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灵寺作为全天下最大的寺庙，又坐落于大唐和燕境的交界地带，唯一的官道便是在净灵寺外，而且前几代皇帝都常入净灵寺，不知道的人，可能少之又少。
余先正和王宗耀点了点头。
叶如修继续说道：“妖族入侵神州的那一天，净灵寺中的老住持用修行数百年得来的佛力，将此番妖族中的最强者封印在燕境以东的一方大平原上，原本这道封印能坚持三个月的，但现在，不知因何，封印提前破了，所以...那头大妖出世了，据说，现如今大妖便在安雅城中。”
“而其麾下一些实力比较强的妖似乎能大量地召唤出低等妖兽，神州这边的妖族与日俱增，所以才会造成如今的现象，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难民逃难而来。”
王宗耀接着说了下去，“所以，我之前跟叶公子商量过，逃到长安来的难民，一切伙食住宿费用，都算在耀光商会的头上，所以想请余大将军以你的身份颁下一道命令，用于对外声称便可，自今日开始，长安城的所有商铺和酒楼饭馆，所有一切食物免费对外开放。”
余先正疑惑问道：“为何不以你耀光商会的名号来做这些事，而要来拜托于我这将军府？”
王宗耀无奈笑了笑后，道：“一开始我也是这样问的。”
叶如修抬起头，说道：“大乱当道，于世人而言，武力要比财富更能让人感到心安，而在这种关头，将军府主动站出来会比任何施舍都要好得多，既得心安，世人便会拥有无限的希望，我一直好奇，太古之时，人类凭借一己凡躯之力，如何能立于万族之巅，封了十三尊神明，前几天我突然之间就想明白了，其实是很明显的道理。”
“妖族修到大妖之后，便会拥有一副不死之躯，肉身腐而命不绝，妖族自称是不死之心，但自古以来，真正的不死之心，万族当中，只有一个种族拥有，那便是我们人族。”
余先正微微皱眉，道：“大唐以武立国，最为忌讳的便是空话邪说，将来对抗妖族，难不成真要以所谓的‘希望’去对敌？”
闻言，王宗耀也不是很赞同，他说道：“我觉得这要是记载在历史里面，是会被后人捧腹笑死的，当然，首先得要有人能活到后世。”
将军府下人端来的茶放在桌上就没动过，散发着缕缕热气，飘出缕缕清香。
叶如修摇了摇头，说道：“此番就拿我们人族现有的实力而言，若是真对上那群妖，唯一的可能便是瞬息即败，不可能有胜利的情况出现，所以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如何才能赢，唯赢，神州人族方能延续下去。”
他看着面前年龄比自己大了很多的两人，说道：“借鉴古人借鉴历史是最好的办法，只因为我们人族曾诞生过十三尊神明，无可反驳。传说，在遥远的太古之前，是一段洪荒岁月，万族林立于神州浩土，争端、战乱、死亡，生命之间的意义只有杀戮，那时候的世间，彻彻底底的贯彻了‘杀戮’二字，而太古的开端，便是第一尊神明的出现，人族以不可阻挡的驱使，直接封立世界之巅，秩序油然而生，战乱和死亡才得以休止。”
叶如修不会告诉面前的这两个人，他说的这些关于古代的事迹，都是从一头驴的口中撬出来的。
“但在太古之前的战乱年代，人族作为最弱小的种族，为何能活到最后，并且封神。”叶如修说道：“所谓‘俗话’这个东西，实际上也就是古人一点一点从岁月中汲取出来的真理，万事万物皆由天注定，上天乃世间之虚，无法触碰，仅存意志，以至于唯一能对上天造成影响的，便是意志此物，而希望便源于其中。”
那两人听完，沉默了很长时间，随后，余先正说道：“这些都太过虚玄，无实为凭。”
余先正表明了立场，显然他不愿意相信，其实细细想来，也是如此，余先正一身正气，终年行于战场，死在其刀之下的亡魂数不胜数，自诞生数十年来，仅见过张道明一人实力超凡，哪怕是如今世间出现了现实以外的妖族，他也无法令自己相信虚玄之事。
但王宗耀犹豫片刻后，却选择了站在叶如修那一方，他问道：“此事可信么？”
他侧目看了看余先正后，又对少年说道：“其实你可以说的更通俗易懂一些，或许余大将军能接受。”
叶如修叹了口气，其实，在来的路上，他已经措了好几次辞，就是想将说出来的这些话，能让人接受，若是直言的话，才真是没人会相信他，毕竟，气运此物，几乎没人能看得见。
若是不能踏足神圣领域，他便需要利用大量的气运，方能破凡，而当今日他来到长安城时，他发现，此地的气运比起一个多月前刚来时还要浓郁的多，尤其是在之前救下王铁柱等人后，他眼中看见的气运，明显变得更浓厚了，如汪洋一般，但任是如此，也远远不够。
“我并不能保证最后一定能赢，但至少，这是唯一的可能，余大将军不合作也行，只是别忘了之前允诺我的三月之期的事就好，而且，就一开始说的向长安城发布命令一事，对余大将军而言只是举手之劳，还望相助。”叶如修起身就要告辞而退，只是刚走了没两步，他便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余先正，认真说道：“余大将军，接下来的这场大战在所难免，而这场战争与以往的都不再相同，我们所面对的是异族，肩上扛着的是人族灭绝与否的重任，这一场战争，不再是为了一口气，或是名誉，或是地盘，这一场战斗，只是为了活着。”
言毕，叶如修转身径直朝院外走去，虽然此行作为额外的目标失败了，但至少，到此来的第一个目的算是完成了。
那余先正也是个聪明人，而且，平白放着这么好一桩提升声望和民心的事，他又怎么可能放过。
叶如修离开的同时，王宗耀紧随而去，随后，余先正这才想起一件事来，他偏头看了看那条刚开辟出来的深不见底的通道，“你们站住……”
余先正话到这里，这一回头，却发现那两人已不见了踪影。
离开将军府后，叶如修两人才停下急步的动作，那王宗耀说道：“我现在才想起来，余先正为了享受宁静，所以将他那屋周围的院子都空着，巷道也派人看着，不准任何人进入，难怪我们之前会迷路，敢情早就在将军府了啊。”
叶如修耸了耸肩，说道：“你说的有道理，那名帝骑突然不管我们走掉也能说得通了，不过现在好了，余大将军可以天天跟长安城的市民见面了。”
王宗耀突然问道：“我记得余先正之前不是将你视为敌人么？”
叶如修说道：“现在我们的敌人都是妖族，我们都有共同的敌人，而且，之前余先正在城墙上亲眼看见过我的战斗，他不会傻到在这种关头与我为敌。而让他无视掉李圣御，提前带帝骑出城还是办不到，这李圣御到底有何力量，能让这么多人对他如此忠心耿耿？”
“其实，在长生子的那件事出来之前，李圣御的确是最好的帝王，天生便拥有帝王之相，天下无人不愿对其献出忠心。”王宗耀回头看了一眼大唐皇宫后，无奈一摇头，说道：“话说回来，距离三月之期还有一个半月，真的能拖到那个时候么？”
“前几日我还在江州城时，突然觉得，世界将如何与我没有什么关系，但这一路走来之后我发现，若是让我跟一群整天想着杀了我的妖生活在一起，我肯定不会高兴，所以，还是得做。”叶如修沉默良久后，说道：“北国那边因之前的妖族势力所以封岭了，想来也是在屯集兵力，等到三月之期到来时才会出现……此番尽力而为吧，我也不能在长安久留，否则，这三月之期肯定是痴心妄想。”
这时，王宗耀突然想起什么来，开口道：“对了，我的人刚才从远方带来消息，前些日子殇州城那边天降异象，阻止了妖族的进攻，后来才传出，似乎是鱼龙帮少帮主墨昊修功归来，而那些异象皆由他起。”
叶如修愣了愣，自从来到长安城后，他的表情还是第一次发生了变化，他望向远方天际，低语道：“糟了，他出现的太早了。”
王宗耀离他本就不远，自是听见了低语，他好奇问道：“怎么了？”
叶如修神情复杂，他长出了口气后，扭头看着身旁的男子，说道：“这场战争获胜的可能性，更低了……”
大唐皇宫，大明宫外。
余先正穿着一身黑铁盔甲，腰负长剑，他来到殿门外时，便跪了下去，这四周上百余名为官者站在院子里注视着余先正，这些都是不放弃想用坚持打动李圣御出殿的人。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半个时辰后，殿内终是传来了一道威严的声音，“余先正，进来吧。”
那些为官者纷纷诧异，彼此小声交谈，有几名老者甚至上前来，却由其中一人代为说道：“余大将军啊，陛下此番准你进去，你一定要说服陛下，让陛下不能忘了黎民百姓。”
余先正顿足片刻后，也不点头，也不回话，径直走进了殿中，他这般态度却属正常，以往上朝时，余先正就是这个性子，这些人也早就习惯了。
殿内，将军与皇帝隔屏风而视。
一人不跪，一人不起。
熏香炉中，一缕香烟袅袅升腾，整座大明宫中弥漫着一股极为特殊的香味，并没有治愈的作用，只是，这香味曾是一名女子香囊的味道。
“何事？”李圣御的声音尤为低沉，却颇具威严，似无论藏身于大明宫中的哪个犄角处都能听得见，如同天音一般。
余先正说道：“陛下，那名少年刚才来找过微臣，提及‘希望’二字，提及...以意志得胜之法，与他们交谈时，臣将此事认作是了邪说，但臣觉得，还是要将此事告知陛下。”
闻言，李圣御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把他带来见我。”
然而，余先正说道：“少年离开将军府后，就走了。”
“走了？”李圣御走了出来，剑眉微蹙。
亲见龙颜，余先正猛然下跪，点头恭敬道：“他离开了长安，没有任何停留。”
“为何？”李圣御问道。
直到现在，余先正才可以肯定，叶如修之前所说的意志以及希望一事，必然是真的，否则李圣御也不会如此激动，而这也是他觐见的目的，他只是为了确认。
因为他曾有一次从郑相生口中得知李圣御在操控一些叫做气运的东西，而这些气运，源自于所有受大唐恩惠的黎民。
余先正说道：“他们在外面谈论到殇州城鱼龙帮少帮主墨昊时，少年的表情就变了，而据说，那墨昊修功归来，能御使诸天风雷，阻杀妖族。”
闻言，李圣御突然暴起，直接将一旁的熏香炉拿起扔掉，“砰”的一声，大明宫外那百名为官者一听得这道声音，立马吓得跪了下去，战栗不止。
“混蛋！朕用天下换来的气运绝不是用来做这些的！！！”李圣御从怀里取出一块石头扔在下跪
之人的面前，怒吼道：“余先正，拿上此物，朕命令你，即刻出城，以此物诛杀那名少年！不得有误！”
余先正并未有任何迟疑，他捡起奇异石头后起身告退离开了大明宫。
余先正一直走出皇宫后，才将手掌摊开，看着那块石头。
他的表情尤为复杂，此刻，他对一件事无比确信，那便是当年郑相生告诫他的话，如今，他面临了一个抉择，是忠诚还是子民。
......
这些日子，钦天塔的顶层很不安静，因为朝廷将疯掉的郑相生关进了顶层，而郑相生的那些门徒都不敢进去，送食物也是轮流送到门外便迅速离开。
但住在下一层的门徒每日听得楼顶传来的砸物之声，他们就知道，郑相生还活着。
在一道半敞着的小门一侧，许多门徒一半心思放在了书籍上，而小门的另一侧，是一处向上的楼梯，几盏长明灯立于房间角落，那郑相生的头发已掺杂了许多白丝，虽只过去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但见其容颜，仿佛就郑相生一人的岁月在加速流逝。
郑相生瘫坐在一堆书籍之上，星仪已被他摧毁，钦天塔中维持了上千年的群星之象在几个月前消失了。
他随手拿起一本书，就要将之扔开，但就在这时，他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名少年。
他发丝胡乱披散，疯狂拿起书来朝少年砸去，并发出疯语。
少年随手一挥，所有的书都静止在了空中，颇为奇异，而那郑相生也逐渐上升，最终倒悬在空中。
少年缓缓走进，再一挥手，只见幽暗的房间顿时发生破碎，无数浮现着残影的碎镜‘哗啦’掉入虚空之中，两人站立于一片云雾之中，下方是一方看不见边际的清澈湖水，高天之上有一颗艳阳。
郑相生先是四下看了看后，却又显出疯癫的模样不停挣扎。
这时，少年说道：“别装了。”
那郑相生略微停顿了一下后，继续发疯似的挣扎。
少年继续说道：“我去了北国，见了你的师兄，他告诉我，你从小就喜欢装疯卖傻，尤其是在常事不能如愿的时候。”
言毕，只见郑相生缓缓停了下来，而那些将他吊在空中的无形之物，似有所感应，也在同一时间将他放了下来。
郑相生拨开额前的头发，看着少年，问道：“你是谁？”
叶如修说道：“一名人类。”
郑相生好歹也是算命天师，他自是听得懂这句简单的话，言外之意便是，来的是人类，而不是妖，也就是说，也有可能他下一次见到的就是妖了，他说道：“是吗？已经到了世人生死存亡之际了吗？”
郑相生环顾四周，方才发生的一切奇异之事，必然是少年所为，直到现在他都还在震惊，只是没有表露在脸上罢了，自小情绪波动比较大的人，能成为大唐钦天师，经常在李圣御面前走来走去的人，这是一门必备技能。
他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钦天塔内。”叶如修挥手间，景色便发生了转变，但最终还是保持在这片奇异世界中，“如今整个长安城都在我的幻境结界之中，在余先正等人的眼里，我已经离开了长安，所以，我在这里出现的事情，没人知道。”
郑相生由衷感叹道：“想不到自从张道明离开后，世间竟又出了你这样一尊人物，那么你到这里来，想知道些什么？”
发生了墨昊那件事，此行的时间变得紧迫起来，叶如修也不愿过多浪费时间，他说道：“我旁敲侧击地向余先正说了关于意志和希望的事，于是，在我离开后，他便去了皇宫面见李圣御，显然，他并非是完全不相信此事，而作为一名将一生奉献于战场的人，本是不会相信这些，但现在他信了，所以必然是有人在之前对他提起过诸如此类的事，在长安城，除了李圣御我觉得只有你了，而李圣御为了救那名女子要舍弃众生，所以他不会将关于这些东西的事情告诉余先正，那么我就只能来找你了。”
郑相生诧异地看着少年，显然，他没有预料到面前的少年会了解这么多，他甚至怀疑，面前的人真有看上去这么年轻吗？
他摇了摇头，说道：“为了能让余先正跟我站在同一战线上，我之前的确是告诉过余先正关于气运的东西，但他似乎没能理解我的意思，我一向不喜欢拐弯抹角，所以最后我对余先正说过一句话，‘将来能挽救大唐的唯一可能，便是舍弃忠诚’，不过看他在天牢中的样子，我觉得这个人也就那样了。”
郑相生满脸的不屑。
叶如修不语，谁也不知道他在等什么。
随后，那郑相生恢复了神色，又说道：“既然你见过我师兄冉义和，那他一定还在责怪我这个当师弟的吧。”
叶如修说道：“柳凡跟我说过他老师的脾气就那样，刀子嘴豆腐心，实际上他是很希望你和冉尘前辈能回去知青楼的。”
郑相生叹了口气，他像是用尽了一生的力气，仿佛又苍老了十几岁，他开口说道：“其实当年我和冉尘南下不单单只是为了阻止师兄破凡，一开始我们便预知到了现在的大致情况，我和冉尘商量过了，他阻止师兄的计划，而我便来阻止李圣御，所以我成了大唐钦天师，可惜，冉尘失败了，我也失败了。”
叶如修注视着面前的这人，他面无表情，说道：“冉尘前辈注定是要失败的，而我来找你，便是为了让你的计划，死而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