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李先生
宪兵队队部。
服部彦雄怏怏不乐的坐在椅子上,他已经知道了今天上午发生的事,姜新禹刚刚也打电话向他做了详细汇报。
“笃笃!”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
中村加晃推门走进来:“少佐。”
“有事吗?”
“我是来跟您请示一下,王天林又要求去常盘街,是不是太频繁了?”
“在忍他一段时间,司令部正在研究,准备派装甲车护送他去北平,估计最近两天就能定下来。”
“是。”中村加晃嘴里答应着,站在原地没动。
“还有事吗?”
“我看少佐情绪不高,是不是因为佐藤商社的事烦心?”
服部彦雄看了他一眼,说道:“佐藤商社的案子已经破了,我有什么烦心?”
中村加晃嘿嘿一笑,说道:“少佐,我听说佐藤社长是您的同乡?”
“是啊,我们都是大阪人。”
“佐藤社长的生意最近很红火,据说堰津城黑市的紧俏货,有三分之一都是来自佐藤商社……”
“中村君,这些生意上的事和宪兵队没什么关系,我累了,没什事,你去忙吧。”服部彦雄微闭双目靠在椅子上,下了逐客令。
中村加晃鞠了一躬,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转身退了出去。
王天林已经穿戴整齐,正和张翻译站在院子里说话,见中村加晃从队部出来,微笑着说道:“中村队长,请示的怎么样?”
都不需要翻译,中村加晃也能猜出王天林说的是什么,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一个日本兵立刻把停在院子里的轿车门打开。
王天林面带得意的坐进车里,说道:“我就说吧,少佐这个人还是很通情达理的。”
中村加晃和张翻译随后也坐进去,对司机说道:“开车,去常盘街!”
轿车缓缓驶出宪兵队,一辆卡车跟在后面护送。
…………
紫丁香咖啡馆内,姜新禹和服部美奈相对而坐。
“新禹,你经常来这种地方吗?”服部美奈用咖啡勺搅动着杯子里的方糖。
姜新禹:“读书的时候,经常和同学去喝咖啡,自从来堰津当了警察,一是没时间,二是也没那个闲情雅致。”
“是女同学吗?”服部美奈微笑着问道。
“我们都是三五成群的一起去,男女同学都有……对了,我来之前,刚给你哥哥打过电话。”姜新禹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他更想探听到关于宪兵队的事。
“是吗?他找你什么事?”服部美奈有些紧张,以为哥哥又要谈自己和姜新禹的事。
“不是少佐找我,是我找少佐汇报佐藤商社被盗的案子。”
服部美奈关切的问道:“案子破了吗?”
“破了,追回来一部分赃物……美奈小姐,我记得你以前从来不问这类事,今天是怎么了?”
“佐藤社长经常来我家做客,又是我们的同乡,他的事我自然关心一点。”
“哦,原来是这样……”姜新禹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
服部美奈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不要总是叫我美奈小姐好不好?”
“怎么了?”姜新禹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这个称呼哪里不妥。
“那样显得……太生分,叫我美奈就很好……”服部美奈低下头,面带羞涩的说道。
姜新禹望着单纯的服部美奈,心里忍不住叹息着:你要是一个中国姑娘该有多好……
从咖啡馆出来,服部美奈回头看了一眼牌匾,说道:“以后我们应该多来这个地方。”
姜新禹替她打开车门,自己也上了车,笑道:“为什么?你喜欢喝咖啡?”
“嗯,而且我也喜欢这家咖啡厅的名字,紫丁香,听着就充满了浪漫的气息……”服部美奈含情脉脉的目视着姜新禹。
姜新禹避开她的目光,一边发动汽车一边说道:“你能有这样的感觉,说明你的思想还停留在学生时代,等过了几年,随着年龄的增长,再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你就会想,哦,紫丁香,一朵花而已。”
服部美奈掩嘴笑道:“才不会呢……”
轿车缓缓驶离了紫丁香咖啡馆。
服部美奈的思绪陷入了回忆中,说道:“不过,你说的也对,我的思想确实还停留在学生时代,有时候在梦里,都是在沈阳读书时候发生的事,真的好怀念……”
“你和绫子小姐的关系一直很好吧?”姜新禹开着车,似乎很随意的问道。
“嗯……也没有,她刚来学校的时候,性格很内向,跟谁都不怎么说话,整天闷闷不乐的。”
“绫子小姐看着很开朗啊?”
“现在长大了嘛,绫子那时候更喜欢和年龄大的人在一起聊天……”
服部美奈被姜新禹引到她最喜欢的话题,开始滔滔不绝讲着学生时代的趣事。
“我有时候也愿意和年龄大的人聊天,他们有很多宝贵的人生经验,非常值得借鉴学习。”姜新禹手握着方向盘,专注的开着车。
“本田校长要是这么想,就不会把李先生开除了。”服部美奈叹了一口气。
姜新禹心里一动,说道:“李先生?你们学校还有中国人?”
“学校有一个图书馆,雇了李先生当管理员,他会说日语,后来好多女生都愿意去找他说话,哦,也包括绫子,本田校长可能是觉得不成体统,就把他开除了。”
姜新禹笑道:“我猜那位李先生一定是又帅又年轻,要不然也不会吸引那么多小姑娘。”
服部美奈想了想,说道:“我记得那年我十五岁……李先生大概是二十三四岁的样子,确实很帅气,像是电影画报上的明星。”
“你没有被李先生吸引吗?”姜新禹打趣道。
“我十五岁的时候,傻乎乎的就知道读书,对男人没有感觉,不像现在……”服部美奈脸红了一下,偷偷瞟了姜新禹一眼。
服部美奈那时候十五岁,而常红绫实际上已经十九岁,正是一个少女情窦初开的年龄,她能被一个帅气的男人吸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第47章 爆炸
傍晚时分,常盘街芙蓉旅馆。
芙蓉旅馆是一栋四层建筑,虽然名为旅馆,实际上这里是日军在堰津的慰安所,只接待日本军人,中国人一律不准进入。
王天林算是特例,他是唯一一个能够进入芙蓉旅馆的中国人。
中村加晃在旅馆内巡视了一遍,听着各个房间里传来的男女调笑声,心烦意燥的迈步走了出去,要不是有任务在身,他早就找女人发泄一下难耐的兽欲。
回到轿车里,张翻译殷勤的递过一支香烟,问道:“中村队长,王先生快出来了吧?”
“那是谁的车?”中村加晃没接香烟,他盯着不远处停着的一辆灰色轿车。
张翻译:“刚才冈田曹长过去问过了,说是丸山株式会社的人……”
中村加晃思索了一会,推开车门下了车,大步向那辆车走了过去,几个日本宪兵立刻跟了上去。
来到轿车跟前,中村加晃敲了敲车窗,车窗缓缓摇下来,车里坐着一个身穿和服,留着八字胡,年龄在三十岁左右的男人,驾驶座位上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和服男人看了一眼中村加晃的肩章,微笑着说道:“中尉阁下,有事吗?(日语)”
“你是干什么的?”面对自己的同胞,中村加晃的语气还算客气。
和服男人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递出去,说道:“小岛淳一郎,请多关照。”
名片上印着中日两种文字:丸山株式会社,产品课课长小岛淳一郎,最下面是地址和联系电话。
中村加晃:“你在这里做什么?”
“约了客户见面,中尉阁下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一起坐坐,大家互相认识一下。”和服男人指着旁边的酒楼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中村加晃对小岛淳一郎的建议不置可否,转脸去问那个青年人。
“他是我的司机,叫王大柱,中国人。”小岛淳一郎代为回答。
“打扰了!”中村加晃微微额首致意,转身回去自己的车里。
小岛淳一郎回答的滴水不漏,他的日语甚至带着日本关西地区口音,而且名片上电话地址俱全,看不出任何问题。
十几分钟后,王天林心满意足的从旅馆里出来,在日本宪兵的护卫下,弯腰钻进了轿车里。
“开车,回宪兵队!”中村加晃吩咐司机。
走到半路,一辆灰色轿车从对面开过来,车窗摇下来,小岛淳一郎微笑着向中村加晃挥手致意。
中村加晃心里还在纳闷,小岛淳一郎说和客户见面,怎么会从自己对面过来了,难道他是抄近路故意绕过来?……
想到了这一点,中村加晃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劲,但是为时已晚,小岛淳一郎忽然一扬手,一个黑乎乎的物体砸了过来。
中村加晃是军人,本能反应非常迅速,瞬间就判断出扔过来的是一颗手雷!
他顾不上别人,大叫一声,猛的撞开车门,身体平行着扑了出去,车速虽然不快,他这一下也摔的够呛,脸上戗破了皮,鲜血直流。
“轰!”一声巨响。
王天林乘坐的轿车在距离中村加晃几米外爆炸,手雷破片击穿了紧跟在后面卡车的挡风玻璃,不偏不倚正中司机的胸口,卡车在行驶中失去了控制,一头撞在路旁的大树上。
“砰!砰!砰!”
两车交汇的一刹那,那个叫王大柱的青年连开三枪,其中两枪射穿了卡车的轮胎。
“轰!”轿车再次发出爆炸声,油箱被引燃,熊熊火焰足有三尺多高,噼里啪啦的燃烧着。
卡车车厢里的日本宪兵互相撞成一团,但是他们只慌乱了十几秒钟,立刻从车厢里陆续跳下来,举着步枪对逃走的灰色轿车射击。
“砰!砰!砰!砰!”
一时之间,伴随着间歇的爆燃声,街上枪声大作。
等到服部彦雄带人赶到现场时,一切都已经结束。
这次袭击事件共造成三死两伤,王天林、张翻译,以及轿车司机当场就被炸死,卡车司机被弹片击中胸口,不死也只剩下半条命。
中村加晃距离爆炸点太近,除了被震的暂时性耳聋,身上大面积的烧烫伤。
第二天上午,在西营门渡口荒草丛里,找到了那辆灰色轿车,车身遍布弹孔,经过调查后,这辆车归堰津盐政署所有,只不过在前一晚被盗。
至于小岛淳一郎,丸山株式会社还真是确有其人,年龄外貌和那个冒牌货很相似,如果只通过电话简单描述,很难判断真假。
…………
红桥警察局缉私科。
房门一响,雷朋推门走了进来:“新禹,忙什么呢?”
姜新禹打着哈欠,说道:“什么也没忙,偷空打了一个盹……快坐。”
雷朋四处看了看,羡慕的说道:“当了科长就是不一样,自己一间办公室,不要说打了一个盹,就是成天睡大觉,我看也没人敢过问。”
姜新禹扔给了雷朋一支香烟,笑道:“你以为我是局座吗?要是成天睡大觉,我这个缉私科科长也快当到头了。”
雷朋摆弄着手里的香烟,说道:“新禹,有件事我很好奇,这两天一直想找机会问问你。”
“说吧,什么事?”
“香油胡同那批货,怎么会忽然出现在大街上?我可谁都没告诉……”
“我派人干的。”姜新禹说道。
“啊?……为啥要费一遍事?你直接带人查抄不是更好吗?”
“还不是为了你!”
“为……我?”
“在大街上查抄,会把注意力从香油胡同吸引过去,我担心万一要是再接着查下去,从豁牙子身上查到你,到时候你可难逃干系!”
“对对对,我把豁牙子这茬儿忘了。”
“你运气好,宪兵队没有过多干预,全权由我处理……只可惜丢失了那么多的货物,这个是我没想到的。”
雷朋长叹了一声,说道:“想想那批货,我就觉得肉疼……”
“小桃红那边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说我吹大牛,这几天都不愿意见我。”雷朋沮丧的说道。
“许他巫瘸子漫天要价,你就不会坐地还钱?”
第48章 最不想看到的事
一颗手雷要了王天林的命,对于他的死,几乎不用费心去猜是谁下的手,最有可能就是重庆方面派人干的,这一点基本毋容置疑。
让姜新禹感觉有些困惑的是,常红绫也有一颗手雷,难道是巧合吗?
姜新禹当警长的时候,即使每天和上级联络,暴露的机会也是微乎其微,因为很少会有人注意到他。
现在不同了,他是新任的缉私科科长,身份上去了,受到的关注程度也就相应提高,所以最近一段时间,姜新禹并没有去主动联络陈达生。
这既是为了自己的安全,也是为了陈达生的安全!
奇怪的是,自从上一次和姜新禹见面后,陈达生再也没有了音讯,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以前不论有没有任务,一个月至少会联络一次,以保证彼此的信息畅通。
为此,姜新禹找机会去过一次陈达生的住处,铁将军把门,锁头上落满了灰尘,看情形至少有半个月没打开过。
陈达生去哪了?临时执行紧急任务?即使是再紧急的任务,也该告诉自己一下啊……
因为是单线联系,知道姜新禹真实身份的人,只有陈达生,即使是堰津地下党负责人老邱,也只是知道“刀鞘”这个代号,并不知道“刀鞘”究竟是何许人也!
一周后,下午五点钟。
姜新禹坐在办公桌后面翻看着公文,房门一响,雷朋匆忙忙的走进来,进门就抱拳拱手:“新禹,抱歉抱歉,晚上请客的事,恐怕又得改日了。”
“你到底有没有诚意?从月初到月末,你改日了三次!”姜新禹放下手里的公文,半开玩笑的说道。
“我要是没诚意,干嘛张罗着请客?上两次是家里有事,今天是因为公务。”雷朋急赤白脸的辩解道。
姜新禹起身穿上外套,说道:“行了,逗你呢,我知道你手头不宽裕,一个小桃红都够你忙活了,请客就算了吧!明天中午,我请你去恩发德喝羊杂汤,吃饺子!”
雷朋更急了,说道:“兄弟,你别当了科长,就开始学会损人啊,你请我?这不是骂我吗?”
“没当科长,我也会损人,这个还用学?”姜新禹穿戴好衣服,他这是要下班回家。
雷朋挂不住脸,诅咒发誓的说道:“我要是再改日,就让老天爷派猪八戒劈了我!今天是真有公务……”
姜新禹笑道:“瞧你让老天爷派的什么神仙,别人是遭雷劈,你是被猪劈?”
两人走出缉私科,姜新禹一边锁门一边随口问道:“什么公务这么急?”
“煤渣胡同发生命案,我得去出现场。”
姜新禹心里跳了一下,说道:“卫津南路的煤渣胡同?”
“可不就是嘛,堰津城就这一个煤渣胡同,煤渣胡同……听听起的这倒霉名字,还能不死人?”
姜新禹锁好了门,说道:“你现在调辖区了?”
雷朋啐了一口,说道:“要不说我今年流年不利呢,卫津南路本来是老郭的辖区,偏赶上他昨天请了病假,这种案子啥油水也没有,谁都不愿意接手,局座点名让我去,你说我晦气不?……”
“卫津南路的治安一向不好……死的是什么人?”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楼门口。
“说是一个男的,四十岁左右,好像是死了好多天了……太他吗的冷了,骑车到卫津南路最少四十分钟,非把老子冻成冰棍不可!”雷朋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气,不住口的抱怨。
“坐我的车吧,正好顺路。”姜新禹迈步向停车场走去。
“你去那儿干嘛?”雷朋在身后问道。
“我去卫津南路见一个线人。”
“是不是十八街的烟土走私案?”
“跟自己没关系的事少打听,泄密了算你的算我的?”
姜新禹打开车门坐进去,深呼吸了一口气,他现在心乱如麻,煤渣胡同死了一个男人,恰巧这段时间陈达生莫名其妙失踪,这让他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会是陈达生吗?不,不会,一定是自己多想了!姜新禹在心里不断的安慰着自己。
雷朋兴高采烈的上了车,说道:“新禹,我发现你真是我的贵人!”
“那你打算改日请贵人去哪吃?”姜新禹开着车向卫津南路驶去。
“地方你随便点!……嗳,亚洲饭店就免了,那鬼地方吃顿饭,能扒人一层皮!”
“你这是拿着矛刺自己的盾,都说了地方随便点,马上给我弄一禁地……”
“除了亚洲饭店,堰津城哪都行!”雷朋一副豁出去的表情。
两人谈谈说说,二十分钟后,轿车来到了卫津南路。
姜新禹把车停在街边,看了看手表,说道:“我的线人应该还要等一会才能回来,闲着也是闲着,走吧,我陪你去看看。”
“什么狗屁线人,还要姜大科长等他。”雷朋推门下了车。
“你是什么都好奇啊……”姜新禹跟在雷朋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向煤渣胡同走去。
越往里走,姜新禹的心越往下沉,因为他已经看见了陈达生住处的院门敞开着,几个警察进进出出,不知道在忙着什么。
“雷警官,您来了。”一个警察远远看见雷朋,连忙迎过来。
“现场在哪?”
“卧室里。”
雷朋迈步走进屋子,姜新禹紧随其后,屋子本来就不大,卧室内灯光明亮,站在客厅里也能一眼看个通透。
姜新禹脑袋嗡了一声,他最不想看到的事还是发生了!
陈达生头朝门口,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因为天气寒冷,尸体并没有走样,但是也能闻到淡淡的臭味。
雷朋捏着鼻子走到近前,粗略的看了一眼,问道:“是谁第一个发现的死者?”
“是卫津南路的甲长。”
“他人呢?”
一直缩在角落里的一个中年男人凑过来,说道:“雷警官,我就是甲长。”
日伪政府为了控制民众的反抗活动,设立了保甲制,每个乡镇每个区设一名保长,保长以下再设若干甲长。
如果本区域发现反抗分子,这些保甲长是要负连带责任。
第49章 凶手是一个男人
“死者叫什么名字?”雷朋问甲长。
甲长:“他叫李大朋。”
李大朋是陈达生的化名。
雷朋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嘴里骂骂咧咧的说道:“真他吗的晦气,跟死人的名字同一个字!”
甲长陪着笑脸,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个李大朋是做什么的?”
“他是朝阳被服厂的会计,听说工作很清闲,不用每天上班。”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我是甲长,自然是要多了解一点……”
雷朋无心多问,不耐烦的说道:“说说你是怎么发现的死者……看这意思,最少死了十多天了吧……”
“李大朋很少出门,平时下了班就待在家里,最近半个月谁都没见到他人影,加上附近的街坊都说,看见他家院子里好多老鼠,我就起了疑心,所以做主把门撬开,谁曾想,唉,再晚几天,老鼠都要把人啃了……”甲长叹息着直摇头。
雷朋打断甲长的话头,说道:“等等……你说撬开的门?房门本来是上锁了?”
“是啊,两道门都锁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出远门了。”
雷朋开始还以为李大朋是突发疾病而死,听甲长一介绍,就知道自己想错了,既然门是在外面上了锁,这更像是一件入室杀人案!
“死者有外伤吗?”雷朋问身边的警察。
“没有。不过,他身上是不是有内伤,要等法医来做尸检才能得出结论。”
“法医什么时候到?”
“局里说已经通知老徐了,至于他啥时候能到,我也不清楚。”
姜新禹在屋子里走了一圈,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尸体,确实没发现任何外伤。从屋子里的情况来看,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这也就是说,陈达生是被凶手一击毙命!
这就有些太不可思议了,以姜新禹对陈达生的了解,虽然他不是行动人员,但是那也是上过战场,从枪林弹雨拼杀出来的战士,怎么可能连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这种情况下,最有可能就是熟人下的杀手,如果这个熟人是一个能力极强的高手,完全可以做到一击得手!
“徐法医来了!”一名警察在门外说道。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拎着一只白色药箱走进来,他客气的打着招呼:“雷警长,辛苦辛苦。呦,姜科长也在。”
雷朋说道:“老徐,你们法医都有专车接送,怎么来的这么晚?”
徐法医说道:“半路上汽车抛锚,没办法,我只好坐黄包车赶过来,要不然也不能耽误这么久。”
“快干活吧,再磨蹭一会儿,天都要亮了!”雷朋掏出香烟,递给姜新禹一支。
“哎,那个甲长哪去了?”雷朋说道。
“雷警长,您找我?”甲长揣着手走进来,他是嫌屋子有臭味,躲到外面去了。
徐法医那边已经打开了药箱,开始给陈达生做尸检。
“李大朋家里还有什么人?”雷朋对甲长说道。
“他是五年前从河北来的,单身一个人,没听说他在堰津有亲戚。”
雷朋松了一口气,低声对姜新禹说道:“没有喊冤告状的案子最好办,实在不行,就说是入室抢劫杀人案,然后宣布成功破案!”
这是警察们经常玩的把戏,凡是破不了的案子,只要没人追究,上下一心的睁一眼闭一眼,随便找一个死囚顶罪,反正那种人多一件命案和少一件命案,都是同样的结局,他们也不在乎。
姜新禹在屋子里来回走着,说道:“问题是入室抢劫,抢劫了什么呢?看他家里也不像是有钱的财主。”
雷朋嘿嘿笑道:“管他呢,到时候还不是我怎么说,局座就怎么批!”
“雷警长,你来一下。”徐法医在卧室里叫道。
雷朋走到卧室门口,说道:“老徐,这么快就有结果了?”
徐法医站起身,说道;“初步检查,死者大约是在十天以内遇害,虽然现在是冬天,但是如果超过十天,尸体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姜新禹起初还担心那箱药品,会不会被凶手顺手牵羊拿走,听了徐法医的分析,他这才多少放下心,因为自己是在二十天前把药品交给了陈达生,按照时间推算,应该是早就送出了城。
“死因是什么?”雷朋不太关心死亡时间,他觉得那些都不重要。
“脖子被扭断了,凶手应该是一个力气很大的男子……你看,下颚有手指掐痕,凶手是一手掐住死者脖子,一手扳住脑袋,双手同时用力,人在瞬间就断了气……”
雷朋对徐法医的话将信将疑,说道:“老徐,你怎么断定凶手是一个男子?”
徐法医摘掉白手套,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说道:“很简单,掐痕就能看出来,明显是男人的手型。当然了,这只是初步判断,等尸体运回局里,我还要做进一步检查。”
雷朋伸出大拇指,赞道:“老徐,难怪都说你是堰津最专业的法医,这牛可真不是吹出来的!”
“没啥事,我就先回去了。”徐法医拎着药箱转身出了屋子。
姜新禹对雷朋说道:“我去见我的线人,就不陪你了。”
雷朋还没忘了请客的事,追到门口说道:“新禹,这个案子处理完了,咱哥俩找地方好好喝上一天!”
“喝一天?你能坚持一个小时,就算我输!”
“太小瞧我了吧……”
“赌不赌?”
“……不赌。”
姜新禹大笑着走出了院子,脚步刚一迈进黑夜里,他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因为他知道,堰津地下党内部出了大问题!
能让陈达生毫不防备的人,当然只有自己的同志!
因为常红绫那颗手雷的问题,姜新禹一直没有弄明白,开始的时候,他甚至怀疑是常红绫下手杀害了陈达生。
经过徐法医的尸检后,非常明确的推翻了是女人作案,因此,即使还不能完全排除常红绫的嫌疑,起码也说明一点,凶手是一个男人,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
第50章 心照不宣
陈达生死亡时间太久,即使是在冬季,尸体也开始出现腐烂迹象,在警察局停放了一夜,由卫津南路甲长出面买了一口薄棺入殓,拉到荒郊野地掩埋安葬。
姜新禹站在窗前,看着警察把棺材抬上车,心里非常的难受。信任催生友情,风雨同路数年,他和陈达生既是有着共同理想的革命同志,更是生活中相互扶持的良师益友。
下班之后,姜新禹回到家里,呆坐在沙发上,心里一片茫然。
上级突然遇害,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自己以后怎么办?有事的时候该和谁去联络?
老邱在哪?到底谁是老邱?他是姓邱,还是只是一个代号?最为关键的问题是,凶手究竟是谁?他为什么要杀陈达生?
一系列难解的谜题,让姜新禹心乱如麻,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通过桥东寿材铺和老邱取得联系,二是向常红绫表明身份,她也有联络上级的渠道。
可是陈达生遇害这件事太蹊跷,在没有查清事情真相之前,姜新禹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说的明白一点,他现在对谁都不信任!
“铃铃铃铃铃铃!”桌上的电话骤然响起。
姜新禹起身走过去,伸手拿起电话:“喂?”
“是姜科长吗?”
“我是。”
“昨晚上打了好几个电话,您都不在家,我还以为记错号码了。”
“你是张金彪?”
“对对对,是我……”
姜新禹没心情和他闲聊,说道:“找我什么事?”
“……电话里不方便说,您能出来一趟吗?”
“你在哪?”
“我在同德顺……要不,您说个地儿,我过去找您?”
“不用了,你在那等着,我一会儿就到。”
“那成,我在四号房间。”
“嗯,知道了。”
姜新禹放下电话,从衣帽架上拿过外套礼帽,穿戴停当了,开车前往同德顺大烟馆。
姜新禹知道,张金彪暗地里也在倒卖一些紧俏商品,他是混黑道的,本就是靠这种见不得光的生意讨生活。
这次约自己出来,要么是货物被扣了,要么是他的手下被抓了,找自己帮忙疏通。
到了同德顺门口,姜新禹下了车,迈步走进去。
“呦,姜科长,您来了。”伙计殷勤的迎上来。
“带我去四号房。”
“您这边请。”
伙计把姜新禹送到四号房门口,立刻转身去给管事的送信。
缉私科专门负责侦办各类走私案件,同德顺即使是有牌照的大烟馆,对他们来说,缉私科科长犹如顶头上司一样的存在。
知道姜新禹要来,张金彪这次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还准备了一壶茶和几碟干果点心。
“姜科长。”张金彪站起身,恭恭敬敬的说道。
姜新禹示意他坐下,说道:“彪子,你现在是住在这了?以烟馆为家?”
“哪有,就是隔三差五来一趟,真要住在这儿,还不得倾家荡产喽……”张金彪嘿嘿笑着。
姜新禹拿起一块点心放嘴里,说道:“你还算是一个明白人,说吧,找我什么事?”
“前一段儿时间,我手下的两个弟兄一没留神,跑到卫津南路去放货,结果让袁文魁的人知道了,打了一顿不说,还找来侦缉队的人,把人关进去了。”
姜新禹呷了一口热茶,说道:“一没留神?怎么个没留神法儿?彪子,你的胆子也太大了,连袁文魁的生意也敢抢?”
张金彪苦笑道:“我哪敢惹他啊,我那两个手下是新人,不知道规矩,所以才越了界。”
姜新禹意兴阑珊的说道:“那你想怎么着?”
“袁文魁递过话儿来,让我出二十根金条,然后才肯放人,您说,这不是讹人吗?搁在前几年,我他吗的都能拎刀找他拼命去!”
“二十根金条,真是狮子大张口。”
“可不说是呢,所以我才找您来,看看能不能找姓袁的说和说和。”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呃……差不多有半个多月了。”
“那你怎么才找我?”
“您那时候正在查办佐藤商社的案子,我哪能看不出眉眼高低,紧着去添乱呢。”
“……我和袁文魁也不熟,他给不给我这个面子都不好说,事情要是没办成,你可别埋怨我。”
“瞧您说的,我张金彪要是那种好赖不懂的人,您当初还能费心费力的从大牢里捞我出来?”
姜新禹沉思了一会,说道:“彪子,煤渣胡同死了人的事,知道吗?”
张金彪:“知道,知道,听说是在自己家里让人弄死了。”
姜新禹点了点头,说道:“负责这件案子的雷朋警官,跟我的关系一直不错,案子破不了,上面总是催他……这样把,把你的人撒出去,多注意一点这方面的消息,就算是我帮兄弟一个忙。”
张金彪拍着胸脯说道:“您放心,查这种事,我们比警察还在行,被侦缉队抓走的那两个兄弟,那几天经常在煤渣胡同附近转悠,没准儿就能知道一些线索。”
姜新禹站起身,说道:“最近缉私科对走私活动要严查,你的那些生意最好收敛收敛,别到时候给我惹麻烦!”
“我懂,我懂。”张金彪连声说道。
“你别出来送我,让人看见不太好。”姜新禹推门走出了房间。
张金彪暗自庆幸自己找了一个好靠山,有缉私科科长在背后撑腰,只要不捅出大篓子,在堰津做黑市生意那还不是如鱼得水!
“姜科长,请等一下。”管事的早就等在外面。
“有事吗?”姜新禹回头问道。
管事的手里拿着一个茶叶盒,凑到近前低声说道:“姜科长,我们李老板从杭州带回来一些好茶,听说您来了,特意嘱咐我给您拿一盒回去尝尝。”
“那我就不客气了,替我谢谢李老板。”
姜新禹接过茶叶盒,入手分量极重,估计里面肯定是贵重钱物。
对于一名警察来说,吃拿卡要受贿索贿是家常便饭,都明白里面的猫腻,大家彼此心照不宣。
第51章 英雄冢
上午九点钟,堰津西郊。
方圆几百米范围内,大大小小有不下上千座坟,有的坟前插了一块木板,上面写上死者的身份和名字,就算是墓碑了,更多的坟前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座光秃秃的土包。
埋葬在这里的人,绝大部分是在堰津保卫战时,那些壮烈殉国的**将士。另外就是像陈达生这种情况,无人认领,也找不到家属,就统一埋葬在此地。
坑洼不平的土道上,尘土漫天飞扬,一辆黑色轿车疾驰而来,两辆挂着太阳旗的军用卡车紧随其后,车厢内全部都是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曾澈戴着手铐脚镣坐在这些日本兵中间。
轿车放慢车速,缓缓停在路边,尘土散尽,车后门打开,服部彦雄躬身走下车。
卡车依次停在轿车车后,中村加晃从其中一辆卡车的驾驶室里跳下来,他刚刚出院不久,身上的烧烫伤还没有完全康复,皮肤红通通的左一块右一块,看上去怪模怪样。
两辆卡车满载着至少一个小队的日本兵,在中村加晃的指挥下,端着步枪列队在周围警戒。
服部彦雄一摆手,吩咐道:“把曾澈带过来!”
“是!”
不一会儿,两名日本兵架着曾澈走了过来。
曾澈一直在狱中绝食,为了让他活着,日本军医强行给他注射营养针,即便如此,他的身体状况也是非常不好,虚弱的连走路都费劲。
“曾站长,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服部彦雄问道。
在堰津这么多年,曾澈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甚至偷偷来祭奠过这些无名烈士。
“不光是我知道,堰津的老百姓都知道,这里是我们的英雄冢!”曾澈略微有些激动的说道。
服部彦雄说道:“英雄冢也好,还是乱葬岗也好,到头来不过是一黄土罢了!再显赫的身份,如果失去了生命,又能有什么意义?”
曾澈冷冷的说道:“身为一名中**人,如果能甘心情愿当亡国奴,任由你们这些侵略者践踏自己的家园,对我而言,生有何欢,死亦何惧!”
服部彦雄沉默了一会,缓缓说道:“曾站长,我必须要提醒你,这是最后的机会,你真的想就这么轻易放弃?”
曾澈挣脱开两个日本兵,拖着沉重的脚链,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服部彦雄望着他的背影,大声说道:“曾站长,只要你肯回头,你的命运就会完全不同!你今天死在这里,几年后,十几年后,你的国家已经不存在,谁还会记得你?”
曾澈站住身子,并没有回头,说道:“别做白日梦了,我告诉你,中国永远不会亡!”
中村加晃虽然听不懂中国话,但是也能看出服部彦雄是在劝说曾澈,他迈步走过来,说道:“少佐,跟这个顽固的中国人,还有什么好讲的,一个多月的时间,我们已经给了他足够的机会!”
“这是一个让人肃然起敬的中国人!只可惜,不为我们所用……行刑吧!”服部彦雄叹息着说道。
中村加晃大声命令道:“行刑队,准备!”
四名日本兵走出队列,“哗啦!哗啦!”纷纷拉栓上弹,三八步枪的枪口瞄准了曾澈。
曾澈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呼喊道:“中国不会亡!民族万岁!祖国昌盛!……”
“开枪!”中村加晃喝道。
“砰!砰!砰!砰!”
枪声响过,曾澈扑倒在荒草上,死不瞑目的大瞪着双眼,鲜血瞬间将他身下的泥土染红。
中村加晃一挥手,几个日本兵拿着铁锹走过来,就近挖了一个半米左右的浅坑,然后抬起曾澈尸体扔了进去。
日本人之所以决定处决曾澈,一方面是因为曾澈宁死不屈,没有任何妥协的迹象,另一方面也是对军统刺杀王天林的一种报复性回应。
…………
三天后。
张金彪的两个手下被释放,袁文魁与其说是给姜新禹的面子,还不如说是给服部彦雄的面子。
现在谁都知道,姜新禹是宪兵队的常客,而且和服部彦雄妹妹的关系非同一般,这样的人巴结还来不及,哪有愿意去得罪的。
当天晚上,张金彪就给姜新禹打了电话,他那两个手下还真有关于煤渣胡同的线索提供。
姜新禹一分钟都没耽误,立刻开车赶了过去,他要亲自问一问情况,毕竟事关重大,不敢有半点马虎大意。
姜新禹的车停在路边,几分钟后,张金彪带着两个人快步走过来。
“姜科长,人我给你带过来了。”
“上车!”姜新禹说道。
张金彪和两个手下开门坐进车里。
“他叫大强,这个叫三胖子。”张金彪介绍着。
大强:“姜科长好。”
三胖子:“姜科长,彪哥说了,这次多亏了您,把我们从侦缉队监狱里捞出来,谢谢您了……”
姜新禹打量了他们几眼,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脸上还有轻微的淤青,看来在侦缉队也没少挨揍。
“捞你们出来,是看在你们老大的份儿上,要谢就谢他吧。”姜新禹淡淡的说道。
“你们俩听没听明白?我是你们的老大,姜科长就是我的老大,也就是你们老大的老大!以后有啥事,不用我吩咐,只要是姜科长的事,拼了命也得干!”张金彪咋咋呼呼的说道。
“明白!”这俩人异口同声的表忠心。
姜新禹等他们闹腾完了,问道:“说说煤渣胡同的事,越详细越好。”
大强:“半个月前,我和三胖子去卫津南路放货,新开的烟馆在哪,我们也不熟,三转两转走错了路,转到煤渣胡同了,然后就看见了那个人……”
姜新禹打断他的话,说道:“那个人什么样?”
大强回忆了一下,说道:“白白净净,短头发,大眼睛,嘴角有一颗黑痣,大概能有二十多岁……”
三胖子插话说道:“二十多岁可不止,我看最少有三十岁,他就是不显老。”
“你接着说。”姜新禹对大强说道。
第52章 回春堂诊所
大强继续说道:“我们发现前面没路了,就跟着那个人后面出了胡同,然后就看见他上了街边的一辆轿车,我当时还在想,住在这种鬼地方的人居然还能开得起轿车……”
能让大强和三胖子印象深刻的原因,无疑就是因为那辆轿车,住在煤渣胡同的都是普通老百姓,他们是不可能跟一辆小轿车联系起来,除非那个人不是这里的住户!
“车里还有什么人?”姜新禹问道。
“车窗拉着帘,看不见。”
“车牌号是多少?”
“没注意啊……三胖子,你记得车牌号吗?”
三胖子挠挠头,说道:“我记那玩意儿干啥。”
张金彪抬手照着两人的后脑勺打了两下,说道:“一对废物点心!问啥都不知道!”
姜新禹摆摆手,说道:“这不怪他们,谁也不会闲着没事去记别人的车牌号。”
大强连连点头,说道:“就是就是,早知道您找他,也不用费劲记啥车牌号,我们哥俩当场就把他拿下了。”
姜新禹沉思了一会,说道:“如果再看到那个人,你们能认出他来吗?”
“能!小白脸子没按好心眼子,那小子好认。”大强说道。
“一定能认出来!”三胖子附和着。
姜新禹:“你们记住一点,要是再看到他,不要声张,立刻通知我,明白吗?”
“姜科长,那小子就是杀人凶手?”张金彪说道。
“还不好说,给雷朋多提供一点线索,争取早日把案子结了,省得整天看他愁眉苦脸。”说话间,姜新禹启动了轿车。
张金彪伸出大拇指,赞道:“您对朋友真是没说的!”
“今天就这样吧……彪子,别忘了我跟你说的事。”姜新禹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
“您放心,就是忘了我自己的事,也忘不了您的事!”张金彪打开车门下了车,大强和三胖子也跟着下了车。
虽然还不能确定那个大眼睛,嘴角有黑痣的人,就是杀害陈达生的凶手,但是起码有了一个线索可查,而且如果能和老邱接上头,按照体貌特征排查,就能知道堰津地下党有没有这样一个人!
问题是,怎么才能联络上老邱呢?
姜新禹思来想去,现在也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去,就是水井胡同附近的回春堂诊所!
在临去上海之前,陈达生曾经告诉过姜新禹,如果遇到紧急情况,可以去回春堂诊所找孙世铭大夫。
陈达生回到堰津后,这个联络方式自动取消,任何潜伏者的身份,都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这也是姜新禹一直没考虑去回春堂诊所的原因。
陈达生是一个谨慎的人,他能把孙世铭做为替代自己的紧急联络人,侧面说明这个人非常值得信任。
在没有更好办法前提下,姜新禹只能试着去和孙世铭接头!
…………
水井胡同口那眼有着上百年历史的水井,如今已经干涸,为了防止小孩子掉进去,井口盖着一块青石板。
距离这口枯井不到百米远,就是回春堂诊所。
诊所门口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祖传中医,悬壶济世,孙世铭大夫亲自坐诊。
姜新禹推开房门,迈步走了进去。
“先生,你是来取药,还是看病?”见有顾客上门,一名身穿白大褂,看上去有三十几岁的女人迎上来问道。
“看病。”姜新禹观察了一遍屋内的环境。
屋内窗明几净,四处收拾的一尘不染,孙世铭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同样穿着白大褂,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正在翻看着桌上的病历。
姜新禹走过去,坐到孙世铭对面。
孙世铭放下手上的病历,和蔼的问道:“哪儿不舒服?”
“最近总是失眠,即使睡着了,第二天也感觉脑袋昏沉沉,天天如此,太折磨人了,大夫,您看看我这是什么病?”姜新禹说的病情,是王局长平时在警察局会议上抱怨的话。
“来,把手伸出来,我先给你把把脉。”
姜新禹把左手伸过去,孙世铭两根手指搭在脉络上,凝神思索了一会,说道:“那只手。”
“两只手都要看?”姜新禹说道。
“当然都要看,左手管着向心肝肾,右手管着脾肺肾,各有各的用处……”
姜新禹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听说用柏子仁七钱、远志三钱、合欢皮六钱,研磨成粉,每天早晚各煎服一次,可以有效治疗失眠。”
孙世铭目光一闪,说道:“你从哪儿得来的药方?”
“家父以前用过这个方子,但是他嘱咐我,用药因人而异,还是要多请教大夫才行。”
姜新禹说的这些话,就是和孙世铭的接头暗号。
孙世铭站起身,对那个女人说道:“淑华,我去里面给客人配药,你照看着点前面。”
那个叫淑华的女人看了一眼姜新禹,说道:“知道了。”
“先生,请跟我进来。”孙世铭迈步走进里间屋。
姜新禹也跟着走了进去。
“刀鞘,你终于来了!”孙世铭关好房门,紧紧握住姜新禹的手。
“你知道我是谁?”
“这个联络暗号,只有刀鞘才知道!”
“哦……我叫姜新禹,公开身份是红桥警察局缉私科科长。”
对于姜新禹的身份,孙世铭没有过于惊讶,说道:“姜新禹同志,从现在开始,由我接替老陈,做为你唯一的联络人!”
“你知道老陈遇害的事了?”
“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能来找我接头,就说明老陈已经出事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孙世铭撩起门帘,看了一眼外面,回身说道:“月初的时候,老陈找到我,他说如果你来找我接头,就说明他出事了。”
“那他为什么不自己告诉我?”
“他感觉那几天有人在暗中监视他,出于安全考虑,他不能约你见面,因为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路,电话也不敢打,只能以看病为由,把事情告诉我。”
姜新禹明白了,陈达生察觉到了危险,所以才中断了和自己的联络!
第53章 新的联络人
什么人在监视陈达生?监视者和杀人者是不是同一个人?
这些问题必须要弄清楚!
孙世铭说道:“老陈告诉我,你的工作经验丰富,咱们两个人之间,你是上级,我是你的联络人。”
姜新禹点了点头,说道:“你这个联络点都和什么人联络?”
“到目前为止,没有和任何人联络过,我是去年八月到的堰津,一直处于蛰伏期。”
“她是什么人?”姜新禹指了一下那个叫淑华的女人。
“她是发报员,也是我的妻子。”
“你这有电台?”
“现在还没有,和你接上头了,我会联络老邱,电台应该很快就能送来。”
姜新禹思索了一会,说道:“电台先不着急,我怀疑老陈的死,可能跟一个人有关,我们必须要把他找出来才行!”
“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这个人年龄大概在三十岁左右,短发,大眼睛,嘴角有一颗黑痣。”
“有照片吗?”
“没有。”
孙世铭摇了摇头,说道:“没有照片,只凭着口头描述,恐怕不太好找啊,偌大的堰津城,这种特征的人太多了。”
姜新禹:“你把情况告诉老邱,问他认不认识这个人!”
孙世铭立刻反应过来,惊讶的说道:“你是说咱们内部有奸细?”
姜新禹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一切都还很难说,我只是猜测……另外,如果有人对我的情况感兴趣,不管他和我说的这个人外貌是否符合,都要注意他!”
“你放心,老陈再三嘱咐过我,你的身份特殊,无论是对什么人,都不能透露你的任何情况!”
姜新禹在心里感叹着,陈达生明知道自己有危险,依然把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只有忠诚于信仰的人,才能够做到这种真正意义上的舍己为人!
姜新禹拿过纸笔,写了一串数字,说道:“这是我家里的电话号码,晚上七点钟打,就说让我来取药,如果没人接电话,早上六点钟再打一遍。”
“你家里的电话被敌人监听了?”
“应该没有,不过,凡事都要小心一点,谨慎无大错。”
“好,我知道了。”
说着话,孙世铭从药柜各个抽屉里,选了几味中药,很认真的称好重量,然后包在一起递给姜新禹。
姜新禹笑道:“不必当真,我没有失眠的症状。”
孙世铭说道:“这是胃药,刚才给你把脉,我发现你的肠胃有些问题,需要好好调理才行”
姜新禹想了想,说道:“还真别说,最近确实感觉胃不太舒服……你真的是大夫?”
孙世铭微笑道:“当然,我要是一个假大夫,诊所早就让人砸了。”
“走了。”姜新禹拎着中药推门走了出去。
孙世铭跟着出来,从柜台里拿出一个药罐递给姜新禹,说道:“姜先生,煎药的方法我都写在纸上了,早晚各一次,饭后半小时服用。”
“谢谢大夫,再见。”
姜新禹接过药罐,迈步走出了诊所。
回到警察局,姜新禹一手拎着药,一手拎着药罐,沿着楼梯上楼,迎面正碰见雷朋。
“姜大科长,你迟到了,看看这都几点了!”雷朋亮着自己的手表。
姜新禹从他身边挤过去,说道:“一个月请八天假的人,好意思说别人迟到?”
“其实只请了三天……你手里拿的啥?”
“药。”
“啥药?”
“胃药。”
“你有病?”
“来,雷警官,跟我重说一遍你有胃病?”
雷朋笑道:“受不了你们这些读书人,咬文嚼字,这不是一个意思嘛。”
说话间,两个人来到到缉私科科长室门口,姜新禹掏出钥匙打开房门,推门走了进去,把中药和药罐放在桌子上。
“找我有事?”
“没事我来缉私科干嘛……今晚请你吃饭,挑个地方吧!”
姜新禹脱下外套挂在衣帽架上,说道:“请我吃饭,这可是好事……那就……”
雷朋抢着说道:“新禹,我不是小气啊,饭馆你随便挑,但是我推荐一个,你可以参考参考。”
“什么地方?”
“西郊新开了一家野味馆,山鸡野兔狍子什么都有,想不想去尝一尝?”
姜新禹拿过茶叶盒,打开盖子,往茶壶里倒了一些,说道:“雷朋,你都安排好了,还假模假式问我去哪儿,你说你有劲没劲?”
“我就是推荐一下,你要是不中意,那咱就不去,你说吧,去哪?”
“西郊太远了,路也不好走,要我说在附近随便找一家就行,咱们上次去那家川菜馆就不错。”
“那行,主随客便,听你的。”
雷朋转身要走,想了想又说道:“对了,有件事听说了吗?”
“什么事?”
“不知道啥时候,有人偷偷给曾澈的坟上立了一块墓碑。”
“肯定是军统的人……”
雷朋点点头,说道:“那是肯定的,要说军统这些人,胆子是真他吗大,他们就不怕日本人在那设埋伏?”
“开始那几天,宪兵队确实派人监视来着,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早就把人撤了……”
说到这,姜新禹心里一动,给曾澈立墓碑是军统的人,那是确定无疑。问题是,他们怎么知道宪兵队的人撤了?
“行了,我去巡街,等下了班咱们一起走……”雷朋伸手打开房门。
姜新禹连忙叫住他,说道:“刚才让你一提野味,什么山鸡狍子,把我的馋虫勾出来了……”
雷朋哈哈大笑,说道:“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说的就是你这种人!那就这么定了,西郊吃野味去!”
下班后,姜新禹的车停在警察局门口。
过了一会,雷朋拉开车门坐进来,说道:“新禹,你现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小轿车还嫌路远,半个多小时就到了。”
“没那么快,土道不好走,起码要四十分钟……”
沿着坑坑洼洼的土道,按照雷朋的指引,轿车一路颠簸停在一家酒馆门前。
酒馆没有名字,在门口挑了两个幌子,窗户上歪歪扭扭写了两个大字:野味!
第54章 山蘑菇
酒馆里比外面更加简陋,屋子中间放着一个炭火盆取暖,四周摆放几张桌子,一个客人都没有,后面屋子里烟气腾腾,大概就是厨房。
“这是多少天没擦桌子了?”姜新禹摸了一下桌子,弄了一手的灰尘。
雷朋紧着解释说道:“别看环境一般,但是东西好吃的不得了……”
听到有人说话,一个腰上系着围裙的男人从厨房出来,他是酒馆的老板兼厨子。
“老板,过来过来!”雷朋招手叫道。
老板紧走几步,来到跟前说道:“您二位吃点什么?”
“你这酒馆不想干了?我们进来半天了,都没人出来招呼一下!”
“本来我小舅子帮我,今天他家里有事没来,里里外外都是我一人忙活儿,您二位多担待……”老板点头哈腰的说道。
雷朋不耐烦的说道:“行了,别解释了,今天都有啥野味?”
“有一只山鸡,别的……就没啥了。”
“就一只山鸡?”
“天气太冷,打猎的都不爱上山,他们不来送货,我也没办法。”
“我上次来的时候,不是说还有两只狍子吗?”
“早就卖出去了。”
“合着我们哥俩跑这么远的路,就为了吃一只小山鸡?你啥也没有,开个屁野味馆!”雷朋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吹胡子瞪眼睛直拍桌子。
姜新禹劝道:“算了,就咱们两个人,能吃多少?给你弄一头野猪,你又该嫌多。”
雷朋哼哼着:“一只山鸡看着挺大,褪了毛就一小碗肉,都不够塞牙缝的!”
姜新禹笑道:“能塞进去一只鸡,你是多大的牙缝?老板,别听他的,你把山鸡炖了,有山蘑菇吧?”
“有有有,山蘑菇管够吃。”
“炖山鸡多放山蘑菇,就这样,快去弄吧,我们都饿了。”
“二位稍等,马上就下锅!”老板赶紧回去后厨。
雷朋歉然的说道:“新禹,真是不好意思,谁能想到他啥也没有,上次我和老周他们过来,满满一桌子野味,这次,唉,实在是太简单了。”
“山鸡炖山蘑菇,这就挺好,我喜欢吃堰津的山蘑菇,尤其是和鸡鸭炖在一起,味道特别鲜美。”
“山蘑菇有啥好吃,好吃还得是狍子肉,炖的外酥里嫩,红烧清蒸怎么都好吃,可惜啊,没这口头福……”雷朋把自己说的直咽口水。
差不多半个小时,老板端上来一个大号海碗,就像雷朋说的一样,一只山鸡褪了毛没有多少肉,碗里主要是山蘑菇,还有一些宽粉条。
姜新禹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山蘑菇,放进嘴里尝了尝,不住口的赞道:“嗯,好吃,老板的手艺不错!”
受到客人夸奖,老板也很高兴,站在一旁殷勤的介绍着:“先生,这碗里的山蘑菇有好多种,您看这个叫马鞍蘑,那个是松口蘑……”
姜新禹打趣道:“听说山上有毒蘑菇,你可别弄混了,把我们哥俩撂在这儿。”
老板:“您二位放心吃,我在九龙山长大,毒蘑菇一眼就能认出来……您等一会,我给你瞧瞧。”
雷朋瞪着眼睛说道:“瞧什么?把酒拿来啊,千万别跟我说酒也卖没了!”
老板陪着笑脸说道:“自家酿的酒,怎么会卖没了呢……”
他转身走进后厨,不一会就返回来,一只手抱着酒坛子,另一只手拎着一个竹筐。
雷朋接过酒坛子,给姜新禹倒了一碗,说道:“新禹,酒是他自己酿的,比老白干还有劲,最主要的是喝完不上头。”
姜新禹端起碗呷了一口,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很有劲。”
竹筐里是一堆色彩斑斓的蘑菇,老板献宝一样给姜新禹看,说道:“先生,这就是毒蘑菇,以后要是看到这种蘑菇,千万不能吃。”
姜新禹漫不经意的说道:“吃了会怎样?多跑几趟厕所?”
“那是毒性轻的,这种蘑菇,我们山里叫七步倒,吃上一口就没命!”
姜新禹心里一动,说道:“这么厉害?那你采这种毒蘑菇做什么?”
老板嘿嘿笑道:“这地方蚂蚁特别多,我把毒蘑菇晒干磨成粉,沿着酒馆四周撒一圈,几个月内,屋子里啥虫子都没有。”
雷朋挥挥手,说道:“老板,别废话了,再去掂量两个小菜,就一个山鸡炖蘑菇,太他吗单调了!”
“得咧,我去灶上看看,您二位慢吃慢喝。”老板拎着竹筐回到后厨。
姜新禹喝了一口酒,望着窗外远处的荒野,说道:“我记得那地方好像是坟地吧?”
雷朋啃着鸡腿,顺着姜新禹的目光看了一眼,说道:“英雄冢。”
姜新禹放下酒碗,说道:“英雄冢三个字可别乱说。”
“有啥不能说的?堰津老百姓都管这地方叫英雄冢!日本人挨个抓?抓得过来吗?”
“你和老百姓能一样吗?你是警察!”
“我看都一样……”
雷朋虽然酒量一般,但是喝的速度很快,十几分钟时间,已经喝下去小半碗。
“我去看看老板掂量什么菜,确实太单调了。”
“咱们喝酒,让他看着弄吧……”
姜新禹起身走进后厨,老板正在灶上忙活着。
“老板,辛苦了。”姜新禹目光巡视一圈,立刻看见那个竹筐挂在墙上。
“不辛苦不辛苦……刚找到几个鸡蛋,我给您二位蒸一碗鸡蛋羹醒酒,您看怎么样?”
“可以。”
趁着老板不注意,姜新禹迅速抓了一把毒蘑菇,揣进外套的衣服口袋里。
雷朋喝了一碗白酒,醉眼迷离的走路都有些晃,姜新禹说道:“今天就这样吧,我可不想再把你背家去。”
“你、喝没喝好?”雷朋大着舌头说道。
“喝好了。”
“那行!老板,结账!”
从酒馆出来,姜新禹指着英雄冢,说道:“雷朋,你知道那里有多少座坟吗?”
“我听说、最少有一千座坟!”
“一千座?胡扯呢吧?哪有那么多。
“赌不赌?”
姜新禹笑道:“逢赌必输的主儿,还敢和我赌?”
“敢!老规矩啊,十块大洋!”
雷朋歪歪斜斜的向英雄冢走了过去。
第55章 搬家
雷朋在前面走,姜新禹跟在后面,说道:“你干嘛去?”
“数一下啊。”雷朋头也不回的说道。
“你疯了吧,大冷的天儿数坟头玩?算你赢了,回来吧!”
姜新禹越劝,雷朋走的越快。
夕阳西下,枯树枝上蹲着几只乌鸦,荒草之间,一条野狗警惕的向这边张望着。
“1、2、3、4……25、26、27……”雷朋一边走一边数着坟头。
曾澈的坟很好找,大滩的血迹还隐约可见,四周能看出新土翻动的痕迹,加上新立的墓碑非常醒目。
墓碑上刻着四个大字:曾澈之墓!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民国三十二年十二月敬立。
没有更多的表述,立碑的人也知道,如果写上诸如“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的字样,估计墓碑很快就会被日伪特务拆除。
墓碑前还有一个小石桌,上面本来摆放着一些贡品,如今都已经不见了,不是被野狗吃了,就是被流浪汉拿走了。
剩下几个杯盘,东倒西歪散落在石桌上,看得出祭拜者很用心,杯盘很精致,不是那种廉价货。
姜新禹拿起一个杯子仔细看了看,思索了一会,慢慢放回石桌上。
远处的雷朋走过来,嚷嚷着:“数不过来,太他吗多了!……这就是曾澈的坟?”
“墓碑上有名字。”姜新禹说道。
雷朋面向墓碑立正站好,恭恭敬敬鞠了三躬。
姜新禹看着他,说道:“要是让人看见,你立刻就会被带到宪兵队,保不齐我都要跟着吃瓜落!”
雷朋大着舌头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死者为大嘛,我敬他是一条汉子!明明可以当大官,吃香的喝辣的,偏偏宁肯死都不投降!”
姜新禹喃喃着说道:“我就当你是喝多了,不跟你计较。”
雷朋满不在乎的说道:“老子谁也不怕,爱谁谁!”
“你闹也闹够了,趁着天还没黑,咱们回去吧!”姜新禹迈步往回走。
距离他几米外,就是陈达生的坟,里长给立了一块青石墓碑,黑色粗体字清晰可见:李大朋之墓!
姜新禹来看曾澈的墓碑,即使被人知道了,对日伪方面,他可以解释说,自己是来寻找线索,查一查是什么人立的碑。
对军统方面有更好的理由,就是来祭奠缅怀一下曾站长,甚至什么都不用解释,只说雷朋喝多了,非要和自己打赌。
但是他如果去看陈达生的墓,没有任何借口,尤其是那个藏在暗处的凶手,他一定很想知道陈达生的下线是谁,说不定就在附近监视……
上了车,雷朋靠在座位上,没用上五分钟就呼呼大睡,他是真喝多了,要不然也不能跑去英雄冢撒酒疯。
姜新禹开车把雷朋送到家门口,推了他两下:“哎,醒醒。”
“这是哪?”雷朋睡眼朦胧的坐起来。
“你家,要不要我送你进去?”
雷朋呆坐片刻,意识总算恢复了一些,他推开车门走下车,挥着手说道:“我回去了,你路上慢一点……”
话没说完,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了一跤。
“你行不行啊?”姜新禹打开车门要下车。
“不用,不用,刚才是没留神……咱脚底有根……”雷朋一步三晃,掏出钥匙打开门锁走了进去。
…………
“铃铃铃铃铃铃!”床头的电话响起。
姜新禹拿起电话:“喂,哪位?”
“是我,懒虫,还没起床吗?”电话另一端是服部美奈娇憨的声音。
“今天休息,起那么早干嘛……”
“还说早,都八点了。”
姜新禹拿起枕边的手表看了一眼,说道:“找我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
“当然能,随叫随到。”
“几天不见,油嘴滑舌……”服部美奈轻声说道。
姜新禹也觉得态度有些轻浮,他赶忙岔开话题,说道:“其实我早就醒了,没什么事就多躺了一会。”
“绫子找了新房子,你要是有空的话,我们去帮她搬家好不好?”
“她住在饭店,有什么要搬的?”
“行李,人,都要搬呀。”
“……好吧,你在哪,我去接你。”
“我在宪兵队。”
“好,你等我。”
姜新禹放下电话,沉思了一会,然后起床刷牙洗脸,把从野味馆顺来的毒蘑菇用纸包好,放在抽屉里。
一个小时之后,姜新禹的轿车来到宪兵队门口。
警卫给队部打电话通报,过了一会,服部美奈手上拎着一个纸袋,快步从里面走出来。
“送给你的。”拉开车门坐进来,服部美奈把纸袋递给姜新禹,脸红红的转向一边。
“给我的?……是什么?”
“笨,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嘛。”
姜新禹打开纸袋,里面是一条深灰色的毛线围脖。
“喜欢吗?”服部美奈低声问道。
“喜欢,我正好缺一条围脖,谢谢你。”
姜新禹把围脖装回纸袋,随手放到后车座上。
服部美奈幽怨的看了姜新禹一眼,说道:“这是我亲手织的,你就不试一下吗?”
姜新禹心里有些感动,不管自己是出于何种目的接近她,服部美奈这份感情却是不掺水分的毫无保留。
服部美奈拿出围脖,给姜新禹围上,目光里含羞带怯,说不出的柔情似水,两人对视了一会,慢慢的拥抱在一起。
此刻,中村加晃正在机枪巢上巡视,居高临下视线极好,不期然目睹了这个亲密香艳的场景,他握紧了军刀的刀把,心里充满了嫉妒怨怼!
亚洲饭店。
常红绫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在房间里等着服部美奈和姜新禹。
“笃笃!”
听见有人敲门,常红绫立刻起身走到门口,从门镜里看了一眼,然后打开房门。
“今天辛苦姜科长了,真是非常感谢。”常红绫鞠了一躬。
“绫子小姐,不必客气,这都是举手之劳。”
服部美奈说道:“绫子,哥哥军务繁忙,脱不开身,让我替他说声抱歉。”
“少佐帮着找了房子,已经是帮了大忙,哪天我该登门感谢才对。”
第56章 杯子
常红绫没有更多的行李,只有一只皮箱,里面是她的衣物和随身用品。
“外面很冷吧,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再走,反正又不急。”常红绫事先沏好了一壶茶。
姜新禹没客气,坐在沙发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服部美奈像是六七岁的小孩子一样活跃,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看见什么都要拿起来把玩一会,仿佛是第一次来一样。
“美奈,坐下来喝杯热茶不好吗?”姜新禹说道。
常红绫目光里闪过一丝羡慕神色,微笑着说道:“恋爱中的女人都是这样……”
姜新禹:“绫子小姐好像是有一点感同身受的意思。”
常红绫看了他一眼,说道:“哪有什么感同身受,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绫子,这是谁的?”服部美奈从卧室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玉镯。
常红绫连忙接过来,戴在手上,说道:“昨晚摘下来放在床头柜上,险些忘记了,幸亏您提醒我。”
“新买的吗?以前都没看你戴过。”服部美奈随口问道。
常红绫笑了笑,说道:“是啊,昨天新买的,还没怎么适应,要不然也不会忘了。”
“这种玉器看着很名贵,市面上很少见。”姜新禹瞥了一眼,白色的玉镯几乎没有多少杂色,在玉器中算是中上品质。
他这么一说,服部美奈来了兴致,坐到常红绫身边,仔细的看了看玉镯,说道:“你在哪里买的?我也想买一只。”
“一听说是好东西,你就也要买……咱们走吧。”常红绫起身拿起挎包。
姜新禹拎着皮箱,服部美奈和常红绫并肩走在前面,还在不停的问道:“好东西谁能不喜欢呢,说呀,到底在哪买的?”
“在……福聚成买的……哦,对了,美奈,我是不是应该去买一些日用品?”常红绫巧妙的转移了话题,不让服部美奈继续问下去。
“你什么都不用买,所有的东西,哥哥都派人帮你置办齐了,怎么样,哥哥对你很好吧?”服部美奈说道。
“无功不受禄,花了多少钱,一会你帮我带给少佐。”常红绫淡淡的说道。
说话间,他们已经出了亚洲饭店,姜新禹打开车后备箱,把皮箱放进去。
常红绫坐在车后座,服部美奈从包里拿出一张便笺递到身后,说道:“花销都在这儿呢,这种事我可不帮你,你自己去跟哥哥结算吧!”
常红绫接过便笺看了看,上面是用日文写的采购清单,她把便笺仔细折叠好,放进挎包里,看了一眼身旁座位上的纸袋,揶揄着说道:“美奈,这是你们的定情物吗?(日语)”
服部美奈羞红了脸,瞟了身边的姜新禹一眼,说道:“是又怎么样!(日语)”
常红绫刮着脸,笑道:“从前那个喜欢哭鼻子的小女孩,看来是坠入情网了哦。(日语)”
姜新禹启动了轿车,说道:“美奈,我以后要跟你学几句日语才行,要不然你们说话聊天,我就和一个聋子差不多。”
“好啊,你想学,我天天教你,不收学费。”服部美奈调皮的眨了眨眼。
“那就这么说定了!”姜新禹轰起油门,轿车朝着上马桥方向疾驰而去。
上马桥距离亚洲饭店很近,十几分钟的车程。
为了达到文化入侵的目的,这些年日本国政府以“开垦团”的名义,向中国移民了数十万人。
这些人的去处以东北、平津、蒙古、察哈尔一带最多,像上海、南京、杭州、济南这些大城市虽然也有,但是数量相对较少。
堰津算是北方比较繁华的城市,而且地处沿海,夏天不是特别炎热,冬天也没有东北那么寒冷,是一个理想的宜居地,住在这里的日本人逐年递增,至少有五六千人之多。
上马桥一带公共设施齐全,警察局、侦缉队的总部都在附近,治安情况也比较好,所以就慢慢形成了日本移民的聚居区。
常红绫的新居位于上马桥中心街,是一栋三层的居民楼,住在这里九成是日本人,剩余一成的中国人,也都是家境很好的顺民。
姜新禹把车停在楼下,下了车从后备箱拎出皮箱,问道:“几楼?”
服部美奈从包里拿出一串钥匙,在姜新禹眼前晃了几下,说道:“二楼最东边6号门。”
三个人沿着外楼梯来到二楼,一个三十多岁,穿着碎花和服的女人,拎着一个竹篮子迎面走过来。
“你们是新来的邻居吧?我是住在5号房的原田杏子。(日语)”
常红绫躬身致意:“我叫山口绫子,请多多关照。(日语)”
原田杏子微笑着答礼,向不远处指了一下,说道:“菜市场就在那边,很方便的,绫子小姐以后要是去买菜,我们可以结伴一起去。”
“好的。”
“不打扰了,再见。”
原田杏子拎着篮子匆匆下楼。
来到了6号门前,服部美奈打开房门,迈步走了进去,说道:“绫子,看看吧,这就是你的新房子。”
房间收拾的很干净,各种家居用品都是崭新的,卧室、客厅、书房、厨房、厕所、杂物间,一应俱全。在上马桥能找到这样的房子,对一个单身日本女人来说,居住环境算是相当不错了。
“满意吗?”服部美奈把各间房门逐一打开。
“非常满意。”常红绫在屋子里四处打量,由衷的夸赞着。
“哥哥还给你安装了电话,够细心吧。”服部美奈拿起手边的电话,胡乱拨了几个号码又放下。
“电话号码是多少?”常红绫问道。
服部美奈:“给你写在纸条上了……难道你要给自己打电话吗?”
“不给自己打,我总得知道吧……”常红绫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姜新禹心里很清楚,常红绫问电话号码,当然是为了通知组织,便于相互间联络。
只是,她的组织究竟是哪一方?
亚洲饭店客房里的茶杯,跟曾澈坟墓前的杯子完全一样,让姜新禹的疑心更重……
第57章 玉手镯
“绫子小姐,要是没什事,我就回去了。”姜新禹说道。
常红绫:“姜科长,今天谢谢你了。”
服部美奈期期艾艾的说道:“绫子,那个,明天我再来帮你收拾屋子好吗?”
常红绫意味深长的笑道:“不用了,没什么好收拾的,去忙你的吧!”
服部美奈被瞧破心思,红着脸跟随姜新禹走了出去。
看着他们到了楼下,常红绫立刻在电灯、电话,凡是通电的地方逐一排查,她是在找有没有窃听器,按说服部彦雄对她没有任何疑心,但是也要做好防范。
听凭服部彦雄安排住处,有一个最大的好处,没谁会怀疑宪兵队队长朋友的身份,而且住在上马桥,安全方面也能得到最大保障,毕竟常红绫是日本人身份。
上了车,服部美奈问道:“我们去哪?”
姜新禹想了想,说道:“听说福聚成这几天大削价,我陪你去逛一逛?”
“好啊好啊。”服部美奈的眼睛亮了。
这世上有各式各样的女人,她们的性格爱好千奇百怪,有不喜欢东的,有不喜欢西的,但是不喜欢逛街的女人,几乎一个都没有。
福聚成有着上百年的历史,老板从一爿杂货店起家,经过几辈人的努力,发展成了堰津数一数二的百货公司。
但是如今的福聚成已经和从前大不相同,在百般威逼利诱下,老板被迫将公司一半股份低价卖给一个日本商人,不这样的话,想要在堰津顺顺当当经营下去,实在是太难了。
福聚成位于日租界的松岛街,是一栋独体的四层建筑,一二三层经营各种商品,四层是娱乐设施,桌球室、舞厅、大烟馆,甚至还有不挂牌的赌场,只要有日本人参股,什么都可以经营。
二楼的珠宝首饰柜台,顾客寥寥无几,姜新禹对服部美奈说道:“你不是要买玉手镯吗?走,过去看看。”
服部美奈心里犹如小鹿乱撞,心想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话,姜新禹都记在心里,是不是说明他对自己很在意呢?
柜台营业员热情的说道:“二位想要选点什么?”
姜新禹问道:“有好一点的玉镯吗?”
营业员歉然的说道:“抱歉,玉镯暂时没有,玉坠倒是还有几种,您要不要看一下?”
服部美奈不解的问道:“玉镯都卖没了吗?”
“不是,断货很长时间了,估计下周就差不多到货了。”
“哦……”服部美奈失望至极,玉镯本身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心意。
姜新禹看了一眼手表,已经临近中午,说道:“那咱们下周再来……你饿了吧?”
“有一点。”服部美奈点点头。
“附近有一家酱骨头特别好吃,我带你去尝一尝。”
“嗯。”
断货了很长时间,常红绫说是昨天买的玉镯,那就说她在说谎,那只玉镯根本就不是她买的,而是有人送给她的!
她什么要说谎?自然是送玉镯的人身份不能透露!
…………
“献铜献铁,日华亲善!献铜献铁,日华亲善!”保长里长敲着铜锣,沿街叫喊着。
献铜献铁是为了支援日军的兵工厂,由维持会出面牵头,基本上每隔一两个月,都要大张旗鼓的来这么一次。一般都是保长里长先宣传一通,然后是警察局、侦缉队派人监督缴纳情况。
搜刮了这么多年,老百姓手里其实已经没有多余的铜铁。
一位相声艺人曾经说了一段传统段子《耍猴儿》,耍猴要敲锣,他向捧喂的说:“咱俩耍猴儿的话,我得用嘴模仿锣的声音了。”捧哏的问:“你的锣呢?”他说:“我的锣献了铜了。”
因为“讽刺皇军,破坏日华亲善”,第二天这位相声艺人就被抓进侦缉队,不分青红皂白先毒打一顿,然后关了十几天,一条命险些扔在监狱里。
在规定的地点,设有“献铜献铁处”,有两名警察看守,堆放着各式各样的铁器铜器。
周仁杰嘴里叼着香烟走过来,说道:“一上午了,就这么点?”
他回头招了招手,叫道:“阿华,过来!”
阿华一路小跑着来到周仁杰近前。
周仁杰吐掉嘴里的烟头,说道:“你来队里多长时间了?”
阿华想了想,说道:“差不多一个多月了。”
周仁杰点了点头,说道:“一个多月了,连欺负人都不会,这样下去怎么能行?”
阿华苦着脸说道:“队长,我从前就是一个书店伙计,连和人说句横话都没有,欺负人……更不用提了,别人不欺负我就烧高香了。”
周仁杰看了他一眼,说道:“书店伙计?你小子太入戏了吧?你他吗的原来是军统特工!要不是有这个身份,服部少佐能把你送侦缉队来吗!”
阿华不敢再争辩,他在侦缉队一个多月,知道这位周队长有多混蛋,不光是跟外边人混蛋,对自己人也是一样的混蛋,能别招惹他尽量别招惹他。
因为在宪兵队受不住酷刑,阿华变节投敌,服部彦雄觉得他既然做过军统特工,怎么也比普通人强,于是就把他安排在侦缉队。
但是人的天性很难改变,阿华从来也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到了侦缉队之后,为人处世和那些老油条格格不入。
别的特务瞪眼睛就骂人,一句话不顺耳就砸摊子,这些事阿华从来没做过,他骂不出口,也下不去手。
周仁杰今天带他出来,存心是准备给他上一课,豺狼堆里有一只跟人亲近的狗,让他这只头狼觉得很不舒服,要不是服部彦雄送来的人,他早就把阿华踢出侦缉队。
周仁杰从警察手里拿过缴纳手册,随便翻了几页,说道:“韩记骨头馆上一次献铜献铁就特别少,这次就献了一个铁锅盖……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都他吗蹬鼻子上脸!阿华,这件事你去办!”
阿华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咋办?”
“让老板必须拿出二十斤铜铁,不然的话,饭馆别开了!”
“是……”
第58章 公报私仇的机会
一辆轿车停在韩记骨头馆门前,车门一开,姜新禹和服部美奈说笑着从车里下来。
上次在恩发德被服部美奈训斥了一通,周仁杰深知这位大小姐的脾气,他连声叫道:“阿华,回来!回来!”
望着姜新禹和服部美奈走进饭馆,阿华呆立半晌,直到周仁杰小跑着过来,把他拉到一边,这才缓过神来。
“阿华,你他吗聋了啊!”周仁杰怒骂道。
阿华挠了挠后脑勺,说道:“我看那个人很眼熟,正在想在哪见过他,没听见您叫我……”
“我告诉你一遍,记住了!她是宪兵队服部少佐的妹妹,以后躲着点走!”
周仁杰向路边自己的轿车走去,他可不想和服部美奈打交道,连中村加晃都惹不起,自己何苦去自讨没趣。
“我不是说看她眼熟,是她身边那个人。”阿华解释着。
周仁杰掏出香烟点燃一支,说道:“身边那个人?哦,他是警察局的……你在哪见过他?”
阿华苦苦思索着,猛然一拍脑门儿,说道:“我想起来了,他去过汇文书店!”
“水厂街的汇文书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周仁杰知道汇文书店是军统的联络点。
阿华想了一会,说道:“就是曾澈被捕的前一天。”
周仁杰停下了脚步,说道:“你把经过详细说一遍……”
阿华不知道接头暗号的内容,加上距离较远,也没听清楚姜新禹和老板的对话,无法提供更多的细节,但是周仁杰依然起了疑心。
当天抓捕曾澈的时候,曾澈正在逃跑,显然是提前得到了消息。事后,服部彦雄下令彻查泄密原因,一直没有找到线索,那两天去过汇文书店的顾客,凡是能找到的人,都被秘密调查,但是也都一一排除了嫌疑。
“跟我去一趟宪兵队。”周仁杰招呼阿华匆匆上了车。
“他是什么人?”阿华忍不住问道。
“警察局缉私科科长姜新禹!”周仁杰一脚油门,轿车向宪兵队方向驶去。
半个小时之后,宪兵队一处房间门上的标牌,写着中村加晃的名字,这是分队长室,也是中村加晃平时休息的地方。
“所以,周队长,你认为姜新禹有谍匪嫌疑?”听完了翻译,中村加晃兴奋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周仁杰犹豫了一下,说道:“不是说肯定有嫌疑,起码应该调查一下。我记得当天他和美奈小姐在恩发德吃饭,怎么会忽然想起去买一份报纸?”
中村加晃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很可疑!我这就带你们去见服部少佐!”
周仁杰连忙拦住他,说道:“中村队长,我觉得最好先查清楚了,再和少佐说这件事。”
“为什么?”
“姜新禹是少佐亲自任命的缉私科科长,加上他和美奈小姐的关系,我担心如果没有确实证据,少佐不会听信我们的话……”
“有道理,有道理,那我们就秘密调查姜新禹,一定要找出他是谍匪的证据!”中村加晃目露凶光,恶狠狠的说道。
周仁杰和阿华面面相觑,不明白“一定要找出他是谍匪的证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姜新禹若是清白的,还要栽赃陷害?
他们不理解中村加晃的心情,这家伙对服部美奈的美色垂涎已久,服部彦雄当初也暗示过有心把妹妹嫁给他,没想到突然冒出来一个姜新禹,轻轻松松俘获了服部美奈的芳心。
对于中村加晃来说,自己竟然输给一个中国人,这是一个莫大的耻辱!姜新禹早就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现在有了公报私仇的机会,他当然不想轻易放过!
…………
“铃铃铃铃铃铃!”晚上七点钟,电话骤然响起。
姜新禹刚刷完牙,一边用毛巾擦着嘴边的牙膏沫子,一边走进卧室拿起电话:“喂,哪位?”
“是姜新禹先生吗?”电话另一端是孙世铭的声音。
“对,是我。”
“哦,我是回春堂诊所,你的胃药已经配好了,方便的话过来取一下。”
“诊所几点钟关门?”
“八点钟。”
“我这就过去取药。”
“好。”
姜新禹放下电话,立刻穿好外套,从抽屉里拿出手枪别在腰里,然后出门开车赶奔水井胡同。
一辆轿车在暗影里驶出,远远的跟在姜新禹车后。
行驶到半路的时候,姜新禹发现了异常,他猛一打方向盘,轿车拐进一条小路,然后放缓了车速,紧盯着倒车镜,几秒钟后,车灯一晃,后面那辆车也跟着拐了进来。
这基本可以确定是在跟踪自己,姜新禹心里很吃惊,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路,问题是自己究竟是哪露出了破绽?
因为在电话里,姜新禹和孙世铭说了去诊所取药,电话有没有被监听还不清楚,万一被监听了,如果他没去诊所,反而会惹来更大的怀疑!
十几分钟后,姜新禹的车停在一栋民宅门口,他早就掌握了情况,这里是三胖子的家,也是张金彪那批走私货的藏匿处。
姜新禹下了车,来到门前伸手敲门,“笃笃,笃笃!”
“谁呀?”三胖子在门里问道。
“是我,姜新禹。”
过了一会,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了张金彪惊讶的一张脸:“姜科长,您怎么来了?”
看到张金彪果然在这,姜新禹暗暗松了一口气,脸上带着笑意说道:“我是来查抄你走私的赃物!”
“您别逗了,谁能坏我,您也不能。”张金彪察言观色,也能看出姜新禹是在开玩笑。
姜新禹叹了口气,说道:“我的这点脾气秉性,算是都让你摸透了。”
“您找我啥事?”能够揣摩出姜新禹的心思,让张金彪很得意。
“我是路过,顺便警告你一下,这里的情况,缉私科已经完全掌握,你自己掂量着办!”
“我今晚过来,就是要把货换一个地方,保证不会给您惹麻烦!”
“我什么也没说,也没来过你这,明白吗?”姜新禹淡淡的说道。
“明白!谁要说今天见到姜科长了,他肯定是瞎了狗眼!”
第59章 谣言
姜新禹上了车,行驶到一个毫无隐蔽的路段,他摇下一侧的车窗,挂上倒挡,轿车急速倒车。
他已经观察过了,这条路相对僻静,行人车辆很少,只有跟踪自己的那辆车始终在身后。
后车见姜新禹忽然倒车,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能尽量避让,免得互相撞上。
两车交错一刹那,姜新禹一脚刹车,手枪从车窗探出去,对准了对方车里的人。
“把手举过头顶,立刻下车!”姜新禹厉声喝道。
两车相距不过半米,看着枪口对准自己,车里的两个人乖乖开门下车,他们得到的命令只是跟踪,可没说要和姜新禹拼命。
姜新禹打量了他们两眼,说道:“你们是什么人?”
其中一个刀条脸说道:“姜科长,别误会,我们是侦缉队的。”
“侦缉队?证件拿出来!”
两个家伙从兜里掏出证件递给姜新禹,嘴里还说道:“姜科长,你要是不相信,现在就可以打电话,核实我们的身份。”
其实这两个人一下车,姜新禹就觉得他们很面熟,侦缉队和警察局经常开展联合行动,即使叫不上来名字,也能有一些印象。
姜新禹把证件扔还给他们,说道:“谁让你们跟踪我的?”
刀条脸辩解道:“我们哥俩儿是赶巧路过,跟踪您干嘛……”
“如果我连自己被人跟踪也察觉不到,真是白当了四年警察!”
“真的是误会,您要是还不信,就自己去问我们周队长。”
姜新禹收起枪,说道:“我没那份闲心,替我给周队长稍一句话,张金彪是我的线人,你们侦缉队最好别动他!”
“一定转告,一定转告。”
“别再跟着我!”
说完这句话,姜新禹一脚油门,轿车疾驰而去。
侦缉队的两个特务互相看了看,跟踪被人发现,就没必要再跟踪下去,他们上了车,回去侦缉队复命。
姜新禹开车转了两圈,确定再没有人跟踪,这才来到回春堂诊所。
孙世铭刚送走一名患者,在门口嘱咐对方一些注意事项。
“孙大夫,我来取药。”姜新禹下了车,迈步走过去。
“进来吧,我给你做一个检查,看看病情有没有好转。淑华。”孙世铭给妻子递了一个眼色。
淑华点了点头,站在窗口望着门外,好像是在看街景,其实是在把风警戒。
进了里间,姜新禹躺在床上,孙世铭戴上听诊器,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假装给姜新禹做身体检查,以防有人突然进来。
“情况怎么样了?”姜新禹低声问道。
“昨天我和老邱接上头了。”
“他知不知道老陈牺牲的事?”
孙世铭摇摇头,说道:“不知道。老陈取消了所有和自己有关的活动,他遇害的时候,实际上是处于蛰伏状态!”
“那个嘴角有黑痣的人,老邱知道是谁吗?”这是姜新禹迫切想知道的答案。
“堰津地下党没有你说的这个人,除非他和你一样,也是单线联系的潜伏者,那样的话,老邱也不可能认识。”
姜新禹沉思了一会,说道:“老邱没说别的吗?”
“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我让老陈打听一件事,老邱既然什么也没说,看来是不知道内情。”
“上面有任务派下来。”
“什么任务?”
“大王乡新成立了一支游击队,大概有五十多人,因为距离冀中根据地太远,武器运输很不方便,所以上面的意思让我们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搞到一些枪支弹药,把这支队伍武装起来。”
“缺多少枪支?”
“四十支。”
“游击队总共才十几条枪?”
“听老邱说,就这十几条枪,大部分还是老套筒、汉阳造、快利那种老爷枪。”
“太难了,现在就连一颗钉子出城,都要盘问半天,何况是四十条枪!我是说弄到枪的前提下。”
“老邱特意让我转告你,有机会就做,没有机会,要以自身安全为主。”
姜新禹把手放在额头上,凝神沉思了一会,说道:“日军有一批缴获的中正步枪,最近要移交给堰津守备队,或许可以做做文章……”
“你有什么好办法?”
“据我所知,守备队并不缺少枪械,这批武器移交完毕,一定是要入库,如果操作得当,把这批枪弄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守备队的军需仓库戒备森严,怎么弄出来?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孙世铭不无担心的说道。
“我也没把握,试试吧,有进展了,我会通知你。”姜新禹坐起身准备离开。
“按你所说,我们内部有奸细,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姜新禹点点头,说道:“我知道,这件事我已经有一些眉目了……枪的事,光靠我们肯定不行,可能要借助一点外力帮助……”
“外力?”
对!比如说军统。”
“军统防我们,比防日本人还要严,想要得到他们的帮助,实在是太难了……”孙世铭无奈的摇摇头。
姜新禹拎起桌上的药包,说道:“事在人为,不去试试,永远也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他走了几步,犹豫了一下,回身说道:“有件事,我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
“什么事?”
姜新禹说道:“潘永岩在南京会晤汪精卫的事,到底是真是假?他想干什么?难道我们要和那些民族败类同流合污?”
孙世铭:“昨天我和老邱还谈起这件事,老邱认为是别有用心的人在造谣,存心污蔑我们**人!”
姜新禹沉默片刻,说道:“日本派遣军参谋本部部长都嘉大佐,据说也和潘永岩见了面,这件事在重庆那边都见了报……”
孙世铭斩钉截铁的说道:“绝不可能!这是日本人一贯的卑鄙伎俩,他们看到国共合作,存心是想挑拨离间,妄图分裂抗日民族统一战线!”
“我也希望传闻都是谣言,或者是潘永岩的个人行为,如果整天喊着抗日口号,私底下做些见不得光的交易,我真的……很难接受!”
说完这些话,姜新禹推门走了出去。
第60章 一介武夫
宪兵队分队长室内,周仁杰正在和中村加晃商量下一步对策,新来的朱翻译陪在一旁。
“那个张金彪是什么人?”听完了朱翻译的转述,中村加晃问道。
周仁杰说道:“他是红桥有名的混混,也是姜新禹的线人,平时做一些走私生意。”
“张金彪没有谍匪嫌疑吗?”
“那家伙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我觉得不论是军统、中统还是共党,不太可能会要这样的人。”
“……你的人既然被姜新禹发现了,会不会引起他的警觉?”
“应该不会,他可能以为我是在查张金彪走私的事……”
听说张金彪不是谍匪,中村加晃很失望,对他来而言,只要能坐实姜新禹和谍匪有勾结,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周仁杰想了想,说道:“另外,姜新禹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警察,反跟踪能力很强,而且侦缉队的人,他大部分都认识,盯梢的效果并不好……”
“那你说该怎么办?”中村加晃就是一介武夫,对这类事他根本不在行。
周仁杰:“最好是监听他家里的电话,如果他和谍匪有勾结,肯定会通过电话联络同伙!”
中村加晃摇了摇头,说道:“电话监听要服部少佐批准才行,我没有这个权限。”
周仁杰苦思冥想半晌,说道:“那就派人安装窃听器!”
“嗯……这个办法好,如果查到证据,他想抵赖都做不到!”中村加晃十分赞同。
“我这就回去安排。”
“去吧。”
周仁杰从分队长室出来,没走出几步,迎面遇到了服部美奈。
“美奈小姐,你好!”周仁杰满脸堆笑的打着招呼。
服部美奈微微额首致意,快步走向队部。
“……总计一百支中正步枪,子弹一千发,捷克式轻机枪三挺,子弹……”
宪兵队队部里,宫本少尉手里拿着一本册子,正在向服部彦雄汇报准备移交守备队的枪械数量。
房门哗啦一响,服部美奈推门走了进来:“哥,我来了!”
服部彦雄皱了皱眉,说道:“美奈,下次进来之前,要记得敲门。”
服部美奈不服气的说道:“我又不是你的部下,哪来那么多的规矩!”
服部彦雄板着脸说道:“这是规矩,也是礼貌。”
服部美奈撅着嘴说道:“知道了。”
训完了妹妹,服部彦雄对宫本说道:“你先下去吧。”
“少佐,要不要我把这批枪送去守备队?”
“不用,明天我亲自送去。”
“是!”宫本转身退了出去。
服部彦雄看了看妹妹,说道:“说你几句就不高兴了?”
“本来有好消息要告诉你,现在不想说了!”服部美奈气鼓鼓的说道。
服部彦雄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盒巧克力,说道:“我本来想把巧克力给你,现在嘛……”
服部美奈立刻伸手抢过巧克力,惊喜的说道:“哥,哪来的巧克力?”
“昨晚参加酒会,意大利公使先生送给我的,他说这是世界上最好的巧克力。”
服部美奈打开锡箔纸包装,拿出一块放进嘴里,赞道:“嗯,他没骗人,真的很好吃。”
服部彦雄:“不生气了?”
“嗯,不生气了。”服部美奈对哥哥扮着鬼脸,把巧克力放进自己的包里。
“怎么收起来了?哦……我明白了,你是要给某人留着,我猜的没错吧?”对妹妹的心思,服部彦雄一眼看个通透。
服部美奈强辩道:“我是给绫子留着,她和我一样,特别喜欢吃巧克力。”
服部彦雄微笑着说道:“鬼知道你是给谁留着……对了,绫子小姐对房子还满意吗?”
“满意啊。”
“你刚才不是说,有好消息要告诉我吗?”
“看在巧克力的份上,就告诉你吧!绫子准备请你去家里做客,说是要当面谢谢你。”
服部彦雄脸上很平静,其实心里暗暗窃喜,以他的身份地位,如果想在堰津找一个妻子,年轻漂亮的“山口绫子”,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你和姜新禹怎么样了?”服部彦雄随口问道。
服部美奈偷眼观察着哥哥脸上的表情,说道:“哥,你这算是同意我和他的事了?”
服部彦雄沉思半晌,缓缓说道:“他还在考察期内,我必须要确定他和我们是一条心,才能放心把你交给他!”
“考察期,考察期,到底要怎么考察才算合格?你要是不相信他,干嘛让他当缉私科科长!”服部美奈抱怨道。
“以后你会明白的。”服部彦雄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能什么都告诉妹妹。
“不说算了,我走了!”服部美奈其实没想走,宪兵队队部很暖和,她本就是来等哥哥一起回家。
“天气这么冷,你要去哪儿?”
“去哪也不在这里待着,净是些让人讨厌的家伙!”
“哥哥成了讨厌的家伙?”
“嗳呀,我不是说你,我是说刚才那个人,鬼鬼祟祟的……”
“你说的是谁?”
“就是侦缉队那个周队长。”
“周仁杰?”
服部彦雄很疑惑,周仁杰来宪兵队,为什么没来见自己?
“他从中村的屋子里出来,溜着墙边走,像是……一个小偷。”服部美奈掩嘴笑着。
服部彦雄沉吟片刻,拿起电话拨了几个号码:“门岗,我是服部彦雄,今天周仁杰来过了吗?……好,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服部彦雄按了一下桌底下的警铃,一名警卫推门走进来:“少佐,您有什么吩咐?”
“去把中村加晃叫来。”
“是。”
“又是一个讨厌的家伙……哥,你别说我在这,我不想和他说话!”服部美奈起身进了里间休息室。
服部彦雄无奈的摇了摇头,对这个任性的妹妹,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过了一会,中村加晃来到队部,毕恭毕敬的躬身施礼:“少佐,您找我?”
服部彦雄坐在办公桌后面,说道:“中村君,你最近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您指的是什么事?”中村加晃脸色微变。
“周仁杰。”服部彦雄没说更多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