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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世隔绝的理想乡全文阅读

作者:莲飒     与世隔绝的理想乡txt下载     与世隔绝的理想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十二.杀戮盛宴(2)

    李铭靠在墙边,微微喘着气。他已是被攻击了十个小时,速愈的效果已是杯水车薪。

    双腿在轻微颤抖,如果此时有个沙发,他定然是会毫不犹豫地躺下吧?不,也不一定,如果沙发上被人放了死老鼠,李铭就会怀疑沙发里面塞着的会不会也是死老鼠。更何况,在脚边一块砖下也可能藏着蜈蚣的世界,躺在沙发上睡觉也是十分奢侈了。

    他并没有有效的隐藏手段,而堕落都市的家伙却几乎人手一个范围探测,像是生命力、生命体、移动的物体、热感应等等都不知道有多少,而李铭拿那些探测手段毫无办法。而更要命的是,他没有攻击手段。普通武器是连防御都无法破开的小苍蝇。

    不,连苍蝇都算不上。毕竟苍蝇是可以携带病菌的。而他的飞刀别说病菌,简直让人眨眼的效力都没有。

    所以李铭只能像一只兔子一样四处逃窜。森林里的野兽究竟有多少呢?那些盯着兔子,等它跑累了再扑出来的猎食者有多少呢?

    很憋屈。如果一开始李铭还有闲心去观察别人死状的话,现在他已是连观察自身所处的小巷子都疲乏的阶段。

    这并非是他的观察力下降了。而是需要观察的东西更细致了。一幅画摆在眼前,普通人只看到画了什么,艺术家会看到画中意境、画的颜料、画的笔法。而政治家则更关心画的年代、画是否是哪个有名的画师的作品,适合放在博物馆还是拍卖会。画的笔触、是否真品、成分、年代、交易价值……这些细碎的事情若交由一个人,便是相当考验那人的水准了。

    李铭便处于全速运转的状态,在之前,他看墙面只会想到颜色、花纹、质量,而现在,他看到墙面则会想着里面有没有危险,有没有藏人,有没有机关。地砖曾是多么美丽的艺术品,许多城市会以地砖设计为基础,打造都市的华美夜景。而衡量一个城市的水准,看地面铺设的砖块和木板就够了。铺设的艺术性、砖块之间的缝隙、踩在上面的实感、甚至细心写在砖块上的各种商场标语……体现于地面的种种细节就代表了那个城市的风气。

    可李铭现在烦透了华丽的砖块,它们上面精致的花纹都成为阻拦他观察地面的蜘蛛网。五颜六色的花纹令他的眼睛有些眼花缭乱,而他还要逼迫自己去无视那些蛛网,去留意花纹下可能的阴影、去留意缝合线边的凸起。

    华美的夜景、闪耀的灯光只是另他更为烦躁的大喇叭。在这种情况下,他的理智还能保持多少?

    假设十小时前,李铭还有心思收集堕落都市的情报,那现在他只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让他睡上一觉!

    啊,若他是树妖就好了,找个小角落幻化成青苔,就能睡过一个月。

    不,小角落也不安全。李铭听到了砖块被掀起的声音。那是细小的、或许会被巷子外的轰响所淹没的声音。可它被李铭听到了。

    疲惫的双腿又一次使力,李铭反身跳到身后的小阳台上。可阳台也并不安全,坚固的、能站立五人的阳台在他落下时整个塌陷下去。李铭只能通过碎石子,换到其他地方。

    而整个过程,他连袭击者是谁、袭击者个数的都不清楚。

    好憋屈,果然新人就要从吃瘪做起吗?李铭逐渐回忆起卡牌游戏的天梯一连输到删游戏的悲惨历史。

    现在想游戏是否太安逸了?不是的。李铭需要靠联想这些趣事来令自己放松一点。他的精神已崩成了一根弦,焦躁、烦闷、恼怒、杀意等石子就绑在弦上。它们很重,重到让李铭有些幻视、幻听的地步。

    在他的天赋被锁上后,幻视与幻听已成为久远的回忆。而现在,它们卷土重来,为他构造了一个疯狂、血腥、盲目、古老的杀戮丛林!

    他不是丛林里的兔子!他是理想乡的住民,为了寻找黄泉而来,一月之后将通过传送门回家。家里有温暖的红茶与惬意的阳台。

    万万不可忘记!

    不也是有沉迷于虚拟世界的人吗?那些人后来怎样了呢?双腿逐渐萎缩、最后在起身那一刻跌倒在地。

    医生说是中风,你以后可能站不起来了,不过现在程度较轻,多调理调理还是可以恢复。

    可他只是让妈妈把笔记本抱到床上,又一次打开了游戏。

    手突然使不上劲、腰使不上劲……好像坐不起来了。

    哎?妈妈是什么样子?好像看不清了。最终,他只能在床上腐朽。

    还有那些沉溺于赌场的人,后来怎么样了呢?一开始只是想挣些治病的钱,后来不知不觉,连养病的家都没有了。

    失去自我,只能在阴暗的角落中凋零腐朽。

    李铭不想莫名其妙被杀,也不想发神经一样看到个活人就拿刀去砍,更不想留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堕落都市。所以他不断回忆着现实世界的故事。

    那些在游戏里被虐的经历,现在则是甜美的下午茶,里面充满了砂糖与牛奶的味道。甚至,他偶尔还会回忆蔬菜汁的味道。

    张帅好像去另一街区了。那家伙彻底进入了杀戮节奏,好像开始扫荡了。

    相较之下,自己只能到处跑,还真是逊哭了。惨兮兮、惨兮兮。等回去以后再喂他一罐蔬菜汁吧。

    电光划破天际,自天而来。那些一直藏在阴沟里的家伙终于出手了。

    是已经彻底调查完了么?还是比起鬼气纵横的张帅,只能逃窜的李铭更容易处理呢?

    电光刺穿了李铭的左臂,将其牢牢定在墙壁上。

    “唔——”

    好痛。

    拍摄时受的伤跟现在完全不能比。

    李铭睁大双眼。【虚现】。

    可他闪至的地方,又是一道电光袭来。

    他再怎么无视【虚现】的副作用,也掩盖不了这只是个lv.2等级的技能。本体与镜像的交互需要一秒。而据说闪电自高空落下的速度是150000米/秒!

    他逃不掉!

十三.黄泉

    所以李铭拿出了黄泉的左臂。

    它本是存放于四次元口袋中,等待李铭摸清堕落都市的状况才会被放出的东西。

    而今,拿出来也没什么了吧。局势混乱的情况下,派出一个吸引目光的角色才是最优解。

    现实里的一些人不就是这样逃离的吗?被爆出丑闻后,就爆出另一个更巨大的丑闻进行目标转移。如果有关部门的无能已经被摆在台面上,就爆出相关省份的十字会阻拦物资。于是热搜下的评论清一色成为讨伐十字会的标枪。而这时,原先被讨伐的人只需要一张“免职”的处分就能从事件里摘出。

    封印黄泉左臂的箱子被闪电劈碎,但仅仅是看起来像是被闪电劈碎的样子。木易的封印是只有lv.9才能破除的封印,它将封印的控制权转移到李铭手上,所以黄泉的箱子是被李铭打开了。

    嗯?有区别吗?当然有。比如,使用闪电的家伙不就认为自己可以处理突然出现的东西吗?

    半空中突然出现的手臂,可能是萌新的又一个道具,可能是过来搅局的窥视者。

    麻烦,一起劈了。

    习惯于杀戮的大脑,遇事的第一反应也会是杀戮。

    真好骗。

    李铭则趁着对方转移视线时,又一次使用了【虚现】,退出战场。

    黄泉的左臂是活的。在封印中它尚且攻击性十足,而今被放出来,更是将力量爆发开来。不知好歹的袭击者,化为了闪电妄图撕碎手臂。而后,就像是飞蛾扑火,又像是蝴蝶飞入起火的丛林,闪电被撕碎了。

    不仅闪电,整个街道都被一次能量波扫射。李铭自己,也是被打了个够呛。后背都被灼烧,仿佛能闻到烤肉的味道。

    他几乎是在下意识间喝了灌麻醉剂,才没让自己喊出声。

    不过这点伤对于小命来讲也不算什么了吧?

    此时,李铭终于有了机会。他取出自己的书,于其上写道。

    【堕落都市的住民被黄泉左臂的力量所吸引,它们想吞噬掉这条左臂的力量,逐渐汇聚过来。而一同被引来的,还有手臂的原主人。】

    黄泉真的堕落都市里!李铭感叹着自己的好运,往下写道。

    【此时,没有谁会注意一个lv.2的萌新。】

    这句话也被通过了。李铭心里给观剧书点了个赞,继续编造着他的剧本。

    是被黄泉的力量吸引了吗?还是被无形之中操控了命运呢?堕落都市的住民们,没有谁注意到了角落里无风自动的书籍。

    【被自己左臂引来的黄泉途中遇到正处于疯狂状态的张帅。他们打了一架。】

    李铭本想编写具体的打斗结果,可那股卡顿之感又一次袭来。他只好放弃原有的想法,转而写道。

    【李铭没有介入他们的打斗,他自行去寻找安生之所。】

    书页慢慢合上,李铭扶着墙,踉跄踉跄地走着。

    可堕落都市的安生之所,又在哪里呢?

    李铭轻咳几声,“你再不清醒,我可真要死了。”

    ……

    鬼会死亡吗?

    即使将它们封入细小的纹路中,它们也会不断冲击着封印,一点点同化封印的力量。可若是用与之相对的力量冲刷,鬼气又会很快消亡。

    如果按是否存在意识划分,鬼无疑是死的。

    如果按能量的存在与否划分,鬼也是会死的。

    而基于此理论,没有与之匹敌力量的鬼之血脉,是否可以达成另一种形态的不死之身呢?

    黄泉不明白,事实上它也是第一次看见鬼之血脉。

    连气体里都堆满那狂暴而凶狠的力量,整条街道、不,被张帅经过的地区都已被鬼气污染。路边、墙上、下水道、天空都逐渐升起一粒粒小圆球。

    如若给这些小圆球换成黄色,就会让以为天上飘着萤火虫。就跟电视剧里男主为女主抓来的那些一样。

    可事实才不会那么浪漫。

    这些溢散于空中的小圆球,都是新生的鬼族。

    鬼……没有意识。

    它们已能量体划分为个体。

    不过这种划分,也只是其他种族的自娱自乐罢了。如果是以能量体为标准,那些飘散在其余地方,没有凝结成型,致使无法观测的鬼气就不是鬼族吗?

    没有意识、没有形态却成为理想乡内登记在册的独立种族,太不公了。

    神太偏心了。

    巨大的黑镰突然斩下,这一下斩杀了数以万计的鬼族。漆黑的刀光一连延伸了一千四百米。

    热闹许久的堕落都市安静了下来。

    凭本能活动的,满是恐惧,躲入地下。

    还留有意识的,战栗着窥视,不敢插手。

    如今还敢活动的,只有鬼、黄泉以及李铭。

    李铭自然也察觉到风中传来的死亡之气,错过一场世纪大战着实可惜。可他需要休息。所以他只遗憾地回头远远望了一眼,便往自己的方向进发。

    立于半空的黄泉显露出它的身姿。它身披一件夸张到可以罩住两倍躯体的斗篷。而那条尖锐的、冷硬的尾巴裸露在外,那尾巴也是骨骼外露,不,根本就是骨头吧?

    张帅被死的气息吸引了,一双猩红的血眸眨也不眨地盯着它。突然他笑了。

    冰冷、可怖的微笑拉开战斗的序幕。

    他们都没有言语。言语不适合作为战斗的武器。

    丛林的猎食者,在等待猎物时往往是无声无息的。

    可张帅的攻击又并非无声无息,风声——掠至面前的狂风之声带来暴雨雷霆!

    狂风掀开黄泉的面具,令其斗篷之下的黑暗也暴露于红光之中。

    它竟是有两条尾巴。一条是斗篷外一甩一甩,时刻准备攻击的骨尾。而令一条,则盘旋于斗篷之内,长布满漆黑鳞片。那条尾巴有多长呢?黄泉用一次反击说明了其长度。

    将近百米的鳞尾牢牢捆住张帅的一只手。张帅左手拍下一击,而鳞尾只稍稍震颤,便将其捆得更紧,甚至还有捆住整个躯体的野心。

    黄泉抓紧黑镰,死亡之气正源源不断地注入其中。它已无左臂,因此那巨大的黑镰便显得岌岌可危。

    但是很快……左臂受到主人感召,正飞速前来。

    很快它就完整了。

十四.命运的指引

    但是左臂于黄泉并非不可或缺。假设它的战斗力为100,那么与身体分离许久的左臂只拥有10的力量。

    10%的力量很重要么?对于势均力敌的双方,10kg的砝码无疑会奠定天平的最终裁决。

    可是黄泉与张帅是使天平僵持的两方吗?

    红色……红色爬满黄泉的鳞片。知道吗,如果仔细观察蛇的鳞片,就会发现里面密密麻麻的寄生虫。由死亡之气诞生的黄泉鳞片里当然不会有活物,可是而今沿着它尾巴往上攀爬的、正一点点侵蚀它鳞片缝隙的……是比寄生虫更恐怖、更霸道的鬼之力!

    瞳孔发出暗金的光亮,黄泉已看见敌人的侵蚀。但是,它毫无反应。

    不,不是毫无反应。它只是,让那柄黑镰高高举起。然后,再重重落下。

    鬼被它的蛇尾团团围住,巨大的尾巴宛如囚笼,不让被关押的犯人逃脱。审判的镰刃即将落下。

    来自死神的……死之裁决。

    可是,鬼会死亡吗?

    死神可以审判鬼吗?

    鬼被切成两块,又被设成四块、八块、十六块……黄泉攻击了多少次呢?大概就是它尾上鳞片的个数吧。因为,它的蛇尾也被切成碎片,鳞片四处飞散,映射的月光又给天空平添了几分血红。

    血红……令人厌恶的、心烦的、恐惧的……颜色。

    而更令人恐惧的是分散于半空的血红光点。

    鬼,没有**。

    不论外表多么像人类,都不是人类。即使将它的**切上万次、再放入油锅之中,都不会对它造成任何影响。

    因为……

    幻影怎么会害怕死亡呢?!

    血红的光点在黄泉面前晃了几圈,宛如在嘲笑它的断尾之举。漆黑的鳞片有如刀刃,于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

    被鳞片切开的光点,还残留着血影,看上去就像黄泉在作画一样。

    然而,在局外人的眼里,却完全不是一副美景。因为被黄泉切开的光点……四处飞舞的鳞片有些落到了老鼠的藏身处。仅仅是红与黑的较量,它们仅仅是无意中路过了这些管道,甚至主人都没感觉到杀戮的实感。

    横行于森林的大型猛兽,是不会留意脚下踩过的树枝与土壤里的各种小生物的。可是它们确实是被杀死了。

    一部分的死被黄泉吸收,一部分的怨被张帅吸收。于是,堕落都市的上空,便逐渐成为颜料的画布,小孩子将红色与黑色的颜料清一色地泼了上去。

    鳞片一点点被黄泉收回,就像黑色的漩涡,于身下旋转几圈之后,又凝聚成了蛇尾。它已停止了无意义的攻击。

    黄泉已意识到,不论切成多少碎片,鬼都不会死。想杀死它,必须使用比对方更强的力量才行。

    一道弧线划过天际,是自己的左臂、是它百分之十的力量。

    左臂准确无误的与躯体接壤。黄泉能控制自己身体的每一处,因为,它这具身躯,也是由能量凝成的幻影,是映入水中的血月。

    力量充盈的黑镰又一次被举起,它挥出近千米的弧光。所过之处,连风都停止。世界有如被切开一条裂缝,裂缝里也是漆黑一片。这是黄泉的一击,是它注入死亡之力所发出的一击。

    死是公平的,是被神所认可的神圣仪式。

    生命也好、能量也好、规则也好、世界也好……都将迎来死。而黄泉的这一击,便是连通了目标定于数万年后的死的命运。它令数万年后的光景穿梭时空,提前降临。

    没有谁可以逃脱死亡。

    除非是神!

    黄泉的眼瞳蓦然紧缩,它首次露出了表情。因为那本该切断命运的攻击被挡下了。

    不可能!

    绝无可能!

    是奇迹吗?还是鬼原本的命运呢?

    它挡下了。仅仅凭一只手。

    那是与黄泉的镰刀一般大小的血手。其上还往下留着血水,其实那不是水,仅仅是能量凝聚的幻象。

    飞散于空中的血红光点开始聚集,逐渐化成了人的模样。但它不是人。

    即使有着人类的样子,它也不是人。

    黄泉张开了嘴,从中吐出了似是很久不曾开口而沙哑的声音,“你……是谁?”

    ……

    李铭前进的方向是高塔。

    高塔位于堕落都市的中心。被无数高楼大厦簇拥的高塔,似连通了天际。它有多高?李铭不知道,只知道那是肉眼望不尽的高度。

    据说返回理想乡的门会在高塔上打开。当李铭亲眼见到了,才知道那个“高塔上”并非他理解的顶端。仅仅是半空中呈圆形散开的平台罢了。

    为什么往高塔走?李铭也不明白。

    他在自己的书上写着“寻找安生之所”,那么他前进的方向就会是安生之所。

    而高塔的周围,奇迹般的没有敌人。没有李铭所认为的埋伏之人。毕竟,这是众所周知的返回理想乡之处,是所有想离开堕落都市都要经过的地方。

    可出乎意料的,没有敌人。

    别谈敌人了,连活动的迹象都没有。

    似乎从高速运动骤停的李铭产生了一点晕眩之感。为这平静的不真实而产生了“是不是走错地方”的感觉,还是重伤之时产生的幻觉呢?

    高塔底部有一扇门,门由复杂的金属制成。具体含有什么成分,李铭看不出。只是,它是一个非常奢华的门。而且,非常特别。

    一眼看过去就不像堕落都市的大门,反而出现于各种动画作品里更合适。门上以红与黑的颜色勾画着奇异纹路。像鬼纹,又不像。比鬼纹更邪恶一点。

    比鬼更邪恶的东西?有吗?

    门上刻着文字。

    【吾等献上神明祭品。】

    【神明赐予吾等文明。】

    李铭看到了这两句话,若有什么感觉形容他此时的心境,便是面对被传销欺骗的老人的感受吧。

    从一开始就指望回报的仪式、只是为了实现**而进行的仪式,神明会喜欢吗?

    反正李铭是不喜欢的。他向来讨厌道德绑架。

    指望回报的正义,就不配称为正义。

    指望回报的献祭,也不配称为献祭。

    只是用谎言修饰的**而已。

    但是,神明是否具有相同的想法,就不是李铭所能猜测的了。

    他推开了大门。

十五.破坏、重聚

    门后一片空旷。

    只有砖块。

    这些暗金的砖块贴在紧贴着高墙,构成通往顶部的阶梯。

    要上去吗?

    李铭其实已经很累了,他想就这么靠个墙睡上一觉。

    但是,违和感不断袭来。

    怎么说呢,就像普通人睡觉一定会先找床,如果没有床,也会下意识找个沙发或是椅子。而李铭现在就有这种感觉。

    “此处不是睡觉的地方”这种感觉。

    那么睡觉的地方在哪里?

    他真要爬那看着就很高的阶梯吗?

    要么爬一点吧?毕竟正对着大门,万一袭击者突然闯进来怎么办?

    嗯。爬一点。

    就一点。

    如果累了,就挨着墙壁睡觉。反正自己睡觉相当规矩,而阶梯的宽度也绰绰有余。不幸从楼梯上滚下去摔死的可能性……不,不要去想。

    那么爬吧。

    李铭走上了阶梯。

    违和感又一次涌上,之前说过吧,高塔的大门简直是穿越而来的产物。高塔内部的时代感更强。

    颇具电视里中世纪的城堡风格,就连李铭自家城堡都比它现代化。可是,这并非说明此高塔就是古老产物。

    相反,它的砖纹相当细致,每一块都雕有与大门别无两样的纹路。而且,砖的表面很干净。诸如爬山虎之类的玩意儿,都没有。若是以往,李铭只会认为高塔里住了着人。

    现在,他却从中感知到一点能量的流动。贴着墙壁的手清晰地感知到流动于墙壁上的能量。

    他不知道那是何种能量,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这座高塔是文明的产物。

    文明?

    在这座堕落都市?

    他走了多久呢?盘旋而上的阶梯有多长呢?说不定花费一个人生命的所有时间,都走不到顶部。

    好困。好想睡觉。

    自走入高塔以来,萦绕于身体的奇怪感觉就没有消失。如同被鬼压床一样的感觉。或者,反过来。

    鬼压床是意识想动,身体动不了。

    而李铭则是想着停下吧,身体却不受控制地继续走着。

    他就像脱离了**,像被**牵扯的风筝,被动地跟随着移动。

    渐渐的,连思考都缓慢起来。

    唯独身体还在动着。

    还要走多久呢?李铭像对着自己母亲抱怨旅途遥远的孩子那般嘟囔着。

    然后母亲回答了,很快就到了。

    马上就到家了,到了家,你就可以到床上睡。

    我的家……

    我的……床……

    在……哪……里……

    等他看到右手推开了又一扇门,他才有如得到允许般,睡了过去。

    沉沉的……睡了过去。

    ……

    张帅与黄泉的战斗仍在继续。然而,此时再说战斗,或许是有些傲慢了。

    黄泉已经清晰地明白,它输了。连最强一击都无法赢下的战斗,必败无疑。

    但是它不会死,对方也没有放它离开的想法。所以,战斗还在继续。

    这哪里算是战斗啊,不就是一只狗的捡飞盘的游戏嘛?

    在主人兴致尚未冷却之前,游戏都不会停止。

    如果张帅是那条狗,它的主人是谁呢?

    黄泉在意识到的那一刹那,就明白自己逃离不了。

    神明是任性的,神明是恶趣味的。在神明的兴致结束前,黄泉只能陪着鬼一起玩下去。

    凝成鬼手的鬼找到了新的玩具,或许它已经厌恶了相互比谁凝聚快的游戏,所以它开始进攻了。

    数以万计的红光开始凝聚,它们就如墨水一般被主人泼下。黄泉长尾一扫,以尾作盾,鳞片被腐蚀出一个个大洞。

    痛吗?应该吧。

    但是从黄泉脸上完全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痛楚。它只是调动能量。重新凝聚。

    而数以万计的能量体远远不止一面,它来自四面八方。黄泉挡下了正面的攻击,身后的要如何应对呢?是被腐蚀得坑坑洼洼再重聚吗?

    如果一团能量体是一把刀,那它即将挨到的上千把刀会把它的身体切成成百上千块。

    这不就是,二者互换的场景吗?

    并且正面的攻击也并未停止。

    鬼是不用武器的,它们的身体就是武器。所以张帅已化成能量体,向黄泉袭去。

    能量体是血红之色,所以看起来,就像化成了一支支猩红的箭矢。

    若是全部挡下,似乎有些费力。黄泉当即决定,不再阻挡。

    让身体被设成千万块又如何。黄泉不会死,不论被切开多少次,它也能重聚。

    斗篷……已经没了。没有什么能遮住黄泉的身躯。而它被一道道红光切开的场景也被画在天空上。

    可是没有谁看见。地面上的老鼠的双眼,已毁于先前黄泉的攻击之中。

    堕落都市有多少只老鼠呢?那该是一个可观的数字。不过过了今天,可能只剩下个位数了。而如果天空的二者不停止,可能个位数都不会剩下。

    因为它们的气息已经逐渐扩散。

    每一次重聚,都会散落一部分能量。

    黄泉的力量还在可控范围,可鬼……新生的鬼族已本能地扩张、破坏。

    堕落都市……已泛起朦胧的红雾。

    被红雾笼罩的街道,将成为鬼的巢穴。

    这座都市,会自我回复。不论多么严重的破坏,它都会在战斗结束之后瞬间恢复如初。

    然而,这场红雾不会被驱赶。因为它们是鬼,它们是登记在册的独立的种族。堕落都市不会驱赶,就像它不会驱赶其他种族那般。

    所以,从今以后,堕落都市是定然会被红雾完全笼罩吧。或许,会成为新的夜景也说不定。

    黄泉化为了火,漆黑的火焰。此为地狱之火。它没有温度,也不会灼烧实体。它灼烧的是能量。如果被地狱火侵入身体,它就能在0.0001秒内烧光普通人的生命力。

    鬼没有生命力,但是,它是能量体。

    地狱火碰到它,就像火遇到酒精那般,砰然爆炸。

    张帅的身躯与黄泉的身躯一同被爆炸席卷,它们被炸成了上万块碎片,直直落下,又重新升起。

    它们都会重聚。

    不断破坏、不断重聚。破坏、重聚、破坏、重聚、破坏、重聚……它们自天空一隅打到另一隅,自一条街道打到另一条街道。

    这样的战斗,有何意义呢?

    这样无意义的战斗,何时会停止呢?

十六.启示录

    哭声?

    谁在哭?

    动不了……想站起来也是做不到。我的身体是被锁着么?但是……没有锁链。

    只是单纯地站不起来而已,不仅站立,就连抬手都做不到。

    我所能做的,仅仅是睁开双眼。

    然而被眼睛捕捉的世界过于狭小。我只能看到上方的一道光。像是萤火虫的光辉……

    ……哎?萤火虫?是什么?

    嗯?锁链……又是什么?

    我……为什么会喊出它们的名字?

    好吵。从醒来开始,耳边又一直传来嗡嗡的声音——啊啊啊——咳吱咳吱——

    这样一来,就不能好好睡觉了。

    我想张开嘴,让旁边的家伙安静一点。但是,没有声音。

    【……】

    明明张开了嘴,明明已经得到“说出口”的回馈,可是,并没有我的声音。

    说起来,我的声音是什么来着?

    是与其他家伙一样嘶哑、低沉吗?

    不。那样就太难听了。

    我想要更悠扬一点的,像午后咖啡厅播放的提琴曲那般。……咖啡厅?提琴曲?那是什么来着?算了。总之,我想要那种声音。不要太厚重,更年轻一点。

    对,年轻,如春日花朵那般鲜艳的年纪。

    所以……十九岁?多少岁数都无所谓。只需外表保持着一眼就认为是年轻人的面貌。

    渐渐的,眼睛也能看到了。是适应了黑暗吗?我能看到所处的环境景象。

    那是非常糟糕的、非常恶心的景象。

    肮脏、迷乱、不堪、恶臭,多看几眼都想吐的景象。头发干枯,稀稀疏疏地分布在头皮之上,一团、一团,像苍蝇聚集的团。皮肤上也全是脓疮、斑点。

    我才不要长那样。

    太恶心了。

    所以,长漂亮一点吧。嗯……措辞是否有些不对?嘛,不用管那么多。我的皮肤一定要洁净,头发也是柔顺的让人不禁想摸上去的长发。

    好了。该出去走走了。再待下去,无疑是会腐烂的。

    我走了出去。

    世界映入眼帘。但是,若像个孩童一样对着新生物打滚就太逊了。我也不想跟一群比自己矮上一半的小家伙挤在教室里。

    所以,过来吧。

    这个世界的知识。啊……原来是这样啊。把木头放在底下滚的是马车,马车上坐着的家伙叫农场主。嗯,立在地面的小方块就是人类的屋子。

    屋子里有什么呢?妇人递给孩子一块糖果。“快,快藏起来。被恶魔看见,就会被偷走哦。”

    恶魔不会偷走你的糖果,但我会。

    糖果突然消失了。捧着糖果的孩童与递交糖果的妇人自然看见了此幕。

    孩童疑惑地问,“妈妈,糖果呢?”

    妇人只瞪着眼睛,尖叫一声。“恶魔!恶魔!”

    不是说了,恶魔不会偷糖果吗?

    我随手将糖果放回三角罐里。惊慌的妇人并非发现,她已沉浸于凭空消失的作祟中。满是疑惑的孩童也不会发现,因为他看不见。装有糖果的罐子并非他能触碰之物。

    谁也看不见。谁也不会发现真实。

    我走进一块麦田。背着草帽的农夫眼神灰暗。

    原来如此,不知被谁欺骗,买了有毒的肥药吗。

    “领主大人的副官快来了,怎么办?呃——啊——?!”

    本该只剩下残骸的麦穗一点一点挺直腰身,变得金光、金灿灿的一片。农夫惊愕地滑倒于地。

    田地有所收获,不用被领主责难,他该高兴才是。

    可事实上他仅仅……就是……呆愣愣地……看着突发神迹的麦田。

    “呃——神迹——感谢吾神!”

    他一边喊着,一边跑向教会的方向。

    你的神才不会救你呢。

    农夫看不见。他看不见真实。

    我已是知晓,自己的形态不可被观测。肉眼、仪器皆捕捉不到我的身形。

    即使用手摸上木屋,也会从中穿过。但是,只要我心想“摸它”就可以碰触其表面。

    真神奇呢。

    但为什么我不能被看见呢?不论我心中如何想象,我始终不能被看见、不能被听见。

    我弄出来的响声只会令侍女惊呼一声,然后大喊,“我什么也没有做,请您前去寻找有罪之人。”

    真过分,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话而已。

    就算用笔写下他们的语言,我也得不到回应。当然,如果惊恐也可称作回应,那我已是收到成百上千的回应。

    也有一些野心勃勃的家伙,主动寻找我的踪迹。有时,我会陪他们玩一会儿。有时,我会直接赐他们一道雷光。毕竟,那些家伙的眼神太恶心了。他们的眼神,总会让我想起曾经待过的黑屋子。那是我自己当作睡床的屋子,谁会希望一觉醒来床上爬满了老鼠呢。

    光是看了,就觉得自己身上发痒。

    时间一点点过去。我已是走遍了许多地方,本世界、其他世界、各个家伙的梦境里。

    但是,我的存在……依然没有被认可。

    我……是谁呢?

    我……长什么样子呢……?

    我的声音好听吗?

    就算对着湖水,我也看不见自己的模样。

    就算是世上最完美的留声机,也留不下我的声音。

    所以我是谁呢?

    我……真的存在吗?

    我又是为了什么留存于世呢?

    啊……无聊。好无聊。

    有谁能陪我玩呢,我已不想玩躲躲藏藏的捉迷藏游戏了。

    恐慌也好、欢喜也好……都打动不了我。那些情绪是别人的,不是我的。我只能从中品味一丁点的美酒。

    明明是坐在一张宴席上,同桌的人杯里是满满的果汁,而我只分到一滴勺子上滴下的果汁。

    太过分了。

    我想要更刺激的、更紧张的、令我的心怦怦直跳的游戏。

    咦?心?那种东西我有吗?

    嘛,不去管了。

    我想要有那么一个家伙。不论它是什么种族、不论它长着什么样子、不论它喊出什么声音、不论它是死是活、不论它是否存在意识、不论它的愿望是什么。

    只要能让我满足,我就会替它实现愿望。

    来来,快来吧。可能存在于世上某处的小家伙。

    你可以获得横扫世界的力量、你可以获得不死的寿命、你可以获得全宇宙的智慧、你可以获得令人无法挪开双眼的容貌、你可以获得操控人心的声音。

    你想获得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

    只要你令我满足。

十七.开门

    打斗的声音传入耳畔,好吵。李铭捂着头坐起来。

    似乎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了什么?

    漆黑的……房间……还有……哪些?

    说起来,梦里的房间跟他现在的房间不是很像吗?

    李铭记得,自己太累了,就随便推开了一个房间睡了过去。

    果然是这个房间吗?所以他的梦,也是停留于这个房间的回忆?

    他拿出手电筒,照着房间。房间里确实只有头顶的光源,那是宛如萤火虫大小的白光。然而房间内却很干净。

    嗯?那个梦里他看到了什么来着?想着想着,就好像看到了一堆马赛克。然而那份作呕的感觉依然停留于他的身体里。

    光是回想着,就忍不住要吐出来。

    还好房间里什么也没有,要是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一群死老鼠上,那可是堪比生化危机一样的惊悚了。

    既然房间里什么也没有,那么打斗声从何而来呢?是有人在外面打斗吗?难道是张帅和黄泉?

    想到自己好像写了那么一句让他俩打起来的话。李铭有些心虚。人总会在意识朦胧时犯错,特别困的时候心里只会想着赶紧把烦心事了结。平时会细心检查的表格这次只会是匆匆瞥了眼,连计算器都不打开。

    而当时写下的那段,实在是脑袋犯浑的情况下写的。只想着,你们这么喜欢打架,就去找大佬打个够,不要再来打扰我了。现在想来,自己是有那么点卖队友的意思。

    可是他是查看不了外界的情况的。房间内没有窗口。李铭看不见塔外的动向。

    “结束。”熟悉的声音传来。

    是是是。马上结束。

    【被黄泉压制了部分力量,张帅总算从混乱中清醒过来。】

    李铭无法直接写“张帅清醒”四个字,要是能写,他早就写了。他已逐渐摸索出观剧书的编文逻辑。首先拥有那种前因后果逻辑的文字才会通过,而且不能ooc。

    写完之后,李铭才想起。那个声音……是谁的?好像在哪里听过。但是没有记忆。

    随后他自嘲地想,自己的记忆不全是假的吗。

    自己的身体未必属于自己,甚至意识也可能是不知哪里过来的小鬼。记忆的可信度为零。

    不过也许是刚睡醒,心情比较好。李铭没有在记忆方面做过多纠结。

    他推开门,推不开。连个门把手都不给的门,自然也不会留钥匙孔。而就算有钥匙孔……李铭也是大概率开不了的。

    所以他只能找其他方法。而正如先前所说,这个房间异常干净。干净到每块砖的做工都一模一样。很难想象其中存在机关。

    李铭把手电筒对准上方的光源,只能从那边出去吗?

    ……

    鬼……忽然有了意识。

    按理讲,无意识才是鬼族的特性。拥有意识,反而不可称为鬼。不过既然是神明允许的存在,就无需对其吹毛求疵。

    张帅忽然停了手,他先站在半空中,茫然地四处望了望。看到黄泉后,才恍然大悟地说道,“我是不是跟你打了一架?抱歉抱歉。”

    黄泉并未与他搭话。它只收回了黑镰。

    张帅也没过多理会它,而是四处张望。奇怪,他感觉不到李铭的气息。

    即使已把感知的器官开到最大,混乱的气味熏得他头疼,张帅也没能感知到李铭的位置。

    他有点心慌,哪怕是死人也是有自己味道的。所以他朝黄泉喊道,“你有看到跟我同行的人吗?”

    如果是其他人,定会反驳——我莫名其妙被你拉着打了一架,哪有什么同行人。可黄泉只点点头。它重新拿出一件巨大的披风,遮住身体,随后示意张帅跟上。

    他们的目标是堕落都市的高塔。

    “在里面?”张帅疑惑地问了句,他整个身体贴在高塔外,确实里面什么也感知不到。而对他而言,感知不到就代表有问题。

    张帅犹豫地抬起拳头又放下,万一轰塌了,刚好把李铭埋在底下怎么办?

    这时黄泉开口道,“顶部有入口。”

    “顶部?”张帅抬头望了望天,突然就窜上了天。

    高塔有多高?他并不知道。不过只要一直爬,总会到顶。

    黄泉盯着他的背影,眼神冰冷。它自顾自地走到高塔底部,那里有一扇门。

    这扇门,张帅是看不到的。它甚至不会出现在鬼的感知里。习惯了靠感知找路的家伙,会更相信黄泉口中的“顶部有入口”。因为在它的感知里,高塔底下没有门。更何况,黄泉也没骗他。顶部确实有入口,就是不知道鬼会爬多久。

    黄泉推开了门,登上阶梯。它的蛇尾拖在身后,留下长长的轨迹。

    这座高塔只有一个房间。或许它曾有许多房间,不过在高塔易主之后,只剩下了一间。

    黄泉推开了那唯一一间的房门。然后它看到了……在房间内找寻出口的李铭。

    突然打开的房门似乎吓了他一跳,尤其在看到门外站着恰似美杜莎的家伙后。黄泉敏锐地捕捉到那具**上竖起的寒毛。

    不过惊吓只是一时的,李铭很快发觉对方并不打算攻击。看起来……它只是想放我出去?

    李铭微微思考了一瞬,“你是黄泉?”

    黄泉点点头。

    被称为“萌新杀手”的家伙居然这么乖巧,还是看到不乖巧一面的都被杀死了?

    黄泉很平静,至少在李铭眼里,它很平静。没有任何杀意或者情绪波动,仅仅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被这份平静感染,李铭的警惕也慢慢放了下来,“你有看见……一个红发的……”

    黄泉的瞳孔望向了上方的光源处。

    李铭明白了。他却不明白另一件事,那就是黄泉对自己的态度。

    “我们以前认识?”

    这次黄泉开口回答,“是。”

    嘶哑而低沉的声音,不正是与他耳畔喊着“结束”的那道一模一样吗?

    “你确定认识的是我?不是拥有这具身体的另一个游魂?”

    黄泉低下头,从尾巴上剥下一块鳞片,放到李铭手中。

    什么意思?

    李铭茫然地接过来。鳞片到他手中之后突然变幻。一会儿变成蛇,一会儿变成球,一会儿又变成兔子。

    李铭看了一会儿黄泉的戏法,突然了解其意。它的意思是,**相貌并不重要,它分辨的是其中能量?

十八.后续

    黄泉如此和蔼可亲,着实令人惊讶。

    难道理想乡的大佬们都是十分好说话的类型?从一开始的《萌新进阶攻略》到木易,再到黄泉,让李铭不禁联想到“全村的希望”这个梗。

    看它一本正经地变着戏法,配上黄泉冷硬的鳞甲,真有股铁汉柔情的感觉。

    下楼的空闲时间,李铭问它,“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黄泉沉默了几分钟,宛如是在浩瀚的深海里寻找一条红色花纹的鱼。“千……年……之……前……”

    随后李铭没有追问,他脸色没有什么变化。黄泉却知道他在思考。

    但是,黄泉也只知道他在思考,却不知道他在思考什么。所以,黄泉只是静静地跟着。

    出塔之后,李铭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笼罩在堕落都市上方的红雾。“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他走出塔后,张帅自然也能感知到。所以他蹭的从半空中跳下来,砰——好像大地都震颤了几分。

    张帅一落地,就对黄泉说,“你这家伙竟然骗我!”

    然后他朝李铭告状,“它说上面有入口。结果我飞到你出来都没到顶。而且它明明知道进塔的方法对不对?你故意支开我?”

    黄泉眼神都没分一个,仗着自己不死之身疯狂作死。

    眼见张帅怒气值又蹭蹭蹭上窜,担心他俩继续打架的李铭站出来,“飞了多久,还没到顶?”

    张帅大致算了算,不过他本身没什么时间观念,就信口胡说了一句,“嘛……大约飞了一个小时。我都怀疑它有没有顶。”

    “说不定就是没有顶部。”

    “哈?怎么可能?”

    “你看见过自我恢复的城市吗?”李铭望向远处的街道,街灯又整齐地排列于路的两侧。大厦的玻璃也完好无损地贴回墙面。如果没有红雾,大概会以为先前的打斗只是一场错觉。

    可看到了这片红雾,才会明白,虚幻的是城市,不是战斗。

    张帅自然没有明白,但他也不会纠结这种事,而是继续声讨黄泉,“所以它果然在骗我。”

    李铭见他怒气不少,叹道,“你们如果要打架,我就先回塔里睡会儿。”

    “为什么你是局外人的语气。”张帅说,“让我跟它打架的不是你吗?”

    “咦?是吗?”他的观剧理应不会被发现才是。

    张帅嘟囔着,“肯定是嫌麻烦,想让我清理又不好意思开口。你就是这么别扭的家伙。”

    如果是别人说,李铭就要大喊冤枉了。他只是想喘口气,没想着***。可张帅一说,嗯……也许可能……是有那么点潜意识?

    就跟千花酒店内发生的凶杀一样,李铭本意绝非杀人,可他就是间接地屠戮了整个酒店内的旅客。也许他潜意识里也是个残暴的家伙?

    好像在玩俄罗斯套娃,逆向的那种。

    “周围被清理得很干净?”

    “很干净。”

    那基本是一只老鼠都没剩。李铭对黄泉说道,“有时间聊一聊么?”

    ……

    堕落都市,本是十分热闹的城市。

    它的每天每夜,每时每刻,都会发生大大小小的爆炸。这些爆炸的声音传入夜空,就像不间断的烟火之声。

    而现在,城市里非常安静。李铭只听得到属于他自己的脚步声、呼吸声、心跳声。

    张帅平日是个唠叨的,可并不代表他吵闹。当他不唠叨的时候,就听不出从他那里发出的任何声音。脚步声,只要张帅不想让人听见,别人就是听不到的。

    而黄泉,虽然拖着长长的蛇尾,可爬楼梯竟然没任何声响。明明表面的鳞片看着就跟硬邦邦的。

    他们走进了高塔附近的一座大厦里,霸占了最高层。大厦里还有商场,可李铭拿走一杯可乐,可乐就瞬间消失又回到货物架上。

    幻影就是幻影。

    于是他大概明白是喝不了红茶了。

    这时一罐可乐放到他面前。张帅拿着可乐对着他晃了晃,“天天找饮料,你就不能往口袋里放点?”

    “谁会在里面放碳酸饮料啊。”李铭从他手上接过可乐罐,“要放也该放些救命的、或者加buff的药品。嗯……比如急救喷雾。”

    “切,还没从剧本里缓过来呢?谁有本事杀了你。”

    没理会张帅的抱怨,李铭把可乐罐递给黄泉,“没有其他好招待的了,喝可乐吗?”

    黄泉只沉默地接过可乐罐。可乐罐与它的手掌相比,显得娇小可怜。李铭总担心它会一不小心捏碎罐子。

    也不知道张帅的四次元口袋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李铭目瞪口呆地看他从里面拿出蓝莓果糕、草莓布丁……他们临时找的顶层办公桌被堆满了甜食。

    “你到底往里放了些什么?”

    张帅故作高深,轻咳一声,“你猜。”

    猜你妹。

    这人啊,在别人面前装逼的时候觉得自己十分满足,等别人在自己面前摆出同样姿态,就想给他一拳。

    黄泉默默地看着这一幕,想从它被鳞片盖住半边的脸上看出什么来,很难。而它的瞳孔都几乎不动,就更难看出了。黄泉并非蛇头,它虽拥有蛇尾、龙爪,可它的头部却是参照的人的五官规则。

    所以黄泉其实长着人脸,可它的气势太盛,总会让人忽视它的样貌,而是记住了它冰冷的蛇瞳。

    它规规矩矩地收敛尾巴,端坐在沙发上。看上去轻车熟路,明显不是第一次。

    原来如此,即使是死神,也会有需要休息的时候。

    而它的另一条骨尾,则被黄泉盘旋于腰间。

    张帅看着它的坐姿,总觉得跟端着架子的李铭神似。

    分发好甜食后,谈话才开始。不过,张帅本身是不太吃甜食的,黄泉也只意思地吃了一口,就放回原处。

    “千年的时间很长,你还记得具体日期吗?”

    黄泉摇摇头,一点一点开口,“你……可……以……对……我……观……剧……”

    它连我会观剧都知道,我们以前交情那么好?

    李铭被惊到了,至今为止知道他天赋的,也就张帅和阿尔维斯而已。

    如今又多了一个。

    不过既然对方如此了解,他也没必要继续试探。

    李铭召出了自己的书,对黄泉说,“那开始了?”

    黄泉点头。

十九.未亡

    **无穷无尽。

    濒死时渴求活下来,活下来后又渴求更多。比如环境、比如人权。

    黄泉不理解。因为它没有心。

    所以在收到斩杀命令时,它也能毫不犹豫地下手。

    它的世界或许是人类发展之后的某条线路,这里的每个人……就暂且称其为“人”都留有古代人族的部分基因。据说,千年以前世界曾发生大灾变。而经过千年的进化,人类与动物的基因结合在一起,令其身体更能适应灾变后的环境,也能抵御随着灾变而来的巨兽。

    当然,这是流传下来的说法。真正的历史早已迷失于时光中。可也正因为历史迷失于时光中,这些与其他基因融合的怪物才执着于称呼自己为“人”。尽管有些连基本的人体结构都没有。

    黄泉也是在等待指示时,从某个讲座上听到的。

    百年之前,它们终于成功驱逐了最后一只巨兽。再也不用担心哪天居住的房屋被巨兽压垮。

    演讲台前的人讲得慷慨激昂,头顶的尖耳随之一动一动。它说,我们经过千年的顽强抵抗,终于夺回了自己的星球。虽然我们的家已经破烂不堪,可我们仍然守护住了它。自天际而来的巨兽也无法驱赶我们,从今往后我们将团结一心,共建家园。我……

    台前的人还未说完,就忽然捂着脖子倒下了。台下的人还挥舞着手,也突然倒下了。

    它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何在击退了巨兽之后,自己还会死亡呢。

    死,如影随形。

    只要是活着的生命,就逃脱不了死亡。

    这是经过千年、哪怕万年都不一定能战胜的命运。

    所以讲台前的家伙其实在说谎。人类从未战胜过敌人,仅仅是在敌人杀死自己之前挣扎着活,而后用甜蜜的煲汤麻痹自己。

    活得越久,就越领会死的无情。而这份无情与绝望会被加入名为“**”的调料发酵,最终成为死神的美酒。

    台上的人,是最近热门的话题人物。它是主张修复古时代秩序的代表人之一。而其中,提出的一条便是“取消部队私人制,让曾经的英雄们回家安享天年”。

    回家?安享天年?

    它们的家在哪里?

    黄泉便是它口中的“英雄”之一。它也曾参与巨兽的讨伐,并且讨伐了上百年。

    按理讲,是到了休息的时候。现在人类正常的平均寿命在70岁,只要它不死于巨兽的攻击之下。所以,黄泉是彻头彻尾的老兵。甚至在近几年,每次出征都会被感慨“老兵不死”。

    然而侃侃而谈的家伙们并不明白,黄泉与它们不同。在队里的其他战士们,也都跟它们不同。尽管它们看上去都融合了动物基因,看上去是同类,然而实际上不是的。

    它们的模样都是伪装。每年,掌权者们会开启一个“投出你们心目中的英雄形象”的活动。而最后被选出的形象,就会成为它们的形象。

    所以它们是不同的。但自己究竟是何种族,也随着时光一起损毁。

    不过黄泉不是很在意,要问为什么,大概是种族特性。它的**少得可怜,除了执行任务,就是原地待命。它不需要休息,也不需要进食。只要有足够的能量就能待命许久。

    比起人,更像金属。金属也是没有感情的。所以它也并不理解讲台前的人为何愤怒,上司们又为何冷笑。

    不过它只需执行命令即可。

    回到基地之后,一位同僚把它拉至一旁,“我听说你又执行灭杀命令了?”

    “无可奉告。”

    “你……哎……你就不明白么。等现在号召的人死光了,死的就会是我们。”

    黄泉仍旧是那句,“无可奉告。”

    同僚遗憾地看它一眼,走了。

    随后它再也没有回来。

    再次见到它,是在战场上。黄泉亲手把它的心脏挖了出来。

    同僚痛苦地呐喊,“你这个怪物!被驯养的败类!叛徒!该死的是你!你怎么不去死!哈——为什么我们要死啊。我们……不是……英雄……吗……”

    黄泉并不理解,也不明白。但是痛楚自后背蔓延开来,那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痛楚,与它跟巨兽战斗受的伤相比实在过于微小。

    可黄泉还是倒了下来。

    “还好博士留了分解剂,这下子,总算没有后顾之忧了。”

    力量,只有在战争时才是利器。

    如果不需要战斗,过于强大的力量就将成为社会隐患。

    黄泉会理解吗?肯定不会。因为它从未接触过政治学,也不曾接触过社会。

    它只是从小就在战斗中生活的杀戮机器。

二十.不死者

    它又一次醒了过来,又或许它从未醒过。

    黄泉自土中爬起,而这很快被监控的无人机发现并报告。于是短短十分钟,战场上又聚集了密密麻麻的机械。从高空看,它们大概会看成被捅了窝的蟑螂吧。

    枪林弹雨,是不会给黄泉带来伤害的。它仅仅是站在原处,等待来自上司的处决。

    人,总要为了什么而活。

    或许是为了自己而活,或许是为了别人而活。浑浑噩噩的度过一生,是极其无聊的事,恰如每天只喝一杯白水。

    平时感慨外出交际多么烦累,真正被关在笼里又会想象外面的天空,想象摆放于商场内的各式各样的美食。

    黄泉不为了自己而活,也不为了别人而活。自它诞生意识起,就只会遵循着别人的命令。命令便是它的本能。正如动物的呼吸、生长与繁衍。

    没有别的为什么。

    而这次它也认真地执行着命令,等待在原地,等待被处刑。可是任务失败了。

    它没能够死去。

    画家某天突然不能画画了,音乐家再也弹奏不出旋律、政治家讲不出抑扬顿挫的演讲稿……世界产生了杂音,世界发生了扭曲,世界偏离了原有的命运。

    原本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总归不会像现在这样,狂热地追寻不死者。

    传言黄泉之所以不死,是融合了蛇类的基因。于是与蛇有关的生物被灭绝了。它们成了餐桌上的伙食、成了必备的药品。边咳边出血的患者,紧紧抓着医生的袖口,“我不要手术……我……要……蛇……血……”

    厨师嫌弃地剁下手掌,将其扔至垃圾桶里。因为手掌上没有鳞片,它的血脉不纯。

    拥有蛇类基因的种族被定明为新的物种,它们统称为“死侍”。是死神的侍卫,还是不死的侍卫呢?

    或许有人会考虑起人性与死亡,会将其驳斥为愚昧。可是啊,曾经的神明被反驳是因为没有证明神明存在的证据。而现在不死者的证据不是明明白白地摆在人类面前吗?

    就连黄泉,也曾被吞入独中。它是供给特殊人群的高档品,不过那些人死去后,被吃下的部位又会重新长出。

    只是吃下黄泉,是不会不死的。它们意识到这点,慢慢停止了徒劳的盛宴。发展到后来,吞下黄泉的鳞片成为传统。每一任掌权者上位时,都要举办黄泉的祭典。

    神明之说也更被列入国术之中。仅仅是吃,是获得不了不死的。那么为什么?为什么世上存在一个不死者,而其他人仍需面临死亡呢?

    一定是你们对神明不够忠诚。你们对命令不够忠诚。

    看,黄泉大人从不拒绝命令。所以你们也要一样!

    农民需要按照规定进行农活,而其规定精确到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块农田的肥料。因为这是科学院统筹出的,最适合农作物生长的表格。

    员工一丝不苟地执行上司命令,因为你们反驳的时间都会给企业造成巨大损失,你们偷懒的时日都将被神明看在眼里并且从寿命中扣除。

    而若是你的孩子早夭了,也不必伤心。相反,那说明的孩子是罪孽,是罪大恶极之人。所以它才无法获得应有的寿命。

    从你口袋里拿到的钱,是神明赐予我的钱财。我干这行已有三十年,若是错了,神明早该收回我的寿命。而现在,我活得好好的,不就说明我没错?

    从你身上切下的肉,是对神明的信仰,是献祭。如果你不该死,就不会在今日经过小巷,也不会被我杀死。

    你身上发生的一切幸福是神明的赐予。

    你身上发生的一切不幸是神明的惩罚。

    我没有罪,一切都是命运。

    命中注定你会被我夺走财产,命中注定你被我吃了,命中注定我比你活的久,命中注定我为真理。

    有心存良知的人吗?有心存真理的人吗?有!但是,它们拿不出证据。乐于助人会获得神明的赏赐吗?得不到!看看那些丧命于火场和湖水中的人吧。

    它们是多么的短命啊。若它们所作所为是正确,神为什么要让它们死呢?为什么不能给它们上演一场奇迹,令其死而复生呢?

    你看黄泉大人,不就是立下了足够的功绩,拯救了星球而得以不死吗?

    所以它们一定是错的!

    驳斥者哑口无言。冰冷的、确凿的证据被放在它们桌上。而更绝望的证据却是来自死神的判决。它们被送上法庭,被人类的神明……蛇尾蛇瞳、手持黑镰的神明……亲手……降下神罚。

    啊。我……真的是错误吗?

    神明……认为……我……该……死……吗?

    道德崩毁了……法律却还没有。

    因为黄泉的存在。

    蔑视法律的人都将被死神处以神罚。

    “黄泉……大人……”被处以神罚的人匍匐于地,它的手被血沫沾满。它理应死了。在黄泉的攻击下,不该存有不死之人。然而,它却是顶着已经死亡的躯体一点一点爬到阶梯之上。

    它握紧了黄泉的蛇尾,漆黑的鳞片被鲜血浸染。

    “为……什……么……神……不……将……我们……引上……正确……的……路……”

    教堂内,设立的是黄泉的雕像。雕像上的它高举死神之镰,正义而神圣。然而现实的黄泉却只是看着匍匐于地的人断了呼吸,它的鳞片冰冷而残酷。比鳞片更冰冷、更残酷的是神的声音。

    有如来自地狱的声音。

    “我……并……非……神……明……”

    人脸蛇尾的黄泉抬头望向教堂里的雕像。那本该是神明的雕像,如今却成了它自己的。

    黄泉清楚地懂得自己并非神明。

    它只是连自己为何物都不明的怪物。

    而让这样的怪物占据了本该属于神明的位置,世界才会变得如此扭曲吧。

    神明是什么?

    不死就是神明吗?

    神明在哪里?

    在这所教堂里吗?

    神明会引导人类走向正确的路吗?

    还是上演于黑镰之下的戏剧就是神明赠予世界的命运呢?

    黄泉不明白。在真正的神明到来之前,无人可以解答它的疑惑。

二十一.苏醒

    黄泉等待了许久。

    时间会在不知不觉间流逝而去。

    时间就在它机械地挥下与抬起黑镰之中流逝了。

    它每天所做的事就是睁眼、处刑、闭眼。

    这就是它的命运吗?即使是黄泉,也在此时对那未知的命运与降下此命运的神明怨恨起来。

    “真过分,不要把其他人做的事推到我头上。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你的爸爸妈妈没有教过你吗?”

    它好像听到了……神明的声音。黄泉蓦然挪过头寻找声音的来源。而这一举动,将随行的女仆吓得不轻。

    因为黄泉过去一向是一条路走到底,不会分给其他东西任何眼神的。

    “黄、黄泉大人……您……是有什么……”女仆吓得口齿不清,深怕一个死神之镰降到它头上。

    而黄泉并未理会,它只是透过窗户望向声音的来源处。土地上,不知何时被种满了花草,阳光也洒在花草上。

    什么……时候……大气的空洞被修补好了……?

    而它盯着的方向,在花丛间站立着一个人影。它是货真价实的人,因为它的脸上没有任何鳞片、身上的气息也很干净。而他的样子令黄泉想起了很久以前听过的……有关古代人类的描述。

    许是知道自己不会被杀死,女仆也鼓起胆量向同一方向望去。那里什么都没有。

    仅仅是正常的……风景而已。传闻黄泉大人已经活了千年,而它居住的地方从未变过。所以,城堡里的风景,黄泉大人也该是看见了无数遍才是。

    那么,为什么它今日会停下呢。

    又为何会盯着一处呢?

    女仆联想到一些可怕的传闻,她不敢催促,也不敢多嘴,只低下头,战战兢兢地等待黄泉前行。

    那个人类对他笑了一下,就化为风消失了。

    而黄泉感知不到他的踪迹。

    “人类……复苏了吗?”

    女仆一阵哆嗦,它第一次听到黄泉的声音。“请、请原谅……我……我不懂……您的意思。”

    黄泉又重复了一遍,“人类……复苏了吗?”

    女仆还是不明就里,“人类……不就是我、们……吗?”

    它害怕自己答错了话。可黄泉只是静静地按着原有轨迹走了下去。

    于是,女仆想,黄泉大人也没传言的那么残酷。至少比雇佣她的大人们,要好相处得多。

    ……

    处刑结束后,黄泉又回到自己的居所。路过同一处窗户时,它又往外瞄了一眼。

    他并不在那里。

    女仆递上宴会的邀请,而黄泉是从来不去的。它甚至看也不会看上一眼。女仆也只是例行公事一般地提了一句,就将门关上,接下来就是黄泉的沉眠时间。

    本该……

    它的房间里多了本不该存在的人。

    “为什么不去?”那个人问。

    黄泉没有回答。它只是静静地待在原地。

    而后那个人类就像在逛后花园一般,把它的房间逛了一遍,“你的房间也太寒碜了,连床也没有。你不会是盘在地上睡觉的吧?好脏、好脏。”

    “……你……是……人类……吗?”

    他回过头,金色的眼眸绚烂无比,“人?我不是。”

    “你……是……谁?”

    “我的名字是博瓦迪亚,因斯蒂·博瓦迪亚。”

    第二天女仆惯例献上早餐时,被房内突然多出的一人吓了一跳。

    博瓦迪亚朝它微微一笑,女仆就如往常一般把餐车放置一旁退下了。

    “美味你不享用,可是会哭的。”

    黄泉恍若未闻,只是问道,“你是谁?”

    博瓦迪亚叹了口气,“我可是很讨厌这个问题。”

    随后黄泉发觉它的尾巴不受控制了。被它老实盘在身下的尾巴一点点伸展,把自己伸到博瓦迪亚的手边。

    不论黄泉如何调动力量,它都没有回来。不仅如此,它的头部、眼睛也被固定住,只能看着自己的尾巴被博瓦迪亚摸了个遍。

    他一边摸着,一边还在感慨,“手感不错。而且……很干净。夏天抱着睡觉一定很舒服。你虽然会把自己的房间搞得乱七八糟,倒是很会打理自己的鳞片呢。难道以后还打算去求偶?”

    黄泉倒没因为这段话有什么反应,博瓦迪亚却是自己笑了。与其说在与它对话,不如说在自言自语。至少黄泉回不回答,好像都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好了。惩罚结束,念在你是初犯,我就宽宏大量一点。”黄泉总算拿回身体的控制权,博瓦迪亚把餐车上的菜品看了一遍,“菜肴倒是很丰富,你不吃的话,它们会去哪儿?”

    “……”

    “你介意我替你吃了吗?”

    “……”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就平地升起了一套桌椅。桌椅是黄泉从未见过的材质,不坚硬,却很漂亮。而它昏暗的房间内蓦然出现了光。

    没有窗户的房间里,会出现光吗?理应不会。

    可光就是出现了。并且那不是油灯、烛光的亮度。而是与它昨日所见的阳光别无不同。

    除此以外,黄泉闻到了青草的味道。

    一间昏暗无光,常年阴冷的房间忽然就成了花园里的庭院。

    博瓦迪亚坐到他的椅子上,满意地点头,“果然吃饭要换个好环境才行。你不来吃一点?虽然是蛇尾,但你其实跟蛇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人类的食物,你也是可以吃的。”

    这番话让黄泉的瞳孔抖动一瞬,“你……知道……我是什么……?”

    “哎。我知道。可我不会告诉你。”说是吃饭,博瓦迪亚也只尝了一口就放下。随后他的桌上出现茶杯与茶壶。

    雕有花纹的茶壶自己腾空飞了起来,替两只茶杯满上。“萨斯顿的红茶,味道很好。要尝尝吗?”

    黄泉不想喝红茶,但它还是走到博瓦迪亚的桌前。这并非为了与他用餐,而是为了恐吓。

    近距离接触黄泉的人都会被吓到站都站不稳。

    黄泉凝聚起力量,眼神冰冷,“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有为什么。”博瓦迪亚悠哉地端起红茶,香味飘满了整个房间,“只是我不想告诉你。仅此而已。”

二十二.假借神之名

    这番对峙最终以黄泉的失败告终,因为它发现自己的感知又被切断了。它的尾巴把自己塞到了博瓦迪亚腿上,替他充当了阅读架。博瓦迪亚在其上放了一本书,边喝红茶边阅读着。

    黄泉还是坐了下来。说来它下半截尾巴被拉去当架子,黄泉就靠着上半截尾巴活动。怎么说,不能小看每一个活了千年的怪物。仅靠半截腿,它也是能自由活动的。

    当然它并没有碰那杯红茶,黄泉不需要进食,也不需要食物里的能量来维持身体运作。所以它几乎没有进食的**。

    而它坐下来的举动,基本就是同意与博瓦迪亚对话的意思。可也不知是不是刚才的对话惹恼了对方,总之直到女仆又一次敲门,博瓦迪亚都没有把目光从书上挪开。

    女仆若无其事地推回餐车,仿佛并没有看见坐在花园里的二人,更是没有看到无风自动的书页。是五感被蒙骗了吗?还是……

    黄泉猜不出博瓦迪亚的能力是什么,可它已有了一些想法。

    “你难道……是神?”

    这次博瓦迪亚把眼睛从书上挪开了,含笑道,“神?嘛,确实跟神明很接近。”

    “接近?”

    “全知全能,我能做到一半。如果这就是神明的标准,那我确实是最接近神的那个。”

    一半?全知?还是全能?黄泉明明脸上没有变化,博瓦迪亚却如同读心般继续道,“是工具人,工具人。”

    “手术前病人会拼命购买护符,家里人会去上香。他们仅仅是想祈求好运,而运气这种东西,是无法被观测的。比如买彩票,中奖的那个只是抽中了千分之五的概率。换而言之,一千人里面一定会有五个人中奖。在结果公布之前,彩票箱就成为猫箱,它会在瞬间划分出数个世界。那些世界里包含了中奖与不中奖的可能性。但是,人类是无法观测到其他可能性的世界的。他们有所预感,那就是或许自己也能成为被抽中的一员。可他们找不到证据,周围人也给不出证据。最后的结果就是,谁都觉得有希望,却谁也不相信。于是只能把自己中奖的结果定义为‘幻想’。

    “但是‘幻想’这个词可能跟白日梦更像,没有中奖的几位却是坚信着自己拥有中奖的可能。因为概率并非百分之零。若是将行动重复到千次,或许自己就会中奖也说不定。所以购买彩票的人并不想将中奖的可能性归为白日梦,那会显得他们无能又贪心。他们找不到自己中奖的证据,却能找到自己可能中奖的证据。于是,运气这个词就诞生了。”

    “只要不是百分之零就存在可能性,可身处于各自世界的人们只能观测到一个结果,而那结果便是百分之百的发生。很矛盾,不是吗?0<x<100%。这中间的x去哪里了呢?”

    “自己完全拥有不同人生的可能性,自己却只能观测到一条人生的路途。这中间的差异,无人可以解释。那个x就是黑与白中间的灰色区域。而那片区域,人类是观测不到的,也无法控制。于是他们就想象出了一个形象,既然人类做不到,就换成可以做到的神、全知全能的神。”

    “所以神只是一个理想的象征。一个教徒跪在神像前,请求神像解答疑惑。而如果这时有个人来解答,教徒就会认为那个人是神使。因为他满足了自己的愿望。反之,如果一个人活得不幸,一生坎坷,他就会反过来责问神为什么不怜悯。其实他责问的也不是神,而是为什么他的渴望不能得到满足。就跟小学生考试,考不到理想的分数是一样的。”

    “你听懂了吗?”博瓦迪亚问道。

    而黄泉回报以沉默,它没有露出半分尴尬之色,甚至看不出它是否有进行了思考,坦坦荡荡。

    可博瓦迪亚却叹息一声,“我想也是。毕竟你的学历可能小学都没有啊。说起来,你们世界有学校吗?”

    黄泉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学校,它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城堡了。被处刑的人会被直接带入处刑室。可它记得,在它进入城堡前,是有学校的。

    博瓦迪亚闭上眼,又睁开,遗憾道,“果然是没有呢。我可以带你去其他世界的学校看看。要去么?”

    “……”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

    在黄泉尚未反应过来前,他们所处的世界就换了一个。充满活力的孩子们互相打了个招呼,奔往各自的命运。有些是操场、有些是阅读室、有些是校园外的咖啡厅、电竞馆。

    同样是迈上既定的路途,他们却是能够笑着的。

    “怎么样?不错吧。这所学校是我认为氛围最好的。基本上与动画里描绘的差不多。我一开始发现的时候,也觉得不可思议。居然真的有鼓励学生喜好还不影响升学率的学校。”

    黄泉自他的言行里明白了什么,“你……很喜欢人类?”

    博瓦迪亚却是反问,“你认为什么是‘人类’呢?拥有我现在样子的身材比例以及脸型的才叫人类吗?而其余的,像你那般长着鳞片,或是根本躯体的就不可称之为人吗?”

    “……”

    博瓦迪亚微微一笑,“对我而言,换个躯体不是什么难事。我可以变换成世界的任何模样,当然,变成刚才从你身边跑过的孩子的相貌也行。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就是人类了。”

    “……”

    黄泉还是不解,不过对它而言,这个问题是有些难了吧。博瓦迪亚也仅仅是随口感慨了一句,答案已在他的书本里,思考也在多年前思考完了。他并没有教育黄泉的意思。

    所以他拿出了两张票,放到黄泉面前晃了晃,“难得来一次,我们去看电影吧。”

    黄泉疑惑道,“电影?”

    “《魔狼芬里尔》,这可是名导演阿加莎相隔十年的纪念作品。啊,她的出道之作我也看过,感动得我眼泪都下来了。不知道芬里尔里会讲什么。”

    “……”

二十三.海洋幻想

    博瓦迪亚带着黄泉走入电影院的包厢。包厢在二楼,能一眼望尽三分之二的电影院。

    说着“电影院看电影才有体验感”的博瓦迪亚,却是走进了空无一人的包厢。而且……

    黄泉看他脸色,也不像被电影剧情感动的样子。相反,博瓦迪亚的脸上是黄泉从未见过的肃穆的表情。如果将之前的博瓦迪亚比喻成庭院,现在的就是它的房间。

    “你在想什么奇怪的比喻。”突然,他说。

    果然……是会读心的吧。而博瓦迪亚也仿佛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又沉浸在电影中。

    而黄泉显然没有欣赏艺术的心思,它就一直把目光放在博瓦迪亚的脸上。于是,理所当然的,在电影结束之后,它被博瓦迪亚狠狠教育了一番。说教育,好像也过于拘谨了些。

    或许……称之为“调戏”更为恰当。

    “我的脸很符合你的审美?”

    “……”

    “那你为什么一直盯着?”

    “……”

    黄泉没有回答。实际上也无需它回答,全知全能的神早已有了答案。

    既然已经知晓了答案,为何还要问呢。

    “那多无趣啊。”博瓦迪亚朝它挥了挥手中的书,“故事在出版那刻的结局就已经写成。所有买下它的读者都可以先翻到最后一个篇章,看到结局。可却很少读者有那么做,而是会从第一页开始,按部就班地读下去。你知道为什么吗?”

    黄泉摇摇头。

    博瓦迪亚回答它,“因为那会很无聊。你进行了近千年的处刑,不无聊吗?”

    黄泉先是沉默了几秒,而后微微点头。

    “是吧~接下来陪我去水族馆。”

    而黄泉当然是不知道水族馆是什么的,不过不妨碍它跟着博瓦迪亚走。

    水族馆本是要进行身份认证的,他们都不可能有身份证这种东西。不过博瓦迪亚正大光明地带着黄泉进去。黄泉的相貌若被人看到,大概是会引发一阵恐慌的吧。不,或许会以为是cosplay?但是,他们并未被任何人看见。

    之前在电影院也是,工作人员笑脸盈盈地把他们迎进门。

    所以,在这群人类眼中,他们是什么样子呢。

    而映衬于人类眼中的游鱼,又是否是它们真实的样子呢。

    “你见过海吗?”站在巨大的水箱面前,博瓦迪亚问道。水箱里关着巨齿鲨,据说是世上现存的最大体型的鲨鱼。

    黄泉微微摇头。

    “他们认为巨齿鲨是海底体型最大的鲨鱼种。其实是错误的。我见过比它还要巨大的……鲨鱼。”

    身旁的游客突然定住了,被关在水箱的鱼群也停止了游动。海水成为了天空,阳光也就此远去。一条巨大的……近千米的鱼自头顶游过。它的嘴还张着,路过的小鱼都被吸进它的嘴里。而与之相比,黄泉堪称可怖的体型,好像也不是那么令人畏惧了。

    它渐渐伸出手,从鲨鱼的腹下擦过。鲨鱼仿佛突然受惊了,忽而远游。因为在它的感知里,腹下只有海水。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

    博瓦迪亚又带着它,往其他海域走去。脚下没有土地,也没有支架,只有海水。可博瓦迪亚却犹如花园跑步一般,走在海水之间。他们看到了海底的游鱼,有些与水族馆里的颇为相似。

    但仅仅是相似,若是从行动上看,那将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族群。被关在水箱里的游鱼,十分惬意。它们可以擦过鲨鱼的腹底,也可以停留在游客的手边。而海底的鱼群,却是十分谨慎的。会吃小鱼的大鱼往往还在百米外,就会有海水将危机警告传到鱼群中。

    深海又离他们而去,温和的电灯重新回到视线。游客们的欢笑也传入耳中。

    博瓦迪亚双手靠在玻璃之上,“看过深海,就会明白被馆内的鱼群是多么温顺。水族馆给予了人们对海洋的幻想,给他们编织了有关大海的童话。游客认为大海便是如此,大海便是将水族馆内的水域乘上千的面积。水族馆里的鱼群也是如此,它们也会认为自己生活的地方就是海洋。”

    黄泉静静听着,它逐渐了解了博瓦迪亚的性格,知道他是个喜欢自言自语、自问自答的家伙。对于全知全能的神明而言,世间有什么不存在答案的问题呢。所以从博瓦迪亚口中问出的题目,都是明知故问。

    而博瓦迪亚果然问了,“那么,是眼前的水族馆是海洋,还是我们刚才进入的深海才是真正的海洋呢?”

    “……”

    随后博瓦迪亚忽然笑了,“人老就喜欢多想,这句话看来是真的。”

    他看上去是不想说出答案了,黄泉开口问道,“答案……是什么?”

    这答案,只有同时见过两个海洋的人才能给出。

    全知全能的神明先是了然地回望了黄泉一眼,眼里金色似水流动。自黄泉开始思考起,它便不再是机械。而它到底是什么,它是谁,则是黄泉接下来的人生里需要思考的事。

    那个问题博瓦迪亚不能给黄泉答案。因为,从博瓦迪亚口中说出的是博瓦迪亚的答案,不是黄泉的。尽管在他的书里,已明确写明黄泉在之后会得到的答案。

    他的嘴角上扬,全知全能的神明回答了不死者的疑问,“答案是心啊。”

    “心……是什么?”

    “我也无法回答。”博瓦迪亚说,“因为我也没有那种东西。所以我才不是人类。”

    “但我可以给你讲一些故事,如果你有耐心听完,或许可以从中得到答案。”

    “……”

    “不说话我就当默认了。”

    “你的故事,是真实、还是童话?”

    “那是发生于不同世界里的诸多人生。对它们的主人而言,就是真实。但是对我们……”博瓦迪亚合上眼,温和地笑着,“只是别人编织的童话故事。”

    我们只需摆上合适的红茶与甜点,背靠摇篮椅慢慢品味他们的故事就好。

    我们有权力对其中人物与情节发出一点感慨。有些会让我们开心一整天,也有些会让我们体会如狂风暴雨的愤怒与渴求。

    但不论怎样,我们都只是观众。

    这些故事,是属于别人的真实。

二十四.一千零一夜

    这第一则故事,讲述的是一对夫妻,妻子事业有成,丈夫却始终落后于妻子一步。外人提起他,也只会是xx的老公。

    “大约是自尊心受不了吧。那个丈夫在一家酒店内把妻子杀死了。”博瓦迪亚看向黄泉,它虽然没什么表示,可博瓦迪亚却从中读出了无聊的情绪。

    无聊……其实大多数的故事都是无聊到让人想睡过去的故事。家长里短永远充斥在博瓦迪亚的书本里。要是真以为他的书里的每个篇章都惊心动魄,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绝大多数的人生,都是无聊透顶的。

    博瓦迪亚继续讲着,这个故事他已经翻过许多遍了,所以此时他给黄泉讲的是精简版。杀人会有很多理由,而那位丈夫的心理真要书写清楚却是要花上万字的描述,而即便写出来,他人也大约是不会理解的。

    以上,都是胡诌的。真正的理由是博瓦迪亚嫌麻烦。

    “他将妻子的尸体搬运进后备箱里,但这个过程却是被一个导演看到了。于是男人威胁那个导演,警告导演不要说出去,并且逼迫导演一起搬运尸体。但男人并不清楚,整个过程,被藏在房间猫眼后的另一位观众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个年幼的,刚走出学校的见习生。目睹一切的他压上了自己的砝码。他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写成一张张信纸,寄入名导演的信箱。”

    “但是,故事还没有结束。第二天,理应成为尸体的妻子突然回来了。她就站在客厅内,敲着卧室的门。惊慌之下的男人将她从阳台上推了下去。”

    “但是他却不明白敲他房门的人并非已经死去的妻子,而是他的粉丝。男人对外一直宣扬自己对妻子的爱,时常表示一生一世一双人。所以他的粉丝把自己整容成与他妻子相似的模样。可男人精神恍惚之下,却认为是已死的妻子死而复生,把她推了下去。”

    “可尸检报告却不会光从脸判断,男人很快被逮捕,以杀人之名。”

    “……”黄泉沉默片刻,说道,“我不明白。”

    “不明白才是理所当然。”博瓦迪亚笑道,“所有杀人犯的动机在普通人眼里都是天方夜谭。理解不了的,才是普通人。理解了的就与‘普通人’三个字无缘。”

    “……我不理解。我也不是普通人。”

    “是哟,所以上述理论是错误的。”

    黄泉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是被博瓦迪亚骗了一次。但是它并无恼怒,也不会拔镰刀。

    闷葫芦一样。博瓦迪亚遗憾地摇摇头,却忽然听黄泉问道,“尸检报告是什么?”

    博瓦迪亚的手停住了。

    他将书本翻到下一页。

    第二则故事,讲述的是一个少女生于平庸,死于平庸的故事。一对平庸的父母生下平庸的女儿,却指着平庸喊着天才。

    “他们指着田鸡,让它成为凤凰。说着说着,田鸡也认为自己是凤凰。于是当田鸡拿不出足以傲视群雄的成绩时,它崩溃了。田鸡杀害了自己的父母,并且自尽。”

    “……”许是知道博瓦迪亚不会回答他的问题,黄泉保持了沉默。但是它似乎有些明白博瓦迪亚为何对红茶执着,像他那般喜欢自言自语的人讲故事会时常讲到口干舌燥吧。

    “我才不会傻到给自己讲故事。”博瓦迪亚突然说道。他刚喝了口红茶。“这是仪式、仪式。”

    “仪式?”

    “就像去电影院就要买份爆米花和可乐一样。我不喜欢吃爆米花,所以会让服务员换成土豆条。不买一份,就好像缺了点什么。”

    “……可你刚才带我去看的时候并没有买。”

    “啊。因为电影快开始了嘛。”博瓦迪亚笑了笑,“为了赶影片而忘记买爆米花,不是很正常的事?”

    “你可以自己造出。”

    “自己做的,跟影院卖的味道不一样。总感觉没影院卖的好吃。”

    黄泉默默瞥向了他的红茶杯。

    博瓦迪亚意会地答道,“我自己泡的红茶,跟别人泡的味道也不一样。”

    “为什么不召出他们的……”黄泉不擅长聊天,它也表达不清楚自己的思想。它想说的是,你看上去无所不能,能做出红茶、召来阳光,那么替你制作点心的人也同样可以召唤出来。如果自己泡的茶叶没有本人泡的好喝,为什么不将那个人召过来。

    “因为他们死了啊。”

    “你可以将他们复活。”

    博瓦迪亚也逐渐收起了微笑,他放下红茶杯,走往阳光明媚的窗台。他趴在栏杆上,风将花园的花香带进屋内。“有限的生命才是无价之宝。有限的生命里才会诞生出无限可能。如果打破这个有限,那些曾经珍视的东西就会变得一文不值。”

    这第三则故事,是一个英雄的传说。正如古老的歌谣传颂那般,他英勇、他无畏、他正义、他强大。

    他曾帮助难民推翻奴役的阴影。他曾替一群羔羊斩杀恶龙。他曾前往地狱找来医生解开瘟疫。他救助了许多即将命丧于野兽之口的孩子们。

    他是一位货真价实的英雄。提到他名字的人,无不赞不绝口。即便是世上最恶毒的权谋家,也会露出惋惜的哀叹。

    而这样一个英雄,一旦死去,是会带走许多人的希望的。

    于是,众人向神祈求。祈求让英雄复活。

    黄泉问,“神,是你?”

    “哎。”博瓦迪亚回过头,背靠着栏杆,“那时我正睡得香甜,突然就被一阵声音喊醒了。我还在想是什么事。”

    神有情绪吗?不知道。

    博瓦迪亚有情绪吗?有的。

    博瓦迪亚以往是不会同意复活的请求的。他并没有复活过谁,只是有那种预感,复活不会是好事。他的预感一向很准。

    但是那天博瓦迪亚被吵醒了。他的心情非常不妙,连最喜欢的红茶都无法宽慰半分。

    于是他同意了。

    他挥挥手,让死去的英雄复苏。

    随后他就一直看着那个世界,它会变成什么样呢?

二十五.英雄的末路

    英雄复活了。这一消息传出时,所有被他救过的民众都在欢呼。他们将代表英雄的旗帜插在门口,虔信者跪于神像前,感谢天主。

    英雄经过的街道芳香四溢,花环铺开,尘土也被掩埋。而往来的车辆则十分默契地停下,其间走出的商人、贵族脱下礼帽,向其行礼。

    国王赐予英雄爵位,大主教则亲自替他进行重生的洗礼。“神见证了你的英勇与无畏,神赞赏你的正义与公正,于是神赐予你死而复生的奇迹。你今后将戴着神的荣光,将神的恩泽普惠大陆。”

    英雄激动地半跪于地,他并非为陛下赏赐的爵位而激动,也并非为大主教的洗礼而激动,而是为自己所作所为被众人认可而激动。被认可,意味着被承认,被承认意味着被学习、被效仿。他的正义与英勇将引领人民步入理想国。

    英雄迎着旗帜,已经畅想到人民齐乐的景象。

    “我长大后也能像您一样成为大英雄吗?”孤儿院的孩子们围着他,天真无邪。

    “嗯。只要有坚定的信念与正义的心意,你们也能成为大英雄。”英雄摸着孩子们的头,在上面使劲揉了几下。

    理想被激发的他,认为那不再是个幻影。英雄更努力地帮助别人,他帮村里的老人锄草,并且向村里的青年说,“神会保佑善心之人,徒留老人面对荒田实非善举。”

    村民问他,“只要我们虔诚向善,神是否会保佑我们?”

    英雄回答,“是。神会保佑你们。”

    于是村民们变得和乐融融,互相谦让。此事并非发生于一处。英雄的荣光将神谕带入各地。圣殿里多了祈祷的信者,贵族们也逐渐建起福利院,广发粮食。

    欣欣向荣的王国令国王喜笑颜开,他又追封了英雄的爵位。而此时,国王又道,“北地出现了恶龙。不知你可愿去讨伐。”

    英雄当然义不容辞。他当即发布召集令,呼吁一起屠龙的勇士。而队伍在第二天便组成。热心的勇士们一同前往北地,讨伐恶龙。

    恶龙已破坏了诸多村庄,逃离的人们抓着英雄的手,向他哭诉。

    “请您一定要替我们诛杀那条恶龙!”

    “请交给我!”

    屠龙的勇士们与恶龙连战七天七夜,终于斩杀了巨龙。但是他们自己也损失惨重。

    前往屠龙的勇士共有200人,而现在只有七人回到了国都。迎接他们的依然是漫天花雨与国王的赏赐。

    可是,忽有一人跪在主教身前,哭诉道,“我的丈夫同样英勇、无畏、正义。他总共帮助了三千四百五十人,我们家庭的财产每年会分出九成赠与基金会,助他们收容难民。我请求神明保佑他,复活他。”

    庆功宴忽然一片寂静。主教也进退两难。他最清楚,英雄的复活实乃奇迹,是记载于圣经中的唯一一例。除此以外,神明从未给予他们回复。所以主教只能对牺牲者的妻子说,“神已经看到你丈夫的仁心,他必定会在天堂享受神恩。”

    “为什么我的丈夫直到天堂才能获得赏赐!又为什么有的人在人间便可受到嘉奖!”

    在座之人面面相觑,英雄站出来说,“渴望回报的正义并非正义。”

    “闭嘴!已经获得回报的英雄也可称得上英雄吗?!如果你是英雄,为什么你的部下死去而你活着呢?讨伐恶龙时,他们替你挡住了多少致命攻击呢?而你又替他们挡了多少呢?你是英雄?!哈哈哈,用人命堆起的英雄吗?”

    存活的几人之一看不下去,怒呵道,“你又懂得什么?我们一路出生入死,罗兹多夫也一直冲在最前列,他从未怯弱,更从未躲在同伴身后!神会见证他的勇敢与无畏!轮不到你来质疑!”

    女人嘻嘻哈哈地大声嘲讽,“他的勇敢与无畏不就是因为他获得了神明的恩赐吗?不就是因为他可以复活吗?如果我也拥有此等神力,那我也会变得同样英勇、无畏。”

    英雄站出来,郑重道,“我只是为了心中的正义与守护同伴的心战斗至今,与神力无关!我更没有渴求回报的心思。”

    女人鼓起手来,“啊啊~看~你说的多么动听啊~英雄没有一口牙齿可不行呢。我的丈夫也是被你的甜言蜜语给蒙骗,他本该在自己的庄园里品尝早餐,现在却陨落于恶龙口中,连尸体也送不回家乡。你们踩着他的尸体进行庆功宴,不怕被魔鬼入梦吗?”

    “胡搅蛮缠!”忍无可忍的侍卫拔出剑。

    女人疯疯癫癫地手舞足蹈,“说不过就用暴力么!来啊!用暴力把你们的谎言掩盖吧!然后明天全城的人都会知道我死在王宫之中,知道你们的谎言!来啊!杀了我啊!丈夫死去的现在我的生命已没有了价值!来啊!杀死我啊!”

    女人说着,真往剑口上撞。众人被吓得后退几步。

    而英雄说道,“我要如何做,你才能相信我?你才能得到救赎?”

    女人咧开嘴,“死者就该回到坟墓里。”

    “放肆!”

    英雄拦下了怒火冲天的同伴。他平静道,“可以。我本就多活了许多时日。”

    “可是罗兹多夫……”

    “没关系。我的精神已交于你们手上,纵使我死去,你们也会踏上正义的路途吧。”

    英雄拔出自己的剑,自尽了。同伴们痛哭流涕,“啊,罗兹多夫。我们一定会继承你的精神。愚蠢的女人!你满意了?要做多少事才能证明我们的真心?!”

    女人先是一愣,而后泪如雨下。

    就在这场闹剧即将结束之时,躺在地上的……那位以死明志的英雄动了动他的手指。

    他……又一次复活了过来。

    死而复生,当真是神明的赏赐吗?

    不,这是神明被打扰沉眠之后赠予他的恶意。

    这一下,不论英雄如何诉说,不论他救了多少人,虚伪的标签都将黏在他的铠甲、他的身体、他的灵魂之上,再也撕不下来。

    趴在他“尸体”前痛哭的同伴渐渐地……站起了身。

二十六.英雄的疯狂

    英雄再次复活,不过等待他的不再是鲜花与荣光。

    醒来之后,曾经的同伴问他:“罗兹多夫,你为什么会复活?”

    “是神的嘉奖。”

    同伴走了,大主教进来问他,“孩子,你是否见到了真神?”

    “没有。”

    “那……神为何会复活你。”

    “自然是为了嘉奖我的品行。”

    大主教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离开了。国王进来,问道,“罗兹多夫,为什么你会复活?”

    “是神的赏赐。”

    国王走了,公爵走了进来。公爵走了,侯爵走了进来。……贵族们走了,服饰的女仆走了进来。

    “罗兹多夫,为什么你会复活?”

    “罗兹多夫,为什么你会复活?”

    “主人死而复生,一定是神明的奖励。何时仆才能获得神明的赏赐呢?”

    英雄被吓出了冷汗,他的夜晚时常被梦魇侵扰。他看见围在床榻周围的眼神,宛如被上千条恶龙包围。恶龙紧盯着他,似是在观察他的身体,等待吞吃下肚。英雄几次拔出剑,又几次将剑收回剑鞘。因为,那些拥有恶龙眼神的……是人啊!是不久前与他欢笑庆功的人类!

    英雄总是于半夜惊醒。惊醒之后,他就会看到邪恶的小鬼溜进自己房间。小鬼看到苏醒的英雄,立马往外逃窜。英雄抓住了小鬼,那哪里是小鬼,而是伺候自己的女仆。

    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留在王宫,于是他请求辞行。

    有人认出了英雄,他们拿出珍藏的葡萄酒与肉干招待他。他们向英雄感恩,诉说着多年前自己是多么多么落魄、英雄又是帮助了他们多少。宴会宾主尽欢,笑容也重新回到英雄脸上。

    王宫是被邪恶入侵了,他需要去找办法驱散邪恶。这是自己的使命。英雄顾及王宫内的恶龙,决心踏上新的征途。

    一只手搭在他右肩。那是一只柔软白皙、似玫瑰一般娇嫩的手。手的主人也是穿着红玫瑰一样艳丽的礼服。主人的红唇,也是同样的柔软。

    柔软甘甜的唇一开一合,““罗兹多夫大人,能与妾身分享您获得的神迹吗?”

    英雄一把推开鲜艳的玫瑰,他用双手疯狂擦拭双眼。那倒在地上的……被他推倒于地的,哪里是人?尖锐的獠牙正对着他一开一合,头顶的尖角晃荡不止,还有尾巴,藏匿于裙摆之间,只等着自己放松警惕再给予致命一击。

    那哪里是人?!分明是恶魔!来自地狱的魅魔!

    啊,好险。

    差点就被魔鬼欺骗了。

    啊,好险。

    还好魅魔被神迹吸引了,不然她会害了多少人呢?

    英雄的剑被拔出了鞘。曾经斩杀恶龙的英雄之剑,如今依然要履行它的使命。

    魅魔看到了剑,它缩了缩身子,哭得梨花带雨。“大人……大人……如果惹您生气是妾身的错。请……请息怒。”

    闭嘴吧,恶魔。闭嘴吧,邪恶。我才不会被你的表象欺骗。传说中的恶魔,都会化成可怜的人类欺骗前去讨伐的勇者吧。

    我才不会上当!

    鲜血染红了金色的地毯,英雄站在血泊之中,为自己斩杀了恶魔而微笑。

    从此,大陆之上流传了新的诗歌。

    那是有关堕落的英雄的传说。

    吟游诗人们拨动琴弦,轻轻唱道,“善良好心的人们将英雄迎入家中。”

    “他们为英雄倒上鲜艳的红酒。”

    “他们从地窖中翻出自士兵手下藏起的食物。”

    “他们有的是贵族、有的是平民。”

    “他们满心喜悦地将英雄迎入家中。”

    “英雄喝光了红酒,吃光了藏食,拔出他的剑。”

    “他将无辜的血液涂到酒杯的边缘,他将纯洁的**送入口中。”

    “啊,他是我们曾经的英雄,如今的恶魔。”

    诗歌传颂的恶魔正在一个偏远的村庄内。吟游诗人的脚步尚未走入遥远的山脉。故而,恶魔的篇章也并未传入村民的耳中。

    他们热情地招待英雄,并且请求他帮忙除去山中野兽。

    英雄同意了。

    他呼吁村内的壮年一同前往狩猎。“我不可能永远留在此处,你们才是村庄的希望。你们作为强者,要学习保护自己的亲人朋友。你们要拿起刀剑,与野兽战斗。来,提起勇气。莫让夜晚趁虚而入,让自己躲在一旁抱着爱人的尸体痛哭。”

    村内的壮年被鼓舞了,他们纷纷拿起刀剑,与英雄一同狩猎山中的野兽。

    狩猎途中,有人受伤了,其中一人,胳膊被咬了下来。英雄替他找了草药,可他还是死去了。

    临走前,他握着妻子的手,“为了你们而死,我很荣耀。”

    村民们痛哭流涕,英雄感到非常羞愧,对他们说,“抱歉。是我没有保护他。”

    “没关系。他已经死无遗憾了。”

    “对对对,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们都没有怨你。”

    “你们别被他骗了!”

    突如其来的话语有如引发雪崩的言灵,一同狩猎的人喊道,“他根本不是英雄!布特隆原本可以活下来的!那时布特隆卡在石缝间,离他最近的就是这位英雄。可是他没有去救!眼睁睁看着布特隆被咬断了胳膊。什么英雄啊,不就是贪生怕死的懦夫吗?!”

    英雄替自己辩解道,“我也赶了过去。但是没有赶上!”

    “是啊!你没有赶上救下布特隆,却赶上了给巨熊最后一击!”

    同行的另一人沉默片刻,站出来说道,“我作证。我看到他犹豫了。”

    “我也……”

    “我也是!我都快跑到布特隆的旁边,而离布特隆最近的他还在原地。”

    英雄感觉一阵头晕眼花。他……真的犹豫了吗?

    好像是……犹豫了。

    若是以往,他定会毫不犹豫地上去挡下一击吧。纵是死亡,也是将充满了荣光的死亡。

    可是,自己犹豫了。因为害怕……死。

    死了就会复活。

    复活了,就会再将人看做恶魔。

    英雄的手微微颤抖,他还记得,死在自己剑下的平民的模样。他什么罪都没有,仅仅是说了一句,“您是神明赐下的神迹”而已。

    村民怀疑地看他。

    怀疑的目光看向英雄。

    “你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

    “对!鼓动我们一起去狩猎也是为了找盾牌吧?!”

    “不!我没有!”英雄激动地说着自己为他们着想的心,诉说着一旦自己离开后的诸多考虑。

    可无人会信。

    他们的眼神越来越冷漠,英雄的辩解,在他们看来就像是伪善的贵族演讲吧。

    英雄的荣光越盛,其背后的阴影就越庞大。

    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为什么不相信我的心呢?

    啊……因为……心……没有证据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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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7600/ 第一时间欣赏与世隔绝的理想乡最新章节! 作者:莲飒所写的《与世隔绝的理想乡》为转载作品,与世隔绝的理想乡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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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世隔绝的理想乡介绍:
立于门外的人影、不断争吵的邻居、楼梯上的血迹……
李铭能看到,能听到。但那并非代表真实。
只是幻觉罢了。
与世隔绝的理想乡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与世隔绝的理想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与世隔绝的理想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