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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战无痕全文阅读

作者:长风     密战无痕txt下载     密战无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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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变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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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淼拧开水龙头,任由汹涌的自来水浇在他的头上。

    他发烧了。

    烧很严重,非常难受,脑子里几乎是一片空白。

    趴在水池边上,大口的喘着气,就像是缺氧的鱼儿,抬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张白的跟死人一样的脸,眼窝深陷,头发如乱草窝,嘴唇干裂。

    伸手扒掉身上那件带血的衬衫,左肩胛骨上一块带血的纱布,揭开纱布,可以清楚的看到一个手指头大的洞口,还有些往外渗血。

    这是枪伤,弹头还在里面,因为天气炎热,伤口周边已经有些红肿,流脓水。

    呼哧,呼哧……

    他不停的大喘气,刚才的冷水的刺激虽然给他带去了一丝清明,可枪伤失血加上发高烧,一阵强烈的疲惫感从身体内涌了出来。

    脚下忽然一软,他连忙用肘子摁住了水池的边沿,要不然,这一跤摔下去,他只怕是很难再站起来。

    伤口还没有处理,再不处理的话,他这条命可就要没了。

    “咚咚……”

    很有规律的敲门声,陈淼知道,是小七回来了,他敲门很有特点,一般人听不出来,只有跟他相处时间久了,才知道。

    “回来了。”陈淼挣扎去走过去打开门,一道纤瘦的人影一下子挤了进来,踩在地板上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三哥,你怎么样?”小七一下子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陈淼,“来,我扶你过去,躺下来。”

    陈淼摇了摇手:“药搞到了吗?”

    小七嘿嘿一笑:“小七办事儿,三哥您还不放心吗?”

    小七从背后取出一个包袱下来,将它放在桌子上,一解开,生理盐水和葡萄糖,还有绷带什么的。

    “去,把家里的药箱拿过来。”陈淼坐了起来。

    小七从橱柜里取来一个牛皮的箱子,打开带扣。

    酒精灯,手术刀,剪子,针线……

    陈淼脱去衬衣,露出左肩的伤口,看了一眼小七道:“怎么做,不用我再教你吧?”

    小七点了点头,取了手术刀在酒井灯上灼烧了一小会儿,然后道:“三哥,我来了,你忍着点儿。”

    陈淼拿了卷起的白毛巾咬住,冲小七点了点头。

    “呜……嗬……”

    尖头的钳子伸进去,夹住弹头,狠狠的往外一拽,黄灿灿的弹头取了出来了,伴随的是一股污血飚射了出来,差点儿溅小七一脸。

    “把边上发炎的肉割掉,快!”陈淼疼的满头都是汗珠,急促道。

    “哦,好……”小七手有些发抖,紧张的满头都是大汗,但还是在陈淼的指导下,完成了割肉,止血,上药以及包扎的程序。

    “小七,你能不能帮我做件事?”陈淼取下嘴里的毛巾,稍微的喘了一口气问道。

    “三哥您说,什么事儿,只要小七能办的,一定给您办到。”小七义不容辞的说道。

    “我住的地方你知道吧?”

    “知道,麦琪公寓503。”

    “你帮我去取一些东西,但是不能惊动任何人,你知道我已经被76号给盯上了……”陈淼小声的吩咐道。

    “明白了,这事儿简单,我保证帮您把东西都拿出来。”小七郑重的点了点头,这种活儿,本来就是他擅长的。

    “拿不回来不要紧,千万不要逞能,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说完,陈淼再也坚持不住昏睡过去。

    等到他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窗户外面已经黑了,手臂上的针头已经拔掉了,桌上看到了两个已经空的药瓶。

    屋子里已经收拾过了,包括他那间带血的衬衣也都不见了。

    小七很细心,在一家报社做排字工,因为要赶第二天的报纸刊印,所以,工作时间主要都是在夜里。

    伸手摸了一下额头,好像烧退了一些,但是胃部就像被灼烧一样的难受,他已经一天一.夜没进水米了。

    他太饿了,急需要一口吃的。

    小七很少在家里开火,他找了半天,也只是找到了半个冷馒头,然后就着桌上的凉开水吃了下去。

    点燃一支烟,右肩抵靠在窗边,陈淼默默的注视着不远处的霓虹灯柱,不远处就是上海滩最繁华的南京路。

    日本侵略者已经占领上海两年了,无数难民涌进了租界孤岛,人口暴涨,也带来了一种畸形的繁荣。

    喧闹的音乐,衣冠楚楚的男女,灯红酒绿。

    浮华之下,那些黑暗和杀戮,总是在不停的上演。

    陈淼在租界跑马总会工作,有一份令人羡慕的薪水,而且,还能时不时的从那些出手阔绰的赌客手中拿到一笔不小的小费,过着令人羡慕的生活。

    事实上,他并不喜欢这份工作,充满了投机和不劳而获,会让人彻底迷失自己,被金钱诱惑。

    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

    “唉哟……”

    烟火已经烧到了手指,将他从思绪中唤醒过来。

    小七这里不能待了,他跟小七的关系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他待的时间越长,会给小七带来危险。

    小七很细心,居然早就给他准备了一套旧衣服,口袋里还放了一些钱,虽然不多,都能起码能够让他顶上一阵子了。

    ……

    下了楼,街角看到了杂货店。

    陈淼慢步走过去,抓起柜上的公用电话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喂,是我。”

    “陈三水,你这一天去哪儿了……”电话那头传来一道暴躁的声音,陈淼下意识的将手中的听筒远离了一些。

    “经理,不好意思,我生病了,肺炎还发高烧,至少一个星期,咳咳……”陈淼压低了声音,说完直接挂了电话,从口袋里掏钱放在了柜台上,顺手拿了一包“哈德门”的香烟,然后离开了。

    就在昨天晚上,他突然接到军统上海区人事科科长陈明初的电话,约他在麦特赫斯路的丽都大舞厅见面,他提前到了,还特意的化了妆,但是,他不但见到了陈明初,还有紧跟在他身后的两个陌生的面孔。

    瞬间他觉得不对劲,陈明初跟他一样是内勤,一向单独行动,跟行动队的不一样,于是马上起身离开,但经过门口的时候还是被发现了。

    他奋力的跑了出去,但左肩上还是挨了一枪。

    他明白如果不是自己行迹暴露,那就是陈明初已经变节附逆。

    他不知道自己在去小七家里暂避的之前打的那个电话有没有用,所以,他打算去看看,能不能联系上熟悉的人。

    陈明初是军统上海区内勤核心人物,掌握军统上海区的人员名单和组织地址,一旦被日宪和76号掌握,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他是军统上海区的情报编审,又负责保管上海区的机密文件,陈明初变节投敌,第一个找上他,估计就是为了他手中保管的机密文件和密码机。

    陈淼在法租界的麦琪公寓租了一间房,那个地方陈明初是知道的,他曾经来过多次,而且还在一起喝过酒,打过麻将。

    这个地方,他是不能回去了。

    当然,最重要的密码机,陈淼留了一个心眼儿,他没有藏在自己住的公寓里,而是放在了另外一个地方。

    狡兔三窟,在敌人心脏里活动,他岂能没有一点儿准备。

    坐在黄包车上,路过麦琪公寓门口,凭借多年养成的观人的经验,在公寓门口那走动吆喝卖香烟的,和坐等门口的黄包车夫只怕都是76号的特务伪装的。

    “师傅,前面左拐,去蒂文斯咖啡馆。”

    “好咧,大爷给钱,您说去哪儿就去哪儿。”拉车的黄包车夫嘿嘿一笑,跑的竟然比刚才还快了一些。

    ……

    “不用找了。”陈淼从车上下来,递给黄包车夫五毛钱道。

    “谢谢大爷,您一会儿还用车吗,我可以在这儿等您?”黄包车夫欢喜的接了过去,谁都喜欢出手阔绰的。

    “不用,我家就在附近,一会儿走回去就是了。”陈淼淡淡的一声。

    扎着蝴蝶结的侍者上来,热情的询问一声:“先生,您几位?”

    “两位,9号桌。”陈淼微微一点头。

    “好,您这边请。”侍者点了点头,伸手做了一个引导的姿势,服务态度真是没的说。

    陈淼微微一颔首,跟着侍者往里面走去,这会儿晚上的客人不是很多,三三两两的,都是以青年男女为主。

    咖啡馆提供西餐,所以这会儿真正喝咖啡的人并不多。

    “一杯黑咖啡谢谢。”陈淼坐下后,吩咐一声。

    “您稍等。”

    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陈淼随手拿起桌上一本“良友”画报,装作漫无目的的翻看起来。

    “先生,您的咖啡。”

    “谢谢。”陈淼道了一声谢,分出一丝余光朝门口看了一眼。

    等了差不多七八分钟,一个身穿灰色长衫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手里还拿着一把黑色的雨伞,上面还有水珠滴落。

    国字脸,戴着一副黑边框的眼镜儿,胳膊下面还夹着两本书,看上去很像是一名教书先生。

    脚步很沉稳,给人一种从容不迫的感觉。

    “出来的时候,刚好下雨了。”中年人走到陈淼面前放下书本,坐了下来道。

    陈淼将自己面前的黑咖啡推了过去:“给你点的。”

    “你不喝吗?”中年人很奇怪的问道。

    陈淼放下画报,指了指自己的左肩:“喝不了。”

    “你受伤了,怎么回事儿?”中年人看到陈淼衬衣里面那渗出血的纱布,顿时神情紧张了起来。

    “没事,还死不了。”陈淼咧嘴一笑,“我的顶头上司变节投敌了,我也差点儿被他连累,好在及时发现,躲过一劫。”

    “陈明初变节附逆了?”

    “嗯,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昨天下午,我接到他的电话,说是有事儿约我商议,让我晚上六点半去丽都舞厅,结果人我是见到了,可来的不止他一个人,幸亏我早到了十分钟,不然,此刻我只怕已经在76号的优待室里了。”陈淼呵呵一声道。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军统上海区的一部分机密文件和一部恩格密码机还在我的手里,我必须拿回来,一旦落入日本宪特和76号手里,后果不堪设想。”陈淼道。

    “恩格密码机,这可是好东西……”老范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心动。

    “老范,这东西我现在还不能给你,得过一阵子再说。”陈淼道,“陈明初变节,军统上海区只怕接下来会有大的变动,我建议家里马上做出相应的安排。”

    “嗯,好,你有什么建议?”老范问道。

    “我就想能不能借此机会打入76号!”陈淼顿了一下,然后非常认真的看着老范的眼睛说道。

    注:本书开始背景为1939年7月,76号汪伪特工总部正式成立之前。

第2章:盖勒诊所

    从陈淼的眼神,还有他们多年的默契,老范确认陈淼是认真的。

    他是陈淼的上线,掩护身份是上海民立中学的国文老师,他们一直都是单线联络,这几年配合相当默契。

    “老范,你小心点儿,听说76号的黑手也伸进了学校,你们‘学协’开会的时候注意点儿。”陈淼临走的时候提醒一声。

    “当心你自己吧。”

    “我是祸害,死不了的。”

    “别玩过火,我可不想到时候还的想办法帮你收尸。”老范冷哼一声,他一向看不惯陈淼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每次见面都掐,不损上几句,都不知道该怎么交流了。

    “走了……”

    陈淼没有撒谎,他在附近的确有一间安全屋,在法租界麦阳路,一条幽深的弄堂里,他租了一间石库门的顶层的阁楼。

    这里住的人口复杂,是一个便于藏身的地方。

    虽然不住在这里,但他还是小心检查了一下他上次离开做的记号,如果有人进来过,他会马上知道。

    “咝……”

    艰难的脱下衬衣,撕下已经跟伤口粘连起来的纱布,疼的陈淼身体不停的颤抖,出汗,身体近乎一种被抽空的感觉。

    既然是安全屋,肯定是有准备的,从床底下的一个藤条箱子里取出一个医药箱子,里面酒精,纱布什么的都非常齐全。

    干他这一行的,受伤那是家常便饭,如果家里不预备一个药箱,受了伤都去诊所医院处理的话,那坟头上早就长草了。

    他不能完全看到伤口,找了一个小圆镜照着,小七伤口处理的很好,把发炎的烂肉都给他割掉了。

    忍着痛换药,包扎,一个人做起来,那肯定要困难一些。

    再给自己注射了一针退烧针。

    耗尽了身体里的所有力气,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不想动。

    迷迷糊糊的昏睡了过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了,抬眼看了一下窗外,外面黑咕隆咚的。

    挣扎着爬起来,腹中一阵强烈的饥饿感传来,这一天,他也没吃上一口热饭。

    宵禁了,还停了电。

    只能点煤油灯。

    箱子底儿摸到了一袋饼干,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备下的,现在能有一口充饥的就不错了。

    好在水壶里还有些水,不然,这大晚上的,他连一口水都喝不上。

    一口水,一口饼干,陈淼就这样吃了将近大半袋儿,饼干实在是难以下咽,索性就不吃了,反正离天亮没多久了。

    摸了一下额头,没那么烫了,这是个好现象,这一关,好像自己能挨过去了。

    下一步怎么走,他一时间还没有理出一个头绪。

    陈明初的变节,对军统上海区来说,那是致命的,很有可能会导致整个上海区机关重创,元气大伤。

    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一天两夜了,他也不晓得外面是个什么情况,也不能贸然联系他认识的人。

    怎么办?躲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以陈明初对他的了解,想要找到他,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当然,他不会任由对方找上门来。

    上海斗争的局面越来越复杂了,这种每天都在生死边缘的高压生活,有点儿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他现在就感觉自己走在一根钢丝绳上,前后都是悬崖,下面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稍不留神就得摔一个粉身碎骨。

    天终于亮了。

    陈淼爬起来换上已经灰布褂子,下了楼,看到一楼灶披间有人用煤炭炉子烧水,他顺手将水壶提起来,将换药额纱布和绷带扔进了炉子里。

    “哟,方先生回来了?”正要出门口,一道杏黄色的倩影从小门口走进来,手上还提着一只空恭桶。

    “早啦,小美姐。”陈淼呵呵一笑,很自然的回应了一声,他租这个阁楼的用的是“方云”的化名。

    “方先生,这是要出去的呀?”这个叫小美是个舞女,在百乐门舞厅上班,大清早的就搔首弄姿的,看的一阵不舒服。

    “是呀,街上溜达一下,顺便吃个早饭。”陈淼呵呵一笑,其实,这些舞女都是有一定消息来源的,有时候,她们知道的比你还多。

    但是这一类女人都是相当功利,而且贪小便宜,所以,他尽量的敬而远之,并且保持距离,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

    迈尔西爱路,盖勒诊所。

    在路口的书报亭,陈淼买了一份当天《新闻报》,然后,走到马路对面的一个擦皮鞋的摊儿坐了下来。

    “小赤佬,擦亮一点儿,钱少不了你的。”

    “先生,侬放心,这片街上,没有人比我擦的鞋更亮了。”擦皮鞋稚嫩的脸上露出一副与他年纪不相符合的老练和世故。

    陈淼受伤后,他打出的示警电话就是盖勒诊所,这里是军统上海区的一个秘密交通站,这是一个对内的交通站。

    按照军统的联络规矩,内勤和外勤是分开的,外勤各组队之间是通过内交通联系,各队成员之间是通过外交通联系,以保证通讯的安全。

    盖勒诊所是内交通站,可以直接联系区本部,要不然陈淼也不会给它打电话。

    上海区的内勤交通都是有女性担任,一般女性不容易被怀疑,而且可以用各种职业作为掩护。

    陈淼在上海区属于内勤,与外勤的情报组和行动队接触的比较少。

    陈明初是上海区的助理书记,还兼着人事科的科长,论对上海区的了解,上海区内还真没有几个能比得上他的。

    足可见陈明初的变节对军统上海区影响有多大了。

    从这个角度,他可以通过盖勒诊所靠街边的窗户观察到导诊的护士台的情况。

    盖勒诊所的坐诊大夫是一名德国人,德国跟日本现在是盟国,德国人开办的诊所,日本人一般不会为难,一旦牵扯到外交,他们也不想惹麻烦。

    所以,当初将这个秘密交通站设在这里,也是有这样的考虑。

    吴馨,二十多五六岁,是盖勒诊所的护士,同时也是军统上海区的区本部的交通员,她是老郑发展加入军统的。

    老郑是军统上海区书记。

    他那个电话就是给吴馨打的,其实让她赶紧通知老郑紧急避险。

    陈明初并不知道盖勒诊所这个交通站的存在,因为这是老郑一个秘密交通站,这也是防患于未然。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干他们这个工作的,凡是要不多给自己留一条路,那很可能就没活路了。

    老郑叫郑嘉元,是军统的老人了,平时跟他关系不错,为人谨慎,机警,吴馨这条线,并不是老郑告诉他的,而是他自己发现的。

    吴馨还在诊所上班,这说明老郑应该是安全的,他有仔细的观察了一下诊所附近,并没有发现形迹可疑的人和异常情况。

    诊所病人的进出也很正常。

    陈淼丢下两毛钱,一抬脚,收起了报纸,朝盖勒诊所的大门缓步的走了过去。

    推开门,看到门口长椅上还坐着四五个病人,还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儿。

    小女孩似乎在发烧,心急的母亲一边低声哄着,一边焦急的探身朝医生办公室的门里望去。

    陈淼并没有直接走向吴馨,而是走到长椅的最末尾的一个位置上坐了下来。

    排队。

    他还不能确定盖勒诊所是否是安全的,必要的谨慎是必须的,他在军统多年,别的本事不敢多说,这份谨慎小心那是没几个能比得上他。

    做卧底,最忌讳的是出风头。

    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升不上去,作为洪公祠三期的老人,他混到现在,军衔才只是个上尉,说起来很丢人。

    而跟他同期的同学,混的好的,都已经独当一面了。

    做内勤的,哪有外勤升得快,不过外勤危险,弄不好就是缺胳膊少腿的,到时候就算换回一堆军功章,能顶什么用?

    前面的病人一个一个的被叫进了医生办公室,看到前面还排队的还剩下一个人。

    陈淼站起了,掸了一下衣服,走过去:“护士小姐,我嗓子有些不舒服,能不能给我一杯水喝?”

    “好的,先生,您稍等,我去给您倒水。”吴馨没能认出陈淼来,他们过去也就匆匆见过两面,关系不是很熟。

    “谢谢。”陈淼一边感谢,一边跟着吴馨去里面的茶水间。

    “给您,先生。”

    “吴小姐,老郑安全吗?”陈淼接过水杯,忽然低头压低声音问了吴馨一声。

    吴馨的眼睫毛明显抖动了一下,有些慌张的回应道:“这位先生,你说什么,我不明白,老郑是谁?”

    “吴小姐,还记得前天晚上七点十分左右的,你接到的那个电话吗?”陈淼微微一笑。

    “那个电话是你……”吴馨瞪大眼睛看着陈淼,惊呼一声。

    “别惊讶,我不是坏人,吴小姐,跟老郑说,晚上我在善钟路的四季理发店等他。”陈淼直接放下水杯,手一指医生办公室道,“里面该到我了。”

第3章:密码机

    善钟路上的四季理发店,是他跟郑嘉元的见面碰头的地方,老板姓郝,扬州人,手艺很好。

    基本上每半个月来一次。

    知道他有这个习惯的人不多,郑嘉元算一个。

    在军统上海区,他跟郑嘉元都算是老人了,都是洪公祠出来,陈淼一毕业就派到了上海区担任内勤。

    郑嘉元是二期,算是他的学长,加上又比他年长一些,脑子比较活络,善于交际,升职自然比他要快了。

    他就比较死脑筋了,不会甜言蜜语,又不会主动巴结上司,连送个礼都不会,又没得后台,却只能坐冷板凳,熬资历。

    上海区的人员你来我往的,尤其是日军占领上海后,牺牲的,调离的,变节的,人员变动频繁,外勤就不说了,内勤方面一直留下来没走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方先生来了?”郝师傅一看陈淼,马上就认出来了,除了自己人,他在外用的都是“方云”这个化名。

    所以,郝师傅一直都以为他姓“方”。

    “老郝,生意怎么样?”陈淼一走进来,就做到了那椅子上,随后将帽子放在镜子前的台子上。

    “这个点儿,基本上不会再有客人光顾了,方先生,您恐怕又是我这最后一位客人了。”郝师傅嘿嘿一笑,开始准备工具。

    除了过来理发,陈淼还喜欢修面,每次都要,这修面是有讲究的,有“七十二刀半”的说法,说的是修面要刮七十二刀,最后这半刀是刮掉鼻梁上的汗毛,作为收尾。

    一刀不多,半刀不少,这才真正的是学艺到家了。

    “来吧。”陈淼在椅子上躺了下来,虽然闭上了眼睛,但却对店内外的情形是了如指掌。

    一把纤长的修面刀,在手指间翻飞,宛若一只穿花的蝴蝶。

    这就是一门吃饭的手艺,却在郝师傅手里玩成了一门艺术。

    这时候进来一个人,灰色的土布麻花,身材壮实,比郝师傅还稍微的矮了那么一点儿,进来之后,就自行找了一张凳子坐了下来

    郝师傅全神贯注在陈淼的脸上,手中刀锋依旧不停,头微微的侧了过去:“方先生,您稍等一下,马上。”

    最后半刀在陈淼鼻梁上划过,如同清风拂面,完美。

    放下刀,郝师傅擦了一下汗,然后拧了一条热毛巾递给陈淼,冲郑嘉元微微一点头,提着水壶出去望风了。

    陈淼接过毛巾,在脸上擦了一下,然后睁开双眼,看到已经坐在对面的郑嘉元,突的咧嘴一笑:“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被抓的。”

    郑嘉元苦笑一声:“要不是你让吴馨及时提醒,我只怕已经在宪兵队的大牢里了。”

    “陈明初变节,我也差点儿被他诓骗过去,现在咱们损失有多大,牵连的人有多少?”陈淼问道。

    郑嘉元点了点头道,“其实除了你的密报之外,我也得到租界内捕房内同志的示警,日本宪兵准备今天下午在租界内实施大搜捕,包括咱们区本部办公地点和交通站,现在看来,陈明初变节投敌是这一次大搜捕的主要原因。”

    “区座呢?”

    “区座现在联系不上,不过他应该是安全的。”郑嘉元微微摇了一下头问道,“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我,跑马总会是回不去了,其实还挺可惜的,现在在上海这样一份油水丰厚的工作太难找了。”陈淼不甘心的讪讪一笑道。

    “听吴馨说,你受伤了?”从一进来郑嘉元就注意到陈淼的左肩了,外套里面明显看到渗血了。

    “嗯,挨了一下,差点儿命都没了。”陈淼点了点头,吴馨是护士,又受过训练,发现他受伤,这是正常的情况。

    “老郑,你该不会认为我跟这陈明初一起变节了吧?”

    “不是,陈老弟,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眼下这个局面,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呀。”郑嘉元无奈的道,

    “要不要给你看一下伤口,我这伤口都是自己一个人处理的。”陈淼解开外面的褂子,露出左肩上的伤口,那包扎一看就知道是自己处理的,要是有第二个人,也不会弄成这样。

    其实,左肩上的伤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陈淼身上除了左肩上的伤口,其他都是好好的。

    如果他要是被抓,那怎么的也要走个过场,就算没用刑,捆绑的伤痕总是有的,何况,他还提前给郑嘉元示警。

    “陈老弟,你这是干什么,哥哥是相信你的,不然也不会单独来见你了。”郑修元站起来,伸手将陈淼的褂子拢了起来,“伤口没发炎吧,要不要我叫吴馨过去帮你重新包扎处理一下?”

    “还好,处理的及时,目前来看,问题不大。”陈淼看得出来,郑嘉元并没有怀疑他的意思,接着问道,“我手头上的工作怎么办,还有我的住处,陈明初是知道的,他一定会派人蹲点,还有,最重要的是我保管的区部的文件和恩格密码机。”

    “恩格密码机你放在哪里了?”郑嘉元有些紧张的问道,如果不为这个,他也不会冒险来见陈淼了。

    上海区要跟重庆局本部联系,必须有密码机才行,否则一些机密电文无法破译,而密码机的运算公式一旦被日军掌握,那军统局本部跟下面的各区、站的通讯就等于是毫无秘密可言了。

    陈淼虽然在上海区郁郁不得志,可是他的业务能力那是很强的,不然也不会让他保管这最重要的恩格密码机了。

    这也是陈明初为什么在变节后,第一时间想到要将他诓骗去。

    他正是知道陈淼的价值。

    “我放在跑马总会办公室内。”陈淼道。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放在跑马总会?”郑嘉元闻言,顿时急了,站起来质问一声。

    “密码机这东西,不认识他的人看起来,它就跟一部打字机没什么两样,我在办公室摆放一部打字机,没有人会怀疑的。”陈淼嘿嘿一笑。

    郑嘉元松了一口气:“灯下黑,真有你的,不过,你现在被日本人盯上了,想要进跑马总会拿走密码机,那可就不容易了。”

    “这不是来找你老郑了嘛,我回不去,但你可以呀。”陈淼道。

    “陈明初又不是不认识我,我去了,岂不是被逮个正着?”郑嘉元皱眉道。

    “不会的,以我对他的了解,派人守在跑马总会是肯定的,但他的人想要进去可就难了,所以,跑马总会不是他关注的重点。”陈淼笃定的说道。

    “那他会怎么做?”

    陈淼嘿嘿一笑:“老郑,陈明初想要抓我,就一定不会只盯着跑马总会,而以他对我的了解,一定会盯着我常去的那几家赌档。”

    “不错,你现在有家回不去,又身无分文,想要弄到钱,除了赌档,没有第二个选择。”郑嘉元一副我了解的模样。

    “老郑,时间差不多了,我希望你能尽快去把密码机取走,陈明初对我太了解了,瞒不了多久的,弄不好他很快就能反应过来。”陈淼嘿嘿一笑后,郑重的提醒道。

    “好,我明天就派人去取。”郑嘉元点了点头。

    “对了,借我点儿赌本?”

    “你真的要去赌档?”

    “当然了,不然怎么能让陈明初相信自己的判断呢?”陈淼道,“再者说,我真的是没钱。”

    “我没带太多,就只有这么多,我的留一块钱坐车回去?”郑嘉元将身上的钱都掏出来给了陈淼。

    从四季理发店出来,陈淼抬手叫了一辆黄包车,往沪西而去。

《幕后》番外

    “希言,我们还能再回来吗?”码头上,汹涌的人群被阻挡在人墙外,最后一艘撤出的军舰就要了。

    “妈妈,舅舅和舅妈不跟我们一起走吗?”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儿在母亲的怀里,奶声奶气的问道。

    “她们等下一班船。”母亲的眼中嗪着眼泪说道。

    “梅梅,走吧,筱慧和筱蕊在那边等着我们呢。”一个留着一小撇胡须的身穿妮子军大衣,望着远处熟悉的钟楼,仿佛要将眼前这一幕深深的刻在脑海里。

    呜呜……

    军舰已经拉响了汽笛声,这是在催促还没有登舰的人赶紧登舰,再不登舰的话,它就要离开了。

    “梅梅,走吧。”

    “嗯。”母亲含着泪,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

    “妈妈,舅舅……”

    “哪儿呢,在哪儿呢?”母亲听到孩子稚嫩的声音,激动扭头过来,果然,在被一群士兵筑成的人群中,她看到一个令她熟悉又牵挂的身影。

    这个时候,她已经没办法再回去,跟弟弟再说上一句道别的话,只能解开自己脖子上一块红色的丝巾拼命的往岸上的那个人挥舞着!

    ……

    抗战胜利后,孟浩进入了上海市警察局,上海解放前夕,他跟奚梦瑶决定留下来,迎接新中国的到来。

    后来以特殊人才被留用,八十年代以离休干部的身份退休。

    奚梦瑶给他又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女儿一个男孩儿,为老孟家开枝散叶,儿孙满堂。

    霍小雨跟老宋结了婚,也不知道他们俩是怎么看对眼的,反正,两人年纪都不小了,凑合着过日子呗。

    因为老宋的关系,建国后,夫妻俩都调去了首都,在某个研究所工作,为新中国的建设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两人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自己的孩子。

    小美被证实是日本间谍,与柯默离婚,但被遣返日本后,居然发现怀有身孕,在日本生下一个女儿,中日关系正常后,小美(森山麻美)带着孩子来到中国,与柯默一家三口团聚。

    三十年前的恩怨心结也由此化开。

    ……

    丁鹏飞和刀疤黄三在战场率领部队起义,后来还带着部队南下海南岛,之后就不知道去哪儿了(后来陆希言回来,特意向有关部门打听过,没有确切的消息,但听说是去了戈壁)。

    阿香生了个女孩儿,取名麻巧儿,陆希言一直供她读大学,并且出过留学,后来成了国际上著名的华人数学家。

    闫磊继续跟着陆希言,去了宝岛继续做实业,还带走了严嘉等在上海的一大批人,繁星集团成为世界知名华人公司。

    郭汉杰在去了新加坡去找谭四,谭四的妻子苏苏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难产去世了,他没有再婚,后来投身报业,居然成了新加坡的报业大王。

    戴雨农飞机失事后,唐锦对军统和国民党挑起内战大失所望,全家移民香港,后定居香港,五六十年代,陆希言因为商业和学术上上的事情经常往返香港,两人走动频繁,关系一直很好。

    后来,唐锦跟谢晓秋的儿子唐浩居然跟筱蕊谈起了恋爱,姐弟恋,为此陆希言还跟唐锦打了一架,两家人好几年都没来往。

    最后还是拗不过孩子的选择,最终同意她们在一起了。

    就剩下一个楚泽了。

    楚泽去了菲律宾,据说是买了一大片的香蕉园,成为当地的香蕉大王。

    还有胡蕴之,他依旧担任陆希言的联络员,往返于内地与香港之间,传递情报和相关的消息,一直干到退休。

    最传奇的算是洪四海了,这家伙居然靠着一艘小汽轮起家,从事走私贸易,居然成了亚洲船王。

    退休后的陆希言在学生巫锦云的再三邀请之下,全家移民美国。

    很快中美关系解冻。

    陆希言、孟繁星夫妇终于看到自己机会能再一次回到祖国,回到上海,回到她们魂牵梦绕的故乡。

    81年,动过一次手术的孟繁星的身体终于可以成行,陆希言夫妇乘坐飞机返回祖国大陆,并决定留在大陆养老。

    虽然身份最终没有解密,但是国家还是以奖励回国投资华侨的名义发还了当年他在愚园路上的陆公馆。

    落叶归根。

第4章:听雪楼

    邑庙(上海老城隍庙,书场集中地)。

    听雪楼。

    这是一家书场。

    混迹上海滩的人都知道,这书场其实就是娱乐消遣的地方,当然,能够闲钱进来消费的那都是身家殷实之人。

    都到这个点了,大门还敞开对外营业,阵阵动听的三弦和琵琶声之声,不时的还有叫好声从里面传出来。

    从黄包车上下来,陈淼随手丢给车夫一块法币,反正是从赌档赢来的钱,花起来也不心疼。

    “谢谢老板,谢谢老板……”黄包车夫千恩万谢的离去,跑一个晚上,都未必能挣到这么多,今天他是遇到贵人了。

    “三哥,您来了。”

    陈淼上前敲门,不一会儿,一个身穿褐色短打,鬓发灰白的中年男子,一看是陈淼,顿时露出笑容。

    “嗯,老蔡,雪琴在吗?”陈淼微微低头,掩嘴咳嗽了一下。

    “在,在的,琴老板这几天一直念叨您呢。”那老蔡热情的拉开门,让出一个身位来,让陈淼进去了。

    这世道想要在上海滩混的开,那都必须在帮,像陈淼这样的军统人员,都有拜老头子和帮派身份的的。

    拥有帮派的身份会让他们做起事情来非常便利。

    陈淼拜的老头子是青帮通字辈的,前年得病死了,他还去吊唁了,磕了一个头,给了一份奠仪,算是把这份香火情还掉了。

    毕竟,身份这东西,还是看人家认不认你,要是不认你,那辈分再高,也没什么用处,只能用来唬一唬人。

    在军统做事儿,不想标新立异,那就得入乡随俗,这些人本来就无法无天,什么事情都敢做,好人掉进这染缸你,那也能染黑了。

    如果不想连心都被染黑了,那你就得披上一层外壳。

    赌场和书场是陈淼最喜欢去的地方,赌场嘛,那是演戏给别人看的,至于这书场,就复杂多了。

    庭院深深,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一座小阁楼,陈淼拾脚上了楼梯,回头过来对那老蔡问道:“老蔡,有吃的吗?”

    “有,有,您稍等,我让厨下给您准备几道小菜送上去。”老蔡不迭的点头,琴老板眼光高,能入她眼的没有几人,陈淼人又正派,还一表人才,在那么多人当中,他是最希望陈淼那最终的良人。

    陈淼点了点头,抬脚上楼。

    “门外可是三哥?”

    “咳咳,你是怎么知道我来了?”陈淼咳嗦一声,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抬脚跨进了小阁楼内。

    “三哥在楼下跟老蔡的说话的声音我都听到了。”梁雪琴上身穿粉色描金丝边儿的短袖袄裙,下身穿一件蓝色褶裙,一双牡丹绣花鞋,踩着莲步迎了上来,嘴角勾勒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是吗,看来以后想要给你一个惊喜都不行了。”陈淼惋惜一声,跨过门槛往里面走了进去。

    阁楼上分内外,外面是会客的地方,一张小圆桌和四张锦凳,左边是一个圆形的拱门,里面是个小书房。

    左边临窗户,下面是一个小花园,窗户半开着,依着窗户是一张软塌,一炉青烟冉冉,颇具诗情画意。

    窗外的露台上还有几盆绿植和盆栽,显示着此屋居住女子的志趣高雅,与一般凡夫俗子是不同的。。

    闻着淡雅的檀香,陈淼感觉自己心情平静了许多,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找到了一丝清静和安宁。

    珠帘后面是梁雪琴的香闺,想要进入其中,成为其入幕之宾的何其多,但至今为止,有这个资格跨入的人,还没有一个。

    包括他在内。

    梁雪琴的心意他是明白的,可他不敢跨入那一步,一旦跨入那一步,就意味着责任。

    在听雪楼,梁雪琴一开始只算驻场,成名后,场主为了留住她,将一半的股份出售给她,并且将听雪楼交给她经营。

    她现在算是听雪楼的半个老板。

    沪上评弹皇后的美誉,那可是许多达官贵人争相邀请的对象,尤其是很多人觊觎她的才色,想要收归私房的不知凡几。

    梁雪琴性子刚烈,才德兼备,自不愿成为权贵的玩物,因此至今还没有听说跟任何人闹出任何花边新闻。

    “今儿个,三哥您老人家怎么舍得到我这儿来了?”梁雪琴拿起桌上的茶盏,给陈淼到了一杯白开水眼波流转,巧笑嫣兮的递了过去。

    陈淼怎么可能听不出来,梁雪琴那话里的一丝酸溜溜的味道?

    “没事儿,我就不能来看看你吗?”陈淼微微一丝苦笑,女人嘛,就算是她再怎么明白事理,也会有自己的小情绪的。

    男人,不就吃这一套吗?

    其实,他跟梁雪琴是一样的人,都给自己编织了一个坚硬的外壳,这样才能保护里面更加柔弱的自己。

    “高兴就来,不高兴就走,你把我当成什么?”梁雪琴双肘抱于胸前,作刁蛮小女儿状道。

    “雪琴,三哥我……”陈淼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做的是随时掉脑袋的事情,他可不想把梁雪琴牵连进来。

    可是有时候,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屋内的气氛有些尴尬,好在这个时候,老蔡上来了,还拎着一个红色的漆盒。

    “琴老板,三哥,时间太仓促了,只有这些了。”老蔡不好意思的解释道。

    “老蔡,我知道了,通知前面,今晚我就不去谢场了。”梁雪琴恢复平日冷淡的表情,吩咐一声。

    “好的琴老板,三哥,你们吃着,我先下去了……”老蔡抿嘴笑着,扭着水蛇腰下去了。

    被老蔡这一进来,尴尬的气氛顿时冲淡了不少。

    “三哥,来,坐下喝杯酒,别辜负了老蔡的一片好意。”梁雪琴坐下来,斟满一杯酒,递了过去。

    陈淼唯有苦笑,他能感觉到梁雪琴心中的怨气,今天要不让她出了这口气,她是绝对不会放过自己了。

    这可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我自罚三杯吧,谁让我今天让雪琴你不高兴了呢?”陈淼拿起酒杯一饮而下,又抓起桌上的酒壶,又倒了两杯酒,连续饮下。

    苦酒入喉,辛辣无比,呛得他忍不住捂着嘴,剧烈咳嗦起来。

    梁雪琴原本是想看着陈淼的,但是当她眼神瞄到了左肩上一丝红色,眼中流露出一丝惊恐,站起来伸手摸了上去。

    陈淼伸手挡了一下:“我没事儿。”

    “你这人,就知道逞强,受了伤还喝酒?”梁雪琴的情绪终于爆发了,愠怒一声,快步掀开珠帘走了进去。

    片刻后,梁雪琴提着一个药箱出来。

    “把衣服脱了!”

    “这不大好吧,男女授受不亲……”陈淼脸色有些发白,刚才咳嗽的动作太大了,肩膀上的伤口崩裂了。

    “你是自己脱,还是我给你脱?”梁雪琴俏脸寒霜,一点儿都不给面子。

    “还是你脱吧。”陈淼盯着梁雪琴的双眸,忽然无奈的叹息一声。

    梁雪琴噗嗤一声笑了,仿佛赢得了一次了不得的胜利似的。

    “我都受伤了,你还笑得出来?”陈淼在梁雪琴的帮助下,脱下了外面的马褂,还有已经沾染血迹的衬衣。

    瞄到陈淼这一身雪花白肉,梁雪琴没来由的双颊升起两朵红晕,两人的关系虽然很近,但这般坦诚,还是第一次。

    “这是枪伤?”梁雪琴虽然是弱女子,可见识并不少,一眼就认出来陈淼左肩上的是枪伤。

    “嗯。”

    “疼吗?”梁雪琴先除去绷带和已经被鲜血浸红的纱布,用酒精擦拭伤口上的血污,心疼的问道。

    “疼。”

    “忍着点儿,上药了。”梁雪琴从药箱你挑出一个青花小瓷瓶来,拔开软木塞,从里面倒出一些黄褐色的粉末来。

    “雪琴,你给我上的什么药?”

    “棒疮药呀,你放心,这药治枪伤没问题的。”梁雪琴拿着小瓷瓶瓶口对准伤口上方,轻轻的抖动。

    “咝咝……”

    “咋了?”

    “没事儿,这药洒在伤口上感觉挺舒服的。”陈淼说的是实话,比起磺胺粉感觉上要好很多。

    “我可告诉你,至少一个月内禁酒,禁女色!”梁雪琴小心翼翼的给陈淼换上新的纱布,并且包扎好。

    “嗯,雪琴,你这手艺真不错,松紧刚刚好,哪儿学的?”陈淼稍微活动了一下,比自己包扎的强太多了。

    “从小跟爹走江湖,磕磕碰碰是家常便饭,这不算什么?”梁雪琴轻描淡写一声,“你这伤是怎么回事儿,惹上仇家了?”

    “算是吧。”

    “那你接下来怎么办?”

    “你别替我担心,跑马总会的工作虽然做不了了,工作再找吧,不过暂时还没想好,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就算我现在啥都不干,手里的积蓄也够我过上一阵子了。”陈淼苦中作乐道。

    “那你现在住哪儿呢?”

    “原来租的公寓是不能住了,我在东方旅馆开了一间房,先住着。”陈淼一副无所谓的语气道,“离你近,没事儿还能来看你。”

    “嗯。”

    “我该走了,一会儿宵禁时间到了,过时了,就回不去了,被巡捕当成坏人抓起来可就冤了。”待了二十多分钟后,陈淼看了一下怀表,时间起身道。

    “你伤的这么重,要不然今晚就别回去了?”梁雪琴红着脸,羞魇的道。

    “这不好吧?”陈淼呆了一下。

    “你是嫌弃我这里,还是觉得我不能让你留下来?”梁雪琴缓缓的上前一步,微微抬起臻首,凝视陈淼道。

    “雪琴,别这样,我没有任何嫌弃你的意思,我其实就是个浪荡子……不值得你这样。”陈淼感受到那炽热的芬芳,眼神不由的躲闪了一下。

    “你若是浪荡子,为何有那么多机会,都没有想过要踏入这珠帘之中?”梁雪琴指着通向香闺的珠帘质问一声。

    “好了,雪琴,我们不要再说这个,好吗?”陈淼下意识的伸手将梁雪琴往外推了一下!

    梁雪琴眼底升起一丝难掩的伤心和失望。

    突然。

    咔嚓!

    外头传来一声巨响,电舞银蛇。

    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

    “陈三水,你现在还是要走吗?”梁雪琴手指着窗外的雨帘,凤眸直勾勾望着陈淼问道。

第5章:陈淼的价值

    夏天的雷雨,来得快,去的也快,但是陈淼还是走不了了,他身上有枪伤,租界实施宵禁的政策。

    这万一在路上碰到巡逻的红头阿三,到了巡捕房,那就等于帮了陈明初的大忙了。

    而且,他说自己在东方旅馆开了一个房间,不过是随口一说,他根本就没有开什么房间。

    回法租界那个安全屋太远了。

    陈淼从早上起来,就在不停的奔波,他已经一天没有休息了,一个身上有伤,还发着烧的人。

    他能撑到这一会儿已经算是奇迹了。

    他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

    “老蔡……”梁雪琴还想着给陈淼唱上两曲,却发现他早已在软塌上耷这脑袋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这是他第一次在自己这里过夜。

    “琴老板,这么大的雨,今晚三哥还回去吗?”

    “老蔡,有干净的衣服吗,旧的也行?”梁雪琴问道,她不能让老蔡见到受伤的陈淼,这年头,谁都不能相信。

    “我懂,我懂……”老蔡小鸡逐米般的点头,梁雪琴在她这里三年了,那追求她的男人能从这小阁楼排到大街上,唯独对这陈淼是情有独钟。

    在她看来,一个有情一个有意,这要是促成一桩良缘,也是一桩功德。

    何况,这梁雪琴是自由身,又是凭的是才艺吃饭,又有这听雪楼的老板,他巴结还来不及呢。

    ……

    这一觉睡的很香甜,连梦都没做。

    当陈淼睁开眼的时候,却发现梁雪琴坐在对面的凳子上,一支胳膊支撑着脑袋,眼睛微闭着,显然是一宿都在这里陪着自己。

    美人深恩,陈淼感觉自己内心的负罪感又加重了。

    慢慢的坐起来,抬头朝窗外看了一眼,这时候东方已经出现鱼肚白了。

    “你醒了?”

    “嗯,我昨晚在你这儿这么就睡着了?”陈淼有些不好意思,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他都没印象了。

    这样的事情还从来没有在他身上发生过。

    “嗯,你身上有伤,我没敢动你。”梁雪琴解释道。

    “没事儿,对了,我没说什么梦话吧?”

    “当然说了呀,还跟我说,用送我一匹小马,说是什么欧洲马中的贵族,说着说着你就睡着了。”梁雪琴站起来,俏皮的一笑道。

    “嘿嘿,我那就是信口一说,你别当真呀,没有别的吧。”陈淼尴尬的直挠头,他知道这妮子故意的呢,这要是没出陈明初这档子事儿,送梁雪琴一匹小马驹,问题不大,可现在,他连跑马总会都不敢回去了。

    “我让老蔡给你准备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你这一身出去的话,不合适。”梁雪琴站起来,手一指桌上的一套衣服说道。

    “雪琴,还是你想的周到,这衣服,我会把钱给老蔡的,算是我买的。”陈淼也没矫情,他的确需要一套干净的衣服,穿过来的衣服上沾染了污血。

    “你转过去一下,我换一下衣服?”

    “有什么,又不是没看过……”梁雪琴双颊绯红,低着头啐了一声,但还是转了过去。

    “我在你这里过了一宿,只怕这书场里的人闲言闲语,到时候传了出去,会坏了你的名声?”这梁雪琴的的药还真有效,这一.夜的功夫,居然没那么疼了。

    “谁要是敢说,我就敢认,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梁雪琴倒是一点儿很硬气的来了一句。

    陈淼一个趔梗,唯有讪讪一笑:“我现在马上就走,到时有人问起来,让老蔡帮你打一个掩护,就说我昨晚就走了。”

    陈淼将自己换下来的衣服正要收起来,被梁雪琴劈头一手夺了过去:“你受了伤,自己都照顾不了,这些脏衣服放在我这里吧,洗干净了,你过来拿。”

    “雪琴,你这样不太好吧,都是我的衬衣内裤什么的……”

    “你要是死在外面了,这套衣服就算是给我留个念想。”梁雪琴倔强的道。

    “好吧,随便你。”陈淼好一口气没回过神来,女人固执起来,别说九头牛了,就是九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走了,怎么这一晚上没见到巧儿?”陈淼不打算待了,起身告辞。

    “老顾这几天身体不好,我让她去照顾他了。”梁雪琴解释道,杏儿是她的跟前的丫头,老顾是她伴奏的三弦儿。

    两人合作多年,亦师亦友的关系。

    “走了,别送。”陈淼直接就抬脚跨出了阁楼,他不敢回头,怕自己心一软忍不住再回去。

    难怪古人说,温柔乡是英雄冢。

    “三哥,昨晚休息的可好?”陈淼下楼来,就听到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说老蔡,你走路没声音吗,想要吓死我吗?”陈淼装出一副受惊的模样,抚摸胸口道。

    “吓唬您,我可没这个胆子,您可是大名鼎鼎的三哥。”老蔡嘿嘿一笑,眼中透出一丝讨好之意。

    “这事不急,老蔡,我昨晚夜宿听雪楼的事情,还请您代为遮掩一二。”陈淼从袖口里掏出一叠钱来,塞进了老蔡的手中道。

    “哎哟,三哥,您说这话就见外了,您跟我们琴老板那是什么关系……”老蔡一见手中那钞票上的绿色儿,立马眉毛都笑弯了,这年头,有几个不爱钞票?

    ……

    沪西,极司菲尔路76号,汪伪特工总部所在地。(此时还未正式成立,但这个依附日寇的特务机关已经运行大半年了,恶名在外。)

    大门是一座新修的牌楼,正中镌刻蓝底白字四个字“天下为公”,两侧暗阁各按了一挺机枪,正对着大门外,形成一个交叉无死角的交叉火力点。

    大门进去之后,是一片操场,主建筑是一栋花园洋房,地上三层,地下一层,特务们习惯把它称之为高洋楼。

    走上石阶,中间是穿廊和扶梯,东首是会客室,会客室后面是交际室,然后是贮藏室和电话接线间,会客室的对面是餐厅,里面有门直接通往会议室。

    特工总部一共三位主任,一正两副,但是二楼只有正主任丁默涵和副主任林世群的办公室和卧室。

    另外一名副主任唐瑞民此刻身在南京,并不在此处办公。

    作为刚刚投诚过来,就被任命为科长的陈明初,除了受宠若惊之外,还有一丝诚惶诚恐。

    “茅秘书,丁主任在吗?”

    “陈科长呀,林副主任在的,您有事儿吗?”丁默涵的机要秘书茅子明站了起来微笑的一点头。

    “我有重要的事情向林主任汇报。”初来乍到,陈明初表现的似乎有些拘谨。

    “您稍等,我进去请示一下。”茅子明起身离开自己的位置,推开门,直接走了进去,作为丁默涵的秘书,他进办公室是不需要敲门的。

    不一会儿,茅子明出来,将陈明初请了进去。

    “陈科长来了,快请坐,茅秘书,去泡一杯茶送进来。”丁默涵从座位上走过来,很是热情的招呼一声。

    “丁主任,卑职是特来向您请罪,抓捕上海区的军统分子失利……”陈明初垂手站立,一副拘谨的模样。

    “陈科长,这件事跟你没关系,我已经了解了,是工部局警务处的高级管理人员走漏了风声,才让这些人走脱了。”丁默涵呵呵一笑,安抚道。

    “感谢丁主任宽宏大量。”

    “对了,那个陈淼有消息吗?”丁默涵拉着陈明初在办公室的真皮沙发上做了下来,询问道。

    “昨天晚上八点钟左右,有人说看到他出现在沪西的荣盛赌档,等我们的人过去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陈明初道,“现场的人说,他只用了半个小时不到,就赢了上千块走了。”

    “此人的赌术这么厉害?”

    “是的,反正我跟他麻将,从来没赢过,这个人谨慎,胆小,好赌,他在上海区虽然地位不高,可位置却十分重要,而且他掌握着军统上海区唯一一部密码机,所有机密电文的破译都必须经过他,可以说,谁掌握了他,就等于掌握了军统上海区跟局本部的联络,所以,卑职才想在第一时间将此人拿下,可没想到,还是出了岔子。”

    “这个不怪你,那只是一个意外。”丁默涵摆了摆手,脸上流露出一丝意动之色道,“这个陈淼还真是个人才,以你对他的了解,还有什么方法能找到他?”

    “或许有一个。”陈明初听出来了,丁默涵对陈淼感兴趣了,想拉拢过来,其实这也是他的想法。

    “说来听听?”

    “陈淼除了好赌之外,还喜欢逛书场,平日有空就去书场坐一坐,去的最多的是邑庙的一个书场,叫听雪楼,听说他跟听雪楼的老板梁雪琴关系非同一般。”陈明初道。

    “可是那享誉上海滩的评弹皇后梁雪琴?”丁默涵蟹壳脸上一双绿豆大的小眼睛一亮,两眼放光道。

    “没错,就是这个评弹皇后梁雪琴,丁主任您也知道?”

    “我听说这个梁雪琴可是色艺双绝,陈淼一个赌徒怎么跟她扯上关系了?”丁默涵露出一丝浓烈兴趣的表情。

    “这个我也不清楚,我是从两年前才从南京调到上海的,在这之前,就听人说她们的关系不一般。”陈明初道,“但是听手下偶尔提到,追求梁雪琴的不乏商界巨子和政界要人,但那些人见都见不到,而陈淼可以随时随地的见到。”

    “这倒是有意思了,一个赌徒居然赢得评弹皇后的青睐,这个陈淼身到底有什么吸引她的呢?”丁默涵忽然好奇了。

    “丁主任,卑职觉得,这个梁雪琴倒是可以利用一下,说不定就能把陈淼引出来。”陈明初建议道。

    丁默涵微微一点头,如果其他办法行不通的话,这倒是一个办法,自古都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他相信只要是人都有软肋,这个梁雪琴说不定就是陈淼的软肋。

第6章:接头

    一场雷雨过后,早上起来,感觉没那么闷热了。

    从听雪楼出来没多久,陈淼就发现自己屁.股后面跟了一条小尾巴,他不确定对方到底是什么来路,只能当做没看见。

    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溜达。

    循着香味儿,钻进了一条巷子,一家早餐店在门口支起了油锅,正炸油饼呢,葱花的香味儿把附近的百姓都吸引过来了。

    边上还有一个馄饨摊子,煮熟的小馄饨在汤锅你翻滚,捞上来,撒点芝麻和香菜,再淋上一点儿香油,那叫一个让人流口水。

    陈淼感觉腹中一阵咕咕叫,昨晚虽然在梁雪琴那里吃了一些,可到现在已经消化的差不多了,再不祭一祭五脏庙的话,它就该造反了。

    买了两块油饼,再到馄饨摊子边上支起的桌子坐下来:“老板,来一碗馄饨。”

    “好咧,先生您稍等。”

    不一会儿,一碗香喷喷的麻油馄饨端了上来:“先生,您慢用。”

    “呼噜噜……”

    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入了肚,腹中饥饿的感觉迅速的消失,满意的站起来,在碗下压了一毛钱。

    穿过狭长的巷子,路过一个书报亭,陈淼停下脚步,他微微的回了一下头,他知道,那个尾巴一直都跟在他的后面。

    “来一张今天的报纸。”

    “您要什么报纸?”报亭的老板问道。

    “随便,只要是今天的报纸就行。”陈淼掏出一根烟来,点上。

    报亭老板从一堆还散发这油墨清香的报纸中随意的抽了一张递给陈淼,陈淼接过来,扔给对方一个铜板,然后报纸往腋下一夹,继续往前走去。

    上午,茶楼,喝茶,听书。

    中午,下馆子,酒足饭饱后,逍遥池泡澡……

    悠闲地像一个小开。

    ……

    使馆马路上,益民书店。

    陈淼跟老范约好了,今天下午在这里碰头。

    约的时间是四点,可是这已经过了四点,老范还是没有见到陈淼出现,他有些着急了,这样的接头,如果超过约定时间人没出现的话,按照地下工作的纪律要求是需要马上离开的。

    老范很了解陈淼,他表面上看上去吊儿郎当的样子,一副不靠谱的模样,其实骨子里很认真,而且是个极为守时的人。

    如果没有能够及时出现,那很可能遇到麻烦了,以他现在的情况,如果被宪兵队特高课和76号的特务盯上了,那是很危险的一件事。

    并没有发现异常,老范决定冒险一次,等五分钟。

    五分钟后,陈淼还是没有出现,老范知道自己不能等了,必须马上离开了,选好了自己的书,走到柜台,准备付账走人。

    “先生,您这本梁启超先生的《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能不能割爱然给我?”老范刚把钱从口袋里掏出来,冷不丁的背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对不起,这本书是我先看到的。”老范还不清楚陈淼迟到的情况,委婉的拒绝一声,放下钱,拿了书作势就往外走。

    “先生,我今天来就是想买您手上这本书,您能否割爱?”陈淼知道自己来晚了,必须找一个由头跟老范说上话才行。

    “我可告诉你,这本书我已经买下来了,你要是硬抢的话,我叫巡捕了!”老范也与陈淼相交相知多年了,岂能不明白,在公开场合,他们必须谁都不认识谁,以免暴露身份。

    “我出三倍的价钱,怎么样?”

    “三倍?”

    “不够,先生,您可别太贪婪了,这本书如果不是我急用的话,值不了那么贵的价钱的,我想上海的其他书店应该还是有存货的。”陈淼不满哼哼一声。

    “你真的能给三倍的价钱?”老范眼珠子转动了一下,颇有一番意动,演戏吗,可不得真的来。

    陈淼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来“啪”的一声甩在柜台上,把那书店老板也是吓了一跳,以为两人一言不合,这是要动手呢。

    “两位先生,有话慢慢说……”

    “老板,借你个地方说话。”陈淼收起钞票,转脸对老范威胁一声,“书你卖不卖,不卖,我可走人了?”

    “这位先生既然是爱书之人,那咱们好商量,好商量,您二位里面请,我给二位泡一壶茶去。”老范一脸精明圆滑,这陈淼一看口气就惹不起,而老范看上去应该是个文化人,这文化人也是认死理的,也不好说话。

    两人来到书店里面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来,老板还给他们泡了一壶茶过来。

    “你迟到了!”老范压低了声音严肃道。

    “没办法,我今天早上出来的时候,身后就一直跟着一条小尾巴,跟着我大半天了,我好不容易甩掉的。”陈淼小声解释道。

    “被76的特务发现了,怎么他们没动手抓你?”老范很吃惊。

    “还不清楚,可能他们想要放长线钓大鱼,暂时没动手,老范同志,上级对我的建议怎么说?”陈淼摇了摇头。

    “上级认为,这么做太危险了,既然你的军统身份已经暴露了,建议你还是马上撤离上海。”老范郑重的道。

    “我要是现在撤了,那这些年的努力都白费了!”陈淼毫不犹豫反对道。

    “并没有白费,就算你在军统内换一个岗位,一样能为党做事,能做出贡献,你是老党员了,这个道理不明白吗?”

    “还是继续静默吗?”

    “这个……”

    “静默,静默,除了静默,我还能干什么,这些年,我什么都没做,就是等待,老范同志,我不想在这样虚度下去了,眼下是个极好的机会,如果能成功打入76号,那我们就能随时掌握汪伪的动向,这对抗日大局是有帮助的。”陈淼情绪激动起来。

    “陈淼同志,你想过吗,你若是卧底76号,你跟军统的关系怎么办,一旦军统发现你变节,他们清除叛徒的手段你是知道的。”老范郑重的道。

    陈淼道:“我会想办法让军统也派我以卧底的身份进入76号,这样我就可以以军统的身份潜伏进入76号,问题不就解决了?”

    “你说的轻巧,你怎么让军统派你卧底76号?”老范嗤之以鼻,质问一声,“你以为军统是你家开的,戴雨农是你什么人?”

    “军统上海区接连遭到日本特务机关和76号打击,双方情报不对等,如果还继续以往的斗争手段,只怕在接下来的斗争中会被吃的死死的,这可不是重庆那位戴老板想要的,所以,他一定会改变策略,而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派卧底打入76号。”陈淼道,“我知道军统方面一直都有这一类的计划。”

    “就算戴雨农要派卧底打入76号,那他就一定会选你吗?”老范反驳道。

    “他是不一定会选我,但是如果我提出来,主动提出来去做这个卧底的话,他应该会考虑的。”陈淼分析道。

    “你疯了,自愿去当卧底,戴雨农那么多疑善变,他能相信你吗?”老范表示严重怀疑,陈淼的能力他知道,问题是,他能被戴雨农看上吗?

    “事在人为。”陈淼道。

    “如果万一戴雨农不选你怎么办?”老范反问道。

    “这你就放心好了,我对他的行事风格和手段我还是能揣摩出七八分的。”陈淼道,“军统在上海的局面如此艰难,内忧外患,他需要功绩才能在老头子面前保住位置。”

    “你这是在玩火,陈淼同志,别忘了你的身份!”

    “那上级这一次给了我具体任务吗?”陈淼反问一句道。

    老范脸一黑,没有回答。

    “既然上级没给我任务,那我就按照我自己的计划来好了。”陈淼嘿嘿一笑道。

    “笑什么,你还笑,别给我嬉皮笑脸的……”

    “老范同志,别急嘛,有话好好说,咱俩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再者说,你不觉的现在这是多好的一个机会?”陈淼循循善诱道,“若是错过了,以后想再找到这样的机会就难了。”

    “你是打算用苦肉计,还是直接纳投名状?”老范脸色稍稍缓和下来,语气也变了。

    “我现在主动投诚,他们也不相信,我想先等他们抓到我再说。”陈淼道。

    “就知道你这脾气,一旦决定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老范哼哼一声,“告诉你,刚才我骗你了,上级原则上同意了你的建议,不过,你要所有能想到的细节都想到了,还有,就是随机应变,如果发现暴露的危险,马上撤出来。”

    “真的,老范,你没骗我?”陈淼欢喜万分。

    “我是跟上级好说歹说,上级才同意给你这么一个机会,不然,你现在就给我立即撤离。”老范白了陈淼一眼。

    “谢谢你了,老范同志,不过,我知道,你一定没跟上级说这个打入76号的想法是我提出来的吧?”陈淼嘿嘿一笑道。

    “我要是说你建议的,你认为上级会同意吗?”

    “这倒也是。”这一点陈淼没有反驳,“下一步,我估计这76号应该会针对我的社会关系下手了,陈明初这个人跟我共事两年了,他对我太了解了。”

    “你认为他最有可能会从谁下手?”老范忍不住道。

    “哎……”陈淼沉默了,这个问题他没办法回答,因为,他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很清楚。

    当然老范也清楚。

    “我会尽我所能保护她的安全。”陈淼站起来,眼圈有些泛红,“我得回去了,逍遥池泡着澡呢……”

    “这书你不要了?”

第7章:陈淼升官

    大西路67号,林公馆。

    林世群跟丁默涵不一样,没有把家安在76号,其实,他是不愿意跟丁默涵住对门儿,两人早已是面和心不和。

    但随着76号开张,势力的扩张,利益分配等诸多因素,他跟丁过去的那点儿小裂痕越来越大,变的现在已经有些水火不容的架势。

    “世群,大块头来了。”一个身穿黑色绸缎旗袍,年轻貌美的女子推开书房,手里还端着一杯浓香的咖啡,轻轻的放在书桌上。

    能够直呼林世群姓名的,也只有他的老婆叶玉柔。

    “让他进来吧。”林世群微微一点头,林公馆虽然不大,却宛若迷宫一般,这还是他自己设计的,没来过的,没人领路,第一次肯定会迷路。

    大块头叫吴云甫,静海人,生的五大三粗,一脸横肉,第一眼就看的让人感觉得慌,早年给青帮大佬高鑫宝开车,后来练就一手的好枪法,经人介绍当了纪云清的保镖,最幸运的是,他讨了一个漂亮的老婆。

    碰巧这个老婆是上海青帮大佬纪云清的干女儿,这一下他可就发迹了,沪西一带的混世魔王,林世群当年在上海犯事儿,拜了纪云清做了老头子,才躲过一劫。

    林世群初到上海,第一件事就去拜访的老头子纪云清,然后搭上日本的关系后,凭借这层师徒关系,拉拢了不少纪氏门徒组成了76号最初的班底。

    吴云甫那是第一个投靠过来的,算是林世群在76号的为数不多的嫡系之一,两人还是换帖的兄弟。

    “大哥,我向你汇报工作来了。”吴云甫这个人没什么文化,天不怕地不怕,谁都不放在眼里,年纪比林世群还大,却唤林一声大哥,家里怕老婆,在76号对林世群这个结义大哥也是言听计从。

    “大块头,坐下说,到我这里别那么拘谨。”林世群嘿嘿一笑,虽然吴云甫这样的人很粗鄙,有时候还会给他惹事,可是这样的人好用,忠心,死心塌地的跟着你干,这比外面那些怀揣着各种心思的人要强多了。

    至于缺点,又时候反而是优点了,如果他没有这么多缺点,怎么会如此依赖你呢?

    “大哥,就你说的那个姓陈的小子,他果然去了听雪楼找那个梁雪琴了,还在里面待了一宿,今天一早才出来的。”吴云甫坐下来说道。

    “看清楚了,是他吗?”林世群嘴角微微一翘,丁默涵和陈明初关注的人,他怎么会放过了,而且他早就先一步调查陈淼了。

    论对76号的掌控能力,丁默涵虽然是正主任,可还不如他这个副的,他本来就自诩为76号的主人。

    “是他,没错,我的人拿着照片仔细对照过,确定就是他。”吴云甫笃定道。

    “他有什么反应?”

    “应该没有被发现,这一天,早上吃了早餐,就去了茶楼,喝茶听书,中午一个人下馆子,下午去了逍遥池泡澡,出来之后,就回了他在麦阳路以‘方云’化名租住的房子,没再出来。”

    “把人给我盯着了,有什么举动立刻汇报。”林世群吩咐道。

    “大哥,这姓陈的既然是重庆那边儿的,那咱为什么不直接把人给抓了一审,不就什么都有了?”吴云甫不解的问道。

    “这个人对我有用,你只管帮我看好他就是了,不可妄动!”林世群高深莫测的看啦吴云甫一眼,告诫道。

    “知道了,我听大哥的。”

    “这就对了,此事还要对外保密,不允许跟第三人提起。”

    “明白了。”吴云甫起身告辞道,“那没事儿,大哥,我就先回去了。”

    ……

    “世群,你是不是在打那个评弹皇后梁雪琴的主意?”林世群的老婆叶玉柔从门口转了进来,劈头盖脸的质问道。

    “夫人,你想多了,我现在哪有那个心思?”林世群忙否认道。

    世群对女色还是克制的,相比而言丁默涵就自制力差多了,这个家伙简直可以用“色中饿鬼”来形容。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都跟那边决裂了,他们恨不得杀你而后快,那姓丁的现在可是盯着咱呢,这要是抓住咱的把柄,姓丁的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当年他要是伸手拉你一把,我何至于……”没说完,叶玉柔就委屈的嘬泣起来。

    想起叶玉柔当年为了救自己吃的苦,林世群也是感慨的眼圈泛红:“夫人,我不抓这个陈淼是有目的的,你听我解释,这个陈淼是洪公祠三期的,在上海区坐了四五年的冷板凳……”

    “你说的是真的?”听完林世群的解释后,叶玉柔才停止抽泣。

    “当然是真的,我有必要骗你吗?”

    “那你为什么会选这个人?”

    “直觉吧,我在南京的时候跟他有一面之缘,感觉我们是一类人。”林世群说道。

    ……

    麦阳路,陈淼租住的石库门小楼,从逍遥池回来后,他就没有再出去过,他需要休息一下,并且在脑海里把最近两天的事情捋一遍。

    接下来,他将要面临的是最凶险的“搏杀”,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咚咚……”

    “谁?”陈淼从床上坐起来,略微有些紧张的问道,手悄悄的伸到枕头下面,那里藏了一把手枪。

    “是我,老郑。”

    陈淼微微露出一丝惊讶,他是告诉了郑嘉元自己的藏身之所,可没让他直接过来找他呀。

    但是人来了,又不能不见,陈淼想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把门打开将人让了进来。

    除了老郑之外,还见到了吴馨。

    两人一看这打扮,就是两口子,而且还化了妆,应该不会被人认出来。

    “老郑,吴小姐,你们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顺便让小吴给你看一下伤口。”郑嘉元进来后,开口就道。

    “你们真不应该来,我已经被人盯上了。”陈淼道。

    “什么?被盯上了?”郑嘉元和吴馨都下意识的露出一丝紧张之色,最近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不过你们也别紧张,我租的这户石库门住了好几个户人家,盯我的人不敢靠近,怕被我发现,也不知道你们俩是干啥的。”陈淼解释道。

    “你的伤还是让小吴帮你看看吧?”

    “我的伤没事,已经处理过了,你们不用担心了。”陈淼拒绝了,梁雪琴的给他包扎的好好的,没必要拆下来再来一次,再说,也没到换药时间。

    “老郑,我让你去我办公室取的东西拿到了吗?”

    “拿到了,可这东西我们都不会用,还得你来。”郑嘉元苦笑一声,不是什么人都会用密码机的。

    “这个只要掌握了转码的公式,其实并不难,只要找个懂一点数学的人,学一下,很容易的。”陈淼道,“我现在就把公式写下来给你。”

    “我这儿有一份局本部发来的密电,你转一下码,让小吴译出来。”郑嘉元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电报纸来,递给陈淼。

    “现在,可我没有密码机?”

    “密码机我带来了。”郑嘉元给了吴馨一个眼神,吴馨转过身去,将一个随身携带的小皮箱放在了桌子上。

    “既然你们把密码机带来了,那我现在就转。”陈淼点了点头。

    密码机其实就是一个加密的过程,收发双方都必须有一台相同的密码机,设定好加密的方式,将文字转化为数字,数字是有一定规律的,比如说,数字9经过密码机加密之后,出来的数字可能是5,然后再通过电波发出去,被收报机抄收后,通过密码机反向操作,再把它原本的数字呈现出来。

    没有密码机和密码机加密的公式,那是很难破译的,如果再加一道人工加密,那破译起来就更加困难了。

    为了保证通讯不被窃.听,人们想出了多种加密方式以保证密电通讯的安全。

    转码后,将数字再通过编订的密码本转换成文字。

    “好了。”密码机在陈淼手中一连串操作后,原来的密电码就换成了另外一组数字,而且还是用打字机直接打印出来。

    郑嘉元接过来看了一眼,就交给了身边的吴馨。

    吴馨接过去后,取了一张空白的纸笺,问陈淼要了一支铅笔,就在上面“哗哗”的写了起来。

    陈淼平静的坐在对面,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想要去看那密电的内容。

    吴馨写完后,直接将电文交给了郑嘉元。

    郑嘉元只扫了一眼电文的内容,就掩饰不住震惊之色流露出来。

    “陈淼,区座和局本部打算让你接替陈明初,担任区本部助理书记并兼人事科科长。”郑嘉元道。

    “我担任助理书记和人事科长,老郑,你没开玩笑吧?”陈淼还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当口会升官。

    “是的,是我跟区座力荐,你在这一次发现陈明初叛变附逆的事情中及时示警,避免了区本部内勤机关和人员的重大损失,我们已经向局本部给你请功了。”郑嘉元道,“局本部的嘉奖很快就会下来了。”

    “感谢区座和戴老板的栽培!”

    “好了,客套话就不用说了。”郑嘉元一挥手,示意陈淼坐下道,“以你现在的职位,这份密电的内容你可以知道了。”

    陈淼伸出双手从郑嘉元手中接过电文,一扫上面的内容,也不禁露出一丝吃惊之色。

    “老郑,这是真的吗?就算王长官过去跟咱们区座不合,他也犯不着这么做吧?”

    “局本部发来的密电,这还能有错?”郑嘉元面色凝重道,“陈淼,局座命令我们制裁王天恒和陈明初,你有什么想法?”

    “老郑,这要向从外部寻找机会只怕很难,这两人一个对咱们内部情况十分熟悉,一个还是咱们的老长官还是行动方面的高手,咱们在他面前,那都是学生,学生怎么能斗得过老师呢?”陈淼为难道。

    “你有什么想法就说,说错了也不要紧。”

    陈淼心中一动,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想了一下道:“我觉得,从这二人身边的人下手比较好。”

    “你是说策反他身边的人?”郑嘉元闻言,那顿时眼底闪过了一丝亮光。

    “嗯。”陈淼点了点头,有些话不能直接说,但可以迂回,相信以老郑的经验,绝不会只想到这一点。

第8章:笔记本

    郑嘉元和吴馨在陈淼这里待了大概不到半个小时后,就直接离去了。

    军统四大金刚之一的王天恒居然也变节附逆了!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令人震惊了,王天恒不但是军统高层,这之前还是上海区的区长,跟现任代理区长曹理君明争暗斗,内耗严重,结果惹怒了戴雨农,被发配去北方了。

    可能是王天恒并不甘心,经常的来往北方和上海,而且长时间的待在上海不走,令戴老板很恼火。

    这件事在军统上海区内,那是震动不小,陈明初就是王天恒来了之后,靠过去的,王天恒想要提拔陈明初代理书记,也就是现在老郑的位置,但让曹理君给否了,难保这陈明初变节附逆,跟王天恒没有关系。

    看来,军统上海区内部清洗是避免不了了。

    一个陈明初就已经让军统上海区草木皆兵了,现在还多了一个前任区长,这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估计戴老板此刻也是暴跳如雷,气冲脑门吧。

    他跟陈明初虽然共事时间不短,彼此还有不错的私交,但他也不求升官发财,态度相对中立,即便是王、曹争权最厉害的时候,他也没有说完全偏向谁。

    站队虽然可以得到更多的资源和晋升的机会,但也难免会要承担巨大的风险,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只是没想到,多年未能晋升,在这个时候居然意外的升官了。

    这似乎并不是一件值得太高兴的事情,接下来如何做,才是关键。

    军统上海区的人事肯定是要乱上一阵子,接下来会作何调整,会不会再从别的地方空降一名区长过来?

    这都是不好说的事情。

    希望这老郑给他一个好消息吧,就看这代理区长曹理君会怎么决策了,现在只有老郑能联系到这位了。

    折腾了一天,带着沉重的心思,陈淼昏昏睡过去。

    ……

    听雪楼,后院阁楼。

    梁雪琴正在卧室内熨烫衣服,明眼人一看,这是一套男人的衣服,显然不是梁雪琴的,正是陈淼换下来的脏衣服,已经清洗干净了。

    “雪琴姐,我回来了。”梳着马尾辫的巧儿掀开珠帘从外面进来,一身浅蓝色低领斜襟宽袖袄,下身穿银红色马面裙,粉脸红扑扑的,浑身上下充满着青春美少女的活力。

    “巧儿,老顾怎么样?”

    “今儿个大夫来看过了,顾老板的病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若是想要完全康复的话,需要养上一段时间才行。”巧儿回答道。

    “那后天上午汇泉楼光裕社年中大会书,老顾能上吗?”梁雪琴闻言,面露一丝忧色的问道。

    巧儿摇了摇头道:“恐怕不行。”

    “巧儿,去百货公司买点儿营养品,明天,我们一起看老顾。”梁雪琴吩咐道,光裕社的年中书会,对上海评弹艺人来说,那是一年之中最要紧的事情之一,稍后的年终大会书,谁会成为评弹界的魁首、

    这年中会书就是要争一个进入决赛的资格,倘若不参加或者未能晋级,那年终大会书的魁首就要无缘了。

    这对连夺得三年魁首的梁雪琴来说,可谓说非常重要。

    老顾要是登不了台,对她影响太大了。

    “好的,雪琴姐。”巧儿点了点头,注意到桌上一套已经熨好的男人的衣服,杏目圆瞪,“雪琴姐,你这里怎么有一套男人的衣服,是演出的行头吗?”

    “不是,是你三哥的衣服。”

    “三哥来过?”巧儿惊讶道。

    “昨天晚上突然下雨,他衣服湿透了,我让老蔡拿了一套换上,这一套就留下来了。”梁雪琴解释道,陈淼受伤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巧儿虽然不是外人,但小丫头阅历浅,不防外人,容易说漏嘴,所以,能隐瞒就尽量隐瞒好了。

    好在昨天晚上真的下过一场雷雨,她也是用这个借口跟老蔡说的。

    “早知道,我昨天就不留在顾老板哪儿了。”巧儿撅起小.嘴,一脸的不开心。

    “你这个小馋猫,是馋三哥给你买凯司令的栗子蛋糕了,对不对?”梁雪琴伸手在巧儿的鼻梁上轻轻的刮了一下。

    “雪琴姐,人家就就喜欢吃凯司令栗子蛋糕嘛……”巧儿一把抱住梁雪琴一直胳膊,娇哼哼的撒娇道。

    梁雪琴宠溺的拍了拍这丫头的脑袋,巧儿是十一岁跟着他,如今差不多七年了,名为主仆,实则姐妹。

    她可从来没有把巧儿当成是自己的丫环,要不是巧儿自己不愿意去读书,非要跟着她学唱评弹,她也不会将她留在身边。

    ……

    一觉醒来,外面已经大亮,七月中的上海,那是一年中最热的季节,陈淼爬起来,感觉嘴里干的发苦,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大杯凉白开。

    咕咚咚……

    三两口就喝了下去。

    感觉好了不少,烧应该是退下去了,不然,下楼刷牙,洗脸,吃早饭。

    跑马总会那边虽然请了三天的假,但他知道,那边的班只怕是以后都不能去上了,76号的特务们正等着他自投罗网呢。

    想了一下,自己消失了两天,得给“小七”报一个平安,免得他担心。

    小七在一家叫“平报”的报社当排字工,每个月薪水不高,但一个人在租界生活足够了。

    他平时话不多,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是陈淼为数不多,可以托付性命的人之一。

    日本人在上海实施了新闻管制,所有刊登在报纸上的文章都要送去相关部门检验,只有少数欧美资本背景的报纸可以不理会禁令,但这早已被日本宪特部门盯在眼里,欲除之而后快。

    因为这些报社大多在租界,日宪没有执法权,更多的时候也无可奈何,正因为如此,租界这座孤岛里生活的民众才能了解到外面发生的局势。

    以陈淼的能力,想甩掉身后的尾巴,那是很轻而易举的事情。

    陈淼在上海生活近十年时间,不说上海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他的足印,但在上海的军统内勤人员当中,比他更了解上海的人只怕还没找到。

    他是情报编审,平时除了本职的掩护工作之外,就是看情报和看资料,编译密码,不客气的说,他脑子里就有一副上海地图,这其中还包括地下的。

    这个秘密,没有人知道,除了他自己。

    所以,他如果想走,可以很轻松的,在没有任何人察觉之下,就能安全撤离,因为他脑海里至少有四五条撤离路线,而且是绝对安全的。

    甩掉尾巴后,守在小七上下班的路上,这条路是他每天上下班必经的,陈淼专门走过,甚至连时间都能算的非常精准,误差甚至在三十秒之内。

    因为小七每天下班的时间是非常准的,铃声一响,他们就可以下班了,其实他们早就把活儿干好了,只是规矩不能提前走,那是要算旷工的,要扣工钱的。

    小七像往常一样推着脚踏车从“报社”下班。

    他会在离报社的不远的一条巷子,吃上一碗面条,然后再回家,这是他的习惯,工作了一个晚上,报社不提供早饭,但是会给一些补贴,让工人们下班后可以在附近的买一份早餐。

    然后他会去距离他租住的巷子街角的菜市场经过。

    陈淼就在这个菜市场的门口附近等他,从街边的烟贩手里买了一包烟,刚点上,没抽两口,就看到小七背着一只洗的泛白的工具包,骑着脚踏车过来了。

    菜市场早上人多,难以通行,所以还有七八米的距离,他一刹车,下来了。

    推着车正准备往前走,目光所及,忽然看到了站菜场门口树下抽烟的陈淼,小七顿时露出孩童般的欢喜的笑容。

    “三哥。”

    “下班了?”

    “嗯,三哥,你的…怎么样?”小七关切的问道。

    “我没事儿,烧已经退了,这两天没人来找你吧?”陈淼与小七一道进入了菜市场,压低了声音问道。

    “没有。”

    “我跟你的关系,尽量不能让外人知道。”陈淼叮嘱一声。

    “知道,邻居问起,我都说你是我表哥,其他的一字不提。”小七点了点头。

    “我过来,除了看你,报一个平安,还有取我让你拿的东西。”陈淼放心的点了点头说道。

    “三哥,东西我放在家里,你跟我回去取。”小七热情的道,“要不,一会儿中午在我这里吃饭,我去买些菜?”

    “吃饭就免了,我还有事,取了东西就走。”陈淼婉拒道。

    “那好吧。”小七知道陈淼有特殊的身份,也不强行挽留,推着车穿过菜场,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屋。

    “三哥,这是你让我取回来的东西,都在这个箱子里。”从橱柜夹层里面取出一个藤箱,放在桌子上。

    衣物钱财都是身外之物,这些陈淼一点儿都不看重,但他的三本笔记本才是重中之重,这上面记录的可都是机密。

    当然外人就算拿了去,也看不懂,因为这是用他自己编的一套密码记录的,只有他清楚上面写的是什么。

    除了笔记本之外,陈淼还让小七给他拿了两套换洗的衣服,还有一些现金和六根金条,这金条虽然是他的,可这是他用来购买电台的零部件和药品的。

    陈淼从取了差不多一小半儿的现金塞到小七手中:“这些钱你拿着。”

    “三哥,不用,我钱够花的。”小七忙推辞道。

    “三哥这也不是完全给你花的,这也是存在你这里,以备万一。”陈淼解释道,这么一说,小七才收了起来。

    “这些金条我暂时用不着,也先存放在你这里。”陈淼看了一眼箱子里的六根金条,随身带这么多金条也不安全,还不如存放在小七这里,反正他要用,随时都可以来取。

    “好。”小七没有犹豫。

    陈淼关上藤箱,准备离开道:“自己照顾好自己,过一段时间我再来看你。”

    “三哥,稍等一下。”小七知道自己留不住陈淼,跑过去,从床头的枕头下面摸出了一把勃朗宁手枪出来。

    “三哥,给你拿着防身。”

    陈淼刚要拒绝,忽然念头一转,他知道这是小七的一番好意,如果不接受的话,他会不开心的,伸手接了过来:“好,我就先拿着。”

第9章:巧儿

    “跟丢了?”

    “怎么回事,一群废物,一个大活人能从你们眼鼻子底下就这么没了?”吴云甫怒斥自己的手下。

    “队长,这小子应该是发现咱们了。”手下委屈的为自己辩解道。

    “滚,滚……”

    ……

    “大哥,是我办事不利,手下把人给跟丢了。”吴云甫垂头丧气,第一时间就去找林世群请罪认罚。

    “他是洪公祠出来的老人,虽然一直都是干内勤,但跟踪和反跟踪那是学过的,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发现你们,那也太无能了,你的人贴的太近了吧?”林世群倒是并没有太在意,吴云甫的手下搞搞绑架还可以,跟踪这一类的技术活儿,还差的远呢,这就是他为什么拼命的转化被捕的两统人员的原因,真能够帮他对付两统的还是这些人。

    “那大哥,现在怎么办?”

    “固定的点继续派人盯着,其他的就不要浪费人力了,盯着陈明初那边就可以了。”林世群微微闭上眼睛,手指轻微的在办公桌上敲了两下,吩咐道。

    “明白。”

    ……

    “丁主任,刚刚得到消息,有人看到陈淼在听雪楼附近出现过,他很有可能就躲在听雪楼。”陈明初也敲开了丁默涵的办公室,向丁默涵做了汇报。

    “哦,能确认吗?”

    “这个还不好说,听雪楼在南市,咱们在南市的力量稍微有些薄弱,能够掌握这点儿消息已经很难的了。”陈明初回答道。

    “你的人找到密码机没有?”

    “目前还没有,他租住的地方,我已经派人秘密进入搜过了,没有任何发现,而且这三天,他也没有回过他的住处,很明显,密码机应该不会藏在他住的地方,我想他也没有那么愚蠢。”陈明初摇了摇头。

    “那你还知道他有别的安全屋或者其他可以藏密码机的地方?”丁默涵微微眯起双眼问道。

    “密码机这个东西随时都可能要用,所以,一定是在他经常出现或者去的地方,家里没有,就只有办公室和他经常消遣的地方了……”

    “有没有可能藏在听雪楼?”丁默涵问道,对女人,他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只不过家里的可也不是善茬儿。

    “不太可能,每次接收到局本部的绝密电文,都能很快的翻译出来,南市距离太远,一来一去太费时间了,而且密码机应该跟抄收电文的报务员是距离最近的,哎呀,对了,我怎么忽略了这一点!”陈明初忽然懊恼一声。

    “怎么了?”丁默涵不明所以的问道。

    “跑马总会的办公室,密码机一定藏在那儿!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陈明初忙道,“丁主任,我们马上去去跑马总会陈淼的办公室,希望还来得及。”

    “那可是洋人的地方,我们想进去搜查,恐怕很难办到。”

    “请日本宪兵队出面不就可以了吗?”

    “嗯,我考虑一下。”丁默涵犹豫了一下,不是什么事儿都要动用日本宪兵队的关系,那样,岂不是显得76号太过无能了?

    ……

    陈淼拎着藤箱从小七家出来,走到街口,停下来,一抬手叫了一辆黄包车:“去东方旅馆。”

    “伙计,给我开一间客房,靠楼梯口就行。”陈淼来到柜台前,将滕箱轻轻的放在地上。

    “好咧,您在这边登记一下,我再带您去看房间。”伙计给陈淼递上来一个住客登记簿子。

    陈淼当然不会写自己的真名,在登记簿上写下一个“蔡友根”的名字,这个人的信息是真实存在的,他手上的证件也是真的。

    陈淼在军统干内勤这么多年,这样的身份证明他手里积攒有很多,这些身份信息平时也许用不到,可当你需要隐藏自己真实身份的时候,那就有大用处了。

    “这是您的房间钥匙,在三楼,304房间,需要帮您把行礼拎上去吗?”伙计很开就给他办好了房间手续。

    “不用,如果有什么人来找‘三哥’,你就把人领到我的房间。”陈淼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什么来,转过身来,交代一声。

    “好咧,找‘三哥’就是找您,小的记住了。”伙计点头哈腰答应一声。

    踩着木制的楼梯上去,“嘎吱嘎吱”作响,让人有一种酸倒牙的感觉,304,果然是紧挨着楼梯的房间,只不过门的方向是朝南的。

    这大热天的,门朝南,窗户朝北,房间要阴凉一些,小伙计还是蛮有眼力劲儿的。

    房间是自带卫生间的,这很方便,让陈淼感觉很满意,检查一下屋里的设施后,陈淼脱了外面的长衫,躺在了床上。

    忽然觉得腰间硌得慌,想起来,是小七给他一把用来防身的勃朗宁手枪,掏出来,随手搁在了枕头底下。

    躺下没过多久,就听见有人敲门。

    陈淼坐起来,套上长衫,起身去开门。

    “巧儿,怎么是你?”当看清楚站在眼前的明眸少女的时候,陈淼吃了一惊。

    “三哥,雪琴姐说你住在这里,让我给你送点儿吃的过来。”巧儿拎着一个小巧的食盒进来道。

    “你雪琴姐有心了。”陈淼心道,自己若是晚到一会儿,估计就碰不上了。

    前天晚上,他其实跟梁雪琴是撒了一个谎的。

    “雪琴姐说了,你要是出去吃饭不方便,可以让我过来给你送饭。”巧儿打开食盒,一边从里面将饭菜取了出来。

    都是自己爱吃的,还有黑鱼汤,这是专门给长伤口的人吃的,只是巧儿可能并不知道这一点。

    “不用这么麻烦,其实也没多大的事情……”陈淼真是感觉很羞愧,最难消受的就是美人恩了。

    “你快吃吧,吃完了,放在盒子里,晚上我还来。”巧儿将碗筷摆好了,放在陈淼的面前道。

    “不,不用了,晚上就不用来了,你一个女孩子家的,晚上一个人出门不安全。”陈淼忙道,“晚上我随便将就吃点儿就行。”

    “嗯,好吧,巧儿听三哥的。”

    “这就对了。”陈淼很喜爱巧儿,有一种傻憨憨的纯真,这年头,能保持这样一份童真的太难得了。

    “三哥,老顾病了好几天了。”

    “老顾病了,严重吗?”陈淼夹菜的筷子略微停顿了一下,巧儿口中的顾老板就是梁雪琴的三弦儿搭档顾寿文。

    “韩大夫说,至少一个星期内是没办法登台演出了。”

    “那雪琴一个人登台表演,太累了,就没找一个临时的人搭档一下?”陈淼问道,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只要不是绝症就好。

    “雪琴姐的眼光三哥你难道不知道,等闲之人她是看不上的,而那些费劲心思想要钻到她身边的人她也看不上,这一般的演出,到还能应付的过去,可明天在汇泉楼有一场会书表演,上海滩有名气的评弹大家同台竞技,雪琴姐正在发愁,如果找不到合适的搭档,就只能一个人登台了。”巧儿坐在陈淼对面托着腮苦着脸说道。

    陈淼在这方面可以算是梁雪琴的知音,陈淼幼年曾跟评弹大师蒋天晟学习,虽不曾出道登台表演,但这方面还是很有功底的,唱功和弹奏水平那也是水准之上的。

    而且他跟梁雪琴在私下里也会时不时的来一段是,甚至还会一起研究和改进,梁雪琴被评选为“评弹皇后”,功劳里起码有他一份。

    这演出曲目必然是早就定好了的,临时更改曲目,这对观众来说,是一种恨不尊重的行为。

    梁雪琴跟老顾合作多年,双方早有默契,这个时候,老顾突然病倒,对梁雪琴来说,影响不小。

    当然,搭档突然生病,这个只要解释清楚,观众是可以理解的。

    临时换搭档,风险也很大,尤其是梁雪琴这样的“响档”艺人,除非对方也在水准之上,否则,配合不起来,而且唱腔和风格上也需要协调,这是最为难办的。

    弄不好,砸了自己的牌子。

    “三哥,我看你跟雪琴姐唱的挺好的,比雪琴姐跟老顾唱的还好听,要不然,你帮帮雪琴姐?”巧儿忽然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带着一丝希翼的恳求道。

    “我,咳咳……”陈淼喝了一口黑鱼汤,闻言,差点儿没呛到肺管子里,他跟梁雪琴倒是有些是自娱自乐弹唱,但这跟登台表演是两回事儿。

    “三哥,要不你就帮帮雪琴姐吧。”巧儿可怜巴巴的眼神,施展缠功,“三哥,你就答应吧,好不好……”

    “好了,巧儿,别晃了,我头晕,三哥不是不想帮,这件事就算我答应,也得你雪琴姐点头才行。”陈淼掏出手帕擦了一下嘴边的汤渍说道。

    “耶,只要三哥你答应了,雪琴姐那边我去说。”巧儿脸上顿时喜笑颜开。

    陈淼不禁有些后悔了,巧儿这丫头的缠功那是很令人头疼的,万一梁雪琴真的答应了,他难道真的要跟梁雪琴搭档登台一回?

    以他现在的状况,能这么高调吗?

第10章:正中下怀

    “巧儿,他真的就答应了?”梁雪琴听了巧儿的禀告,有些惊讶,她是吃开口饭的艺人,也算是半个江湖人,经历要比普通人丰富多了。

    陈淼肩膀上的伤,很明显就是枪伤。

    枪伤,问题就小不了。

    陈淼现在连家都不能回,这说明他惹下的麻烦不小,否则,就凭他在帮的身份和在跑马总会积攒的那些人脉关系。

    若是小麻烦没有理由摆不平的,明显这事儿不小,巧儿年纪轻,不懂事儿,她怎么会不明白呢。

    前天晚上,有关老顾生病的事情,她提都没提,要不是陈淼临走的时候突然问起巧儿,她也不会说的。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让陈淼分心。

    这个女人生的一颗善解人意的心,这也是陈淼引为知音的原因之一,跟她相处,感觉太舒服了。

    舒服的就想这么一辈子过去,可是他在上海是有任务的,他是一名有着信仰的战士,不能被儿女私情羁绊。

    “雪琴姐,我知道,你可是一直都想着能够跟三哥同台演出一次,也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已经名花有主了……”

    “死丫头,你瞎说什么?”梁雪琴瞬间双颊酡红,作势就要伸手打巧儿嗔怒道。

    “雪琴姐,你不开口,三哥怎么知道你的心思。”巧儿犹自埋怨道,“三哥也是的,他明明知道雪琴姐对他的情义,一个大男人却不主动开口。”

    相处数年,梁雪琴怎么会不知道陈淼,她能猜到,陈淼并非不喜欢自己,而是有难言之隐,或者有自己的顾虑。

    她身为女儿家,已经表现的够明显了,难道还要让她直接开口吗,一旦被拒绝,那一切就都无法再回过去了。

    她内心何尝没有一丝不满呢?

    “行了,巧儿,你三哥他有自己的难处,我们就别为难他了,明天的演出,我换一个曲目,一个人登台就是了。”梁雪琴道。

    评弹艺人的表演分为单档,双档和多档,一般双档较多,如果是男女搭配的双档的话,男艺人的一般是三弦儿,女的弹琵琶。

    台上表演,女艺人一般都是配合男艺人表演,属于从属地位,体现传统的男尊女卑的思想。这单档的女艺人在评弹界是很少的,能唱成“响档”的就更是凤毛麟角了。

    “雪琴姐,你后天表演的曲目可是《杜十娘》,那可是你的拿手曲目,临时更改曲目,会影响你的声誉的。”巧儿道。

    “这也没有办法,老顾生病了,临时找不到合适的搭档,只要耐心解释,观众们是可以理解的。”梁雪琴道。

    “我觉得,让三哥帮你,有什么不好?”巧儿嘟着嘴,不满的说道。

    “你呀,别孩子气了,明天早上去菜市场买一只老母鸡,中午给他炖汤送过去。”梁雪琴吩咐道。

    “老母鸡炖汤,他又没病,喝什么鸡汤,给顾老板送过去还差不多。”巧儿撇着嘴说道。

    “我是说,让你顺便给他送一份,这总行了吧?”梁雪琴解释道,差一点儿就把陈淼受伤的事情说出来了。

    “我知道了,明天我早上起来就去买。”巧儿满脸不高兴的答应一声。

    梁雪琴叹了一口气,巧儿这孩子,还不明白人心的复杂,总是把喜怒哀乐表现在脸上,在这乱世中,要美人帮衬,那是会吃亏的,希望她早一点成熟起来吧。

    ……

    陈淼吃完午饭,躺在床上睡了一觉,精神好了很多,起来查看了一下左肩上的伤口,发现已经结了一层痂了。

    梁雪琴的这棒疮药还真是神奇,老祖宗的东西其实不比洋人的东西差,就是在传承的过程中把好东西都弄丢了。

    重新上一下药,包扎了一下。

    陈淼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拎着一把雨伞,准备出门。

    南京路上,陈淼下意识的在汇泉楼前停了下来,门口的广告牌上果然有“评弹皇后”梁雪琴会书演出的海报。

    海报是是五天前贴出来的,也就是说一个星期前,这场会书演出的曲目就已经定下来了,而且,演出的门票已经售罄!

    演出的曲目《杜十娘》。

    他自幼就学过评弹,还跟评弹大家蒋知庭先生学过一段时间,对评弹这门艺术自然是喜爱的,逛书场也就成了他为数不多的喜好之一,这也是他“减压”的一个办法。

    《杜十娘》是一个双档的节目,梁雪琴一个人肯定是无法表演的,如果找不到合适的临时搭档的话,那只能改曲目。

    这在大忌,尤其是前后还有其他评弹艺人一起登台表演的时候,哪怕是换上自己擅长的节目,也会被观众诟病而失去信誉。

    虽然他过去帮过梁雪琴渡过最艰难的时光,可这些年梁雪琴也帮了他不少,如果非要一笔笔把账掰开了算的话,其实都不欠对方多少了。

    可是,他知道,当初那些人把梁雪琴逼到那个份儿上,如果不是他伸手拉了一把,梁雪琴很有可能今年就难过了。

    老顾这个搭档,还是他帮梁雪琴找来的。

    虽然说,单档的表演更见一个艺人的功力,对艺人的要求更高,可从艺术呈现的效果上来看,要比双档弱很多。

    而且单档表演的曲目比较少,尤其是对女艺人来说,很多单档节目都不适合女评弹艺人。

    既然答应了巧儿,如果梁雪琴实在找不到搭档跟她一起登台表演,他就只有出手帮她一次了。

    到时候稍微易容化妆一下,不以本来面目出现,问题不大。

    陈淼只是在汇泉楼前逗留了一小会儿,就往西新世界方向而去,不多时,便来到大光明电影院门前。

    买了一张五点半的电影票,随后准时进场。

    陈淼并不关心电影放的是什么,他进电影院,其实是来接头的,这是他跟郑嘉元约好的。

    他没有等来郑嘉元,来的人是吴馨。

    “老郑怎么没来?”陈淼很意外,老郑向来亲力亲为,不禁猜测,这个吴馨能代表老郑,她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老郑临时有事,赶不回来,所以让我过来找你。”吴馨与陈淼紧挨着坐在一起,头微微侧向他的肩膀,背后看上去宛若一对正在恋爱中的年轻人。

    “上峰有什么安排?”陈淼问道。

    “戴老板已经下令我们上海区对王天恒、陈明初等人进行制裁,老郑负责具体计划的实施。”吴馨道。

    “那我的任务是什么?”陈淼并不感到惊讶。

    “老郑的意思是,只有派人接近王、陈等人身边,才能掌握他们的行踪,为我们的行动队的刺杀提供准确的情报。”吴馨道,“他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是要我去当卧底。”陈淼佯装大吃一惊,郑嘉元果然没有让他失望,选择了让他潜伏打入76号计划。

    “是的,老郑说,现在上海区机关的所有外勤和内勤,能够让他绝对信任的人只有你,其他人过去,难保不会顺势落水变节。”吴馨点了点头道。

    “可我只是一个内勤,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何况我已经从陈明初手中逃过一次,如果主动投靠过去,他根本不会信任我。”陈淼摇头道。

    “老郑跟我说,76号不会信任你,但也不会杀了你,76号现在的政策就是吸纳和策反军统和中统在上海的潜伏人员,你若是过去了,甄别之后,他们即便不会马上重用你,日后也会用的,你以前的工作仅限于情报编审和电讯,其实上海区一直都在往76号安插我们的人,但是效果都不是很理想,所获的情报消息也有限,我们迫切需要有人能打入76号的中枢部门,提供更为精准和详细的情报。”吴馨道。

    “所以说,是老郑选中了我?”虽然有一种正中下怀的感觉,可陈淼表面还是表现出一丝情绪上的不满,去敌方机构做卧底,这比潜伏在沦陷区的更为危险。

    “这是代区座向戴老板建议,戴老板也同意了。”吴馨道。

    “我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戴老板有令,我遵从就是了。”陈淼沉默了好一会儿,脸色变幻不定,才缓缓道,“只是,想要让陈明初和王天恒相信我,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老郑已经把密码机偷偷还回去了,它可以作为你的进身之阶。”吴馨道。

    “密码机这么重要的东西,老郑他居然……”

    “你需要一个进身之阶,我们已经变换了编码的方程式,我们会故意的制造一些假的密电文,然后等你暴露了,我们就掐断通讯,这样,他们就应该不会怀疑你了。”吴馨解释道,“然后我们会对你发出制裁令,你的身份只有我和老郑还有代区座知晓,其他人一概不知。”

    “也就是说,我有可能会死在自己人的枪口之下?”陈淼表现出一丝恐惧和不安,“老郑有什么计划,我直接去找陈明初吗?”

    “不,我们得到消息,陈明初和丁默涵已准备对你的红颜知己听雪楼的琴老板下手,这对你来说,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吴馨道。

    “这个消息从何而来?”陈淼大惊失色的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替老郑传话的,今后,我们会单线联络,你不再与区内其他任何人发生任何联系,他们也可能会把你当成叛徒。”吴馨道。

    “好的,我知道了。”陈淼长长的吸了口气,他有些高估了陈明初的人品,这家伙不但认贼作父,卖国求荣,居然还如此的下作,不折手断。

第11章:主动

    陈淼清楚,能够算得上自己软肋的人,梁雪琴算一个,小七也算一个,至于老范,那是自己同志,不一样的概念。

    陈明初知道一些他跟梁雪琴的关系,这一点熟悉他的内勤也多少了解一些,包括郑嘉元都是知道的。

    他也没打算故意隐藏这层关系。

    他跟梁雪琴来往,一方面是志趣相投,知音难觅,还有一方面,他也需要利用这一层关系来掩盖一些东西。

    军统特工,前期成员大多数来自帮派,后来才有正规化的培训,但帮派的那些陋规和陋习难免被遗留了下来。

    尤其是军统的一些中高层,那是吃喝嫖赌再加上一个抽大烟,一个个五毒俱全。

    76号为什么能够这么快将一些人拉下马,除了这些人本身信仰缺乏,意志不坚定之外,还有就是抵制不住美色和金钱的诱.惑。

    跟这些人混在一起,你要是表现的太正了,只怕没有一个人愿意跟你走的近。

    但如果你跟他们一样,那就不一样了,起码他们会认同你跟他们是一类人,愿意跟你分享他们的一些秘密。

    这就是人性,也是现实,潜伏静默可不等于什么都不干,这可是个技术活儿。

    陈淼并不是什么好.色之徒,加上他还有组织纪律的约束,因此出格的事情,他是不能做的。

    所以,他必须保持跟梁雪琴的这层关系,继续伪装自己,却还必须保持一定的距离。

    陈明初这个人贪财,恋权,跟曹理君有些矛盾,他本想靠上王天恒,更进一步的,但是却被曹理君打压,心怀怨恨,后来王天恒被戴老板撵走,曹理君嫉恨他当初投靠王天恒,给他穿小鞋儿,一度日子很难过,还找过他喝过酒,诉过苦。

    所以,曹理君在上海区一天,他就没好日子过,而陈明初又不是个心胸宽广之辈,他若是被76号诱.惑拉下水,这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陈明初本来就是一个功利心极重的人。

    吴馨带来的消息说,提到陈明初与丁默涵密谋要对梁雪琴下手,还真是抓住了他的软肋,不过这也说明,军统上海区在76号内有消息来源。

    还有就是吴馨没有说出口的,那就是陈明初利用梁雪琴威胁自己,那么这就是一个不着痕迹的打入76号内的机会。

    电影没看完,陈淼就从电影院里出来了,叫了一辆黄包车,直接返回东方旅馆。

    ……

    麦阳路71号,距离陈淼租住的房子很近。

    这里是郑嘉元一个备用的办公地点,法租界爱棠新村2号的区本部机关已经暴露了,所有机关内勤都及时撤了出来,临时在这个地方办公。

    弄堂口下来,吴馨付了车钱,走进没有路灯的黑暗区,大约走了三十米左右,停在一道门前。

    这是一座石库门式的房子,看不清楚门牌号,就是暗红色的门上一对褐色的铜环。

    警惕了看了一下四周,吴馨伸手拉起门环,轻轻的抠了几下门。

    没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就看都门支开一条缝隙,吴馨快步一脚,就钻进了门内,大门迅速的关上了。

    “怎么样,他怎么说?”楼上亮起了灯光。

    “很不情愿,对这个任务有些抗拒,但最终还是答应了。”吴馨坐下来,放下手中的包说道。

    “这很正常,他刚从那个陈明初手下逃过一劫,卧底可是很危险的,换谁都会犹豫的。”郑嘉元给吴馨倒了一杯水道,“来,喝口水。”

    “我提到了梁雪琴,他情绪波动挺大的。”

    “嗯,这琴老板色艺双绝,又洁身自好,能得到她的垂青,多少男人求之而不得,有时候,我都佩服这小子,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郑嘉元站起身来说道。

    “我把陈明初可能对梁雪琴下手的消息告诉他了。”

    “他怎么说?”郑嘉元语气里带着一丝好奇。

    “没说什么。”吴馨道,“但我能感觉出来,他那一刻内心的愤怒和不安,看来,梁雪琴是他的软肋。”

    “看来,我们还需要彻底了解一下这个梁雪琴。”郑嘉元神色郑重的说道。

    “你不相信他?”吴馨惊讶的问道。

    “敌后斗争太残酷了,我谁都不相信。”

    ……

    夜幕降临。

    陈明初提着一个皮箱,一路急匆匆穿过广场,进入高洋楼,丁默涵办公室的值班秘书庄莹上前把人拦了下来。

    “庄秘书,我有急事要见丁主任,烦请你通禀一下。”

    “陈科长,稍等。”秘书庄莹起身很公式化微微一点头。

    庄莹进去一会儿后,出来解释道:“陈科长,麻烦您稍等一下,丁主任刚从外面应酬回来,正在沐浴,预计五分钟后,您就可以进去了。”

    “好的。”陈明初点了点头,掏出手帕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抱起箱子,走到另外一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五分钟到了,庄莹准时起身开门,将陈明初放了进去。

    陈明初抱着箱子走了办公室,看到丁默涵穿着一件睡袍,踩着拖鞋,刚从卫生间内出来。

    “陈科长,这么晚有什么事儿吗?”丁默涵用睡袍的一角擦拭了一下手中的眼镜儿,戴上后问道。

    “丁主任,我们找到了密码机了。”陈明初神色激动的说道。

    “哦?”

    陈明初忙将手中的皮箱放到茶几上,打开来,露出里面一台跟打字机差不多的机器,得意的解释道:“丁主任,您来看,陈淼这个家伙还真是聪明,居然给我们玩了一个灯下黑,他以为我们想不到,嘿嘿……”

    “这就是你从他在跑马总会的办公室找到的?”丁默涵问道。

    “没错,丁主任,别看它是个打字机,其实,玄机在里面。”陈明初伸手过去,轻轻的在后面一按,只听得“哒哒”的两声轻响后,取下后面的罩子,手一指里面复杂的构造,解释道,“丁主任,您看,这才是密码机,如果不是懂行的人,就真的会把它的当做是一台打字机,而且打字机的所有功能它都有。”

    “那有了它,是不是就可以破译重庆方面发给军统上海区的机密电文了?”丁默涵问道。

    “这还不行,还的有会使用他的人才行。”陈明初道。

    “谁会用?”

    “据我所知,军统上海区只有陈淼一个人能用。”陈明初说道。

    丁默涵眼底闪过一丝讶然道:“这么说,如果我们要用这个东西,还非得把这个人弄到手了?”

    “这情报都有一个时效性,一旦军统方面知道这密码机落入我们之手,必然会更换加密程式,虽然我们有密码机,但没有加密程式,想要破译的话依然会非常困难。”陈明初解释道,“但是更换加密程式需要时间,我们可以抢一下这个时间。”

    “那就是说,抢在军统更换密电通讯的加密公式之前,找到陈淼,破译更多的重庆方面的密电码?”丁默涵也是老情工了,怎么会不懂这里面的道理。

    “就是打一个时间差,趁军统上海区内乱之际,我们才好下手。”陈明初点了点头。

    “这么说,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动手了。”丁默涵明白陈明初的意思,梁雪琴毕竟是名满上海滩的评弹女艺人,这要是动了,社会舆论影响不会小。

    “明天在汇泉楼,光裕社年中会书表演,梁雪琴连续三年夺得‘评弹皇后’,是今年登顶的热门人选,必然会登台表演,到时候等梁雪琴表演后,把人悄悄的请回76号,您觉得如何?”陈明初提议道。

    “可以,但不能冲撞了琴老板。”丁默涵考虑了一下,点了点头。

    “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

    ……

    一大清早,陈淼就起来了,换了一袭锭青色长衫,向旅馆的伙计借了一把油纸伞,直接就去了听雪楼。

    他知道,梁雪琴是不会跟他开这个口的,所以,他打算自己送上门去。

    陈明初既然要对梁雪琴下手,那他就要让梁雪琴在自己视线内,他很清楚,76号那帮人是什么都干的出来的。

    年中大会书,对评弹艺人来说,那是相当重要的,这不光是切磋技艺,还关乎荣誉和生计。

    对普通观众来说,这也是一场听觉的盛宴,能够在一天之内聆听到诸位“响档”的同台竞技,那也是一种享受。

    所以,这汇泉楼的书票早早的就售罄了,而且售价比平时要跪三成,尤其是那靠近演出台子的位置更是需要竞价。

    “三哥,您怎么……”开门的老蔡见到陈淼,有些吃惊,从来没见过陈淼一大清早的来听雪楼的。

    何况是今天这么一个要紧的日子。

    “老蔡,雪琴起了吗?”

    “起了,起了,我这就给您通禀去!”老蔡将陈淼让进了后门,然后一路小跑向阁楼而去。

    “老蔡,你跑什么,哪儿失火了?”巧儿端着一盆水刚要上楼,差点儿跟迎面而来的老蔡给撞上了。

    “巧姑娘,三哥来了。”

    “三哥来了……”巧儿闻言,眼睛一亮,她已经看到了老蔡身后缓步而来的陈淼了,端着水就迎了上去。

    “巧儿,我来了。”陈淼微微一笑。

    “三哥,我就知道,你是不会让我们雪琴姐失望的。”

    “也不能让巧儿你失望,对不对?”陈淼嘿嘿一笑。

    “对!”

    ……

    阁楼上,梁雪琴刚起没多久,正在梳妆打扮,今天的大会书对她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能不能保住“评弹皇后”的荣誉,今天的演出所占的分数很大。

    “你怎么来了,巧儿也真是的,我嘱咐过不让她跟你说的。”梁雪琴有些埋怨巧儿的多嘴。

    “巧儿不说,我就知道了吗?”陈淼道,“你帮了我这么多,我帮你一次也是应该的。”

    “可是你的伤……”

    “你的药很有效果,再说,伤的是左肩,不碍的。”陈淼解释道。

    “这么做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也许这对我来说,更是一次机会呢?”陈淼莞尔一笑,“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能够跟你同台表演一次吗?”

    “我怕……”

    “怕什么,有我在,谁都抢不走你‘评弹’皇后的头衔。”陈淼哈哈一笑。

    “其实什么‘评弹’皇后对我来说没有那么重要,我若是总霸着这个位置不给别人机会,那会遭人嫉恨的。”梁雪琴幽幽一声。

    “我都来了,你不会赶我走吧?”陈淼玩味的咳咳一声,笑问一声。

    “三哥,你能为我梳头吗?”梁雪琴拿起梳妆台上一把木梳,轻轻的递了过来,水汪汪的眼睛望着陈淼。

    陈淼怔了一下,伸手接过来:“能够为雪琴梳头,是三哥的荣幸。”

第12章: 登台

    梳头和描眉,这是长辈除外,剩下的只有亲密的恋人或者夫妻关系才能有的行为。

    一个女人如果说心甘情愿的让你给她梳头或者描眉的话,这就说明她对你是芳心默许,情根深种了。

    陈淼自然明白,可他忍心拒绝吗,在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里?

    “琴老板,汇泉楼接人的汽车来了。”楼下老蔡的声音传上来,这阁楼上,除了巧儿,不得吩咐是不允许上去的。

    当然陈淼是个例外!

    “走吧,别耽误了演出时间。”陈淼稍稍给自己化了一个妆,皮肤看上去有些老了些,而且还有抬头纹,还沾上了一瞥小胡子。

    基本上不熟悉的人见到他现在这幅模样是绝对认不出来的。

    这上海的评弹艺人都不爱蓄须,不过陈淼这是没办法,沾上假胡须,也是不让人认出自己来。

    他又不是吃这碗饭的,只是临时跟梁雪琴搭档演出一场而已。

    “三哥,若是有人问起,我该怎么介绍你?”梁雪琴看到陈淼就像是换了一张脸,眼波流转,调皮的问了一句。

    “你就介绍我是从金陵来的,顾老板的朋友,姓方,师承评弹名老秦玉卿。”陈淼想了一下,“余下,你就不必多说了,让他们自己去猜好了。”

    “好的,我记下了。”

    “走吧,琴老板。”陈淼伸出左臂来,绅士让梁雪琴扶着他从楼上下来,楼下翘首等待的老蔡和巧儿,骤然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跟梁雪琴一起下楼,都吓了一跳。

    “三哥?”

    “嗯哼……”

    “太神奇了,三哥,你怎么做到的,这下太好了,雪琴姐还担心你被人认出来,现在保证谁都认不出来。”巧儿欢呼雀跃道。

    “老蔡,我们走了,家里你看好了。”梁雪琴嘱咐老蔡一声,取了琵琶和与陈淼、巧儿一起上了汇泉楼租赁的汽车。

    半个小时后,他们就坐车到了汇泉楼。

    汇泉楼是上海滩首出一指的书场,每天都有“响档”坐镇,每天都是座无虚席,其书场签约的评弹艺人就有十几位,其中“响档”就有三位,一位姓周,擅长说《西游》,模仿那西游中的美猴王是惟妙惟俏,有周西猴之称,还有是一对兄弟,双档表演,绰号杜氏双雄……

    今天书场的客人不管有喜爱评弹的观众,有的甚至还是资深的票友,造诣不比一般的评弹艺人差,还有就是同行了。

    年中大会书一共演出三天,整个上海滩最富盛名的评弹艺人差不多有二十人左右,平均每天六到七人。

    由光裕社邀请一百名欣赏水平较高的观众,以不记名投票的方式,每天决出一人或者一组胜利者,然后到年终大会书的时候,由三天的胜者再决出魁首。

    梁雪琴已经连续三年夺得魁首,其中第二年还是以独档胜出,因此被称之为“评弹”皇后。

    按照规则,去年魁首应该在今年年中会书中第一个出场,但是考虑到汇泉楼是主场的关系。

    一般只要魁首不是汇泉楼的艺人,那么开场的就会由汇泉楼的艺人来。

    第一场不好演,会成为后面艺人的标杆,除非有绝对的实力,第一场表演的艺人,出线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所以等到梁雪琴和陈淼到达听雪楼的时候,其实会书第一场已经开始了,是汇泉楼的签约艺人,名角周西猴。

    他是独档,表演的是西游中“三打白骨精”的选段。

    非常精彩,陈淼在后台都能听到前面不时的传来的掌声,以及如雷一般的叫好声,周西猴是这个行当里的老艺人了,又是“响档”,梁雪琴见了,都要尊称一声叔公。

    周跟梁雪琴的师公是平辈。

    敢放单的评弹艺人,那都是有自己特色和绝活的,否则难成“响档”,梁雪琴能放单,她的歌喉和琵琶技艺助力不少。

    评弹女艺人表演的节目多以才子佳人之类的题材,这些题材虽都女性观众的喜爱,但也不免流失一些喜欢英雄热血,金刀铁马的男性观众。

    所以,男女双档受众也更广一些,金戈之中加一丝柔情,更能触动人的心弦。

    梁雪琴今天的表演,选的是传统曲目《杜十娘》,这个故事其实大家都已经耳熟能详了,但怎么将它用弹唱的艺术表现出来,难度可不小。

    陈淼跟梁雪琴配合问题不大,这个曲目她们私下里曾经唱过,主要以梁雪琴唱,他来伴奏。

    评弹跟京剧、昆曲等传统舞台表演艺术不同,没有那么多的行头,只需两张椅子,方寸舞台,自弹自唱即可。

    所以,也就没有那么多的准备,评弹艺人是最容易串场表演,一天串几个场都行,只要你有这个充沛的精力。

    “叔公!”

    “雪琴来了,下面该你了,我年纪大了,才一个小时,身体就有些吃不消了。”周西猴下场来,额头上已见一层汗珠,后背心也湿透了。

    “雪琴虽然没有在前面观看叔公的表演,光听都觉得是一种享受。”梁雪琴微微一颔首道。

    “这位有些眼生?”

    “老顾病了,不良于行,这我方老板是我从金陵延请过来,临时搭个档。”梁雪琴忙介绍一声道。

    “周老好。”陈淼压低了声音,以晚辈身份见礼道。

    “钱佑冰来了,他连续三年输给你,你小心点儿,别让他揪到你的失误。”周西猴冲陈淼点了点头,从旁边徒弟手中接过一张手巾把,擦一下脸上的汗提醒道。

    “谢谢叔公。”梁雪琴感激的点了点头。

    “琴老板,中场休息后,第二场就到您了。”听雪楼的大管事的走过来,满脸微笑的提醒一声。

    梁雪琴微微颔首,此刻的她有点儿紧张,不是紧张他自己,而是替陈淼紧张,这是她第一个陈淼同台,还是这么重要的舞台场合。

    陈淼察觉到梁雪琴的目光过来,露出一个“宽心”的微笑。

    “下面有请我们光裕社连续三届大书会的‘评弹’皇后梁雪琴,琴老板为我们表演《杜十娘》!”休息时间已过,报幕人的声音从台上传来。

    虽然在台上表演,位置从来都是男左女右,也就是显示男尊女卑的规矩,但是出场,陈淼,还是让梁雪琴走在了前面。

    梁雪琴是响档,而他连评弹艺人都算不上。

    大家今天过来,也是来看“评弹”皇后梁雪琴的表演的,至于他,只要不是太次,观众们都是能够容忍的。

    怀抱琵琶,落落大方的微微弯腰台前一礼。

    台下顿时掌声雷动。

    “这琴老板是越来越漂亮了,也不知道哪个家伙有这个福分能抱得美人归呀?”台下有人低头窃窃私语道。

    “听说总商会的袁公子正在追求琴老板,袁公子年轻有为,风.流倜傥,只怕是要不了多久,咱们想要听琴老板唱上一曲都难了……”

    “那也未必,我可听听雪楼的人说了,琴老板对这袁公子也是不假辞色……”

    “琴老板今天好像换了搭档,这人有些面生,这么没见过?”

    “是呀,好陌生……”

    与梁雪琴一起出来的,居然不是她的老搭档顾寿文,临时换搭档,尤其是在这样重要的场合下,这是想一鸣惊人,还是傻大胆?

    陈淼的听力很好,那怕是在台上,台下这些人的窃窃私语,尤其是靠近舞台的位置的,他们的说一切都听在耳朵里。

    他们口中的袁公子,他当然知道,不过是仗着父辈财势的花花公子,梁雪琴不是庸俗女子,怎么可能看上他?

    台下,左边第三张桌子,一位四十多岁,身穿绸缎长衫的男子,突然站了起来,指着陈淼发问道:“琴老板什么时候换了搭档,是不是给大家伙介绍一下呀?”

    钱佑冰!

    自从梁雪琴夺了一届“评弹”皇后之后,他就一直针对她,并且连输三届后,双方几乎是势成水火了。

    没有那个行当是一团和气的,都说同行是冤家,这个似乎在曲艺圈子里也不鲜见,无非是各人心胸。

    梁雪琴的“评弹”皇后又不是自封的,可钱佑冰不这么认为,若非梁雪琴追求者众多,不乏袁公子这样的有钱有势的花花公子,那能夺占鳌头,还有这个魁首除了荣誉之外,还有实实在在的利益。

    所以,只要有机会,他都会挑梁雪琴的刺儿。

    梁雪琴刚要开口回答,陈淼却抢先一步,站了出来,自我介绍道:“鄙人姓方,顾老板因为生病不能登台,特意请我与琴老板合作一次。”

    “这可是光裕社年中会书,敢问方老板师承何人呀?”钱佑冰一抱拳,开口问道,意思就是,你要不是光裕社的,没资格登上这个台。

    其实这个书会并不禁止非光裕社的出道的艺人登台,当然也没有明确非要说飞光裕社出道的艺人。

    “阁下是?”

    “光裕社钱佑冰!”

    “原来是钱老板,失敬了。”陈淼淡淡的回应了一声,“在下曾虽秦玉卿秦老学习过几天三弦儿,不知是否有资格站在这个台上?”

    钱佑冰脸色顿时胀得通红,秦玉卿可是如今光裕社元老级的人物,早已不活跃在舞台上,回老家颐养天年了。

    他是想用陈淼不是光裕社出道这个缘由来阻止或者退出与梁雪琴搭档,这会对梁雪琴来说,打击是致命的,就算临时更换表演曲目,那今年出线的可能性基本上算是无望了。

    这个钱佑冰用心真可谓良苦!

    陈淼直接抬出了秦玉卿,光裕社元老级别,在评弹艺术界声望极高,而且此刻人还不在上海。

    就算想证实他的身份,一时间也来不及。

    “好了,演出时间到了,请琴老板和方老板,两位开始。”主办方当然不可能让尴尬的局面持续下去,报幕人上来圆场一声。

    台下的观众又不是傻瓜,马上嘘声一片。

    钱佑冰是质疑“陈淼”的资格,就是冲着梁雪琴去的,这种小人行径为人不齿。

第13章:挨打

    台上,陈淼和梁雪琴坐定。

    虽然《杜十娘》以梁雪琴为主,但台上的规矩,还得是男左女右,陈淼在左,梁雪琴在右。

    陈淼轻轻拨动三弦儿,张嘴开唱。

    “窈窕风.流杜十娘,自怜身落在平康,落花无主随风舞,飞絮飘零泪数行。青.楼寄迹非她愿,有志从良配一双,但愿荆钗布裙去度时光……”

    此段开篇,朱恶紫先生撰写,由名家朱菊庵先生首唱,随即流行开来,成为经典名篇,评弹艺人每唱《杜十娘》,必以此段为开篇。

    有道是行家一开口,便知有没有。

    陈淼年轻,嗓音清脆洪亮,但是他刚受过伤,发烧刚好,声音略显沙哑,嗓音中带着一丝沧桑感,这段开篇需要转换的情绪非常多。

    这就十分考验一个评弹艺人的唱功和掌控能力,而且,还不要再不知不觉的过程中将人带入到故事中去。

    所以,对艺人的要求极高。

    梁雪琴原来的搭档顾寿文虽然在唱功和火候上极具老道,但是在情感共鸣的把握上,那是欠缺了一些。

    简单来说,他的表演水平在一定之上,听不出多大额毛病,但无法让听众从声音中达到情感的共鸣,催人泪下的感觉。

    而陈淼可能在唱功技巧和火候上稍差了一些,可在演唱的时候做到了情感的投入,却在那顾寿文之上,瞬间就把观众带入到人物和故事当中。

    一曲开篇唱完。

    台下的许多观众已然泪洒衣襟。

    “好!”

    “唱的太好了,这姓方的是哪里找来的,这一段开篇虽然有些不足的地方,但感人肺腑,唱出李生的薄情薄幸,更唱出了杜十娘遇人不淑的悲苦和决然……”

    一下掌声。

    几下掌声。

    而后是一片掌声。

    先前那位质疑陈淼的钱佑冰坐在下面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那是又羞又恼,鼓掌不是,不鼓掌又不是,煞是好看。

    而在台上的梁雪琴也是眼圈泛红,稍微稳了一下情绪,拨动琵琶弦,接着开始了她的演唱。

    完整一曲《杜十娘》唱完的话,只怕是三天三夜都唱不完,今天的她选的是其中的两段,梳妆和沉箱。

    “天昏昏,夜沉沉,虎狼辈,毒蛇心,无恩义,灭人伦……”(实在不好查,如果有错,提供唱词,我改正)

    梁雪琴一开口,观众们立马就收住了悲切之声,全神贯注的欣赏起来。

    一曲终了!

    陈淼与梁雪琴一齐起身走到台前深深一鞠躬谢幕。

    台下所有观众也纷纷站起来,鼓掌叫好,比起刚才第一场周西猴的谢幕的时候,更加热烈三分。

    掌声经久不息。

    陈淼和梁雪琴连续三次鞠躬感谢,这才回到后台。

    “琴老板,方老板,我们准备了些许酒菜,还请两位能够赏光。”汇泉楼的大管事的随后来到后台,陈恳的邀请道。

    毕竟这一场表演结束了,上午的会书也散场了,到了中午吃饭的点儿了,观众们也要回家吃饭,下午还有其他人表演。

    作为东道主的汇泉楼不可能连一顿饭都不管的。

    陈淼朝梁雪琴望去,毕竟此行她为主,留下吃饭与否,都得听她的安排,他是被邀而来的。

    “大管事的好意心领了,雪琴下午还有事,就不留下吃饭了。”梁雪琴婉拒道,她这样才貌双绝的女艺人,在外面吃饭应酬都是很谨慎的,一般情况下,她是不接受外面临时的吃请。

    在这方面吃过亏的女艺人可不少,她未成名之时就遇到过,所以,就算受邀表演或者宴请什么的,她从来都是恪守一个原则,不接受外面的吃请,如果需要应酬,无法推脱的,那必须有信得过的友人在边上,还有,从不在外留宿。

    梁雪琴的规矩,所有人都知道,也都理解,谨慎一些,没有坏处,她也并非针对某一个人。

    汇泉楼的大管事自然知道,但起码的礼节还是要做到的。

    “那方老板呢?”大管事对化名“方云”的陈淼非常感兴趣,看得出来,陈淼在评弹艺术上的造诣不低,甚至只要稍加的运作,这又是一个“响档”,对汇泉楼来说,天赋高的艺人从来都是求贤若渴的。

    “我跟琴老板一起来的,还是跟她一起走吧。”陈淼淡淡的一笑,算是拒绝了大管事的邀请。

    “那真是太遗憾了,方老板,希望日后有合作的机会。”大管事也很爽快的伸手过去。

    “好。”陈淼点了点头,与大管事的握了一下手,正要准备与梁雪琴和巧儿一起离开,忽然后台涌进来一群人。

    为首的是一个年轻公子哥,笔挺的白西装,头发锃亮,梳的一丝不苟,还很骚包的捧了一大束花进来,见到梁雪琴,立马眼睛放光。

    “雪琴,恭喜你今天演出成功,我已经在红房子(法租界最好的法餐厅)定了桌子,专门为你庆祝!”

    陈淼认得这个骚包的公子哥,他姓袁,叫袁杰,他的父亲来头可不小,上海总商会的会长,财雄势大,上海滩响当当的闻人。

    他也是梁雪琴最热烈的追求者,曾经包下百乐门舞厅一个晚上,庆祝梁雪琴荣膺“评弹”皇后的桂冠。

    只是,那天晚上梁雪琴根本就没去,令其大丢面子,成为一时笑谈。

    但是这位袁公子似乎并没有放弃,反而更加锲而不舍,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继续追求示爱,甚至公开宣称非梁雪琴不娶,让多少日思夜想都想加入袁家的名媛小姐们梦碎。。

    “对不起,袁公子,我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你的好意,雪琴心领了。”梁雪琴没有丝毫犹豫,很直接的就拒绝了。

    袁杰倒是没有半点儿生气,他被拒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都习惯了,反而陪着笑脸道:“既然你雪琴你累了,那我送你回听雪楼。”

    “不劳袁公子,雪琴自己可以回去。”梁雪琴可从来没有给过袁杰任何机会。

    袁杰脸冷了下来,在上海滩,这么不给他面子,让他下不来台的女人,有几个能有好下场?

    这个梁雪琴他已经忍了很久了,本来打算追到手,玩腻了再换的,被拒绝后,他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他还是忍下了他这种“屈辱”,发誓要得到梁雪琴,至于得到之后会怎么样,那就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

    “琴老板,袁公子可是上海滩最有权势的人了,只要他愿意捧你,别说三届评弹皇后,就算这个皇后一直做下去,都没有人敢说什么?”袁杰的一名跟班劝说道。

    “琴老板,一顿饭而已,袁公子对你可是一片赤诚之心?”

    “……”

    众人七嘴八舌,就连后台的一些人也加入劝说之中,似乎这梁雪琴有些不识抬举了,袁杰的这样名门公子你都看不上,你还能看上谁?

    “够了,雪琴凭自己本事吃饭,不需要依仗什么人。”梁雪琴也怒了,冷声道,“巧儿,走,我们回去。”

    “嗳,雪琴姐。”巧儿早已收拾好东西,答应一声。

    “雪琴,你不让我送,我还偏要送了。”袁杰一伸手,拦住了梁雪琴的去路。

    梁雪琴愠怒,寒声道:“袁公子,还请你自重。”

    “我今天就不自重了,这顿饭,你今天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来人!”袁杰眼露凶光,狠狠的盯着梁雪琴,“请琴老板和巧儿姑娘上车。”

    “是!”

    四五名黑衣绸裤的保镖冲上来,夺走巧儿手上的行头,然后推搡着挟持二人往外面而去。

    这下刚才发声劝梁雪琴的人都傻眼了。

    陈淼顿时不对劲。

    不能让袁杰就这么带走梁雪琴,这个花花公子,一肚子坏水儿,老子还暗中投靠日本人,落水当了汉奸,他是什么事儿都能做得出来的。

    “琴老板,我的报酬怎么算?”陈淼心中一动,上前一步,直接堵住了进出的门口。

    “你是什么人,敢拦本公子的去路?”袁杰喝斥道。

    “我是琴老板临时请来的搭档,说好了,表演完了,就给我一百大洋的报酬的。”陈淼道。

    “一百大洋,你怎么不去抢?”

    “这位公子,抢钱可是犯法的,我可不做犯法的事情……”陈淼摇头晃脑,一本正经的说道。

    “哪来的酸丁,赶紧给本公子让开!”袁杰直接伸手向陈淼推了过去。

    区区一个公子哥,怎么可能推得动陈淼这位受过特殊训练的特工,既然你先动手,那就让你受点儿教训,他“哎呀”一声,身子一滑,那袁杰用力过猛,重心前倾,没站稳,一下子摔在了门槛儿上!

    咔!

    也不知道是做多了坏事的报应,门牙直接磕在了门槛最硬的地方,一下子磕飞掉一颗门牙。

    “哎哟……”杀猪般的惨叫声传出。

    “袁公子……”保镖们赶紧舍下梁雪琴主仆,七手八脚的去搀扶自家公子。

    “哎呀,这位公子,我真不是故意的,这不是故意的,是你先推我的……”陈淼一副吓的不轻的模样,往后让出一个身位来。

    梁雪琴何等冰雪聪明,马上就明白这是陈淼故意的,引开袁杰和保镖的注意,让她和巧儿好脱身。

    “巧儿,快,我们走。”梁雪琴毫不犹豫的一拉起巧儿,顺着陈淼让开门口的一条缝隙就冲了出去。

    梁雪琴这一跑,陈淼继续又把门给堵上了。

    袁杰看到这一幕,傻子也明白是咋回事儿了,捂着漏风的嘴,充满怨毒的下令道:“给本公子狠狠的打,打死算我的!”

    保镖们一拥而上,那更是出不去了。

    “哎哟,袁公子,被打,再打就把人打死了……”大管事的带着汇泉楼的人过来,好不容易的才将陈淼解救出来。

    “大管事,把这人给我看好了,他要是跑了,我找你要人。”袁杰指着大管事威胁一声,带着人追了出去。

第14章:最坏的情况

    烈日之下,柏油马路踩在上面都烫脚。

    街上行人不多,树叶儿都是蔫儿的。

    “科长,袁杰这个公子哥能行吗?”汇泉楼马路对面百货大楼的顶上,陈明初手下行动组长谭文斌哼哧哼哧的给陈明初扇着风。

    “对梁雪琴这样的在上海滩有广泛影响力的女艺人,能用强吗?”陈明初穿衣灰色的短袖,坐在那阴凉的伞下,让袁杰这个公子哥出面,最合适不过了。

    这家伙跟他老子比起来,智商就差太多了,稍微拿点儿话一激就什么都答应了。

    “科长,您快看,梁雪琴从后门出来了……”一名手持望远镜的特务喊了一声。

    陈明初闻言,劈头夺下那特务的手中的望远镜,朝汇泉楼的后门望去,果见梁雪琴拉着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的从巷子口跑了出来。

    汇泉楼的后门对着一条巷子,梁雪琴和巧儿从后门出来后,马上沿着巷子往南京路的方向跑去。

    南京路上,有巡逻的印度巡捕,袁杰的人胆子再大,也不敢直接跟租界巡捕发生直接冲突。

    这是非常正确的操作。

    “怎么回事儿,汇泉楼的后门为什么没有安排人?”陈明初愤怒的一回头,质问组织行动谭文斌一声道。

    谭文斌一张脸胀得通红,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回答。

    “科长,袁公子他们也出来了,从正门……”

    “真是个棒槌,人都从后门跑了,他到从前门出来了,来一个南辕北辙,袁公聪明一世,怎么生了这么一个愚蠢的儿子!”陈明初恼恨的一拳砸在水泥栏杆上,“走,这袁杰靠不住,只能我们自己动手了。”

    “科长,您不是说不能对梁小姐用强吗?”手下一名行动队员张嘴问道。

    陈明初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此一时,彼一时,这都不懂吗?”

    ……

    汇泉楼演出后台,在大管事等人的帮助下,陈淼被扶着坐到了椅子上,虽然他尽力的护住了左肩的伤口,但还是开裂了,好在纱布包扎的紧,外面才看不出来。

    “方老板,真对不住,让您受委屈了,这伤没事吧,要不要去找个大夫过来给您看一下。”大管事的满脸歉疚之意,买卖人讲究不与官斗,袁杰虽然不是官场的人,可他老子能量大,别说汇泉楼得罪不起,这上海滩有几个得罪的起?

    “不碍事,皮外伤,有水吗?”陈淼抹了嘴角的一丝血渍,这些人下手还真是狠,要不是他们的目标不是自己,他今天还真可能折在这里,但是皮肉伤是难免的了。

    “有,有……”

    “方老板,您喝水。”大管事的从伙计手中接过茶杯递了过去。

    陈淼接过来,“咕咚咕咚”一下子喝了两大口,喘了喘气道:“行了,大管事,让大家都散了吧,各忙各的去吧。”

    “方老板,这袁公子交代了……”大管事欲言又止。

    “怎么,大管事,你还想真把我留下来不成?”陈淼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刚才那些人,要不是顾忌梁雪琴的安全以及不能暴露身份,这几个保镖会是他的对手?

    “不,不,您误会了,我是想您这伤的不轻,还是去医院看一下?”大管事也是个伶俐人,眼神一转,就想到了一个变通的办法。

    “嗯,我是的去医院看看,我这肋骨疼的厉害。”陈淼一看大管事冲他一眨这眼神,马上心领神会,突然抚着胸口假装疼痛难忍道。

    “快,来人,把方老板抬起来,赶紧送医院,这是袁公子要的人,可别出了人命,我们可担待不起……”大管事忙吆喝一声。

    这人只要到了医院,就不关汇泉楼的事儿了。

    ……

    其实人还没到医院,陈淼在半道上就跑了,他可没时间再去医院兜一圈再出来,必须第一时间回听雪楼确认梁雪琴和巧儿的安全。

    袁杰今天的突然发难,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对劲儿。

    按照他对袁杰的了解,今天梁雪琴在汇泉楼表演,他应该会在第一时间出现并捧场,可是一直到表演结束。

    他都没有在台下观众席上看到袁杰的身影。

    而就在演出结束后,他才突然出现在后台,还是带着自己手下的保镖一起冲进了后台,那架势分明一开始就打算将人强行带走。

    袁杰的性格他很熟悉,高调,张扬,极强的独占欲。

    往常,在他见梁雪琴,或者两个人独处的时候,保镖都是不允许靠近的,但这一次明显不一样。

    他的保镖不但进来了,而且进来后,就隐隐的将梁雪琴和巧儿两主仆限制在一个比较小的空间里。

    这分明是有预谋而来。

    袁杰自自我标榜是一个有绅士风度的男人(这家伙曾经在英国留学),放言说过,他要让梁雪琴爱上自己,并心甘情愿的嫁进袁家。

    这似乎与他一开始对外的宣言的初衷是相悖的,还是说,他已经彻底对俘获梁雪琴的芳心失去了耐心,打算直接用强的?

    一个人的行为模式是不会突然转变这么快的,他们之前并没有发生激烈的不愉快的事情。

    所以,只能是另有原因了。

    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刺激了袁杰的敏.感的神经,促使他做出了这样极端的行为,这个人是谁呢?

    陈明初!

    76号的丁默涵是袁杰家老头子的座上宾,而陈明初现在变节成了丁默涵的人,陈明初能够接触到袁杰,这并不是太难的事情。

    陈明初知道他跟梁雪琴的关系,如果他以此来刺激袁杰的话,保不住会令袁杰做出这种不理智的举动。

    而以梁雪琴的身份,76号不敢明里下手,只能暗中绑人,袁杰很有可能被陈明初利用了,成了他的挡箭牌。

    但是陈明初万万没想到,袁杰带了这么多人,居然没能把梁雪琴从听雨楼带走吧?

    这样一来,陈明初可能就会自己直接动手了。

    反正出了事儿,还有袁杰背锅。

    陈淼真是担心,梁雪琴和巧儿两主仆虽然从汇泉楼走脱了,可陈明初不是袁杰,他会不会直接下手劫人,这就很难说了。

    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陈淼急匆匆的赶到听雪楼。

    敲开后门,开门的老蔡惊诧一声:“三哥,你脸怎么了,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陈淼一看到老蔡惊讶的表情,他就知道最坏的事情发生了,他在汇泉楼耽搁一会儿,又被大管事安排人往医院送,半道上才离开。

    这中间至少耽搁了一刻钟。

    而梁雪琴和巧儿如果直接从汇泉楼返回的话,应该早就到了,除非,她们身上没带钞票,坐不了黄包车,只能走路回来。

    他当然希望是后面一种情况。

    “天太热了,我有些不舒服就先回来了,雪琴和巧儿留在汇泉楼了,下午还有其他艺人的表演,她们想留下观摩学习一下,晚些时候回来。”陈淼只能先撒一个谎了。

    “那三哥您是要休息一下吗?”

    “不,我早上来的时候把墨镜落下了,我过来取一下。”陈淼随口解释道。

    “是这样,那我领您过去,琴老板的阁楼,除了您和巧儿,其他人没有吩咐是不能进的。”老蔡不疑有他,就领着陈淼进了后门。

    陈淼上楼转了一圈,除去伪装,匆匆下来,对老蔡道:“老蔡,雪琴回来,你告诉她一声,就说墨镜我取走了。”

    “好咧,三哥这都到了吃饭的点儿了,您要不留下一起吃个饭?”老蔡好心的挽留一声。

    “不了,我下午还有事儿。”陈淼忧心如焚,那还有功夫留下来吃饭,如果是陈明初劫走了梁雪琴,那还算是不坏的结果。

    如果是袁杰的话,那就麻烦了,要是袁杰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就算宰了这个混蛋也挽不回伤害了。

    从听雪楼出来,没走多远,陈淼就发现自己又被人跟上了,停下来,拉下墨镜,观察了一下,还是前天那个跟了自己一天的家伙。

    虽然换了一声装束,还戴了一个帽子,但陈淼的记忆力何其好,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凭他对陈明初的了解,就算他打算用梁雪琴来逼他就范,也一定会先想办法控制住自己。

    所以,盯梢的人一定不是陈明初的手下。

    可这上海滩,对自己感兴趣的人除了76号之外,还有谁呢,日本宪特?看着家伙不像是日本便衣呀。

    当然,日军上海特务机构众多,互不隶属,这要是被盯上,也不是没可能,不过日本特务做事都没什么耐心,所以,看着不像。

    这就奇怪了。

    梁雪琴和巧儿一刻没有安全返回,他就一刻放不下心。

    身边也没有一个可以商量的人,大多时候都是这样,他就跟一个孤独的行者一样,不但要承受巨大的压力,有时候还需要随机应变,自己分析,自己判断,然后做出选择。

    ……

    “吴队长,我现在在三马路的东方旅馆对面的小卖部,我亲眼见到他进的旅馆……”

    “好的,明白,明白。”

    楼上房间窗帘后面,陈淼虽然听不见那跟着自己一起回来的尾巴在电话里讲的什么,但也能猜出一二来。

    尾巴放下电话,观察了一下马路上的车和人,往东方旅馆大门方向过来。

    陈淼拎着箱子迅速下楼。

    尾巴已经的进入旅馆大厅,正在跟前台的伙计说话,估计是打听他住的房间号码,突然看到陈淼下楼,吓的眼神都慌了。

    陈淼快步出门,一辆黄包车停了下来,他一抬脚,上车,迅速的驶入了大街的上的人流之中。

    等到小尾巴从里面冲出来,却发现陈淼人早已不见了。

    其实黄包车没走多远,就拐进了一条巷子,陈淼从车上下来,轻轻的拍了一下年轻的黄包车夫肩膀一下。

    “三哥,啥事儿?”小七抬头嘿嘿一笑。

    “知道怎么做了吧?”

    “知道,三哥放心,这点儿事难不倒我。”小七一笑,露出一排皎白的牙齿,拉着黄包车飞速的离开了。

    陈淼明白,跟踪监视自己的一定不是陈明初的手下,会是谁的人呢,难道是老郑安排的人?

    军统虽然有相互调查自己的人传统,但似乎没必要用在自己身上?

    而且,他也跟老郑提过了,如果真是老郑的人,被发现的话,他就不会再安排了,这么不信任自己,何必派自己去卧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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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淼,又名陈三水,我党潜伏军统的同志,意外的进入76号,被误认为可耻的“变节者”,实际上,他是奉党组织命令打入76号,暗中收集情报,保护我地下党同志和其他抗日志士,并与小伙伴们与日伪展开艰苦卓绝,斗智斗勇的故事。本书又名:《无痕》密战无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密战无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密战无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