耳边充斥着的哀怨之声,将叶如修从梦中唤醒过来。
他一睁眼,眼前却不是什么天花板,而是一条很长很长的阶梯,而在那条阶梯上,正有无数名剑庄弟子背着双手,以青蛙跳跃的姿势,一阶阶地跳。
左侧往上跳,右侧往下跳,到了阶梯的第九道分岔口,那些弟子便会折返跳回,毕竟再往上,便是神剑阁。
在剑庄有这么一条规定,除剑主之外,无论什么人都不能进神剑阁。
哀怨声正是从那些人的口中发出来的。
已经有很多人跳得脸红脖子粗,还有许多人已累得口吐白沫,但他们控制住了自己,不让自己昏迷,凭借着一丝坚韧的意志继续跳着。
哀怨声中还夹杂着哭闹声,那些人中却是还有几岁的孩童,而昨日叶如修所见的那名小胖子也在里面,不过现在已哭成了个泪人,但仍然不敢停下来。
叶如修这才反应过来,昨夜自己竟是在剑庄睡过去了,而当时,正在和慕容堂正谈着很关键的问题。
这时,有一名剑庄弟子跳过他的身旁,道:“嘿,你醒了。”
然而,说完这句话,那名剑庄弟子便跳了过去,而后又接着跳来一名弟子,那弟子接着之前的话,道:“昨夜睡得很香吧?”
第二名弟子这便又跳走了,而紧接着,第三名弟子又跳来,道:“毕竟,不知怎么的...”
第四名跳来的弟子,“昨晚上灵兽没吵...”
第五名,“连我们也感到惊讶。”
叶如修感到无语,这群人就不能好好停下来说句话么?
他好奇问道:“你们这是在锻炼身体?”
在他说话期间,又跳过几名弟子,而后来的弟子竟然也听见了他说的话。
于是便一人半句的回答道:“锻炼个...”
“屁的身体啊...”
“你难道看不出来...”
“我们这是在接受惩罚么?”
叶如修听得难受,他终于忍不住了,说道:“你们能不能停下来好好说话。”
从其面前跳过的弟子说道:“废话,停下来就没命了!”
叶如修从竹叶中钻了出来,准备走了,他不想再听见这样的说话方式,更不想学习新的交流法门。
而且,眼下再不走的话,就要误时间了。
“小兄弟,剑主让我们转告...”
“他让你今夜再来。”
叶如修一边朝山下跑去,一边招手道:“好的,我知道了。”
他跑下山后,便直接去了村里,这一进村,正好看见胖子千行简吃力地搬着两份食材,脸都涨红了。
叶如修连忙跑过去接下一份,道:“我来了。”
千行简喘了一大口粗气,不满道:“你来个屁啊,你怎么不迟点再来,直接去神树下接我算了。”
叶如修明白千行简生气的原因,今日剑庄那般盛景,千圣院这边自然又不能做‘舒服’的事了,而他虽是一路奔跑过来的,但还是迟了些,这两件事叠在一起,那千行简想不生气都难。
他说道:“好啦,我这不是在村口接到你了么?”
千行简说道:“你这一天比一天迟,肯定是故意的。”
叶如修忙道:“怎么会!”
听千行简发了一路的牢骚后,他决定明日无论如何也要早点赶来。
走完山路后,千行简突然问道:“你和我哥之间发生了什么?为何昨夜他说梦话都一直在说你?”
叶如修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说道:“有发生什么吗?我怎么不知道?你哥他说什么了?”
千行简双眼上翻,作思忖状,说道:“他先是骂了你半个时辰,然后说你比黑心婆还要黑,对了,我哥说的那个黑心婆是谁?”
叶如修不满道:“我黑心?苍天明鉴,我没告他以次充好都算好的了,他倒反过来先骂我了,而且是他自己亲耳听见后同意下来的,这种事又怎么能说是黑。”
千行简虽不知叶如修在说什么,但对于‘告’之一字,他却很是不解,“我哥可就是执刑队的队长,你要到哪里去告他?”
“我...”
每每遇上这样的问题,叶如修都不知该如何回答,千行冥那样,以权谋私的情况已经不是少数了,就算不说这些,他也没见过,一个平民百姓击鼓鸣冤,然后却是告青天大老爷的,这种事却不是自寻死路还是什么?而且死了还要被人骂白痴。
叶如修叹了口气,回答道:“那个黑心婆,就是你们口中的,拂春楼春大娘。”
那千行简一听这名,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再你玛德见,告辞,今后谁要是问起,你就说咱两今天就没见过面!要是春大娘知道了我说她黑心婆这件事,我跟你没完!”话毕,只见那胖子抱着百斤重的食材,健步如飞,跑的竟是比兔子还快,转眼便已跑进了薄雾中。
......
午时之后,又一个时
辰。
今日拂春楼底楼虽不见春九的身影,但叶如修和千行冥两人很是自觉的跑去干活了。
千行冥脸上的伤还没好,半夜睡觉之前,都还要用冰块敷上一敷,要不然肯定睡着睡着就觉得火辣辣的,然后被痛醒。
至于叶如修,他自然是不想受跟千行冥那样的罪而已,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一个时辰过后,叶如修便觉得有些奇怪,于是悄悄偷工跑去了茅房。
一路靠近茅房,却是没闻见任何恶臭,不由得感到诧异。
叶如修看见千行冥露了半个屁股在外面,正埋头做事,也不作声,只是加重了脚步声,缓缓走近。
当脚步声一响起,便见那千行冥手里的动作更迅速了,显然千行冥是将这脚步声的主人当做是春九了。
叶如修偷笑一声,走近后,他趴在茅房檐上,探头朝下方看去,然后轻轻咳了一声。
那千行冥明显是听出来者并非是春九,当即抬起头看了一眼后皱眉道:“是你!?你事做完了?”
叶如修在心里又笑了笑,这千行冥还在故作淡定,就是不想让他看出刚才害怕的事,不过他可没将笑摆在脸上,这要是摆出来,指不定千行冥会跟他翻脸。
而且,他这才发现,这附近的茅房都变得特别干净,难怪没什么太大的味道,不禁在心里对千行冥夸赞了一番。
千行冥清洗的茅房,是整个村子里所有人使用的地方,并非只是独独一处拂春楼再用而已,所以这工量肯定是极大的。
“没呢没呢。”叶如修说道:“诶,你说,我们都做了一个时辰了,怎么一直不见老板娘来嗦?”
千行冥丝毫不敢停下手中的事,生怕就被春九瞧见,说道:“平时巴不得她不来,现在你却又在想她,我看你是皮痒了,快滚快滚,别妨碍我做事!不过你要是为了那三株毒草而来,就可以走了,我早上已经派人送到黄院去了。”
叶如修转了话题,说道:“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还不待他说完,那千行冥便打断了他的话,并道:“没门儿!”
叶如修笑道:“你听我说完嘛,你这几日晚上睡觉是不是觉得特别麻烦,还要专门来这村里要些冰块,敷在脸上?”
千行冥又抬头瞪了他一眼,继续道:“我再跟你说一遍,没门儿!”
叶如修也不在意,只说着自己想说的话,“其实吧,尘世里有一种特殊的药膏,只要抹在皮肤上就能让皮肤舒服好几个时辰的药,有变冰的,也有变热的,还有治疗皮肉之伤的效果,而恰巧,我就会做这种药,怎么样,想不想要?”
见千行冥这一次没有打断自己,他便更加肯定了这些天打听来的消息。
那千圣院的规矩比较多,千行冥并非嫡系,所以修了毒之后,就只能一直修毒,不能再接触医术。
而院内是不允许私下买卖药材或是配好的药或者毒的,得了病,或是受了什么伤,只能去疗养院,但那种地方曾多次被千行冥打压过,显然,那些人特别记仇,要不然,千行冥怎么可能时隔两日之久,脸上还再疼,要么就是,千行冥还记得打压之事,所以拉不下颜面去疗养院接受治疗,对叶如修而言,无论事实是哪一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千行冥的确还在烦恼于此事就够了。
叶如修自然也知道,千行冥那弟弟比较胆小,是不会去触犯院规的,更何况千行冥一直想在他弟弟面前做一个好榜样,成为一个伟大的人物,所以,千行冥肯定是没与千行简说过来做工以及被打一事,而此事,叶如修也是刚才才从千行简口中了解到,否则千行简也不至于对千行冥说的梦话毫不知情了。
他继续说道:“你要是想要的话,介于你千圣院执刑队队长的身份,我额外再送一份好礼给你。”
他刻意没说出所谓的‘好礼’是什么东西。
那千行冥骂道:“不要!滚蛋!”
闻言,叶如修丝毫不停留,转身便走,但他却刻意将脚步声踩得大了些,然而,这走了才没几步,他便听得后方传来千行冥的声音,“一株!”
叶如修展露笑颜,回头道:“我配这药都用了好几株,而且还有‘好礼’,你这一株毒草就想换?”
千行冥停下手里的事,站起来,皱眉目视着他,问道:“那你想要多少?”
叶如修比了一个指头,道:“一百株。”
千行冥摇了摇头,道:“五株,爱要不要。”
叶如修说道:“二十株,不能再少了。”
一番讨价还价后,最终十株成交,但前提是要千行冥在今日之内送到黄院,不能再拖到第二日。
千圣院执刑队有数百人,有那么多下属可以替他办事,那千行冥自是不担心此事,所以答应了下来。
叶如修打趣道:“此事算是私下交易了,总队长你这可以带头犯法呀。”
千行冥愣了愣。
叶如修再道:“我开个玩笑,我又不是你千圣院的人,算不得私下交易,自然不
算违规,咱两这做法,就跟你们千圣院用铜钱在这百临湾买鱼一样的道理。”
千行冥皱眉不喜,看样子,他并非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
叶如修伸了个懒腰,转身回了楼去。
他一手拿着鸡毛掸子,佯作清蜘蛛网,实际上却是在四处寻找春九。
那厨房灶台里的碳还是冷的,看样子,今日都没人用过这灶台,于是他又来到二楼。
他顺着走廊,一间间地敲响了屋门,进去发现没人后,便又退了出来,继续走向下一间。
没过多久,他便放弃了用鸡毛掸子装样子的动作,因为整个二楼的客房都要找完了,一点儿有人在的迹象都没有。
这时,他发现最里面那间客房的门虚掩着,出于好奇与警惕,他先是探了半个头进去,但看了一眼没看到人后,便准备关上门离开,然而,眼角的余光却瞥见独一张的床上躺着个人。
他轻轻敲了敲那门,但那床上的人并未有任何反应,不由得又加重了劲道敲门,然而还是没什么反应。
他心想,这人不会是死里边儿了吧?这要是死了闹鬼的话,拂春楼就没人住了,没人住就没生意,没生意黑心春大娘就没钱赚,肯定又会发脾气,而他这做工的劳动力肯定也要遭殃。
一念及此,他当即咳了两声,而后说了声‘打扰了’,便走了进去。
然而,当他看清躺在床上之人的长相后,反应也是迅速,作势就要往外走,并道:“春九前辈,我不是有意打扰的,我马上走。”
毕竟春九要是住在这里,那怎么说,也是女子住的房间,他这进来,显然是很不好的。
叶如修就快走出房间了,但那春九却毫无动静,这要是换作以前,肯定是一把菜刀横空飞来了,而且他还将鸡毛掸子带来了,这也将会作为春九的武器。
他咽了咽唾沫,强自镇定,停下脚步,道:“春九前辈?”
与此同时,他心里也在想,我这算不算是在作死。
连唤两声,也无回答。
叶如修感到无比好奇,于是又缓缓走了回去,站在床边。
这般才发现,那躺在床上的女子脸色苍白,细眉紧皱,而且额头上还布有许多汗珠,气息微弱无比,时断时续。
只接触过些许医经的他,此时也能看出春九的状态非常不好,以往他看见人出现这种状况的时候,还是在江州城,有名男子从山上摔下,损了五脏六腑,就连千世新也无能为力。
叶如修脸色变了变,一夜不见,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眼下却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虽说春九平时对他和千行冥都非常残暴,但现在可不是记那种仇的时候。
他连忙跑去了剑楼,他觉得此事剑一肯定知道。
然而,这一去,却看见剑一正哼着小曲,慢悠悠的泡着茶水,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
那剑一见叶如修火急火燎地跑来,便好奇道:“叶少年,你跑这么急,是拂春楼着火了么?如果是那就太好了,来喝口茶先。”
叶如修慌道:“剑一前辈,春九前辈她受重伤了你不知道?”
“知道啊!”
“那你怎么还有闲心在这里喝茶?”叶如修说道。
剑一不满道:“那你要我怎么做,我也不会医术,而且就算我会医术,去接触那臭娘们儿的身体疗伤,她醒来还不得砍死我?”
叶如修说道:“砍不死的砍不死的,你是剑一前辈,名字里都有剑字的,剑还会被木头伤了不成?我是觉得,以前辈你的身份,肯定能请的动千圣院院长,请他来给春九前辈看看?”
闻言,剑一说道:“叶少年,原来你是为这个来的呀,放心吧,千上舒我已经叫了,应该在来的路上了,你喝口茶缓口气先。”
叶如修接过茶水喝下一口后,不自禁地松了口气,说道:“来了吗?那就好。”
他坐到剑楼门前。
不多时,便见身着灰白服饰的千上舒背负双手,从远处走来。
那千上舒一见叶如修,当即摆出一副吃惊至极的表情,道:“你这外来少年,怎会在剑楼?”
叶如修深知慕容和千氏之间的恩怨,而现如今,身为千圣院院长的千上舒若是亲眼见到他在剑楼出现,那才真是解释不清了,方才他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他的意识飞速转动,沉吟片刻后,连忙说道:“我在拂春楼做工,现在休息,所以过来坐坐。”
那千上舒将信将疑,没再理会他,转身走进了剑楼中。
叶如修缓了缓紧张的情绪,于是他又端起茶杯,喝下一口,毕竟能请得动千上舒的肯定只有剑一,那他再回头去也是白去,很有可能还会因千上舒讨论关于他自己的事,而导致误了时辰。
若真如此,自己可就成为杀人犯了。
他准备赶紧喝完这杯茶后,便回拂春楼去看看春九的情况。
却又看见身着黑色道袍的慕容堂正走了过来,这一次,他直接一口茶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