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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哆啦i梦     神笔聊斋txt下载     神笔聊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七章 圣明天子

    苏阳来过莒县,那时候是作为一个大夫,而今时今日来到莒县,自觉红尘百态,另有不同,上一次来到这里的苏阳,颇有一种入世者,而现在的苏阳看起红尘滚滚,总有一种疏离。

    兴许是因为在金陵那烟花繁盛之地抽身而出,因此现在的苏阳有一种避世之心,也或许是因为陈阳已死,苏阳自觉在此世的因果已了,因此让苏阳有一种抽离漠视。

    原本念想在这个时候,寻找一个地方成亲,但有【龙巢】威胁孙离安全,苏阳不敢贸然安营扎寨,若是在阴间成婚,正如颜如玉所说,久被人贱。而若要铲除【龙巢】……关圣帝君都要大征兵,苏阳能做的还是太少。

    王兰嘴里面的信息拷问出来之后,已经传达给了十殿阎罗,这关乎【龙巢】的据点,自然有人拔除,监控……

    现在真正切合自身事情的,也是苏阳的穿越之谜,但这一个穿越之谜恐怕涉及到了西王母那里,苏阳现在这个小虾米,连瑶池的门在哪里都不知道。

    ……如果那个时候一咬牙,娶了董双成,定然能够触及一些穿越秘密,至少应该知道自己的假身份由来。

    不过也只能想想。

    此时此刻对苏阳来说,只是在这茫茫山水修真练气,向着自己要走的天仙大道渡步而行。

    天已全黑。

    莒县不比金陵,在这县城里面并没有太多的灯火照明,苏阳在马车前面挂了一盏灯笼,勉强照亮,向着莒县衙门而去。

    “多谢先生送我一程。”

    贾召在衙门口下车,对着苏阳拱手说道。

    苏阳轻轻点头。

    贾召一路走上了衙门口,击起了鸣冤鼓。

    相传在很早之前,这诉讼不能径造庭下,因此这上门告状,就有了许多的弯弯绕绕,后来包拯在门前树立此鼓,但凡有冤之人都能击鼓,使得门前曲直,百姓有冤能伸,而后各地均有效仿,才有了这击鼓鸣冤之说。

    “咚!咚!咚!”

    鸣冤鼓在这时候响起,让衙门里面当即有有人跑动起来。

    衙门大开。

    差役正着帽子衣冠,从里面走了出来,睡眼惺忪的看着贾召,问道:“晚上击鼓……懂规矩吗?”说着,差役伸出手来。

    “我是来认罪的。”

    贾召对差役说道:“那个在西街的杨九,是我杀的。”

    “哦。”

    差役点点头,看着贾召说道:“这杀人了,你就更得出钱了。”

    “啊?”

    贾召一时没有弄清楚个中逻辑,看着差役说道:“我杀人了,我是来认罪的,你们让我去见老爷就行了。”

    “要见我们莒县的县令?”

    差役一听,说道:“五两!”

    贾召看着差役,再看看衙门里面,这会儿又有两三个差役走了出来,相比前面这个敲诈钱财的,后面的这几个衣衫不整,仅仅只是裹着衣服,看着贾召还在发懵,喝道:“愣什么?过两天新老爷就来了,这老爷都要卸任了,你还不让老爷赚点钱养老?”

    贾召听到这些,再看这些差役的模样,摇摇头,说道:“我的钱在半道里都给了流民了。”

    现在的贾召是身无分文。

    差役一听,有些不信,伸手就在贾召的身上摸索,只见贾召身上当真无钱,唯有一个破破烂烂的刀子,也根本不值钱,又让贾召坐在门槛上面,把贾召的靴子也给脱了下来,强忍着酸臭,也要伸手在里面摸索,如此摸索完了之后,看到贾召果然是身无分文,一个个面色皆变。

    “老爷已经上堂了。”

    衙门里面有声音传来。

    这些差役看着贾召,咬牙一叹,喊道:“算你倒霉。”强拉着贾召便往衙门里面走去。

    “你是干什么的?”

    有差役看到外面马车上的苏阳,对苏阳喝道。

    “我想看看怎么判案。”

    苏阳看着差役笑道。

    “有钱没有?”

    差役问道。

    “自然是有的。”

    苏阳拿出了早就叠好的金元宝,肺金之气一吹,整个金元宝黄澄澄的,掂量着极有分量,扔给了差役,差役接过之后,对着元宝咬牙,自觉里面没有掺入铁铅,对苏阳就是一幅笑脸,说道:“进去吧,到里面小心点,别乱说话。”

    苏阳点点头,提着狐狸笼,跟着差役走入到了衙门里面。

    在这衙门里面,大半夜县令也升了堂,两边点着烛火,将正堂这里照的明光发亮,直等到贾召走进来,跪在堂上。

    “下跪何人,所为何事?”

    县令年岁已大,体态臃肿,坐在堂上打了哈欠,勉强抬眼,醉眼惺忪的瞧着下面的贾召。

    “小人贾召。”

    贾召在下面说道:“原本是本县西街的木匠,杀了邻家的杨九之后,一直在外逃窜,听闻这案子判给了邻家老头,特此赶回来认罪,这案子是我一手所做,杨九是我亲手所杀,那赵家太爷年已六旬,走路都颤颤巍巍,如何有杀人之能?恳请老爷公正判决。”

    这就是贾召回来要做的事情,即便是到了堂上,贾召也没有露怯,将自己作案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啊……”

    县老爷在堂上愣神,思索,最后看向了师爷,经过师爷提点,方才醒悟过来,说道:“原来是翻案的,你准备了多少钱?”

    “什么?”

    贾召愣住了,瞧着县老爷,说道:“这人确确实实是我杀的,县老爷只要判我罪责,将赵老头放了就好,这……”

    旁边的差役连忙上前,对着县老爷耳语两句,闻听没钱之后,县老爷在堂上勃然色变。

    “本官判案,一向清清楚楚,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在莒县这么多年,哪一个不说我是青天大老爷?什么时候办过冤假错案?何况那赵家老头在堂上已经伏法,你这个时候过来翻案,其心可诛!给我打!”

    县老爷令牌一发,左右的差役立刻上前,伸手就把贾召按在了地上,板子对着贾召就砸了下去。

    “啪!”

    “啪!”

    “啪!”

    仅仅三下,就拍的贾召痛彻心扉,感觉整个下半身和他都失去了联络,疼的让他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也就是这几下之后,贾召感觉身体已经麻木了,被打的不像是自己,抬起头来看着县令,牙齿紧咬。

    苏阳护持着贾召,默然站在堂下阴影,并不被上面的县令所察觉……平常像这些审案之事,基本都是县丞所做,而这个县令应该真是要退位了,故此要在莒县这里狠狠捞上一笔,不管黑白,只看钱财。

    “县老爷,我错了,我错了。”

    贾召趴在地上,连连出声,直至上面的县令发牌,这才让两边的差役停下手来。

    从地上起身,贾召惊讶发现,这身体虽痛不伤,行动仍然自如,这才看向县令,说道:“确实,小人错了,这杨九并不是小人所杀。”

    县令这才点点头,说道:“不错,真凶已经在堂上伏法,这个案子已经了结了。”

    那个赵家老头并不受打,在堂上认罪之后,没一会儿就死了,这个案子已经成了铁案。

    “不对,没有伏法。”

    贾召看着县令,说道:“这个案子的凶手还在这里……县老爷,如果你当清廉烛断,而并没有这么恶名,我岂会擅自把杨九杀了?我能够私自杀了杨九,全都是因为你让我不信莒县的律法,真凶伏法……”

    贾召在怀里面掏出匕首,向着县令就扑了上去。

    这衙门里面的差役何曾见过此等场面,只见贾召暴起,他们个个都已经惊慌失措,而在堂上的县令见此情况,本就醉眼惺忪,更是寸步难行,眼睁睁的看着贾召上前,一刀就捅在了他的身上,疼的县令在堂上连连惨叫。

    “什么叫做真凶伏法?”

    贾召看着县令双眼赤红,匕首对着县令的脖颈就割了下去,就在这正堂之上,公案之上,瘦弱的贾召一手按着肥胖的县令,如同杀猪一样,匕首在脖颈上面不断划着,而旁边的差役见此情形,个个不敢上前,慌里慌张的寻找刀剑,也眼睁睁的看着贾召不过三五下,就将县令的头颅割了下来。

    “这才是真凶伏法!”

    贾召提着县令的头,看着周围的差役们怒目而视,骂道:“你们一个个吸民脂民膏,供自己汤鼎,今天谁都跑不了!”

    旁边的差役们现在已经拿着兵器,心中有了胆气,纵然是害怕贾召这等凶人,却也不愿意让他就此离去。

    “呼……”

    苏阳张口一吹,整个县衙大堂烛火摇曳,个个转青,就在这摇曳的火影中,一些奇形怪状的人物纷纷跳了出来,这些人个个身体不全,样状极惨,看着这些差役,一个个喊着还命,向着他们就爬了过去。

    差役们个个惊慌失措,仓皇而逃。

    平地里起了一阵旋风,县衙大堂烛火全灭,在这大堂里面唯有骨骼扭断,血肉扭曲,以及阵阵的惨叫之声传来。

    冤仇孽债,自此而偿。

    苏阳手中抓着贾召,贾召只感觉风声呼啸,待到回过神来,便看到了自己已经位于城外,在他对面,正是苏阳手提狐狸笼子,单手负立。

    此情此景,终于是贾召意识到了眼前之人应该就是沂水城中那个降服狐妖的苏大夫,也就是“神仙”,连忙对着苏阳拜去。

    苏阳轻轻摆摆手,问道:“你今后准备做什么?”

    此人心性,让苏阳自觉值得培养。

    贾召看着苏阳,自觉在这时候,仙缘触手可及,但是贾召却叹了口气,说道:“那些流民们呼喊弥勒佛降世来救,但我感觉,仙佛没用,现在的大乾更应该乞求一个圣明天子降世,扫荡烟尘,救民涂炭。如此才能让这黯淡乾坤朗朗透彻。”

    “倘若没有这等人,我宁愿在世间做一土匪,做上几件快事,也好过做仙佛泥坯,束手而立。”

    乞求圣明天子。

    苏阳听到此话,默然无语,无言相对。

    贾召拜别苏阳,告辞而去。

第十八章 再见婴宁

    天色已冷,苏阳清晨前往婴宁家中的时候,四下里已经满是寒霜,枯枝败叶上面染上一抹苍白,让这世间别具色彩。

    手中提着笼子,苏阳来到了婴宁家的门前。

    在这里的柳树已经枯黄,桃杏皆成干枝,唯有绿竹依旧如常,给这房舍增添一些碧绿。

    “婴宁姑娘。”

    苏阳站在门口喊道:“我将你的仇家带过来了。”

    这话喊出之后,房舍里面便有琐碎动静,不过盏茶功夫,房舍门扉大开,婴宁在里面身穿水田长衣,头上仅插一木钗,碎步跑了出来,开了前面的柴门,便看到了苏阳手中所提着的“王兰”,此时的王兰已经化为一条狐狸,但其中金丹气息,自然是瞒不过婴宁。

    “我在沂水正好碰到了他。”

    苏阳将笼子递给了婴宁,说道:“顺手便将他抓了。”

    说话时候,苏阳审视婴宁,一段时日不见,婴宁一如既往的美艳,并且感知气息,自觉婴宁修为进步不小。

    在苏阳瞧着婴宁的时候,婴宁眼中泪珠便落了下来。

    她本就是极端美丽的姑娘,平日里多是欢声笑语,苏阳也就见过她一次难受的时候,但是此时此刻的她泪流满面,手中接过了笼子,白皙若透明的手上青筋根根显现。

    “多谢公子仗义。”

    婴宁先对着苏阳盈盈一拜。

    “不必如此。”

    苏阳看着婴宁笑道:“当初我在沂水的时候,你们也曾帮我……红玉呢?”

    婴宁深深看了一眼苏阳,说道:“表姐已经回去了。”

    她们帮助苏阳极少,而苏阳对她的帮助可真是太大了。

    回去了?理所应当之事。

    苏阳心中了然,自从苏阳离开沂水,先在阴曹地府的转轮王殿,又去了河南青云,最后回到了阴曹地府做了一段时间的代理阎罗,又去了金陵城解决了自己的个人仇怨……这么久的时间里,红玉自不可能一直都在婴宁家中,就是不知道是去了广平县,还是回到了陕西。

    “公子,我应当如何杀他?”

    婴宁看着笼中狐狸,自然能看出里面咒术禁锢,在这笼中之物可谓鬼狐,最是奸猾不过,一个处置不好,此人必然要逃窜而去。

    真是仇怨在心,毫不遮掩。

    苏阳看看婴宁,又看看笼中狐狸,暗道:王兰的死期终于到了。

    “就当是宰杀动物一样杀他就行。”

    苏阳说道:“金丹已封,修行已废,此时的他就是一个正常狐狸,你杀了他之后,他自然会如烟云而散。”

    婴宁看着笼中王兰,抬步走到了一旁水缸,将王兰连笼子一并放入水中。

    苏阳就在一旁,看着水缸里面水声晃荡,过了盏茶功夫,便有缕缕黑烟从水缸里面窜出,在阳光下散溢不见,待到苏阳走进水缸的时候,仅看到了笼子一个,金丹一颗。

    这金丹有眼珠大小,通体金光,失去了凭依之后也是散做了点点光华,直飞天际。

    婴宁看着这点点金光直冲天际,眸中满是哀伤。

    “大仇得报,婴宁姑娘莫要太追忆往昔,伤了心神。”

    苏阳看婴宁如此,也不好去过多相劝,说道:“此间事了,我也就告辞了。”

    功成自然身退,苏阳不在这里过多留恋。

    婴宁一下子拦在了苏阳面前,看着苏阳,说道:“你可不能走。”

    “公子你帮宁姑报了大仇,我们一家纵然身无长物,难道连一盏茶都送不上?”

    在门厅处,婴宁的鬼母立在门口,对着苏阳说道:“若是不忙,烦请在这里面喝上一杯茶水,让我们聊表谢意。”

    苏阳瞧瞧婴宁,再看看房中鬼母,心知此时若是硬走,反而不美,便点点头,随在婴宁身后,进入到了房中。

    这房子苏阳也曾来过,那时候正是鲜花烂漫的时节,当时门窗皆开,四下里山花烂漫,草木四合,花朵果木皆有,是娱心养气之地,而现在天已苦寒,四下草木枯黄,多是寒霜,窗台皆闭,唯有净室一间,装扮雅致。

    苏阳打量过后,便自行落座,在房中的小荣端上来了热茶,送到了苏阳手中,打量苏阳之后,在一旁嬉笑出声。

    小荣是和婴宁一起长大的姑娘,似婢女,更似姐妹,在山中长大,自然没有大户人家的许多规矩,多了几分天真烂漫。

    苏阳掀开茶碗,看到碗中所泡多是桂花,轻轻抿了一口,茶香水甜,滋味很是不错。

    “好茶。”

    苏阳点点头,这茶中另有一股芬芳,比起苏阳在金陵所喝,用梅雨泡出来的桂花茶更有味道,眼见小荣就在一旁嬉笑,婴宁和鬼母皆不在此,苏阳便问小荣道:“这茶怎么做的?”

    “这茶叫笑口常开。”

    小荣看着苏阳,说道:“都是我们宁姑的笑容做的。”

    “哦?”

    苏阳闻言好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荣嬉笑说道:“这宁姑赏花的时候,自然是笑的,而这花谢一分,她的笑就少一分,特别是在金秋时节,桂花谢下的时候,这宁姑的笑是随着花落而消,我就说她把笑都藏到了花里,便将这些桂花收集,做成花茶,喝上一次,我就笑上一次。”

    苏阳闻言哑然失笑,想不到这里还有这种典故,又想婴宁性情,见花便笑,遇到事情也笑,在这寒冬腊月,开花的甚少,人情往来也少,便是花鸟虫鱼也都少之又少,能让她发笑的,必然也很少了。

    “她的性子向来如此,你这小妮子背后论人真该拧嘴。”

    鬼母拄着拐杖走出,她的耳朵时灵时不灵,却刚好听到了适才小荣的话。

    小荣闻言,嬉笑而去,到了房中,又扯着婴宁一阵笑闹,不过片刻,婴宁也从房中走出,梳着凌云簪,上面戴着一个金环,身上仍旧穿着一身水田衣服,出尘秀丽。

    这水田衣正是时下流行的款式,多用长方形的布条点缀,如同一个袈裟一般,而婴宁身上所穿的有千百花朵绣在上面,衬托她整个人更是秀丽艳绝。

    苏阳瞧着婴宁如此打扮,不免一呆,而后便将眼睛转在他处,说道:“这冬天萧疏,非是婴宁笑的少了,也实在是天地间的意趣少了太多。”

    婴宁捂嘴轻笑,适才的哀伤已经去了。

    “她啊,想要让她笑,就应该给她一个四季如春,鲜花烂漫的地方,可是这世间哪里有这种地方呢?”

    小荣跟苏阳对话,说道:“或者啊,就是将她带到人多的地方……”

    婴宁不仅是因景而笑,因花而笑,还会因人而笑,这一切皆因她生活在山林野外,一颗心冥然天造,世间一动一静,皆能触及她心中意趣,由此自然而笑。

    或许昆明那个叫春的城市更适合婴宁。

    苏阳已经听出了小荣话意,笑着应道:“其实不必外走,就在这房中,就能让鲜花四时而放。”

    苏阳看看婴宁,鬼母,对着小荣说道:“我的妻子交给我一个法子……”

    听到苏阳口中说了妻子,鬼母和小荣皆色变,唯有婴宁面有笑容,撑着脸瞧着苏阳。

    “这需要买上金银花和防风,木炭,所需要栽种的该是兰花……惭愧,我也不知道是否还能栽种其他花束。”

    苏阳所说的,正是当初在青云山的时候,颜如玉在城隍庙中所种下的兰花,当时颜如玉声称此兰花能够四时不败,而后苏阳离开青云,一直没有去求证过,不过颜如玉所说,料想不差。

    “这要用木炭将花盆泥土烤干,然后在花盆下面摆放木炭,中药,最后埋上花土,如此将兰花放入家中,一年四季均可不败,兰花常开,婴宁姑娘自当常笑了。”

    苏阳当初也曾参与,此时说起这些头头是道,婴宁在一旁连连点头,将这些都牢记在心,笑说道:“这金银花,防风我家中皆有,木炭家也有备,便是兰花我也养了一棵,你可能帮我将这花朵种上?”

    苏阳自觉这些并无难度,也就点头同意,让小荣将这些东西拿来,轻易的就烤干了泥土,然后依照当初的步骤,将兰花栽种下去。

    算算时间,也花费了一个时辰。

    兰花种好,苏阳洗了洗手,再度的向着婴宁家中道别,这一次她们皆不阻拦,和苏阳道别之后,苏阳便从此房中走出,径直往崂山方向而去,但是不过翻过了一个坡岭,苏阳便被一道士拦住了去路。

    容若冰玉,神光照人,看年龄不过四十来岁,但是一身皆仙风道骨,仅看外表,便是一个有道全真。

    此人苏阳见过,就在扬州,当时苏阳和提同知有冲突,正要动手之时,就被此人拦住,而后便是他用“种梨”之法,化了摇钱树,惩治了提同知,韩大夫,当时苏阳自称姓马,但是走的九宫步伐,却是玄真教的绝学。

    “不错,不错。”

    马道长看着苏阳,含笑说道:“从昨天到今日,我一直都跟着你,你这个人存心济物,颇有侠心,视金钱无物,面对美色也能念及妻子,虽然不说你断绝了七情六欲,但至少是个正心诚意的人……小子,你可想改拜在我玄真教的门下?”

第十九章 玉佩金珰

    红艳艳的阳光洒落山上,地上多有雪白凝霜,山石怪异,草木枯黄,而在这荒山野岭之上只有两人,便是马道长和苏阳。

    投到玄真教的门下……

    我能告诉你,我早就是玄真教的人了?按身份,还能算个掌教?

    苏阳心中虽如此想,但玄真教的玄真经有缺失,苏阳便是拿着玄真玉册,在这上面也不曾学到多少东西,这一路走来,反而是依赖春燕传授的五龙蛰法,以及在玉册云书之中所学的《九霄神化内景策文》的多。

    苏阳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被马道长跟踪了,昨夜莒县衙门之事,以及今宵在婴宁家中之事,居然都被马道长看的正着,而这马道长的考验,和李安灵这便宜师傅几乎一样,均是要看苏阳在美色面前是否动心。

    当初李安灵所用方法,是神笔所勾画世界,在那世界里面有散花天女,而其中要勾搭苏阳的叫做阿惜,若非苏阳看过原著,若非苏阳听到过她们那些女子的言语,肯定要栽在那里。

    而今时今刻,马道长看的是苏阳昨天拿钱济度流民,看的是苏阳昨夜在衙门之中救度贾召,看的是今日给婴宁送上仇人,却不为婴宁美色所动……

    ……其实苏阳挺喜欢婴宁,也乐的看到她傻笑欢乐,但是苏阳也能肯定,带着婴宁回家,这妹子绝对不会再笑了,因此在看出了鬼母的意愿之后,苏阳果断坦白了自己的情史,给婴宁打了一个预防针。

    其实苏阳并不排斥自己有很多很有本事的师傅,就像是眼前的马道长,他就是真有本事的人,无论是种梨之术,还是当初在扬州能够让人死而复活的咒术,这都是真真切切的仙术。

    但是苏阳不能拜眼前之人为师。

    苏阳是李安灵的徒弟,而眼前之人是玄真教的叛徒,李安灵说他的两个师兄想要神笔,而苏阳怀中的八卦袋就是李安灵这个师傅传下来的,里面就有神笔,玄真玉册。

    “您不是在茅山修道吗?”

    苏阳看着马道长,笑道:“怎么说是玄真教了。”

    “茅山玄真实为一家。”

    马道长含笑说道:“不过若说法门精深处,是我玄真教是为此世最强,这一点,龙虎山,茅山皆远远不如。”

    吹牛!

    苏阳也修炼了玄真玉册,一开始修炼苦无进展,一直等到了春燕给苏阳了五龙蛰法,才让苏阳的修行突飞猛进,待到后来修行《九霄神化内景策文》,服用了空心浆草一举点开心神,苏阳的修为才开始日日增强,后来又当了阴神,代理阎罗,如此借机突破了魂游千里,让阴神有了质变,如此才让苏阳有自信去找陈阳复仇。

    而倘若一门心思修炼玄真秘法,这时候的苏阳可能也就是神魂出窍。

    玄真教的法门修炼起来太慢了,并且效用不大,苏阳深有体会。

    就这样的法门,远远当不上一个此世最强。

    当初铲除玄真观的时候,苏阳也曾修炼看过玄真观中法门,若是玄真观中法门是此人传下,那么和苏阳所修的玄真玉册内容分毫不差。

    “你不要不信。”

    马道长看苏阳神态,知道苏阳心事,呵呵笑道:“你可知道我玄真教是从哪里传下来的?”

    “茅盈!”

    苏阳直接回答,而后自觉回答太快,连忙改口,说道:“玄真茅山是一家,那么肯定都是司命真君东岳上卿茅盈所传。”

    茅盈的神职就是司命真君东岳上卿。

    “不错。”

    马道长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可知道茅盈祖师的法门是从何而来?”

    “这……”

    这是苏阳的知识盲区。

    “是西王母。”

    马道长对着苏阳呵呵笑道,谈及传承,马道长当真是万分自信。

    西王母!

    这个称呼一说,便让苏阳虎躯一震……无怪乎玄真观内现在开始供奉西王母,只是西王母这个名字让苏阳听来就不太自在,这一切皆因在生死簿中,记录苏阳的“苏鸣”,以及就在“苏鸣”隔壁的裴盼儿,也是苏阳在玄真观中神像上所见的董双成。

    这有些太过巧合了。

    “原来是西王母所传吗?”

    苏阳点点头,镇定说道。

    “那你可知道,西王母传授茅盈祖师的真经是什么?有什么来历?”

    马道长又问道。

    玄真经吗?

    苏阳心中暗道,却并不答。

    “量你也不知道。”

    马道长笑道:“关于这一点,玄真教内部都已经难以考证,也是我改名易姓到了茅山,在茅山里面翻看出来的,当年的茅盈祖师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修行者,读《道德经》《周易传》,服食山中芝草,如此年常日久,诚心密应,得到西城王君指点,西至龟山,得见王母,自诉品行,说【盈小丑贱生,枯骨之余,敢以不肖之躯,而慕龙凤之年,欲以朝茵之质,窃求积朔之期,虽仰远流,莫以知济,津涂艰塞,所要无寄……】西王母回道【子心至矣,吾先师元始天王遗以要言,汝愿闻否?】于是口传茅盈祖师玉佩金之道,太极玄真之经……”

    玉佩金之道。

    太极玄真之经。

    此法门正是嫦娥仙子所说,远古巨神,道门至尊,浮黎在世间的主宰元始天王所传下来,先传给了西王母,又传给了茅盈,如果论品阶,这种道经绝对是顶级的。

    骤然听闻这个消息,苏阳的心神雀跃,几难止住,连忙手捏眼角,暗运佛火,平复一下此时心情。

    怀里的玄真经忽然成为元始天王遗留下来的,苏阳感觉胸口真是沉甸甸的,并且还有点滚烫……这怀中的玄真之经,就是通天之途,成圣之路。

    只是玄真教的法门确实修不出来啊……

    “您没有弄错吧。”

    苏阳小心问道。

    “没有弄错,绝对不会弄错。”

    马道长说道:“茅盈祖师所得到的太极玄真之经,就是我玄真教的传承秘宝,至于这玉佩金之道…呵呵…小子,你要改换门庭,投入我玄真教的门下吗?”

    玉佩金之道是什么?

    苏阳当真琢磨不明白,但是此时此刻,苏阳琢磨,眼前的师伯大约是破开了玄真教的传承之谜,在他这里,兴许就能获得玄真经的秘密,也就是元始天王遗留下来经文的秘密。

    “您怎么会看上我?”

    苏阳问道:“这玄真教中应当有不少人吧,并且除了玄真教外,茅山里面更是人才济济,您为什么会突然在这荒郊野外,拦住我这个外门中人,说出这等天大秘密……”

    苏阳必须要弄清楚这一点,才敢放心的下决定,否则可能会送。

    “玄真观中虽然弟子很多,但资质皆差,心性不定,若是给他们说出这等事情,反遭其祸,早年不过三两经文,就在沂水造就了一番祸患,岂能传授?”

    马道长看着苏阳说道:“而你,我在很早就知道你,你和我的好友刘翰一并在破庙之中,你是一个修行者,明知他并无修为,却对他的法器不起贪念,你在扬州的时候,能够因为药方中的差错和同知理论,甚至不惜动武,你又在玄真观中拜了王母,这就是法缘,济物疏财,铲除妖孽,不为美色所动……像你这样性子坚定的修道苗子,普天之下已经很少了,既然你得到了我的认可,我自然是将掏心窝的话都说给你,愿意给你真传。”

    这不能犹豫了。

    拜师就拜师。

    本来就是李安灵的徒弟,就是玄真教的门徒,拜自己的师伯也不算另投他教。

    苏阳心中是这般想着,但还是对马道长多问了一句:“只要我拜你为师,你立刻就能给我真传吗?”

    马道长轻轻摇头。

    苏阳心中凉半截,他可不愿一直在师伯身边。

    “你只要跟着我,这法门我必然传你。”

    马道长瞧着苏阳,上下审视,越发欣赏,说道:“你实在太适合修我玄真教的法门了,简直就像是吃过玉液一样,等到了崂山,得了好处,我便让你饮用【金浆】……我那师兄投了朝廷,位高权重,身边尽是资质超群之徒,皆法力精深之辈,不过我若是带着你去和他见面,一下子就把他们给比下去了。”

    拿着我撑门面吗?

    苏阳尚在犹豫,他怀中有八卦袋神笔,跟着这个师伯身边,若是被看出端倪,吉凶难料……就算是元始天王的真经,终究贵重不过自己的性命。

    “这还要考虑?”

    马道长眼看苏阳犹犹豫豫,摇头起身,说道:“非是我不传你真法,是此时我也没有,不过去了崂山,一切便有了,当初师傅偏心,把一切给了师弟,而我师兄又在京城,找到了师弟的传人……”

    “我有机密,他有真人,两者和合,必有所成……”

    话虽如此,马道长眸中却多忧虑,明明应当是理所当然,顺其自然之事,为何会有“隔河取金”之卦?

    若非这卦象,他也不会想到寻找传人之事。

    “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吧,月余之内若到崂山,我必给你真传。”

    马道长说着,人倏忽不见。

    苏阳眺望崂山方向,这李安灵的弟子明明就是自己,怎么又有人被抓?此念一动,苏阳想到了在宝禅寺,那个卖自己符篆的单道士。

第二十章 赌狗黑狗

    要不要去崂山?

    当然要去!

    崂山本来就是苏阳打算去的地方,在聊斋篇目之中,特别有一个故事叫做《成仙》,所写的便是前往崂山修道的故事。

    苏阳对崂山早就心向往之……实话说,若非是马道长忽然出现在苏阳面前,而苏阳怀中有八卦袋,神笔,不能显露在此人面前,苏阳当场便能拜师,跟着他一并往崂山而去。

    并且听马道长所言,似乎是这叛教的两位师伯要在崂山一会,并且大师伯应该还抓了自己的师兄单道士。

    苏阳犹记得在宝禅寺内,传承之前,那个指点自己,声称宝禅寺是画壁之地的道士,警告苏阳,让苏阳早些离开,也是苏阳的两个金条,在他那里买了两张符篆,夜间惊破了搜寻过来的神魂,护了苏阳一命。

    当时单道士说,当今天下稍安,齐王诏他们前往京城做法事,耽搁不得,恐怕就是到了京城,被自己的师伯给扭住了。

    苏阳脑海中想了很多,人迈着步子,坚定的往崂山走去,玄真秘法,关乎成仙之途,苏阳自然要从师伯那里弄明白个中机密。

    走走走!

    向着崂山方向,苏阳干劲十足。

    由莒县前往崂山,要过诸城,胶州,才能够到达崂山,七八百里的路程,马道士给苏阳一个月的期限,足以让苏阳赶往崂山,这一段行程不必太过赶趁,在路上,苏阳也要好好研读一下玄真教的《玄真玉册》,兴许就在玄真玉册中自己参悟出了东西来呢?

    苏阳也有自己的算盘。

    在崂山,如果说是玄真教的人在那里聚会的话,自己这个“掌教真人”不再,终究是缺了点什么。

    一辆马车,一壶凉水,几个干饼,几件衣裳,苏阳可算得上是轻装便行,一路都往崂山而去,如此赶路了一天,天色已晚的时候,苏阳可谓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连山间的破庙都找不到一个,寒冬腊月,伸手不见五指,苏阳最后是找到了一个山岩下面,停驻马车,整个人就在马车里面缩着,点了一根蜡烛,默默翻看玄真玉册。

    “轰隆隆……”

    外面雷声阵阵。

    红蓝电光交织,将天地间照的一片亮白。

    苏阳就在马车里面,都能感觉外面天地一明一暗,而后这轰然炸裂的雷声震的马车都在颤抖,而后外面狂风卷席,过了没多久,便有冰雹一阵阵的落了下来,正砸着上面的岩石。

    苏阳手中掌灯,不让灯火被灭,他也就是感知到了外面的天气变化,才不继续赶夜路,而是躲在山岩这里。

    地缺百六,灾劫绵绵,出现什么反常的事情都不为怪,因此外面的雷声,冰雹,苏阳并没有感觉有太大异常。

    一直到了寅时,外面的风声雷声才逐渐的平静下来,苏阳吹灭了蜡烛,运用五龙蛰法小睡一会儿,点开心神之后,苏阳本就已经寒暑不侵,因此就在这寒冬腊月,外面又下过一场冰雹之后,四下冰凉,苏阳睡在马车里面并没有什么不适。

    五龙蛰法本就是补觉的神功,苏阳不过睡了一个时辰,起身的时候已经精神百倍,没有丝毫的疲惫。

    打开车帘,迎面冷风如刀,苏阳看外面枯枝黄叶落了一地,一片衰败景象,再看天上白茫茫一片,仍然是有阴云汇聚,寒意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这一次应该会下雪了吧。

    苏阳看着天上暗道,他看云层,该是如此。

    伸手一抬缰绳,这被画卷所召出来的马便往诸城方向而去。

    走了大约有二十多里的路,在临近午时的时候,苏阳到了一条河边,这条河水面宽阔,左右也并不见桥,唯有几块石头横在河里,以做渡河石阶,不过天已太冷,水流溅射到了石头上面,已经让这石头上面有一层坚冰,触手滑溜,一不留神就会掉入河中。

    苏阳眺望河流的时候,已经看到了在石阶之中卡着一人,一狗,在这水流中冻的浑身僵硬,死活不知。

    收回马车,苏阳脚步平平稳稳的走在石阶上面,到了这一人一狗之处,伸手碰触,自觉这人狗性命特征几乎没有,但对苏阳来说皆是有救,便将这人狗全都捞出,及至到了对岸,在河边树下找了一些干草,让这人狗都躺在干草上面,又汇聚了一堆干柴,张口一吹,便将干柴点燃。

    天冷火寒,在这寒冷的野外,便是一堆火也没有多大的暖意,但也胜过没有。

    再度检查一下这人狗的身体,苏阳拿出了白芒针,在这人狗的穴位上面皆刺几下,激活一下体内阳气,然后倒出一点孙思邈老丈人的药酒,分别喂人和狗喝了下去,再用心神活其血气,真气蒸干了这人的衣服,狗的皮毛,没过多久,这人和狗的生命特征便都明显起来。

    苏阳在左右收集柴火,将这火焰烧高,拿出自己的干饼在火边烤烤,以做加温,同时审视这一人一狗。

    这个被冻僵的人是个男子,约二十五六岁,身上所穿衣服并不名贵,寒冬腊月,穿的也不厚实,应该是一个寒门读书人,而这一条狗通体黑色,就是中华田园犬,这条狗在掉入水中之前,应该是被人狠狠打过,如此才会内脏多受伤害,并且几处骨头也都断了。

    当下苏阳身边并无药材,能做的仅仅是帮黑狗的骨头用木棒夹着归位,这内脏的伤害,要等到进入城里,苏阳才能为它包药。

    “啊……”

    被苏阳所救的秀才一声呻吟,逐渐的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堆篝火,在篝火旁边还坐一人,正烤着干饼,看年岁二十一二,但是看气度,倒是比他更成熟一些。

    “醒了。”

    苏阳看着秀才,伸手把干饼递给他一块,说道:“吃块干饼暖暖身子。”

    秀才接了过来,看看苏阳,又看了看手中干饼,张嘴就咬,狠狠吞咽几口,腹中有了东西,这才看向苏阳,说道:“恩公活命之恩,韩良铭感五内。”

    “不打紧。”

    苏阳看着韩良活了过来,也挺高兴,说道:“这寒冬腊月,失足落水可真致命,今后你再赶路,可要仔细这些。”

    韩良听闻苏阳此言,微微低头,片刻之后才抬起头来,说道:“其实我并非是失足落水……我家本就是这左近韩家庄的人,家中也薄有田产,才能供我读书,而我在学堂里面最爱和朋友们赌,接连失手,赔了不少钱财,昨天夜里我和朋友喝酒,回来之后,我爹给我弄了一个袋子蒙着头,把我推到了河里……”

    原来是这样。

    苏阳点点头。伸手拿过了韩良手中的干饼,将干饼扔给了黑狗,然后伸手提着韩良,再度将他扔到了水中。

    苏阳感觉他不应该救这个人,省得他回去继续祸害自己的父母。

    并且赌狗必死!

    “你还是死了算了。”

    苏阳对韩良说道。

    韩良落水之后,只感觉四下冰彻透骨,身体一下子就僵硬起来,在这水中一激灵,手不会划,脚不会动,在这水中沉浮,连喊救命。

    “恩公,快把我救上去。”

    韩良在水中对苏阳呼救,叫道:“我真的悔改了,在昨天跳入水中之后,我就真的知道错了,今后绝对不会赌了。”

    这些话说的诚心诚意,并不像是假言,苏阳这才又走下去,伸手一提,将韩良再度提了上来,扔到了火堆旁边。

    经过在水中的这一浸泡,韩良靠在火边瑟瑟发抖,而他的一身衣服在离开了水后迅速变硬,冻的他面色发白,坐在火堆旁边都是浑身发颤。

    而在这会儿,被苏阳所救的黑狗也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往火堆旁边凑了凑,张口便将干饼吃了,不叫不闹,就呆在火堆旁边。

    “挺乖的嘛。”

    苏阳伸手摸摸黑狗的头,这黑狗也仅仅是抬眼看看苏阳,并没有什么过激反抗。

    “坚持一下,等到了诸城我买药治你。”

    苏阳对黑狗说道,狗通人性,苏阳觉得这条黑狗应该能听懂。

    “恩公要去诸城?”

    韩良听到苏阳说去诸城之后,抬头看着苏阳,说话仍然是在发颤。

    “怎么了?”

    苏阳问道。

    “如果去诸城的话,恳求恩公能够带我一程。”

    韩良说道:“昨夜父亲将我带上袋子,推入水中,已经是断绝了父子关系,是我不孝在先,他不慈在后,现在我侥幸活命,却当真不能再回家了,而在诸城里面,有一个我认识的人,两个月前我们聚在一起赌博的时候,此人输我一百两,至今未还,我愿到诸城里面,要回这百两银子,报答恩公搭救之恩,也能在那里另置产业,再也不回来了。”

    对于差点杀了他的父亲,韩良心里有怨恨之心,故此即便是活下来,也不愿意再回去了,反而是有了前往诸城,安家落户的想法。

    “可以。”

    苏阳点点头,这这父子问题上面并不多劝,而带着他离开这里,前往诸城,本就是顺路的事。

    “多谢恩公。”

    韩良对苏阳千恩万谢。

第二十一章 女鬼闯门

    苏阳驾着马车,在马车里面有一人一狗。

    韩良的衣服在火边已经烘烤干了,此时坐在马车里面,和黑狗仅仅挨着,两者相拥取暖,而这黑狗性子温顺,无论是苏阳抚摸,还是韩良挨着,它丝毫不暴躁,便是掰开牙口,黑狗也听之任之。

    这是一条没脾气的狗。

    “恩公你去诸城做什么?”

    韩良询问苏阳道。

    “路过。”

    苏阳说道,顺便询问韩良,问道:“你要账的那一家,家境如何?”

    倘若对方家境极差,到时候韩良前去要账,少不了要和人家发生冲突,这一切固然和苏阳无关,但苏阳也希望一切皆大欢喜。

    “他家很有钱。”

    韩良在车厢内笑道:“并且他家在诸城,在这方圆几百里都很有名望,骗不了人的,当日也是丁公子手上没钱,才会对我赊欠,只要我登门前去,丁公子必然把钱送上。”

    有钱家庭啊。

    苏阳继续驱车,随口问道:“这丁家是做什么的?能有这么大的名望?”

    能够让名字响彻方圆几百里的,这就不是一个平常的地主了。

    “出过几个当官的。”

    韩良说道:“不过最有名的还是丁公,数十年前,丁公在我们这里极有名望,他所做的诗集我们学堂都曾传阅过,并且早年的时候也曾奉招前往京城修书,可谓学识渊博,直至后来因一本书得罪皇帝,当时皇帝便要将丁公处死,幸好丁公朋友相护,拼死求情,才免了丁公性命,后来丁公回家,也就在家中过闲散日子,直至过世……”

    原来是这样。

    当官的退下来的,自然是有钱的,何况这个丁公有如此声望,必然是和这里的官僚大多认识,即便是退下来了,也仍然有一番家业。

    苏阳驱车,在天色昏黑的时候,终究是到了诸城。

    诸城此地又名龙城,传说是舜帝所生的地方,苏阳还在城外,便看到了城头上面的云彩翻涌,当为祥瑞,而走到诸城里面的时候,也自觉这城中安宁,和一路走来所遇荒凉景象截然不同。

    这诸城就已经是青州境内了,苏阳一路走来,遇到了不少逃难的难民,而诸城显然是没有受到影响,才能有现在的安宁景象。

    到了诸城,苏阳便打听药店位置,韩良则打听丁家方位,而后两人会和,方才知道这就近的药铺和丁家是一个方向,而药铺所在更在丁家旁边,两家紧邻。

    既然如此,两个便又结伴走了一段路程,直至到了丁府门口,韩良前往丁府门口呼喊,而苏阳则到了药铺里面,此时这药铺里面没人,苏阳喊了两声也不见人应,便坐在门口,看着韩良和丁府的人说话。

    “我们家大公子在月余之前已经过世了。”

    丁家的仆人听到了韩良要找的人,在门口说道。

    “什么,竟然过世了?”

    韩良听闻如此,满脸震惊,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讨银子,这银子能够让他在诸城重新生活,但是这丁家公子过世,人死账烂,韩良的希望也就落空了。

    “你找我们大公子有事吗?”

    丁家仆人看韩良神态有异,便又问道,态度温和,和其他豪门的仆人狗仗人势,盛气凌人截然不同。

    “是这样的……”

    韩良便将自己和丁家公子在一起赌钱的事情说了出来,又说自己是千里迢迢过来讨债的,实在不知大公子已经过世云云。

    “可有欠条?”

    仆人问道。

    “实无。”

    韩良摇头,当时在赌场上,他正在赢的时候,哪里有时间开一个欠条。

    仆人听到了韩良的话,让韩良在这里稍等,进门前去通传府中,过了有好一段时间后,仆人方才又来到了门口,怀中拿着一个蓝布织就的包袱,将这包袱递给了韩良。

    “我们家少夫人实不知有这回事,家中家丁仆人也不曾听到有此一事,不过我们丁家宁愿亏钱,不远亏德,这里是百两银子,你称量一下。”

    仆人对韩良说道。

    韩良掀开包裹,里面果然是有百两银子,一见如此,哪里还会称量?对着仆人千恩万谢,百两银子对他来说可是救命钱,若是没有这些钱,在这寒冬腊月,流落街头,韩良只怕是要冻死。

    盛名之下无虚士。

    苏阳看着丁家处理此事,暗叹不愧是豪门大族,在这几百里都有名声的家族,也只有这等家族,才能说出宁愿亏钱,不愿亏德的话,也才能做出这种无论真假,全都给钱的事。

    “原来有客来此,恕罪恕罪。”

    正当苏阳在看的时候,药铺里面的掌柜已经回来,瞧见苏阳在门口坐着,连忙拱手赔不是。

    “无妨,正好看到了有意思的事情。”

    苏阳笑了笑,说道:“给我抓石见穿一两,五灵脂三钱,蒲黄四钱,木馒头三钱,将这些抓为一幅,共抓十幅,再给我抓水花红子五钱,大黄二钱,朴硝一钱,陈石灰一两,这些给我包上一幅。”

    前面的是内服,后面的是外敷。

    苏阳对黑狗的情况早就清楚明白,这抓中药喂狗常人用来恐怕不行,苏阳用来却必能治病。

    “您还真是懂行。”

    掌柜的一听苏阳把这些药点的清清楚楚,便知苏阳是一个行家,也不让学徒来做,亲自来给苏阳称量药材,问道:“这些药您是打算用在什么地方呢?”

    记录一下苏阳的药方,指不定他哪一日就能用上。

    “喂狗。”

    苏阳哈哈大笑,又补说道:“这些药本用在肝脏出血,内服外用。”

    掌柜的点点头,将这药方给记了下来,如此将药都给都给包好,递给苏阳。

    韩良在一旁连忙拿出银两,用以结账。

    “汪汪汪……”

    “汪!”

    “汪~汪~”

    正在马车里面的黑狗忽然叫了起来,苏阳,韩良,掌柜的三个人转头看向外面,只见黑狗趴在马车前面,对着街边一角连连吼叫,三个人向着那边看去,则是一个粉衣少女,丫鬟打扮,面色煞白,在街边颤颤巍巍,不敢往前。

    “黑狗,别叫!”

    韩良连忙跑到外面,伸手按着黑狗,说道:“吓到路人了。”一边说,韩良对着那个粉衣女子赔上笑容,说道:“大姐,你莫怕,赶紧过去吧。”

    粉衣少女闻言,这才沿着墙角而走,待到丁家大门前面迎着便走了进去。

    “汪……汪……”

    黑狗对着大门叫了两声,呜咽的低头趴在了马车上面。

    而这个时候,韩良和掌柜的两个人手脚冰凉,浑身发抖,这一切皆因适才的丫鬟进门的时候,丁家的大门可是关着的,就那么的往前一凑,人便没了。

    “客官……”

    掌柜的颤颤巍巍的询问苏阳。

    “你没看错。”

    苏阳搓搓手,看着丁家大宅,说道:“刚刚那个小姑娘就是没有推门,直接走进去的。”

    得到了苏阳的确认,掌柜的和韩良两个人都往后一跌,蹲坐在地上。

    “掌柜的,这丁家可有什么人身有病气,或者身虚体弱的?”

    苏阳瞧着丁家大宅,询问掌柜的,他这药铺和丁家比邻而居,对丁家的情况自然是知之甚详。

    “完了完了……”

    这时候的掌柜全然听不进苏阳的话,只知道叫着完了,伸手抓着苏阳胳膊,掌柜的自觉苏阳胳膊上面有些热气,让他没有那么冰凉,瞧着苏阳说道:“我是不是快死了?”

    “此话何解?”

    苏阳不明其意。

    “我爹,我爹就是进药回来的路上,当时夜半三更,我爹手中拿着一个灯笼,和一个陌路人结伴而行,一直到了诸城门口,方才知道对方是鬼,回来之后便说自己怕是要死了,将我兄弟几个全都召回来,果然没两天就死了……”

    掌柜的面色发白,脸上的肉都在颤抖,说道:“听过人鬼殊途,当人能看到鬼的时候,就已经是要和鬼成一路人了……”

    “胡说!”

    苏阳直接反驳,说道:“世间看到鬼的多了,有些还和鬼成了夫妻,怎么不见他们去死?掌柜的,人活一口气,你心中的这股气若是散了,那才是离死不远了。”

    掌柜的听了苏阳的话,倒是提起了一些气。

    “不就是一个小鬼吗?”

    苏阳对掌柜的说道:“你看,她刚刚怕狗都怕成什么样了,你还用怕她?”

    这话一说,掌柜的倒当真是提起了心气来,喘了几口气,终究是镇定了下来,看向丁家的宅院,心有余悸,说道:“好端端的丁家,怎么会惹上了这种邪门的玩意。”

    韩良在这时候却怪叫一声,直接跑到了丁家门前,伸手锤击着丁家门扉。

    这让鬼物进入丁家宅院,韩良自觉他的责任不可推卸,而适才受了丁家恩惠,故此韩良豁出一切,也要给韩家警示,这个时候倘若那女鬼出现在他面前,韩良能和她拼命。

    “掌柜的。”

    苏阳连忙询问掌柜,问道:“这丁家可有什么久居病灶的人?”

    鬼物进门,自然是找气弱的。

    “丁家二公子。”

    掌柜的说道:“他常年卧病。”

    苏阳点了点头,也就是在这时候,丁家的门开了。

第二十二章 紫花和尚

    “什么,我们家里进来了鬼物?”

    丁家的仆人开门后,听着韩良在那里胡言乱语,自觉莫名其妙,再瞧着韩良表情便尤为不善,说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刚刚才收了一百两银子,回头还要捣乱说闹鬼,这丁家的主人虽然仗义,但是下面的这些仆人可都是有脾气的。

    “真的。”

    韩良复述适才的一切,说道:“我们当真是看到了那个女子往丁家里面去了,丁家的门关着,但是她就是进去了。”

    药铺掌柜也走了上来,对着丁家家仆说了适才之事,但纵如此,丁家的家仆还是有些不信,让苏阳,韩良先在外面等着,等他回去通报家中老爷,只是回头都没有走几步路,内宅的哭声便传到了这边来。

    “二公子死了!”

    凄切的哭声中,这个信息被传达了出来。

    整个丁府内部乱作一团,女人凄切的哭声,男人嘶声哭嚎,阵阵哭泣之声传来,还有管家擦着眼泪,从内宅走出来,指挥着几个仆人去置办丧事,看到了门口伫立的苏阳和韩良皆陌生人,便前来接待询问。

    “你们说,我们家是进了鬼?”

    管家年岁已大,心中知道这些神鬼避讳处,此时听到韩良说起适才之事,又念及二公子刚死,眉头皱起,自觉其中必有干连。

    “向来这些鬼物最善欺体弱多病之人。”

    苏阳瞧着管家,说道:“或许府中二公子的死和进去的鬼魅有关。”

    管家听了苏阳的话,略有犹豫,片刻之后忽然说道:“公子,我需要劳烦你一事。”

    “请说。”

    苏阳含笑应声,这自出山来,苏阳学佛学道,都是抓鬼的行当,对上这个女鬼也正是专业对口,只要管家吐口,苏阳就能进去将女鬼抓来,并且此时丁府二公子尚死不久,若是找来魂魄,兴许还有复生可能。

    “我想要借您的黑狗一用。”

    管家对苏阳说道:“这鬼既然能被黑狗所惊,若是黑狗进门,必有效用,并且相传这黑狗血向来能驱鬼,我想要先取一点黑狗血……”

    “汪汪汪汪汪!!!!!”

    正在马车上面趴着,无精打采的黑狗听到管家的话,对着管家连连吼叫。

    好通人性啊。

    苏阳瞧了黑狗一眼,自觉这黑狗能听懂人话,辨别人心善恶,有不凡之处。

    “它不同意。”

    苏阳指着狗说道,本来这条黑狗只是苏阳随手所救,到了诸城这边给他吃药之后,就打算随便安排一个农户家养着就行,但是黑狗这几番表现,让苏阳动了别样心思。

    这狗好像很特殊。

    正在管家犹豫的时候,房中忽然又有声音传来,只听是内院有人在叫“公子活了”,整个院落里面的哭声减半,各种人都往内院二公子那里涌去。

    管家听闻此言,喜不自胜,也没有和苏阳,韩良二人多说话,起身就往后院走去,这丁家传到这一代仅有二子,长子已去,现在唯有二公子这一个独苗,故此这二公子性命尤为重要,此时听闻二公子又活了过来,让管家听了失态。

    苏阳见状,便也跟在管家后面,一路前往丁家内宅而去,韩良瞧见苏阳如此,也在一旁跟着,丁家现在正是忙碌的时候,眼乱手杂,瞧见苏阳和韩良是跟在管家后面,大多数人皆以为是管家允许,根本就不多说,让苏阳和韩良顺利的走入到了丁家内宅。

    丁家是诸城这边方圆几百里有名望族,这在前院穿堂,到了后院之中自然假山怪石,奇花异木,楼台回廊,在这后院里面点缀了树石花竹之后,将整个后院分割出了空间,也造就了一幅幅美丽画卷。

    在这内宅里面又走了几个小院,管家终究是在一处小院处停下,在这小院里面已经围满了人,其中有不少年轻女子,皆是丫鬟,现在还用手帕抹泪,而另外则有一些年长的人围在里面,正关切的询问二公子的现状。

    苏阳在外打量丁家布局,只见这山池建筑,园艺雕刻无一不精,无一不美,再走到房内,看到这房中的花梨木家具,上面皆有纹饰,有些镶嵌着玉石,有些描着金丝……充分的显露了官僚地主享受生活的极端颓靡情调……

    也是进入房中之后,苏阳瞧见了在床上躺着的二公子,眼眶发黑,面色发白,浑身上下苍白瘦弱,此时整个人窝在被窝里面,房中烧着木炭,焚着麝香,烟熏火燎,而他身体似仍在发寒。

    “生老病死,本是常事,你们不必如此挂心。”

    二公子躺在床上,眼中清澈,古井无波,这神态中颇有“定”“慧”,就像是一个有道高僧,看着床前的父母,嫂子,以及大小家眷,平静说道:“生死之间走了一遭,我已经悟道了。”

    二公子的话说了之后,让他的家人个个惊异。

    在平常时候,这二公子身体虽然孱弱,但也是一个贪花好色的公子,这么多年虽无所出,但是房中丫鬟也都被他染指,怎么这忽然大病一场之后,说出了这等截然不同的话来?

    “儿啊,你在以往可不曾看过佛经,如何说出这种话来?”

    丁家老爷看着二公子,伸手碰触一下二公子的头,这头上仍然发热,想来是疾病未好,脑袋被烧坏了。

    二公子咳嗽两声,笑道:“我没有看过佛经,如来也没有说法,本来就没有法,哈哈。”

    丁家老爷闻言,一时无言以对。

    “不,你看过佛经。”

    苏阳在一旁本在看戏,此时却忽然出声说道:“你看过金刚经!”

    苏阳的这一喝,让周围的人全都看向了苏阳,也是直至此时此刻,这满屋子的人方才知道这屋中多了另一个人,而看苏阳薄衣单鞋,在这房中神意落落,让这房中的人皆拿捏不准苏阳底细。

    二公子抬头瞧着苏阳,打量片刻之后,笑道:“是的,我看过金刚经。”

    适才这二公子所说如来没有传过佛法之时,典故源于金刚经,在金刚经中,如来询问须菩提,说我已经得了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我说过法吗?须菩提回应道:世间没有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如来所说的法皆不可取。

    这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就是佛门中最高的“无上正等正觉”,修持到了这一步,就是佛。

    这一段经意所说,其实可以代入一下,王健林教你发财,告诉你先赚一个亿,然后问你学会了吗?

    平常人当然学不会,因此在发财上面,各有各的财路,修行上面,也是各有各的步骤,这一切仙佛圣贤都会因为各自对于道不同的理解,而说出不同的法,究竟法门如何,应该由你自己去看。

    故此金刚经中也说,渡过河后,就能弃筏,而佛法也一样。

    对你有用便用,对你无用便扔。

    这二公子适才还在装没有看过佛经,又说了佛经中的典故,苏阳在一旁便直接拆穿了他。

    “二公子看过佛经吗?”

    苏阳询问身边的一个婢女,这婢女手捧水盆,里面都是热水,应当是这二公子身边伺候的人,此时听苏阳所问,婢女连连摇头,说道:“二公子胸中笔墨不多,向来最厌恶经书。”

    苏阳再看向了躺在病床上面的人,问道:“二公子已经死了,你是谁?”

    这人死而复活本就有蹊跷,苏阳虽然拿了他的话头,但并不能因为这一点话头,就能锤对面躺着的人并非是“二公子”,能够问出此话,全因苏阳所看,这二公子现在状态,分明就是被人窃了皮囊。

    “二公子”躺在床上,默然不语。

    “你若当真是一个得道高僧,那么应当更能知道这身体不过一个臭皮囊,更能知道,这佛家求的是【寂灭】而并非是【偷生】。”

    苏阳瞧着床上的“二公子”,说道:“你现在所作所为,岂不大违佛理?况且这二公子之死,应该是全因你而起吧。”

    苏阳这话说出之后,房中的人皆往后退了几步,细细审量床上的“二公子”,纵然是他躺在床上没有动静,但是这眉眼神态,躺下姿态,和往日的二公子皆大相径庭,不像一人。

    “唉……”

    “二公子”叹了口气,看看苏阳,又瞧瞧房中的众人,坦白说道:“不错,二公子已经死了,我并非是二公子,我是在万佛寺中修行的紫花和尚,人死之后,魂游而归,回到此地之后,占了令公子的躯壳,从而偷生转世,回到万佛寺中再做修持。”

    紫花和尚……

    苏阳一听便了然,这是聊斋篇目之一,讲的是诸城的丁公子死后复生,佛理精深,声称待到身体恢复之后,必能证佛,然而因为身体之病,最后死去。

    在这故事中,紫花和尚曾经找人来给他治病,但是有一女鬼出现恐吓,声称是青州董尚书家中婢女,这是他们两人之间个人仇怨,只要这人敢治好紫花和尚,便会索此人性命,让人不敢给紫花和尚治病。

    “原来那女鬼是冲你来的。”

    苏阳瞧着紫花和尚说道。

第二十三章 佛光普照

    “翠竹……”

    紫花和尚听到女鬼之后,不自觉便说出此名。

    夙孽总因情,纵然一个是和尚,一个是丫鬟,但两人之间的夙孽必然是因情而起。

    而在此时此刻,这夙孽便能要了他的性命。

    大凡鬼物,皆会趁气弱之时而行,他趁着二公子气弱的时候,投身到了二公子的身上,现在两人是为一体,但是躯体病症并不衰减,而这女鬼趁势而来,恐怕他就凶多吉少了。

    “女鬼?”

    丁家的人听到女鬼这词,只是一阵嘈乱,而后便恢复了平静,在场众人各自彼此打量,没有什么惊慌。

    这全因今日发生之事太过离奇,家中独苗先是死了,接着又活了,活了之后发现不是自己孩子了,这波澜起伏,已经足以考验他们的心脏,此时又听到女鬼也不觉得有什么惊讶的。

    “孽债,孽债。”

    紫花和尚感叹两句,说道:“我死了也是应当的,你们放心,我不会连累到你们。”知道女鬼找来,紫花和尚已经有了觉悟。

    苏阳在一旁冷言看着,本来以为是女鬼索命,没想到这里面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此时看来,这恩仇孽债明明白白,谁欠谁两个人都清清楚楚,紫花和尚也已经有了觉悟去死,而他死在女鬼翠竹手中,对阴曹地府来说还算是了结一桩公案。

    这件事情完全不必插手。

    苏阳都有了抽身而走的意思,来到这里算是多此一举。

    “不,你不能死!”

    丁家老爷斩钉截铁般说道:“我丁家现在只有你一个孩子,你不能就这样死去,你就在这活着,我丁家千亩良田,各种生意终归要有个继承,并且你也是我丁家的独苗,你若是死了,我丁家也就绝后了。”

    出乎苏阳的意料,丁家老爷居然不愿意让紫花和尚就此而去,甚至想要让紫花和尚活着,作为自己的儿子。

    “什么?”

    紫花和尚看着丁家老爷,也是非常惊异,他可是占据了对方儿子的躯体,这时候丁家人本应该驱他出去,甚至就此将他打死也很正常,怎么就会包容他呢?

    “你瞧瞧镜子。”

    丁家老爷拿过来了镜子,让紫花和尚对着,说道:“你看看自己现在的面孔,你这可不就是我的儿子吗?既然来都来了,你就留在我丁家吧,这身体虽不太好,但我丁家有最好的药,我的年龄也大了,实在承受不了两度丧子之痛……别再惦念过去,做我的儿子吧。”

    丁家老爷真情实意的瞧着紫花和尚。

    死都死了,来都来了,多大点事,别太计较。

    连串的四字词在苏阳的脑海中闪过,随后苏阳开始认真的考虑一下魂魄和躯体之间的关系,倘若紫花和尚真的在丁家留下孩子的话……应该还是算丁家的,这紫花和尚反而是一个工具人……

    这一刻,苏阳庆幸自己是身穿者,否则这生儿育女,真是给人做了工具人。

    “这……”

    紫花和尚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般际遇,自己的身份被拆穿了,对方仍然能够容下他,这种感觉对他来说,真是前所未有。

    “只怕我的孽债难消。”

    紫花和尚看着丁家老爷,说道。

    “什么样的孽债你尽管说。”

    丁家老爷看着紫花和尚,说道:“在我们诸城也是有高人的,我可以请来高人,为她大办法事,必然能够消除她心中的仇怨。”

    化解仇怨……

    紫花和尚默坐在床榻上面,目光盯着蜡烛,千般情绪,万种心结都在眉头。

    “我本来在常山万佛寺中修行,修持三十年,一念不起,自觉法理精深,后来青州董尚书夫人前来此地礼佛,将我请到了青州,供养在家中。”

    紫花和尚说道,言说此时,紫花和尚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这尚书夫人将我请到府中,实则另有需求,此话说来难以启齿,总之小僧苦苦守着戒律,丝毫不敢逾越雷池……”

    这世间有许多大户人家的夫人信佛,便将高僧请回家中供养,但是这高僧能有多高,佛法能有多精深,恐怕也就只有和尚夫人知道了。

    此种事情,在这世道屡见不鲜,故此也有“闺中佞佛”之言。

    紫花和尚这事情说来虽然荒唐,但大家听了都能理解,不算新事。

    “是尚书夫人不漂亮的缘故吗?”

    苏阳问道,毕竟这紫花和尚是和婢女起的夙怨,这不和夫人有感情,而和婢女生情,八成就是夫人不如婢女漂亮。

    这个青州的尚书府,在聊斋中还有一篇曾经提到,所写的是《董公子》,在这一篇中,说的是董尚书家规很严,外宅的男人和内宅的女人不能多说一句话,而董公子因为看到了仆人和婢子调笑,呵斥了两人,晚上睡觉之时被仆人所杀,而后将董公子的头颅埋到了关圣帝君庙,夜半之时,关圣显灵,董公子死而复生,而那个杀了董公子的仆人连人带床皆一分为二。

    这般森严的家规,身边没有媒介,无怪乎府内之人会打和尚主意。

    “夫人端美靓丽,小僧也曾起过非分之心,只是董尚书坦平和易,不事锋芒,醇厚若长者,小僧实在不敢对不起尚书,在尚书府的时候,小僧日夜参读《楞严经》,只将夫人当做是摩登伽女,自己身在难中……”

    紫花和尚小声说道。

    摩登伽女是佛经中的荡女,紫花和尚所说之事也出自《楞严经》,楞严经这一卷经文,缘起于阿难受到了摩登伽女蛊惑,和女子欲行苟且之事,幸好如来让文殊菩萨前去护持,破了摩登伽女的咒法,将阿难带到了如来面前,而后阿难在如来面前痛哭流涕,如来则为阿难开示破魔之法。

    在这经文之中,如来为阿难示现了七处破妄,显见,五阴,六入,七大,十二处,十八界,二十五圣自证境界和楞严法门,最后又说了五十阴魔事,使得楞严经成为破魔宝典,自破魔始,由破魔终。

    紫花和尚也是自觉他和阿难遭遇一般,才做如此比喻。

    “诚心正意修佛法,二十年来无偏差,腹中所修菩提水,尽送翠竹一片花。”

    紫花和尚继续说道:“枉我诚心正意,在看到翠竹之时,一切经文皆在脑后,当天夜里,我们两个便成了好事……事后的我万分愧疚,先杀了翠竹,抹去了其间痕迹,然后自己也自杀了……此时回想起来,何其愚蠢。”

    这算是,完事之后在贤者时间开始后悔,然后杀人作案,抹去痕迹,保全自己的名声,然后自己再自杀……

    人家翠竹来找他要命理所当然。

    苏阳听到了紫花和尚所说一切,心中暗道,然后瞧着丁家老爷,看看紫花和尚坦白自己做出了这种事,丁家老爷是否还想要让紫花和尚在这容身。

    “原来是杀人了。”

    丁家老爷听到这些之后,说道:“虽说是一婢子,身份低贱,但终究是性命一条……”

    听到紫花和尚所作所为,丁家老爷当真犹豫了。

    一面是家中子嗣,另一面是家中一直遵守的道义。

    两者很难取舍。

    房间不知不觉开始变冷,在这房间里面的烛火也开始变色,四下没有风,但是烛火来回摇曳,这一点惊动了丁家的人,待到丁家的人看向烛火的时候,却发现烛火颜色已经变蓝。

    这正是阴气过盛的外在表现。

    房间里面熙熙攘攘有不少人,并且房中有炭火,有香薰,本来温暖舒适,在这时候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股寒意,似乎就游离在脊椎上面,让他们后背发寒。

    “你既然诚心悔过,为何不去城隍庙中认罪,反而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偷生?”

    苏阳问道。

    “青州……不仅仅是青州,各地的城隍庙人手皆缺,正因如此,才会有恶鬼当道,我到了城隍庙中,城隍顾不上我。”

    紫花和尚说道:“并且我身死之后,对《楞严经》忽然另有理解,自觉以往所看佛学错论颇多,因此想要回山重修,至少将这佛经订正……”

    紫花和尚说出了缘由。

    这些全是因关圣帝君在各地城隍庙中抽人手,如此才会造成城隍庙中无人,世间恶鬼横行。

    “呸!”

    苏阳听到这种论调之后,直接呸了一声,淬到了紫花和尚的脸上,指着紫花和尚哂笑道:“贼!”

    贼就是妄念。

    六根门头皆是贼。

    这紫花和尚想要回去开释楞严经,就是贼念。

    当初苏阳和观世音菩萨在一起的时候,观世音菩萨也曾经说过,所为佛法,不过是清净光明,去除烦恼,而楞严经所破的也正是五蕴魔事,这紫花和尚连自身的五蕴魔事都破不干净,连一个正大光明都做不到,他还想要回到寺庙里面重修楞严,这不免让苏阳一淬,也自然让苏阳嘲弄。

    就这等见解,即便是让他开释楞严经,也不过是在旁人已经开释的经卷上增添一些细枝末节,以作独到见解,而这写出的佛经,便是学禅所说的“粪块”,看了毫无益处。

    “我不是贼……”

    紫花和尚被苏阳这一淬,满面通红,说道:“再说即便是贼,念佛也有无量功德,何况我是为了更多的佛子才下办至此……”

    “哈哈哈哈……”

    苏阳听到这些话,又笑了一番,说道:“听过点灯的,没听过做贼的。”这一次苏阳根本就不看紫花和尚了,而是看向丁家老爷,苏阳问道:“丁家也是方圆几百里的名门望族,今日要养这个贼吗?”

    对丁家人来说,这个贼指的就是偷了二公子皮囊的行径。

    丁家老爷看看苏阳,又看看床上的紫花和尚,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一方面是家族后代,另一方面则是传承的家风德行。

    “呵呵。”

    苏阳轻笑,迈步走到了灯烛前面,这会儿的灯烛因为阴气絮绕,已经是一片幽蓝,在房间中摇曳不定,而苏阳站在这灯烛前面,伸手在眉间一按,而后在蜡烛上面虚晃而过。

    正在燃烧的蜡烛散发出了金黄光亮。

    仅仅只是这一点金色烛光,就让整个房间里面一片亮堂,适才的寒意全然不见,而在这金黄色的烛光之下,另一个身影悄然出现在了房间里面,正是进门女鬼,此时伫立床头。

    而在场大多数人皆是寻常人,但在这个时候,看着房中显现出来的女鬼,众人心中没有一点害怕,非常的平静祥和。

    佛光普照,恐惧皆消。

    “不妨我给你们两个选择。”

    苏阳站在房中,看着丁家的人和紫花和尚,说道:“其一是你们让紫花和尚留在家中,但是从今往后,这女鬼自然在一旁时时侵袭,让你们家宅不宁,而另一个选择是让紫花和尚和女鬼一并进入阴曹地府了结恩怨,而你们丁家也就自然安宁了。”

    看着女鬼显现,苏阳对着丁家的人平静说道。

    丁家的人此时全都看向了家主,丁家老爷看看床上的“二公子”,又看看床头的女鬼,眼巴巴的瞧着苏阳,问道:“仙师,你可有让我儿子复活的法门?”

    有!

    无论是苏阳随身携带的鹿衔草,还是自己此时的牌面身份,让阴差放回丁家二公子轻而易举。

    “你的孩子福已享尽了。”

    苏阳瞧着丁家老爷,说道。

    人生就那几斤酒,谁先喝完谁先走,这世界的人福禄有数,用完之后就该死去,强救回来,没有运道也是在人间吃苦。

    “唉……”

    丁家老爷一声悲叹,直至此时,他终于是接受了儿子已去的事实,看着床头的女鬼,又回头看看自己的家人,说道:“我选家宅平安。”言下之意,便是让紫花和尚同女鬼并去。

    “这就对了嘛。”

    苏阳笑着拍丁家老爷的肩膀,说道:“这才是为子孙谋福。”

    丁家老爷听闻此言,看着苏阳苦笑说道:“仙师玩笑了,我年过六旬,先后送走了自己的两个儿子,这孩子都没了,哪里来的孙子,又哪里能给他们谋福呢?”

    香火断绝,是这时候最难接受的事情。

    “放心。”

    苏阳拍拍丁家老爷,笑道:“这不是有我嘛,来年肯定让你再抱两个孩子!”

第二十四章 再世真龙

    古言说,男子六十精绝。

    这年龄老迈之时,人血气衰歇,再想要生孩子终究不是个容易事,但有苏阳妙手在侧,仙方调理,想要让他老树开花,倒也不是个难事。

    也是前脚送走了二公子的亡灵,送走了紫花和尚和翠竹女鬼,这丁家老爷立刻便在房中丫鬟里面选两个貌美的,添做小妾,此事关乎家门传承,整个丁家上上下下都很能理解。

    一个乌纱白发,两个绿鬓红妆,枯藤缠树嫩花香,夜里风雨激荡。

    清晨丁家老爷精神抖擞,专门来到苏阳所住的房中拜谢。

    此时苏阳刚刚喂黑狗吃药,看到丁家老爷容光焕发,抖擞精神,便知他这一夜过的不错。

    “多谢仙师。”

    丁家老爷对着苏阳深深一拜,说道:“仙师赐下仙方,让我风光不减少年。”

    昨夜刚刚死了二儿子,本来这丁家老爷是极为伤神痛楚,但是闺中之爱,枕上之言,十分宽慰心肠,待到今天起床之时,丁家老爷的伤神已愈,神清气爽,如同回到了少年时。

    苏阳能理解他这种心态,几十来岁,神疲骨软,蹉跎年月,消磨意气,现在躺在床上也没什么事做了,忽然回到少年时候,让他自然意气风发。

    简而言之,就是有夜生活了。

    瞧着丁家老爷,苏阳忽然笑了,说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一舍一得,是福是祸,谁又能说的清楚呢?”

    在看着丁家老爷这般精神气度,苏阳想到了聊斋中另一个故事《单父宰》。

    在单父宰这故事中,一人五十多岁,又娶了一个媳妇,‘二子恐其复育,乘父醉,潜割**而药糁之’,父亲醒来知道,明白这两个儿子所做之事,便托病在床修养,待到伤口渐平,夫妇同房,忽然刀缝绽裂,血溢不止,然后这父亲就死了。

    后妈将这两个儿子告到堂上,县令将这两个儿子给处死了。

    此故事所说地点就在青州,诸城也在青州,两者想来不远,倒是可以和丁家老爷的遭遇成一对比,这有儿子,没儿子,两者同是娶妻纳妾,结果截然相反,由此这福祸又怎能说得清呢?

    丁家老爷不明苏阳话意,只当是高深莫测之言。

    “如此便好。”

    苏阳看丁家老爷如此,笑道:“如此我也该去了。”

    这边一切都好,苏阳便有了去意。

    苏阳的目标是崂山,七八百里的路程,时间虽然宽裕,但在路途上不能太过耽搁,终归是要早一些去,摸清楚崂山情况,了解一些那里的仙神多少,如此才能相机行事,在玄真教聚会的时候,获得《玄真经》的机密。

    穿越到了这个世界,苏阳一心所求就是天仙大道。

    成为天仙之后,自在逍遥,得享大年,八千年为春,八千年为秋,绿水青山,以游无穷。

    对比这种悠然自在的天仙位业,苏阳当真不愿在尘世中有过多涉足。

    而一直以来,苏阳也都在奔着天仙位业的目标在走,在沂水行医,辨别医理,如此做到了李安灵所说的“不拘方抓药”,对于修行理念有一定的判断,如此行走世间,有了根底,不会被人三言两语所惑,也不会让自己如同李安灵那样修行有错,多番弥补,最后无奈而去。

    而后考城隍时,借助城隍,阎罗两者神位,让神魂迅速成长,短时间内达到了魂游千里,现在神魂和躯体互相蕴养,等到苏阳点开肝脏之神,体内五行俱全,五龙蛰法自然大成之后,这五行流转,内外交缠,成就阳神也就指日可待。

    最后是在金陵之时,苏阳解决了自己的个人恩怨,现在纵然是情丝牵扯,在修行上面却并无阻碍,离开了给孤园,苏阳便想要去一趟崂山……而现在,只要去了崂山,就有可能会有巨大收获,如果能够得到元始天王的秘法要诀,那么眼望苍穹,路与天通,在这成仙之路必无阻碍。

    伸手触摸了一下八卦袋。

    若说苏阳实力最巅峰的时候,是获得了关圣帝君的青龙刀,在阴曹地府斩阎罗之时,但自从斩了阎罗之后,苏阳的战斗力也有一个巨大提升,只是在金陵之事,事情过于顺利,让苏阳一直没有来得及用。

    这也是苏阳明知崂山会有两个神鬼莫测的师伯,仍旧敢上崂山的底气。

    “怎能如此仓促?”

    丁家老爷一听苏阳要走,立刻色变,伸手便抓苏阳衣袖,央求道:“仙师对我丁家有大恩德,自当在此多住几日,以让我聊表寸心……”

    这聊表寸心,不过是山珍海味,珍馐果盘,再不过是金银财宝,以此图报……

    苏阳轻轻一抽,便从丁老爷的手中抽出衣袖,说道:“我能来此,躲的是金枷套颈,避的是玉锁缠身,岂会要你这一点好处?走了,走了。”

    量腹而食,度形而衣,容身从游,适情而行,对苏阳个人来说,金银珠宝已经不再重要。

    一言已毕,苏阳起身便走,就在苏阳身后,黑狗跳跃跟上,这一人一狗行走极快,丁家老爷还不待再行致谢,苏阳便已经离开了他的视线。

    “……真是有道神仙。”

    丁家老爷看着苏阳而去,自觉这般自在洒然,不拘外物,又济物度人,已经是有道的神仙了。

    离了丁家宅院,此时正是清晨,诸城里面往来商贩,熙熙攘攘,别有光景,苏阳只是略略的看了几眼,也没有召出马车,更没有在这城中滞留,径直就往胶州方向而去。

    韩良此人要来了百两银子,昨夜也在丁家住下,据他个人所说,他想要在诸城这里用心攻读,而后致士,丁家广有文名,藏书极多,在昨夜也答应让韩良能够来他家中借书,至于此人今后如何,就看他自己的造就。

    苏阳和他的缘分也就在诸城而止了。

    一路离开了诸城,到了人烟稀少之处,苏阳脚踏九宫,足下生风,身影更快过骏马,耳边唯听风声呼啸,翻山越岭,所走皆险峻之地,如此急奔半个时辰,足足赶了八十多里的路,跑的浑身燥热,方才停住脚步。

    转过身来,那一条受伤的黑狗就在不远,歪着嘴,舌头吐的老长,在树下卧着,看起来极其疲惫。

    “为什么追我?”

    苏阳看着黑狗。

    昨夜只是猜测,今日的此情此景,当真让苏阳验证了,这狗不凡,能够在这等情况下,仍旧可以跟在身边。

    黑狗瞥了苏阳一眼,趴在地上,而这个眼神态度,似乎在说‘遛狗呢?’

    “前天晚上,冰雷交加,该不会是你和别人打架吧。”

    苏阳往前一点,蹲在黑狗面前,问道。

    眼前的黑狗不凡,那么掉入水中,身受重伤,就绝非意外了,念及当夜情形,苏阳询问。

    黑狗看看苏阳,有气无神的点了点头。

    “你的仇家把你打成这样?”

    苏阳瞧着黑狗,问道。

    这个黑狗有仇家的话,那么现在苏阳带着就很麻烦,可能会让崂山一行生出变故。

    黑狗点点头,又摇摇头。

    出乎意料的,苏阳看懂了黑狗这摇头点头的意思,看着黑狗说道:“你受的是伤,他丢的是命?”

    黑狗点头。

    “你的主人是谁?”

    苏阳问道。

    此言一问,黑狗极为悲伤,趴在地上默默无言。

    “算了。”

    苏阳也不再逼问,看着黑狗起了一卦。

    雷地豫,青龙得位。

    太公旗下插杏黄,收妖为徒归西岐,自此青龙得乐位,一切谋望百事宜。

    此卦再解:青龙得位喜重生,谋望求财事皆成,婚姻出行无碍隔,是非口舌皆安宁……

    上上之卦!

    再瞧黑狗,苏阳给这条黑狗检查身体的时候,自觉这条黑狗能耐不过如此,纵然能够御风使雷,对苏阳来说也没有什么威胁,何况现在身受重伤,并且苏阳已经不再是那个小义子在身边能做间谍的苏阳了,看着黑狗,苏阳决定顺应卦象,笑道:“既然你的主人现在不在,你就在我身边一段时间吧。”

    伸手摸摸黑狗的头,苏阳看着黑狗,问道:“你有什么名字吗?”

    黑狗看着苏阳摇摇头。

    “既然如此,我就给你取个名字。”

    苏阳看着黑狗,说道:“小黑这个名字好像太过烂俗了……”看着黑狗,苏阳想着名字,忽然想到卦象,眼前的这个明明是狗,而在卦象之中却提及是龙……

    伸手摸着黑狗的头,苏阳笑道:“不如你叫昊龙如何?”

    这个名字文雅又响亮,响亮又文雅,比起小黑,小狗这样的名字好听太多了。

    黑狗听闻此名,深深的看了苏阳一眼,越发感觉眼前之人诡秘莫测,自觉伸出狗头,任由苏阳撸狗。

    “很喜欢这个名字吗?”

    苏阳也自觉这名字不错,摆弄了一会儿黑狗,这才起身而走,而黑狗经过这会儿的歇息,体力已经恢复不少,起身跟在苏阳身边,苏阳也没有再召唤马车,为了照顾黑狗也放慢一些步速,这一人一狗便沿着官道,向着胶州方向而去。

第二十五章 山神相求

    夏天昼长夜短,冬天昼短夜长。

    申酉之交,天已经昏昏暗暗,模模糊糊,苏阳和昊龙这一人一狗走了一天,眼见就要到胶州境内,天上却下起雪来,四下里天寒地冻,寒风呼啸,便是苏阳也不想赶这种夜路,便选了一道旁野庙,暂做容身。

    苏阳来到这个野庙的时候,在这庙中已经有三个人,走进门后,看到这庙中有一正殿,在这殿中供奉的是一老者,约是此地的山神土地,而这庙中也无任何牌匾,苏阳仅能如此判断。

    而在这殿内,已经起了一笼篝火,正当中坐着一人,身宽体胖,大冬天袒胸露腹,一个肚脐都有茶碗那么大,一头黑发乱糟糟的,应该也是赶路的缘故,头发被冻的一缕一缕,就算此时殿内温暖,化开了冰冻,这些头发仍然就此定型。

    在这身宽体胖之人旁边是一个书生,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衣,整个人缩成一团,就算是在篝火旁边,仍然是瑟瑟发抖。

    除了这书生之外,还有一个行脚商人,两箱东西都在身边摆放,手脚冻的干裂,脸上干燥蜡黄,凑在火堆旁边不断哈气。

    “几位有礼了。”

    苏阳对着他们三个人一拱手,说道:“天寒地冻,我错过了宿头,特地来此避上一宿。”

    三个人看到苏阳各自点了点头,其中书生介绍说道:“我们也是暂避此地,以躲风雪,能多上一人,让这破庙之中添些人气,自然是再好不过。”

    三个人都点头之后,各自通了姓名。

    到了这里,苏阳已经不再隐瞒自己真名,坦言便说了苏阳之名,而这三个人中,书生姓高,单名一个磊,家是胶州的,在外求学兼处置外面生意,眼下就要过年,故此要回胶州。

    商人姓段,单名一个民,家是青州的,在胶州这里做生意,听闻青州城遭了祸,现在正要回家。

    而那个袒胸露腹的胖子姓乔名双,是青州那里的风水先生,声称想要出海,途径此地,也是因为风雪太大,方才在这里止步。

    “你来的正好。”

    乔双看着苏阳和‘昊龙’笑道:“这冷天正应该吃狗肉,狗肉也最是温补,我们三个人从未时就在这里止步,天寒地冻,腹中饥饿,正不知应该如何是好,这狗肉就来了。”

    此言说完之后,乔双的眼中只有黑狗昊龙。

    “汪汪汪汪!!!!”

    昊龙对着乔双恶狠狠的叫了四声,目光凶狠,围在苏阳的身边不断的摇着尾巴,看向乔双的目光很是凶狠厌恶,恨不得跳上去对着乔双咬上两口。

    “算了算了。”

    苏阳关上了庙门,摸摸狗头,安慰昊龙两句,看向乔双三人,说道:“这狗有灵性,可不能杀,我这里正好也有一些肉食……”

    苏阳解开随身的袋子,从里面掏出了兔子,野鸡各两个,这兔子野鸡身体肥大,皆过寻常,让这三个人看到之后,个个舔着嘴角,吞咽口水。

    这些兔子野鸡,皆是黑狗昊龙在路上抓来,苏阳拿起袋子装着,本来打算给昊龙加病号餐,但在此时,苏阳拿出来分给这三人一些,只给昊龙留一个野兔。

    “仗义!”

    乔双看着苏阳赞道,伸手接过了兔子野鸡,看着上面绒毛还在,说道:“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外面把皮毛内脏处理了。”说着就起身到了破庙外面,苏阳侧耳,听着外面乔双破开冰水,而后听到有小刀嗤嗤切割之声。

    “这庙中可有伙房?”

    苏阳问向段民和高磊,他是新来,不清楚这庙中构造。

    高磊闻言就笑,说道:“这破庙之中哪里来的伙房?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四下看了,外面只有一个破水缸,脏兮兮的,我想要喝点净水,就将水缸刷洗,在不远渠沟中打出一些,如此待到深夜,实在熬不过,就烧点热水温温五脏。”

    当下只能算是酷寒刚刚开始,待到晚上子时过后,丑时,寅时,卯时,那是一时寒过一时,真正的天寒地冻,滴水成冰。

    “他怎么能袒胸露腹的?”

    苏阳问道。

    “那是太古真人郝大通的门徒。”

    段民对苏阳说道:“不是我们这种人能比的。”

    郝大通,华山派的。

    苏阳轻轻点头,相传郝大通在拜王重阳为师之后,受道家真诀,然后在沃州石桥下静修,饥渴不求,寒暑不变,如此六年时间,水火颠倒,阴阳相合,九转得道。

    而那桥下静修,便是坐忘的本事,也是身与道同的步骤。

    过了没多久,乔双便从外面回来,手中提着已经干净的野鸡野兔,另一只手拿着削好的木料,正好可以插在野鸡野兔之中,以做烧烤之用。

    “厉害。”

    苏阳接过野兔和木料,看着木料赞道:“好锋利的刀,一刀削成,中间没有半点停顿。”再看向乔双,问道:“怎么不见你的刀?”

    乔双闻言默然,而后摇摇头,指着肚子,对苏阳笑道:“我是一个腹藏刀剑之辈,这刀剑自然都在腹中了。”

    苏阳呵呵一笑,不再多问,他对这个乔双这么上心,全因有些无法看清此人虚实,因此不免戒备些,一些剑仙侠客在丈余之地,忽然暴起,就会有非常致命的凶险。

    用木插将野兔固定好,苏阳便将野兔放在火堆前面,如此熏烤,而乔双,段民,高磊三个人也皆是如此,将手中野鸡野兔各自放在火堆前面。

    昊龙也围在苏阳膝前,呆在火边,也是感觉到了冰冷。

    “唉……”

    高磊悲叹一声,看着外面风雪,说道:“这一夜风雪,不知外面要有多厚,我距离家中尚有百里,只怕是回不去了。”

    这种冰天雪地,孤苦无依,高磊自觉身上的衣服也并不厚实,在火堆前面,后背已经隐隐发寒,对于自己的前路很是悲观。

    段民听到这些话后同样悲叹,念想着青州的家里,只是不知家里是否遭难,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回到家园。

    “如何回不去?”

    乔双听到高磊这等悲观言论,说道:“只要你想回去,我就护送你回去,外面这冰天雪地又有何惧?”

    高磊听到乔双的这些话,对乔双感激不尽,连连致谢,乔双微微摇头,表示不算什么,而后询问段民,得知段民也是要回家,并且是回青州之后,皱皱眉头,也愿意将段民护送回家,段民听言,也是感激不尽。

    “此地是青州胶州交界之地,这两人所走之地南辕北辙,并非顺路,你如何护送他们?”

    苏阳好奇的询问乔双。

    “小事。”

    乔双说道:“我的脚程,来回千里,护送他们回家自是易事,不过中间有了先后之别罢了,待到明日,我先送段民你回家,瞧瞧家中情况,再回头来送你回家,让你一家团聚。”

    这一前一后,前者的段民家或有或无,最是挂心,而高磊的家则必然安在,只等回家,前后有些偏差也无碍,高磊也非常理解,两人交口称赞乔双侠义。

    听到这侠义二字,乔双微微摇头。

    苏阳听到这些,点头不言,也不想要在乔双跟前卖弄自己,暗想自己和高磊顺路,明日大可以将高磊顺道送回家去。

    寒气越发的逼人。

    苏阳抬头看着庙宇,只感觉这寒气是从天而来,将这一切全然笼罩,看看一旁的段民,手脚皆冻裂,靠在火边,手脚疼痛,稍离远一点,便四肢发寒,而高磊也是一个文弱书生,在火边都在发抖,眼见中间的火势暗了,苏阳便伏身对着火中一吹。

    只此一吹之下,正中央的火光一亮,段民和高磊两人只感觉四下寒意一时尽退,身在这庙中都是暖洋洋一片,两人也无暇多想,只当是庙中火势烧大,这烤鸡烤兔熟了,抱着便吃,等到吃完之后已经是精神疲惫,就地便睡了过去。

    乔双在一旁眼光明亮,上下打量苏阳,在此时才发觉,近来的苏阳也大不一样。

    苏阳对乔双笑笑,手中烤兔也成了,便将这兔子扔给了昊龙,整个人也躺在火堆旁边,打了一个哈欠,对乔双没有多少防备,合目睡去。

    “……大千甘露门。妙道真身,紫金瑞相。随机赴感,誓愿无边。大圣大慈,大悲大愿。十方化号,普度众生。亿亿劫中,度人无量……”

    絮絮叨叨的经文传入到了苏阳的耳朵里面,就在这寺庙之中,苏阳自觉心烦吵闹,抬起头来,只见身边篝火依旧,但是却没有了乔双,没有了高磊,没有了段民,唯有原本放着石像的地方坐着一个老头,看面貌和进入庙中的石像很是相似。

    “你在念什么呢?”

    苏阳看着庙中的老头,问道。

    “救苦经文。”

    老头走了下来,看着苏阳,一拱手,说道:“这是天下分崩,保佑圣明天子出世扫荡烟尘的经文,今日真龙天子来到我的庙中,我自然要念上几念,感谢苍天。”

    苏阳皱着眉头,不想又和气运有了牵连。

    “天子,你可要帮帮小神……”

    老头对苏阳请求道。

第二十六章 野狗夜叉

    山神庙中,苏阳和老头相对而立。

    这老头便是此地山神,此时站在苏阳身前,态度谦卑,拱手请求,说道:“胶州青州分割之地,是连绵一山脉,名为分界岭,这分界岭之东便是胶州,分界岭之西便是青州,而小神便是分界岭的山神。”

    苏阳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山神一看苏阳愿意听他说话,喜不自胜,连忙再禀:“分界岭山高险峻,便是游览山光的人也会裹足不前,樵夫砍柴也轻易不至,而在这人烟不到的地方,便孕育出了精怪。”

    山神神态悲哀,说道:“在这分界岭上面有一个卧虎岩,在那里便出了一怪物,形如夜叉,长着兽头,行走坐卧皆似条狗,日夜侵袭来往之人,天天都要吸人脑髓,有人称呼它为野狗,有人称呼他为夜叉,在小神看来,这应该算是一个犬夜叉!”

    “哈?”

    骤然听到这个词,真是让苏阳愣住了。

    年常日久,物皆能祟,这道理苏阳自然知道,而夜叉其实也是这世间生活的一个种族,有血有肉,力大无穷,就在海外还有一个夜叉国,而山东近海,便是这内陆出现夜叉也并不惊讶。

    苏阳惊讶的是夜叉的名字。

    “除了夜叉之外,在这卧虎岩上,此夜叉还啸聚了一群精怪,约有数百,还娶了一个山魈,这个山魈唤做剥面魔,每到亥时,常常徘徊过往行人床畔,只要人精神恍惚,便能生割人面,将人的面皮剥去。”

    山魈。

    这个苏阳也并不陌生,他和刘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在破庙之中,当时刘翰用法宝所斩的便是山魈。

    “这两个妖魔在这里为害一方,现在真龙天子降临此地,万请天子出手,除去此处妖魔,还青州胶州两地百姓一个来往坦途,也还这分界岭一个安宁。”

    山神对着苏阳深深一拜。

    他是看到了苏阳的天子龙气,又看到了苏阳吹火展现的神能,这才乞求相助。

    山神的实力有强有弱,而他们能够成为山神土地,多半是在阳间有功德,死后魂灵封神,纵然有神权,但很大一部分仍然和平常阴鬼差距不大,不过作为山神,天然便能镇住一些阴鬼。

    但是镇不住活着的夜叉。

    此事应该管。

    此妖也当除。

    苏阳听到山神所言之后,心中如此认定。

    这无关于是否为真龙天子,仅仅是作为一个修行者,在这时候也当斩妖除魔,这些妖怪啸聚一方,吞人脑髓,夺人性命,作为一个人,自然应当去杀掉它们。

    “他们实力有多强?”

    像这种拦路摄人,吸人脑髓的妖怪,既然遇到,自当除去,这一点无关苏阳是否为真龙天子,山神的请求,苏阳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对方有多强,弄明白了这些,才能够针对性的下手。

    山神摇摇头,说道:“小神不敢和它们交手,难以界定,但真龙天子出手,定能斩妖除魔。”

    恍恍惚惚,苏阳如梦初醒。

    此时的他仍旧躺在山神庙内,旁边的篝火有苏阳的心火加持,蓬勃灼热,让这山神庙内暖洋洋一片,也就在山神庙中,书生高磊,商人段民两个人呼呼大睡,没有冬天睡觉时候的蜷缩,反而有春夏睡觉时候的坦荡。

    苏阳抬头看看山神像,而后看向了乔双。

    乔双在这时候猛然睁眼,眸中似有无数刀剑闪过,而后这眼中锐芒尽去,看着正看向他的苏阳。

    “兄台可要前去除妖?”

    乔双看着苏阳,问道。

    “正是!”

    苏阳肯定说道,目光一片坦然。

    “我也被山神所召,愿助君一臂之力!”

    乔双看着苏阳笑道。

    苏阳抬头看向神像,没想到除了自己,这山神还召了乔双,依苏阳所看,乔双应当是剑仙侠客一流,强在杀伐,若是能有他相助,这除妖之行定当更为顺利。

    “汪汪……”

    昊龙惊醒,叫了两声,趴在苏阳的裤腿上面连蹭。

    “你还是留在这里养伤吧。”

    现在的黑狗重伤未愈,苏阳不觉得带一条狗上去能帮多少忙。

    昊龙鸣叫两声,终究是自己蜷缩在火焰旁边,苏阳看他老实卧好,推门而出,只见外面风雪弥漫,天上黑压压,地上白茫茫,上下一片昏沉混沌,而这刚刚推门,外面的寒气便汹涌而来,吹得苏阳衣服迎风臌胀,浑身皆凉。

    回头再看山神庙中,在这庙中已经起了屏障,寒气到此而止,不再往内侵袭。

    苏阳知道,这是山神护佑所致。

    “那座山中有黑烟缭绕,隐约不详,应该是妖魔聚集之地,而那个明着烟火之处,大约就是妖魔所在了。”

    乔双在外看向周围山脉,在这山脉之中找出了卧虎山妖魔所在。

    “厉害。”

    苏阳点头称赞一句,心中却嘀咕……山神没告诉你地址?

    这如何走可都是说给苏阳了。

    而这种看烟望气,在苏阳看来,更似军中手段。

    在军队中,两军交战之时,在这苍苍山脉,茫茫山林之中,很多时候琢磨不到对方身在何处,看天上的云气,便是判断的手段之一,而这种判断的方法多是不传之秘。

    “走。”

    苏阳一言说出,脚踏九宫,踩在巽位,整个人脚下生风,翩然而起,一呼一吸,借着天地间的风力,向着卧虎山飘摇而去。

    乔双看苏阳如此,没有施展剑仙手段,手中捻一法诀,人也随风而起,同苏阳一并往卧虎山中而去。

    卧虎山中。

    越往山上,天气越是寒冷,而在这卧虎山岭之中则有一洞穴,里面依稀有明光照射,苏阳和乔双两个人翩然飞到此地之时,便被洞穴门口正在打盹的妖怪看到,这个小妖长着狼头人身,手脚仍然是狼,此时看到有人飞到上面,仰头便是一声吼叫。

    “嗷~!”

    声音刚刚叫出来,这狼妖的头颅已经落在了地上。

    剑气回旋,落在乔双的手中,在他的手中铮然成为一把三尺长剑,上面有一抹血红,在这天寒地冻之时,血液自然凝固,乔双手中长剑一晃,这些血块便已经在剑上散去。

    从肚脐中抽出来的……

    苏阳眉头一挑,明白这长剑从何而来,而这从肚脐中抽出刀剑的本事,似乎和聊斋中一角色很是相似。

    狼妖叫声虽然短促,却也引起了山洞中妖孽注意,这些妖孽遭逢此变,并非是点兵布阵,一窝蜂的冲将出来,而是第一时间熄灭了洞中火焰,留给苏阳和乔双两个人一个幽深莫测的洞穴。

    “妖孽倒是有几分明智。”

    乔双眼见妖怪灭了火焰,冷笑嘲讽,手中长剑一扬,剑光流转,便将周围的几棵松树拦腰削断,而乔双身体跃起,兔起鹳落,轻盈的几次攻击,便将松树梢头堆在了洞穴门口。

    “苏兄,借你一把火。”

    乔双对苏阳笑道。

    苏阳呵呵一笑,手中捏诀,张嘴对着松梢一吹,这一口心火点在了松梢上面,不大不小,只是燃起了一阵浓烟,而后手中再捏法诀,巽地出现了一股风,裹带着这些滚滚黑烟,向着山洞里面冲去。

    禽兽和人斗智,永远都是这么可笑。

    这一股浓烟冲入到了洞穴之中,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听到了洞穴里面一阵怪异声音,紧接着如同千军万马,向着洞口处汹涌而来。

    “来的好!”

    乔双一阵大笑,手中捏法诀,以杯口大小的肚脐对着洞穴,俄而这肚脐白光缭绕,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霜锋雪刃,森然皆备,眼见这妖魔要冲出洞穴,乔双在肚子上面一拍,这诸般武器尽化白光,向着洞口处汹涌而去。

    “嗖嗖嗖嗖……”

    “嗤嗤嗤嗤……”

    这武器灌入洞穴之中的呼啸之声,里面这武器刺入身体的切割之声,以及里面妖魔的惨叫之声混成一团。

    苏阳在一旁瞧着,自觉这乔双腹中的武器似是无穷无尽,这般向着洞中倾泻,片刻间已经弹射千把,而这腹中似乎仍然有不少余货,丝毫不减速率。

    “咚咚咚咚……”

    山洞里面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而在这脚步声中,苏阳和乔双两人在外,只听到叮叮当当一片,似是将刀剑全然格挡,而后到了洞口,一声呼啸,地动山摇,这洞口正在燃烧的松树梢漫天飞溅,在这白茫茫的大雪中夹杂了一阵火雨。

    也是在火雨之中,苏阳看清楚了此怪面貌。

    全身青色,兽首人身,头生二角,青面獠牙,而这牙长四寸有余,纵然有人形,但吐舌头,瞪眼睛,当真和狗一般,而在这怪物后面,走出来了一具具尸体,天灵盖皆被掀开,目光茫然呆滞,是一群行尸走肉。

    或许聊斋中也写过这等怪物……

    苏阳瞧着如此情形,心中不太确定。

    聊斋《野狗》。

    讲的便是兽面人身怪物吸死尸脑髓,而在死尸之中躺一活人,亲眼看到这些死尸个个立起,口称野狗子,但是此妖来时,却只能躺在地上任由妖精吸食脑髓,待到吸食到活人之处,活人用石头砸了‘野狗’,打掉了它两颗牙。

    而同样是这个时代,也有人记录吸食脑髓怪物,说形若夜叉,这两者也正和山神所说。

    是野狗,也是夜叉。

第二十七章 牵马执鞭

    苏阳瞧着眼前怪物。

    适才乔双千道剑光打在里面,而后不少剑光皆落在此怪物身上,此时此刻这怪物出来,苏阳看此妖身上仅仅有一些白点,并无明显的伤口破损,大约便是此妖已经钢筋铁皮了吧。

    苏阳正打量着妖物之时,此妖也着眼苏阳,适才乔双放出剑光,应该是让他很忌惮,因此出来之后,便将目标放在了苏阳身上。

    “呼!”

    探出手来,指甲皆三寸来长,如同铁钩,对着苏阳迎面抓来,至此一抓,便想要将苏阳捏在手中,啃噬脑髓。

    苏阳并不硬碰硬,脚下也不见有什么动作,自身自然避过了此怪的爪击,而后这怪物连连探手,搅动的周围雪花弥漫,利爪接连对着苏阳抓来,而苏阳人在爪影之中,双手背后,前进后退自有法度,皆是不紧不慢的一让,就让此怪攻击落空。

    这等手段,比起夜叉更像鬼魅。

    乔双在一旁看此情形,心中暗道:此妖每一次攻击皆有开碑裂石之能,倘若自己面对此妖,自当让出距离,用擅长之法对敌,决计不敢如此在刀尖上面跳舞,这稍有疏忽,就是要命结局。

    也就是在这愣神一刻,乔双自觉一股阴风而来,心中自生警兆,连忙身子往后一仰,避过了迎面一刀,而这小刀随之往下,对着乔双的腹部便劈了开来。

    “叮叮当当……”

    匕首刺入乔双腹部,皆是刀剑格挡,叮当作响。

    乔双在此时方才看清,袭击自己是一个面色惨白,长发白衣的妇人,只是这个面皮不真,让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增添了几分诡异。

    而在此时,这妇人也正在看着乔双的腹部,只见这腹部豁开,本应该在里面看到的是心肝脾肺肾,但是乔双的腹部割开,在里面看到的是斧鞭锏锤棍。

    “嗖嗖嗖嗖……”

    乔双腹部的这些武器齐放,全然轰在了这妇人身上,打的此妇人连连尖叫,在这一击之下,整个人滚落好远,待到再一次起身之时,这身上的面皮已破,浑身的白衣破破烂烂,露出的是一个青面獠牙的身体,和苏阳战斗的夜叉堪称绝配。

    这也就是夜叉的妻子,剥面的山魈。

    地上的活尸在此时受到了夜叉感召,一并向着苏阳跑去。

    是夜叉接连捕捉不到苏阳,在叫帮手,想要将苏阳限制住。

    乔双一捻手诀,适才喷射到了洞中的剑光汹涌而出,彼此交错尽落地上,将苏阳和夜叉之外画了一个大圈,刀剑交叉,如同一个篱笆,把这些活尸全部隔离在外。

    “王对王,将对将,那里的战斗哪有你们插手的?”

    乔双手中拿过长剑,人剑合一,化作一道剑光对着山魈而去,而这山魈最善变化,眼见长剑致命,化作了一股黑烟在原地散去,让乔双的剑光扑了一空。

    夜叉此时瞧着苏阳惊疑不定,这一连几拳,他可谓是全力打出,但始终不能触及对方,就让他越发急躁,而在急躁之余,也感觉对方是个强敌。

    夜叉和苏阳对视。

    苏阳身体飘摇,如同风吹柳絮,雨打浮萍,自然而然的往身侧一让,一把匕首便出现在适才苏阳所立方位,这出手之人,正是已经被乔双打的面皮皆烂,显出原形的夜叉夫人。

    一击不中,山魈立刻便要遁走。

    “来都来了……”

    苏阳笑道,御五龙法在此时启用,五条昂扬龙气由苏阳自身所发,这金木水火土五行汇聚,骤然间天地立变,风雪辟易,这适才要走的山魈此时已经被龙气所缠,就在半空中难以动弹。

    “吼……”

    夜叉见状,猛然跃起,双手抱成一锤,从天而来,正对着苏阳头颅砸去。

    土龙之气在脚,水龙之气自涌泉穴往上流转,木龙真气缠绕周身,火龙真气在体内沸腾,金龙之气全然汇聚拳头之中,这一次应用御五龙法,除却木龙真气,其余皆是周身诸神所用,这也是九霄神化内景策文和御五龙法两者互相和合的一种应用。

    这御五龙法启用之后,苏阳自身的天子龙气没有了五龙蛰法遮掩,这内赤外黄的天子之气勃勃而发,自然便笼罩苏阳全身,被苏阳所困的山魈正在捏法幻形,此时被天子龙气所罩,阴翳之法一时全消。

    “砰!”

    两拳对撞,风雪在此时四散而飞。

    苏阳伫立大地之上分毫不动,而这夜叉受此一拳,全身上下骨骼格格而响,身在半空就吐出了一口血来,正要借轰击之势逃窜,但见苏阳伸手一吸,金龙之气絮绕而上,缠着夜叉便将它带了下来,被苏阳一手抓着手腕。

    “嗖……”

    山魈纵然被木龙真气所困,仍然使用手中小刀,向着苏阳脸上刺来。

    “噼啪噼啪噼啪……”

    苏阳另一手如白鹳翻飞,对着山魈噼里啪啦一顿毒打,直将她手中匕首打飞,如此抓着她的脖颈,让这山魈和夜叉二者并列。

    “去死吧。”

    苏阳看着眼前这一对患难夫妻,说道,手中真元运起,九霄神化内景策文随之而动,这一点心火,便煮沸了眼前夜叉和山魈的血液,此时两者皆被苏阳所握,只觉被苏阳所握之处,风从孔窍而来,火从心中烧灼,这内外夹击,让山魈和夜叉极端痛苦,也就是在这般痛苦之中,两者先后化为烟云而去。

    这两个首犯已死,剩下的妖魔行尸全然是乌合之众,乔双此人身化剑光,对着这些妖魔行尸逐一清除,这刀剑斩魔之声连在一起,如同鞭炮,噼里啪啦一阵儿,妖魔和行尸全部倒下,在这风雪之中,也仅有苏阳和乔双这两人身影。

    一窝妖魔,至此剿灭。

    乔双收剑入肚脐,看向苏阳,对着苏阳一拱手,满脸都是笑意,说道:“没有想到,圣明天子居然就在眼前,太好了,太好了,青州的百姓有救了。”

    不仅是青州百姓,对他来说也算是智能之士思得明君了。

    一环套一环?

    苏阳运用五龙蛰法,天子龙气已经被收,淡淡的看了乔双一眼,苏阳不想要和乔双对话。

    在过往,苏阳一直在享用气运的红利,这气运让苏阳做事无往不利,但就是在离开给孤园后,苏阳自觉背后似是有人在推,一直在让他承担责任,而这成为天子,偏偏非苏阳所愿。

    来到这个世界,苏阳最渴求的是成仙,想要的是逍遥自在。

    世间一个苦海,便是观世音菩萨救苦寻声,都不见得将众生度尽,苏阳能做的也就仅是随缘济度,遇到了帮衬一把,真做不了太多事情。

    瞧了此人一眼,苏阳打算下山而去。

    “天子容禀。”

    乔双一个闪身,拦在了苏阳前面,认真的看着苏阳,说道:“其实乔双并非是我本名,而我的本名叫做采薇翁。”

    猜出来了……

    苏阳看到肚脐发射千百兵器的时候,心中便猜测眼前之人,就是聊斋篇目《采薇翁》中的主角。

    采薇翁这故事所说,就是身怀异能的采薇翁投军,当今军队的纪律散乱,当兵的经常去抢百姓的东西,采薇翁让当官的整理军纪,但也仅仅只是稍稍严肃一下风气,军中的恶劣气氛并不曾断绝,采薇翁便骑马观营,看到此类皆斩其首,久而久之,让军营中生出哗变,军中之人想要杀了采薇翁,而采薇翁投靠之人也同意了,待到杀采薇翁之时,他们割开了采薇翁的肚皮,在这里面全是兵刃,弹射死了不少人,而后采薇翁就此不见。

    “我原本在张元一张将军的麾下当差,这张将军的麾下纪律松散,经常祸害青州百姓,我在青州多看不惯,就杀了一些这等士兵,前去找张将军喝止此事,谁知张将军反手便要杀我……”

    化名乔双,想要出海,也是躲避张元一的追杀而已。

    和其他的修行者不一样,采薇翁是有抱负的人,想要在世间一展本事,也想要平定这世间纷扰乱象,但是之前他一直不知应该投靠给谁,在张元一处又吃了大亏。

    正在心灰意冷之时,不想就碰到了真龙天子。

    回想晚上做梦,可能就是山神在成就他,否则这山中妖魔,天子一个人就能清除。

    采薇翁此时心中暗喜,再回忆适才斩妖场景,当真是有“圣天子百灵相助,大将军八面威风”的意思。

    苏阳全然不理会采薇翁,身影翩然,向着山下而飞去。

    “天子,天子……”

    采薇翁随在苏阳身侧,看到苏阳并不愿意听青州之事,就在苏阳身侧,说道:“我知您必有慈悲之心,否则也不会在这等雪夜来到山中除妖,青州之事我们可以暂且搁置,这张元一将军近来有事前往淄川,青州少了他的主导,纵然有流兵为祸,现在也祸害不了什么了,现在您势力低微,确实不该和这等朝廷大军以硬碰硬,为今之计,您应该先积蓄实力,发展势力,待到时机成熟,才能成事,在那之前,请让我为您牵马执鞭,佑您安全!”

    “……”

    伸手一算,凤浮中孚,合伙如意之卦……

    这尼玛的天命!

第二十八章 屠龙之人

    “嗯……”

    高磊揉揉眼睛,在马车中醒了过来,目光茫然的看着马车中的一切,只见对面的苏阳靠车厢歪坐,在他身旁则躺着一条黑狗,而马车平平稳稳,让高磊弄不清楚当前情况。

    “我们在哪?”

    高磊问苏阳道,他不是应该在庙中睡觉吗?

    “胶州。”

    苏阳看了看高磊,淡定的说道。

    胶州?

    听闻到了胶州,高磊感觉非常不可思议,掀开车厢外帘,往外探出头去,纵然外面银装素裹,高磊仍然认出了这里的道路,果然是到了胶州,再往前看去,高磊看到了赶马车的人,正是昨夜看到了乔双,冰天雪地,乔双驱马扬鞭,而这马车在冰雪中四平八稳,让他半点都不觉得颠簸,也并不觉得冰雪路滑。

    这……

    高磊出了车厢,外面冰天雪地,寒气迫人,冻得他一个寒颤,但是高磊仍然是趴在车厢上面往后看去,只见后面有山遮掩,在这山隐中,隐隐能够看到远远的分界岭。

    再看天上,太阳还未及正中。

    这对高磊来说,已经是赶了两天的路程了。

    “我睡了多久。”

    高磊茫然的看向苏阳和采薇翁。

    “五六个时辰。”

    采薇翁在前面回答道。

    五六个时辰。

    这时候的高磊是彻底震惊了,这五六个时辰前,他还在破庙之中,饱受严寒困扰,想着是否能够活着回家,五六个时辰之后,他就已经出了分界岭的范围,向着胶州正走。

    而那冰雪之时,攀登困难,万分险要的分界岭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

    这是怎么做到的?

    此时的高磊一片茫然,看向外面的采薇翁,满是尊崇,这必然是神仙的本领威能。

    苏阳靠在车厢里面,伸手摆弄着黑狗昊龙。

    这会儿的功夫,段民应该也被送回家中去了吧。

    透过车帘,苏阳看着外面的路途,能够乘坐马车在这冰天雪地上面自然行走,自然是有山神在暗中护佑,而段民也是被山神相护,不必采薇翁操劳。

    而这采薇翁……历经一番除妖,苏阳倒像是真收了一个仆人一样,执意要在苏阳身边,护佑苏阳安全,苏阳本不愿意在去崂山的路上横生枝节,但昨天和采薇翁相谈,此人胸中确有韬略,并且对治军之道颇有见解,属实是一个难得的军事上面人才,当下苏阳和他一起,多增添一些对他的了解,准备到了胶州,就把他推到金陵去。

    这样的一个人才,放掉就可惜了。

    马车正在往前行走,在这茫茫大雪中,前面又出现了一个车队,苏阳坐在车厢里面,并不和外面的人打招呼,而高磊看到了车厢外面的车队后,倒是呼喊叫停。

    前面的车队停下,高磊和马车外的人打招呼,没过一会儿,在这车队里面便出来一人,身上裹着一层老虎皮,头上戴着一个老虎帽,人胖嘟嘟的,看到了外面的高磊之后,满面笑容,立刻和高磊打了招呼。

    “高兄,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你也回来了。”

    穿着虎皮的人对高磊笑道。

    “黄兄,真是机缘凑巧,在这冰天雪地,我们两人还能重逢。”

    高磊对穿虎皮的人笑道,而后引人和苏阳互相介绍,苏阳才知道这个穿虎皮的人叫做黄昆善,和高磊在一个学塾里面,此番外出,两人也是结伴,只是高磊去了他处,而黄昆善到了青州。

    这个黄昆善和苏阳彼此介绍,眼见苏阳穿着简单,身边的黑狗也并无珍奇,便无视了苏阳,裹着虎皮衣进入到了车厢里面,一心和高磊互相攀谈。

    “阔别一年,还不知家中有什么变化呢。”

    高磊看着相熟的人,不由感叹。

    “你家中一切都好。”

    黄昆善紧了紧身上的虎皮衣,对高磊说道:“八月的时候,我回家中续弦了,娶的就是邻家的姑娘,也曾到你家拜访过,你家中一切如常。”

    高磊听到这些话后,先是恭喜了黄昆善两句,心中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这时节,人的平均寿数并不长,归根结底便是一点意外,一点小伤小病,一场秋风,一阵寒雨,都有可能要了人命,兼之通讯并不发达,每一趟远门,都有可能是最后一面。

    正如黄昆善,年不过二十五,第一任妻子已经死去,现在已经续弦。

    “青州来了张将军,遭了魔难,我在外面一直都很为兄弟担忧,今日看到兄弟尚好,也让我放下心中一事。”

    高磊看着黄昆善,快慰说道。

    “青州确实算是一场浩劫。”

    黄昆善听闻青州之事,感同身受,说道:“但白莲教也实则有之,笃信弥勒,自言死后将会到龙华会上的百姓也有不少,我在青州之时,也看到不少百姓悍不畏死,和张将军兵马械斗,彼此死伤惨重……不过张将军派兵不多辩白,一味滥杀,也实让人心痛。”

    作为在青州之人,黄昆善看待此事更为真切。

    “信仰白莲教的百姓,百不过一,张元一却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若论青州之事,仍然是张元一的过错多些。”

    采薇翁在马车外面,说出自己看法,直言道:“此人就一屠夫,并无可取之处。”

    对于在青州城的遭遇,采薇翁有郁气在心。

    “此言大谬!”

    黄昆善听闻采薇翁如此否认张元一,说道:“张将军当真是有个人本事的,他能够做到三品官,任大乾王朝兵部左侍郎,为兵部副长官,位高权重,直通皇庭,岂是碌碌之辈?我在青州之事,重阳之日,赏菊之时,做了两句诗,得到了张将军的赏识,而后将军前来,和我们同乐,虽有粗鄙之言,却也言之有物,甚至将早年做出一诗也拿来给我们鉴赏。”

    说到这些,黄昆善索性就将这诗句念了出来。

    浊浪滔滔一河江,明明月华千点光。

    长刀卷起万钧雪,化作纸钱满天霜。

    嗯嗯嗯嗯……

    苏阳听着,就感觉韵脚还行,这内容就天马行空了……

    “此诗是他夜梦所做,时常吹嘘。”

    采薇翁听到此诗句之后,说道:“据他所说,在他入关之时,曾经夜中做了一梦,梦中便是诗中情形,而在这诗句中,是他和一条苍龙搏斗,最后刀光流转,劈散了苍龙,天下缟素,漫天飞霜,国师寒松明那时候仅是齐王身边道士,认为此梦有屠龙之相,便举荐齐王,这才有了齐王甲申年入关之事。”

    “此人入关之后,确实屡建奇功,到了京中追捕太子,一刀便差点要了太子性命,也是太子身边有能人,留存了性命。”

    屠龙之相。

    苏阳听到这四个字,心中莫名便有警兆。

    当初把陈阳差点砍死,现在又说有个屠龙之相,莫非这里面有神秘加成?

    “先生是青州人?”

    黄昆善听闻采薇翁所说的话,自觉这采薇翁应该是青州人,才会对张元一如此了解,并且如此痛恨。

    “不是。”

    采薇翁在外否认说道。

    “好了……”

    高磊在一旁连忙打岔,他跟着苏阳,采薇翁一并来到这里,自觉采薇翁便是神仙中人,不愿让黄昆善和采薇翁有冲突,岔过话题,问黄昆善道:“续弦的嫂夫人可好。”

    这话题一说,让黄昆善迅速就转移了话题,笑道:“好,好,太好了,你的这位嫂子风姿绰约,肌肤玉雪,生的很是漂亮,我这成婚之后,可当真过的妙不可言,蜜里调油,若非是青州这边生意逼着,我都不愿再出门了……便是我到了青州之后,夜夜做梦还乡,直至上月,方才好上一些,现在想起要回家中,这几日又开始做梦了。”

    真,想媳妇。

    苏阳听黄昆善的言语,能感受到黄昆善的这种灼热的相思之情,这想老婆想到梦中都是和老婆在一起,真爱无疑了。

    “哎呦……”

    高磊审视黄昆善,笑道:“以往你可是我们胶州的风流才子,没有什么女子能留住你心的,能够如此,想来是嫂夫人美若天仙吧。”

    “哈哈,哈哈。”

    黄昆善听闻此言,哈哈大笑,面上甚是得意。

    “能否让小弟拜会,释去心疑?”

    高磊对黄昆善问道,能够留住黄昆善心的女子,真是让他万分惊疑,想要见识一下,瞧瞧是何等貌美之人,才能留住黄昆善的心。

    “自然可以,当然可以。”

    黄昆善闻言,双手一拍便答应了,说道:“此地距离舍下已经不远,当下地冻天寒,稍后到了寒舍,你们务必下来休息一下,我送上酒菜,大家一起暖暖身子,你们明日再行上路,左右这路途不远了。”

    高磊连忙推辞,声称吃饭便可,留宿不必,路途要紧。

    黄昆善闻听此言,便不强留。

    马车向着前面吱吱呀呀走着,路途中有人说话,不觉便到了胶州城外,就在一黄家村落中,半个村落都是庄园,而黄昆善的家中也就在此地。

    闻听黄昆善回来,黄家的人自然迎了出来,而当先的便有一俏立娇媚女子,一下子扑入到了黄昆善的怀中,泪眼盈盈。

    男财女貌,般配般配。

    苏阳见状心中暗道,再瞧女子,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当真可喜可贺。

第二十九章 几件奇事

    黄家也算是有钱人家,待到苏阳和采薇翁进入房中之后,黄家立时便开始忙碌招待,不过片刻,就在这桌子上面放了卤好的猪头肉,酱焖的公鸡,水煮的鲤鱼,还有各种猪肝猪肠摆了上来,白菜萝卜以做陪衬。

    苏阳坐在一侧,打量房屋,看这房屋起落讲究,雅致可爱,房屋漆面虽老旧,但打扫整洁,别有韵味。

    黄昆善本就是新婚,又有小别,在这里让高磊,苏阳,采薇翁落座之后,陪着喝了两杯酒,就坐不住了,口中说道:“诸位在这小坐,我那弟弟从崂山太清宫回来过年了,我让他来配各位喝几杯。”

    此言一说,便往后院而去。

    崂山太清宫?

    苏阳闻听这地方,倍感兴趣,他就是要前往崂山,有一个熟知崂山之人能够引荐,那真是再好不过。

    这边黄昆善前脚走出去,没过多久,便有一个书生自后院而来,这书生长的丰神俊雅,眉宇轩轩,当的起玉树临风这四个字,进来之后,先和高磊打了招呼,然后和苏阳通了姓名。

    这书生叫做黄宇,是黄昆善的亲弟弟,今年十八,现在已经娶亲,并且孩子已经出生,因为喜欢崂山清净,故此在崂山太清宫中租一房屋,平日里在那里读书,也是到了腊月,这才回来过年。

    “久闻崂山是个仙山,这崂山可有什么神奇之处?”

    苏阳询问黄宇。

    “崂山起于上古,山明水秀,自不必说。”

    黄宇看着苏阳,端正一拱手,说道:“在崂山确实有许多神仙传闻,但多藏于人烟不到之处,而我所居太清宫,不过崂山一角,这神仙……”黄宇似有怀念,叹一口气,说道:“神仙已久无音讯。”

    苏阳自觉黄宇话中有话,不再此点多问,而问道:“你在崂山可曾听到什么神奇之事?”

    “神奇之事?”

    黄宇听到苏阳如此问,想了想,说道:“神奇之事倒也真有,我在太清宫之事,听到来上香的客人们说了一事,说是在我们胶州,有一个总镇身边养了两只黑鬼,这黑鬼长的和人面貌一样,就是浑身漆黑,这种黑鬼足下像皮革一样厚实,能够在刀刃上面往来行走,如履平地,总镇给黑鬼配了一妓,此妓女便给黑鬼生一孩子,这孩子长得浑身白嫩,黑鬼疑孩子不是自己的,便将孩子杀了,拆开身体的时候,看到里面的骨头是黑的。”

    呦……

    苏阳听到这事,呵呵而笑,此事苏阳也知,在聊斋之中便有,篇目名字就叫《黑鬼》,讲述了这一件事,并且在短短的文章中,对于黑鬼的舞姿有充分的肯定。

    “此事我也有听闻。”

    高磊在一旁听到此事,也在笑道:“此事在胶州流传已久,事情便是从李总镇那里流传来的,实则有之,不过若说神奇之事,有另外一事也广有流传,不知你们可曾听过阳武侯?”

    阳武侯,此在历史上面真有此人,唤做薛禄,在早年从军的时候唤做薛六,是在明朝跟随朱棣靖难的人物,而此人物在聊斋中也有记载,据说此人出生之时,便已极贵,群鸟遮蔽顶棚,两个指挥使恰好在门前避雨,如同守门,待到此人成人后,果然有一番造就。

    “自然知道。”

    黄宇点头,笑道:“阳武侯辅助天子平乱,南征北战,授以世爵,我们胶州之人谁人不知?”

    “这阳武侯一脉传到现在,已经绝了。”

    高磊说道:“上一任的世爵大约死了十五年了,但就在年前,这一脉的夫人忽然有孕,生子,朝廷以为此中有奸,便将妇人抓来拷问,终究不曾在里面看出什么,最后又将武侯一脉的世爵给了。”

    但凡是承世爵的人家娶妻娶妾,朝廷都会派一个人在侧,等到此人生了孩子女儿,都要报备给朝廷,有这种人在侧,也能防止私情。

    “莫非是此妇隐匿的好,没有被朝廷瞧出来?”

    黄宇问道,十五年了,就算是生了孩子,也应该不是阳武侯一脉了,这个孩子若是承爵,必有很多人反对。

    “非是如此。”

    高磊说道:“这神奇之处,并非是这十五年之后生子,而是当初老爷去世的时候,妇人生下一女,腹中仍然有动静,此子一直都在腹中,十五年后方才诞生,朝廷差人验血,其血为同源,看其面貌,和老爷幼年几乎一样。”

    黄宇听闻如此,说道:“想来是神明昭验,降下此子,续薛家门户,此子在这时候出生,将来定有使命。”

    高磊也是称是。

    正在黄宇高磊两人说起这些奇怪之事的时候,后院便有一阵哈哈大笑,随后苏阳看到黄昆善身穿新衣,头戴新貌,满面喜色的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这里相谈甚欢,便问有何事,黄宇和高磊两人便说了谈及李总镇和阳武侯之事。

    “哈哈哈哈……”

    黄昆善听到这里,哈哈大笑,说道:“他们的事情终究是道听途说,不可尽信,今日我倒是有一件喜事,一件奇事,说出来与你们同乐。”

    高磊和黄宇连忙问道有什么事。

    “哈哈,此事说来真奇。”

    黄昆善笑哈哈的说道:“自从我续弦之后,在家中时日不多,而后便去了青州,到了青州之地,夜夜梦到家中愚妻,要回来的时候,在路途中也是如此……说来惭愧,适才我离席而去,实则是找妻子以诉相思,当我将梦中之事全都说给她之后,方才知道她竟然也做了这般梦境,并且这梦中相合,导气成孕,现在她月事不来,已经有孕了。”

    “哦……”

    高磊和黄宇两人皆是惊讶,随即对黄昆善连连恭喜。

    这梦中成孕之事,竟然也能发生在身边,属实让人惊叹。

    “这位……”

    黄昆善端着酒杯,正要饮酒之时,看着苏阳坐在一旁,并不恭喜,皱眉拉腔。

    “恭喜恭喜。”

    苏阳便对着他恭喜两句。

    黄昆善这才高兴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位兄弟。”

    黄昆善喝了酒,看着苏阳,笑道:“我们三人都说了一件离奇之事,你也说一件离奇之事,我们以事下酒,如何?”

    苏阳瞧瞧黄昆善,再看看桌上热气腾腾的酒,想了想,笑道:“我倒是真能说出一个,相传一人叫做王二,和妻子刚刚成婚,因为有事情,便远走家乡,六月而返,在这来回途中,一直被梦境缠绕,每到夜晚之时,迷迷糊糊便和妻子行**之事,待到此人回来,家中妻子已有孕三个月,便拷问妻子此子何来?妻子便说,王二走后,她一直被梦境缠绕,夜夜皆和夫君在一起,如此不觉有孕,实无私情,王二听妻子梦中之言,和自己梦中之事历历皆对,如此才释下心疑,方知这梦中成孕之事,真实无虚……”

    “罚酒罚酒。”

    黄昆善听闻此言,端着酒杯递到了苏阳面前,说道:“你只是篡改了我的经历,该喝此酒。”

    苏阳端着酒杯,并不去饮,看着黄昆善惊疑问道:“我的故事如何同你的经历一样?”

    “怎么不一样?”

    黄昆善瞧着苏阳,对黄宇和高磊两人证道:“你们说,他说的故事和我的经历是不是一样的。”

    黄宇和高磊两人皆点头,要罚苏阳酒。

    “不一样,不一样。”

    苏阳固执将酒杯放在桌上,对黄昆善说道:“你的经历,是你先向妇人说出梦中经历,我的故事,是妇人先向丈夫坦诚此事,这里面有先后之别,很重要。”

    “什么先后之别?”

    黄昆善瞪着苏阳,喝道:“你这厮就是想要赖酒!我告诉你,我最恨的就是在酒桌上赖酒的人,最败兴致!喝!喝!喝!”

    一看苏阳要“赖酒”,黄昆善脸红脖子粗,一幅和苏阳要不两立的模样。

    “……好好,我喝。”

    糊涂日子糊涂过,苏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不仅要喝,还要再罚你几杯!”

    黄昆善将滚烫的酒倒了三大碗,牛眼瞪着苏阳,说道:“这是罚你讲故事投机取巧!”

    “好!该罚!”

    苏阳再度伸手,将这三大碗酒全都一一喝了,黄昆善眼看苏阳如此,这才坐在椅子上面,对苏阳说道:“你也不要见怪,我这个人在酒桌上面最爱顶真,这事情就和酒一样,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对对对。”

    苏阳连连说道。

    他都这样了,为什么不顺从他呢。

    正在这边酒喝酣畅之时,外面忽然风雪大作,吹得门扉呼呼作响,苏阳扭过头来,向着门扉那边看去,只见门扉之处,缝隙之中,一女子眼眸正定定的瞧着这里,直至和苏阳的眼眸对上,这女子方才转身,在风雪中倏忽不见。

    高磊晕晕沉沉,勉强起身,伸手拉着苏阳,说道:“苏兄,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还是上路吧。”

    苏阳端过酒杯,一杯黄酒灌入到了高磊嘴中,笑道:“今日还没有喝个畅快,如何能走?”

第三十章 鬼神所忌

    大雪早已经停下,但是越到深夜,冷气越浓。

    苏阳躺在黄家安排的客房里面,被褥一套,躺在这被褥里面,苏阳仍旧能够感受到寒气迫人,不过对他来说,并不在意这些寒气就是了。

    这等寒冬腊月,很容易冻死人的。

    黄家的主屋进去之后共有五间,其中正当中的房间摆着一炕,方凳,茶几,用于迎客会客,往西边去两间房子,分别是长桌短桌,方桌等等拼凑出来写字绘画的房间,以及摆着书柜的书房,而往东的两间,一间也有火炕,床榻,是外面睡着的婢媪,而在里面,则有穿衣镜,长桌,立柜,以及如同一间房屋的架子床。

    在这架子床上面,躺着的是刚刚回来的黄昆善,以及黄昆善的续弦袁氏。

    此时黄昆善喝酒喝的昏昏半醉,搂着袁氏,伸手放在袁氏的腹上,说道:“我那过世的妻子肚子不争气,没有给我添个孩子,你才跟了我多久,便有了身孕,还是因梦而成,真是幸事……”

    袁氏侧着脸,避过这一脸酒气,满脸不悦,不过在这黑暗中,黄昆善瞧不见袁氏神态。

    “唉,我那妻子除了不会生子,一切都很好,我在外面卧花眠柳,从来都不曾说什么,现在想来,对她亏欠很多……”

    如此黄昆善嘟嘟囔囔说了半晌,瞧着袁氏并不说话,只当袁氏已经睡了,这喝酒喝的太多了,临睡时不免一阵尿意,黄昆善从袁氏脖颈处小心抽出胳膊,摸索着往床榻下面去,刚刚下床,便打开了架子床门,四下一片漆黑,黄昆善也不想吵到袁氏,在黑暗中往前走去,不想一脚没有踏到床外‘脚踏’,整个人扑通一声往前摔去,黑暗中似是碰触到了板凳脚,在外面闷哼一声,便没了声息。

    袁氏连忙起身,正欲呼喊外面丫鬟,打灯去找黄昆善时,忽然止口,听到卧房外面没有一点声息,整个人便又躺在了床上。

    这外面丫鬟一向睡得像死猪一样,平日里李哥偷偷溜进来,她从来不知……

    这外面正是天寒地冻,黄昆善又没有穿衣服,倘若如此将他冻死正好……

    此妇人在床上,心中就生了歹意。

    黄家的父母早已年迈,身体又不好,应该也就是在这两年的事,而黄家的黄宇平日里都在崂山居住,甚少回家,便是孩子生了也不曾回来探视……倘若这黄昆善一死,整个黄家也就落入到了她的手中。

    所说的最毒妇人心,这个妇人,指的就是有了私情的妇人,这和旁人有了私情,便对自己的相公越发厌恶,然后就没有了任何感情,包括同情。

    袁氏只觉心咚咚跳动,听着房间外面风声呼啸,就在这床上静静等着,心中默数,两只眼睛瞪的极大,自觉已经过了半个时辰,方才悄悄伸手,往下摸去,在黑暗中摸索到了一只脚,整个脚已经僵硬,不复松软,方才长出一口气,回到了被窝里面。

    天寒地冻之时,冻死人的例子多不胜数,特别是这些酒醉之人,对于寒冷比较模糊,就袁氏所知,便知有不少酒醉之人,睡在雪地之中,最后冻死在外面的事情。

    多增添一个黄昆善也不算什么。

    “阿秀,阿秀……”

    袁氏躺在床上高声呼喊。

    在外面睡觉的丫鬟连忙应声,问道:“奶奶有什么事?”

    “老爷可在你那里?”

    袁氏故意问道。

    “呀……”

    阿秀在外面一听,一阵慌乱,说道:“奶奶您说笑了,老爷怎么会在我这里……”说话时候,袁氏听到外面床榻响动,而后听到阿秀似是披衣的声音,再然后便是阿秀在外打灯,接连七八下,方才将油灯点亮,掌着油灯从外面走了进来。

    “来了来了……”

    袁氏躺在床上心中暗道。

    “啊……”

    阿秀看到了地上的人,惊叫出声,叫道:“这是谁?”

    “这不就是老爷吗?”

    袁氏连忙从地上起身,对着阿秀说道,这起身之后,方才在阿秀的灯光照耀下,看到了地上躺着的人,头磕撞凳角,地上一大摊血,此时此刻早已经凉透,而让袁氏心凉的是……地上躺着的并非是黄昆善,而是她的李郎。

    “这怎么会是老爷。”

    阿秀说道。

    这怎么会是李郎?

    袁氏面色煞白,勉强抬头,目光忽然看到了旁边穿衣镜上似有人影,定睛细瞧,只见是一女子在镜中坐在方凳之上,左腿叠在右腿上面,两只手拿着手绢放在膝前,目光冷冷的瞧着她。

    “鬼啊!”

    袁氏惊叫出声,整个人锁在了床边一角,伸手指着穿衣镜。

    阿秀扭过脸,看了看穿衣镜,笑道:“奶奶莫慌,这是镜中照出了我的影子。”

    这怎么会是你的影子?

    袁氏真感觉无边寒意笼罩而来,双眼看向穿衣镜中,那个女子就对着她冷冷而笑,那一双眼睛说不上恶毒,说不上仇怨,而是充满了愤怒,而这种眼光,就像是在审视犯错的丫头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因为这里的一番动静,门外也有人在呼喊,而在这呼喊之中,有一个人披着棉衣,从外面跑了进来,正是黄昆善,此时他刚进门,看到这床边死了一人,又看床上的袁氏几乎不穿衣服,缩在床边,顿时气的满脸发绿。

    “贱人,你,你……”

    黄昆善气愤上前,对着袁氏便是两个耳光,怒声叫道:“你怎么敢这么对我?”

    “我……”

    袁氏百口莫辩,看着黄昆善,哭声问道:“不是你一直睡在我的身边……”

    “胡说!”

    黄昆善看着袁氏,喝骂说道:“今日我喝酒太多,生怕这酒气影响到你,便和高兄同塌而眠,一直都在那边房屋,什么时候来过这里?倒是你这个贱人,口口声声说和我梦中相会,看样子夜夜相会的另有其人吧!”

    袁氏看黄昆善神态,纵然有心辩解,但是这今夜发生的事情太过离奇,镜中还有一鬼一直盯着她,袁氏本就是一个妇人,这个时候根本没有什么胆气,而黄昆善所说的话,纵然偏差一点,也让袁氏无法争辩。

    难道要说以往和我睡的是他,但是今夜真不是?

    袁氏看向了镜中,瞧着镜中人的打扮,忽然想起了什么,惨淡一笑,说道:“想不到一切都被姐姐看着。”

    此时的袁氏方才忆起,这些衣着都是黄昆善前妻旧物,在黄昆善妻子死时,这些东西并不曾一并入葬,而是被黄昆善留着,时常睹物思人,没想到这人死成鬼,竟然也徘徊房中,无间幽冥,死生相隔,黄昆善和他的妻子仍在牵连。

    女子轻轻的点点头,应了自己的身份。

    机巧者鬼神所忌,袁氏和此人的私情,旁人不知,鬼神尽知,而袁氏那想要害黄昆善的手段,最终却害了自己的情郎。

    事已至此,袁氏已经无话可说了,闭眼认命。

    黄昆善见此,拂袖而走。

    外面不觉已经有了月光,在这月光下面,照的冰雪发亮,四下亮白一片。

    黄昆善心中郁郁,在这冰天雪地中茫然而走,本来今日回到家中,本该是一件大喜之事,更是见到了近来一直都在牵挂的妻子,但是没有想到,这妻子对他不忠。

    直至此时此刻,黄昆善才忽然醒悟了在酒席间,苏阳对他所说的话。

    在苏阳的故事中,是女子对丈夫说起了梦中相会之事,这些事情由女子出口,和男子的梦境互相印证,自然是真的,而他的故事,是他将故事全然讲给了袁氏,却被袁氏顺手推舟拿来做借口,这一个先后之别,就有了真假之分。

    抬起头来,黄昆善此时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苏阳所住的厢房门口,而这房中烛火仍亮,显然是对方尚未入睡,便伸手敲门,想要和苏阳再聊聊。

    “进来吧。”

    苏阳喊他进来,黄昆善轻轻一推,便推开了大门,进入房中,只见苏阳穿戴整齐,正坐在桌子前面,手中捧着一本道经,看到他进来,含笑将书放在一旁。

    “苏公子。”

    黄昆善对苏阳作揖,说道:“日间在席上多有冒犯,请多见谅。”

    “无碍。”

    苏阳看着黄昆善,笑道:“可是知道了腹中孩子究竟是谁的?”

    黄昆善苦笑点头,说道:“一直以来,我对她多有牵念,现在回想起来,一切就如同梦幻一般……小弟这一次要前往崂山的话,我就要随他前往崂山,到崂山那里专注修道……”

    今夜对他的打击太大了,让他有想要弃家修道的念想。

    “你的弟弟今夜就会前往崂山。”

    苏阳看着黄昆善,说道:“但是你不会去。”

    今夜?

    黄昆善听到苏阳如此说,看看外面,说道:“今夜这天寒地冻,他如何会去崂山?而我已经被伤透了心,现在恨不得立刻离……”

    话没有说话,黄昆善只见苏阳对着蜡烛一吹,两个火星对着他飞了过来,径直溅射到了他的眼中,没有疼痛,而是眼眸中暖洋洋一片,也是在这时候,黄昆善看到了一女子立在他的身旁。

第三十一章 便宜师兄

    白日苏阳所见的女子,并非是黄昆善的妻子,而是另外一个,而那个女子所找的人是黄宇。

    黄昆善的弟弟黄宇是聊斋主角,并且是一个艳福不浅的聊斋主角。

    在聊斋里面,有关乎崂山的一个故事,讲述书生黄生住在崂山的下清宫,在下清宫里面租了一房子作为书斋,平日里就在下清宫中读书,而后便在花草之中看到了两个妙龄女子,这两个女子一红衫一白衫,红白相映,飘姿若仙,黄生便找两女对话,两女在断墙后消匿不见。

    而后黄生便写了一诗,在诗句中表达了对两个女子的相思之情,夜里那个穿白衫的女子便来了,两个人倾诉相思,成了好事,而后感情日笃,直至道观中又来一人,将观中的白牡丹移走,白衣姑娘香玉方不再来,书生方才醒悟,香玉是白牡丹的花神,已经死去,为此痛哭流涕,写下不少诗句,打动了穿红衣的绛雪,绛雪来到他这里,和他吟诗作对,开解寂寞,却并不陪他睡,让黄生只能把绛雪当做良友。

    直至黄生腊月回家,绛雪在二月间托梦声称有难,黄生连夜赶到了崂山,方才知道是道士们要砍一棵耐冬树,方才醒悟绛雪是耐冬树神,两人感情更佳,过后不久,花神开恩,让香玉重返人间,只是刚刚回来的香玉如幽灵,常人不能碰触,香玉为了开解黄生寂寞,就让绛雪陪着黄生睡,两人如此成了好事。

    一年之后,香玉能够亲自上阵,绛雪便不和黄生做此等来往,只当朋友,再到后来黄生的妻子死去,黄生也就不回家了,在下清宫中住宿了十多年,直至病死,在白牡丹,耐冬树之间长了一棵异草,和香玉,绛雪日夜相伴,只是光长个子,不开花,被小道士砍了,而后白牡丹和耐冬树先后死去。

    故事到了最后,算是以悲剧结尾了。

    这一篇故事叫做《香玉》。

    崂山的下清宫和太清宫是一个地方,称呼不同。

    而白日寻找黄宇的女子,便是绛雪,只是书中记录是二月寻来,这腊月就来,必有变故,白日黄宇所说神仙已久无音讯,便说的是香玉。

    今日黄家的所有事情,苏阳洞若观火,看的分明,而黄宇和绛雪言语,也听的清清楚楚,故此苏阳才会坐起来,只等着黄宇要到崂山的时候,顺道前去罢了。

    聊斋中许多浪漫的爱情故事,其中都有对于妻子的漠视,比如《鲁公女》篇目,在这篇目之中,男主和鲁公女两人有着跨越生死轮回的爱情,这爱情甚至感动了菩萨,但是在这爱情背后,是对他自己原配的漠视,就和黄宇一样。

    像宁采臣那种有情有义的人并不多。

    黄昆善此时被苏阳开了眼,能看到自己的发妻就在眼前,伸手便将发妻的手抓住,眼泪一时留下,和发妻尽诉相思之苦,而他发妻亡魂一直徘徊家中,平日里看他忆想往昔,只觉甜蜜,看他出门而去,便在家中枯等,看他另聘佳人,也是气恼,只是苦于自己和他阴阳相隔,不能触碰,此时被黄昆善所看,所见,所触碰,满心相思尽化泪水,两人一时抱头痛哭。

    苏阳见此,坐在一旁静静看戏,只等着两个人哭够,方才一并向苏阳谢恩。

    “谢恩的话,就给我也准备一匹马吧。”

    苏阳笑道。

    什么叫也准备一匹马?

    黄昆善不明苏阳话意,但正在他怀疑之时,便听到了外面的管家慌慌张张而来,到了他的身边说道:“二公子要准备马匹,连夜赶往崂山,这天寒地冻,满地冰霜,如何敢让二公子骑马而去……”

    像这等天气,人在地上走着都很困难,何况骑马,这连夜往崂山去赶,只怕是自寻死路。

    黄昆善看向苏阳,但见苏阳端坐正笑,连忙挥手,吩咐道:“准备两匹马,让仙师和阿宇一并前往崂山,让阿宇穿厚一点,别冻到自己,把我的虎皮衣拿来,送给仙师,让仙师穿这一套衣服,以御风寒。”

    这一套虎皮衣,可谓是他最值钱的衣服,也是他最好的衣服。

    “不必了。”

    苏阳笑道:“这套衣服还是你自己穿吧,我用不上。”说着,拿出了一封早就写好的书信放在桌子上面,要黄昆善将这书信转交给采薇翁。

    这书信里面所写,不过是苏阳先去崂山,让采薇翁前往金陵,那里是他一展身手的地方云云。

    黄昆善此时已知苏阳非凡,自然听苏阳的,但既然这虎皮衣服苏阳用不上,黄昆善便将这衣服送给弟弟黄宇,让他穿上这一套虎皮衣,如此方才准备了两匹快马,让苏阳和黄宇两人骑着快马而去。

    在两人骑马而去的后面,昊龙窜身而出,随着苏阳后面,一并往崂山而去。

    黄昆善牵着发妻的手,看着苏阳和黄宇两人骑马,在冰天雪地中行进如常,也就放下心来。

    “小宇这么急往崂山去做什么?”

    黄昆善看着黄宇在雪中背影,轻声说道。

    “自然是找女人。”

    黄昆善发妻轻哼一声,带着几分娇气。

    这一声轻哼,让黄昆善扭过脸来,看着自己发妻面貌,故去之人再度出现在身边,真让他喜不自胜,并且现在又能触碰,和生前也无差别了,此时黄昆善一身酒气已散,看着妻子面孔,不由笑道:“狗想喝水了。”

    这喂狗便是他家的闺房暗语,皆因妻子生前,和黄昆善亲密之时,外面阿秀询问这怎么有狗喝水一样的声音,如此让他们两人有了暗语。

    往昔之话再提,让黄昆善发妻面色羞红。

    “驾!驾!”

    苏阳和黄宇两人快马扬鞭,向着崂山而去。

    这一路上道路冰滑,苏阳和黄宇两人马匹却如履平地,一味向着崂山而去,迎面而来的风就像是刀割一样,苏阳尚能开口说话,黄宇此时却连嘴都不敢张,只能僵硬的拖着缰绳,幸好是苏阳在侧,让他没有横生变故。

    此时的黄宇,满心所想便是绛雪,香玉已经去了,现在唯有绛雪能解他寂寞,夜里两人吟诗作对,并不越线,暧昧旖旎,不足为外人道,此时听到绛雪有难,岂能不让他惊慌失措?

    昊龙在下面摇着尾巴,跑的很快,直接窜在马的前面,奔跑过后,也给苏阳和黄宇两人探明路途,一些因为大雪封存,而不曾看到的险要处也能尽早提醒。

    苏阳在后面看了,也是默叹昊龙只是一条狗,倘若是个大型动物,当做坐骑定然不差。

    两个人在路上跑了一夜。

    天色将明的时候,两匹马也跑的动弹不得,再也无力往前面爬,苏阳和黄宇便将马匹放在了山下道士处,苏阳和黄宇两人一路向着太清宫而来。

    “就是这一棵树,里面有精怪,长此以往,必有其怪,需要早点将这个耐冬树给砍了。”

    苏阳和黄宇还没有进门,就听到里面的道士正在呼喊,这刚刚进入后院,便看到了几个道士正围着耐冬树,要把这一棵耐冬树给砍了。

    “住手!”

    黄宇扔下地上的虎头帽,对着道士们斥责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谁让你们来毁此树的?”

    眼见这些道士都不退下,黄宇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包银子,沉甸甸的,递给道士,说道:“这棵树我买了。”此时黄宇已经醒悟,这一棵耐冬树,必然就是绛雪。

    当先道士明显是首领,眼看黄宇上来呼喊制止,满脸不屑,看着黄宇说道:“你以为道爷缺钱花吗?”

    这是……

    苏阳看着走出来的道士,感叹世界真小。

    眼前之人,正是当初在宝禅寺内,给苏阳写下两个符咒的单道士,同时也是苏阳的便宜师兄,正是多亏了他的提醒,苏阳才能在宝禅寺内顺利的度过十五天,如此等到自己彻底大翻身。

    这单道士,毫无疑问就是玄真观的人,并且此人手中还有文,同样是李安灵传下来,这文可是玄真教中唯一文,能够通达神明的文。

    并且,此人算来是苏阳的师兄。

    这师兄已在,师伯也到了吧……

    “道长,久违了。”

    苏阳拱手抱拳,对着单道士呵呵而笑,一片和气。

    “你是……”

    单道士看着苏阳,只觉苏阳似是眼熟,却并不曾记得和苏阳在什么地方有过交际。

    “宝禅寺中,道长你给我画过符。”

    苏阳看着单道士笑道:“我是金陵人,你不记得了?”

    宝禅寺是单道士接受文的地方,对宝禅寺的一切自然挂心,而在那一日,他还收到了两锭黄金,这足以让他记忆犹新了。

    “你真是金陵人?”

    单道士看着苏阳,皱起眉头,非常怀疑,这宝禅寺自他走后,留下符咒,便有道士中了法,生不如死,而看伤势,正是他的符咒所致,并且后面宝禅寺画壁被毁,单道士自觉壁画中有师门东西,此时都不见了。

    而这都和那个‘金陵人’脱不了关系。

    “我自然是金陵人!”

    苏阳着‘急了’,还给单道士来了两句金陵话,对单道士说道:“道长若是不信,大可用金陵事情考我,若回答有一点偏差,我就是个假金陵人!”

    苏阳对此很有自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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