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6章 为往圣继绝学
任弘是从月亮大门进入城市的。
在围城战第二十天时,克里奥佩特拉亲自充当“木马”入城的情况下,城内亲女王一派与汉军死士一起发动了政变,打开了城门。
然后便是长达一天的巷战,托勒密大将阿基拉斯与一众死忠战死,大多数托勒密士兵投降女王——都是托勒密家族的法老,跟谁不是跟?非要论的话,女王可比国王早统治一年多呢。
进入港口给汉军带来的体验是极其新鲜的,这真是一座极其典型的希腊式城市,与孟斐斯重埃及传统不同,希腊人几百年的文化和传统都凝结在亚历山大。
拱形的城门之内,是宽阔的阿尔西诺大街,街道中央竖立着高大的石柱,柱上有希腊人崇拜的神石像,褚少孙无法分辨是哪一个。
没有夹道欢迎的平民,不论是埃及人还是希腊人,都躲在家里,透过门缝,带着畏惧与猜疑看着这群天天在城外打雷,最后靠着“木马”打开了城市大门的汉军——这是自罗马雇佣军入驻此城七年后,又一批外来者。
乘坐在全副武装的战车上,作为胜利者,任弘将军看向道路的左方:在繁华的港口区域,市场鳞次栉比,一道长堤连接着城市与法罗斯岛,巍峨的大灯塔屹立在那。在汉军破城时,托勒密十三世在宦官和罗马雇佣兵的护卫下,逃到了法罗斯岛,躲在灯塔下的要塞里。
任弘又看向战车的右面,运河沿岸是矮小房屋堆叠在一期的埃及区,甚至还有火焰尚未熄灭,再往东是高大的潘神山,塞拉皮斯神庙屹立在山顶上,雄伟的石柱如同巨人的粗腿。
“站在神庙处,能俯瞰全城风景。”
女王与任弘同车,头戴红白两色冠,手持权杖,享受着夺回城市和法老之位的快乐,顺便给任弘做着导游小姐姐的工作。
“王室区叫博鲁克昂,亚历山大的陵墓、大图书馆、剧院等皆在附近,王宫也在花园当中。”
她说任弘今晚的住宿就安排在王宫内,任弘哂然,在宫里睡,任太师夜宿龙床么?如果埃及有的话。
再向东,城外几英里处便是托勒密王室的消遣胜地坎诺普斯,那儿有赛车场,但现在也冒着黑烟,战争这怪兽的铁蹄总是会让文明伤痕累累。女王说,等战争结束后,希望能同任将军去感受希腊人的戏剧和赛车驰骋的刺激。
“还有什么娱乐和游戏,能比战争更刺激?”
任弘显然没忘记自己来埃及的目的,安排了汉军与女王的亲信一起控制城防后,就匆匆带着刘更生等人赶往大图书馆。
坐落在缪斯神庙旁边的建筑便是图书馆,一共两层楼高,占地甚广,红褐色的屋顶,正门高处是一对眼镜蛇的浮雕,让褚少孙难以接受的是……
门口怎么还有两座裸着上身的女子雕像?还雕琢得惟妙惟肖,让路过的人很难不去注意那对玉兔。
他也看了好几眼,随后大摇其头:“竟于藏书之地立裸身之像,袒胸露乳,如何让士人专心向学,这希腊人果戎狄之俗也。”
但进了图书馆后,褚少孙也不得不承认,希腊人收集天下图书的愿望,确实是认真的。
图书馆内的木架上,摆放着一卷卷莎草纸,这种用莎草按压风干的书写材料材质和大汉的纸张有点像,很方便书写。各个区域分门别类,数学、天文地理、诗歌、史诗、戏剧、医学、哲学、修辞学等,都有学者管理。
唯一让褚少孙在意的是,图书馆里还是有**雕像!他的眼睛又开始飘了。
能换成裸男么?
任弘与弟子刘更生徜徉在这莎草纸组成的海洋里,他笑着对弟子道:“如何,现在眼见为实了罢?”
刘更生服了:“此地果然是海西的‘石渠阁’。”
比石渠阁还是要更大,年代更久点的,毕竟从托勒密一世起,已连续不断收集了两百多年的图书,几乎集尽了地中海世界所有智慧。而欧几里德、阿基米德等著名学者也在此游学讲课,日心说在此萌芽,甚至测量了地球的周长,在公元前做成这件事,东西方的天文学家们交相辉映,同样伟大。
只是建造大图书之处的目的:实现世界知识大汇总,恐怕得靠任弘来帮已死的亚里士多德和托勒密一世实现了。
任弘看了一些莎草纸,眼里闪着异样的光。将这图书馆内数十万卷书籍,连同馆内的希腊学者们,统统用船搬回大汉去,送到石渠阁翻译成汉语,实现东西方知识智慧的大会师!
学者有自己的国籍,但使用知识时就不要拘泥族别了,只要是对人类有益的学问,无问西东,皆可兼容并包。
“这才叫,继往圣之绝学!”
你管这叫抢劫?不不,这是抢救!历史上正是这个时间点,大图书馆在凯撒和埃及人的冲突中迎来了第一次毁灭,不如让希腊学者们远离动荡的地中海,去印度或大汉,摆下安静的书桌,为翻译事业做贡献吧。
图书馆里穿着希腊式袍子的学者们对任将军的险恶用心茫然不知,包括留着灰色大胡子,为破城立了大功的戏剧家小法诺斯,都对他观感极好。
汉军一破城就有一屯人来接管大图书馆,学者们最初还十分紧张,后面却发现,汉军居然是来守卫大图书馆,防备失火和抢劫的,顿时大受感动。
小法诺斯也感慨:“有传言说,赛里斯人文明、温和、公正,是善良的民众,处事方式低调内敛,不愿和邻国发生战争,看来至少有大部分是真的。”
任弘也不急着暴露目的,想将图书馆内的数十万卷书籍统统搬走,得靠这些希腊学者相助才行,得让他们被卖了还帮忙数钱。
也离不开女王的号令,若不帮她彻底赢得战争,这件极其庞大的工程便难以完成。
任弘顾不上细细寻找大图书馆内他需要的《几何原本》等书,只让已习得希腊文的刘更生负责这些馆藏,他则又抵达了北面的港口区,这儿的战火尚未完全熄灭。
港口曾经无比繁荣,将上下埃及物产,诸如粮食、玻璃、莎草纸、橄榄油等运往海外,又将黄金、布匹、葡萄酒等运入此地,毫无疑问是世界第一大港。
可现在,却尽是混乱,商人们抛弃了摊位,许多船只沉没在港湾里。
女王也向汉军通报了敌人的虚实:“我愚蠢的弟弟手下可不止有几百名王室卫队,还有两千罗马雇佣兵。”
那批罗马人,是七年前,受庞培之命,来帮吹笛者复辟的,女王很了解他们。吹笛者胜利后,庞培为了扶持他不被国人再度驱逐,也为了监督埃及还债,军团中许多军官和老兵,以提前退役的方式留在亚历山大港,他们在埃及娶妻生子,为首的军官是庞培昔日的亲信,一个高大的比提尼亚人,名叫“塞普提米乌斯”,绰号胡狼。
算了这群雇佣兵,托勒密十三世手中还有三千人,以及一支完好无损的三座桨帆船队,它们游弋在法罗斯岛和港口间,而汉军和女王控制在手的船只,只是十来艘民用的商船。
西海舰队在红海过不来,从海上是别想突破了,那道狭长的长堤,就成了唯一的通道。
“如何了?”
任弘皱着眉召来浑身湿漉漉的陈汤询问战况,他刚刚发动了一次试探性的进攻。
“那长堤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我派死士试图突破,但未能成功。”
任弘已经考虑推青铜臼炮去轰他娘的,但不止是罗马雇佣兵如乌龟壳般堵在长堤尽头,还有船队看护,向任何试图穿过它的人用弩砲抛射石弹。
“即便攻破了长堤,敌军还能龟缩在灯塔中。”
任弘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法罗斯岛上的奇观,法罗斯大灯塔高达百余米,只较最壮观的胡夫金字塔差一点,第一级底层为四方形,再往外则是竖起石墙的要塞,可容两千人防守,下凿地为两层,砖结甚密,一窖粮食,一储器械,面包可以吃一个多月。
唯一的好消息是……
“法罗斯岛上没有淡水。”
一时间,法罗斯岛和大灯塔成了一块难啃的硬骨头,只要托勒密十三世在那一日,亚历山大城的形势就可能再度剧变,而强行攻破是要耗费很长时间,付出巨大伤亡的。
他们,还有时间么?
任弘已经在考虑,放弃攻打,抓紧时机将图书馆内的莎草纸书和希腊人学者们打包运走,留着埃及这个烂摊子,让艳后姊弟和罗马人慢慢玩去吧!
但很显然,老天爷连这时机都不给他。
在夺取亚历山大的第三天,陈汤对法罗斯岛的第三次试探进攻再度失败,但港口处眼尖的斥候兵,却在北方的海平线上,看到了一支舰队乘着秋天里地中海夏末最后的南风,正在缓缓朝港口驶来!
与托勒密的战船不同,那几艘船撑起的风帆,被涂成了醒目的红白相间条纹!
“是罗马人的船。”
港口的希腊人奔走相告,感觉不妙,罗马的干涉,永远是悬在埃及头顶的一柄剑,但他们不是在打内战么?怎么还有余力派船来埃及。
“是大秦国?”
褚少孙则与刘更生站在图书馆顶端的塔楼远眺,至少目前为止,“大秦国”依然是汉军的假想敌,只是汉人尚未直接遇上过。
“不能让我弟弟得到罗马人支援!”克里奥佩特拉十分焦急,她怎能不记得,七年前的罗马军队,是如何帮她父亲复国的。那强大到对埃及军队摧枯拉朽的实力,赛里斯人能抵挡得住么?
唯独任弘皱眉看着一会,在千里镜中,望见那些伤痕累累的罗马战船在法罗斯岛附近停靠,有小船往岛屿划去。
来的确实是罗马人不假,但问题是……
“哪个罗马人?”
凯撒,还是庞培?
……
而法罗斯岛的码头处,一位神情疲倦,容貌与任将军当年最胖时还真有点相类的中年人,踏上了这片土地。
三巨头之一的格涅乌斯·庞培,看着前来相迎把他当做救星的托勒密十三世和塞普提米乌斯,面露愕然。
“赛里斯人?这十年来,罗马人为他们的丝绸痴狂,连做梦都希望越过帕提亚直接往来的赛里斯人,就在对岸?”
……
ps:今天只有一章。
第567章 大秦摄政
陈汤本以为,敌人得到增援将更难进攻。但谁也没料到,罗马人的到来,反而导致了长堤的失守和法罗斯岛的陷落。
被陈汤安排在长堤另一头的汉军士卒都震惊了,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新来的那十几艘“大秦”战船突然与托勒密的船队交起战来,法罗斯岛上也发生了火拼。曾经是庞培部下的罗马人雇佣兵们在呆愣片刻后,高呼着庞培的名字加入了战斗。
等火拼结束时,汉军已乘机冲过长堤,占领了法罗斯岛的港口和小镇,只剩下璀璨通明的大灯塔还控制在罗马人手中。
只隔了一小会,罗马雇佣兵的首领塞普提米乌斯就走出了要塞,手里提着一个头颅,说是代表庞培,要和赛里斯共治者、女王谈判。
塞普提米乌斯身材高大,穿着一身早已淘汰的柯林斯式甲胄,这位“胡狼”擅使流星锤,其手中拎着的,居然是托勒密十三世的亲信,财政大臣、宦官波提纽斯的脑袋。
这宦官就是埃及内战,法老和女王决裂的主谋,克里奥佩特拉七世对此人恨之入骨,见了头颅后仍不解气。
“应该将他喂给鳄鱼!”
她又瞪着塞普提米乌斯,冷笑道:“我弟弟也一样!塞普提米乌斯,你既然要投降,为何没有带来他的尸体?”
塞普提米乌斯没有答话,而是低下头,事情走到这个局面,是他不曾料到的。
作为一个加比尼亚人,他曾在二十年前,庞培剿灭地中海海盗时,做过他的百夫长,七年前庞培又派他护送吹笛者回国,重新登上法老之位,从此就带着两千名罗马雇佣兵留在了亚历山大城。
名义上效忠于托勒密,可实际上,这支雇佣兵仍是庞培的人,这位伟大的将军,在他长达三十多年的征战生涯里战功赫赫:平定过斯巴达克斯起义,将6000名俘虏活活钉在十字架上,征服过北非的努米比亚,将小亚细亚的本都王国、塞琉古都变成了行省,成为第一个进入犹太圣殿的罗马人。还曾打到高加索附近,将罗马共和国的疆域推进到极东。力排众议,出兵保护托勒密王朝后。
庞培本人成为东方王国的“王中之王”,再加上控制了西班牙,他俨然是罗马最有权势的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罗马内战中,被只拥有高卢,被庞培和元老院宣布为“公敌”的凯撒击败了!
去年,凯撒越过了渡过卢比孔河,庞培在意大利失败,不得已和共和派逃往希腊,重新组织军团打算反扑。
塞普提米乌斯对老主人本来充满信心,上次得知消息,还是一个多月前,庞培军在希腊半岛西海岸击败凯撒,听说很快就要反攻意大利,返回罗马。
他和托勒密君臣困守法罗斯岛时都期望,庞培在收拾完凯撒后,会南下支援。
可这才过了月余,庞培就忽然失去了一切,只带着两千人和十几条船匆匆南下,为的居然是得到托勒密王朝的帮助,协助他击退身后追击的凯撒。
然后双方便发现,大家都自身难保。
波提纽斯遂向托勒密十三世和塞普提米乌斯建议,既然庞培输掉了战争,那就只能指望凯撒帮助埃及人了,不如将庞培骗来杀死!
塞普提米乌斯也曾心动,但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来他是庞培旧部,有些旧交情;二是庞培虽老,但多年征战,尚有威望,雇佣兵里持崇敬他的人不少,一旦双方大打出手,岂不是让汉军轻易登岛,击破要塞?
于是,塞普提米乌斯将托勒密君臣的计划偷偷告知庞培,引发了火拼,托勒密十三世已被罗马人挟持。
当着女王和任弘将军的面,庞培的这些惨状,塞普提米乌斯当然不会照实说。
“执政官说,他与吹笛者托勒密十二世是挚友,又在罗马见过年幼时的女王,知道吹笛者的遗愿,一定是让女王掌权。”
塞普提米乌斯补充道:“我也从未反对过女王。”
是啊,他只是带着罗马雇佣兵们坐看托勒密王室的内斗,他们认为,自己才是埃及真正的统治者。
庞培又让塞普提米乌斯向任弘转达了他的问候。
“执政官早就听说了赛里斯共治者的大名,对你在印度和巴克特里亚的征服十分敬佩。“
“我也经常听说庞培之名。”任弘让充当翻译的吴在汉告诉此人。
“在大汉,庞将军已经被誉为海西第一名将。”
任弘露出了笑:“可近十年来,庞培将军似乎懈怠了啊,我更频繁听到的,是凯撒的名字!”
任弘道:“请回去问问庞培将军,凯撒的追兵距离埃及,还有几天路程?请不要再派人反复往来了,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如果庞将军想反败为胜,一雪前耻,特地邀请他带着那孩儿法老,来港口与我和女王面谈!”
……
“将军对罗马居然这么了解!”
克里奥佩特拉有些吃惊,罗马人近年来风靡丝绸,不管是埃及,还是帕提亚,其实都有意无意阻挠赛里斯人和罗马的直接往来,希望能垄断丝绸之利。
可任将军看上去,似是对罗马内战了如指掌,能一口说出庞培的窘境。
能不知道么?毕竟各类影视、游戏将这段历史演绎了那么多变,对了,在那些故事里,埃及艳后可占了很大戏份。
“女王对庞培和凯撒了解多少?”
艳后对庞培了解比较多,无非是他的征服史和权势,七年前,女王跟吹笛者去罗马求救,曾多次在宴会上见过这位五十多岁的胖将军,他那时候还娶了凯撒的女儿,老夫少妻。
至于凯撒,相比于苏拉、马略时代就崭露头角的庞培,凯撒本是三头同盟里最弱小不足道的一位,十年前就任高卢总督却才声名鹊起。
凯撒征服高卢之际,正好也是任弘在印度大杀四方的时候。
而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极近了!
“凯撒恐怕也在追击庞培,不久之后,就要抵达埃及了。”
任弘看着女王:“女王做好准备了么?”
女王则看着地上的宦官首级:“虽然我痛恨波提纽斯,但他的办法恐怕是最好的,埃及无力与整个罗马抗衡,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杀死庞培,将他的头颅浸泡在橄榄油里送去,换来凯撒退兵。”
站在埃及的利益来看,这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但对任弘来说不是啊。
而且……以凯撒和庞培这恩怨纠葛的交情,看到老庞培死了,凯撒恐怕反而会勃然大怒吧?
任弘摇头,开始劝起艳后来:“女王不是想要恢复托勒密家的荣光,让埃及从罗马手中赢得独立与自由么?”
“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为何要白白放弃?”
“庞培被逼到了绝境,不得不向你我求助,你的盟友,将不止是大汉,还可以加上庞培!”
“一个分裂的罗马,对埃及最为有利。”
也对他最有利啊,任弘可没因为轻易击败托勒密军队而膨胀,他要对付的,可是罗马人!原始的青铜炮虽然比弩砲优秀,但只有几门,黑火药也只够再打一场仗之用了。
现在正好是南风季节的尾巴,凯撒的大军没法通过船队直南下,可即便只有两三个军团,也足够汉军和女王那刚刚招降的军队喝一壶的了。
所以任弘需要庞培帮忙,他、庞培、女王三方联手击退凯撒,才能从容运走图书,并让地中海的统一延迟。
任弘还苦口婆心地对女王讲起了中原“唇亡齿寒”的故事。
“庞培对埃及没有野心,否则七年前就不会帮助吹笛者复国。而凯撒,他能征服高卢,谁知道就不会征服埃及呢?”
历史上,是埃及艳后征服了凯撒,可现在她已先被任弘征服,克里奥佩特拉轻咬着嘴唇陷入了沉思,她是狡黠的,掂量着轻重,若全由她拿主意,肯定是倾向于杀庞培求得凯撒的和平。
可现在,汉军控制了亚历山大里亚,而任将军,则亲自带着一队卫兵控制着她!
女王明白,任将军看似在咨询自己,实则已经替自己作了决定,未来自己可以改换阵营,再与凯撒和谈,可今天,只能听从赛里斯人安排。
她看着任弘,露出了笑容:“我见识过赛里斯军队掌控雷霆的力量,相信就算凯撒带着几个军团登陆,将军依然会轻易击败他!”
就让这些男人相互厮杀吧,不管谁赢,她都将是最后的得利者。
而去了法罗斯灯塔的吴在汉,也在此时带回了消息:
“骠骑将军,那大秦国庞将军,愿意带着伪法老,来港口与将军会谈!”
……
这是历史性的会面。
两位同样身材微胖的将军,一个是来自罗马的“唯一执政官”庞培,虽然战败窘迫,但排场不能落下,他身旁是手持束棒插斧头“***”的卫队,只是那束棒上今日特别缠着橄榄枝。
身后还押送着神情惶恐的托勒密十三世,他虽然才十五六岁,但却明白自己落入姐姐手中,定会有一个凄惨结局。
另一位是来自中国的大司马骠骑将军西安侯任弘,亦是假黄钺之仪仗,亲自来迎庞培,汉军士卒肃穆严阵以待。
二人在亚历山大港口碰头,任弘朝庞培拱手作揖,庞培则还以罗马人的礼节。
他们鸡同鸭讲地说了几句后,甚至还在埃及艳后笑容嫣然的介绍下,哈哈大笑着相拥,仿佛一见面就成了至交。
大汉侍郎褚少孙垫着脚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庞培的身份“执政官”,被他理解成“大秦国摄政”。
而对凯撒和庞培的战争,褚少孙理解为争夺摄政之战,毕竟任将军的《海西大秦国志略》都说了,大秦人心怀复国,故其创立者有遗训说:“复中原者帝。”所以无君无父,只有摄国之人,每几年更换一次,并且每一代都锐意东征。
所以就庞培这地位,说一声“位超三公”绝不为过。
至于庞培仪仗里的“***”,则被他认为是:“大秦国亦有斧钺之仪也!虽断发而衣戎狄之服,然细微处亦有中原礼制之余韵也。”
碰面和寒暄结束后,在港口边的一座小神庙中,闲杂人等被驱散,新三巨头在此就地会谈,因为是密谈,只有吴在汉作为翻译陪同,连褚少孙都未能入内,好不郁闷。
但也理解任将军的决策:“如今凯摄政操持大秦国政,而这庞摄政兵败而走,将军这是欲联庞制凯啊,使大秦内乱不熄,以消耗其国力啊。”
褚少孙只能内心焦急地在外围转悠,仔细观察罗马人的装束,并差人帮忙转译,对庞培的儿子,人称“小庞培”的罗马军官塞克图斯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庞公子。”
褚少孙十分严肃,朝塞克图斯作揖:“我在大汉时,听说庞摄政乃是魏将庞涓之后,这传闻是否为真?”
……
ps:参考凯撒自己写的《内战记》,还是只有一章。
第568章 凯撒
据庞培说,凯撒手里至少有十八个军团,而一个军团四千到五千人,将近十万大军。尽管凯撒在东方只带了四个军团,却击败了人数两倍于他的庞培,收编了大量俘虏,即便只派几个军团南下埃及,亦是强敌。
所以为了对付凯撒,大汉骠骑将军、庞培、埃及女法老,新的三头同盟在亚历山大港口达成。
女王又应任将军要求,声称为了要”保护“大图书馆,防止战火波及,或被野蛮的罗马人烧杀抢掠,大图书馆里的重要书籍被陆续运出,送到城市南方的港口保存,一旦形势不妙,就顺着尼罗河,送往孟斐斯保存。
刘更生与戏剧家小法诺斯主持这庞大的运书工程,小法诺斯依然不知道塞里人来埃及的目的居然是这些除了学者外无人问津的书籍,只为赛里斯人对知识的重视而感动。刘更生会希腊语,二人几天下来已成了忘年之交。
“据我所知,希腊人对罗马人的自然态度,是一种夹杂着恐惧的鄙视。”
小法诺斯与刘更生闲聊时,说起希腊人与罗马的关系。
“希腊人认为自己是更文明的,我们懂得欣赏戏剧,而罗马人只知道观看奴隶与人、兽决斗,凶悍嗜血,但罗马人如今却有着更大的成功。”
小法诺斯指着这繁华的亚历山大城感慨:“现在从陆地到海洋,都是罗马在主宰一切,希腊人的城邦王国相继灭亡,被罗马统治。”
“造成这种形势的是什么?是希腊人的耽于逸乐,不够团结,是政治上的软弱。而罗马的伟大,乃是由于有着希腊人所缺乏的某些优点。”
罗马仍然充满着希腊已经丧失的希望和进取,希腊人的时代就要结束了——不,恐怕已经结束了!
褚少孙也在一旁一一记下这些事,又请译者询问小法诺斯关于罗马的历史,他自从来到亚历山大里亚后,通过与希腊、罗马人的交谈,发现自己眼见为实的东西,与任将军《海西大秦国志略》上的记载有很多出入。
“罗马人的祖先?”小法诺斯摸着胡须道:“他们自己传说,是特洛伊王子的后代,从被围困毁灭的特洛伊城里逃出来,带着少数的人最后流落到意大利,建立了罗马。”
因为翻译不知道用汉语如何解释“特洛伊王子”,于是就翻译成了“东方来的王子”,这让褚少孙更加迷惑,因为这确实是《大秦国志略》所载。
褚少孙又托翻译询问希腊人,是否知道罗马乃是赛里斯国上一个王朝余孽,在一百五十年前逃到西方的后代时,小法诺斯等人面面相觑,甚至哈哈大笑起来。
“这当然不可能。”
希腊人又不是印度,一百多年前的历史还是有记录和记忆的。
不说别的,光是托勒密王朝与罗马打交道的历史,也已超过了两百多年。就亚历山大图书馆里所藏的书籍所载,一百五十年前,根本没有赛里斯人西来之事。倒是那会正值第二次布匿战争,罗马和迦太基在西地中海频繁作战,但即便是汉尼拔的远征,也未能杀进罗马城。
不说褚少孙似乎发现了任将军著作的错漏与误会,亚历山大城北边的港口区域,汉军士卒也在打量与他们防区毗邻的庞培手下。
庞培的残部大概两千人,加上效忠法老多年的雇佣兵团两千,与汉军不相上下,只是士气低沉,毕竟他们刚经历了一场大败和逃亡——最打击士气的不是失败,还有战役开始出现不利情况时,庞培看到骑兵被逐回,嫡系部队陷人一片混乱,对其余军团的就更失去了信心,竟离开战场,径自策马奔回营寨,又连夜乘船离开,导致了之后的大溃败。
即便拥有了新盟友,这些跟庞培逃至此处的士兵依然耷拉着脑袋,对抵御凯撒毫无信心。
反观汉军却是士气正盛,他们刚击败了托勒密将军阿基拉斯的两万大军,攻占了一座大城,骠骑将军论功行赏,当场让军法官给众人升了武功爵,又承诺打完仗回到印度发地发农奴,他们的子女可以享受更好的教育和待遇。
听说又有场仗要打,不论爵位高低,官兵们都摩拳擦掌,同时观察一堤相隔的庞培军装备。
这不是正统的罗马军团,大多数反而是庞培在希腊临时征募的新兵,大多数人依然带着希腊式的柯林斯头盔,但身上的甲已经换成了罗马环片甲,手中武器是罗马短剑和希腊式圆盾,风格有些混搭。
倒是其中的百夫长们让高梧桐等人印象深刻——他们头盔上是犹如马鬃的头冠,显得高大威猛,军阶更高的则披着红袍。
庞培得以继续驻守大灯塔所在的法罗斯岛,汉军控制港口,埃及女王也在出力。
克里奥佩特拉七世在夺回权力后,将她的弟弟残忍地喂了鳄鱼,宣布自己为唯一的法老,又囚禁了她那野心勃勃的小妹,立了另一个年幼的弟弟作为共治者——以后女王可能还要嫁给他。
接着,女王又亲自露面,在亚历山大到处煽动希腊人。
“罗马人正在慢慢形成一种侵吞埃及的习惯,几年以前,奥卢斯·伽比尼乌斯就曾带着军队来过埃及。”
就是为了护送她和吹笛者父女归国而来的,但女王故意遗忘了这一点,她在埃及人面前是法老,现在又穿着希腊式的长袍,将自己包装成希腊传统的捍卫者,想利用希腊人对罗马的恐惧和鄙视。
“凯撒现在又带着军队来了,如果不能把他赶出去,埃及就将变成罗马的一个行省!”
上下埃及已陆续服从了她的统治,希腊富人们害怕遭到凯撒军队的抢劫,在罗马人和女王之间,他们自然选择后者。数以万计的奴隶和市民被武装起来,但任弘有点担心他们玩出倒戈那一幕,只作为后勤布置在城市里。
任弘希望从这临时同盟里获得的,自然是埃及人和庞培海上的力量。汉军的船队在红海干着急过不来,而任弘若有人力将船队陆行扛到地中海,还不如带着书直接跑路呢。
庞培那十条伤痕累累的船,与托勒密十三世死后,归顺女王的二三十条三桨战船,在战役中将至关重要。
但任弘却拒绝了陈汤请命,带兵接管埃及舰队加入海战,并将青铜炮带到船上的提议。
“罗马人海上交战,靠的主要是接弦战,以青铜炮的准头,无法改变战局,若不慎为敌俘获,反而不美。”
远征而来的汉军是输不起的,任弘不愿将一切都赌在海战上,让士兵驾驶他们从未用过的船型,就好比战场上递给他们陌生的武器。
更何况,任弘的计划中,舰队并非是要阻止凯撒登陆。
“而是去东方的大绿海中隐藏,待罗马人的军团登陆后,再从东方驶来袭击其船队,让罗马人海陆不能相互接应!”
而就在此时,伴随着惊呼,大灯塔如同大汉的烽燧,在看到敌人的第一时间,燃起了烟柱!
本就高耸的大灯塔上,烟柱冲天,而港口处则金鼓齐鸣,汉军集结,庞培的手下们则忐忑地望着远方。
过了好一会,二十多艘撑着红白纹路风帆的船只才出现在蓝绿色的海平线上。
这是庞培登陆后的第三天,一直咬着他尾巴不放的老对手,终于到了!
“凯撒来了!”
……
任弘的计划刚开始就宣告失败了。
凯撒的船队在发现亚历山大港外只有少数船只,一击即溃后,没有傻乎乎地直接登陆,遭受三方势力的联合进攻。
他们在海上滞留了好一阵,竟放弃了亚历山大,向东边尼罗河入口的大绿海进发。
“和庞培预料的一样,凯撒看穿了我的计谋。”
任弘笑着摇摇头,这计谋确实骗不过身经百战的凯撒。不过可气的是,凯撒的船队,本来是庞培与共和派过去一年间花大钱建造的,可非但没能阻止凯撒渡过亚德里亚海,更在战败后为其俘虏招降。
好在庞培运输大队长这次没去海战,而是让他的儿子,历史上也曾纵横地中海,让后三头深深头疼的小庞培作为指挥官。
半天之后,从大绿海方向,驶来了几艘残破的船只。
大绿海之战,以凯撒的胜利而告终,士气低落的庞培船队再度被击溃,庞培的儿子,被褚少孙叫成“庞公子”的小庞培虽然作战骁勇,却也无力回天,与几艘船不知所踪。
而刚被女王招降三天的托勒密舰队,在遭到凯撒派船进攻后,直接放弃了战斗,逃入岛屿星罗密布的尼罗河入海口躲避。
凯撒的船队不久后也返回了亚历山大港附近,在城市东北方的罗塞塔港停靠——那座港口有一座托勒密五世继位的纪念石碑,用希腊文字、古埃及文字和当时的通俗体文字刻了同样的内容,不过现在,埃及文字尚未被遗忘。
又半日后,没有战船阻挠,顺利登陆的罗马人便出现在亚历山大以东。已经调防到东边太阳之门的高梧桐等汉军士卒,也终于见识到了真正的罗马军团,而非庞培手下打光了老兵后,实为希腊人的冒牌货。
那是一整个满编的军团,整整四千多人,在亚历山大东部的太阳之门外数里外列阵,环片甲反射着阳光,罗马头盔整齐划一,手持短剑、重投枪、方形大盾牌,放目望去尽是一片红色,士气比庞培的残兵败将不知高到哪去。
各大队、营前,则是他们各自的旗帜,说是旗帜,其更像仪仗。有的尖端顶是矛尖、手掌,有的则在杆上镶嵌金色花环、银色圆环,掌旗官都头戴兽头盔,披着皮革。
“若为狼,则为大队队旗旗手。”
“若为熊,则是营旗旗手。”
“若是狮子呢?”任弘让翻译问与他一同站在太阳门上的老庞培。
在罗马军队前方,最大最显眼的,正是一位狮子兽头盔的高大掌旗官,举着一面精神抖擞的红色旗帜,上面是一只镀金的雄鹰,展翅欲飞!似是要将尖锐的鹰爪,朝汉军与庞培抓来!
“是金鹰旗,代表军团。”
城墙上的庞培认出了对面的部队,仿佛看到先前那场大败里,这支军队的所向披靡,正是他们的进攻,让他一败涂地。
“是第十军团!”
……
第十军团组建于十年前,乃是凯撒手下最负盛名的军团,为凯撒征服了高卢,又在与庞培的决战里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眼看罗马人识破了己方的策略,女王提议防守,亚历山大的东城墙依然坚固,城内粮食充足,人力又多,区区几千罗马人不构成威胁。
但任弘知道,时间拖得越久,就对罗马人越有利:在这支先锋队之后,是真的可能有十个军团的,加上罗马的各路附属**队准备南下埃及的——虽然现在刮着南风从海上不好登陆,但大可从昔兰尼,从犹太的陆路过来。
如今制海权已失去,若不一鼓作气将登陆的罗马军团打败,那随着敌人支援越来越多,汉军就只能仓促撤离埃及了。
“主动迎战。”
任弘如此决定,并亲自带着汉军三千人到了城外,又让吴在汉带着百余人,在城墙上“保护女王”——任弘其实是忌惮这位女王在形势不对时,翻脸就卖了盟友,她定然是做得出来的。
至于那反复无常的塞普提米乌斯,也被软禁了起来,庞培的大儿子控制了雇佣兵,眼下部署于汉军旁为左翼。还有女王亲信,阿波罗多洛斯带领的五千托勒密军队,为右翼。
让人诧异的是,对面的罗马人,除了第十军团的金鹰旗外,居然还有另外九面陆续被举了出来。
这导致庞培军队一阵骚动,士气更加沮丧,埃及人也十分诧异,难道凯撒这么快就带了十个军团南下?二十多艘船恐怕是装不了这么多人。
“不。”
那些各式各样的军团鹰旗让任弘身边的庞培感到羞愧和刺目,他眼窝深陷,自从溃逃以来,庞培就没睡过一个好觉,人也瘦了一圈。那场大败,几乎将他的脊梁骨都打断了:
“那九面军团鹰旗,是凯撒从我的军队中缴获的!”
在希腊的决战失败后,庞培几乎是抛弃军队孤身逃离的,他找到一匹马,扯掉自己身上的统帅服饰,从后门奔出营寨,驱马一直向拉里萨奔去。他在那边也没停留,一路收集起一些正在逃跑的自己部下,仍旧用同样的速度,日夜不停地奔驰。他带着三十名骑兵随从,赶到海边,乘上一艘粮船,又去与自己的妻儿汇合,带着各路汇聚的两千人南下。
而在希腊陆续投降凯撒的,却是这人数的十倍。
羞耻啊,庞培一生的胜利和辉煌名声,连同执政官的名号,现在统统被凯撒夺走,而赛里斯人的任将军,是他走投无路时,眼前出现的最后一点希望。
任弘看中的,就是庞培的这一点——他与凯撒是绝不可能和解的。
更何况,作为凯撒的朋友、女婿和敌人,庞培太了解他的。
“第十军团和这些鹰旗,只是一个幌子。”庞培确实做出了判断,指着对面的罗马军团,他们是诱惑赛里斯人和他出城迎击的诱饵。
“凯撒,不在这!”
……
亚历山大海外,一艘巨大的三列桨帆船上,一位年龄介于庞培与任弘之间,发际线比较高的瘦削秃子,后脑勺上稀稀拉拉的头发向前梳着,但又被海风给吹得向后。
秃子正在远眺亚历山大港,目光严肃而深邃,自言自语。
“人出于本性,往往更加相信和畏惧没有见过、隐秘陌生的东西。”
“来自东方,神秘的赛里斯人,这就是庞培最后的希望?”
当凯撒得知庞培逃亡埃及时,只随身带着第十军团,以及十一军团的三千多人,二十艘从罗得岛来的战船,至于大部队,则留在了希腊。但凯撒自信他战胜的威名足以先声夺人,毫不犹豫地带着这支力量单薄的军队南下。
然后便惊闻,赛里斯的共治者也抵达的埃及,并与女王击败了托勒密十三世,还接纳了庞培。
凯撒露出了笑,招呼了船上两个跟随他多年的大队长过来:“乌瑞纳斯。”
“波罗。”
“带着十一军团,登上港口,夺取这座城市!”
“战争让征服者获得对被征服者提出任何要求的权力,太阳照耀的地方都是罗马的土地,富饶的埃及也不例外。”
“而如果我带回了赛里斯的共治者,将是比埃及的粮食,更能让罗马人疯狂和兴奋的战利品。”比起素未谋面的埃及女法老,真男人凯撒当然对任将军更感兴趣。
那位任将军,在罗马拥有“巴克特里亚与印度的征服者”之名号,其威名,十年间通过帕提亚和丝绸商人不断传到罗马,常被人与征服了西班牙和高卢的凯撒并称。
而他们相遇的城市,亦是这世上最伟大的征服者:亚历山大大帝的陵墓所在!
作为亚历山大的众多崇拜者之一,凯撒不相信这是巧合。
仿佛是诸神设计好的一场角斗,让本不可能相遇的两人,在此碰面!
那就试试看吧。
通过一场演绎给诸神看的酣畅淋漓战斗,看谁,才是亚历山大后,最伟大的征服者。
这场仗,将是他已经动笔的《内战记》中,比击败庞培更值得大书特书的一役!
“我在卢比孔河投掷出的骰子,将在此处拾回!”
……
ps:还是只有一更,超出知识面之外的内容,真tm太难写了,这种蠢事以后打死不干了。
另外,确实不剩几章了,预计7月31号完本。
第569章 天将雄师
“大汉**年间,大司马骠骑将军西安侯任弘友好访问埃及,与埃及女王互生情愫。恰在此时,遭到女婿凯撒迫害的罗马将军庞培逃命至埃及,双雄在亚历山大港相遇,从开始的兵戎相见到惺惺相惜,最终化敌为友。”
“与此同时,凯撒为追杀庞培,也亲自带兵赶来埃及。为保护庞培和埃及的安危,任弘将军发挥了国际主义精神,与庞培联手,同与凯撒在亚历山大城展开了一场生死之战!”
这是任弘可以预想到,后世某部烂电影对这件事的演绎,克里奥佩特拉七世还可以跟三个男人来场四角恋让剧情更加狗血,而三个老男人甚至可以组cp卖点腐。
可这场戏的结局是喜剧还是惨剧,却得看今日交战的情况。
他摸了摸自己掌心的汗,不得不承认,这是自己穿越二十余年来,从未遇到过的强敌,凯撒和最精锐的罗马军团。
幸好还有千里镜这好东西,可以让任弘站在几里地外,依然能清晰看到罗马人的装备的布阵,犹如开了上帝视角。
却见扛着金鹰旗的第十军团已经摆开了阵势,普通兵士穿着长度到膝盖的锁子帷,举着方形的大盾,头盔上插着标志着即将投入战斗的飘拂的马毛盔缨,脚上是在复杂地形里如履平地的绑鞋,除了短剑外还有标枪,后排也有部分弓箭手,大概是从克里特等地招募来的长弓手。
任弘还注意到,队伍后方,更有许多赶着马车、扛着器械的奴隶,听庞培说,最理想状态下,罗马人一个军团编制十门抛石机,五十五门弩砲。但第十军团跨海抵达埃及,又从罗塞塔港穿过潮湿的三角洲抵达亚历山大城附近,抛石机统统留在了船上,弩砲则只带了十来门,且主要用于攻城,野外战场里,它们显得太过笨重了,移动十分不便。
请庞培指挥左翼的罗马雇佣兵,任弘自己位于中部,又让女王的部下阿波罗多洛斯带着一千托勒密军,对罗马人布置在右翼的一个大队,发动试探性的进攻。
尽管这十年来也收集了不少关系罗马军队的情报,任弘甚至和军官们推演过与之遭遇的应对之策。但百闻不如一见,面对陌生的敌人,任弘必须让军官们知道敌人的战法。
阿波罗多洛斯驱赶不情愿的托勒密步骑向前移动,他们是一个月前,在城口外“宙斯神雷”那一战后投降女王的,今日能有勇气站在罗马军团对面,是期望当日击败自己的东方神雷,也能劈在罗马人身上,却没想到是自己先出击。
直到女王在城墙上,许诺了德拉马克的犒赏后,他们才缓缓出阵,朝还未站稳脚跟的罗马人前进。
托勒密士兵依然是典型的马其顿方阵,继业者战争里被盲目加长的萨里沙长矛缓缓放平,对准主动向他们进攻的罗马人。
而对面的罗马人则伴随着哨子响,右翼一千多人组成了几个坚整的方阵,第一排少年兵士的盾牌举在腰部的位置,而第二排兵士的盾牌架在前一排的肩膀上,盾牌与盾牌的间隙中,露出了他们的重标枪,以缓慢而紧凑的步伐挪动着,像一只只披着铁甲的向前蠕动的大乌龟。
当双方即将接触时,托勒密军中的轻步兵也向前投掷标枪,但大部分都被罗马人的盾牌弹了回去。
反观罗马人这边,他们没有急着还击,而是在敌人进入极短距离后,随着一声简洁的命令,盾墙忽然重新展开,军团的少年兵和青壮年士兵将盾牌搁下,立起身躯,齐齐扔出了身上的重标枪。
这些标枪力道十足,如冰雹般落下,扎穿了托勒密士兵的血肉之躯,他们的小圆盾难以将身上全部防护,而脆弱的亚麻甲在锋利标枪面前不堪一击。
也有运气好用盾牌顶住,但沉重的标枪深深扎进了木盾牌,倒钩让它们很难拔出,前排托勒密士兵没法再举起防御,盾牌几乎是废了。罗马人以更快速度掷出手里的武器,接着就拔剑撞入敌方阵线。
而在两个方阵接触的那一刻,罗马方阵的灵活和托勒密方阵的死板形成了鲜明对比,长达数米的长矛只在刚接触时占了点小便宜,罗马人对付希腊人的方阵经验丰富,他们利用长盾夹住长矛,毫不犹豫地挥剑砍掉矛头。
在矛与盾都失去后,托勒密前排士兵仿若被铁乌龟拔掉刺后的光溜溜的刺猬,刀俎下的鱼肉,托勒密士兵陷入了无法遏制的混乱,争着转身逃逸。
从始至终,因为其他几个罗马方阵稳固地保护侧翼,侧面的托勒密骑兵也没起到任何作用。有心存侥幸试图去进攻的,却闯入了百人队间故意让开的空隙,在两个百人队迅速合拢时困在了里面,被盾墙侧边的罗马人用短剑或者投石与短矛击落马下。
整支一千人的托勒密军试探部队,接战不过区区半刻钟,就遭遇了灭顶之灾,这还是里面较为精锐的希腊人,战斗力更差的埃及人只怕崩溃得更快。幸好任弘将他们都留在了城里,他们在混乱的巷战里扔几颗石头还是可以的。
“我现在知道,罗马人为何能征服整个地中海了。”
任弘不由感慨,如果说,轻松击溃托勒密军已让人了解罗马军团的战斗力,那么在第十军团面对全线溃走的托勒密军队,竟不追击,而是举起短剑齐声欢呼后,便坚守起各自的队形岗位,原地不动起,就更让任弘肃然起敬了。
任将军手下的校尉、军头们也都收起了征服埃及带来的骄傲。他们也看出,对面这支军队,从行军到作战,与托勒密军队截然不同,别看就掷矛、盾墙等三板斧,但各列配合得当,不同方阵会轮换作战井然不乱,打仗仿佛是他们的本能一般。
“不愧是秦军啊!”
他们纷纷严肃起来,吆喝手下士卒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但吾等,是汉军!”
刚才的战斗是双方的试探,罗马人轻松击退了任弘故意派上前的一千托勒密军,但他们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在原地停下,盾牌歇在脚边,双方就这样隔着二百多步距离观望起来。
庞培派翻译过来说,这是因为罗马人的装备沉重,先进攻的一方要奔跑双倍距离,会耗费大量体能。
在他败给凯撒的法萨卢战役里,庞培就是如此打算,结果双方你不冲我不冲,在集体沉默中对视许久,反倒是骑兵先打起来。
不过今天,凯撒的军队里几乎没有骑兵,不论是面前的第十军团,还是仍在船上的第十一军团,都不是满额,总数也就六千左右,其中还包括大量划船的奴隶和附属军团士兵。
“彼辈是想拖住我军。”
任弘回过头,亚历山大里亚的城墙上不断有斥候纵马而来,通报港口那边的战况。
凯撒选择了两面进击,他大概是认为汉军、埃及人、庞培作为临时联盟,若是立足点亚历山大失守、着火,就会让三方心绪大乱,好让第十军团顺利取胜。
这赌徒,心太贪了!
“既如此,就迫使罗马人不得不动,要么进攻,要么,败退!”
罗马人方才也出动了几个百人队,顶着盾小心翼翼地试探过汉军的射程,双方现在的距离在弓弩射程外,不管是克里特弓箭手,还是汉军的弩机。
而罗马人的弩砲,则还落在军团后面,应是在防御或取得攻城阵地后才安装。
时间站在罗马人这边,但他们显然错估了汉军的最远射程。
“神机营。”
任弘决定不等了,下达了命令:“把我的‘意大利炮’拉上来!”
……
而另一片战场上,罗马的战船轻而易举地进入了法罗斯岛与城市间的港湾,试图在距离王宫最近的码头登陆——罗马人不知从哪得知的消息,说托勒密十三世还活着,被囚禁在宫殿里,某位秃子显然希望通过解救埃及的法老,让埃及人重又站在自己一边。
三列桨帆船上架设着罗马弩砲,与托勒密王朝的略有不同:在两个机轴之间固定着一根坚固的铁条,铁条很长,如同一支极大的量尺。铁条扁平光滑,中段特别经过打磨抛光,上面有一支更长的方型木梁,木梁上沿着长中线刨出一条平直狭窄的箭槽。
射手站在一侧的弓臂旁瞄准,之后很小心地把一支大箭放入木梁的箭槽中,在装箭的同时,几个健壮青年迅速转动旋杆将弩炮的弦拉满,然后便是瞄准码头后的王宫,猛地释放!
粗壮的箭射在塔楼上,船上也有些扭力投石机在投掷石头,倒不指望将厚厚的托勒密王宫轰坍,只求压制上面的弓箭手——只可惜距离有点不够。
城墙上却是能打到码头的,女王的亲信艾雅带着卫队,也以弩砲反击,但准头很是一般,也无法对船只造成致命伤害。罗马人陆续从船上下来,他们的装备与秩序只略逊于第十军团,同样是结阵缓缓向前,以防御箭雨。
“这才是真正的夹门鱼鳞阵啊,与之相比,大夏和埃及的希腊人之阵,皆不如也。”奉任弘之命,带一千汉军在此抵御敌人奇兵的陈汤不由赞叹。
自从十年前,他效仿任侯爷,弃勺从戎以来,陈汤从未如此兴奋过,他们遇上的是百载难逢的强敌!
但陈汤又自信地说道:“若使我于平原相遇,以驰射甲骑可败之!”
几年前安息人就曾大败“秦军”,杀了一个叫克拉苏的将军,那场战例是任将军派人去打听来,将过程印刷出来,让军官们反复学习的。
但今日,是守城之战,没有骑兵。
任将军说过,面对强敌,什么样的手段都不过分,只要为了赢得胜利!而更强的敌人,意味着他们在研制新式武器上,会得到更多动力——若总是弩机重甲轻重骑兵一波解决,为什么要更新换代呢?
随着陈汤的命令,塔楼上原本发射弩砲的缺口,陆续被推上来一架架青铜铸造的器械,打磨得噌亮。
在围攻亚历山大城时,陈汤算是熟悉了这种骠骑将军和刘更生创造的新武器,一共带来埃及五十门,三十门在城东,二十门在这。
此物造价不菲,是用大汉朝继承自周代春秋那精湛无比的铸铜技术所制,看上去像个挖空了的铜柱,几乎与人身等长,口呈喇叭形,听刘更生说是为什么“散膛压”。固定在木制炮架上,可以调整角度,木架又与坚固的轮子相连,在战场上可以短距离推动。
任将军曾感慨说,他让船队从南海岛屿弄来硫磺等物,到处寻找硝矿——对不起印度没厕所。费十年之功,才用炼得的火药做了三种武器,那所谓的“二踢脚”和“喀秋莎”都是杂耍戏的,只有这“炮”才能发扬光大。
身为河中、印度之主,资源和时间虽够,但信得过的人手不足,在火枪和火炮间,任弘选择了后者,经过无数次失败,最终定下几种大小型号,专门带来打罗马人的这一批,命名为“意大利炮”。
这又不知是哪国的鸟语,任将军却振振有词,说什么“器物用来打了什么人,便用何名!”
比如十年前在大宛试过的配重投石机,就叫“大宛砲”,而听说大秦国都城罗马所在之地名为“意大利”,故取此称。
陈汤对这名很无感,士卒们也一样,于是私底下对这武器,有许多称呼,或曰“骠骑将军炮”,或曰“铜将军”。
工匠们则喜欢叫它“子母炮”,因为炮尾中空,可以将装火药和弹丸的子炮塞进去,楔上固定子炮用的木质或铁质炮闩,才能点火射击,如此能减少炸膛的几率,发射起来也快许多。
神机营的工匠士卒们调整好了十门铜炮之际,罗马人的几个方阵,也已沿着狭长的码头朝王宫位置移动,他们的方阵和盾牌,可是连弩砲发射的箭、矛甚至是石头都能硬扛住的!
“不省了,今日不用石弹,用从身毒带来的铁弹!”
神机营的屯长等这天很久了,当初他们炮轰亚历山大城,却打不动厚厚的城墙,让期待“糜烂十里”场面的兄弟部队十分失望,以为无大用,也就声音大能吓唬到埃及人而已。
可今日,他们要打的可不是石制夯土的城墙,而是木制的船,血肉之躯的人!
还有什么,是比密集方阵和停着不动的战船更好的靶子呢?
炮口伸出了塔楼,角度调低,有的瞄准远处的船,有的则瞄准缓慢移动,想要在港口占领阵地的龟壳阵。
火绳是点燃,闪着火花滋滋作响,最后消失在青铜炮尾部,照顾炮的五个人在一旁捂着耳朵。
“砰,砰,砰!”
刨除熄火的两门,城中的王宫码头响起八声巨响,王宫内外协助汉军抵御罗马人的希腊士兵惊呼“宙斯之雷霆”再度出现。
码头上最身经百战的罗马百夫长,也不由让士兵们停下了脚步,诧异地四下望去,万幸的是,方才那轮炮都没打中他们,只将几步外倒霉的希腊**雕像击得粉碎。
连刚刚乘船靠岸的凯撒也吓了一大跳。
亲卫们立刻架着盾保护在他周围,在盾牌的缝隙里,凯撒似是看到有异物从王宫疾速飞来,在船舶周围溅起几个水花,接着战船左弦靠岸的位置,又被重物撞击,整条船都猛地一震。那东西击穿了船舷,又在甲板上砸出了一个洞,船舱里的划船奴隶惨叫连连。
弩砲是没有这威力的,这是什么武器?
与此同时,亚历山大城以东太阳门外的主战场,也响起了十余声巨响,仿若回音,又像是赛里斯的任将军,对凯撒的宣告:
“大人,时代变了!”
……
ps:今天还是一更,明天有三章,为了完本后的幸福生活,加速加速。
第570章 时代变了
发炮时,陈汤让人瞄着两百步外巨大的三列桨帆船,结果二十门炮,顺利打出去的十八发才一中,即便铜炮上安放了准心,考虑到风向等因素,抛物线是极难控制的。
任弘这边则是平放,距离是短了点,但准头更足,二十发有三架哑炮,另外十七发瞄着百多步开外的罗马军团,你别说,还真中了两发!
只是效果却一点都没发炮时的声响震撼,铁球未能洞穿数人,打得罗马人阵列支离破碎,也没有在地上疯狂弹跳伤人,留下残肢断臂——滑膛炮的炮弹没法转起来的,虽然正中方阵,但也只是砸坏了两面盾牌,砸死了后面的人,让这个方阵陷入暂时混乱而已。
就是加强版的弩砲。
那种大炮一发,就响若霹雳,声震三百里,弹子可击三四十里,一遭轰击,山崩地裂,屋宇被击,坍塌平地的黑科技,还是等两千年后再说吧。
任弘这炮啊,就是弱化版的明代佛郎机:最大射程三百步,然虽远无用,炮弹飞到去,早已没了威力,弹子多坠,无力难准,有效射程跟弓箭差不多。
所以任弘倒也没有失落,因为这一轮发炮,是为了涨士气。
“我军有神雷相助,必胜!”
士气是比武器更重要的东西,不然接阵一瞬间,五千托勒密军队和庞培带着的三千人都跑了怎么办?听说庞培之所以输给凯撒,一个原因就是在希腊招募的部队在决战时一触即溃。溃逃就算了,还高呼“我军败了“,顺便跑回营地将许多财物席卷一空,素质相当低劣。
这样的事,现在的庞培和那群雇佣兵说不定也干得出来。
对面罗马第十军团只有四千多,但此处的汉军也仅有三千,战争是什么?战争就是能以众凌寡,绝不以少打多。
果然,原本在托勒密军被罗马军团所败,士气有些低落的联军,在听了十几声响,又看到对面阵列有序的第十军团忽然陷入了一阵混乱和茫然,都兴奋地高呼起来。
跌倒谷地的士气好歹回了一点,至少他们看到了抱赛里斯人大腿获胜的希望,不至于还没开战就调头逃跑了。
这时候,让任弘都不禁赞叹的一幕出现了,在短暂的混乱后,罗马人重整了队列。各个百人队列成三列阵,前面全是举着银灿灿鹰旗的掌旗官,在一阵激越的号声里,不紧不慢地前进着。
和被一窝蜂和神火飞鸦冲脸就吓得退却的希腊佬和埃及人不同,第十军团居然不退反进。
“为何如此无畏?”
“因为他们是‘骑士!’”
这个军团可以说是所有罗马军团中最负盛名的一个了,得名自公元前58年的高卢,第十军团的某一个士兵开玩笑说:“凯撒现在做的事情,已经远远超过他的诺言,他原来只答应过第十军团担任卫队,现在却让他们当上骑士了。”
人人皆是骑士,这是第十军团的自傲,他们自建立伊始就一直被凯撒视为最可靠的部队,在与庞培决战时,第十军团在最关键的时刻决定了战局。
他们一往无前,哪怕是面对未知的武器——军团的长官们一致认为,那是赛里斯人的魔术,威力似乎跟弩砲差不多,不必惧怕,只需要冲到近处,自然失去了用处。
第十军团清一水的重装步兵,以标准的三列横阵方式行进,中间夹杂轻装辅助步兵,中央三个大队一千五百人,左翼面对庞培军两个大队一千人,右翼面对托勒密军四个大队两千人。
右翼的托勒密军队无法承受这如山一般的压力,站在一线的埃及弓手匆匆将手里弓拉满弦,前后不一地胡乱射出了第一波箭矢!
箭矢稀稀拉拉落下,罗马人熟练地举起盾牌,单膝跪地将箭挡住,然后不紧不慢地再度起身前进。
任弘已经注意到,罗马人的阵列并非一条直线,而是斜线。
“阵列依次出动攻击形成斜线,加强的右翼最先接敌人,这是斜击战术啊。”
确实,中央和左翼还在射程之外,右翼的两千罗马士兵,便率先与五千托勒密军接触,他们对埃及人射出的箭无所畏惧,扛了第一波后,便迅速变换成锋矢队形,发起了果决的急速冲锋!
这让刚被“宙斯之雷霆”提了士气的托勒密军队慌了神,命令下的很急促,无非是前排的希腊人方阵放平长矛,后方的埃及弓手继续施射。
但右翼的罗马人一口气就跑完了百余步的距离,成排的重投枪被狠狠掷出,然后是盾牌和长矛撞击在一起的巨响。
托勒密军人数虽多,但不管是希腊人还是埃及人,都怯于和可怕的罗马人肉搏。他们排成巨大而笨拙的方阵,根本无法有效抵御罗马人分队灵活凶狠的攻击,就像一头蠢笨的大象,遭到一群饿狼的围攻。
反观罗马人,兵士们娴熟无比地变换着大队与小队的队形,让整个阵法呈三角形楔入,试图撕裂托勒密军的防线。
他们显然是想先击溃托勒密军,再配合中央的同伴,对汉军实行包抄。
这战术,仿佛是在对汉军大喊:“你们被包围了!”
这让汉军许多军官勃然大怒:“彼辈不过四千多人,就想要包围万余大军?大秦国人也太嚣张了!”
任弘摇头,他和手下的士卒们都感觉受到了侮辱,毕竟和汉军在东方、印度一样,罗马人也在地中海世界以寡敌众惯了。
但这场仗,势必让轻敌的第十军团付出代价!
五千对两千,托勒密军不知还能撑住多久,中央的一千罗马人已经靠了过来,面对未知的赛里斯人,他们比右翼的几个大队更加谨慎。
“蹶张弩准备,发重矢!”
任弘下达了命令,远程火力是汉军最大的优势,务必让罗马人在结阵前就遭受损失。
汉军的弩没有贸然发射,直到敌人进入八十步内,早已上好弦举了许久的蹶张弩才被材官扣下悬刀,菱形的箭矢直扑敌人。
罗马人照例持盾抵御,两排盾牌将正面、头顶防御得严严实实,可当弩矢飞到跟前时,他们还是吃了一惊。
只感觉手里的盾牌遭受重击,好像射来的不是箭,而是一排标枪,力道十足,甚至有弩矢射穿了质量差的盾牌,将士兵的手和盾钉在一起,鲜血淋漓。
七八十步尚如此,更近还了得?
罗马人立刻习惯性放下盾牌,准备像右翼那样,在敌人下一轮施射前冲刺,但只感觉眼前一花,第二轮齐射竟又来了!强弩云集雷发。
怎么这么快!罗马人只得又举起了盾牌,但还是有人应声倒地,锁子甲面对这个距离的锥形重箭,也无法完全抵御,防护较少的轻步兵更是损失惨重。
他们不知道,汉军的材官也以三线列御敌,每列三百人,轮番上前,更有一百人专门负责给弩上弦,这种战术弥补了弩机射击速度慢的缺点,若是配合得当,速度能比得上弓。
这迫使罗马人不敢像右翼那般直接冲锋,不得不结成严丝合缝的龟甲阵,在弩矢连续不断的攒射下前进。
“第二轮炮击。”
敌人已至六十步内,任弘让神机营再度放炮。
后膛子母炮的优点便在这时候显现了,长管形的母炮后部有腹,腹上开有大孔,供安放提前装好弹丸和火药的子炮,母炮是铜铸,子炮则是熟铁,因为铁膛较铜膛耐烧蚀,能延长使用寿命,铜炮管则不易炸裂。这会直接将子炮一换,赶在炮管还不算烫前,还能打一发。
炮口被调低,瞄准了已比第一次近很多的敌军方阵,随着火绳烧到尽头,一阵烟雾伴随着轰隆巨响,二十门炮陆续发射,将铁弹送到了方阵面前!
不再是最远射程的轻轻推攮,而是直接轰碎了两面盾牌,方阵一角直接崩塌。因为罗马人站得太密集,十多人被巨力牵扯摔倒在地,有两人当场死亡,而铁弹则沾着血迹,冒着烟嵌入了地上。
相距百步之内开炮准头足了很多,十可中二三,一共四个百人队挨了炮,在未能重新整队前,又遭了一轮弩矢攒射,伤亡迅速攀升。
五个百人队已经丧失了战斗力,但还有十个百人队没有退却,反而加快了速度,甚至有人捡起了掌旗官死亡后落到地上的鹰旗,继续前进。
谁会让第十军团和大队的旗帜受辱?没有人,除非全部战死!
任弘抬起手,让神机营撤下,理论上子母炮可以几分钟内连发,但炮管无法承受持续射击,隔一段时间就需休息以冷却,不然分分钟就坏给你看。故每时辰平均只可能发射十多发,且根据神机营测试,铜炮约100发后,就已不太堪用。
任弘带来的一共是五十门炮,等带回去时,就是五十架废铜烂铁了。
火炮只是锦上添花,真正得靠的,还是硬碰硬的阵地战。敌人的嚣张士气已经被弩阵和第二轮炮击轰碎,脚步没有之前坚定和迅速,甚至有了肉眼可见的杂乱。
这就是早期火器效果本不如弓弩,却被运用的原因——心理震慑太大了。
又两轮弩矢后,盾牌上扎了许多弩矢的罗马人终于靠近了汉军,随着龟甲阵散开,在炮火和弩阵中没有受伤的罗马士兵们手持重投枪走出队列,伴随着助跑冲锋,朝汉军阵地用力投掷了出去!
这是职业士兵们无数年训练的战术,虽然投枪准确精度不够,但齐齐投掷亦能重创敌人,并产生巨大的震撼力,使敌军阵地短时间内陷于崩溃,而为己方制造冲锋良机。
确实有几根投枪洞穿了盾牌,甚至深深嵌进了汉军士卒的铁扎甲里造成伤亡。
但标枪和火炮的震撼,谁更大?
汉军临危不乱,举盾顶住了重投枪的进攻,虽有些许伤亡,但并未像右翼的托勒密军队那般濒临崩溃,随着一千多名罗马士兵大喊着冲锋上来,双军开始短兵相接。
汉家环首刀对罗马短剑,吴魁藤牌对罗马大盾,戈戟对投枪。双方厮杀在一起,这是男人之间的对决,到处都是鲜血、汗水的气息,甚至还有屎尿气味,大概是某个年轻的罗马士兵被火炮吓尿了。
阵战考验的是勇气与秩序,双方都是职业士兵,都是十年前开始脱颖而出。一方跟着任弘征服了河中和印度,甚至曾远征华氏城;另一方则追随凯撒,征服了高卢,渡过卢比孔河夺取罗马,越过亚德里亚海战胜了庞培。
对方乃是此生罕见的强敌,老兵对老兵,骄傲对骄傲!
但正面战场上,汉军人数是对方的两倍,前排的盾刀兵与罗马人厮杀在一起,稍靠后的戈戟兵则利用长度优势,兵器斜向下,专门进攻罗马人的下三路,盾牌顾不上保护的小腿和脚踝。
罗马士兵没穿胫甲,就一双凉鞋,脚踝被戈胡一划,顿时痛呼着倒地,面前高高举起环首刀的汉人则乘机朝他们狠狠斩下,但又被旁边冲上来到了罗马人将利剑刺入胸膛!
双方不分胜负,但因是以寡敌众,罗马人的伤亡更大些。但他们在死撑,前排的士兵精疲力尽后,就被后排的同伴替换下去,这也是罗马人的战术,进攻在一条很宽的战线上展开,通常要进行好几个批次的替换才结束战斗。
他们只需要等待右翼的同伴击破托勒密军,包抄过来,完成斜击战术的目标。
但就在这时,隆隆的炮声再度响起,随着托勒密军不出意料的败退,先前没有起用的十门炮早就被安置到了中阵与右翼附近的高地处,瞄准了即将取得胜利,离他们越来越近的罗马人。
密集步兵方阵遭遇火炮攻击,尽管抛射准头不足,但面对随时可能了落头上的铁弹,意志再坚强的士兵都会陷入混乱。而汉军的一千弩兵也被任弘调到了这边,列成三排,保护炮兵阵地。
这让右翼的罗马人压力倍增,一个大队四五百人被派遣出来,组成四个方阵,朝炮兵阵地发动进攻。对方的步兵阵列被缠住,击溃弩兵,毁掉赛里斯人那奇怪的武器,只需要一轮标枪投掷和冲锋即可。
赛里斯人的“雷霆”发射频率很慢,罗马人顶着弩矢前进,虽然鹰旗已经连续换了三人,但仍一点点接近了敌军阵地,眼看只剩下二三十步,掷矛手可以出阵投掷了。
但就在这时,前排的汉军弩兵材官在一轮齐射后轰然散开,还没冷却太久的十门火炮也顾不上爱惜了,再度放入了子炮,真的面对着汹涌的扑来的敌军士兵,火炮寿命这样的东西还会有多少人去管他呢?
十门炮瞄着近在咫尺的四个罗马方阵,随着火绳燃烧,再度爆发轰然巨响!
但这次飞出的却不是圆形铁弹,而是数十颗小铅子!
在火药爆炸的力量驱动下,它们飞出了炮管,在数十步的锥形范围之内散布大量的致命的小型弹丸,飞速打向迎面而来的密集方阵!
那些刚跑出方阵准备掷矛的士兵首当其中,每个人都被数颗铅弹打在身上,一时间血花四溅,有的人身体甚至直接洞穿,开了一个个血窟窿。
接下来是听到巨响后匆忙竖起盾牌的方阵,仿佛一千个,不,是一万个罗德岛或巴利阿里投石兵齐齐抛出石子!又像是下了一场金属的暴雨。
四个罗马百人队的方阵皆不能幸免,原本能抵御弩矢的大盾,却被打得满是疮孔,躲在后面的士兵遭滚烫的铅弹入体,他们的锁子甲也无法抵御这力量。
一瞬间,四个方阵好似是被巨力齐齐撂倒,接着是哭天喊地的惨叫和呻吟声。
时代,真的变了,曾经无敌的罗马方阵,现在有了专克他们的天敌。
这一幕让战场上的罗马人、托勒密军队震撼,城墙上观战的埃及女王目瞪口呆,原本还觉得这东西不过是加强版的弩砲,起不了大用,着实是小看了它们。
只顾得上震惊的人们甚至未能注意到,其中一门炮炸了膛,溅射的铅子伤到了自己人,五名神机营炮兵重伤,几个靠的近的弩兵也挂了彩。
但这一轮霰弹齐射几乎改变了战局,罗马人用来突击炮兵阵地的四个百人队损失惨重,伤者多死者少,生还者拖拽着同伴开始撤退,汉军弩兵穷追不止。
而中央的两个大队,迟迟等不来友军的包抄,几次轮换后有些力竭。
左翼的庞培则靠着在埃及待了七年的旧部,用与第十军团一模一样战术,顶住了他们的冲击。
倒是右翼,罗马人的三个大队终于击败了本就士气低落的托勒密军,希腊人和埃及人终究是扶不起,留下一地被罗马短剑斩下的残肢断臂向亚历山大城溃退,不顾城头观战的女王呵斥。
尽管击退了托勒密军,但面对汉军的炮兵阵地,罗马人这次不敢贸然冲击了——其实下一次发射,起码得凉上一刻钟。
右翼的罗马人远离炮兵与弩兵,开始转向,平行移动到中央附近,是要与中路一起夹击汉军步兵?
然而并不是,他们只是掩护了友军的后退,然后便结成龟甲阵,开始朝东方缓缓撤离。
“陈汤与王凤也胜了。”
任弘看向北面,罗马人选择了撤退,却不单纯是因为汉军的远程武器与火炮的威慑。而是因为,在距离战场不远的海面上,出现了凯撒船队的风帆,他们也在向东撤离,凯撒带着两千人分兵夺取亚历山大里亚的计划,显然也随着那边的隆隆炮声与燃起的大火失败了。
更让人愕然的是,凯撒的座舰,甚至还冒着滚滚浓烟!
……
ps:第二章在晚上。
第571章 还我军团!
“追击,必须将罗马人赶出埃及,吾等才能从容回身毒去。”
任弘下达了对第十军团追击的命令,一直游弋在旁的数百托勒密骑兵总算派上了用场,配合汉军与庞培开始了追赶。但他们追得小心翼翼,因为第十军团在火炮轰击、弩阵狙击下,在撤退时依然保持了队列,随时可能杀回来。
而任弘也从城中得知了凯撒船队退却的原因——陈汤发射的火炮只占了极小的因素。汉军士卒占据王宫港口让罗马人无法登陆,而前几天抵达港口的王凤,则奉命和女王使臣去尼罗河与港湾以南的大湖征募船只——商船,渔船,什么都行。
然后便让它们满载着橄榄油,顺着亚历山大的运河抵达港口,乘着南风,数十艘小船朝罗马人停泊在码头的战船发动了袭击,这些小船被点燃后,橄榄油烧得滋滋作响,一旦撞上罗马战船,便能将对方引燃甚至产生爆炸。
连凯撒的座舰都起了火,这让他不得不停止了夺取城市让联军丧失斗志的打算,匆匆撤离了港口。
城市里协助汉军抵御罗马人的几万人顾不上欢呼,因为亚历山大码头也起了火,但汉军毫不在乎——这本就不是他们的城市,任将军要的书也已运到城市另一头,故焚之亦不甚惜。
而另一头,追击第十军团的托勒密骑兵果然遭到了军团反击,在沼泽附近遭受重创,但第十军团剩下的三千余人也不好过,他们得再度穿过泥泞的三角洲前往罗塞塔港。沿途惹怒河马,被鳄鱼袭击,亦或是遭毒蛇噬咬,这些战损倒下的人竟比直接被追兵杀死的还多。
等穿过沼泽,罗塞塔港遥遥在望时,却发现那儿也燃起了熊熊大火——庞培的儿子,小庞培从大绿海杀了回来,攻击了罗马人唯一控制在手的港湾。这导致第十军团只能在一座三角洲的孤岛上乘小船登舰,追兵抵达,又是一场交战后,留下了上千具尸体。
而谨慎的任将军还驻守亚历山大,以防凯撒声东击西,现在罗马人没了停泊的地方,只在入海口的大绿海上游弋。
“第十军团战死了一半多人。”
“这场仗,凯撒输了。”庞培的党羽们十分欣喜,唯独庞培还算清醒。
“我一生有很多敌人。”
“海盗、叛乱的角斗士、犹太人、努米底亚王国、西班牙人、帕提亚、本都、亚美尼亚、甚至是最东方的伊比利亚人、阿尔巴尼人。”
这是庞培三十多年的征战史,几乎是打遍了地中海世界。
“但却从未见过像赛里斯人这样的战斗方式。”
他们的弩机还能理解,罗马与希腊也有腹弩,只是应用率不高,但那能发出轰隆巨响,射出铁弹或满天雨点般的铅子伤敌的武器,却已经远远超出了庞培的理解。
跟随庞培南逃的庞培党人,诸如小加图、拉贝利乌斯·西庇阿等人也在城墙上旁观了战局,他们和埃及女王一样,对赛里斯人的神秘武器十分眼馋。
“如果能得到赛里斯人的武器,或许能够彻底打败凯撒!”
“但赛里斯人是不可能给予的。”庞培很清楚,这是对方的秘密武器,丝毫没有与盟友共享的意思。
强夺?且不说那意味着失去一个强大的新盟友,就庞培手下的军队,能打败赛里斯人么?这边内讧才起,凯撒随时可能再回来。
倒是小加图在战场上转了一圈后,有了收获。
虽然战场都被神机营打扫过,连铁弹都回收,几乎一点不剩,但小加图仔细寻找,还是有发现。
他手心是一粒黑色的铅子,让众人闻了闻,确实有一种异样的气味。
“很像硫磺。”小加图确定,赛里斯人的武器和硫磺、燃烧有关,而硫磺这东西,意大利和西西里是最不缺的。
只是其中还掺了别的什么材料,就不得而知了。
庞培倒是不认为,一种新武器能改变他们的处境。
“凯撒输给的不是赛里斯人的武器。”
“而是他的骄傲!”
他给党羽和儿子下了命令:“准备走吧,击退了凯撒,赛里斯人和埃及,恐怕不会再欢迎我们了。”
……
结束了对罗马人追击的汉军回到亚历山大里亚,除了受到女王与希腊人、埃及人的欢呼外,也收获了他们的战利品。
高梧桐在战场上捡了好几根罗马人抛弃的投枪,自己也试了试,但总是无法像罗马人那般丢出二三十步远伤敌。
他的战友则在摆弄罗马人的头盔和锁子甲,对这些东西充满好奇,因为罗马人亦是他们在西域、河中与印度从未遇到的敌人。
汉军与罗马,是两种不同历史环境下,进化出来的作战体系:罗马人面对的敌人是迦太基与希腊化诸国,一切战术都为了针对敌人而改进。
汉军则被匈奴人在白登上了一课后,武器与战术亦在处处针对匈奴而改变,武刚车阵、强弩、骑兵皆是如此。
不过来自身毒的这批人亦不是典型的汉军,他们的对手是羸弱的印度诸邦,打了十年顺风仗,已经很久没像今日一样,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了,亏得有火炮相助,否则胜负着实难料。
任弘亦如此认为:“罗马人并非输给了火炮,而是输给了自傲与轻敌。”
如果凯撒不分兵,将带到埃及的六千余人集中使用,并且亲自指挥,战局将有很大不同。
但连续的胜利让凯撒和第十军团大意轻敌,而对汉军的情报也知之甚少。反观汉军这边,从打算来埃及夺书那天起,任弘就做好了与罗马人相遇的准备,给手下人打了好几年预防针,对战术与武器做针对性的调整,占了先知先觉的便宜。
不过他所率也不是汉军的完整版,河中赵汉儿和长子任白所率的铁骑可是一个都没带来,今日与凯撒的较量,算是各绑起一只手打架,赢了也不要太得意。
任弘还给得意洋洋的陈汤、王凤等上了一课:“纵观史简,每一种新武器出现,就意味着新的兵势战法。”
弓弩的出现让甲胄变得重要,导致了重步兵的登场。
步兵方阵的出现,让战车与不整不阵的徒卒彻底落伍。
赵武灵王胡服骑射,骑兵的登场,又一次改变了战争的形态。
不用战术体系相生相克,不论之前的战法多完美,都必须不断适应新的挑战。若是不加以改变,就会变成托勒密埃及依然在用的马其顿方阵,明明已经不适应时代,却抱残守缺,最终屡战屡败。
“这便是孙子所言,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也!”
听了任弘一席话,陈汤等人应诺,而吴在汉则恭维道:“如此看来,将军便是战神啊。”
任弘笑道:“汝父可不会这么花言巧语。”
历史上真正的战神,在海上呢,任弘不认为自己在同等条件下,是凯撒的对手,只可惜他开了挂。
等回到身毒后,还有更多的新武器要投入试验,刘更生也会将这些东西带回去,反馈大汉。
伴随着火药武器的第一次运用,不但是中国的历史,连世界历史,也随着任弘的这趟远征,而彻底改变。
“骰子已经抛出。”
任弘想起凯撒的这句名言,又摸了摸怀中赵充国当年送他的那枚赤仄钱:“希望落到我与大汉手里的数,一直是六!”
……
“我的军团。”
船队停泊在尼罗河三角洲附近,清点着损失和人数,凯撒十分痛心,因为第十军团四千余人,至少有一半留在了埃及的土地上。被敌人的神秘武器杀死,被弩箭射死,被追击时的马蹄践踏而亡,甚至葬身鳄鱼腹中。
这是一次惨痛的教训,让他从骄傲中猛醒的事。
这不是凯撒第一次失败,几个月前在伊特里亚的迪拉西乌姆会战,刚带着军团登陆的凯撒与在希腊练兵一年的庞培相遇,相持交战后,凯撒的军队伤亡四千以上,不得不选择败退。
不过,在之后的决战里,他又取得了大胜,一举奠定了胜局。
胜利让凯撒和军团都充满骄傲,他来到埃及,除了追击庞培外,还想控制这片被罗马附庸的肥沃土地,为军团提供源源不断的粮食,并前往亚历山大的陵墓拜谒他的偶像。
他现在以第二个亚历山大自居。
谁料神秘的赛里斯人出现,让凯撒首战功败垂成。
“胜利会使罗马人坚强起来,失败又会使罗马人得到激励。”
冷静下来后,凯撒在船上陷入反思,分兵是个错误的决定,在没有搞清楚赛里斯人数量、军备就贸然进攻更是大错特错。
他手下无法接受败仗的军团长官们嚷嚷着:“把所有舰队从罗得岛和叙利亚、西里西亚召来,并且到克里特去征集弓箭手,到纳巴泰伊国王马尔库斯那边去索取骑兵,再命令塞浦路斯和希腊征集作战机械、发运粮食、调集援军。”
“一个月内,可以集结数个军团,反败为胜。”
“现在正是南风季节。”凯撒却不认为这事那么容易。
除了他这支小小的追击船队外,其他船只已经错过了风向,很难逆风航行,得入冬刮起北风后才能南下。
更何况,凯撒还有其他比埃及更需要操心的地方,一直在这与赛里斯人纠缠的话,代价太大了。
埃及的西边,阿非利加行省和昔兰尼还在共和派手里,至于内陆的努米底亚王国,也一贯支持元老院而反对凯撒,西班牙也有少数残余势力。
叙利亚和犹太虽然归降,但还必须同那些与庞培有良好私人关系的东方国家打交道。凯撒在占领希腊后,向陷入混乱的小亚细亚派遣了三个军团,他最新得到的消息是,黑海北岸,克里米亚半岛上的博斯普鲁斯王国君主法尔纳克二世已经南下。
那人本是本都王国的王子,十多年前,本都被庞培所灭。现在此人看着罗马陷入内战,便开始积极扩张势力。
而凯撒身后的意大利、希腊都谈不上稳固,凯撒是违背了共和国的传统,以武力强取罗马,元老院中反对他的大有人在。
本想通过赢得埃及来带给罗马财富,可现在看来,这场仗没那么好打。
凯撒不仅是位将军,也是个政治家,第十军团两千人的战败和仇恨,他一定会报,但不是现在。
“仔细想想,我无法化解的敌人,只是庞培,而不是托勒密的女法老,更不是赛里斯国的共治者。”
罗马对赛里斯国早已耳闻,并心仪已久——他们不知道在汉朝将罗马黑成了前朝余孽,朝野上下公开的假想敌。
在罗马眼里,赛里斯人是唯一能够与罗马相媲美的文明国度,看看那些从帕提亚和埃及转手卖过来的丝绸吧,轻盈、精细、柔滑如流水。比印度棉花更加柔软,跟罗马人惯常穿的布料,色泽和触感简直是云泥之别,贵族男女争相穿着丝绸衣袍以显示高贵的身份。
在罗马时,凯撒就很喜欢紫袍的丝绸衣。
不过现在,丝绸和棉花都被赛里斯的共治者任将军垄断了,在印度通往埃及的航线打通后,丝棉源源不断从亚历山大港卖入罗马,这也是凯撒想夺取埃及的原因之一。
仔细想一想,赛里斯是罗马心仪已久的贸易伙伴,而托勒密埃及也并非罗马的土地,在凯撒的征服次序上,是在小亚细亚和北非之后的。
“或许可以和赛里斯的共治者谈一谈。”
在决定要不要为了埃及,放弃对北非、小亚细亚的征伐前,凯撒决定派人去和赛里斯人接触一下。
凯撒在他的随行人员里看来看去,最终选定了本是庞培阵营中一员,前段时间在希腊投降自己的人。
“布鲁图斯。”
凯撒偏爱布鲁图斯,并且尊重他的意见,而布鲁图斯便极力反对继续与赛里斯人和埃及开战:“乘坐一条船返回亚历山大城,替我向赛里斯的共治者和埃及女法老,送去问候。”
……
布鲁图斯是两天后回来的。
“赛里斯的共治者怎么说?庞培还在亚历山大城么?”
凯撒很关心这点,他刚得到消息,博斯普鲁斯王国君主法尔纳克二世已经重新占领了黑海南岸的本都,进入安纳托利亚,大有夺取整个小亚细亚之势,最担忧的就是庞培向东去叙利亚,与博斯普鲁斯联手。
布鲁图斯汇报:“任将军也认为这是一场误会,赛里斯和罗马并非敌人,他愿意归还战死的罗马士兵尸体,还劝说女王驱逐了庞培。庞培已经带着军队向西,去往了昔兰尼加(利比亚)。”
庞培果然要去昔兰尼和阿非利加负隅顽抗么?这下,凯撒就有新的目标了。
“任将军还让我向执政官转告他来埃及的原因。”
布鲁图斯也不知和任弘谈了些什么,抬起头,将任弘的话翻译成拉丁语,一句本该是一年后,凯撒在征服小亚细亚后说的名言。
“veni,vidi,vici。”
“我来,我看,我征服!”
……
ps:第三章在0点前。
第572章 征服者的终点
“将军莫非真要为了保护埃及,而与大秦国摄政构难?”
亚历山大城汉军营地里,参与了与布鲁图斯会面的吴在汉有些担忧,有句话他不知当讲不讲讲,这趟远征,本就是将军一意孤行,陈汤等人最初是反对的,知道了将军真正的目标是知识后,吴在汉勉强理解。
可这趟远征,因为疫病劳损与交战,已有数百名士卒永远留在了埃及的土地上,前几天的战役让吴在汉颇感震撼——罗马人的军队确实十分强悍,若非火器之助,孰胜孰负还真不好说。
“将军,埃及距罗马近在咫尺,臣听闻其海军庞大,数万大军随时能海运到此。可汉军却要从身毒千里迢迢,还得等待季风才行。”
说句不好听的,这趟远征,骠骑将军已经带了身毒一半的汉军士兵,要在埃及与罗马角力,全带过来统统战死也不够啊。
“吾等当然要知己,但敌不知我啊。”
任弘笑道:“在罗马人眼中,大汉何等神秘,只知我国土广袤,又见我兵员善战技巧器物不可抵御,以戎狄之性,自然心生畏惧。”
告诉凯撒大汉要罩着埃及,那是任弘的计策,对面这种经验老道的政客,你一旦示弱,他就会看清你的实力不济,难说立刻就调兵遣将杀个回马枪。初战告捷因素很多,要是凯撒再命令一个军团南下埃及,任弘就要吃不消了。
要让凯撒以为,汉军是要长驻埃及了,士兵源源不断西来,让他掂量后,觉得这场仗并不划算打。
果然,不过数日,大灯塔便报告了凯撒的船队西行的消息。
或许是要去西西里,也可能是昔兰尼加。
“看来凯撒还是一心要击败庞培啊,只可惜南辕北辙,庞培去的,是东方的叙利亚啊!”
是任弘催促庞培向东,去往叙利亚和犹太,庞培是完成了“东方战略”的功臣,在东方影响很大,如今乘着凯撒新败,大可去那边笼罗旧部。
而庞培党羽和他的儿子,则去了西边的昔兰尼急加与阿非利加行省,也就是后世利比亚突尼斯一带,那是罗马共和派最后的大本营。
这一东一西,够凯撒打上一两年了,任弘的目标就是让罗马的内战尽量延长,好让凯撒无暇顾及埃及,他方能从容撤走。
而在接见布鲁图斯时,任弘甚至故意称呼凯撒为“罗马王”,在口头上送他一顶王冠,只不知那一心向着共和制度的布鲁图斯作何感想?
凯撒定然不会甘心永远放弃埃及,但等他再回来报仇时,任弘定不在此处了。
任弘心中暗笑:
“装完逼后该怎么办?”
“当然是溜了溜了!”
……
亚历山大的陵墓位于城市主干道以南,毗邻王宫的地方,地表建筑被修筑成了酷似神殿的形状,圆形建筑由许多根大理石柱撑起,顶上是神龛和绿色植被,远远望去像个空中花园。
在庞培残部撤离,而罗马人的船队也离开了大绿海向西追击后,埃及的危机暂时解除。
闲暇之际,导游小姐姐克里奥佩特拉再度上线,为了感谢任弘赶走了罗马人,她今天卸下了法老的装束,穿戴希腊礼服,带着任将军去拜谒这位三百年前的征服者。
刚进陵墓大门,就能看到亚帝年轻时的雕塑,左右则是托勒密一世和亚里士多德,最亲密的战友与导师。
“亚历山大去世后,他的遗体葬到了孟斐斯。”
至于一个马其顿人为什么不葬在他的首都巴比伦也不回故乡,而是跑到埃及来,或许是因为亚历山大信奉了埃及的宗教,自认为是拉阿蒙之子。
“后来又被救世主(托勒密一世)迁到了亚历山大妥善安葬。”
“哦,圣遗物啊。”
任弘表示明白,他听过一种传闻:亚历山大的尸体是托勒密偷来的,谁得到他,谁就是继业者!
“若我也忽然离世了,我的继业者又会有谁呢?妻子、三个儿子、赵汉儿,陈汤?”
任弘忽然冒出这样的想法,他马上就47岁了,刚刚完成人生里最疯狂的冒险,在对阵罗马人的紧张过后,思索的是更远的事。
女王注意到了任弘的沉思,隐约猜到他似是在想身后事,便道:“救世主将亚历山大遗体运来时,用的是坚实的大金棺,被装在特别订制且镶满宝石的华丽拉车上,并由64头戴着金冠的骡子……任将军你笑什么?”
戴金冠的骡子,任弘就是没忍住,你确定这不是在讽刺亚帝?果然,不管征服者们生前多伟大,死后总会变成闹剧,任人争抢利用。
陵墓的门因为去年一场地震被卡住了,女王的护卫艾雅和一个神秘的兜帽男去内部打开了陵墓,在陵寝大门敞开后,任弘不太放心地让人里里外外搜了一遍,这才与女王走入其内部。
托勒密王朝的法老们依次站立在走廊两侧,但却没有女性共治者。
“我的雕塑未来也会立在这。”克里奥佩特拉七世骄傲地宣称,她虽然立了另一个弟弟做共治者,号“托勒密十四世”,但那不过是她手中的傀儡。
“只要任将军愿意,依然能成为埃及的法老。”
女王又在诱惑任弘留下,如果说在孟菲斯时,她只是想暂时借助一下赛里斯人的力量,可在汉军用火炮击退罗马人后,女王开始相信,只要赛里斯和任将军愿意,是完全能保证埃及独立的,若是能让他留在这,可保埃及二十年不受罗马侵犯。
任弘笑而不答,他们已经进入了墓室,里面十分宽大,是希腊与埃及风格混搭,有奇异的兽头神,也有希腊式的壁画。
任弘走到靠右第一幅壁画,是一个站在澡盆里的男孩在沐浴,说的大概是亚历山大的出生,旁边的是她的母亲。
“征服者的父亲并不是马其顿国王,而是阿蒙宙斯。”
等等,什么时候埃及的阿蒙与希腊的宙斯变成了一个神了?哦知道了,托勒密王朝特色神话是吧?
往前第二幅,则是青年的亚历山大与一位留着长须的睿智老者,是他的导师亚里士多德。
任弘总感觉这老头眼睛一直盯着他,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在结束交战后,将大图书馆里的几十万卷莎草纸打包带上了船的缘故吧。托勒密王朝几世几年之珍藏,现在都便宜了任弘,亚里士多德世界知识大汇总的梦想,要在东方实现了。
绕了一圈走到另一侧,亦是两幅壁画。
第一幅是亚历山大授意托勒密为继承人,这就是托勒密家族的正统依据啊……好吧反正现在托勒密王朝成了唯一的继业者国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但就事论事,托勒密王朝确实是希腊文化的集大成者。
最后一幅是亚历山大征服已知世界,脚下踩着的最东边,恰好是任弘的基本盘印度。
“我与他真是有些缘分。”缘分是佛家的话,已经快被上座部认为是“转轮圣王”的任弘如此说道。
“他的极东亚历山大里亚苦盏城,恰恰是我十年前开始征服的.asxs.。”
“我进入印度的路线,与他一模一样。”
“现在,我又来到了他的终点。”
这大概也是任弘向西能走到最远的地方了。
“将军是继亚历山大后,最伟大的征服者。”女王谄媚。
“我算什么?”任弘不以为然,他最多也就与凯撒一个级别吧。
不过等站到亚历山大那透明的棺椁面前时,他又忍不住想笑了。
“说好的金棺呢?这怎么是玻璃棺?”
女王有些不好意思,说这是托勒密十世时换掉的,当时埃及爆发动乱,王室陷入财政危机,于是就把主意打到亚历山大的金棺材上。
就好比大汉财政困难,融了高祖庙的祭器啊!
“不过如此也好,否则我都无法看到亚历山大的木乃伊。”
一个华丽的木乃伊正是亚历山大死后的容身之所,上面绘画着希腊、埃及文字和各种图案。
“我会还给亚历山大一个金棺。”
见任弘面带讥讽,女王十分认真地承诺。
“等我重新让埃及富庶强大后!一定会将金棺还回来,比原先的更大!”
“你肯定能做到。”
一向对她严厉的任将军,却忽然夸奖起女王来。
“克里奥佩特拉女王。”
任弘在亚历山大棺椁前认真地对女王说道:“总有人会低估你,但其实,你非常聪明且足智多谋。你的魅力让你同这世上最强大的领导者建立了坚不可摧的联盟……”
他比了比自己:“我走之后,维系好你的朋友,你会发现自己是如此高不可攀,与埃及的荣耀一起,准备好赢得整个世界的称赞吧!”
这忽如其来的高帽子让女王受宠若惊,但又很受用。确实啊,埃及的实力不济,想要从罗马手中得到独立,便要在背靠赛里斯任将军的同时,与本都、帕提亚等国搞好关系,赶在罗马结束内战前恢复国内稳定。
任弘知道,他与女王之间的盟约是脆弱的,她随时可能会因为局势而背叛。毕竟,每只小猫都会长大,一开始看起来都很无害,幼小,安静,舔着浅盘里的牛奶。但爪子长到足够长了,猫就会伤人,有时甚至会挠养猫人的手。
就赶在她挠手前走入,让她做只自力更生的野猫儿吧。
一圈看完,任弘与女王走出了亚历山大的陵寝,在被女王问起感想如何时,任弘想了想,回答道:“感想便是……”
“这江山,谁也带不走!”
能长久留在这世上的,绝不是一时的帝国和领土,开拓已经足够,他的晚年,需要为如何巩固这二三十年间创造的东西做准备了。
走出到王宫附近时,吴在汉匆匆送来一份文书,是熟悉的纸书,它来自印度,是杨恽发出的。
“是两个多月前发出的,身毒都护府收到了朝廷制诏!”
那从大汉发出时,已经是小半年前了?
任弘接过来一看,杨恽描述了诏书上的大体内容,读完后,任弘不由在心中暗叹了一声。
“病已。”
“终于还是到这一天了么?”
第573章 千百年后谁又会记得谁?
“骠骑将军出海去了?”
五个月前,**四年(公元前48年)春,身处未央宫的大汉天子从刚回来的使者谷吉处得知,任弘又西征去了。
卫司马谷吉没见过几次皇帝,再加上这几年传闻陛下身体不适深居简出,更难闻鹤音,有些激动地禀报道:“臣在巴铁城与骠骑将军会,听闻大秦国摄政欲取托勒密埃及,强纳其女王为妾,好以其为跳板东侵。埃及以东有港口可直通身毒与大汉,唇亡齿寒,绝不可让大秦国人获得,故出兵助埃及抵御大秦。”
而刘询在这倒春寒的天气里披着厚实的棉襦,看任弘让谷吉带回来的奏疏,无非是自劾奏矫制,陈言兵状,说他部勒行陈,益置扬威、白虎、合骑之校,汉兵、身毒兵合六千余人,船舶六十余条,于一月份时赶着季风的尾巴远航。
“骠骑将军的自劾矫制之奏,已经在天禄阁里堆了不少。”
刘询对一旁的丞相张敞道:“早就说过,他在万里之遥,请命有所不便,可便宜行事,五侯九伯,八蛮六夷,卿实征之。”
自从南下身毒建都护府以来,任弘的征伐确实不少,平均一年两次,每次都能给刘询送回来一批俘获的酋虏,顺便让大汉的朝贡国增加几个,逼得朝廷不得不增加典属国的官吏。
不过这回,却不是在身毒附近挑个小国打,而是出海远征。
“取舆图来,让朕看看埃及国在何处?”
侍从们立刻将皇帝经常查阅的最新“天下九洲舆图”拿上来,是纸做的,却也十分宽大笨重。
中书令弘恭亲自将灯烛弄得更明亮些,又将一物给皇帝递了过去。
“陛下,眼镜!”
因为十余年夙兴夜寐勤勉政务,哪怕晚上有东海鲸油照明,刘询还是得了近视眼,几年前任弘听闻此事后,让玻璃匠人制了透明度极佳的镜片,磨了几种型号送来给皇帝试,原本朦胧模糊的世界再度变得清晰。
刘询戴上眼镜后,还真是个斯文中年人,丝毫没有当年的轻侠少年模样,他少时在郡邸狱长大,尽管丙吉对他很照顾,但就那环境,还是落了一身病,年轻时还不觉得,年纪愈大,就愈是不适。
去年三月,有星孛于王良、阁道,入紫微宫,被认为是大不祥,冬天时,他病重寝疾,差点就去了,好歹挺了过来。
看来,他是没法像世宗皇帝那样长寿,甚至都熬不过西安侯了。
顺着三角形的身毒往西,刘询很快就在地图上找到了埃及的位置。
“真远,都到大荒南洲去了。”
这“天下九洲舆图”,画的可不止是中国这“小九州”,而是将战国阴阳家所谓“大九州”学说加以改造。认为所谓中国者,於天下乃九分居其一分耳。中国名曰赤县神州,赤县神州内自有小九州,禹之序九州是也。
中国外如赤县神州者九,乃所谓“洲”也。各大洲之间有裨海高山环绕,人民禽兽轻易莫能相通。
各大洲的名号乃是作图者任弘定的:大汉本土十三州部为“赤县神洲”,又叫“海内洲”——这是山海经的篇目名,不是老有民科说山海经是世界地图么,任弘索性就弄假成真了。
而西域、北庭、安北、安东四都护在汉之北,加上北海以北的未知之地,被称之为“北俱芦洲”,这却是任弘套用了印度四大部州之名,也叫“海外北洲”。
日南、琼崖以南,则是“南赡部洲”,亦叫“海外南洲”,包括了大汉已探明的东南亚,以及任弘笃定往南穿过赤道一定会有的大陆:土澳,据说那儿有个叫“周饶”的小人国。
整个南亚、中亚并西亚,则被任弘称之为“西牛贺洲”,亦叫“海外西洲”。
此外还有泰西欧洲(大荒北洲),玄炎非洲(大荒南洲),至少是已经确定确实有的地域,然而在舆图上,任将军还在茫茫大海中,画了三个根本没找到的大洲出来。
东海瀛洲(大荒东洲)对应北美,南蓬莱洲(大荒南洲)对应南美。
最后是连山海经也没记载的“南极鹅洲”——这名越听越奇怪,任将军在他所作的《天下九洲舆图图略》中描述说,那儿冰天雪地,胜过北俱芦洲,还有一种吃人不吐骨头的鹅存在!
《楚辞·天问》里说:“东西南北,其修孰多?南北顺椭,其衍几何?”这个问题,任弘算是用这地图做出解答了。
“天下”的概念,也已随着任弘的开拓与出海汉人不断传回的消息,而变得极大,不再局限于中国一隅,而扩大到了几乎整个星球。
看了一会,刘询摘了鼻梁上的眼镜感慨:“当初在尚冠里时,与道远醉后言志,朕说,朕的志向,是做大汉征西将军。”
“我看啊,他任道远才是征西将军!”
刘询语气里不知是感慨还是羡慕,说完话却咳嗽了几声,他这身体啊,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不过,才带去六千人,够么?不是说大秦国有雄兵数十万么。”
谷吉禀报道:“身毒都护府船舶有限,辎重补给亦难,多的也带不了。”
刘询笑道:“若骠骑将军早说,朕可以派上几千人去驰援,南海舰队、东海舰队,亦已扩军至百艘舰船,就算那大秦国遣船队东来侵我,亦能让彼辈有来无回!”
“对了,河中和身毒谁留守?”
谷吉应道:“河中有堂邑侯驻防,贵山侯白则南下到了巴铁城,更何况,还有安平公主在身毒。”
刘询了然,让谷吉退下,本想再乘着天没黑透,继续看会奏疏。虽是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但大汉太大了,经常会有小灾小祸发生,而安东都护府那边,眼里只有利润而无礼义廉耻的齐地商贾,也与三韩土著冲突不断。
但不知为何,或是故人的消息扰了他的情绪,也可能是对任弘这把年纪还能乘风破浪万里远征感到嫉妒,刘询就是静不下心来,手里的丹笔在奏疏上停了很久就是没落下去。
也罢,他索性投了笔,起身问弘恭道:
“麒麟阁的图,画好了么?”
……
大汉未央三阁:石渠阁乃是皇家图书馆、天禄阁是收录皇帝与大臣们的奏疏文书,最后是麒麟阁。
此阁乃是汉武帝元狩元年幸雍获白麟后所修筑,以纪念那自孔子后五百年未有的祥瑞,用于珍藏图籍。
已立七十余年的麒麟阁没有春秋三传大辩论的石渠阁那般热闹知名,也不如每日小黄门门运着皇帝批注的奏疏副本出入的天禄阁忙碌,一向十分僻静。直到去年天子大病一场后,便招来了许多画匠,在麒麟阁中作画。
已是大汉丞相的张敞念起此事就十分感慨:“今上之世,政教明,法令行,边境安,四夷亲,三单于款塞,天下殷富,**同风,百姓康乐,其治过于文帝之时,武功胜于世宗之时。”
于是在去年天子从大病中缓过来后,有人便提议:“自古每逢世之隆,则封禅答焉,古者先振兵泽旅,然后封禅。”
然后便列举了天子的各种功绩,从灭匈奴,开六都护等,疆域超过了武帝时,自是有和世宗一样,有封禅资格了。
甚至有人言:“封禅者,合不死之名也。”想要怂恿皇帝通过封禅,向上苍求得延寿命。
天子却还没糊涂,拒绝了:“秦始皇帝、世宗皇帝皆封禅,然皆不得长生也。”
他记得,自己曾与任弘聊过“三不朽”之事,想要获得不朽,觉得求长生能求来的,而是要靠立言立功立德。
任道远这厮已经完成了他的三不朽,刘询自知立言是没可能了,而他的中兴之功无人能够否定,根本不需要通过劳民伤财大操大办的封禅来确立。
刘询这人早年漂泊历尽苦难,虽到了中年稍有些忌刻,却也是个非常感恩念旧的人。经过一场大病,差点被司命牵去黄泉,又见天下已安定十多年,感慨之余,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在时日无多的岁月里,他想的不是封禅泰山之类的拉风之举,而是决定“功画麒麟阁”。
“孝武皇帝《白麟之歌》曰:朝陇首,览西垠。雷电燎,获白麟。”
“爰五止,显黄德。图匈奴,熏鬻殛。”
“辟流离,抑不详。宾百僚,山河飨。”
“掩回辕,髯长驰。腾雨师,洒路陂。”
“流星陨,感惟风,归云,抚怀心。”
其间感慨,也只有到了和曾祖父作歌时一个年纪候,刘询才算明白通透。流星闪过,莫须伤悲,千百年之后,谁又还记得谁?他与那颗西去的太白流星,确实已相隔如参商。
叹息过后,却是倔强。
“谁说,不会有人记得?”
“汉家得以中兴,非独予小子之力也,多赖臣僚百姓之劳。如今戎狄宾服,天下太平,朕思股肱之美,乃图画其人于麒麟阁,法其容貌,署其官爵、姓名,以供后世瞻仰思慕!”
刘询要通过纪念那些对帝国中兴付有突出贡献的元老功臣们,来凸显自己的用人之明,君臣相得。
他要效仿太祖高皇帝刘邦,定个功臣名录出来,通过这类似的事,好让群臣与天下人在给自己盖棺定论时,除了美谥外,还能加上一个无与伦比的庙号——和中兴殷商的武丁一样的庙号。
“高宗!”
德覆万物曰高,功德盛大曰高,覆帱同天曰高!
想要得到这样的庙号,做决断时需要大气魄,为后代筹划考虑时更需要大智慧。
更重要的是,他和他们一起开创的这个时代,值得在千百年后,依然被人牢牢记住!
刘询抬起头,看着高大的麒麟阁:“朕今日来,正是要为汉家中兴二十位功臣,定一个次序!”
……
ps:第二章在0点前,大结局今晚写不完了,咕到明天完本。
顺便推荐下一本历史文,历史系之狼的新书《捡到一只始皇帝》
简介:有什么比穿越到先秦去对抗白起更让人头疼?
秦质子异人要将他的侍妾赵姬托付于我。
作者西域人,正在被隔离,听说还能穿女仆装跳舞哦。
第574章 请君暂上麒麟阁
“自古帝王之兴,曷尝不建辅弼之臣所与共成天功者乎!汉兴自秦二世元年之秋,楚陈之岁,初以太祖高皇帝总帅雄俊,三年然后西灭秦,立汉王之号,五年东克项羽,即皇帝位。八载而天下乃平,始论功而定封。”
“惠景之际,天下已平。诸吕构祸,吴楚连兵。条侯出讨,壮武奉迎。薄窦恩泽,张赵忠贞。”
“孝武之代,天下多虞,匈奴绝和亲,攻当路塞,闽越擅伐,二夷交侵。遂出师北讨强胡,南诛劲越,将卒以次封矣。故有长平鞠旅,冠军前驱。将帅受爵,应本约矣。孝昭之世,后世承平,颇有劳臣。”
“及至朕继位,遭值匈奴乖乱,朕念九世之仇未复,以中国一统,兼文武,席卷四海,内辑亿万之众,岂以晏然不为连境征伐哉?故吊民伐罪,信威北夷,三单于慕义,稽首称藩。又逢海西大秦国暴乱,遂遣师西出,立六都护,守之四夷。昔《书》称‘蛮夷帅服’,《诗》云‘徐方既俫’,今民安其业,天下小康,亦当论今代群臣肱股之功。”
“又闻,古者人臣功有五品,以德立宗庙定社稷曰勋,以言曰劳,用力曰功,明其等曰伐,积日曰阅。能入麒麟阁者,皆功劳勋臣也!”
刘询一道诏令,将为何要在麒麟阁论功,能入选的功臣有何标准都一一道明:必须是拔尖的“功劳勋臣”,一般的小伐小阅就不算进来了。
“今代”,也就是他继位这二十余年的功臣入选二十人,刘询不仅想让他们的姓名留存于世,连容貌也最好保留下来,他依然记得当初在麒麟阁中见到留侯画像的震撼——本以为能刺杀秦始皇帝的人物,其人定是魁梧奇伟,至见其图,状貌竟如妇人好女,真是太漂亮了,任弘见了肯定要惊呼:“女装大佬!”
本来刘询还打算让身毒都护府献来的希腊工匠,为二十人打造真人等高的石膏塑像,只是目前尚未完成,只有画像已经完成挂在阁中。
现在正是早晨,外面的阳光透过玻璃镜照射进来,未央三阁是大汉未央宫里最早安装玻璃镜的地方。
现在麻烦的是,这二十人的位次,要怎么排?要知道,里面不少人还健在,排名总是会引发许多矛盾,就比如当年高皇帝定萧何为功臣第一,可惹得不少人替曹参打抱不平,也使得萧曹从朋友决裂,到萧何死都没恢复关系。
刘询自有计划,他已经琢磨了很久,想出了一套公平公开公正,让人无话可说的排序办法。
简单来说,就是在排名时,依照现有或其逝世时的官爵高低来排,鉴于入选者不是朝廷重臣就是封疆大吏,所以就这么排:都护<九卿<杂号将军<丞相御史大夫<内外诸侯王<中朝重号将军<大司马。
于是排名最靠后的,就是挂着都护职务的两位。
“第二十:安东都护春陵侯奚充国!”
那画像上,正是元凤年间,奚充国死守铁门关,渴饮匈奴血,饥餐胡虏肉之事。
“第十九:北庭都护义成侯甘延寿!”
画像上,则是高昌壁之战,甘延寿带着重骑兵初次登场,将马槊插进右奥鞬王嘴巴的名场面。
二人都是六郡良家子出身,甘延寿随任弘在西域多年,尝斩得几个匈奴小王之首,又参与了倒霍之役,夺取便门桥击溃叛军。奚充国资历更老些,是“傅介子旧部“的代表,灭匈奴时在燕然山居功至伟。
麒麟阁功臣名额有限,刘询也不打算整个天罡三十六、地煞七十二来,功劳没有超过这二位的,诸如郑吉、段会宗、金赏、常惠、于定国、黄霸、耿寿昌等人,都只能落选。
刘询继续往下点:“第十八,宜乡侯执金吾冯奉世。”
冯奉世亦是傅介子旧部,近十年间异军突起的新贵,居爪牙官前后十年,他多次为大汉出使,劝降许多匈奴、康居小王归顺大汉,后来还为国守边,做过西域都护,平了莎车之乱,救了刘万年一命。前几年羌人听闻赵充国逝世,再反于金城属国鲜于海一带,冯奉世辅助辛庆忌,一举平定了羌乱。
不过,冯奉世入选勋臣,还有一个袁云:他的女儿冯媛是太子妃!
冯媛为太子妃,乃是皇后许平君定下来的,前两年,任弘从身毒送了些狮子回来,关在上林苑虎圈,皇室成员去观狮子和老虎搏斗,结果出了事故,旁边一只熊没关好,突然跑了出圈外。众人皆大惊失色时,唯独那还是“良娣“的冯媛挡在了太子面前。
许皇后深感此女有如此胆识,而冯氏家教也好,加上她不久生下皇长孙,遂立为太子妃,内定为未来的皇后。
既然冯奉世有功勋,又是亲家、外戚,已被刘询视为他驾崩后顾命大臣之一,自然要拉进来。
“第十七:宗正阳城文侯刘德。”
刘德是孝武皇帝亲自赞誉的“汉家千里驹”,有策立之功,他是宗室长者,最大的功劳,却是和儿子刘更生整理了石渠阁藏书。厘定诸子百家著作,整理《战国策》,让子学重新发扬光大,父子俩还一起编写了《列仙传》《列女传》。做完这些事后,刘德逝世,刘更生守孝期间又写了《说苑》《别录》《格物入门》《五行》等,然后才去了西方,想要将外国之书也运回来。
刘询便给刘德定了“文”的谥号,将他比为张苍。
接下来四位,就偏武了,还都挂着杂号将军之名。
“第十六:游侠将军、轵侯、建章卫尉轵侯郭翁中。”
这是刘询最信任的人之一,控制着只忠诚于皇帝的武装“佽飞军”,安东的设立他也功不可没,曾平渤海郡之乱,又击破扶余王,而那画上画的,却是他在莲勺卤中与刘病已不打不相识的事。
“第十五:破羌将军、光禄勋新阳侯辛庆忌!”
那画上画的正是二十年前,辛庆忌以十五岁冲龄,斩得匈奴小王而成为大汉最年轻列侯的事。庆忌质行正直,仁勇得众心,通于兵事,明略威重行,加上他曾在倒霍之役里紧随刘询平乱,被刘询视为国之柱石。
“第十四:龙骧将军、未央卫尉、龙舒侯韩敢当。”
韩敢当也是刘询最信赖的人之一,画像上,是平霍氏乱时,韩敢当追击并生擒范明友之事,说起来,老韩现在也成了外戚,不但和许氏结亲,他的长子还娶了刘询的二公主。
“第十三:灭胡将军、河中都护、堂邑侯赵汉儿。”
画的是赵汉儿在郅居水之战时围单于,斩白纛,杀郝宿王之事,虽然赵汉儿没有九卿之职,但他先围死了虚闾权渠单于,后来又随任弘征大宛,参与了击杀郅支单于,故被人称之为”两灭匈奴”,被刘询封为“灭胡将军”也算实至名归,故四将当中,他尽管不在朝中,排位却最靠前。
接下来又是三位文臣,其中两个都已逝世了。
“第十二:太仆、右曹、给事中、御史大夫建平敬侯杜延年。”
杜延年乃是霍光故吏,但他急流勇退,刘询召回了他,甚至恢复了御史大夫的官职。除了当初的策立之功外,杜延年最大的功绩,便是花了二十几年时间,编订了《小杜律》,这律令纠正了汉武之世时《大杜律》偏于严苛的不足,仁义的表皮将残酷的法家内核包裹得更加严实,颇受喜好刑名的刘询喜爱。
故画像上,正是杜延年修小杜律的那一幕。
“第十一:丞相平乐侯张敞。”
张敞乃是治烦乱的能吏,曾为刘询去“探望”废帝,又任京兆尹,使得京师大治,做了丞相后整顿吏治,抑治豪强。他的画像上,当然不是给老婆画眉。
而是治京兆招抚盗贼之事,这位张丞相,将是刘询的托孤重臣之一。
“第十:太子太傅、御史大夫、丞相博阳定侯丙吉。”
如果说张敞是偏于严,那他的前任丞相丙吉,就偏于宽和,一共做了丞相十多年,选贤任能和轻徭薄赋,画像上,乃是他问牛之事。那是一件趣事,说是丙吉一次外出,碰上有人在打群架,死伤惨重。但丙吉却不闻不问,又碰上有人赶牛,此牛气喘吁吁,热得直往外吐舌头,丙吉却立刻停车询问。
僚吏十分不解,消息传到皇帝处,刘询也好奇问了丙吉。
“丞相不过问小事,百姓斗殴死人,有长安令、京兆尹处理。臣作为丞相只负责考察他们的政绩功过,上奏陛下,或论功行赏,或惩罚失职。但正值春天,天气尚未炎热到酷暑难耐的地步,但牛却热得气喘吁吁,舌头都伸出来了,再看其他牛亦是如此,显然是受了湿热,或得了疾病,若是传播开来,定会影响春耕,坏了天下之本,故臣停车问之。”
丙吉之识大体,能总方略,可见一斑。不过他能排进前十,自然也有当年在郡邸狱中救了刘询,以及策立之功的原因。
接下来的两位比较特殊,却是两位女子!
“第九:乌孙小昆弥、安平公主瑶光。”
画上是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却是瑶光随夫出征之事,而当年在尚冠里时,瑶光对刘询夫妻也颇有照顾,长公主顺产,母女平安还多亏了她,加上她数次参与战争,高昌壁之役,大宛之战,颇有功劳,刘询便也将现在已是“外诸侯”的她算入功臣之中。
“第八:楚国公主解忧。”
画的是解忧公主归汉图,大汉能在西域、北庭设立都护,最终击败匈奴,解忧公主在乌孙出力甚多,作为宗室前辈,位等诸侯王的楚国公主,自当入选功臣之列。
既然是皇帝亲选,也没人敢有意见。
功臣名额大半已去,刘询目光看向了下一幅画。
“第七:前将军、领尚书事龙额安侯韩增。”
此人其实没太大功绩,可谁让他是策立大功臣之一呢?好歹也与赵充国一起打过天山之战,倒霍时也站对了队。
没错,画上的,正是韩增背刺霍氏兄弟的名场面。
刘询迈步走向下一位,不由嗟叹了一声。
画上,是在惨烈的驼城战场中,浑身是血却依然擂鼓不绝,为士卒鼓劲的将军。
“第六:后将军、燕然将军义阳桓侯傅介子。”
傅介子是今代为大汉开拓的第一人,也是第一任都护,从斩楼兰王首归,赤谷城之役开始,到阵于燕然,阻单于三日三夜,使不得遁逃,最终力竭而亡,忠义殉国为止,其风烈尤存。
正因如此,所以刘询才将死时只是“后将军”的傅介子,调到了“前将军”韩增前,在不违背排名大原则的情况下,也可以使用一些“春秋笔法”的。
下一个人,更是让刘询重新整理了衣冠,肃然起敬。
“第六:左将军、太子太傅、忠节正侯苏武!”
画的正是苏武持节图,苏公乃是大汉道德楷模,又在典属国操持多年,推动了北庭都护的建立,他立有策立之功,更在霍氏之乱时,第一个站出来斥责诸霍,其气节千古留存!不必多言。
但下一个,就有些微妙了。
“第四:大司马车骑将军、领尚书事、富平敬侯张安世。”
刘询的神情有些玩味的意思,张安世排这位置,还是托了他兄长张贺的福——刘询心里,是将张贺当成”父亲“的,爱屋及乌,给了张家太过照顾,不过张安世确实有很多“功劳”,诸如废刘贺,策立,他都是仅此于霍光的参与者,不过……
“能躺到功臣第四,真不愧是富平侯。”
这下,就只剩下前三了。
第三名毫无异议:“大司马、车骑将军、水衡都尉、营平景侯赵充国!”
这位老将军,出生的时间是马邑之围前后,却直到三年前才逝世,他这一生,见证了整个大汉兴盛、中衰、再到中兴的历史,最后这十多年,更俨然大汉守护神,西羌再叛、扶余之役,都从容调兵遣将。
而画上的,正是赵充国这一生最高能的瞬间:三箭定天山!老将军须发贲张,手操大黄弩连续射死三名匈奴射雕者——艺术加工,艺术加工。
刘询对赵老将军十分钦佩,他逝世后,还让蜀郡来的辞臣王褒给赵充国作了颂:
“营平守节,屡奏封章。料敌制胜,威谋靡亢。
遂克西戎,还师于京。鬼方宾服,罔有不庭。
昔周之宣,有方有虎。诗人歌功,乃列于雅。
在汉中兴,充国作武。赳赳桓桓,亦绍厥后。”
这是将赵充国比喻成周宣王中兴时的名臣方叔、召虎了!
凡十八人,皆有功德,知名当世,是以表而扬之,明著中兴辅佐,列于方叔、召虎、仲山甫焉。
但剩下第一、第二俩人,其功劳,已经超越了“劳”“功”的概念,皆是以德立宗庙定社稷,开太平世的“勋臣”!
他们一个代表了过去:画上之人身着卿相服,身材矮小,疏眉目,画的是他夺废帝玉玺的那一幕,正是大司马、大将军、博陆宣成侯霍氏。
另一位代表了未来:画的不是中年后赘肉增生油腻之状,而是年轻骁勇的少年之时,穿着白虎纹明光铠,牵着一匹赤马,仗剑而望,那名马旁还注着:“萝卜”。
恰是此时身在埃及的大司马、骠骑将军西安侯任弘。
“皆不世出之人,就算将汝二位放在高惠文景,甚至是孝武之世,恐怕亦是数一数二罢?却都让朕遇上了,何其幸哉!”
一路来未有丝毫迟疑的刘询,却在这陷入了停顿,面露思索。
今代麒麟阁,何人第一功?
……
ps:明天大结局,正文最后一章。
这次番外会安排上的,周更。
另外推荐纯洁滴小龙的“历史”小说《魔临》,正是好看的时候,更新也快,可杀。
第575章 (大结局)
“故大司马、大将军、博陆宣成侯宿卫孝武皇帝三十有余年,辅孝昭皇帝十有余年,遭大难,躬秉谊,率三公、九卿、大夫定万世册,以安社稷,天下蒸庶咸以康宁。宿卫忠正,勤劳国家,功德茂盛,勋如萧相国。”
这是当初刘询给霍光的盖棺定论,即便后来霍氏谋反,除了一个幼孙霍武外全部族诛,依然没有影响这评价——顶多就是将霍皇后葬在霍光墓旁给她加了个恶谥春秋笔法一番。
但明面上,十多年来,刘询对霍光都毕恭毕敬,每年派人去坟墓祭扫,近来又恢复了霍氏孤儿的地位,让他继了博陆侯之爵。今日麒麟阁上众人皆直书姓名,唯霍光不然,只曰“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姓霍氏”以示尊敬。
刘询很清楚,霍光承上启下,从天下从土崩瓦解的边缘拉了回来,又有策立之功,没有他下决意,刘询不一定能当上皇帝。
承认他的功绩和地位,就是在维系自己继位的合理性——虽然随着完成灭匈奴和治比文景的成就后,这点已经可有可无了。
而霍光又曾遣傅介子出塞再通西域,谋划了必灭匈奴的国策,给今朝完成此事打下了基础。
但要实打实地论功劳,刘询心中,霍光是略不如任弘的。
“弘有萧何之镇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有张良之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又有韩信之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
真是一个完人,所以才能在短短二十余年间,做下了那么大的事业:开西域,破西羌,救乌孙,辅新君,平霍氏,灭匈奴,兴百业,定春秋,拓丝路,献舆图,他还给刘询留下了无数人才,功如三杰之和,若无他,大汉的中兴将大打折扣。
而在个人感官上,霍光让皇帝芒刺在背,任弘使刘询如沐春风。霍光步步紧逼,任弘却知道退让,用一种犹如自我放逐的方式西行,避免了君臣相杀的悲剧发生,这是最让刘询感怀的事。
“有臣……不,有朋友如此,朕复何求?”
功臣次序和入选都是有其政治原因的,郭翁中、辛庆忌、韩敢当、冯奉世、张敞,是刘询内定的未来辅臣,所以他们即便功劳有所不及,也必须入选!这是他们的政治资本。
霍、任二人亦然,在刘询看来,霍光只代表了过去。
而任弘,代表了现在和未来,看看朝中诸卿吧,数数麒麟阁上诸功臣吧,还活着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算“任弘党羽”,连他最信任的郭翁中,都做过任弘旧部。
形势如此,也是刘询无可奈何,他也欲打造自己的班底,奈何天不假年,若再给他十年时间,当不会如此。
“任弘当为第一!”
于情于理,于私于公,他都必须第一!
只是说好的按照官职排序,大将军怎么也比骠骑将军大,这有点不好吧。
弘恭在旁小心地提醒皇帝。
刘询却只轻描淡写地一挥手:“那就拜他为大司马大将军!”
皇帝活着的时候,大汉不需要另一位大将军来掣肘。
可一旦自己驾崩,却必须给任弘这个名号——除了他,谁还有这资格?
随驾来麒麟阁的群臣都暗暗吃惊,只是有人惊惧,有人惊喜。这意味着陛下要效孝武托孤之事,招西安侯归国辅政?不过,皇太子也已经二十多岁了啊,又有天子言传身教,请名师教之,其气质性格,若非要找一位皇帝来比的话,那就是颇似孝昭。
但刘询接下来的决意,让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昔时,秦孝公求贤令有言,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故以商於六百里封公孙鞅。”
“而古之哲王,自周以降,至于汉兴,宅中御宇,莫不内封子弟,外建藩维。”
等等,天子这是要做什么?连算是“任弘一党”的丞相张敞,御史大夫黄霸都心生惶恐,这是要封王?
二人连忙站出来劝阻道:“陛下,白马之盟立有祖制,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
“诸卿误矣,高祖之制,为内诸侯王者方击之。”刘询却大笑。
“但外诸侯王,从闽越瓯越,到如今的乌孙句町等,从未断绝,何来违背祖制之说?”
外……外诸侯?
“《书》曰,方五千里,至于荒服。身毒河中之地,已在九州之外,到了另一个大洲,立国于斯,岂非外诸侯哉?”
刘询让手下举着天下九洲舆图,接过一把玉斧,挥向图中的葱岭位置。
那是赤县神洲和西牛贺洲的分界,遭玉斧轻轻一划,就被分开来。
整个麒麟阁鸦雀无声,群臣稽首下拜,只听到玉斧划破地图的刺啦微响。
“将这西半边的地图,连同朕的制书,一起送去给道远。”
“告诉他。”
“朕承祖考,惟稽古,建尔国家,受兹白社,封于西土,世为汉藩辅。”
“其国名曰:贺国!”
想要成为“汉高宗”,必须有大气魄和大智慧。
想要君臣善始善终,不出现田氏代齐的局面,怎么办?
那就给他一片和中原一样大,甚至更大的“江山”,反正“天下”的概念已经扩大到九大洲,反正那片土地,本就是任弘自己打下来的。
整个西牛贺洲,甚至是更往西的地方,什么欧洲非洲,都给你,只要你吃得下!
这是天子对麒麟阁第一功臣,最大的奖励和承诺。
刘询知道,任弘一定能读懂自己的暗示:
“只要你不回来重走霍氏老路,朕……我保证,自此之后。”
“大汉,分东西!”
“刘与任,共天下!”
……
**四年九月,托勒密埃及亚历山大港。
“《诗·下武》有云:受天之祐,四方来贺。贺国之土,东至于葱岭,西至于安息,南至于赤道,北至于碎叶。西牛贺洲,十王百侯,汝实征之,以夹辅汉室!”
因为害怕海路船难遗失,制书原文和朝廷使者仍在身毒都护府,等任弘回去亲自接,送来的只是副本。
这却是效仿周代封太公望于齐之事,所谓十王,应该是乌孙小昆弥、奄蔡王、难兜王、康居两王、月氏五部五王等,以后或许还可以算上埃及女王。
百侯那就数不清了,任弘手下在印度做了人上人的“关西侯”们,以及形形色色的投降印度刹帝利小侯。
“贺国,贺王……”
“这下,我也成阿贺喽?”
“病已啊病已,真有你的。”
任弘读罢不由感慨,又是大司马大将军,又是封王。虽然是承认既定事实,但皇帝能下这样的决心,确实足够大气,就像当初封解忧为楚国公主一样,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看来,他当初果然没选错人,这确实是领导人该有的样子,只可惜天不假年。任弘说过的,他一旦收到这样的诏书,就意味着一件事:天子时日无多了。
再一看制诏发出的日期,已是五个多月前,他走得太远了,老友的音讯最快也要半年才能送到。
任弘不由望向东方:
“陛下,还健在么?”
……
“确凿无疑,任将军从始至终都弄错了,那海西大秦国,或称之为罗马者,与中原之嬴秦,毫无关系!”
在离开亚历山大前,城市南方靠近湖泊和尼罗河的港口里,褚少孙悄悄找到正在认真翻越莎草纸,津津有味看书的刘更生,告诉他这个自己的大发现。
这是褚少孙在托人询问了第十军团的俘虏、庞培的党羽、图书馆里的希腊学者,多方验证后得出的结论。
罗马的历史比他们想象中更长,早在秦始皇帝时就是地海强国,与条支,也就是塞琉古国的冲突,也是罗马自西向东扩张导致,与任将军著作《大秦国志略》里描述的完全对不上,而且观其文字语言习俗,都没有一点中原文化的迹象。
刘更生听罢后抬起头来,却没有太过吃惊,他早就发现了,也就普通的大头兵信之不疑,将军说什么是什么,但凡是聪明人,早就看出了猫腻,恐怕连天子都不例外,只是看破不说破。
于是刘更生道:“这世上,本就多有附会的传说,诸如太史公记载说,夏侯氏北奔为匈奴之先,古史言之凿凿,但其实根据不大。”
“将军乃是凡人,而非全知全能,他也会出错。”
这是变相承认了。
“那该如何办?”褚少孙踌躇起来,要知道,任将军西征,乃是建立在“大秦国”这个谎言基础上的,一旦此事被戳穿,很多事情就不一样了。
刘更生却笑了,时至今日,西征已毕,事实既成,这个谎言,也没那么重要了。
他将正在阅读的莎草纸递给褚少孙。
“这是我从一位希腊大贤书中看到的一句话,他亦是帝师,今日便送给你。”
“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
刘更生鼓励褚少孙:“既然褚先生看出了端倪,那便写出来,公布出去,有些事真就是真,假就是假,将军不是常说,真理越辩越明嘛。”
褚少孙颔首,又看了看周围,埃及女王征用了几乎全埃及的船只为汉军运送书籍、工匠和那些被绑架上船的希腊学者,士卒们已经搬运完食物和战利品,随时可以出发。
但就在这时,陈汤却过来唤刘更生,说将军让他们陪同,去一个地方。
“去何处?”
陈汤指着远处,城市另一头的巨大奇观。
“大灯塔。”
陈汤笑道:“今日是九月重阳,将军要带吾等登高望远!”
……
“远看已觉甚高,到了近处,更是仰之弥高啊。”
法罗斯岛上的大灯塔已经被汉军搜了一遍,每层都安排了人看守,以防刺客。
刘更生早在刚到亚历山大港时就尝试远远测过其高度,大概百步,一百三四十米,毫无疑问是世界第一高的建筑——大汉最高建筑是建章宫朝凤阙,但也不到大灯塔的一半。
“知道为何能修这般高而不倒塌么?”
任弘也在仰望,百米高楼在后世随处可见,但在这公元前的世界,却绝对是奇观。
他告诉刘更生:“因为托勒密王在修此建筑时,不但有匠人,还有数学家帮忙!”
数学史上的不朽先贤欧几里得正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亚历山大港,写出了《几何原本》,这本书有多厉害?两千年后,明末的徐光启与传教士利玛窦一起翻译了其中的几卷,依然能有醍醐灌顶式的感悟,哪怕到了20世界,几何原本依然能被当做几何教材来用。
两千年不落伍的巨著,现在其原稿和好几份手抄副本,就乖乖躺在汉军征用的船舱里,仔细防潮保存,还分几条船放。这也是任弘钦定必须第一批翻译出来的书——在几何图形上,希腊佬确实是登峰造极,妥妥的他山之石。
此外,欧几里得的《光学》《圆形的分割》《已知数》等名气稍逊的作品也都有,等送回大汉后,耿寿昌肯定会无比痴迷吧?
工匠的技艺加上几何大师帮忙,才能规划出眼前这举世无双的奇迹:第一层是方形结构,坐落在法罗斯岛的台基上,第二层则是标准的八角形结构,第三层是圆形结构,用8根石柱围绕在圆顶灯楼上。材料是木头、花岗石和铜,真不知耗费了几世几年。
不过要是碰上地震,该倒还是要倒。
进了大灯塔后,是从底端通到塔顶的倾斜螺旋式阶梯,绕了一层又一层。两个年轻人还好,任弘这老家伙,爬了几层就要停下歇息喝口水,果然是上年纪了啊。
抬起头,这灯塔内螺旋上升的通路,真像极了埃及、中国乃至于人类的历史,曲折悠长,似是绕了好多圈子,但终究是在一点点往上。
爬了不知多久,任弘只感觉腿肚子都在颤抖,只暗暗道:“真想念电梯。”
好歹已经到了顶层,刘更生也满头大汗,唯独陈汤健步如飞,还能搀着他岳父走两步。
在幽深的螺旋楼梯上待久了,一出来就吹到了清新的海风,疲倦顿消。
任弘这才发现,这灯塔顶端别有洞天,顶层四角各有一尊《波塞冬之子吹海螺》的青铜铸像,朝向四个不同的方向,用以表示风向和方位。
而再看中央火炬位置,橄榄油和木材在晚上会彻夜燃烧,为远方的船舶指明方向,而高处的尖端上,还屹立着太阳神赫利俄斯站立姿态的雕像。
等任弘慢慢挪到灯塔边缘,整个世界,一览无遗。
亚历山大那刚被战火烧过的港湾码头正有无数小人在修缮,城市的花园、街道、剧场、宫殿以及缪斯神庙、亚历山大陵、塞拉皮斯神庙等本来十分高大的地标建筑现在却变得极小。
再往远处看,整个亚历山大外围的赛马场,绿意盎然的尼罗河三角洲和波光粼粼的大绿海尽收眼底,还能看到极远处海平面上的白帆,在罗马舰队离开后,通航的商船又开始往返此地。
刘更生和韩敢当一样,怕高。这和胆大胆小无关,而是本能,刘更生脚已经软了,只蹲在地上,一阵风吹来就哆哆嗦嗦。
倒是陈汤扶着剑昂首站立在任弘身边,随他一起看向远方。
但任弘望了很久很久,却发现。
这儿虽高,望得虽远,但还是看不到见家啊。
他看不到悬泉置烤馕的炊烟。
也看不到尚冠里里巷井然的居舍。
更看不到未央宫外,自己和前辈、兄弟袍泽们无数次出入的巍峨汉阙。
独在异乡为异客,独在异乡为异客,任弘忽然感觉很难受。
一个念头无可遏制地在他心里滋生。
任弘摸向了怀中,这是赵充国临别时送他,然后便带了十年的那枚小小赤仄钱。
“要不要回去?”
……
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这是汉武时代遗留的习俗,云令人长寿。
本已病入膏肓的大汉天子,今日却忽然有了精神,非要登高远望不可。
他不去帝国最高建筑朝凤阙,也不去苍龙阙、玄武阙,却偏来了十年前新修起来的未央宫西太白阙(白虎阙)。
所有人都明白,天子时日无多,可刘询明明已经通过麒麟阁论功,以及拜大司马大将军、封王这三招,将任弘推到了最高点,他任何不臣之举都会遭到世人指责,身为外诸侯,也可以永为外藩,不必回大汉来争权夺利了。
但刘询却没有因此安下心来,这几个月他试图为太子继位铺好路,又希望能活到明年,因为预定下一个年号是“太平”。
可刘询越来越觉得,自己就算活到明岁,也不好意思用这年号了。
“盖闻上古之治,君臣同心,举措曲直,各得其所。是以上下和洽,海内康平,其德弗可及已。”
“朕既不明,数申诏公卿、大夫务行宽大,顺民所疾苦,将欲配三王之隆,明先帝之德也。”
“今吏或以不禁奸邪为宽大,纵释有罪为不苛,或以酷恶为贤,皆失其中。奉诏宣化如此,岂不谬哉!”
“方今天下少事,徭役省减,兵革不动,而民多贫,盗贼不止,其咎安在?”
“上计簿,具文而已,务为欺谩,以避其课。三公不以为意,朕将何任?”
这是刘询义愤填膺失望至极的诏书,治世下的种种阴暗面和乱象让他十分不安。即便有雕版印刷之助,地方上小杜律的推行依然不易,因为天灾**导致的流民暴动时有发生,为了利益,卖人为奴的情况屡禁不止。
地方豪强得治,贪官污吏得查,他曾寄予厚望的佽飞军也开始堕落,这些昔日的恶少年果然不能信任么?
这天下,距离太平世尚远。
刘询不由担心,自己走后,大汉能走在正轨上,能有朝一日实现“太平”么?年轻的太子,能扛起这责任来么?
最烦躁的时候,皇帝甚至会想念辅佐自己使汉家中兴的那个人来,或许只有他能理解自己的梦想,也只有他的才干与眼界,才能在自己走后,掌好天下的舵,带领大汉驶向正确的道路。
“皇后,朕是否应该更大气些,对道远再信任些?”
夕阳快落了,刘询只感觉到有些冷,握紧了从掖庭开始,陪伴自己一生的爱妻许平君的手。
“平君,朕是否应该,召他回来托孤辅政?”
……
“道远,犹豫不决的时候,就用它来做决定吧。”
这是赵充国将赤仄钱送给任弘时的笑言,但在大灯塔之上,任弘却没抛。
而是恍然有所通悟,大笑着抽剑,将这枚挂在脖子上的赤仄钱一斩为二!
然后就将两半残钱给了刘更生和陈汤二人。
“这是昔日营平景侯送我的,今日转赠给汝等了。”
陈汤与刘更生莫名其妙,却不知任弘已经做出了决定。
他当初接过的,又何止是赵充国的赤仄钱和勉励啊。
任弘曾在大将军霍光病榻前,被他嘱咐说要挑好大汉的担子——虽然那天大将军与任弘说了很多虚言,但这一句,起码有点真吧。
任弘在燕然山驼城战场上,捡起了傅介子的佩剑,追击到郅居水,以其斩了匈奴大单于首级。然后便将剑佩戴至今,磨洗了十年都不舍得换。
他还接过了苏武的节,尽管当时他们一个在北海,一个在南海。
责任、勇敢、节气,是这些东西,助他成就了今日的事业。
而现在,轮到任弘卸下一些东西,将它们交给年轻一代人,不用再事事亲力亲为了。
刘更生将继承他的学识和求知,与耿寿昌等人一起,通过将东西方知识大汇总,构建出科学的基础。
陈汤则将继承他的开拓,或许任弘有生之年,能看到他和任白征服整个印度次大陆。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伟人这句话说得真对啊,任弘或许还有二十年寿命,他能够继续护着已被一分为二的大汉继续前行,不论东西!
而他这“贺国”的国徽,任弘也知道该用什么了。
“书与剑!”
至于旗帜,当然是太白为首的五星出东方旗,这还用说?
回到码头后,任弘看着陈汤、刘更生,讷讷有心事的褚少孙,还有在港口等待的汉军士卒。昔日的淘玉工们挣脱了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和农民的身份,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梦想,毅然西行,又跟着任弘,闯出了一方天地,打下了好大一片江山。
他们结束征战后,此刻正在欢声笑语,高唱汉歌,尽管他们不知道,自己跟任将军来埃及做的事,将深深改变中国和世界的历史。
“过去我曾对傅公说过,我要在有生之年,将汉阙修到极远的地方,不止于玉门西域,而要超过葱岭,甚至直达海西!”
“现在算是做到了。”任弘失笑,因为艳后已经答应,为了纪念汉军对埃及的帮助,要在亚历山大港法罗斯码头,修两面“汉阙”以作纪念。配上身后的法罗斯大灯塔,以及希腊、埃及风格混搭的建筑,一定是不伦不类吧。
当年吹的牛,任弘已实现,并有了更多的领悟。
“可我现在明白了。”
任弘看着面前的五千将士,仿佛也看到了在西域的城郭之邦,在东瀛小岛银山,在安北都护的无边草原上,默默戍守或披荆斩棘,想要学着前辈张骞、傅介子、任弘的样子,闯出一片天地的汉家儿郎。
一代接一代,他们会将这无所畏惧的开拓精神,一直传递下去。
“我,就是汉阙!”
“汝等,亦是汉阙!”
当万里长风尽是汉歌响彻的时候。
汉阙,便无处不在了!何惧日月所照江河所至,不为汉土?
“走罢。”
任弘踏上了船,扶着风帆的麻绳。
“启航!“
“回家!”
……
结束远征的汉家儿郎离开了亚历山大港,沿着尼罗河南下,他们将穿过沙漠,登上舰队,沿着红海出埃及。在明年春夏之交的季风推动下,将世界另一半的知识带回去,与东方的文化合璧。
这将掀起一场百年翻译运动,与重新被发掘的诸子百家之学一起,开启一场崭新的文艺复兴。
而在遥远的东方,轻风吹过,拂起宫楼上的赤黄汉帜。
太白阙上人已不在,只余宫檐的瑞兽在风中屹立不动。
他们的故事终会结束,他们的时代终将落幕。但那早已冲出九州之限,遍布天下的无数座“汉阙”。
凛凛如在!
……
ps:正文到此结束。
v群496717165(任何一本书粉丝值2000以上)。
读者群最近又封了两个,为了不相互失联,加我的微信公众号:七月旧番。
番外和新书通知都在微信公众号发,番外明天开始,每周日更新。
完本感言与答疑解惑
老规矩,感言都在书里,没有多余的话,接下来是问答时间。
1.汉阙讲了个什么故事?
答:一种汉代独有的气质,属于中国的地理大发现,开拓与文明交融,去年河西和西域之旅的感触,要表达的基本都写出来了。
2.有读者反馈,最后一卷是否有些多余?
答:还是能力没跟上想法吧,埃及还勉强补过课,希腊罗马确实超出知识范围了,这说明,放飞自我的推演也是需要知识基础的,不过没有最后一卷,完成度肯定会大打折扣。
3.开书十个月就收工,会不会完本太快?
答:大纲就计划了200万,加上番外刚刚好。
4.上本书在兵马俑完结,这本是在哪完的?
答:刚开书时就想好了结局,本打算去埃及旅游,在亚历山大港完本。
结果现在因为疫情关系,哪都不敢去,改为刺客信条起源里法罗斯灯塔上完本emmm。
5.汉阙成绩如何?
答:6000首订,完本的今天,12000均订,涨了一倍。成绩是秦吏结束时的一半,勉强维持生活的样子。反正这本书还完贷款然后封笔退休的打算是落空了,只能含泪继续写。
6.休息多久开新书?
答:两个多月吧,看书、学习、反思、充电,预计十月下旬回来。
7.新书在哪?
答:.asxs.,不要问为什么。
8.新书还是历史么?会是啥时代?
答:历史,西汉以后皆有可能。
最后,公众号:七月旧番关注下,本书的几篇番外会在公众号更新,周更。
番外1:阿贺
ps:因为要申请完本了不然坑了大家投资,所以以后的番外会在微信公众号“七月旧番”更新,每周六更。
……
大汉**四年秋,陈留郡东昏侯国。
侯府大门常年紧闭,甚少有人出入,周围还驻扎着整整一屯人,看着东昏侯刘贺和他那一大家子——十几个老婆,几十个孩子。刘贺虽然经常哼哼看似身体不好,可却是个高产的,十余年下来,生养的后代都够组两个马球队了。
侯府厅堂中摆放着三个盛满了金器的漆盒,漆中盛放黄金,包括大马蹄金5枚,小马蹄金和麟趾金各10枚,皆是东昏侯派人送去长安的酎金。
“宗正不收酎金。”
家监神情沮丧,跪在也已年近半百的刘贺面前:“昔日有大臣言,贺,天之所弃,陛下至仁,复封为列侯。贺嚚顽放废之人,不宜得奉宗庙朝聘之礼,亦不必再奉酎金人京。”
“陛下还是不肯让我入京了?”刘贺面露哀戚,大汉对列侯所交酎金是要求严格的,不但要分量足,成色也得好,否则就可以作为罪名直接夺爵!
其他列侯若是被免了这项开支,指不定多高兴呢,但刘贺不同,他知道,这意味着剥夺了他的祭祀权力,等同于开除了刘家籍贯。
别看办事不着调,但刘贺还是敬天法祖的——更何况,若能入京,或许还能见太皇太后一眼呢。
他心有不甘,不断上书求见,甚至还造好了酎金,随时准备回京时作供奉之用,但却一次次被驳回。
算起来,刘贺已经在东昏县生活了十几年,当初天子将他从蜀郡严道封到陈留郡东昏县时,将昌邑国王家财物皆与贺,这让他依然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甚至琢磨些吃食,但长久不得出府让他极其郁闷。
好在这些年,他竟也交了一个朋友——陈留太守卒史孙万世。
官府每个月都会派人来视察他的起居生活,和当年张敞做的事一样,刘贺都毕恭毕敬,因为知道这决定了自己的性命。但孙万世不同,他不似其他官吏那般严肃,甚至还会答应在府中喝口酒,尝尝刘贺精心琢磨的食谱,又赞一声好。
慢慢地二人熟络起来,甚至会说一些大逆不道的话。
比如孙万世曾低声问刘贺:“君侯当初见废时,为何不坚守毋出宫,斩大将军,而听人夺玺绶呢?”
“我倒是想斩啊!”刘贺也喝醉了,对霍光还恨着,竟叫起屈来:“可身边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扔玉玺也没砸中霍光,奈何?”
说完刘贺就想起这话不能乱讲,连忙捂住了嘴,孙万世倒也保证绝不会让他人知晓。
而后孙万世又给刘贺传递一些小道消息:“陛下近年常恢复昔日功臣之后,复其爵位,萧、曹、留侯、卫氏、霍氏皆已复爵。又有广陵王之子亦封于南方,恐怕君侯也将封王,不久为列侯。”
这话让刘贺很高兴,但还是假装不在意地说:“虽是如此,但这些话,非吾等所宜言。”
然后就出事了,这些话不知为何被传到了长安,结果皇帝一道制诏下来:“削户三千!”
他东昏侯国的户数就四千啊!
就这样,天子还算高抬贵手,没有按照宗正的提议,直接逮捕刘贺贬为庶人。
孙万世再也没出现过,或许他就是绣衣直指使者假扮的,东昏侯府里,肯定被安插了不少人。
这下,仅剩一千户的刘贺日子更难过了,他可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呢。这也是热心献酎金的原因之一,一旦天子收了,那就意味着原谅了自己。
可现在却是冷冰冰的拒绝,看着这些马蹄金刘贺就来气,他只能将这些金灿灿又翘首以盼的梦想,全部带进坟墓却么?
然而家监却抬起头,又告诉了刘贺一个消息:“君侯,我在长安时,听说天子圣体有恙,恐怕不久于人世了!”
“什么?”
刘贺大惊,后退撞到了衣镜,镜后孔子画像神情镇定,刘贺却完全慌了。
他似乎也明白的,这位天子在一日,他或许还能活一天,可一旦他要去了……
那自己恐怕也没得活了!
正在那想着时,却听到外头传来开门的声音,府中仆役从人东奔西走,而负责传诏的绣衣直指使者真的来了。
“东昏侯贺接诏!”
为首的是驸马都尉史丹,这位年轻的外戚一脸肃然,刘贺看到他身后是带了兵的,明光铠闪闪发光,腰间扶着环首刀。
刘贺心中一凉,战战兢兢地下拜稽首,脑子里一团乱麻,为自己不识人乱说话而后悔。
一般赐死诸侯王,是使之以绶自绞,比如孝昭皇帝时谋反的燕刺王刘旦便是如此,刘贺吞咽了一下口水,只感觉喉咙生疼。
但对于列侯,也能是“赐牛酒”,这是明显的暗示。
“昔时,朕封废昌邑王贺为东昏侯。然贺暴乱之人,不法祖德,不遵朕训,十有余年,不曾反思其过,惟**不止,更狂放妄言,故削其户三千……”
“完了完了。”
刘贺太过紧张,甚至产生了耳鸣,接下来,只能看到史丹嘴巴动着,却什么都听不清,这让他更加着急,最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史丹停了下来,让人上前看看刘贺什么毛病,刘贺还以为那侍卫要当场杀他,吓得直往后退。
家监等人上来扶着刘贺,好说歹说,让他听完诏书。
史丹面露不耐,念道:“然骨肉之亲,析而不殊。贺虽有小过,而无大恶,只不宜居于中土。昔时成汤放桀于南巢,惟有慙德,今仿其事,亦放贺于南方。”
这位驸马都尉略一停顿,大声道:“改封东昏侯贺为宝岛侯!”
刘贺已经听傻了,但亦是如蒙大赦,连连顿首谢恩后才想起来。
“宝岛在哪?”
“宝岛”是当年西安侯南巡时发现并命名——现在任将军应该改称贺王殿下了。
此岛屿在瓯越闽越之外,东南海中,与大陆人烟不通,岛上炎热多鹿,又据说有纹面生番好食人,只是船队绕着航行一圈后,认为比珠崖还要大。
这确实是一次流放,大概正如家监所言,是天子自知性命不久的情况下,对刘贺的最后安排——有大海包围,穷乡僻壤,甚至随时可能患病而死,那是一个比东昏更好的监牢。
刘贺有些恍惚,从二十多年前,他被霍光派任弘等人去迎入长安起,就开始了不断的搬家——从昌邑搬到未央宫的大房子,又灰溜溜被赶出来去到蜀郡严道那鬼地方,接着靠了张敞的公正和怜悯,幸得回归中原,在东昏过了十几年好日子。
现在,他又要离开了。
制书已下,容不得拖延,刘贺的家人们哭天抢地收拾细软,家监将刘贺送去长安的马蹄金收好,绣衣使者的人马在外,像送囚犯一样押送他南下。
离开的那天已经入冬,天气极其寒冷。这地方一到秋冬就是如此,当年秦始皇东游至户牖乡,昏雾四塞不能进,故其地为东昏。
在刘贺钻进马车前,天上甚至落下了雪花,纷纷扬扬撒在刘贺的头发上、马车的顶盖上。
“这才入冬,怎就下雪了?”史丹如此嘀咕,今年有些阴阳不调,关东十一郡国大水,很多地方都闹了灾。然后便勒令车队启程,向南进发,他们可有老远的路要赶呢。
而刘贺坐在车里,下意识伸出手去接住了一片雪,化在手心凉丝丝的。
未来不知有什么在等着他,或是蛮荒的岛屿生活,亦或是船才出海就“意外”沉没的悲剧。
直到后来,刘贺才知道,正是东昏下雪的这一天,大汉孝明高宗皇帝刘询,崩于未央宫。
这也是刘贺人生里,最后一个看到雪的冬天。
新书,来了!
首先,汉阙番外八篇已全部更完。
下面是新书导读。
“来推荐本靠谱的历史小说。”
“去看七月新番。”
“我要看小说,不是动漫!而且七月新番已经过了,现在都上十月新番了!”
“七月新番是一个作者,专写历史小说。”
“哦?那他的新书叫什么?”
“新书。”
“喂喂,我是问他的新书叫什么名字!”
“新书啊!七月新番的新书就是《新书》!”
《新书》简介:
新朝末年,王莽改制失败,天下将乱,赤眉、绿林义旗高举,刘秀兄弟志在复汉。
重生于这样一个时代,当如何?
新室已朽,不破不立,唯有来者,大笔书之!
PS:这是关于穿越者大战位面之子的故事。
新书启航,求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