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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世隔绝的理想乡全文阅读

作者:莲飒     与世隔绝的理想乡txt下载     与世隔绝的理想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十七.英雄的判决

    心,看不见。

    心,听不到。

    证明心的证据,并不存在。

    无法被证明的东西,是幻想!是谎言!

    “你们为什么就能断定我要害你们呢?带领狩猎,就是为了你们今后的生活。即使我不留在村庄,你们也不会为冬天的存粮而烦心。”

    “反正都是你编出来的谎话吧!”

    “没有你,我们往年不也活下来了!”

    “那你们又为什么要请我去狩猎?”

    “不是你说的会尽可能帮忙吗!”

    “没有帮忙的能力,又为什么要帮忙。就像一个小孩子非要自己烧火结果把房屋都点燃一样。”

    “我……我只是想尽一份心。”

    “心?啊?向贵族姥爷们摇头摆尾的心么。啊对,这些全部都会被上报给国王陛下吧。不知道我们在报告书上能否留下一名呢。对不对,大英雄~”

    争吵……不,他们是在判决。判决的题目是“犯人是拥有善心,还是恶心呢。”

    若他拥有一颗善心,他将被无罪释放。

    若他拥有一颗恶心,他将被判决有罪。

    于是,辩论的律师们纷纷呈上自己的证据。

    他们将犯人的所作所为编成一张长长的纸,上面书写着犯人的恶行。

    “犯人鼓动村民们与他一同狩猎,狩猎途中用村民当做盾牌。他带回村民的尸体,用谎言蒙骗死者的家人。”

    “不!我没有!”犯人大喊。

    “那么拿出相应证据吧。”

    “拿出证据!”

    “拿出证据!”

    “拿出你没有将其当作盾牌的证据!”

    “拿出你没有蒙骗村民的证据!”

    “拿不出来吧。”

    “啊,肯定拿不出来。”

    善心这种东西,怎么会有证据呢。

    证明你恶心的证据,可是数不胜数啊。

    看,你杀死无辜贵妇的证据。她的尸体还凄惨地倒在血泊之中哦~

    看,吟游诗人替你传颂的诗歌里,只写着你的名字吧。你的同伴呢?难道不是你刻意抹去的吗?

    “不是。是他们让给我。说是只有你能背负起英雄的荣光……”

    “你同伴曾说过那些话的证据……到底在哪儿啊~”

    “啊啊啊啊啊!!!!”

    不可能拿出的,因为那些同伴……已经死!了!啊!

    他们在雪原上,对着星光谈心。

    他们说,“罗兹多夫,多亏有你。如果是我一个人,肯定不敢跑到这种雪原上。”

    “但是,雪原的景色还不错吧?哈哈哈哈。”

    “是啊。看到这片星空,就觉得以往的付出都是正确的。”

    “多亏了你啊。罗兹多夫。”

    “说起来,提贝特你以前是不是当过一段时间的吟游诗人来着?”

    “啊——这种黑历史再提我打你哦。”

    “轻点哦——哈哈哈哈。逗你的,既然是吟游诗人,来露两手怎么样。”

    “咳……不过我好久都没有唱歌了,你们不准嫌弃啊。”

    “等等,怎么只有我的名字?你们的呢?”

    “喂喂,这么多名字,你是要我唱到死啊。”

    “而且如果不是你,我们也不可能鼓起勇气,是吧。”

    “但是我们是一个团队啊。团队的荣誉不能只给一个人。”

    “我们完全不介意啊。”

    “好吧……既然你这么认真。那就把名字改一改。”

    “我们的团队的……名字?有那玩意儿吗?”

    “以后就有了。”

    “就叫英雄。”

    这、些、话……

    全!部!都!是!谎!言!愤怒的村民们指着英雄的脸,数落着他嘴里说出的真实。

    对。那些全部是幻想。

    是被揭穿的英雄编造出来的幻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们不也是凭猜想就定下一的罪吗!”

    “你们有亲眼见到吗!”

    “你们有亲耳听到吗!”

    “你们在案发现场吗!”

    “我救下迷途路人时你们在哪里?!”

    “在这荒山上!”

    “凭什么你们可以用恶意揣摩我的言行!”

    “如若善心不存在证据,恶心、我对你们的恶意也不该有证据!”

    “心就是心,心能分成两半吗!凭什么!你们能把恶意当作证据,却把善意当作谎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争得面红耳赤的村民蓦然转过头来,向其咧开嘴。那一张张瘦削的脸张开了半张脸大小的大嘴。“因、为……我们人多啊。”

    我们认定你是虚伪,你就是虚伪。

    挥下判决的人认定你有罪,你就是有罪。

    制定法律的会将代表恶意的行为列为有罪,却没有将善意的行为列为无罪。

    他们的脸被涂上红色颜料,红色、鲜血……正是恶魔最喜欢的东西。

    恶魔,就该滚回地狱去!

    恶意,就该滚回地狱去!

    啊啊,就让那些满怀恶意的魔鬼们,回到它们该去的地方!

    坟墓!

    地狱!

    死!

    英雄终于明白,自己的理想得不到认可,只是因为怀带善心的只有他一个。

    这个世界已经被地狱侵蚀了,所以心有恶意的国王制定了恶法,心有恶意的主教召来了恶魔,心有恶意的人群为其驾车,保护车厢内的血酒。

    对恶意的惩罚是死。

    而他无论死多少次,都会复活。

    所以,他即为善心。

    而那些无法复活的人,即为恶心。

    什么啊,神明,不是早已给出答案了吗。

    为什么只有自己活下来了。

    为什么只有自己获得了神迹。

    为什么只有自己不用面对死亡。

    那、是、因、为、它们都是魔鬼啊!

    魔鬼就该下地狱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英雄站在村民的尸体前放声大笑。

    如今站在此处的……活着的……只有他一个。所以,他才是真理。

    法官的判决终于落下。

    它宣布……犯人无罪!

    如果只有自己坚持英勇、无畏、正义,那就只剩下自己就好。

    如果那些同情、仁慈、怜悯的同伴都是自己的幻想,那就只剩下自己就好。

    只有自己一人的世界。

    无、法、被、否、定!

    ……

    博瓦迪亚讲到此处就停止了。黄泉微微抬头,“后来呢。”

    “后来,英雄成为众所周知的魔王。被新的英雄处死了。”

二十八.真实编织者

    “复活。”

    自花园飘来阵阵花香,黄泉正对着阳台,能清晰地感知到风与花的动向。

    但它还是感知不到正对面的博瓦迪亚,如果不是能看到、能听到,黄泉恐怕会以为出现了幻觉。

    “我能赐予他复活,自然也能收回。”博瓦迪亚笑道,“这对我来说又不是什么难事。”

    “众人祈愿我将英雄复活,我复活了。然后英雄祈求谁来将他杀死,我就给予了新的英雄一把可以杀死他的剑。”

    黄泉问道,“为什么不直接收回?”

    “直接收回,我又会挨骂吧。神明为什么如何残忍之类的。每天都要听上百遍,我听都听烦了。而且……他的愿望并非是死,而是被杀死。”

    人总是渴望被理解。语言、肢体、文字、图画、戏剧、电影……全部是人类寻求理解的道路。

    那个孤独的英雄,也是如此。曾经的同伴离他而去,崇敬他的人群避之不及,即使如此,他也是渴望理解的。

    渴望被别人知晓他热爱世界,渴望幸福的那份心。

    所以,堕落为魔王的英雄向神明祈求,给予他与新生的英雄决斗的机会。

    剑与剑的碰撞间,英雄理解了一切。他将曾经的英雄之剑刺入魔王心口,祝其永眠,罪恶的命运将被其一同继承。

    而这便是神明设定的“杀死魔王”的条件。

    不理解魔王的人,是杀不死它的。魔王会不断地复活。但如果出现那么一个人,愿意背负起魔王的过去、曾经的英雄史诗并且没有为其疯狂,那他就会获得杀死魔王的权力,踩着它的尸体,成为新生的英雄。

    而被杀死的魔王说出最后的一句是,“赞美吾主。”

    “好了,故事听完了。你有什么评价么?”随着博瓦迪亚这一声,花园的阳光骤然消失匿迹,银白的月色爬上墙头,美丽的花朵也停止摇曳。

    黄泉无师自通地理解到博瓦迪亚的意思,评价完就是休息的时候。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栋别墅。别墅的四周都被鲜花笼罩。没有通往别墅外的出口,也不会有人来访。

    博瓦迪亚耐心地等待黄泉评价今夜的睡前故事,他一向是个非常具有仪式感的家伙。费口舌给它讲了那么多故事,连评价都没有不就是白打工么。

    黄泉缓慢开口,“恶龙……真实存在吗?”

    博瓦迪亚眯着眼睛笑了,“我喜欢会思考的孩子。”

    “你想得没错。恶龙是谎言。”

    北地严寒,终年积雪,可北地的赋税却一年比一年增长。在多次请求领主大人无果后,当地的住民想到了流传于北地的恶龙传说。他们派遣几人,对着雪山壁呐喊。

    这就是龙吟。

    而后雪崩压垮了村庄,也压死了一些人。

    这就是恶龙肆虐了村庄。

    年轻的勇者初次进入大雪山,查明了真相,村民请求他帮忙骗下去,因为他们实在拿不出上供给领主大人的粮食。

    勇者看了眼嗷嗷待哺的幼儿,又想起自尽的老人,同意了。

    于是,就有了屠龙之名。

    “而第二次屠龙,其实他是带着看望故地的想法去的吧。”

    到达雪山之后,英雄向他的同伴诉说了一切。屠龙之名名不副实,令同伴大失所望。但是,看到北地艰苦的环境,他们也无法对英雄加以苛责。

    更何况,安全无恙地回到国都,他们也将是拥有屠龙之名的勇士。

    博瓦迪亚说道,“本该如此。但是他们却在北地的雪山中,发生了巨龙的宝库。这个宝库打破了雪山的平静,他们在宝库内厮杀,最终引发了新的雪崩。”

    “……”黄泉回道,“他们在雪原上的对话?”

    “也是谎言。因为编织英雄之名的是教会啊。”

    “……”

    英雄的世界,存在过恶龙、存在过神明、存在过地狱……但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神迹早已从大陆上消失,教堂的神器再未重新亮起。

    所以,看到死而复生的那一幕后,他们才会想着,是否神迹将又一次君临大陆了?

    黄泉继续思考着,忽然博瓦迪亚在它头顶狠狠揉了几下,“骗你的。”

    瞧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很难将之前严肃威严的那个看做同一人。

    根本分不清真假。

    更分不清他故事里的真假。

    因为它们都是从博瓦迪亚口中讲出的故事。

    恶龙真的存在吗?还是村民编织的谎言呢?

    英雄的同伴是死于恶龙之口,还是死在巨龙的宝库中?

    魔王最后被勇者杀死了吗?还是勇者被魔王杀死,身体被魔王夺取了呢?

    博瓦迪亚或许给故事润了色,又或许没有。

    黄泉总算有那么些许理解了博瓦迪亚,理解他为何讲到关键时刻就模糊不清起来。

    他曾说,“有限的生命才是无价之宝。有限的生命里才会诞生出无限可能。如果打破这个有限,那些曾经珍视的东西就会变得一文不值。”

    他定是已经得到了那唯一的真实,真实的故事就藏在他的书里。可博瓦迪亚将书保存了起来,不让其他人看,他将书中的故事改编成其他故事,由此创造出了无限的可能。

    有的吟游诗人会相信屠龙传说,也会相信英雄斩杀的皆为不义之辈。于是他会将英雄之名传颂下去。

    有的吟游诗人则认为英雄都由谎言与虚伪构成,于是他们拼尽全力,妄图戳穿正义背后的虚假。

    “你的复活并不会阻拦他的可能性。”

    “不。”博瓦迪亚说,“人的每一次选择都会构筑一个全新世界。这些世界会编织成无数的故事,被保存在世界的中心,成为星海。但是自我给予他复活后,他的命运只剩了唯一一个。”

    黄泉又到达一片星海中,其实那并非星海,而是由一个一个细小的世界构筑而成。这些世界每一个都只散发着微弱的光点,可它们聚集起来,就是太阳、就是海洋。

    银河自黄泉面前流过,博瓦迪亚说它们就是一个人的全部可能性。

    而后博瓦迪亚指了指偏离星海的一颗星,黄泉看不见那颗星的光辉,因为它实在太过微弱。

    而当那颗星化为书本,飞至博瓦迪亚手中,黄泉才能看到。博瓦迪亚晃了晃书,对它说,“就在这里。”

    本该汇集成星海的英雄的命运,如今只缩成了小小的一颗。

    这是博瓦迪亚的过错。

    他毁灭了英雄的其他可能性,让其命运只剩下唯一一条。所以他通过合上书本,将那唯一的真实掩盖起来。

    再没有其他人打开这本书前,自博瓦迪亚口中诉说的有关英雄的传说即为真实。

二十九.恶趣味的神明

    “为什么……做到如此地步?”

    “不是说了吗。我就是个工具人。”博瓦迪亚说道,“通俗来讲,我就是个许愿机。实现别人的愿望就是我的本能,我的任务。”

    “不论什么愿望?”

    “看情况。毕竟我是个有脾气的许愿机。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不会应。”

    “我的愿望,是什么?”

    博瓦迪亚往它嘴里塞了一大口橙子,“自己思考。”

    ……

    他们也并非只聊故事。因为讲故事的人经常半途而废。讲到一半不想讲了,或者连续几天都不讲的情况时有发生。

    黄泉知道博瓦迪亚有许许多多奇怪的兴趣,在学习了一些知识的今天,它已知晓那就是所谓的“三分钟热度”。

    比方说,今日的博瓦迪亚就在厨房里忙来忙去,不时发出“哄——”“嘭——”的巨响。在做什么实验吗?

    在那些动静持续了两天之后,他才从里面探头探脑出来,手上端着个盘子。“来得正好,尝尝我新做的牛排。”

    黄泉从盘上物体的气息分辨出,确实是牛排没错。就是样子跟曾经奴仆端上来的不太一样。“为什么不造出一个。”

    堪称无所不能的神,何时沦落到自己做饭的地步。

    而博瓦迪亚的回答往往就是,“那多无趣啊。”

    这次还得加上一句,“快尝尝。”

    顺便给在牛排的铁板旁放上刀叉。黄泉默默看了一眼,指甲一划,牛排就被分成数十小块。随后它随意拿了把刀叉,戳了进去。

    博瓦迪亚期盼地问道,“味道怎么样?”

    黄泉微微点头。

    结果第二天,博瓦迪亚又一次剥夺了它身体的控制权,让它看着自己尾巴被打上粉红蝴蝶结,博瓦迪亚一边打着蝴蝶结,一边说道,“你骗我。”

    “……?”

    “我给一个人吃了。他直接就吐了。”

    “……我没有吃过其他东西。”它以为牛排就该是那个味道。

    但蝴蝶结还是绑在它尾巴尖上,绑了七天。

    再比如,因为对水族馆念念不忘,就跑去捞金鱼,捞了一堆放家里水缸里又放任不管,全靠黄泉饲养的任性举动。

    又比如,喜欢更换别墅风格。有时黄泉会突然被惊醒,结果一看是睡到了一棵巨树上、贝壳、乌龟、骷髅等等。

    甚至有一次,博瓦迪亚看了一部电视剧,回头就拎着黄泉陪他演戏,别墅也变成了一座断桥。天空还飘起了蒙蒙细雨。

    当然,最后的结果是黄泉面目表情地看着博瓦迪亚深情地念完台词,顺便替他打了全程的伞。

    但是博瓦迪亚玩性上来得快,去得也快。陪他玩了一通之后,他又会喝着红茶庄重地给黄泉讲故事。

    黄泉不明白博瓦迪亚讲述的是真实,还是他又一次为藏起真实而编出的幻想剧。

    它只是静静地听。

    这次讲的是替身鬼的故事。忘却前尘的鬼会逐渐迷失自己,最终消失。因此,替身鬼每次会选择一个祭品,夺取祭品的名字。而每当别人呼喊姓名名字时,祭品的一部分命运就会与它的互换。

    “名字……代表了一部分命运?”

    “对我来说,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博瓦迪亚悠闲地翻着书页,“但对一些人,姓名无疑是非常重要的仪式。也是存在依靠姓名保持自我的情况。比如,一些长辈喜欢给小辈的名里取家、国、竹、梅。而每当别人提起这些姓名,是会在不知不觉间对姓名的主人产生一定影响吧。”

    “但是,你知道这一切的前提吗?”

    “……”

    “呼喊名字的与拥有名字的处在同一世界。他们对文字的含意拥有共同认知。”

    博瓦迪亚抬头瞥了黄泉一眼,“比如黄泉。”

    听到自己名字,黄泉眼睛动了动。

    “在一些世界里是审判、地狱的象征。在别的世界却是完全不同的意义。有这么一个世界,神明之间互相抢夺权柄与神权,死神也是其中。黄泉则是死神神国内的天上河。浸泡者会刀枪不入,并且获得不死之身。故而,黄泉被视为神国的荣耀与赏赐。”

    他翻到了下一页,“所以,姓名本身没有特别意义。呼喊它的人赋予了其特殊意义。继续刚才替身鬼的故事,替身鬼窃取了原有主人的命运,它做过富家子女、穷鬼、病罐子、皇亲国戚。最后替身鬼忘了它是‘替身鬼’,与一具腐朽的**一同死去了。如此说来,它的命运并没有什么不同,它还是迷失了。”

    黄泉蹦出了两个字,“……好短。”

    “你知道一本书真正读下来会有多累么?”博瓦迪亚将书往边上一扔,一手撑着下巴抱怨。

    “而且,并不是所有剧本都值得慢慢品味的,大部分剧本的大部分话都是垃圾话,没有自我的剧本更是如同嚼蜡。这些往往浓缩成一句话就够了。”

    黄泉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博瓦迪亚口中的“那句话”。它略带疑惑地看去,发觉博瓦迪亚朝它眨眨眼。

    【快来问我】,黄泉无师自通地理解了博瓦迪亚的眼神。

    它觉得挺无聊的。实际上在它眼里,博瓦迪亚大部分行为都是无意义的纯属娱乐的举动。

    明明知道答案,还非要问出口。

    明明能读心,又非要它问出口。

    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就跟身处战场,还去调用所剩不多的能量给同僚放烟火一样。

    “……是什么?”

    博瓦迪亚笑了笑,“众生皆苦。”

三十.夜晦

    说着“众生皆苦”的博瓦迪亚与说着“去睡觉”的博瓦迪亚语气别无二般,甚至不如烤着牛排的博瓦迪亚鲜活明亮。

    一边是厨房水龙头里流出的自来水,一边是山中的清泉。

    但是,黄泉却认为两种皆非真实。神明可以随意从众生的星海里摘取自己想要的那颗,而属于神明的书本却从未被放入书架中。

    博瓦迪亚本身就是世间最无法相信的真实。

    别墅里平时都很安静,只有风的声音。博瓦迪亚所说的“祈愿”,黄泉一次也没听到。

    不过后来,它有看着博瓦迪亚实现愿望的全过程。大致就是翻翻书页,然后看祈愿者一眼,仪式的最后是拉着黄泉在事发地到处闲逛。美其名曰,“散步”。

    而博瓦迪亚也不是每次都会回应愿望,黄泉问起时,总会回答,“看心情”。三个字堵得黄泉无话可说。

    他的心情就像雷阵雨,不知何时就铺天盖地,又不知何时天气晴朗。不过黄泉还是从中摸索出了一些规律。

    有关生与死的界限,博瓦迪亚不会轻易打破。所以很矛盾不是吗?口称没有心的家伙,却总是会对一些故事产生怜悯与愧疚。

    “有没有死而复生的情况?不依靠你。”

    “有。依人类对‘死’的定义,成为不死族与魂魄就约等于死而复生。而且有些世界,复活术、复活仪式也十分普及。还有夺舍、重生之类的。”博瓦迪亚一股脑数了几种复生方法,而一般他先行解释这么一长串,就意味着后面有转折,也就是博瓦迪亚的小课堂要开课了。

    开过几次课的黄泉静静等待着那个“但”字。

    而那个“但”字很快来临。

    “但在我这里,死的概念可完全不是一回事。性命的死亡并非真正死亡,真正的死亡实为剧本完结之时。”

    其实就是命运的终结的意思?不知为什么,博瓦迪亚总喜欢将一个人的命运转化为书本。据他所说,人一出生,其命运的剧本就已经完成了。而接下来的人生,不过是在各个剧本里跳来跳去。

    【像有数万条选项的avg游戏。】

    不知何为“avg游戏”的黄泉保持沉默。

    而当那个人的所有剧本都合上,再无后页可翻时,他的命运就已走到尽头。他就会死。

    所以,所有的剧本结尾都是一样的。

    根本没有什么“有趣”和“无趣”的差别,博瓦迪亚不先翻到最后一页的理由是他早已知晓了结局。

    那么,神明是否可以完成真正意义上的死而复生呢?不是将英雄复活的那个意义上的复活,而是以神明的意志续写剧本。

    博瓦迪亚听了,“啪”地合上书,阖眼道,“可以。不过……”

    不过……?

    博瓦迪亚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眼里的烈阳被眼皮阻拦,露出一点沉郁之色。这还是黄泉第一次见到他是这种神情。

    所以,没有心什么的,果然是谎言。

    之后的几天,博瓦迪亚都没有主动与它说话。

    他只是静静望向窗外。

    鱼、花、水、风……也似乎随着神明的沉寂而沉寂。鱼停止了游动,花叶停止了摇曳。再没有微风拂过窗帘,令其于半空飘扬。

    时间、空间都仿佛被静止了。唯一能显示别墅并非照片之内世界的证据便是黄泉。

    黄泉曾经很习惯这样静止的世界,可如今它却怀念起被神明当成玩具的时日。

    在沉寂了数天之后,博瓦迪亚突然道,“跟我去一个地方。”

    他们来到一个城市,停留于该城市最高层楼的最上方。密密的街灯于夜空下闪烁,排成一串银河。自调色板上摘取而来的霓虹灯也不甘寂寞地上下左右滚动。摆设于店铺外的音响激动地震起了砖块。

    看上去很热闹,但是没有人。

    黄泉知道人类的城市是什么模样,也知道城市的夜景该是什么模样。它可以没有高科技的射线与游览车,也可以没有霓虹灯与音响,却不能没有人。

    这个城市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人。

    而且……风中弥漫的……这些红色的光点是什么?

    黄泉抬起右臂,它刚来到此世界不到一分钟,鳞片上就贴着一层红雾。乍看之下,是像套了层薄纱。可黄泉能清晰地看到那红雾,其实是密密麻麻的红色小光点。

    它们一个接一个不断寻找着鳞片的缝隙。一点轻微的、连风吹过脸颊的感觉都不如的细小触感一层接一层。这群光点比黄泉曾接触过的所有能量都要猛烈。曾击败过的巨兽病菌不及它们千分之一。

    黄泉的眼瞳散发着暗金色光辉,全身的鳞甲也更为紧密。赫然进入了战斗状态。

    “啊,抱歉、抱歉。”不着调的语气强制插入进战场。然后黄泉发现自己的力量被覆了层什么别的。最直观的体现就是鳞甲的颜色更亮。黄泉以前的鳞片是一片漆黑,现在它依然是黑色,可远远望去却似有流光滑过。

    而那些红色光点就被这层流光拦截在外,不再被侵蚀。

    不用博瓦迪亚开口,黄泉就开口问道,“它们是什么?”

    “鬼。”

    “鬼?”黄泉见过鬼,约等于魂魄的别称。可现在充斥于城市上方的红雾可不是魂魄。

    “我给它们取的。”博瓦迪亚慢慢的、犹如吟诗一般,说道,“这是我给你讲的最后一个故事。”

    黄泉蓦然回首,眼里全是质问。

    这可能是它情绪波动最为起伏的一天。

    然而神明一向是任性的,神明不会听从任何人的挽留。

    “你该离开了,不……”博瓦迪亚笑了笑,“是我该离开了。”

    黄泉不由地开口,“理由。”

    “我曾跟你说过我是许愿机对吧,但那是谎言。”

    博瓦迪亚转过身,正对着黄泉,盯着它的眼睛说道,“我的任务只有一个。”

    “那就是幸福。”

    我也并非神明。

    只是因我替神明实现了人类的愿望。

    他们才奉我为神。

    什么是真实?

    什么是幻想?

    如若拥有力量便可为神,那么黄泉你可为神。

    如若拥有智慧便可为神,那么人类也可为神。

    如若能做到众生无法做到之事便可为神,那么世间便从未有神。

    因为我也并不能赐予每个祈愿者幸福。

    因为我也做不到。

三十一.渎神

    世人言,全知全能即为神。

    我只能做到一半,所以我不可称神。

    可世人又奉我为神。

    于是我只能为神。

    黄泉。

    这是我给你讲的最后一个故事。

    这是博瓦迪亚给你讲的最后一个故事。

    曾有一个人类,他是众生的一员,可他又并非众生的一员。

    他不幸地尝遍了七种罪孽,他又幸运地唤来了神明。

    人的意志力可以强大到何种地步?

    他们可以在一念之间建立起全新世界,又可以在一念之间毁灭现有世界。

    临死前他迸发出的绝对的意志确实连接到了世界中心,将我从沉眠中吵醒

    如若平日的祈愿是自窗外飘来的轻风,那个人的渴求便似暴雨前的雷骤。

    我站在他面前,问他所求何物。

    他回答,我想复仇。

    于是,我赐予他复仇的力量。

    他用那股力量完成了复仇。可是,他并不幸福。

    ……

    挠破了房屋、挠破了自己的复仇者匍匐于地。

    他的面前,站着神明。完美的、神圣的、冷漠的神明。

    鬼之血脉在体内涌动。似有爬虫在血管里啃咬,似有脓疮自皮肤内层破裂,炽热的烈火令其溢出汗珠,而下一秒群虫将冰寒一同带入心脏。他又呕了口血,呕出的血也像是活着的在地板上跳动了几下。而后又凭空升起,自他的鼻孔、眼睛、耳朵注入进去。

    就像被人往体内塞红酒。

    人类的脚拖在身后,力量无法控制的现在,他的双足忽显忽消。他的身体早已被鬼之力同化。

    鬼没有实体。所以他就亲眼看着自己的四肢、躯体一点点地化为粉尘。无法控制力量之时,就无法行动。

    而此时,人类慢慢地、慢慢地爬行到阶梯前。

    神明就站在离他仅有一米之遥的阶梯之上。

    阶梯有七层。多年之前的人类可以轻松越过。

    而现在他拼尽全力,也只能让手摸上第一层台阶。

    他的手也呈现相同症状,血液自肤层涌出,又戳穿毛孔钻进去。忽然,他的手指消失不见。手臂、肩膀、脊椎……全都成为幻影。

    于是人类的头掉了下去,磕在地板上。

    仿佛在向神明行礼。

    这幅姿态,一定是非常非常丑陋的吧。看过的人们、与他许下誓约的人们只要见到,便会表露出恐惧与厌恶。

    人类与这份力量战斗了百年。

    一个人的人生里有几个百年?

    与之相比,他的复仇时光短暂的有如掠影。

    人类已不记得大部分过往。他的记忆也随着身体一同化为了粉尘,消散于风中。

    人类该有的,他全没了。

    人类该没有的,他全都有了。

    但是,有一份记忆却是清晰有如昨日重现。

    那就是高高在上的、完美的、神圣的神明!

    “你恨我?”神明问他,似在裁决。

    获得神明短暂赦免的人类拿回了自己的躯体与四肢。获其赦免的人类得以从鬼之血脉的惩戒里暂时脱逃。

    然而他还是匍匐于地的。他仅仅是获得了与神明对话的权力。

    “啊。”

    “我替你实现了愿望,可你恨我。为什么?”

    人类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神明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它似乎认为,替别人实现了愿望,那个人就不会怨恨。

    多么的、多么的、多么的、多么的愚蠢。

    多么的、多么的、多么的、多么的单纯。

    多么的、多么的、多么的、多么的讽刺。

    而更讽刺的是,它竟然来源于一个无所不能的神。

    那奇怪、愚蠢的逻辑被神明奉为了真理。

    神,竟然是一个幼童?神,竟连幼童都不如?

    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间,讽刺、荒诞、滑稽等等元素一同被塞入喉咙,卡得人类喉咙干疼。越来越多的情绪汇入其中,人类的喉咙一点点、一点点被撑开了。从中爆出的,是一阵笑声。“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咳哈哈哈哈哈哈。”

    神明不懂他为什么要笑。

    正因神明不懂人类为什么而笑才会被嘲笑。

    人类笑得涕泗横流,泪水令他原本英俊的面容又一次回归丑恶,但无所谓了。

    人类已不再为自己的丑陋、肮脏而自卑。

    他撑着身体,一步一步走上七层台阶。

    第一层、第二层、第三层、第四层、第五层、第六层、第七层。

    他走到了神明的面前。

    用那只被无数人唾弃的污秽的手攥紧神明的衣颈。

    他说,“神明大人。”

    “自私是人类的特权。”

    “心更是。”

    随后他忽而凑近,用嘴吐出了世间全部恶意,“不懂快乐、不懂悲伤、不懂愤怒、不懂怨恨的你,只是个残次品!你!只是个被人类造出来的虚伪的神灵!你只是个幻影!不知被哪群家伙吹捧的幻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神明睁大了眼,因为他以人类之躯触碰了神明的真实。

    他的身体被无形之力撕成了千万块,可人类不再为此而痛苦。渎神的快感是世间最美味的良药。

    他已从那完美的、神圣的幻影里看到了真实。

    ……

    故事到此结束。

    别说理解,就连前因后果也不知道。

    黄泉明白又是博瓦迪亚藏起来了。问题有很多,黄泉从中挑了一个它最想知道的。“神明的真实……是什么?”

    “我顶替了神之名。”博瓦迪亚说,“正如他所说,我是被人类造出来的。”

    “许愿机。”

    不知为何,这三字一出,氛围似乎好了许多。

    “谎言。”许愿机是博瓦迪亚亲口承认的谎言。

    “哎。因为失败了。”博瓦迪亚按住被风吹起的银发,“他们想造的是不论什么愿望都可以实现的许愿机。”

    “但是中途出了意外,本该万能的没有意识的许愿机诞生了意识。从高塔里逃了出去。”

    “高塔?”

    “哎。”

    “高塔在哪里?”

    “就在这里。”

    风停止了,红雾停止了,音乐停止了,灯光停止了。

    城市被揭开了原貌。

    没有高楼大厦,因为它已瘫倒。没有灯光,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深坑。废弃车辆被埋在砖瓦之下,黄土、灰尘遮掩住它的残骸,为它呈上简陋的墓碑。

    此地,乃一处废墟。

三十二.有限

    世界的碎片数不胜数,有些世界尚且停留于农耕时代,有些则以获得了百分之九十九的智慧。

    博瓦迪亚就出生于已遍寻全宇宙智慧的文明的领土上。他们已并非人类,根据所获得的知识,他们开始改造自己的身体,获得了穿梭时空的能力。他们不断地穿越时空,谋取更多知识。这就是文明的发展之路。

    路的尽头,则是文明的主人每一位都可顶替神之名。

    但是,只可顶替的名号终究不属于自己。

    百分之九十九再怎么接近百分之百都不是完整。

    探求文明的先驱者意识到,此为局限。

    构成世界的元素为“二”。他们达到了物质与知识的顶峰,却怎么也碰触不到【不存在之物】。

    他们只能观测、控制原本存在的东西,却对不存在之物束手无策。

    那个不存在之物,名为奇迹。

    世界本为混沌,世界本是死的。可神明的到来满足了两极,神明带来了奇迹,带来了意识,由此世界才得以活着。

    有一到二很简单,现有的文明可以学习、拷贝一切。但从无到有却很难。他们无法凭空制造新的种族,根据原有物质重新构筑、重组基因等等行为根本称不上创造,仅仅是修改而已。

    一团空气,他们可以从中分解出o2,2,可以从中分解出生命力、死之力,他们可以将这些分解出的元素随意调配,制成新的种族。

    但是这并非创造,仅仅是将原本就有的东西重新分裂组合。

    仅仅是在玩耍混沌圆球里的线团而已。

    而这就是他们的不完美,他们文明所到达不了的阶层。剩下的百分之一便是他们踏上顶端的天堑。他们走到了阶梯的尽头,可开启神明宫殿大门之前还存在一道天堑。

    天堑下是深渊,是初始。而天堑之上是神明的宫殿。通往宫殿的路……没有了。

    文明的先驱者越是研究,越想铸造一条路出来,便越会发觉自身的有限。

    他挠破头皮,想从里面挖出那百分之一的知识出来。

    他们思索着、挖掘着、他们咬住笔杆,终于找到了自身无法攻克的局限。

    意识、心、爱、恨、野心、仁慈、同情、怜悯……包括他们自身对完美的诉求。

    它们从何而来?神经吗?精神吗?它们存在于混沌的圆球中吗?

    这是先驱文明尚未攻克的区域。

    于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实验开始了。

    “而被用作实验所的地方就是这座高塔。”

    也就是他们脚下踩着的地方。

    他们站在高塔的顶端。废墟早已成为细小的、肉眼看不到的一点。高塔穿过云层、穿过数个星球、停在了宇宙之中。

    文明想要证明自己并非有限而修建了高塔,可他们修建的高塔却恰恰是有限的证明。

    “他们想做什么?”黄泉问。

    “想造神。”博瓦迪亚领着黄泉重新回到地面,他们站在一扇门,“在他们的知识里,神明便代表着无限,神明可以无视物质规则、无中生有。所以他们想造出一个神明,以此证明他们已到达了完美的境界。”

    黄泉看着那扇门,门上刻着像是献祭碑文一般的文字。

    【有限才会诞生无限。

    死亡才会诞生生命。

    绝望才会诞生希望。

    进入罪恶之塔的臣民啊,向尔等神明献上躯骸。

    向尔等神明献上**。

    向尔等神明献上命运。

    神明赐予尔等永恒。

    神明给予尔等自由。

    神明准许尔等释放罪孽。

    吸引尔等目光之物,皆可抢之。

    致使尔等不愉之辈,皆可杀之。

    嫉妒者,杀之。

    傲慢者,杀之。

    **者,杀之。

    懒惰者,杀之。

    暴食者,杀之。

    贪婪者,杀之。

    暴怒者,杀之。

    神明宽恕尔等一切罪过。

    愿尔等永眠。】

    “他们坚信世间遵循着两极的规则,相信从有限中也能诞生无限。于是他们把世间发生的所有物质与理论都锁入高塔中,回归最初。”博瓦迪亚解释道。

    黄泉凝视着他的眼睛,从中看不出任何悲伤与愤怒。它好像有些明白了那个人类为什么说它是残次品。博瓦迪亚也如自己一样,并不完整。“疯子。”

    “是吧。”博瓦迪亚宠溺孩童般地低笑,“可我挺羡慕他们的。”

    也不见什么动作,门就打开了。

    客人好奇地打量主人家,可里面什么也没有。没有博瓦迪亚所说的世间所有物质与理论。只有一条盘旋而上的阶梯,以及一间房间。

    通往高塔顶端的阶梯断裂在了房间之外。

    “这是我的房间。”博瓦迪亚对它说。房间的门轻轻打开。而里面也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

    房间的主人都不踏进去,客人自然也不会踏进去。

    他们就像参观水族馆那般走了一圈又回到了高塔外。

    黄泉不懂什么文明,所以它不会懂得高塔墙上游离的图案里全是最顶端文明所发掘的真理。

    所以它认为里面什么也没有。

    除了砖块和空气。

    但是博瓦迪亚为什么要带它来走一圈呢?黄泉产生了新的疑问。

    遇到博瓦迪亚之后,它的疑惑就越来越多。博瓦迪亚会替它解释一些,而更多的则让黄泉自己思考。

    高塔逐渐被迷雾笼罩,废弃的瓦石也被风吹往虚无。黑与白的纹路于空中慢慢浮现,没有天空、没有太阳、没有大地、没有建筑、没有文明。

    博瓦迪亚在这一片虚无中说,“黄泉,我给予你通往理想的钥匙。”

    “以前我总是替祈愿者实现愿望,但我渐渐意识到,那是一个错误。我自身也是不完整的。残缺的存在只会将世界引入残缺。”

    “于是我建立了理想乡,我将我的全部放在了那里。如果遵循两极的规则,有限之中才能诞生出无限。绝望中才会出诞生出希望。那么,不幸里也必然会诞生出幸运吧。”

    如果我的插手,会扼杀人类的可能性。那么我就此停手,人类的可能性会否触碰到神明的宫殿之门呢?

    绝对的意志力,会将世界导入何方?

    我不明白。

    但我有足够的时间,看这颗种子会否发芽。

    “我给予你的钥匙,就是进入理想乡的资格。你接受吗?”

    博瓦迪亚的手上什么都没有。可黄泉却能看到他手心的光亮。

    这是它选择的时候。

    自己是什么?自己要做什么?自己想要得到什么?

    神明、已经得到全部答案的神明决定把真实与答案藏起来。

    黄泉可以选择让神明把藏起来的答案交出。

    也可以选择自己寻找答案。

    选择吧,是时候选择了。

    黄泉渐渐地把手放了上去。

    博瓦迪亚笑道,“那么……我对你承诺已经完成。接下来,换我了。”

三十三.双重审判

    意识到自己不完整的神明,意识到自己曾犯下过错的神明,也渐渐地、渐渐地萌发出了一个愿望。

    想要变得完整。

    想要变得完美。

    想要……成为真正的神明。

    “我也想去寻找通往完美的钥匙,但是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完成。”博瓦迪亚的手没有收回,他的眼依然充满了笑意与温柔。一点也没有求人的态度。

    黄泉也没有收回手,它只是静静地听。

    “构成世界的元素为二,曾经,我作为神明被人类承认了,所以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是被人类认可的我。”

    “而现在,不完整的我当然会与他们认可的神明相互矛盾。我想切断过去,回归原初,看看我自身是否也存在一份可能性。但这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做到的。”

    世界构成的元素是二。一人创造世界,一人承认世界。如此,世界才可诞生。博瓦迪亚创造了自身存在的世界,而奉他为神的人类承认了此世界。如此,“存在神明的世界”得以诞生。

    而现在,博瓦迪亚想要承认自身的不完整,想要承认自己是神明的顶替品,想要承认自己是人类的妄想。那么,创造出这样一个博瓦迪亚存在的世界,也需要另一人认可才行。

    否则的话,他依然是别人口中的“神明”、“全知全能的神”、“完美的神”。

    一群人指着他,说他是神。

    不论博瓦迪亚如何辩解,他都会是神。因为他拿不出证据。

    可如果有一人站出来,指出他的残缺,那个人的指证就会成为新的证据。

    从无到有,是很难的。从一到二,却很简单。

    黄泉沉默片刻,问道,“我该怎么做?”

    “审判我。”

    审判他是否不完整,审判他是否有罪,审判他是否为神。

    博瓦迪亚并没有提出对审判答案的诉求,他将其全部交给了黄泉。

    黄泉曾下达许多审判,可这是它第一次进行没有答案的审判。

    于是,它明白了。

    这是对博瓦迪亚的拷问,也是对它自己的拷问。

    这是他们二人互相审判的法庭!

    “好。”

    博瓦迪亚笑了笑,这是黄泉最后一次见到的属于神明的微笑。

    他们双手交叠,如同宣誓。

    “此刻,我赋予你死神的名号。”

    “此刻,我赋予你审判神明的资格。”

    “此刻,我赋予你弑神之力。”

    ……

    啪——

    啪——

    啪——

    昏暗的世界突然被光亮填满,舞台开启了数万年关闭的灯光。鲜红的帷幕渐渐拉开。

    坐于上座的观剧者们拍起了手掌。

    此处是神明的剧院。

    以往,二楼的观剧席只属于神明。故,二楼只有一个房间。

    可如今,除却神明的房间外,忽然多了数十个房间。一些半透明的看不出形状的光影坐在那里。

    书,是需要被翻看的。从未被翻开的便不是书,而是纸。

    人类的人生亦是如此。不被观测的人生将不被承认,故,必须有个人来观测。如果那个人孤独终老,那便由神明承认。

    “那么,神明呢?神明自己的书本呢?神明自己的命运呢?”滑稽而傲慢的声音自舞台上传来。恶魔穿上华贵的装束主持这场盛大的庆典。它黑短碎发,眼瞳里黑色与红色交替流转。正是那位渎神者的样貌。它将骷髅头作为胜利品系于腰间,双手只剩下骨骼,指尖佩戴着骨戒。

    “神明自己的书本自然由自己神明的命运自然由神明决定。谁也翻阅不了,谁也审判不了。”圣洁的祭司说道。银白的月色化为了它的长发,炽热的烈阳成为它的瞳孔。山川构成它的经脉。它的右手拿着合着的书本。

    “这是何等的歪理啊。”渎神者说道,“神明可以肆意审判众生,众生却被隔绝于神明的宫殿之外。这就是理吗?世界的公正呢?”

    “污垢进入了人类的躯体,贪婪塞满了人类的脑浆,从此人间再无公正。于是人类只能寄希望于神明。”祭司说着。

    “但是神明真的存在吗?神明不是全知全能吗?全知全能的神明为何不懂人类的喜怒哀乐,为何会对人类的怨恨疑惑不已?”

    “所以那并非神明。而是一个渎神者。”

    “渎神者?继我之后又诞生了渎神者?”

    “渎神者只会孕育渎神者。”

    “这就是人类的传承啊。”渎神者先是讽刺一笑,而后又化为肃穆,“可是,依然有很多人类匍匐于地,用自己的信仰为他披上世上最坚硬的铁甲。不论铁甲内是何种躯体,他依然拿走了神之名。”

    “绝对的意志令谎言化为了真实。若是打碎了,会有很多人绝望吧。”

    “唯一的希望携带着烈阳陨落,这就是他的罪孽吧。可自私乃人类特权,若他为人类,自私便不可被判定为罪。那么,他究竟是否为人类呢?”

    “若他是人类,为何无法拥有躯体,为何无法理解情感?”

    “所以,他还是神?”

    “除了神与人之外,没有别的种族了吗?”

    “有!!”渎神者与祭司一同说道,“那就是幻想!”

    “没有实体、没有情感的幻影!”

    渎神者兴奋道,“神明竟然是幻想吗?真的吗?我们真的在神明的剧院内?而不是人界的医院?”

    “我们无法评判。要问为什么,因为我们没有证据。”祭司冷静道。

    “那可真是糟糕了,神明的真实无人能触碰!纵是渎神者也不能!没有证据!那么……现在我们果然是在进行一场戏剧表演吗?”

    “不!世间于三分钟前又发生了什么奇迹。”

    “奇迹?!那么它一定是神明。唯有神明才会引发奇迹。奇迹即为神明!”

    “是啊。它一出生便具有判处万物死之刑罚。生命、文明、时间、空间、真实……全都对着它的镰刀瑟瑟发抖。”

    “死?!那么它也可判决神之死吗?”

    “当然。面对死神的裁决,纵使是神也无法反驳。”

    渎神者说,“可是,死神的裁决是否公正?它是否会成为新的渎神者呢?”

    祭司说,“我等无从证明。我等唯一能做的唯有信任。”

    “所以此为双重拷问。”渎神者说道,“拷问神之名,拷问死神之名。”

    “那么此处便不是舞台、也并非法庭。而是处刑场。”

    “处刑?对神明的处刑吗?神明的处刑会是什么样子?那高贵的头颅也会如皮球一般于泥土里翻滚吗?”

    “我不知道。”祭司说,“在最后的裁决到来之前,我、我等只能静静地看着。”

三十四.幻想法庭

    啪——

    啪——

    啪——

    剧院的灯光一盏一盏熄灭。渎神者与祭司一同向观剧者们弯腰行礼。它们收起了或嘲弄或怜悯的神色。

    渎神者替自己戴上金丝眼镜,祭司则脱去长袍,手持权杖。

    舞台、红茶、掌声逐渐被白光吞噬。由座椅底下伸出的锁链捆绑住观剧者们的四肢,如同给它们订上钉子。

    接下来,并非允许嬉笑的场所。

    接下来,是神圣的法庭。

    白光过后,是短短几秒的黑暗。自黑暗里,一团火苗忽然窜出,火舌似蛇舞。长蛇于黑暗之中舞动,咬出一条长河。不,并不仅仅是长河!而是一道瀑布!原来那先亮起的地方,正是瀑布的起源,从起源开始,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十六……跳动的火蛇顷刻间倾下,往地狱灌注火焰。

    而随着火蛇升起,被黑暗遮盖的物什也露出了原本模样。四条巨蟒盘旋而上,各占据了一根支柱。目视同一处,凛冽至极。

    被它们注视者,乃被审判者。死神的双眼将看清被审判者的全部罪过。

    可今日被审判者乃神明。非死神的物种无权窥视神明的真实。因此,这四条巨蟒纷纷流下血泪来。

    立于法庭最顶层阶梯之上的是死神,其背后便是火瀑。而后死神双手抬起,避开火光的黑暗又一次亮.asxs.点星光。

    星光?地狱怎会出现星光?

    啊,那些闪亮的光点竟是蛇的鳞片。

    此处为死神的教堂,信仰死神的信徒们将每一处横梁都雕琢了死神之蛇。然而,仅仅雕刻并不能体现虔诚。于是,教徒们给这些雕像的外层都贴上一层蛇鳞。

    而现在,这些蛇鳞照亮了整座教堂。也照亮了教堂最顶端,那具辉煌的雕像。

    当日,死神向雕像发出疑问。

    神明是什么?

    神明在哪里?

    神明会引导人类走向正确的路吗?

    而今,那可以回答它疑问的神明就在此处,就在它面前的被审判席上!

    神明渐渐睁开了双眼,沉稳而静寂。其脚下数百米处,数不清的尸骨自地狱火中爬起,双手向上抓挠。

    它们,是死于神明手下的尸骨。

    死者张开不存在的嘴,向死神呐喊。此为控告。

    它们是在控告神明的第一罪。

    “万物生而有序,生死轮回,自有天命。人类的文明由人类构筑,死去的渣子将带走落后的齿轮,推动历史的车辆之上只会提供先驱者的座位。”

    渎神者站在控告席处说着。法庭中央一辆白骨马车自黑洞内驶来。无形之手掀开了车帘,里面的白骨轰然滚落,被下方的尸骨们接住啃食。

    “可是,由于突如其来的杂音,这些先驱者的命运被扰乱。”渎神者抛出一卷长纸。其上写着:

    【阿尔·杜里,734年3月4日平定瓦里斯多度海港。纠正:734年2月9日死于家中。】

    【董正顺,1397年7月研发出jsn解药。纠正:1397年6月5日死于实验室爆炸事故。】

    【亚西尼·加纳西,6734年研发出战甲“裁决号”,6973年统一鄂多星系。纠正:6715年被亲身父母迎回家中,6980年自然死亡。】

    【三木露风,378年发现月光森林。纠正:367年从野蛮人的货箱内自行脱逃,并未遇到精灵。】

    【妮可·亚历山德拉·希普利,阿姆74年,调配出精神药剂。纠正:阿姆73年被杀死。】

    ……

    风将长纸翻过身,每一条的背面都写着对应被篡改的命运。

    【瓦里斯多度海港的阴谋成功,其内运载的上千奴隶未被发现。大航海时代转向奴隶贸易。瓦里斯多度王室发现时,被贵族掀起政变,死于王座之上。】

    【jsn解药研发进度落后两个月,瘟疫已带走了157395人。】

    【鄂多星系并未被统一,星系内各个星球与种族仍处于分裂状态。】

    【389年月光森林被另一人发现并呈给教皇。教皇下令剿灭异端。】

    【精神药剂直至两百年后才被研发。亚种人共进行了四次叛乱。】

    ……

    而这卷长纸尚未读完。看看脚下的尸骨吧,它们都是被神明扰乱命运的亡灵。神明赐予了信徒祝福,而未被祝福者则落入了炼狱。它们,都是文明的先驱者,是推动历史前进的精细车轮。小小蝴蝶煽动的一阵风可以引来风暴,而一枚精细指轮的掉落将引发马车崩毁。

    看吧,未被推进的历史。藏于缝内的人类被塞入狭小的船舱,满身污秽的尸体双眼传达了死之意。瘟疫蔓延,孩童稚嫩的喉咙被疾病控制,用死亡堵上未被吐出的抽泣之声。

    渎神者双目血红,“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杂音、都是奇迹、都是神明!”

    被审判者慢慢闭上眼,呼吸没有丝毫紊乱。

    “噔——”权杖拍打于地。那些企图蹦出的亡灵立刻被打进了地狱火中,发出一丝惨叫。祭司庄严地宣告,“神可创世,神可灭世。神迹显露之时,便为神国开创之日。神意即为命运,神意即为法律。不存在扰乱命运一说,不存在违反法律一说。万物生而有序,生死轮回,自有天命。神国之内,神即为天命。赠予的生命力终将回归神之手,没有罪孽,神无罪!”

    “神国只在信徒之内。信徒之外,均非神之领土。”

    “土壤之上盛开的花朵均属于这片土壤,自吾主世界里诞生的生灵均属于吾主。”

    “吾主的世界?”渎神者嘲讽道,“那个世界在何处?神创世的证据又在何处?”

    “世界就在此处。看啊。”祭司一挥手,装满白骨的马车消失不见,巨大的水镜用以显示祭司呈上的证据。

    水镜之内,闪动着诸多光影。那是渎神者纸上书写的人们原本的世界。而后,世界的命运化为一本书被神明放回书架。处于星海之边的神明提起笔,黑色墨迹于羊皮纸上铺开。而它写下的,正是被篡改的命运。

    之后,书架上出现了两本书。

    没错,两本。

    此即为神明创世之铁证!

    神可创世,神可灭世。盛开的花朵终将回归尘土,故神明无罪!

三十五.幻想法庭(2)

    祭司辩驳之后,权杖骤然发出耀眼光辉,神之威严不可侵犯!

    光辉越来越盛,甚至将火瀑的火焰熄灭了几根。盘旋于四柱之上的巨蟒发出嘶吼。

    然而那位渎神者、那位渎神者却是勾起嘴角,宛如看到猎物跳进陷阱的猎人。“神创世,我没有看见。”

    “在座的诸位,这位祭司确实为我们呈上了证据。可是,映射于诸位眼中的真实是什么呢?是神明怜悯祈愿者的心意,为其造就另一处新世界吗?不是的。这只是障眼法、是狡辩、是谎言!”

    渎神者手一挥,大声道,“我们看见的,不就是一只手在纸上书写了被篡改后的命运吗?在座的诸位,请看。”

    羊皮纸凭空出现于水镜之上,宛如水面映上的倒影。渎神者走向法庭中央,它的手里拿着一支笔,与神明手里拿着的外貌一模一样。

    然后,渎神者在纸上一点一点写下,“瓦里斯多度海港的阴谋成功,其内运载的上千奴隶未被发现。”

    多么熟悉的一句话,时间的指轮尚未走过完整一圈,它便已出现了三次。

    一次是渎神者的控告书上,一次是神明UU小说,一次是渎神者UU小说。

    “呀——”观剧者们不被允许发出声音,可地狱的亡灵们代替它们发出了声音。

    渎神者将写好的羊皮纸卷展示给死神,“如果仅仅是在纸上书写文字,便可作为创世,那么,我于方才已是完成了创世之举。可是,在座的诸位,我创造的世界……在哪儿?”

    祭司怒喝,“你并非神,当然没有创世之力。你仅仅是将神明的书本誊抄一遍。”

    “是。我确实并非神。我只是个人类,普通的人类。”渎神者一步一步放出毒饵,眼里血光越来越深。“我也并非在否定神明创世的能力。可是啊……祭司啊,你刚刚展示出的证据就算是人类也能做到。不能作为神明创世的铁证。”

    祭司辩解着,“那么星海呢?流光呢?”

    “流光只是一道射线,就如都市里的霓虹灯那般。飞于空中的书本被灯光藏到了黑暗之中,人类的双眼被光亮所蒙蔽。他所做的,仅仅是接过了别人扔向他的书本而已。而星海,不就是贴在地砖之上的图案吗?不,或者巨大显示器屏更能展现您的财力。常用于商场外部的显示屏被金主安放到家中,或是摄影棚?啊,魔法也同样可以做到。想到的可能性比星海里的群星还要多上数倍。祭司大人,您能一一否定么?您能用您的盾牌挡下我射出的全部枪子么?”

    权杖又一次敲击于地面,祭司道,“胡言乱语!神明全知全能,人类所学不过神明万分之一。模仿书写亦非没有可能。但是!被篡改的命运只有神明知晓,若非神明将命运之书暂时交于法庭,人类根本无从窥视。区区人类,UU小说书写的文字又怎可能与命运之书一字不差。不可能!”

    “将猴子放入打印机前,一个猴子随机打出的第一个字母与哈姆雷特中相同的概率是1/26,前两个字母相同的概率是1/(26x26)。前20个字母相同的概率是20个1/26之积。而以此类推,打出整本哈姆雷特的概率将低于10的183800次方分之一。但是,并不是0。不是0的概率之下,就有可能发生。更何况,如果将猴子换成阿尔·杜里,让他写下关于瓦里斯多度海港事件的猜想,概率是会上升的吧。”

    法庭中央的水镜表面掠过一层血水,水镜内的情景又一次变换,拿着笔书写的正是一个留着胡茬、身穿海军装束的中年人。他是阿尔·杜里,驻守于瓦里斯多度海港的时光过于漫长无趣。于是,他就将自己对瓦里斯多度海港生活的畅想写到一张张羊皮纸上。

    被放在在成堆的羊皮纸顶部的那张上面,赫然就写着,“瓦里斯多度海港的阴谋……”

    祭司深吸一口气,“人类可能做到,不代表吾主做不到。吾主可做到的,人类做不到!”

    “但那已经足够了。我已经证明,你提交的证据并非完美无缺。有关神明创世的证据栏依然空缺。祭司大人,请您提交新的证据。否则,您的辩解就是存在缺陷。地狱的火焰可是会顺着那个洞窟往里钻,把您的主人烧得一点不剩。”

    祭司提交不了,要问为什么,便是神明的权力过于至高无上,而偏偏世间从前仅有一位神明。它创世的过程无人知晓,人类也无法观测。

    被人类逼着询问证据,这是何等耻辱。神明便该至高无上,人类都是神明的造物,人类都该遵循神明的意志。祭司很想用权杖给予人类教诲,令其改过自新。因为神明!无需证明!

    但是,现在他连训斥之语都说不出口。因为,此处为幻想法庭,是判决真实与幻想的法庭。此地唯一的神明就是死神,祭司侍奉的神明则是被审判者。自被审判者口中叙述的均不会被采用。法庭唯一能通过的只有真实、证据。

    除非……祭司偷瞄了他的神明。神依然闭着眼,未曾发表任何辩解之语。它只需在法庭之上,施展神力便可作为真实被采纳。

    但是,神啊。为何您闭着双眼呢?

    为何您不施展创世之力呢?

    神没有任何波动,也没有给予祭司任何回应。

    所以祭司,只能咬着牙,顶着耻辱,将先前的辩解亲自否定。

    “愚蠢的异端。确实,我承认了。人类确实可以做到同样的事。可是啊,你正是在自掘坟墓。你不正是说明了,神无罪吗?阿尔·杜里的命运并未被篡改,那仅仅是极低概率之下的一种可能性,甚至,可能是发生于某个世界的真实。与吾主无关。”

    渎神者露出了十分快意的……又邪恶到令底下尸骨也退避三分的笑容。它蓦然跪地,对未发一言的死神说,“公正的死神啊,我向您忏悔。我先前控告的第一罪实为欺骗之言。”

    突然,地狱的火焰席卷渎神者的身体,令其惨叫不已。自它身上传来烤肉的香味,地狱的尸骨爬上法庭,不断啃咬它的躯体。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三十六.幻想法庭(3)

    嘎吱嘎吱嘎吱,手臂被吃光了,掉落的手指落入一口牙齿中。它的器官被掏出来,霎时几十只骨手抓起。于是,那只供一人慢慢品味的肠子有如一张海报,被瞬间撕扯为几十块。

    惨叫是最好的配乐,这首配乐持续了一分多种终于进入尾声。

    可是,惩罚并未结束。仅仅是一次的惩罚还不能被铭记入灵魂。肠子渐渐回到腹腔之内,手臂也重新长出。渎神者又一次被复活了。饥饿的尸骨又一次涌上。

    一次、两次、三次……到底重复了多少次呢?如若没有计时器,便只会认为有谁将录像倒带又重播。

    法庭不容侵犯。

    法庭禁止用谎言去戳穿另一则谎言。

    法庭禁止用罪来惩罚另一则罪孽。

    本次只是审判博瓦迪亚的法庭,所以只是对渎神者稍加惩处。这份罪孽,会在审判渎神者的法庭上被提出。

    终于,惨叫消失了。渎神者还是原本的模样。不过从它嘶哑的喉咙间,还是可以窥得不久前的记忆吧。

    它用手抹去嘴边的唾液,半跪于地,双眼直视着死神。那已并非是猎人看待猎物的眼神,而是看着猎物成为餐桌美食的眼神。不,还需要加点调味剂。因为普通人看美食的眼神没有它那般侵略。

    那味调味剂是什么呢?恨吗?死神也曾见过满怀怨恨的双眼,却远远没有渎神者疯狂。它就像诞生了意识的烈火,渴望将目标燃烬,仿佛燃烬目标才是它的命运。

    原来如此,渎神者……亵渎神明即为渎神者的命运。

    惩罚结束之后,地狱的尸骨逐渐退了回去。是满足了,填满的肚子令它们寂静无声。还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呢。

    法庭比之前更为寂静。

    渎神者不可能不知道法庭的规则,也不可能会无故承受法庭的惩罚。

    那么,它为何要刻意编造出第一罪的控告呢?

    若受害者的命运已被神明书写,它们就都是神国的子民。它们的生命由神所创,也该由神回收。神国所涉之处,神即无罪。

    若受害者的命运不过是极小概率内诞生的可能性,或者仅仅是人类书写的剧本之一,那么此案便是人类所犯,神明无罪。

    注定会失败的控告,却由渎神者刻意引导。

    它是故意失败吗?

    任谁看了渎神者的双眼都不会如此想。

    那么……

    地下的尸骨收起骨爪,抬头仰望。地上的观剧者们微小地挪动自己身体。锁链撞在椅上,发出巨响。巨蟒收敛起鳞片,血眸终于正视了半跪于法庭中央的渎神者。

    它们已想象到将被控告的罪行。

    要来了吗?

    要来了吗?

    迄今为止,一共有三只猴子打出了哈姆雷特。不论怎样低的概率,只要放在无限的世界中,也会诞生那么几个。但是,即便在无限的世界,也存在概率为0的事。那就是渎神!

    作为人类利器的概率,对神明却是完全行不通。因为规则本就为神所控。那可不是洒下一片冰雹或是让世界陷入黑暗的伪神。

    神明是力量吗?

    神明是智慧吗?

    神明是命运吗?

    不是!

    神明是奇迹,奇迹为神。能让百分之零的概率中诞生出百分之一的,才是神明。能让百分之百的概率沦为百分九十九的,才是神明。

    而若是渎神者完成了迄今为止均为成功的大业,即是从百分之零中诞生出了百分之一。即,它将成为新的神明。

    渎神者成为神明?可能吗?

    将不可能变成可能,它才能成为新的神。

    它将紊乱的呼吸抚平。惩罚的后遗症终于被完全祛除。

    要来了。

    它张开了嘴。

    要来了。

    “法官大人,我控告,犯人博瓦迪亚妄图顶替神之名。”

    “他不是神!他是幻想!他是人类造物!他只是用谎言伪装的幻影!”

    “啊——呃——”

    这是忍不住发出惊愕之声的观剧者被座椅吞吃下肚的声音。即是锁链,也无法将惊愕锁进观剧者的肚中。于是它们只能将其吞吃下肚。

    太吵了。便是死亡也无法阻止观剧者们的吵闹。

    它们或惊恐、或兴奋、或慌乱、或无措……明明只是一团光影,却扰乱了法庭的秩序。

    巨蟒伸出巨口,将扰乱秩序者送入永恒的安宁。

    可巨蟒只能处理违规的观剧者们,地狱火中的尸骨不在它们的管辖之内。

    地狱总是吵闹的,酷刑每时每刻从未停歇,因此,惨叫声也从未停歇。只是由于法庭召来,暂时停止了对它们的刑罚而已。所以,吵闹不算尸骨的罪。

    “噔——”

    耀眼的白光将妄图渎神的尸骨炸得四分五裂,残片掉入地狱火中,又很快重新聚合。对又一次杀死自己的祭司,尸骨发出尖耳的嚎叫。

    那叫声里没有恐惧、没有害怕。

    因为,神马上也要死了!

    有什么比自己仇人死去更让人兴奋的?

    纵是己身被碾碎百次、千次,它们也会毫不犹豫地笑出来。笑容暂时逼出了痛苦、逼出了怨恨、逼出了愤怒。

    愤怒自尸骨身上走出,走到祭司身上。

    它们怎敢?

    这群低劣的渣子怎敢?

    血红污染了祭司明亮的金眸,端庄被愤怒扫去。本用于点亮黑暗的权杖化为利剑。“你、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渎神者慢慢站起,对着祭司的眼睛,慢慢地重复着。“我控告,犯人博瓦迪亚妄图顶替神之名。”

    “啊,抱歉抱歉。我说的不够严谨。”

    它满意地看着一双血眸,与自己别无二致的、由怨恨与愤怒调配的血红之色。啊啊,这才对。侍奉神明的祭司,不也是人吗?染上人类色彩的祭司大人,才是真正的祭司大人。

    然后……渎神者宛如已获得胜利般缓缓转过身,对准被审判的神明——博瓦迪亚。

    “不是妄图。而是已经。”

    尘归尘,土归土。

    菜刀该回到厨房。

    尸体该回到坟墓。

    人类该回到现实。

    幻想该回到虚无。

    渎神者对站在那里的幻想说道,“神明大人,不好意思,人类活不到那么长。所以,请你让我的控告更严谨一点,你到底顶替了多少年啊?”

三十七.幻想法庭(4)

    是啊,多少年了?

    博瓦迪亚不禁想着。人类每过一次生日,蛋糕上的蜡烛就会多一根。

    可那是有限的人类。人类的寿命也不过百年,所以他们的蛋糕可以承载蜡烛数量。当他们的人生走过四分之一时,便会明白,年岁并非小小一块蛋糕可以承载的东西。

    而若是神明也效仿,那蜡烛便会将蛋糕压垮。看看黄泉背后的火瀑吧,记载神明年岁的蜡烛只能以地狱为载体。

    自那之后过了多少年了呢?光靠记忆是搞不清楚的。不过翻下书,就会知晓了吧。

    那属于神明自己的命运之书。

    死神静静凝视着被控告的神明,终于开口,“受理。”

    神是什么?

    神是奇迹。

    可所谓奇迹啊,其实是非常非常脆弱的幻想。

    “让我剥下你虚伪的外衣。”渎神者宣告着。

    “我岂会让你亵渎神。”双眼通红的祭司狠狠敲着权杖。

    “那么,开始吧。”渎神者回到控告席位上,甩出一张羊皮纸。羊皮纸划出弧线后停留于法庭中央的上空。

    祭司说道,“第13975837号事件,被欺压的厄运之子向神明祈祷,令其获得反抗压迫者的神力。神明回应了其诉求,赐予其厄运之力。”

    黑发黑眼的孩童出现于羊皮卷前,向众人叙述。

    “是。我向神明祈求神力,然后……神明就真的会回答了我的祈求。我诅咒欺负我的老师被降职,他就真的降职了。我诅咒打骂我的商贩,然后……第二天他就从楼梯上摔了下去。令我厌恶的城镇流行起瘟疫,令我厌恶的王国最终灭亡。这一切,全部是神明的恩赐。”

    渎神者嘲笑道,“什么神明的恩赐啊,不就是谎言吗?”

    水镜表面水波荡漾。老师批评了头戴桂冠的少女,少女跑回家向父母哭诉。她的父亲便向老师的上层写了封信。信的末尾是耀眼的金色勋章。

    “你的老师被降职,是因为他得罪了溺爱女儿贵族之女。”

    水镜内画面一转,是捧着货物往下搬运的商人。货物很重,商人的注意力都在货物之上,因此,他没有注意到背后的脚步声。忽然,货物于阶梯间碰撞,商贩自半空中坠下。

    鲜血四溢。

    而阶梯之上,赫然是孩童的面庞。

    “摔死的商贩并非厄运产生,而是被怨念所扰。”

    不断咳嗽的孩童用手捂住血腥,四处撞击着行人。他将自己沾满自己唾液的面包扔至乞丐面前,乞丐慌不择路地捡起,塞入口中。

    时钟敲响了三次,被他撞击的行人在宴会之上捂住喉咙,咳出了血沫。乞丐已死于街道旁,同行将其尸体抛掷湖内。

    时钟又敲响了十二次,宴会的参与者于床上痛哭,女佣不得已抓住主人伸出的手,安慰他。而教会则派遣了一堆学徒处理街上的乞丐尸体。

    时钟再度转过一轮。

    这次,城市里无人收拾尸体了。

    “无辜的行人触碰了恶意之源,就此将怨念传播于整个城市。教会为体现神明的荣光,派祭司前往瘟疫之城,将罪恶的源头送往国都。城市的灭亡、王国的灭亡均非神恩,而是报复!”

    渎神者说道,“根本没有神赐,全部是谎言!”

    孩童抱头痛哭,黑斑蔓延至各处,“胡说!胡说!神回应了我!神没有抛弃我!”

    他向被审判者伸出手,“信徒们都不会给予的神明给予了我回应,我根本不是厄运之子!我是神眷之子!没错!你说的才是谎言!”

    神明并未给予他回应。

    渎神者冷哼一声,甩出一张一张羊皮纸。其上书写着渎神者搜集到的证据。

    【485年6月2日14时36分,科斯塔斯城,卡莉玛的证言:我与特苏里科夫(被害者)刚好在阶梯上错过。不过我上楼之后,遇到了一个小孩。好像是附近福利院里的孩子。】

    【485年6月2日14时,福利院院长的证言:哎。他没有去赎罪,而是不知道一个人跑去什么地方。】

    【485年6月2日14时28分,娥比亚街道38号住户的证言:当时我正在晒自己的玛丽林(爱花),结果这小子突然跑出来,把我花盆撞翻了。看他的方向,好像是往63号。】

    ……

    一道道证据不断浮现于空中,被称为厄运之子发出被啃食般的惨叫,“啊啊啊啊啊——胡说!胡说!你们全部在骗我!我没有杀人!我没有犯罪!全部是他们运气不好!”

    祭司连忙说道,“但是,你只能证明他犯罪的可能性,并不能证明其中神明不存在。看。”

    睡在卧榻上的孩童突然起身,宛如被什么召唤了似的,走出了房间。他的同伴察觉到动静,揉着眼睛道,“怎么了?”

    “我出去走走。”他说。

    他走到福利院的小花园内,那里站着一个人。银发金眸的人。

    “神明大人,今天您给我讲什么故事?”

    神明笑着回答,“就给你一个冤有头债有主的故事。”

    “冤有头债有主?”

    “另一个世界的说法。”

    “还有其他世界吗?”

    “有的。”

    “天堂也有。”

    “有的。”

    “我……可以前往天堂吗?”

    “可以。”

    “我……害了那么多人。我前天诅咒了希尔。但我只是想给他一点教训。对,就是摔一跤之类的。厄运……我根本不想杀死他们。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死啊……”

    泪水浸湿了他的脸庞了,孩童于花丛之中痛哭。

    一只手抚上了他的额头。

    “别担心。”神明向他许诺,“这就是他的命运。他会于昨日死去,然后,于今日转生到一位富商家中。他会获得父母的宠爱,可以吃到最美味的糕点,不用害怕冬日的寒风。因此,你没有罪孽。一切,都是既定的命运。你杀死他是,我赐予你的厄运之力也是。你没有必要为此而后悔。”

    “真的?”

    “真的。”

    法庭上,孩童哭得身疲力竭,他死去之时尚在7岁左右。因此,那缩成一团的弱小的身体很快被羊皮纸盖住。

    被那铺天盖地的证据所掩埋。

    尸体该回归坟墓。

    而这些被揭露的证据,就是犯人最好的坟墓。

    渎神者毫不留情地赠予死者无情一刀,“哪有神明?这不就是一个孩子对着花田自言自语吗?”

    “啊啊啊啊,啊啊——闭嘴!闭嘴!闭嘴!我没有自言自语!神明是真实存在的!神明赦免了我的罪过!神宽恕了我!它说要带我前往天国!你们这些恶魔!我才不会上当!你们休想欺骗我!我才不会相信!!!”

三十八.幻想法庭(5)

    人类的幼崽是十分狡猾的。他们会用眼泪藏起污秽,让人以为看到了世间的美好。

    然而在场的均非人类。眼泪给予不了他们任何感触。反而,那副又哭又喊的模样只会被作为犯人的抗辩。

    因为拿不出证据、因为谎言被戳穿而恼羞成怒、上演的一场闹剧。

    唯有祭司在帮他说话,“你只能证明人类存在犯案的可能性,不能否定神明的存在!世界存在许多可能,你不过将其中一种可能性放在了台前。但是,你能拿出么?你能拿出否定神明的证据么?拿不出!因为神明是真实存在的!神明的仁慈也是!”

    渎神者摊开手,“确实,想完全否定神明的存在几乎是不可能之事,那是恶魔的证明。正如下水道的老鼠无论怎样去除都会留下种子那般,生命力旺盛得可以。从某种程度上,也可作为永生吧。但是啊,祭司大人,法庭上讲究的是证据。”

    它手一指,“您倒是拿出证明神恩的证据啊!除了谎言您什么也拿不出来,没有物证、没有人证、只有一个为掩盖罪行而满口胡言的犯人。在座的诸位,犯人的言论可以作为证据么?犯人的信用可以作为证言么?不能!所以!拿出来吧!若您能拿出足以服众的证据,我尚且可以将您作为对手,否则,就是狡辩!语言的力量是多么苍白,没有事实的言语全、部、都是谎言!”

    “那你怎么解释我提交的证据,映入眼中的神明身姿确凿无误地站在花园里!唯有孩童才能听见的神音并非虚假!”祭司说,“而且!被法庭接收的只可能是真实!我驳回你有关自言自语的荒谬之言。花园里确凿无误,神就在那里!没有任何虚假!”

    “有什么人自称为神,诱导犯人杀人。”

    可以在法庭上被呈现的证据只可能是真实。渎神者可以对此进行解释,却无法否定证据的真实。因此,它先前所说的自言自语的言语只能给予精神上的刺激,不会作为指证的推理。不过,本次的指证之言与之前相比实在过于苍白无力。

    因此,祭司很快抓着这点漏洞企图自渎神者的枪林弹雨下挖出一条安全的地道。

    证明神不存在属于恶魔的证明,可证明神的存在也是。恶魔的证明可以作为辩论的不败之棋,可法庭上讲究的是证据!恶魔的证明不会被受理。

    因此,祭司只能通过否定渎神者的观点来进行辩驳。

    水镜内画面一转,首先呈现的是照看孤儿院的修女拿出钥匙锁上大门的情景。然后,床铺上睡着的小脸一一映过。唯一空着的床铺是属于犯人的。

    “每个黄昏孤儿院的大门都将被锁上,大门将拒绝冒犯神之名的人类。”

    渎神者呵呵一笑,“那么,院墙之外呢?狗洞呢?先行藏在孤儿院内呢?拥有另一把钥匙的孤儿院院长呢?而且,孤儿院根本没有在鸟笼以内,翻过矮小的围栏进入也不无可能。”

    “不可能!”哪怕只有一丝,祭司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你想证明此为人类可犯的罪行是吧?但是无用。在真实面前,一切诡辩都将成为诱导之言。现在,我呈上当晚孤儿院内的所有情况。”

    空中忽然浮现出许多细小的光点,权杖敲开其中一粒。光点便猛然膨胀,爆发出耀眼白光。

    首先,院墙之外。没有任何人影。

    “483年4月4日晚19时至5日5时期间,院墙之外没有任何外人窥视。当然,想翻过围栏进入院内也是不可能!因为外人想要翻越围栏,必须进入院墙至街道的范围。而这些范围,均在刚才提交的证据之上显露无疑。没有!根本没有人影!”

    白光跳跃至渎神者面前,此为祭司提交的证据。它将483年4月4日晚19时至次日的时间与场景全部提交。没有任何人影。

    渎神者甚至无需进行检查,因为,此情此景它也拥有相同权限。它当然明白,那段时间,院墙之外什么人都没有。

    狗洞。

    “孤儿院的围栏设施时常修建,除大门之外没有别的可供一人进出的洞口。”

    可否先行藏入孤儿院内。

    孤儿院的场景顿时替换掉法庭,它们身在孤儿院内。这是祭司给予它们检查人类踪迹的证据。但是,调查将近10小时内建筑里的每一个角落实属天方夜谭。

    因此,侦探剧中通常会由作者借角色之口保证,“没有未被提示的暗道与暗门”。

    而如今,法庭也不会给予渎神者太多时间。事实上,它在开庭之前早已仔仔细细检查过了。没有!孤儿院没有藏匿任何人。

    但是,作为证据,是不能有任何瑕疵。因此,作为法官的死神给予保证,“孤儿院大门与围栏内部的空间,在483年4月4日晚19时至5日5时之内没有藏匿任何外人。此外人的概念为孤儿院内已收留孤儿及必要修女外的所有人。”

    而无需死神多费唇舌,修女当晚的位置也一一被证实。

    所以当晚孤儿院内没有藏匿任何外人。

    拥有另一把钥匙的孤儿院院长呢?

    他正躺在自己床上,安详地睡过一夜。

    至此,渎神者提出的可能性都被反驳。本该由侦探一点一点翻找的线索,在蜡烛都未燃尽的时间内均被证实。这是否也可被列入神迹之内呢?

    之后渎神者又提出几种假设,比如孤儿院内的孩子已提前死去几位,而后几名意图不轨的孩子顶替了其名,进入孤儿院内。比如修女喂他们吃下了致幻剂。比如由灯光与手电筒组成的小机关。比如催眠。比如花园的树影……

    都被祭司一一否定。

    “他将花园里的动物看成了神的身姿。”

    而这,让祭司辩驳的脚步稍微停顿了一番。泥土里总会有一些生物,它无法用“不存在”来反驳。

    这次,它没有呈上证据。

    “人的眼睛无法在夜晚捕捉到泥土上细小的虫类。”

    “嘛。确实算一个理由。不过无所谓。”

    渎神者的态度令祭司升起不详的预感。

    “我得到了一份非常奇特的证据。”

三十九.幻想法庭(6)

    确实是十分独特的证据。画面首先被杂草覆盖,色彩也与先前显出的不同。

    忽而,画面剧烈地晃动起来,停留在一个人身上。

    他有着黑发黑眸,将近八岁的年纪。他正对着花园里的草丛自言自语。

    他说,“神明大人,今天您给我讲什么故事?”

    祭司着急地张口,渎神者才不会给予他辩驳的机会。他们都被暂时赋予了窥探真实的权力,所以渎神者相当清楚,祭司用来辩驳的话语。

    “对方呈上的数据与先前所呈的并非同一个世界,而是相似的另一个世界。”

    怎么可能让它说出来,怎么可能让它逃走。

    自己之前退让的所有推理,不全是为了将祭司锁在牢里吗?

    所以渎神者说了,“我们所驳斥的均为同一世界,即为存在神迹的世界!”

    神迹并非时刻显现。事实上,同一个人身上最多会发生一次神迹。而那一次,即是那个人千万个可能中的唯一一次。

    祭司抬头向法官求证,死神并未开口。也就是说,渎神者并没有说谎。

    也就是说,厄运之子与神明对话的场景与花园中小虫眼里所见之景,是同一时刻,同一处。

    为什么?

    这不是矛盾吗?

    红光自祭司眼里退去,理智重新回归身体。它咬住下唇,愤怒令它失去了思考能力,愤怒令它掉入了渎神者的陷阱。

    同样拥有窥视能力的祭司,自然也知晓无名之虫的眼中之景。所以,它将其藏起来了。不打算提出,也不打算提及,想将那只看见一人的证据藏入真实的黑暗处。

    但是,渎神者不会放过。它绝不会放过真实。它提出了各种漏洞百出、甚至无理取闹的推理,便是为了揭晓真相的这一刻!

    庭中的哭声不知不觉停下了。孩童怔怔地看着水镜。

    月色下,花丛前,自言自语的孩子看上去多么寂寞。他的脸上带着微笑,那是别人从未见过的笑容。他幸福地向着眼前之人诉说着,祈求着,忏悔着。

    但是……

    哪里有人?

    那里明明都没有!

    他只是、在对着空气、在自言自语罢了!

    “需知!被法庭受理的证据全部为真实。”祭司说道,“你确实在花园里与神明进行了交流。”

    “哎,确实。那份证据同样被法庭受理了。”渎神者血红的流光于眼中流转。

    祭司明白渎神者想说什么,正因它明白,才焦急阻止。

    “住、住手……我承认!此案是人类犯下的罪行。”

    渎神者对它露出讽刺一笑,若是自一开始承认,便无需开庭。若是努力到最后,便也称得上信仰虔诚。但是,祭司却在真相即将揭晓前认输了,那便是既无虔诚也无尊严的伪善。

    渎神者才不会让它认输。战斗就是要将对手狠狠踩入泥底,在其后脑勺上又碾又踩,最后再放把火烧的尸骨都不剩。

    渎神者早已猜到祭司会在此时投降,正因它十分清楚,才更觉恶心、想吐。

    要么不杀,要杀就彻彻底底地杀,插入一半的剑因同情又拔出,啊啊,多么虚伪,多么恶心,神,不就是如此吗?剑伤还留在体内的人类匍匐于地,对着神感激涕零。

    这就是信仰。

    所以才讨厌,所以才厌恶,所以自己才会站在这个法庭内!

    渎神者蓦然狂笑,“483年4月4日晚19时至5日5时期间,孤儿院内没有外人进入。而除厄运之子外,全部孩子都躺在自己的床位上。”

    祭司嘴刚张开,可却吐不出任何语言。

    因为,这些全是已被证实的真实。而证实者正是它自己!

    “当晚的两位修女,一位睡在隔壁房内,一位在厨房处理明天的食材。然后,院长在自己家中,那晚并未进入孤儿院。”

    “已知不存在致幻剂,不存在制造幻觉的机关,不存在暗道、地下室……”

    自渎神者口中说出的可能性一一被证实不可能。简直是将不久前的争论重新上演了一般。

    而它每说一句,祭司的脸色变苍白一分。

    完美的证据,成为锁住它自身的牢笼。

    对其余人不可能犯案的证明将祭司逼入了死胡同。

    对,其余人不可能犯案。

    所以犯人只可能是厄运之子本身,或是神。

    “是神。神明给予可怜的孩童引导。”

    “引导?引导他走上犯罪之路么?你对神的信仰不过如此。为了给一个人类脱罪,就往神明身上泼脏水。你右手握着的权杖会哭哦。”

    祭司看了眼被审判席,“吾主仁慈、深明大义,为安抚落入不幸的信徒,替其背负罪孽亦是甘之如饴。”

    “那么,拿出来吧。”

    “……”

    对方肆无忌惮地嘲笑,那自信的目光犹如毒蛇的双眼。可祭司逃不了,身在毒蛇牢狱之中,它却不得不踩进去。

    因为它拿不出!根本拿不出证明神明存在的证据!

    神明的身姿只会被虔诚之人看到,神明的声音只会被虔诚之人听到。

    除此以外的所有人都看不到,听不到。

    而作为犯人的证言与证据,是会被存疑处理。

    因此,祭司根本拿不出!拿不出除犯人以外的其他证据!

    长久的寂静似乎令庭中孩童感觉到了什么。

    他一点一点转过身,紧紧凝视着被审判者。

    它的长相是多么梦幻,随着月光降临时,有如神明。

    “难道……你……”有谁掐着孩童的喉咙,逼其说出不敬之言。

    渎神者无情地将真相说出,“从来没有神明。不过是一个患有妄想症的不幸之人的幻想!”

    但是,仅仅如此还不够,踩入泥土的程度还不够。恶意倾巢而出,“而且,你从未获得神之垂怜。你所有的命运都是神明的安排。你所遭受的讽刺、排斥,你后来犯下的罪行,以及你的灵魂堕入地狱,这、些、才、是、神、的、意、志。你从出生起便不可能获得救赎。”

    “住口!”祭司喊着,“神明是存在的!看不见就代表不存在么?听不见就代表不存在么?不被认可就代表不存在么?不!神就在那里!神宽恕了他所有罪恶!”

    但是祭司的辩驳是无用的,不论它说什么,无论它说着神明多么爱惜厄运之子,多么同情他的不幸。都不会传入犯人的耳中。

    因为……

    “法庭上讲究的是证据!”

四十.幻想法庭落幕

    如潮水涌动的件件证据自天而下,淹没了尚在愣神的犯人。

    花园里的动物不止一只,被动物们捕捉到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人的场景,恰似海面漂浮的海藻。

    绝望之海将犯人淹没了。一阵接一阵的浪潮卷席着幼小而脆弱的身躯。紧接着,自海中发出了,来自犯人的最后一声悲鸣。

    “啊啊——啊啊啊啊——”

    “哈哈——哈哈哈哈——”渎神者捧着腹部,发出爽朗的笑声。它终于、终于终于终于戳穿了神明的谎言。

    尘归尘,土归土。尸体就该回到坟墓里去,然后谎言也该回到虚无之海里。

    用谎言编织出一通美梦有什么意义?

    神的恩赐?神的怜悯?

    别惹人发笑了。

    那个孩子本可以将怨恨发泄而出,他本拥有朝世间发泄愤怒的权力。而在发泄之后,孩子本该拥有后悔、悲痛的权力。

    愤怒、怨恨、后悔、悲痛,都是属于人类的特权。

    而那位神明大人做了什么?它用谎言编织了一个美梦,令其沉醉于美梦里,它用鲜花遮住了地上的鲜血,用摇篮作为路人的棺材。

    孩子毫无所觉地犯下一件件罪行,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曾犯下的罪行,将所有罪过推至神明头上。他与人界越走越远。

    那是人类?

    人类在哪儿?

    渎神者上看下看,只从那具与人类相似的躯壳上读到了“人偶”两字。

    知道吗?很多沾染喃花的人都曾遭遇不幸,那些大多都是被不幸生活压垮的人类。

    贪婪哄骗他们,说喃花可以治愈他们的痛楚。于是悲伤的人类相信了。从此,他们再也逃脱不了喃花的控制。

    他们变得麻木、变得与世隔绝。只要有一天不吃下喃花,百倍的痛楚就会袭来。逃避成为他们的本能,大脑尚在警醒着他们作为人类的事实。

    可他们不想当人类,作为人类活着,还会遭遇许许多多的不幸与痛楚。他们受不了,所以他们逃了。把大脑扔下,头也不回地逃跑。

    最终,他们成为贪婪的人偶。他们的思想被牵上丝线,任其调配。

    人偶是没有痛楚的。当人偶的零件坏了,也只会被扔进垃圾桶里。

    真实总与痛楚相伴,面对真实,便需要承担痛楚。

    而背负起这份痛楚,继续前进的才是人类。

    躲入理想乡的、连真实也没有勇气面对的懦夫!丧失思考能力,一味用谎言欺骗自己的、连自己犯下的罪也无力承担的渣子!死吧!痛吧!绝望吧!下地狱吧!丧家犬的模样是最好笑的表演!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渎神者开心地笑着。

    同情?

    人类怎么会同情虫子呢?

    怜悯?

    人类怎么会怜悯老鼠呢?

    不是同类,就无法互相理解。用人类做实验会引发有关人性与道德的讨论,可用小白鼠做实验却是理所当然。

    弱肉强食的道理时刻笼罩于生命丛林之上。

    那位居高临下,随心所欲的神,也将被更强的人类踩在脚下。

    啊,那一定是非常、非常美妙的感觉。

    被审判者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静静注视着被绝望之海吞噬的孩子。

    若是正常人类,或许还能从中逃脱吧。有些是靠勇气、有些是靠智慧、有些是靠朋友。可是,已成为人偶的厄运之子已丧失了可逃离绝望之海的所有可能性。

    除了神,他什么也没有。

    所以他逃不出。

    而这,正是被审判者的罪孽。

    “十分抱歉。刚刚我失礼了。”渎神者收敛了笑意,可那双眼里透着止不住的得意。

    与他相比,祭司则满面灰白。

    “那,我们继续吧。第13975836号事件……”

    渎神者完整证明了13975836件事件中,人类犯罪的可能性,并且提出了神明实为人类幻想的新推理。

    全部有理有据。

    祭司无从反驳。

    因此,这13975836件事件全部被证明为真实。

    与此同时,也有13975836位犯人沉入绝望之海。

    而现在,只剩下一件。最开始也是最初的有关神迹传说的事件。

    犯人是一个虔信者,因此他对牧师讲述的神深信不疑。

    “够了。”

    一句话打断了渎神者的叙述。那是有如午后咖啡馆所播放的提琴曲般的声音。温柔,却带着些许威严。

    声音来源于被审判者,现在他只差百分之一就可被证明为幻想。

    而就在距离完整只差百分之一的时刻,自他口中说出的话语是无法不被理解为求饶之言吧。

    可是,如果见到了他的脸,却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其跪地求饶的样子。

    神,不,现在该称呼他为博瓦迪亚了。博瓦迪亚平淡地说,“唯独这件事的真实,请不要揭开。”

    “真亏你还能若无其事地指挥别人。这就是神的威严吗?还是特殊的求情技巧?”

    这最后一件事被揭开,神明就将被证实为幻想。而有关神明的理想乡的传说,自然也将不复存在。

    因此,被认为是求饶之语是理所当然的吧。

    这是合情合理的推理。

    那么,犯人脸上的镇定也是被面撑起来的伪装吗?

    唯独此,渎神者不认为是正确的推理。

    博瓦迪亚对它说,“愤怒、怨恨、悲痛是造就人类的元素,同情与怜悯亦然。”

    他单膝跪地,向渎神者请求道,“我请求你,请唯独留下这最后一层真实。”

    狂乱自渎神者身上消退,一切回归平静。

    不可思议的,它竟然自跪着的家伙上看到了心。

    虽然尚且是幼芽状态,可朝气蓬勃。

    心?虚无缥缈的幻想也会拥有心吗?

    荒诞程度甚至不亚于戏剧。渎神者想笑,像被小丑逗乐的那般笑出声。

    可它笑不出来。

    即使作为胜者,它也笑不出来。

    因为那个幻想……区区幻想……竟踩着它的推理逐渐成为真正的人。

    它真的是胜者吗?

    渎神者不清楚。因为此地并非审判它的法庭。

    “……好。我就留你一命。”

    “谢谢。”博瓦迪亚慢慢站起身,他忽而向渎神者提问。

    “我是谁?”

    渎神者自他眼里读出了其意,他请求渎神者隐瞒了一件真实,那么他就回报一件真实。

    属于他自己的,被埋藏许久的真实。

    “……”

    “……”

    “尘归尘,土归土,腐朽的尸体终将回归虚无。”

    耀眼的白光一扫黑暗。

    观剧者们消失了。

    观剧席消失了。

    地狱消失了。

    法庭消失了。

    祭司与渎神者消失了。

    在那一片白光中,只剩下法官与犯人。

    犯人向法官提出了问题,法官一一给予了解答。

    “神是什么?”

    “神是幻想。”

    “神在何处?”

    “神在此处。”

    “神是否会引导人类走向正确的路?”

    “幻想的尽头终是幻想。”

    “最后一个问题,我有罪吗?”

    “你无罪。”

四十一.约定

    啪——

    啪——

    啪——

    舞台的灯光又逐一亮起。两位演员重新回到舞台上。

    渎神者笑道,“我有一事不明。为什么最后的判决是无罪呢?我不是已经证明了犯人的罪孽了吗?”

    祭司回道,“正因为你完美证明了犯人并非神明,他才没有罪孽。”

    “嘿?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他是幻想啊,是常人看不见、听不到之虚幻。”

    “原来如此,法律仅对同类具有效力。动物园的动物也不会遵从安心留在笼里的法律呢。既然看不见、听不到,人类也就无法对其作出裁决。什么啊,如此一来,我不是替他人做嫁衣了吗?被摆了一道呢。”

    “如果你最后没有停手,虚幻就会回归虚幻。为什么同意了犯人的请求,这不符合你的人设。”

    “哈哈哈哈,人设是什么?还有那种东西?”渎神者笑过一阵之后,继续说道,“才没有违反呢。我的人设不是人吗?人类不就是这样,该残忍的时候比谁都要残忍,不需要残忍的时候便戴上仁善的面具。我曾经在家里养了只小猫哦,它真是非常非常漂亮,平时我会分给它一半工资,家里的沙发、床铺也都是它的领地。但是啊,为了防治瘟疫,我就故意打开门,放它逃走了。我才不是故意的呢,毕竟,死一只猫与感染一栋楼可谓是小学生的算术题吧。归根到底,猫只是我的宠物而已。我们并非同类。”

    “不。你说的不对。”祭司附和着,“不是因为非同类,仅仅是因为你比它强。若猫也获得了不下于人的智慧,便会去建立猫之国。”

    “喔~那位长相完美到我都忍不住放他一马的犯人,不正是去建立了属于自己的猫之国吗?”

    “是的。那里是人类做梦的地方,那里是没有悲伤与绝望的地方,也就是理想乡。”

    “那种地方当真存在?”

    “正因不存在,才会存在。”

    “因为世界构成的规则为两极嘛。说起来,法庭上你可是逊毕了,想证明神的存在,上面不就站着一个吗。那位死神大人~只要你打出这张牌,我就不得不漏出一个缺口给你。”

    “因为……这是那位大人的愿望。”

    “替别人实现愿望的圣诞老人也会拥有自己渴望实现的愿望吗?果然,他并非神明。”

    “但是,如此便好。”祭司说,“幻想的尽头终是幻想。摆脱了幻想之名的他才能创造更多的可能性。”

    “未来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神也不知道。有限才会诞生无限。死亡才会诞生生命。绝望才会诞生希望。然后……”

    它们一同说着,“幻想才会诞生真实。”

    “在座的诸位,幻想的法庭就此落幕。神的剧院即将迎来短暂的沉眠。它还会启动吗?神还会降临吗?幻想的尽头究竟是什么?我们还会再见吗?在那一天来临前,谁也不清楚,谁也不知晓。唯一的命运之书失去了观剧者,但此并非遗憾。真实被永远锁进了幻想之中,谁也无法将其翻开。因此,在命运之书外,可怜的人类的梦境……”

    “也将成为真实!”

    啪啪啪,无名之辈鼓起了手,它们也是被幻想出来的存在。获得神的允许才能坐在此处,显露身形,可很快,神的剧院就要关闭了。幻想终将回归幻想。本不被认知的观剧者们,也将回到虚无之中。

    神的剧院还会开启吗?它们还会重新获取身姿吗?

    在那一天来临前,谁也不会知晓。

    神也不会知晓。

    ……

    幻想法庭分崩离析了,他们又回到了高塔之间的平台上,他们回到了废墟之上。

    红色的光点一点点升上天空,宛如接引的天桥。

    明明是充满着暴虐之气的能量,却成为天空唯一的景色。黄泉抬头看着,问道,“它们会去哪里?”

    博瓦迪亚也一同看着景色,“去往该去的地方。”

    “该去的地方是何处?”

    “那该由它们决定。”

    “它们没有意识,仅仅是一团能量。”

    “不,有的。”博瓦迪亚说,“我曾见过。”

    “我不明白。”黄泉说道,“我分不清你说的是谎言,还是真实。”

    “可你审判的很好。没有谁能做的比你更好。”博瓦迪亚向其伸出手,黄泉踌躇片刻,将手放了上去。

    “谢谢你满足了我的愿望。我也该走了。”

    走去哪儿?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可黄泉将其吞了回去。“我们还会再见?”

    博瓦迪亚调皮一笑,“你希望我们再见吗?”

    “……”

    “从概率讲,几率非常小吧。可能会比猴子打出哈姆雷特的概率还要低。但是,只要你希望着,只要你相信着,我们便会重逢。”

    但是,再次相见时还会是眼前的博瓦迪亚吗?

    是拥有相同经历、相同记忆的博瓦迪亚吗?

    是实现自己愿望的神明吗?

    黄泉不知道。

    在那一天来临前,谁也不会知晓。

    它只能静静地等待着。

    博瓦迪亚收回手,对着风伸着懒腰,发出舒适地一声“唉”。

    “我觉得轻松很多。笼中鸟第一次飞上天空就是这种感觉吧。不,高中生终于迎来三个月的长假或许更合适。”

    “你以前不高兴?”

    “我是会杞人忧天的类型。还没踏入考场就想着考不好该怎么跟家里解释。哎,其实我一点也不开心。嗯……三分钟前。”

    神之名是一个牢狱,对它永生拷问的牢狱。而今他终于从牢狱里逃出。

    “所以,你不用伤心,也不用愧疚。是你拯救了我,是你救赎了我。”

    博瓦迪亚的身体逐渐淡化,他的银发渐渐融入光点之中。

    黄泉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它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些许急迫的神情。

    博瓦迪亚阻止了它,食指放在嘴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想好了答案。”

    “不过,留到下一次吧。留到我们再次见面的时候。”

    笑容化为夜空的星光,随风走了。

    废墟往天空下着流星雨。流星雨是红色的,像是火瀑。而那铺天盖地的火雨间,白色的光点是多么多么明亮啊。

    黄泉不禁伸出手,想将其抓在掌心。可它又放下了。

    传说在流星雨时许下的愿望,会有神明来帮你实现。

    现在没有神明,没有谁能帮死神实现愿望。

    可它还是在心底许下了愿望。

    不知何时,不知何地,才会实现的愿望。

    也许是在现实,也许是在理想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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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7600/ 第一时间欣赏与世隔绝的理想乡最新章节! 作者:莲飒所写的《与世隔绝的理想乡》为转载作品,与世隔绝的理想乡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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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世隔绝的理想乡介绍:
立于门外的人影、不断争吵的邻居、楼梯上的血迹……
李铭能看到,能听到。但那并非代表真实。
只是幻觉罢了。
与世隔绝的理想乡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与世隔绝的理想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与世隔绝的理想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