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杀戮盛宴(2)
李铭靠在墙边,微微喘着气。他已是被攻击了十个小时,速愈的效果已是杯水车薪。
双腿在轻微颤抖,如果此时有个沙发,他定然是会毫不犹豫地躺下吧?不,也不一定,如果沙发上被人放了死老鼠,李铭就会怀疑沙发里面塞着的会不会也是死老鼠。更何况,在脚边一块砖下也可能藏着蜈蚣的世界,躺在沙发上睡觉也是十分奢侈了。
他并没有有效的隐藏手段,而堕落都市的家伙却几乎人手一个范围探测,像是生命力、生命体、移动的物体、热感应等等都不知道有多少,而李铭拿那些探测手段毫无办法。而更要命的是,他没有攻击手段。普通武器是连防御都无法破开的小苍蝇。
不,连苍蝇都算不上。毕竟苍蝇是可以携带病菌的。而他的飞刀别说病菌,简直让人眨眼的效力都没有。
所以李铭只能像一只兔子一样四处逃窜。森林里的野兽究竟有多少呢?那些盯着兔子,等它跑累了再扑出来的猎食者有多少呢?
很憋屈。如果一开始李铭还有闲心去观察别人死状的话,现在他已是连观察自身所处的小巷子都疲乏的阶段。
这并非是他的观察力下降了。而是需要观察的东西更细致了。一幅画摆在眼前,普通人只看到画了什么,艺术家会看到画中意境、画的颜料、画的笔法。而政治家则更关心画的年代、画是否是哪个有名的画师的作品,适合放在博物馆还是拍卖会。画的笔触、是否真品、成分、年代、交易价值……这些细碎的事情若交由一个人,便是相当考验那人的水准了。
李铭便处于全速运转的状态,在之前,他看墙面只会想到颜色、花纹、质量,而现在,他看到墙面则会想着里面有没有危险,有没有藏人,有没有机关。地砖曾是多么美丽的艺术品,许多城市会以地砖设计为基础,打造都市的华美夜景。而衡量一个城市的水准,看地面铺设的砖块和木板就够了。铺设的艺术性、砖块之间的缝隙、踩在上面的实感、甚至细心写在砖块上的各种商场标语……体现于地面的种种细节就代表了那个城市的风气。
可李铭现在烦透了华丽的砖块,它们上面精致的花纹都成为阻拦他观察地面的蜘蛛网。五颜六色的花纹令他的眼睛有些眼花缭乱,而他还要逼迫自己去无视那些蛛网,去留意花纹下可能的阴影、去留意缝合线边的凸起。
华美的夜景、闪耀的灯光只是另他更为烦躁的大喇叭。在这种情况下,他的理智还能保持多少?
假设十小时前,李铭还有心思收集堕落都市的情报,那现在他只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让他睡上一觉!
啊,若他是树妖就好了,找个小角落幻化成青苔,就能睡过一个月。
不,小角落也不安全。李铭听到了砖块被掀起的声音。那是细小的、或许会被巷子外的轰响所淹没的声音。可它被李铭听到了。
疲惫的双腿又一次使力,李铭反身跳到身后的小阳台上。可阳台也并不安全,坚固的、能站立五人的阳台在他落下时整个塌陷下去。李铭只能通过碎石子,换到其他地方。
而整个过程,他连袭击者是谁、袭击者个数的都不清楚。
好憋屈,果然新人就要从吃瘪做起吗?李铭逐渐回忆起卡牌游戏的天梯一连输到删游戏的悲惨历史。
现在想游戏是否太安逸了?不是的。李铭需要靠联想这些趣事来令自己放松一点。他的精神已崩成了一根弦,焦躁、烦闷、恼怒、杀意等石子就绑在弦上。它们很重,重到让李铭有些幻视、幻听的地步。
在他的天赋被锁上后,幻视与幻听已成为久远的回忆。而现在,它们卷土重来,为他构造了一个疯狂、血腥、盲目、古老的杀戮丛林!
他不是丛林里的兔子!他是理想乡的住民,为了寻找黄泉而来,一月之后将通过传送门回家。家里有温暖的红茶与惬意的阳台。
万万不可忘记!
不也是有沉迷于虚拟世界的人吗?那些人后来怎样了呢?双腿逐渐萎缩、最后在起身那一刻跌倒在地。
医生说是中风,你以后可能站不起来了,不过现在程度较轻,多调理调理还是可以恢复。
可他只是让妈妈把笔记本抱到床上,又一次打开了游戏。
手突然使不上劲、腰使不上劲……好像坐不起来了。
哎?妈妈是什么样子?好像看不清了。最终,他只能在床上腐朽。
还有那些沉溺于赌场的人,后来怎么样了呢?一开始只是想挣些治病的钱,后来不知不觉,连养病的家都没有了。
失去自我,只能在阴暗的角落中凋零腐朽。
李铭不想莫名其妙被杀,也不想发神经一样看到个活人就拿刀去砍,更不想留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堕落都市。所以他不断回忆着现实世界的故事。
那些在游戏里被虐的经历,现在则是甜美的下午茶,里面充满了砂糖与牛奶的味道。甚至,他偶尔还会回忆蔬菜汁的味道。
张帅好像去另一街区了。那家伙彻底进入了杀戮节奏,好像开始扫荡了。
相较之下,自己只能到处跑,还真是逊哭了。惨兮兮、惨兮兮。等回去以后再喂他一罐蔬菜汁吧。
电光划破天际,自天而来。那些一直藏在阴沟里的家伙终于出手了。
是已经彻底调查完了么?还是比起鬼气纵横的张帅,只能逃窜的李铭更容易处理呢?
电光刺穿了李铭的左臂,将其牢牢定在墙壁上。
“唔——”
好痛。
拍摄时受的伤跟现在完全不能比。
李铭睁大双眼。【虚现】。
可他闪至的地方,又是一道电光袭来。
他再怎么无视【虚现】的副作用,也掩盖不了这只是个lv.2等级的技能。本体与镜像的交互需要一秒。而据说闪电自高空落下的速度是150000米/秒!
他逃不掉!
十三.黄泉
所以李铭拿出了黄泉的左臂。
它本是存放于四次元口袋中,等待李铭摸清堕落都市的状况才会被放出的东西。
而今,拿出来也没什么了吧。局势混乱的情况下,派出一个吸引目光的角色才是最优解。
现实里的一些人不就是这样逃离的吗?被爆出丑闻后,就爆出另一个更巨大的丑闻进行目标转移。如果有关部门的无能已经被摆在台面上,就爆出相关省份的十字会阻拦物资。于是热搜下的评论清一色成为讨伐十字会的标枪。而这时,原先被讨伐的人只需要一张“免职”的处分就能从事件里摘出。
封印黄泉左臂的箱子被闪电劈碎,但仅仅是看起来像是被闪电劈碎的样子。木易的封印是只有lv.9才能破除的封印,它将封印的控制权转移到李铭手上,所以黄泉的箱子是被李铭打开了。
嗯?有区别吗?当然有。比如,使用闪电的家伙不就认为自己可以处理突然出现的东西吗?
半空中突然出现的手臂,可能是萌新的又一个道具,可能是过来搅局的窥视者。
麻烦,一起劈了。
习惯于杀戮的大脑,遇事的第一反应也会是杀戮。
真好骗。
李铭则趁着对方转移视线时,又一次使用了【虚现】,退出战场。
黄泉的左臂是活的。在封印中它尚且攻击性十足,而今被放出来,更是将力量爆发开来。不知好歹的袭击者,化为了闪电妄图撕碎手臂。而后,就像是飞蛾扑火,又像是蝴蝶飞入起火的丛林,闪电被撕碎了。
不仅闪电,整个街道都被一次能量波扫射。李铭自己,也是被打了个够呛。后背都被灼烧,仿佛能闻到烤肉的味道。
他几乎是在下意识间喝了灌麻醉剂,才没让自己喊出声。
不过这点伤对于小命来讲也不算什么了吧?
此时,李铭终于有了机会。他取出自己的书,于其上写道。
【堕落都市的住民被黄泉左臂的力量所吸引,它们想吞噬掉这条左臂的力量,逐渐汇聚过来。而一同被引来的,还有手臂的原主人。】
黄泉真的堕落都市里!李铭感叹着自己的好运,往下写道。
【此时,没有谁会注意一个lv.2的萌新。】
这句话也被通过了。李铭心里给观剧书点了个赞,继续编造着他的剧本。
是被黄泉的力量吸引了吗?还是被无形之中操控了命运呢?堕落都市的住民们,没有谁注意到了角落里无风自动的书籍。
【被自己左臂引来的黄泉途中遇到正处于疯狂状态的张帅。他们打了一架。】
李铭本想编写具体的打斗结果,可那股卡顿之感又一次袭来。他只好放弃原有的想法,转而写道。
【李铭没有介入他们的打斗,他自行去寻找安生之所。】
书页慢慢合上,李铭扶着墙,踉跄踉跄地走着。
可堕落都市的安生之所,又在哪里呢?
李铭轻咳几声,“你再不清醒,我可真要死了。”
……
鬼会死亡吗?
即使将它们封入细小的纹路中,它们也会不断冲击着封印,一点点同化封印的力量。可若是用与之相对的力量冲刷,鬼气又会很快消亡。
如果按是否存在意识划分,鬼无疑是死的。
如果按能量的存在与否划分,鬼也是会死的。
而基于此理论,没有与之匹敌力量的鬼之血脉,是否可以达成另一种形态的不死之身呢?
黄泉不明白,事实上它也是第一次看见鬼之血脉。
连气体里都堆满那狂暴而凶狠的力量,整条街道、不,被张帅经过的地区都已被鬼气污染。路边、墙上、下水道、天空都逐渐升起一粒粒小圆球。
如若给这些小圆球换成黄色,就会让以为天上飘着萤火虫。就跟电视剧里男主为女主抓来的那些一样。
可事实才不会那么浪漫。
这些溢散于空中的小圆球,都是新生的鬼族。
鬼……没有意识。
它们已能量体划分为个体。
不过这种划分,也只是其他种族的自娱自乐罢了。如果是以能量体为标准,那些飘散在其余地方,没有凝结成型,致使无法观测的鬼气就不是鬼族吗?
没有意识、没有形态却成为理想乡内登记在册的独立种族,太不公了。
神太偏心了。
巨大的黑镰突然斩下,这一下斩杀了数以万计的鬼族。漆黑的刀光一连延伸了一千四百米。
热闹许久的堕落都市安静了下来。
凭本能活动的,满是恐惧,躲入地下。
还留有意识的,战栗着窥视,不敢插手。
如今还敢活动的,只有鬼、黄泉以及李铭。
李铭自然也察觉到风中传来的死亡之气,错过一场世纪大战着实可惜。可他需要休息。所以他只遗憾地回头远远望了一眼,便往自己的方向进发。
立于半空的黄泉显露出它的身姿。它身披一件夸张到可以罩住两倍躯体的斗篷。而那条尖锐的、冷硬的尾巴裸露在外,那尾巴也是骨骼外露,不,根本就是骨头吧?
张帅被死的气息吸引了,一双猩红的血眸眨也不眨地盯着它。突然他笑了。
冰冷、可怖的微笑拉开战斗的序幕。
他们都没有言语。言语不适合作为战斗的武器。
丛林的猎食者,在等待猎物时往往是无声无息的。
可张帅的攻击又并非无声无息,风声——掠至面前的狂风之声带来暴雨雷霆!
狂风掀开黄泉的面具,令其斗篷之下的黑暗也暴露于红光之中。
它竟是有两条尾巴。一条是斗篷外一甩一甩,时刻准备攻击的骨尾。而令一条,则盘旋于斗篷之内,长布满漆黑鳞片。那条尾巴有多长呢?黄泉用一次反击说明了其长度。
将近百米的鳞尾牢牢捆住张帅的一只手。张帅左手拍下一击,而鳞尾只稍稍震颤,便将其捆得更紧,甚至还有捆住整个躯体的野心。
黄泉抓紧黑镰,死亡之气正源源不断地注入其中。它已无左臂,因此那巨大的黑镰便显得岌岌可危。
但是很快……左臂受到主人感召,正飞速前来。
很快它就完整了。
十四.命运的指引
但是左臂于黄泉并非不可或缺。假设它的战斗力为100,那么与身体分离许久的左臂只拥有10的力量。
10%的力量很重要么?对于势均力敌的双方,10kg的砝码无疑会奠定天平的最终裁决。
可是黄泉与张帅是使天平僵持的两方吗?
红色……红色爬满黄泉的鳞片。知道吗,如果仔细观察蛇的鳞片,就会发现里面密密麻麻的寄生虫。由死亡之气诞生的黄泉鳞片里当然不会有活物,可是而今沿着它尾巴往上攀爬的、正一点点侵蚀它鳞片缝隙的……是比寄生虫更恐怖、更霸道的鬼之力!
瞳孔发出暗金的光亮,黄泉已看见敌人的侵蚀。但是,它毫无反应。
不,不是毫无反应。它只是,让那柄黑镰高高举起。然后,再重重落下。
鬼被它的蛇尾团团围住,巨大的尾巴宛如囚笼,不让被关押的犯人逃脱。审判的镰刃即将落下。
来自死神的……死之裁决。
可是,鬼会死亡吗?
死神可以审判鬼吗?
鬼被切成两块,又被设成四块、八块、十六块……黄泉攻击了多少次呢?大概就是它尾上鳞片的个数吧。因为,它的蛇尾也被切成碎片,鳞片四处飞散,映射的月光又给天空平添了几分血红。
血红……令人厌恶的、心烦的、恐惧的……颜色。
而更令人恐惧的是分散于半空的血红光点。
鬼,没有**。
不论外表多么像人类,都不是人类。即使将它的**切上万次、再放入油锅之中,都不会对它造成任何影响。
因为……
幻影怎么会害怕死亡呢?!
血红的光点在黄泉面前晃了几圈,宛如在嘲笑它的断尾之举。漆黑的鳞片有如刀刃,于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
被鳞片切开的光点,还残留着血影,看上去就像黄泉在作画一样。
然而,在局外人的眼里,却完全不是一副美景。因为被黄泉切开的光点……四处飞舞的鳞片有些落到了老鼠的藏身处。仅仅是红与黑的较量,它们仅仅是无意中路过了这些管道,甚至主人都没感觉到杀戮的实感。
横行于森林的大型猛兽,是不会留意脚下踩过的树枝与土壤里的各种小生物的。可是它们确实是被杀死了。
一部分的死被黄泉吸收,一部分的怨被张帅吸收。于是,堕落都市的上空,便逐渐成为颜料的画布,小孩子将红色与黑色的颜料清一色地泼了上去。
鳞片一点点被黄泉收回,就像黑色的漩涡,于身下旋转几圈之后,又凝聚成了蛇尾。它已停止了无意义的攻击。
黄泉已意识到,不论切成多少碎片,鬼都不会死。想杀死它,必须使用比对方更强的力量才行。
一道弧线划过天际,是自己的左臂、是它百分之十的力量。
左臂准确无误的与躯体接壤。黄泉能控制自己身体的每一处,因为,它这具身躯,也是由能量凝成的幻影,是映入水中的血月。
力量充盈的黑镰又一次被举起,它挥出近千米的弧光。所过之处,连风都停止。世界有如被切开一条裂缝,裂缝里也是漆黑一片。这是黄泉的一击,是它注入死亡之力所发出的一击。
死是公平的,是被神所认可的神圣仪式。
生命也好、能量也好、规则也好、世界也好……都将迎来死。而黄泉的这一击,便是连通了目标定于数万年后的死的命运。它令数万年后的光景穿梭时空,提前降临。
没有谁可以逃脱死亡。
除非是神!
黄泉的眼瞳蓦然紧缩,它首次露出了表情。因为那本该切断命运的攻击被挡下了。
不可能!
绝无可能!
是奇迹吗?还是鬼原本的命运呢?
它挡下了。仅仅凭一只手。
那是与黄泉的镰刀一般大小的血手。其上还往下留着血水,其实那不是水,仅仅是能量凝聚的幻象。
飞散于空中的血红光点开始聚集,逐渐化成了人的模样。但它不是人。
即使有着人类的样子,它也不是人。
黄泉张开了嘴,从中吐出了似是很久不曾开口而沙哑的声音,“你……是谁?”
……
李铭前进的方向是高塔。
高塔位于堕落都市的中心。被无数高楼大厦簇拥的高塔,似连通了天际。它有多高?李铭不知道,只知道那是肉眼望不尽的高度。
据说返回理想乡的门会在高塔上打开。当李铭亲眼见到了,才知道那个“高塔上”并非他理解的顶端。仅仅是半空中呈圆形散开的平台罢了。
为什么往高塔走?李铭也不明白。
他在自己的书上写着“寻找安生之所”,那么他前进的方向就会是安生之所。
而高塔的周围,奇迹般的没有敌人。没有李铭所认为的埋伏之人。毕竟,这是众所周知的返回理想乡之处,是所有想离开堕落都市都要经过的地方。
可出乎意料的,没有敌人。
别谈敌人了,连活动的迹象都没有。
似乎从高速运动骤停的李铭产生了一点晕眩之感。为这平静的不真实而产生了“是不是走错地方”的感觉,还是重伤之时产生的幻觉呢?
高塔底部有一扇门,门由复杂的金属制成。具体含有什么成分,李铭看不出。只是,它是一个非常奢华的门。而且,非常特别。
一眼看过去就不像堕落都市的大门,反而出现于各种动画作品里更合适。门上以红与黑的颜色勾画着奇异纹路。像鬼纹,又不像。比鬼纹更邪恶一点。
比鬼更邪恶的东西?有吗?
门上刻着文字。
【吾等献上神明祭品。】
【神明赐予吾等文明。】
李铭看到了这两句话,若有什么感觉形容他此时的心境,便是面对被传销欺骗的老人的感受吧。
从一开始就指望回报的仪式、只是为了实现**而进行的仪式,神明会喜欢吗?
反正李铭是不喜欢的。他向来讨厌道德绑架。
指望回报的正义,就不配称为正义。
指望回报的献祭,也不配称为献祭。
只是用谎言修饰的**而已。
但是,神明是否具有相同的想法,就不是李铭所能猜测的了。
他推开了大门。
十五.破坏、重聚
门后一片空旷。
只有砖块。
这些暗金的砖块贴在紧贴着高墙,构成通往顶部的阶梯。
要上去吗?
李铭其实已经很累了,他想就这么靠个墙睡上一觉。
但是,违和感不断袭来。
怎么说呢,就像普通人睡觉一定会先找床,如果没有床,也会下意识找个沙发或是椅子。而李铭现在就有这种感觉。
“此处不是睡觉的地方”这种感觉。
那么睡觉的地方在哪里?
他真要爬那看着就很高的阶梯吗?
要么爬一点吧?毕竟正对着大门,万一袭击者突然闯进来怎么办?
嗯。爬一点。
就一点。
如果累了,就挨着墙壁睡觉。反正自己睡觉相当规矩,而阶梯的宽度也绰绰有余。不幸从楼梯上滚下去摔死的可能性……不,不要去想。
那么爬吧。
李铭走上了阶梯。
违和感又一次涌上,之前说过吧,高塔的大门简直是穿越而来的产物。高塔内部的时代感更强。
颇具电视里中世纪的城堡风格,就连李铭自家城堡都比它现代化。可是,这并非说明此高塔就是古老产物。
相反,它的砖纹相当细致,每一块都雕有与大门别无两样的纹路。而且,砖的表面很干净。诸如爬山虎之类的玩意儿,都没有。若是以往,李铭只会认为高塔里住了着人。
现在,他却从中感知到一点能量的流动。贴着墙壁的手清晰地感知到流动于墙壁上的能量。
他不知道那是何种能量,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这座高塔是文明的产物。
文明?
在这座堕落都市?
他走了多久呢?盘旋而上的阶梯有多长呢?说不定花费一个人生命的所有时间,都走不到顶部。
好困。好想睡觉。
自走入高塔以来,萦绕于身体的奇怪感觉就没有消失。如同被鬼压床一样的感觉。或者,反过来。
鬼压床是意识想动,身体动不了。
而李铭则是想着停下吧,身体却不受控制地继续走着。
他就像脱离了**,像被**牵扯的风筝,被动地跟随着移动。
渐渐的,连思考都缓慢起来。
唯独身体还在动着。
还要走多久呢?李铭像对着自己母亲抱怨旅途遥远的孩子那般嘟囔着。
然后母亲回答了,很快就到了。
马上就到家了,到了家,你就可以到床上睡。
我的家……
我的……床……
在……哪……里……
等他看到右手推开了又一扇门,他才有如得到允许般,睡了过去。
沉沉的……睡了过去。
……
张帅与黄泉的战斗仍在继续。然而,此时再说战斗,或许是有些傲慢了。
黄泉已经清晰地明白,它输了。连最强一击都无法赢下的战斗,必败无疑。
但是它不会死,对方也没有放它离开的想法。所以,战斗还在继续。
这哪里算是战斗啊,不就是一只狗的捡飞盘的游戏嘛?
在主人兴致尚未冷却之前,游戏都不会停止。
如果张帅是那条狗,它的主人是谁呢?
黄泉在意识到的那一刹那,就明白自己逃离不了。
神明是任性的,神明是恶趣味的。在神明的兴致结束前,黄泉只能陪着鬼一起玩下去。
凝成鬼手的鬼找到了新的玩具,或许它已经厌恶了相互比谁凝聚快的游戏,所以它开始进攻了。
数以万计的红光开始凝聚,它们就如墨水一般被主人泼下。黄泉长尾一扫,以尾作盾,鳞片被腐蚀出一个个大洞。
痛吗?应该吧。
但是从黄泉脸上完全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痛楚。它只是调动能量。重新凝聚。
而数以万计的能量体远远不止一面,它来自四面八方。黄泉挡下了正面的攻击,身后的要如何应对呢?是被腐蚀得坑坑洼洼再重聚吗?
如果一团能量体是一把刀,那它即将挨到的上千把刀会把它的身体切成成百上千块。
这不就是,二者互换的场景吗?
并且正面的攻击也并未停止。
鬼是不用武器的,它们的身体就是武器。所以张帅已化成能量体,向黄泉袭去。
能量体是血红之色,所以看起来,就像化成了一支支猩红的箭矢。
若是全部挡下,似乎有些费力。黄泉当即决定,不再阻挡。
让身体被设成千万块又如何。黄泉不会死,不论被切开多少次,它也能重聚。
斗篷……已经没了。没有什么能遮住黄泉的身躯。而它被一道道红光切开的场景也被画在天空上。
可是没有谁看见。地面上的老鼠的双眼,已毁于先前黄泉的攻击之中。
堕落都市有多少只老鼠呢?那该是一个可观的数字。不过过了今天,可能只剩下个位数了。而如果天空的二者不停止,可能个位数都不会剩下。
因为它们的气息已经逐渐扩散。
每一次重聚,都会散落一部分能量。
黄泉的力量还在可控范围,可鬼……新生的鬼族已本能地扩张、破坏。
堕落都市……已泛起朦胧的红雾。
被红雾笼罩的街道,将成为鬼的巢穴。
这座都市,会自我回复。不论多么严重的破坏,它都会在战斗结束之后瞬间恢复如初。
然而,这场红雾不会被驱赶。因为它们是鬼,它们是登记在册的独立的种族。堕落都市不会驱赶,就像它不会驱赶其他种族那般。
所以,从今以后,堕落都市是定然会被红雾完全笼罩吧。或许,会成为新的夜景也说不定。
黄泉化为了火,漆黑的火焰。此为地狱之火。它没有温度,也不会灼烧实体。它灼烧的是能量。如果被地狱火侵入身体,它就能在0.0001秒内烧光普通人的生命力。
鬼没有生命力,但是,它是能量体。
地狱火碰到它,就像火遇到酒精那般,砰然爆炸。
张帅的身躯与黄泉的身躯一同被爆炸席卷,它们被炸成了上万块碎片,直直落下,又重新升起。
它们都会重聚。
不断破坏、不断重聚。破坏、重聚、破坏、重聚、破坏、重聚……它们自天空一隅打到另一隅,自一条街道打到另一条街道。
这样的战斗,有何意义呢?
这样无意义的战斗,何时会停止呢?
十六.启示录
哭声?
谁在哭?
动不了……想站起来也是做不到。我的身体是被锁着么?但是……没有锁链。
只是单纯地站不起来而已,不仅站立,就连抬手都做不到。
我所能做的,仅仅是睁开双眼。
然而被眼睛捕捉的世界过于狭小。我只能看到上方的一道光。像是萤火虫的光辉……
……哎?萤火虫?是什么?
嗯?锁链……又是什么?
我……为什么会喊出它们的名字?
好吵。从醒来开始,耳边又一直传来嗡嗡的声音——啊啊啊——咳吱咳吱——
这样一来,就不能好好睡觉了。
我想张开嘴,让旁边的家伙安静一点。但是,没有声音。
【……】
明明张开了嘴,明明已经得到“说出口”的回馈,可是,并没有我的声音。
说起来,我的声音是什么来着?
是与其他家伙一样嘶哑、低沉吗?
不。那样就太难听了。
我想要更悠扬一点的,像午后咖啡厅播放的提琴曲那般。……咖啡厅?提琴曲?那是什么来着?算了。总之,我想要那种声音。不要太厚重,更年轻一点。
对,年轻,如春日花朵那般鲜艳的年纪。
所以……十九岁?多少岁数都无所谓。只需外表保持着一眼就认为是年轻人的面貌。
渐渐的,眼睛也能看到了。是适应了黑暗吗?我能看到所处的环境景象。
那是非常糟糕的、非常恶心的景象。
肮脏、迷乱、不堪、恶臭,多看几眼都想吐的景象。头发干枯,稀稀疏疏地分布在头皮之上,一团、一团,像苍蝇聚集的团。皮肤上也全是脓疮、斑点。
我才不要长那样。
太恶心了。
所以,长漂亮一点吧。嗯……措辞是否有些不对?嘛,不用管那么多。我的皮肤一定要洁净,头发也是柔顺的让人不禁想摸上去的长发。
好了。该出去走走了。再待下去,无疑是会腐烂的。
我走了出去。
世界映入眼帘。但是,若像个孩童一样对着新生物打滚就太逊了。我也不想跟一群比自己矮上一半的小家伙挤在教室里。
所以,过来吧。
这个世界的知识。啊……原来是这样啊。把木头放在底下滚的是马车,马车上坐着的家伙叫农场主。嗯,立在地面的小方块就是人类的屋子。
屋子里有什么呢?妇人递给孩子一块糖果。“快,快藏起来。被恶魔看见,就会被偷走哦。”
恶魔不会偷走你的糖果,但我会。
糖果突然消失了。捧着糖果的孩童与递交糖果的妇人自然看见了此幕。
孩童疑惑地问,“妈妈,糖果呢?”
妇人只瞪着眼睛,尖叫一声。“恶魔!恶魔!”
不是说了,恶魔不会偷糖果吗?
我随手将糖果放回三角罐里。惊慌的妇人并非发现,她已沉浸于凭空消失的作祟中。满是疑惑的孩童也不会发现,因为他看不见。装有糖果的罐子并非他能触碰之物。
谁也看不见。谁也不会发现真实。
我走进一块麦田。背着草帽的农夫眼神灰暗。
原来如此,不知被谁欺骗,买了有毒的肥药吗。
“领主大人的副官快来了,怎么办?呃——啊——?!”
本该只剩下残骸的麦穗一点一点挺直腰身,变得金光、金灿灿的一片。农夫惊愕地滑倒于地。
田地有所收获,不用被领主责难,他该高兴才是。
可事实上他仅仅……就是……呆愣愣地……看着突发神迹的麦田。
“呃——神迹——感谢吾神!”
他一边喊着,一边跑向教会的方向。
你的神才不会救你呢。
农夫看不见。他看不见真实。
我已是知晓,自己的形态不可被观测。肉眼、仪器皆捕捉不到我的身形。
即使用手摸上木屋,也会从中穿过。但是,只要我心想“摸它”就可以碰触其表面。
真神奇呢。
但为什么我不能被看见呢?不论我心中如何想象,我始终不能被看见、不能被听见。
我弄出来的响声只会令侍女惊呼一声,然后大喊,“我什么也没有做,请您前去寻找有罪之人。”
真过分,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话而已。
就算用笔写下他们的语言,我也得不到回应。当然,如果惊恐也可称作回应,那我已是收到成百上千的回应。
也有一些野心勃勃的家伙,主动寻找我的踪迹。有时,我会陪他们玩一会儿。有时,我会直接赐他们一道雷光。毕竟,那些家伙的眼神太恶心了。他们的眼神,总会让我想起曾经待过的黑屋子。那是我自己当作睡床的屋子,谁会希望一觉醒来床上爬满了老鼠呢。
光是看了,就觉得自己身上发痒。
时间一点点过去。我已是走遍了许多地方,本世界、其他世界、各个家伙的梦境里。
但是,我的存在……依然没有被认可。
我……是谁呢?
我……长什么样子呢……?
我的声音好听吗?
就算对着湖水,我也看不见自己的模样。
就算是世上最完美的留声机,也留不下我的声音。
所以我是谁呢?
我……真的存在吗?
我又是为了什么留存于世呢?
啊……无聊。好无聊。
有谁能陪我玩呢,我已不想玩躲躲藏藏的捉迷藏游戏了。
恐慌也好、欢喜也好……都打动不了我。那些情绪是别人的,不是我的。我只能从中品味一丁点的美酒。
明明是坐在一张宴席上,同桌的人杯里是满满的果汁,而我只分到一滴勺子上滴下的果汁。
太过分了。
我想要更刺激的、更紧张的、令我的心怦怦直跳的游戏。
咦?心?那种东西我有吗?
嘛,不去管了。
我想要有那么一个家伙。不论它是什么种族、不论它长着什么样子、不论它喊出什么声音、不论它是死是活、不论它是否存在意识、不论它的愿望是什么。
只要能让我满足,我就会替它实现愿望。
来来,快来吧。可能存在于世上某处的小家伙。
你可以获得横扫世界的力量、你可以获得不死的寿命、你可以获得全宇宙的智慧、你可以获得令人无法挪开双眼的容貌、你可以获得操控人心的声音。
你想获得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
只要你令我满足。
十七.开门
打斗的声音传入耳畔,好吵。李铭捂着头坐起来。
似乎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了什么?
漆黑的……房间……还有……哪些?
说起来,梦里的房间跟他现在的房间不是很像吗?
李铭记得,自己太累了,就随便推开了一个房间睡了过去。
果然是这个房间吗?所以他的梦,也是停留于这个房间的回忆?
他拿出手电筒,照着房间。房间里确实只有头顶的光源,那是宛如萤火虫大小的白光。然而房间内却很干净。
嗯?那个梦里他看到了什么来着?想着想着,就好像看到了一堆马赛克。然而那份作呕的感觉依然停留于他的身体里。
光是回想着,就忍不住要吐出来。
还好房间里什么也没有,要是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一群死老鼠上,那可是堪比生化危机一样的惊悚了。
既然房间里什么也没有,那么打斗声从何而来呢?是有人在外面打斗吗?难道是张帅和黄泉?
想到自己好像写了那么一句让他俩打起来的话。李铭有些心虚。人总会在意识朦胧时犯错,特别困的时候心里只会想着赶紧把烦心事了结。平时会细心检查的表格这次只会是匆匆瞥了眼,连计算器都不打开。
而当时写下的那段,实在是脑袋犯浑的情况下写的。只想着,你们这么喜欢打架,就去找大佬打个够,不要再来打扰我了。现在想来,自己是有那么点卖队友的意思。
可是他是查看不了外界的情况的。房间内没有窗口。李铭看不见塔外的动向。
“结束。”熟悉的声音传来。
是是是。马上结束。
【被黄泉压制了部分力量,张帅总算从混乱中清醒过来。】
李铭无法直接写“张帅清醒”四个字,要是能写,他早就写了。他已逐渐摸索出观剧书的编文逻辑。首先拥有那种前因后果逻辑的文字才会通过,而且不能ooc。
写完之后,李铭才想起。那个声音……是谁的?好像在哪里听过。但是没有记忆。
随后他自嘲地想,自己的记忆不全是假的吗。
自己的身体未必属于自己,甚至意识也可能是不知哪里过来的小鬼。记忆的可信度为零。
不过也许是刚睡醒,心情比较好。李铭没有在记忆方面做过多纠结。
他推开门,推不开。连个门把手都不给的门,自然也不会留钥匙孔。而就算有钥匙孔……李铭也是大概率开不了的。
所以他只能找其他方法。而正如先前所说,这个房间异常干净。干净到每块砖的做工都一模一样。很难想象其中存在机关。
李铭把手电筒对准上方的光源,只能从那边出去吗?
……
鬼……忽然有了意识。
按理讲,无意识才是鬼族的特性。拥有意识,反而不可称为鬼。不过既然是神明允许的存在,就无需对其吹毛求疵。
张帅忽然停了手,他先站在半空中,茫然地四处望了望。看到黄泉后,才恍然大悟地说道,“我是不是跟你打了一架?抱歉抱歉。”
黄泉并未与他搭话。它只收回了黑镰。
张帅也没过多理会它,而是四处张望。奇怪,他感觉不到李铭的气息。
即使已把感知的器官开到最大,混乱的气味熏得他头疼,张帅也没能感知到李铭的位置。
他有点心慌,哪怕是死人也是有自己味道的。所以他朝黄泉喊道,“你有看到跟我同行的人吗?”
如果是其他人,定会反驳——我莫名其妙被你拉着打了一架,哪有什么同行人。可黄泉只点点头。它重新拿出一件巨大的披风,遮住身体,随后示意张帅跟上。
他们的目标是堕落都市的高塔。
“在里面?”张帅疑惑地问了句,他整个身体贴在高塔外,确实里面什么也感知不到。而对他而言,感知不到就代表有问题。
张帅犹豫地抬起拳头又放下,万一轰塌了,刚好把李铭埋在底下怎么办?
这时黄泉开口道,“顶部有入口。”
“顶部?”张帅抬头望了望天,突然就窜上了天。
高塔有多高?他并不知道。不过只要一直爬,总会到顶。
黄泉盯着他的背影,眼神冰冷。它自顾自地走到高塔底部,那里有一扇门。
这扇门,张帅是看不到的。它甚至不会出现在鬼的感知里。习惯了靠感知找路的家伙,会更相信黄泉口中的“顶部有入口”。因为在它的感知里,高塔底下没有门。更何况,黄泉也没骗他。顶部确实有入口,就是不知道鬼会爬多久。
黄泉推开了门,登上阶梯。它的蛇尾拖在身后,留下长长的轨迹。
这座高塔只有一个房间。或许它曾有许多房间,不过在高塔易主之后,只剩下了一间。
黄泉推开了那唯一一间的房门。然后它看到了……在房间内找寻出口的李铭。
突然打开的房门似乎吓了他一跳,尤其在看到门外站着恰似美杜莎的家伙后。黄泉敏锐地捕捉到那具**上竖起的寒毛。
不过惊吓只是一时的,李铭很快发觉对方并不打算攻击。看起来……它只是想放我出去?
李铭微微思考了一瞬,“你是黄泉?”
黄泉点点头。
被称为“萌新杀手”的家伙居然这么乖巧,还是看到不乖巧一面的都被杀死了?
黄泉很平静,至少在李铭眼里,它很平静。没有任何杀意或者情绪波动,仅仅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被这份平静感染,李铭的警惕也慢慢放了下来,“你有看见……一个红发的……”
黄泉的瞳孔望向了上方的光源处。
李铭明白了。他却不明白另一件事,那就是黄泉对自己的态度。
“我们以前认识?”
这次黄泉开口回答,“是。”
嘶哑而低沉的声音,不正是与他耳畔喊着“结束”的那道一模一样吗?
“你确定认识的是我?不是拥有这具身体的另一个游魂?”
黄泉低下头,从尾巴上剥下一块鳞片,放到李铭手中。
什么意思?
李铭茫然地接过来。鳞片到他手中之后突然变幻。一会儿变成蛇,一会儿变成球,一会儿又变成兔子。
李铭看了一会儿黄泉的戏法,突然了解其意。它的意思是,**相貌并不重要,它分辨的是其中能量?
十八.后续
黄泉如此和蔼可亲,着实令人惊讶。
难道理想乡的大佬们都是十分好说话的类型?从一开始的《萌新进阶攻略》到木易,再到黄泉,让李铭不禁联想到“全村的希望”这个梗。
看它一本正经地变着戏法,配上黄泉冷硬的鳞甲,真有股铁汉柔情的感觉。
下楼的空闲时间,李铭问它,“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黄泉沉默了几分钟,宛如是在浩瀚的深海里寻找一条红色花纹的鱼。“千……年……之……前……”
随后李铭没有追问,他脸色没有什么变化。黄泉却知道他在思考。
但是,黄泉也只知道他在思考,却不知道他在思考什么。所以,黄泉只是静静地跟着。
出塔之后,李铭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笼罩在堕落都市上方的红雾。“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他走出塔后,张帅自然也能感知到。所以他蹭的从半空中跳下来,砰——好像大地都震颤了几分。
张帅一落地,就对黄泉说,“你这家伙竟然骗我!”
然后他朝李铭告状,“它说上面有入口。结果我飞到你出来都没到顶。而且它明明知道进塔的方法对不对?你故意支开我?”
黄泉眼神都没分一个,仗着自己不死之身疯狂作死。
眼见张帅怒气值又蹭蹭蹭上窜,担心他俩继续打架的李铭站出来,“飞了多久,还没到顶?”
张帅大致算了算,不过他本身没什么时间观念,就信口胡说了一句,“嘛……大约飞了一个小时。我都怀疑它有没有顶。”
“说不定就是没有顶部。”
“哈?怎么可能?”
“你看见过自我恢复的城市吗?”李铭望向远处的街道,街灯又整齐地排列于路的两侧。大厦的玻璃也完好无损地贴回墙面。如果没有红雾,大概会以为先前的打斗只是一场错觉。
可看到了这片红雾,才会明白,虚幻的是城市,不是战斗。
张帅自然没有明白,但他也不会纠结这种事,而是继续声讨黄泉,“所以它果然在骗我。”
李铭见他怒气不少,叹道,“你们如果要打架,我就先回塔里睡会儿。”
“为什么你是局外人的语气。”张帅说,“让我跟它打架的不是你吗?”
“咦?是吗?”他的观剧理应不会被发现才是。
张帅嘟囔着,“肯定是嫌麻烦,想让我清理又不好意思开口。你就是这么别扭的家伙。”
如果是别人说,李铭就要大喊冤枉了。他只是想喘口气,没想着***。可张帅一说,嗯……也许可能……是有那么点潜意识?
就跟千花酒店内发生的凶杀一样,李铭本意绝非杀人,可他就是间接地屠戮了整个酒店内的旅客。也许他潜意识里也是个残暴的家伙?
好像在玩俄罗斯套娃,逆向的那种。
“周围被清理得很干净?”
“很干净。”
那基本是一只老鼠都没剩。李铭对黄泉说道,“有时间聊一聊么?”
……
堕落都市,本是十分热闹的城市。
它的每天每夜,每时每刻,都会发生大大小小的爆炸。这些爆炸的声音传入夜空,就像不间断的烟火之声。
而现在,城市里非常安静。李铭只听得到属于他自己的脚步声、呼吸声、心跳声。
张帅平日是个唠叨的,可并不代表他吵闹。当他不唠叨的时候,就听不出从他那里发出的任何声音。脚步声,只要张帅不想让人听见,别人就是听不到的。
而黄泉,虽然拖着长长的蛇尾,可爬楼梯竟然没任何声响。明明表面的鳞片看着就跟硬邦邦的。
他们走进了高塔附近的一座大厦里,霸占了最高层。大厦里还有商场,可李铭拿走一杯可乐,可乐就瞬间消失又回到货物架上。
幻影就是幻影。
于是他大概明白是喝不了红茶了。
这时一罐可乐放到他面前。张帅拿着可乐对着他晃了晃,“天天找饮料,你就不能往口袋里放点?”
“谁会在里面放碳酸饮料啊。”李铭从他手上接过可乐罐,“要放也该放些救命的、或者加buff的药品。嗯……比如急救喷雾。”
“切,还没从剧本里缓过来呢?谁有本事杀了你。”
没理会张帅的抱怨,李铭把可乐罐递给黄泉,“没有其他好招待的了,喝可乐吗?”
黄泉只沉默地接过可乐罐。可乐罐与它的手掌相比,显得娇小可怜。李铭总担心它会一不小心捏碎罐子。
也不知道张帅的四次元口袋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李铭目瞪口呆地看他从里面拿出蓝莓果糕、草莓布丁……他们临时找的顶层办公桌被堆满了甜食。
“你到底往里放了些什么?”
张帅故作高深,轻咳一声,“你猜。”
猜你妹。
这人啊,在别人面前装逼的时候觉得自己十分满足,等别人在自己面前摆出同样姿态,就想给他一拳。
黄泉默默地看着这一幕,想从它被鳞片盖住半边的脸上看出什么来,很难。而它的瞳孔都几乎不动,就更难看出了。黄泉并非蛇头,它虽拥有蛇尾、龙爪,可它的头部却是参照的人的五官规则。
所以黄泉其实长着人脸,可它的气势太盛,总会让人忽视它的样貌,而是记住了它冰冷的蛇瞳。
它规规矩矩地收敛尾巴,端坐在沙发上。看上去轻车熟路,明显不是第一次。
原来如此,即使是死神,也会有需要休息的时候。
而它的另一条骨尾,则被黄泉盘旋于腰间。
张帅看着它的坐姿,总觉得跟端着架子的李铭神似。
分发好甜食后,谈话才开始。不过,张帅本身是不太吃甜食的,黄泉也只意思地吃了一口,就放回原处。
“千年的时间很长,你还记得具体日期吗?”
黄泉摇摇头,一点一点开口,“你……可……以……对……我……观……剧……”
它连我会观剧都知道,我们以前交情那么好?
李铭被惊到了,至今为止知道他天赋的,也就张帅和阿尔维斯而已。
如今又多了一个。
不过既然对方如此了解,他也没必要继续试探。
李铭召出了自己的书,对黄泉说,“那开始了?”
黄泉点头。
十九.未亡
**无穷无尽。
濒死时渴求活下来,活下来后又渴求更多。比如环境、比如人权。
黄泉不理解。因为它没有心。
所以在收到斩杀命令时,它也能毫不犹豫地下手。
它的世界或许是人类发展之后的某条线路,这里的每个人……就暂且称其为“人”都留有古代人族的部分基因。据说,千年以前世界曾发生大灾变。而经过千年的进化,人类与动物的基因结合在一起,令其身体更能适应灾变后的环境,也能抵御随着灾变而来的巨兽。
当然,这是流传下来的说法。真正的历史早已迷失于时光中。可也正因为历史迷失于时光中,这些与其他基因融合的怪物才执着于称呼自己为“人”。尽管有些连基本的人体结构都没有。
黄泉也是在等待指示时,从某个讲座上听到的。
百年之前,它们终于成功驱逐了最后一只巨兽。再也不用担心哪天居住的房屋被巨兽压垮。
演讲台前的人讲得慷慨激昂,头顶的尖耳随之一动一动。它说,我们经过千年的顽强抵抗,终于夺回了自己的星球。虽然我们的家已经破烂不堪,可我们仍然守护住了它。自天际而来的巨兽也无法驱赶我们,从今往后我们将团结一心,共建家园。我……
台前的人还未说完,就忽然捂着脖子倒下了。台下的人还挥舞着手,也突然倒下了。
它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何在击退了巨兽之后,自己还会死亡呢。
死,如影随形。
只要是活着的生命,就逃脱不了死亡。
这是经过千年、哪怕万年都不一定能战胜的命运。
所以讲台前的家伙其实在说谎。人类从未战胜过敌人,仅仅是在敌人杀死自己之前挣扎着活,而后用甜蜜的煲汤麻痹自己。
活得越久,就越领会死的无情。而这份无情与绝望会被加入名为“**”的调料发酵,最终成为死神的美酒。
台上的人,是最近热门的话题人物。它是主张修复古时代秩序的代表人之一。而其中,提出的一条便是“取消部队私人制,让曾经的英雄们回家安享天年”。
回家?安享天年?
它们的家在哪里?
黄泉便是它口中的“英雄”之一。它也曾参与巨兽的讨伐,并且讨伐了上百年。
按理讲,是到了休息的时候。现在人类正常的平均寿命在70岁,只要它不死于巨兽的攻击之下。所以,黄泉是彻头彻尾的老兵。甚至在近几年,每次出征都会被感慨“老兵不死”。
然而侃侃而谈的家伙们并不明白,黄泉与它们不同。在队里的其他战士们,也都跟它们不同。尽管它们看上去都融合了动物基因,看上去是同类,然而实际上不是的。
它们的模样都是伪装。每年,掌权者们会开启一个“投出你们心目中的英雄形象”的活动。而最后被选出的形象,就会成为它们的形象。
所以它们是不同的。但自己究竟是何种族,也随着时光一起损毁。
不过黄泉不是很在意,要问为什么,大概是种族特性。它的**少得可怜,除了执行任务,就是原地待命。它不需要休息,也不需要进食。只要有足够的能量就能待命许久。
比起人,更像金属。金属也是没有感情的。所以它也并不理解讲台前的人为何愤怒,上司们又为何冷笑。
不过它只需执行命令即可。
回到基地之后,一位同僚把它拉至一旁,“我听说你又执行灭杀命令了?”
“无可奉告。”
“你……哎……你就不明白么。等现在号召的人死光了,死的就会是我们。”
黄泉仍旧是那句,“无可奉告。”
同僚遗憾地看它一眼,走了。
随后它再也没有回来。
再次见到它,是在战场上。黄泉亲手把它的心脏挖了出来。
同僚痛苦地呐喊,“你这个怪物!被驯养的败类!叛徒!该死的是你!你怎么不去死!哈——为什么我们要死啊。我们……不是……英雄……吗……”
黄泉并不理解,也不明白。但是痛楚自后背蔓延开来,那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痛楚,与它跟巨兽战斗受的伤相比实在过于微小。
可黄泉还是倒了下来。
“还好博士留了分解剂,这下子,总算没有后顾之忧了。”
力量,只有在战争时才是利器。
如果不需要战斗,过于强大的力量就将成为社会隐患。
黄泉会理解吗?肯定不会。因为它从未接触过政治学,也不曾接触过社会。
它只是从小就在战斗中生活的杀戮机器。
二十.不死者
它又一次醒了过来,又或许它从未醒过。
黄泉自土中爬起,而这很快被监控的无人机发现并报告。于是短短十分钟,战场上又聚集了密密麻麻的机械。从高空看,它们大概会看成被捅了窝的蟑螂吧。
枪林弹雨,是不会给黄泉带来伤害的。它仅仅是站在原处,等待来自上司的处决。
人,总要为了什么而活。
或许是为了自己而活,或许是为了别人而活。浑浑噩噩的度过一生,是极其无聊的事,恰如每天只喝一杯白水。
平时感慨外出交际多么烦累,真正被关在笼里又会想象外面的天空,想象摆放于商场内的各式各样的美食。
黄泉不为了自己而活,也不为了别人而活。自它诞生意识起,就只会遵循着别人的命令。命令便是它的本能。正如动物的呼吸、生长与繁衍。
没有别的为什么。
而这次它也认真地执行着命令,等待在原地,等待被处刑。可是任务失败了。
它没能够死去。
画家某天突然不能画画了,音乐家再也弹奏不出旋律、政治家讲不出抑扬顿挫的演讲稿……世界产生了杂音,世界发生了扭曲,世界偏离了原有的命运。
原本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总归不会像现在这样,狂热地追寻不死者。
传言黄泉之所以不死,是融合了蛇类的基因。于是与蛇有关的生物被灭绝了。它们成了餐桌上的伙食、成了必备的药品。边咳边出血的患者,紧紧抓着医生的袖口,“我不要手术……我……要……蛇……血……”
厨师嫌弃地剁下手掌,将其扔至垃圾桶里。因为手掌上没有鳞片,它的血脉不纯。
拥有蛇类基因的种族被定明为新的物种,它们统称为“死侍”。是死神的侍卫,还是不死的侍卫呢?
或许有人会考虑起人性与死亡,会将其驳斥为愚昧。可是啊,曾经的神明被反驳是因为没有证明神明存在的证据。而现在不死者的证据不是明明白白地摆在人类面前吗?
就连黄泉,也曾被吞入独中。它是供给特殊人群的高档品,不过那些人死去后,被吃下的部位又会重新长出。
只是吃下黄泉,是不会不死的。它们意识到这点,慢慢停止了徒劳的盛宴。发展到后来,吞下黄泉的鳞片成为传统。每一任掌权者上位时,都要举办黄泉的祭典。
神明之说也更被列入国术之中。仅仅是吃,是获得不了不死的。那么为什么?为什么世上存在一个不死者,而其他人仍需面临死亡呢?
一定是你们对神明不够忠诚。你们对命令不够忠诚。
看,黄泉大人从不拒绝命令。所以你们也要一样!
农民需要按照规定进行农活,而其规定精确到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块农田的肥料。因为这是科学院统筹出的,最适合农作物生长的表格。
员工一丝不苟地执行上司命令,因为你们反驳的时间都会给企业造成巨大损失,你们偷懒的时日都将被神明看在眼里并且从寿命中扣除。
而若是你的孩子早夭了,也不必伤心。相反,那说明的孩子是罪孽,是罪大恶极之人。所以它才无法获得应有的寿命。
从你口袋里拿到的钱,是神明赐予我的钱财。我干这行已有三十年,若是错了,神明早该收回我的寿命。而现在,我活得好好的,不就说明我没错?
从你身上切下的肉,是对神明的信仰,是献祭。如果你不该死,就不会在今日经过小巷,也不会被我杀死。
你身上发生的一切幸福是神明的赐予。
你身上发生的一切不幸是神明的惩罚。
我没有罪,一切都是命运。
命中注定你会被我夺走财产,命中注定你被我吃了,命中注定我比你活的久,命中注定我为真理。
有心存良知的人吗?有心存真理的人吗?有!但是,它们拿不出证据。乐于助人会获得神明的赏赐吗?得不到!看看那些丧命于火场和湖水中的人吧。
它们是多么的短命啊。若它们所作所为是正确,神为什么要让它们死呢?为什么不能给它们上演一场奇迹,令其死而复生呢?
你看黄泉大人,不就是立下了足够的功绩,拯救了星球而得以不死吗?
所以它们一定是错的!
驳斥者哑口无言。冰冷的、确凿的证据被放在它们桌上。而更绝望的证据却是来自死神的判决。它们被送上法庭,被人类的神明……蛇尾蛇瞳、手持黑镰的神明……亲手……降下神罚。
啊。我……真的是错误吗?
神明……认为……我……该……死……吗?
道德崩毁了……法律却还没有。
因为黄泉的存在。
蔑视法律的人都将被死神处以神罚。
“黄泉……大人……”被处以神罚的人匍匐于地,它的手被血沫沾满。它理应死了。在黄泉的攻击下,不该存有不死之人。然而,它却是顶着已经死亡的躯体一点一点爬到阶梯之上。
它握紧了黄泉的蛇尾,漆黑的鳞片被鲜血浸染。
“为……什……么……神……不……将……我们……引上……正确……的……路……”
教堂内,设立的是黄泉的雕像。雕像上的它高举死神之镰,正义而神圣。然而现实的黄泉却只是看着匍匐于地的人断了呼吸,它的鳞片冰冷而残酷。比鳞片更冰冷、更残酷的是神的声音。
有如来自地狱的声音。
“我……并……非……神……明……”
人脸蛇尾的黄泉抬头望向教堂里的雕像。那本该是神明的雕像,如今却成了它自己的。
黄泉清楚地懂得自己并非神明。
它只是连自己为何物都不明的怪物。
而让这样的怪物占据了本该属于神明的位置,世界才会变得如此扭曲吧。
神明是什么?
不死就是神明吗?
神明在哪里?
在这所教堂里吗?
神明会引导人类走向正确的路吗?
还是上演于黑镰之下的戏剧就是神明赠予世界的命运呢?
黄泉不明白。在真正的神明到来之前,无人可以解答它的疑惑。
二十一.苏醒
黄泉等待了许久。
时间会在不知不觉间流逝而去。
时间就在它机械地挥下与抬起黑镰之中流逝了。
它每天所做的事就是睁眼、处刑、闭眼。
这就是它的命运吗?即使是黄泉,也在此时对那未知的命运与降下此命运的神明怨恨起来。
“真过分,不要把其他人做的事推到我头上。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你的爸爸妈妈没有教过你吗?”
它好像听到了……神明的声音。黄泉蓦然挪过头寻找声音的来源。而这一举动,将随行的女仆吓得不轻。
因为黄泉过去一向是一条路走到底,不会分给其他东西任何眼神的。
“黄、黄泉大人……您……是有什么……”女仆吓得口齿不清,深怕一个死神之镰降到它头上。
而黄泉并未理会,它只是透过窗户望向声音的来源处。土地上,不知何时被种满了花草,阳光也洒在花草上。
什么……时候……大气的空洞被修补好了……?
而它盯着的方向,在花丛间站立着一个人影。它是货真价实的人,因为它的脸上没有任何鳞片、身上的气息也很干净。而他的样子令黄泉想起了很久以前听过的……有关古代人类的描述。
许是知道自己不会被杀死,女仆也鼓起胆量向同一方向望去。那里什么都没有。
仅仅是正常的……风景而已。传闻黄泉大人已经活了千年,而它居住的地方从未变过。所以,城堡里的风景,黄泉大人也该是看见了无数遍才是。
那么,为什么它今日会停下呢。
又为何会盯着一处呢?
女仆联想到一些可怕的传闻,她不敢催促,也不敢多嘴,只低下头,战战兢兢地等待黄泉前行。
那个人类对他笑了一下,就化为风消失了。
而黄泉感知不到他的踪迹。
“人类……复苏了吗?”
女仆一阵哆嗦,它第一次听到黄泉的声音。“请、请原谅……我……我不懂……您的意思。”
黄泉又重复了一遍,“人类……复苏了吗?”
女仆还是不明就里,“人类……不就是我、们……吗?”
它害怕自己答错了话。可黄泉只是静静地按着原有轨迹走了下去。
于是,女仆想,黄泉大人也没传言的那么残酷。至少比雇佣她的大人们,要好相处得多。
……
处刑结束后,黄泉又回到自己的居所。路过同一处窗户时,它又往外瞄了一眼。
他并不在那里。
女仆递上宴会的邀请,而黄泉是从来不去的。它甚至看也不会看上一眼。女仆也只是例行公事一般地提了一句,就将门关上,接下来就是黄泉的沉眠时间。
本该……
它的房间里多了本不该存在的人。
“为什么不去?”那个人问。
黄泉没有回答。它只是静静地待在原地。
而后那个人类就像在逛后花园一般,把它的房间逛了一遍,“你的房间也太寒碜了,连床也没有。你不会是盘在地上睡觉的吧?好脏、好脏。”
“……你……是……人类……吗?”
他回过头,金色的眼眸绚烂无比,“人?我不是。”
“你……是……谁?”
“我的名字是博瓦迪亚,因斯蒂·博瓦迪亚。”
第二天女仆惯例献上早餐时,被房内突然多出的一人吓了一跳。
博瓦迪亚朝它微微一笑,女仆就如往常一般把餐车放置一旁退下了。
“美味你不享用,可是会哭的。”
黄泉恍若未闻,只是问道,“你是谁?”
博瓦迪亚叹了口气,“我可是很讨厌这个问题。”
随后黄泉发觉它的尾巴不受控制了。被它老实盘在身下的尾巴一点点伸展,把自己伸到博瓦迪亚的手边。
不论黄泉如何调动力量,它都没有回来。不仅如此,它的头部、眼睛也被固定住,只能看着自己的尾巴被博瓦迪亚摸了个遍。
他一边摸着,一边还在感慨,“手感不错。而且……很干净。夏天抱着睡觉一定很舒服。你虽然会把自己的房间搞得乱七八糟,倒是很会打理自己的鳞片呢。难道以后还打算去求偶?”
黄泉倒没因为这段话有什么反应,博瓦迪亚却是自己笑了。与其说在与它对话,不如说在自言自语。至少黄泉回不回答,好像都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好了。惩罚结束,念在你是初犯,我就宽宏大量一点。”黄泉总算拿回身体的控制权,博瓦迪亚把餐车上的菜品看了一遍,“菜肴倒是很丰富,你不吃的话,它们会去哪儿?”
“……”
“你介意我替你吃了吗?”
“……”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就平地升起了一套桌椅。桌椅是黄泉从未见过的材质,不坚硬,却很漂亮。而它昏暗的房间内蓦然出现了光。
没有窗户的房间里,会出现光吗?理应不会。
可光就是出现了。并且那不是油灯、烛光的亮度。而是与它昨日所见的阳光别无不同。
除此以外,黄泉闻到了青草的味道。
一间昏暗无光,常年阴冷的房间忽然就成了花园里的庭院。
博瓦迪亚坐到他的椅子上,满意地点头,“果然吃饭要换个好环境才行。你不来吃一点?虽然是蛇尾,但你其实跟蛇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人类的食物,你也是可以吃的。”
这番话让黄泉的瞳孔抖动一瞬,“你……知道……我是什么……?”
“哎。我知道。可我不会告诉你。”说是吃饭,博瓦迪亚也只尝了一口就放下。随后他的桌上出现茶杯与茶壶。
雕有花纹的茶壶自己腾空飞了起来,替两只茶杯满上。“萨斯顿的红茶,味道很好。要尝尝吗?”
黄泉不想喝红茶,但它还是走到博瓦迪亚的桌前。这并非为了与他用餐,而是为了恐吓。
近距离接触黄泉的人都会被吓到站都站不稳。
黄泉凝聚起力量,眼神冰冷,“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有为什么。”博瓦迪亚悠哉地端起红茶,香味飘满了整个房间,“只是我不想告诉你。仅此而已。”
二十二.假借神之名
这番对峙最终以黄泉的失败告终,因为它发现自己的感知又被切断了。它的尾巴把自己塞到了博瓦迪亚腿上,替他充当了阅读架。博瓦迪亚在其上放了一本书,边喝红茶边阅读着。
黄泉还是坐了下来。说来它下半截尾巴被拉去当架子,黄泉就靠着上半截尾巴活动。怎么说,不能小看每一个活了千年的怪物。仅靠半截腿,它也是能自由活动的。
当然它并没有碰那杯红茶,黄泉不需要进食,也不需要食物里的能量来维持身体运作。所以它几乎没有进食的**。
而它坐下来的举动,基本就是同意与博瓦迪亚对话的意思。可也不知是不是刚才的对话惹恼了对方,总之直到女仆又一次敲门,博瓦迪亚都没有把目光从书上挪开。
女仆若无其事地推回餐车,仿佛并没有看见坐在花园里的二人,更是没有看到无风自动的书页。是五感被蒙骗了吗?还是……
黄泉猜不出博瓦迪亚的能力是什么,可它已有了一些想法。
“你难道……是神?”
这次博瓦迪亚把眼睛从书上挪开了,含笑道,“神?嘛,确实跟神明很接近。”
“接近?”
“全知全能,我能做到一半。如果这就是神明的标准,那我确实是最接近神的那个。”
一半?全知?还是全能?黄泉明明脸上没有变化,博瓦迪亚却如同读心般继续道,“是工具人,工具人。”
“手术前病人会拼命购买护符,家里人会去上香。他们仅仅是想祈求好运,而运气这种东西,是无法被观测的。比如买彩票,中奖的那个只是抽中了千分之五的概率。换而言之,一千人里面一定会有五个人中奖。在结果公布之前,彩票箱就成为猫箱,它会在瞬间划分出数个世界。那些世界里包含了中奖与不中奖的可能性。但是,人类是无法观测到其他可能性的世界的。他们有所预感,那就是或许自己也能成为被抽中的一员。可他们找不到证据,周围人也给不出证据。最后的结果就是,谁都觉得有希望,却谁也不相信。于是只能把自己中奖的结果定义为‘幻想’。
“但是‘幻想’这个词可能跟白日梦更像,没有中奖的几位却是坚信着自己拥有中奖的可能。因为概率并非百分之零。若是将行动重复到千次,或许自己就会中奖也说不定。所以购买彩票的人并不想将中奖的可能性归为白日梦,那会显得他们无能又贪心。他们找不到自己中奖的证据,却能找到自己可能中奖的证据。于是,运气这个词就诞生了。”
“只要不是百分之零就存在可能性,可身处于各自世界的人们只能观测到一个结果,而那结果便是百分之百的发生。很矛盾,不是吗?0<x<100%。这中间的x去哪里了呢?”
“自己完全拥有不同人生的可能性,自己却只能观测到一条人生的路途。这中间的差异,无人可以解释。那个x就是黑与白中间的灰色区域。而那片区域,人类是观测不到的,也无法控制。于是他们就想象出了一个形象,既然人类做不到,就换成可以做到的神、全知全能的神。”
“所以神只是一个理想的象征。一个教徒跪在神像前,请求神像解答疑惑。而如果这时有个人来解答,教徒就会认为那个人是神使。因为他满足了自己的愿望。反之,如果一个人活得不幸,一生坎坷,他就会反过来责问神为什么不怜悯。其实他责问的也不是神,而是为什么他的渴望不能得到满足。就跟小学生考试,考不到理想的分数是一样的。”
“你听懂了吗?”博瓦迪亚问道。
而黄泉回报以沉默,它没有露出半分尴尬之色,甚至看不出它是否有进行了思考,坦坦荡荡。
可博瓦迪亚却叹息一声,“我想也是。毕竟你的学历可能小学都没有啊。说起来,你们世界有学校吗?”
黄泉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学校,它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城堡了。被处刑的人会被直接带入处刑室。可它记得,在它进入城堡前,是有学校的。
博瓦迪亚闭上眼,又睁开,遗憾道,“果然是没有呢。我可以带你去其他世界的学校看看。要去么?”
“……”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
在黄泉尚未反应过来前,他们所处的世界就换了一个。充满活力的孩子们互相打了个招呼,奔往各自的命运。有些是操场、有些是阅读室、有些是校园外的咖啡厅、电竞馆。
同样是迈上既定的路途,他们却是能够笑着的。
“怎么样?不错吧。这所学校是我认为氛围最好的。基本上与动画里描绘的差不多。我一开始发现的时候,也觉得不可思议。居然真的有鼓励学生喜好还不影响升学率的学校。”
黄泉自他的言行里明白了什么,“你……很喜欢人类?”
博瓦迪亚却是反问,“你认为什么是‘人类’呢?拥有我现在样子的身材比例以及脸型的才叫人类吗?而其余的,像你那般长着鳞片,或是根本躯体的就不可称之为人吗?”
“……”
博瓦迪亚微微一笑,“对我而言,换个躯体不是什么难事。我可以变换成世界的任何模样,当然,变成刚才从你身边跑过的孩子的相貌也行。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就是人类了。”
“……”
黄泉还是不解,不过对它而言,这个问题是有些难了吧。博瓦迪亚也仅仅是随口感慨了一句,答案已在他的书本里,思考也在多年前思考完了。他并没有教育黄泉的意思。
所以他拿出了两张票,放到黄泉面前晃了晃,“难得来一次,我们去看电影吧。”
黄泉疑惑道,“电影?”
“《魔狼芬里尔》,这可是名导演阿加莎相隔十年的纪念作品。啊,她的出道之作我也看过,感动得我眼泪都下来了。不知道芬里尔里会讲什么。”
“……”
二十三.海洋幻想
博瓦迪亚带着黄泉走入电影院的包厢。包厢在二楼,能一眼望尽三分之二的电影院。
说着“电影院看电影才有体验感”的博瓦迪亚,却是走进了空无一人的包厢。而且……
黄泉看他脸色,也不像被电影剧情感动的样子。相反,博瓦迪亚的脸上是黄泉从未见过的肃穆的表情。如果将之前的博瓦迪亚比喻成庭院,现在的就是它的房间。
“你在想什么奇怪的比喻。”突然,他说。
果然……是会读心的吧。而博瓦迪亚也仿佛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又沉浸在电影中。
而黄泉显然没有欣赏艺术的心思,它就一直把目光放在博瓦迪亚的脸上。于是,理所当然的,在电影结束之后,它被博瓦迪亚狠狠教育了一番。说教育,好像也过于拘谨了些。
或许……称之为“调戏”更为恰当。
“我的脸很符合你的审美?”
“……”
“那你为什么一直盯着?”
“……”
黄泉没有回答。实际上也无需它回答,全知全能的神早已有了答案。
既然已经知晓了答案,为何还要问呢。
“那多无趣啊。”博瓦迪亚朝它挥了挥手中的书,“故事在出版那刻的结局就已经写成。所有买下它的读者都可以先翻到最后一个篇章,看到结局。可却很少读者有那么做,而是会从第一页开始,按部就班地读下去。你知道为什么吗?”
黄泉摇摇头。
博瓦迪亚回答它,“因为那会很无聊。你进行了近千年的处刑,不无聊吗?”
黄泉先是沉默了几秒,而后微微点头。
“是吧~接下来陪我去水族馆。”
而黄泉当然是不知道水族馆是什么的,不过不妨碍它跟着博瓦迪亚走。
水族馆本是要进行身份认证的,他们都不可能有身份证这种东西。不过博瓦迪亚正大光明地带着黄泉进去。黄泉的相貌若被人看到,大概是会引发一阵恐慌的吧。不,或许会以为是cosplay?但是,他们并未被任何人看见。
之前在电影院也是,工作人员笑脸盈盈地把他们迎进门。
所以,在这群人类眼中,他们是什么样子呢。
而映衬于人类眼中的游鱼,又是否是它们真实的样子呢。
“你见过海吗?”站在巨大的水箱面前,博瓦迪亚问道。水箱里关着巨齿鲨,据说是世上现存的最大体型的鲨鱼。
黄泉微微摇头。
“他们认为巨齿鲨是海底体型最大的鲨鱼种。其实是错误的。我见过比它还要巨大的……鲨鱼。”
身旁的游客突然定住了,被关在水箱的鱼群也停止了游动。海水成为了天空,阳光也就此远去。一条巨大的……近千米的鱼自头顶游过。它的嘴还张着,路过的小鱼都被吸进它的嘴里。而与之相比,黄泉堪称可怖的体型,好像也不是那么令人畏惧了。
它渐渐伸出手,从鲨鱼的腹下擦过。鲨鱼仿佛突然受惊了,忽而远游。因为在它的感知里,腹下只有海水。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
博瓦迪亚又带着它,往其他海域走去。脚下没有土地,也没有支架,只有海水。可博瓦迪亚却犹如花园跑步一般,走在海水之间。他们看到了海底的游鱼,有些与水族馆里的颇为相似。
但仅仅是相似,若是从行动上看,那将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族群。被关在水箱里的游鱼,十分惬意。它们可以擦过鲨鱼的腹底,也可以停留在游客的手边。而海底的鱼群,却是十分谨慎的。会吃小鱼的大鱼往往还在百米外,就会有海水将危机警告传到鱼群中。
深海又离他们而去,温和的电灯重新回到视线。游客们的欢笑也传入耳中。
博瓦迪亚双手靠在玻璃之上,“看过深海,就会明白被馆内的鱼群是多么温顺。水族馆给予了人们对海洋的幻想,给他们编织了有关大海的童话。游客认为大海便是如此,大海便是将水族馆内的水域乘上千的面积。水族馆里的鱼群也是如此,它们也会认为自己生活的地方就是海洋。”
黄泉静静听着,它逐渐了解了博瓦迪亚的性格,知道他是个喜欢自言自语、自问自答的家伙。对于全知全能的神明而言,世间有什么不存在答案的问题呢。所以从博瓦迪亚口中问出的题目,都是明知故问。
而博瓦迪亚果然问了,“那么,是眼前的水族馆是海洋,还是我们刚才进入的深海才是真正的海洋呢?”
“……”
随后博瓦迪亚忽然笑了,“人老就喜欢多想,这句话看来是真的。”
他看上去是不想说出答案了,黄泉开口问道,“答案……是什么?”
这答案,只有同时见过两个海洋的人才能给出。
全知全能的神明先是了然地回望了黄泉一眼,眼里金色似水流动。自黄泉开始思考起,它便不再是机械。而它到底是什么,它是谁,则是黄泉接下来的人生里需要思考的事。
那个问题博瓦迪亚不能给黄泉答案。因为,从博瓦迪亚口中说出的是博瓦迪亚的答案,不是黄泉的。尽管在他的书里,已明确写明黄泉在之后会得到的答案。
他的嘴角上扬,全知全能的神明回答了不死者的疑问,“答案是心啊。”
“心……是什么?”
“我也无法回答。”博瓦迪亚说,“因为我也没有那种东西。所以我才不是人类。”
“但我可以给你讲一些故事,如果你有耐心听完,或许可以从中得到答案。”
“……”
“不说话我就当默认了。”
“你的故事,是真实、还是童话?”
“那是发生于不同世界里的诸多人生。对它们的主人而言,就是真实。但是对我们……”博瓦迪亚合上眼,温和地笑着,“只是别人编织的童话故事。”
我们只需摆上合适的红茶与甜点,背靠摇篮椅慢慢品味他们的故事就好。
我们有权力对其中人物与情节发出一点感慨。有些会让我们开心一整天,也有些会让我们体会如狂风暴雨的愤怒与渴求。
但不论怎样,我们都只是观众。
这些故事,是属于别人的真实。
二十四.一千零一夜
这第一则故事,讲述的是一对夫妻,妻子事业有成,丈夫却始终落后于妻子一步。外人提起他,也只会是xx的老公。
“大约是自尊心受不了吧。那个丈夫在一家酒店内把妻子杀死了。”博瓦迪亚看向黄泉,它虽然没什么表示,可博瓦迪亚却从中读出了无聊的情绪。
无聊……其实大多数的故事都是无聊到让人想睡过去的故事。家长里短永远充斥在博瓦迪亚的书本里。要是真以为他的书里的每个篇章都惊心动魄,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绝大多数的人生,都是无聊透顶的。
博瓦迪亚继续讲着,这个故事他已经翻过许多遍了,所以此时他给黄泉讲的是精简版。杀人会有很多理由,而那位丈夫的心理真要书写清楚却是要花上万字的描述,而即便写出来,他人也大约是不会理解的。
以上,都是胡诌的。真正的理由是博瓦迪亚嫌麻烦。
“他将妻子的尸体搬运进后备箱里,但这个过程却是被一个导演看到了。于是男人威胁那个导演,警告导演不要说出去,并且逼迫导演一起搬运尸体。但男人并不清楚,整个过程,被藏在房间猫眼后的另一位观众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个年幼的,刚走出学校的见习生。目睹一切的他压上了自己的砝码。他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写成一张张信纸,寄入名导演的信箱。”
“但是,故事还没有结束。第二天,理应成为尸体的妻子突然回来了。她就站在客厅内,敲着卧室的门。惊慌之下的男人将她从阳台上推了下去。”
“但是他却不明白敲他房门的人并非已经死去的妻子,而是他的粉丝。男人对外一直宣扬自己对妻子的爱,时常表示一生一世一双人。所以他的粉丝把自己整容成与他妻子相似的模样。可男人精神恍惚之下,却认为是已死的妻子死而复生,把她推了下去。”
“可尸检报告却不会光从脸判断,男人很快被逮捕,以杀人之名。”
“……”黄泉沉默片刻,说道,“我不明白。”
“不明白才是理所当然。”博瓦迪亚笑道,“所有杀人犯的动机在普通人眼里都是天方夜谭。理解不了的,才是普通人。理解了的就与‘普通人’三个字无缘。”
“……我不理解。我也不是普通人。”
“是哟,所以上述理论是错误的。”
黄泉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是被博瓦迪亚骗了一次。但是它并无恼怒,也不会拔镰刀。
闷葫芦一样。博瓦迪亚遗憾地摇摇头,却忽然听黄泉问道,“尸检报告是什么?”
博瓦迪亚的手停住了。
他将书本翻到下一页。
第二则故事,讲述的是一个少女生于平庸,死于平庸的故事。一对平庸的父母生下平庸的女儿,却指着平庸喊着天才。
“他们指着田鸡,让它成为凤凰。说着说着,田鸡也认为自己是凤凰。于是当田鸡拿不出足以傲视群雄的成绩时,它崩溃了。田鸡杀害了自己的父母,并且自尽。”
“……”许是知道博瓦迪亚不会回答他的问题,黄泉保持了沉默。但是它似乎有些明白博瓦迪亚为何对红茶执着,像他那般喜欢自言自语的人讲故事会时常讲到口干舌燥吧。
“我才不会傻到给自己讲故事。”博瓦迪亚突然说道。他刚喝了口红茶。“这是仪式、仪式。”
“仪式?”
“就像去电影院就要买份爆米花和可乐一样。我不喜欢吃爆米花,所以会让服务员换成土豆条。不买一份,就好像缺了点什么。”
“……可你刚才带我去看的时候并没有买。”
“啊。因为电影快开始了嘛。”博瓦迪亚笑了笑,“为了赶影片而忘记买爆米花,不是很正常的事?”
“你可以自己造出。”
“自己做的,跟影院卖的味道不一样。总感觉没影院卖的好吃。”
黄泉默默瞥向了他的红茶杯。
博瓦迪亚意会地答道,“我自己泡的红茶,跟别人泡的味道也不一样。”
“为什么不召出他们的……”黄泉不擅长聊天,它也表达不清楚自己的思想。它想说的是,你看上去无所不能,能做出红茶、召来阳光,那么替你制作点心的人也同样可以召唤出来。如果自己泡的茶叶没有本人泡的好喝,为什么不将那个人召过来。
“因为他们死了啊。”
“你可以将他们复活。”
博瓦迪亚也逐渐收起了微笑,他放下红茶杯,走往阳光明媚的窗台。他趴在栏杆上,风将花园的花香带进屋内。“有限的生命才是无价之宝。有限的生命里才会诞生出无限可能。如果打破这个有限,那些曾经珍视的东西就会变得一文不值。”
这第三则故事,是一个英雄的传说。正如古老的歌谣传颂那般,他英勇、他无畏、他正义、他强大。
他曾帮助难民推翻奴役的阴影。他曾替一群羔羊斩杀恶龙。他曾前往地狱找来医生解开瘟疫。他救助了许多即将命丧于野兽之口的孩子们。
他是一位货真价实的英雄。提到他名字的人,无不赞不绝口。即便是世上最恶毒的权谋家,也会露出惋惜的哀叹。
而这样一个英雄,一旦死去,是会带走许多人的希望的。
于是,众人向神祈求。祈求让英雄复活。
黄泉问,“神,是你?”
“哎。”博瓦迪亚回过头,背靠着栏杆,“那时我正睡得香甜,突然就被一阵声音喊醒了。我还在想是什么事。”
神有情绪吗?不知道。
博瓦迪亚有情绪吗?有的。
博瓦迪亚以往是不会同意复活的请求的。他并没有复活过谁,只是有那种预感,复活不会是好事。他的预感一向很准。
但是那天博瓦迪亚被吵醒了。他的心情非常不妙,连最喜欢的红茶都无法宽慰半分。
于是他同意了。
他挥挥手,让死去的英雄复苏。
随后他就一直看着那个世界,它会变成什么样呢?
二十五.英雄的末路
英雄复活了。这一消息传出时,所有被他救过的民众都在欢呼。他们将代表英雄的旗帜插在门口,虔信者跪于神像前,感谢天主。
英雄经过的街道芳香四溢,花环铺开,尘土也被掩埋。而往来的车辆则十分默契地停下,其间走出的商人、贵族脱下礼帽,向其行礼。
国王赐予英雄爵位,大主教则亲自替他进行重生的洗礼。“神见证了你的英勇与无畏,神赞赏你的正义与公正,于是神赐予你死而复生的奇迹。你今后将戴着神的荣光,将神的恩泽普惠大陆。”
英雄激动地半跪于地,他并非为陛下赏赐的爵位而激动,也并非为大主教的洗礼而激动,而是为自己所作所为被众人认可而激动。被认可,意味着被承认,被承认意味着被学习、被效仿。他的正义与英勇将引领人民步入理想国。
英雄迎着旗帜,已经畅想到人民齐乐的景象。
“我长大后也能像您一样成为大英雄吗?”孤儿院的孩子们围着他,天真无邪。
“嗯。只要有坚定的信念与正义的心意,你们也能成为大英雄。”英雄摸着孩子们的头,在上面使劲揉了几下。
理想被激发的他,认为那不再是个幻影。英雄更努力地帮助别人,他帮村里的老人锄草,并且向村里的青年说,“神会保佑善心之人,徒留老人面对荒田实非善举。”
村民问他,“只要我们虔诚向善,神是否会保佑我们?”
英雄回答,“是。神会保佑你们。”
于是村民们变得和乐融融,互相谦让。此事并非发生于一处。英雄的荣光将神谕带入各地。圣殿里多了祈祷的信者,贵族们也逐渐建起福利院,广发粮食。
欣欣向荣的王国令国王喜笑颜开,他又追封了英雄的爵位。而此时,国王又道,“北地出现了恶龙。不知你可愿去讨伐。”
英雄当然义不容辞。他当即发布召集令,呼吁一起屠龙的勇士。而队伍在第二天便组成。热心的勇士们一同前往北地,讨伐恶龙。
恶龙已破坏了诸多村庄,逃离的人们抓着英雄的手,向他哭诉。
“请您一定要替我们诛杀那条恶龙!”
“请交给我!”
屠龙的勇士们与恶龙连战七天七夜,终于斩杀了巨龙。但是他们自己也损失惨重。
前往屠龙的勇士共有200人,而现在只有七人回到了国都。迎接他们的依然是漫天花雨与国王的赏赐。
可是,忽有一人跪在主教身前,哭诉道,“我的丈夫同样英勇、无畏、正义。他总共帮助了三千四百五十人,我们家庭的财产每年会分出九成赠与基金会,助他们收容难民。我请求神明保佑他,复活他。”
庆功宴忽然一片寂静。主教也进退两难。他最清楚,英雄的复活实乃奇迹,是记载于圣经中的唯一一例。除此以外,神明从未给予他们回复。所以主教只能对牺牲者的妻子说,“神已经看到你丈夫的仁心,他必定会在天堂享受神恩。”
“为什么我的丈夫直到天堂才能获得赏赐!又为什么有的人在人间便可受到嘉奖!”
在座之人面面相觑,英雄站出来说,“渴望回报的正义并非正义。”
“闭嘴!已经获得回报的英雄也可称得上英雄吗?!如果你是英雄,为什么你的部下死去而你活着呢?讨伐恶龙时,他们替你挡住了多少致命攻击呢?而你又替他们挡了多少呢?你是英雄?!哈哈哈,用人命堆起的英雄吗?”
存活的几人之一看不下去,怒呵道,“你又懂得什么?我们一路出生入死,罗兹多夫也一直冲在最前列,他从未怯弱,更从未躲在同伴身后!神会见证他的勇敢与无畏!轮不到你来质疑!”
女人嘻嘻哈哈地大声嘲讽,“他的勇敢与无畏不就是因为他获得了神明的恩赐吗?不就是因为他可以复活吗?如果我也拥有此等神力,那我也会变得同样英勇、无畏。”
英雄站出来,郑重道,“我只是为了心中的正义与守护同伴的心战斗至今,与神力无关!我更没有渴求回报的心思。”
女人鼓起手来,“啊啊~看~你说的多么动听啊~英雄没有一口牙齿可不行呢。我的丈夫也是被你的甜言蜜语给蒙骗,他本该在自己的庄园里品尝早餐,现在却陨落于恶龙口中,连尸体也送不回家乡。你们踩着他的尸体进行庆功宴,不怕被魔鬼入梦吗?”
“胡搅蛮缠!”忍无可忍的侍卫拔出剑。
女人疯疯癫癫地手舞足蹈,“说不过就用暴力么!来啊!用暴力把你们的谎言掩盖吧!然后明天全城的人都会知道我死在王宫之中,知道你们的谎言!来啊!杀了我啊!丈夫死去的现在我的生命已没有了价值!来啊!杀死我啊!”
女人说着,真往剑口上撞。众人被吓得后退几步。
而英雄说道,“我要如何做,你才能相信我?你才能得到救赎?”
女人咧开嘴,“死者就该回到坟墓里。”
“放肆!”
英雄拦下了怒火冲天的同伴。他平静道,“可以。我本就多活了许多时日。”
“可是罗兹多夫……”
“没关系。我的精神已交于你们手上,纵使我死去,你们也会踏上正义的路途吧。”
英雄拔出自己的剑,自尽了。同伴们痛哭流涕,“啊,罗兹多夫。我们一定会继承你的精神。愚蠢的女人!你满意了?要做多少事才能证明我们的真心?!”
女人先是一愣,而后泪如雨下。
就在这场闹剧即将结束之时,躺在地上的……那位以死明志的英雄动了动他的手指。
他……又一次复活了过来。
死而复生,当真是神明的赏赐吗?
不,这是神明被打扰沉眠之后赠予他的恶意。
这一下,不论英雄如何诉说,不论他救了多少人,虚伪的标签都将黏在他的铠甲、他的身体、他的灵魂之上,再也撕不下来。
趴在他“尸体”前痛哭的同伴渐渐地……站起了身。
二十六.英雄的疯狂
英雄再次复活,不过等待他的不再是鲜花与荣光。
醒来之后,曾经的同伴问他:“罗兹多夫,你为什么会复活?”
“是神的嘉奖。”
同伴走了,大主教进来问他,“孩子,你是否见到了真神?”
“没有。”
“那……神为何会复活你。”
“自然是为了嘉奖我的品行。”
大主教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离开了。国王进来,问道,“罗兹多夫,为什么你会复活?”
“是神的赏赐。”
国王走了,公爵走了进来。公爵走了,侯爵走了进来。……贵族们走了,服饰的女仆走了进来。
“罗兹多夫,为什么你会复活?”
“罗兹多夫,为什么你会复活?”
“主人死而复生,一定是神明的奖励。何时仆才能获得神明的赏赐呢?”
英雄被吓出了冷汗,他的夜晚时常被梦魇侵扰。他看见围在床榻周围的眼神,宛如被上千条恶龙包围。恶龙紧盯着他,似是在观察他的身体,等待吞吃下肚。英雄几次拔出剑,又几次将剑收回剑鞘。因为,那些拥有恶龙眼神的……是人啊!是不久前与他欢笑庆功的人类!
英雄总是于半夜惊醒。惊醒之后,他就会看到邪恶的小鬼溜进自己房间。小鬼看到苏醒的英雄,立马往外逃窜。英雄抓住了小鬼,那哪里是小鬼,而是伺候自己的女仆。
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留在王宫,于是他请求辞行。
有人认出了英雄,他们拿出珍藏的葡萄酒与肉干招待他。他们向英雄感恩,诉说着多年前自己是多么多么落魄、英雄又是帮助了他们多少。宴会宾主尽欢,笑容也重新回到英雄脸上。
王宫是被邪恶入侵了,他需要去找办法驱散邪恶。这是自己的使命。英雄顾及王宫内的恶龙,决心踏上新的征途。
一只手搭在他右肩。那是一只柔软白皙、似玫瑰一般娇嫩的手。手的主人也是穿着红玫瑰一样艳丽的礼服。主人的红唇,也是同样的柔软。
柔软甘甜的唇一开一合,““罗兹多夫大人,能与妾身分享您获得的神迹吗?”
英雄一把推开鲜艳的玫瑰,他用双手疯狂擦拭双眼。那倒在地上的……被他推倒于地的,哪里是人?尖锐的獠牙正对着他一开一合,头顶的尖角晃荡不止,还有尾巴,藏匿于裙摆之间,只等着自己放松警惕再给予致命一击。
那哪里是人?!分明是恶魔!来自地狱的魅魔!
啊,好险。
差点就被魔鬼欺骗了。
啊,好险。
还好魅魔被神迹吸引了,不然她会害了多少人呢?
英雄的剑被拔出了鞘。曾经斩杀恶龙的英雄之剑,如今依然要履行它的使命。
魅魔看到了剑,它缩了缩身子,哭得梨花带雨。“大人……大人……如果惹您生气是妾身的错。请……请息怒。”
闭嘴吧,恶魔。闭嘴吧,邪恶。我才不会被你的表象欺骗。传说中的恶魔,都会化成可怜的人类欺骗前去讨伐的勇者吧。
我才不会上当!
鲜血染红了金色的地毯,英雄站在血泊之中,为自己斩杀了恶魔而微笑。
从此,大陆之上流传了新的诗歌。
那是有关堕落的英雄的传说。
吟游诗人们拨动琴弦,轻轻唱道,“善良好心的人们将英雄迎入家中。”
“他们为英雄倒上鲜艳的红酒。”
“他们从地窖中翻出自士兵手下藏起的食物。”
“他们有的是贵族、有的是平民。”
“他们满心喜悦地将英雄迎入家中。”
“英雄喝光了红酒,吃光了藏食,拔出他的剑。”
“他将无辜的血液涂到酒杯的边缘,他将纯洁的**送入口中。”
“啊,他是我们曾经的英雄,如今的恶魔。”
诗歌传颂的恶魔正在一个偏远的村庄内。吟游诗人的脚步尚未走入遥远的山脉。故而,恶魔的篇章也并未传入村民的耳中。
他们热情地招待英雄,并且请求他帮忙除去山中野兽。
英雄同意了。
他呼吁村内的壮年一同前往狩猎。“我不可能永远留在此处,你们才是村庄的希望。你们作为强者,要学习保护自己的亲人朋友。你们要拿起刀剑,与野兽战斗。来,提起勇气。莫让夜晚趁虚而入,让自己躲在一旁抱着爱人的尸体痛哭。”
村内的壮年被鼓舞了,他们纷纷拿起刀剑,与英雄一同狩猎山中的野兽。
狩猎途中,有人受伤了,其中一人,胳膊被咬了下来。英雄替他找了草药,可他还是死去了。
临走前,他握着妻子的手,“为了你们而死,我很荣耀。”
村民们痛哭流涕,英雄感到非常羞愧,对他们说,“抱歉。是我没有保护他。”
“没关系。他已经死无遗憾了。”
“对对对,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们都没有怨你。”
“你们别被他骗了!”
突如其来的话语有如引发雪崩的言灵,一同狩猎的人喊道,“他根本不是英雄!布特隆原本可以活下来的!那时布特隆卡在石缝间,离他最近的就是这位英雄。可是他没有去救!眼睁睁看着布特隆被咬断了胳膊。什么英雄啊,不就是贪生怕死的懦夫吗?!”
英雄替自己辩解道,“我也赶了过去。但是没有赶上!”
“是啊!你没有赶上救下布特隆,却赶上了给巨熊最后一击!”
同行的另一人沉默片刻,站出来说道,“我作证。我看到他犹豫了。”
“我也……”
“我也是!我都快跑到布特隆的旁边,而离布特隆最近的他还在原地。”
英雄感觉一阵头晕眼花。他……真的犹豫了吗?
好像是……犹豫了。
若是以往,他定会毫不犹豫地上去挡下一击吧。纵是死亡,也是将充满了荣光的死亡。
可是,自己犹豫了。因为害怕……死。
死了就会复活。
复活了,就会再将人看做恶魔。
英雄的手微微颤抖,他还记得,死在自己剑下的平民的模样。他什么罪都没有,仅仅是说了一句,“您是神明赐下的神迹”而已。
村民怀疑地看他。
怀疑的目光看向英雄。
“你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
“对!鼓动我们一起去狩猎也是为了找盾牌吧?!”
“不!我没有!”英雄激动地说着自己为他们着想的心,诉说着一旦自己离开后的诸多考虑。
可无人会信。
他们的眼神越来越冷漠,英雄的辩解,在他们看来就像是伪善的贵族演讲吧。
英雄的荣光越盛,其背后的阴影就越庞大。
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为什么不相信我的心呢?
啊……因为……心……没有证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