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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世隔绝的理想乡全文阅读

作者:莲飒     与世隔绝的理想乡txt下载     与世隔绝的理想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十八.儒家大势

    次日清晨,李铭便被一阵擂鼓喊醒。

    推门一看,客栈外竟堆满了江湖人。而柳明正持剑与詹知对峙。

    “周兄,早。”

    周稽悠闲自得,丝毫不见昨日慷慨之模样,他见李铭走来,向其微微点头,“李小兄弟,早啊。”

    “发生何事?”

    周稽无奈道,“我亦不知。今早他二人忽起争执,柳兄一气之下提出生死擂。”

    “生死擂?”李铭眉头微皱。顾名思义便可知其作用。“他们为何争执?”

    “哎呀,周某并无顺风耳,我亦不知啊。”

    见他一脸笑眯眯,李铭心中有些许猜测。

    “柳兄,住手!”他喊道,“你可是忘了不老泉?!”

    “我没忘!辱我欺我,我忍下便是。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损害天女清誉!”

    詹知笑道,“柳公子,君子不可妄言。损害天女清誉之责我可担当不起。”

    “你让我告诫天女,少私寡欲,竟还否认?怎么?圣人一诺,连一金都不值得?”

    詹知摇头道,“柳公子莫非不知,少私寡欲乃道家先祖所述,原为见素抱朴,少私寡欲。意在规劝世人坚守品性,抛却杂念。我竟不知它何时成为轻薄之论。”

    “有何不同?!”柳明骂道,“你既规劝天女少私寡欲,便是在讽刺其多**。不然,平白无故,劝人读什么圣贤书?!”

    “圣贤书?”詹知讽刺之意更甚,“道家这点斤两,怎配得上圣贤书之名。不过为人基本学识罢了。唉,我好意规劝,你却倒打一耙,着实令人伤心。柳兄,仙阁天女品行,人尽皆知。不过用些红妆点饰,竟把你迷得神魂颠倒。唉,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你”柳明面色涨红,再不听劝,拔剑而上。其剑法虽较常人精湛,与詹知相比,却有天壤之别。

    詹知见其出手,以太极剑法随意一挡。而后忽然想起何事似的,说道,“唉,圣人令我等学习百家之长,我竟不知不觉间用起道家剑法来。惭愧惭愧,今日便令你见识何为儒家武学。”

    太极剑法、太极心法皆乃多年以前大儒书院自道家太极宫殿内搜刮而来。多年以前有明德皇吞服金丹毙命,其子迩倪苦仙人之说久矣,继位之后砸丹炉,诛道士。大儒书院趁此机会搜集道家武学,至于春秋山中。詹知便是在藏书阁内学得道家心法。

    他平日里喜用太极剑法,只因令世人见此太极剑,不知道家,只知儒家。

    而今面对柳明,他却要使出真功夫了。

    “柳公子,子曰:六艺于治一也。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神化,春秋以义。可后来他却删去《诗》《书》,订《礼》《乐》,赞《易》,作《春秋》。你可知为何?”

    柳明听得头痛欲裂,直喊道,“我管他为何?”

    詹知叹道,“唉。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圣人之境果然非吾可得。孺子不可教也,不可教也。”

    他弃剑,弃画,画卷之中藏有戒尺,也是一并弃了。最后,詹知手中只剩一书一笔。

    “柳兄,便让我替你上一课。”

    “狂妄!”柳明一剑自西方而来,詹知侧身而避,笔至东方点于剑上,重如山岳,逼得柳明剑尖回撤。

    “你这一剑,剑势本为西南之向,可你力道不周,向北偏了三寸。便为不正。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练武之人,却连基本功都练不扎实,实为不正。无怪乎汝剑力偏矣。”

    “詹知!!!”

    柳明双眼涨红,左手亦握住剑柄,双手合力,有百倍之效,挥以刀势,似万马奔腾。上可窥雷霆电光,又有火苗四窜。火苗乃柳明怒火之幻象,人处其中,恍若置身火海。

    詹知不躲不避,以身相迎,“怒火焚天,心比天高,却不知已为坐井观天之象。幼猫便是怒火滔天,又怎可引来万兽朝拜。以猫之身行狮虎事,便如当日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言方说完,便见柳明之怒如遇滔天巨浪,顷刻熄灭。再观柳明,却是半膝跪地,心神恍惚。

    李铭早已自观剧书中窥得儒家心法,十分趣味。儒家心法不求修习七**周天,不求每日晨练,不求体质健壮,不求悟性,不求敏捷。只求二字,一曰“礼”,二曰“势”。所谓礼,包含君臣之礼、父子之礼、夫妻之礼、待人之礼……便是与人相斗,也必须遵从计数,先以好言规劝,再行劝诫之举。所谓势,便是借儒之大势,三千弟子内力相连,即便为三岁小儿,亦可以内力战胜宗师高手。

    而柳明先被詹知以话语一激,失去理智,后又因无从辩解,失去大势。故而毫无还手之力,能保持上身直立,已属难得。

    他此刻如被泰山压顶,一面天墙落于肩上。柳明呼吸不畅,剑已脱手。而詹知大势所趋,继续以圣贤之书逼迫。

    旁观者有大呼精彩之辈,亦有垂头唏嘘,哀其不争者。而旁观者之言,又可成新之大势。若将圣贤书比作泰山,那观者之言便为碎石。柳明每呼吸一次,便如被碎石砸中一次。呼吸十次,便是砸中十次。呼吸百次,便是砸中百次。

    久而久之,柳明便是连呼吸都不敢了。

    李铭见此情形,忙喊停道,“詹公子,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詹公子饱读圣人之言,竟忘其本意仁之乎?”

    詹知反驳道,“李公子,非我不仁。实乃柳兄过于不知礼数。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而今我替柳公子悟道,若他能于生死之间窥得礼数,便是死去也无愧于天。更何况,仁义礼智信。他亲自与我定下生死擂,若我饶他一命,岂非违背义、礼、信三字?这才谓成人之恶。柳公子,你便放心去吧。”

    詹知气势更胜,其内力浩荡不息,肉眼可见。一些内力不及之看众亦七窍流血,不省人事。

十九.金吾千骑来

    “公子、公子”

    游蜂戏蝶穿花过,树影婆娑。遥想当年长安,双燕双飞绕画梁,罗帷翠被郁金香。片片行云着蝉鬓,纤纤初月上鸦黄。

    “公子?”

    氛氲清歌转空喉,胜却山泉无数。

    柳明一惊,答道,“姑娘!我在此处。”

    玉手拨云见雾,仙颜如月,“公子,可伤着了?”

    “不……未曾……只可惜了我那柄好剑。”

    “可是那柄芙蓉剑?”

    “正是。”

    “芙蓉剑,丢了便丢了吧。”

    “虽说如此,那剑却是由上等玄铁所铸,丢了未免有些可惜。”

    仙女视之许久,缓缓吟唱,“俱邀侠客芙蓉剑,共宿娼家桃李蹊。”

    “长安古意?”

    “娼家日暮紫罗裙,清歌一啭口氛氲~北堂夜夜人如月,南陌朝朝骑似云~”仙女轻纱漫舞,袖过风云万点重,足拂苍翠千层烟。袅袅婷婷林中啭,瑟瑟弦弦曲含情。侠客目集成朽木,如见山鬼如见仙。

    “公子,此舞如何?”

    “堪比霓裳羽衣舞。”

    “呵,公子说笑了。娼妓之舞,怎敢称仙。”

    “姑娘冰清玉洁,皎若明月,哪里可提娼妓呢?”

    仙女勾起红唇,“怎么,公子虽背得下长安古意,却不知其意为何?”

    “啊哈哈……”

    “南陌北堂连北里,五剧三条控三市。弱柳青槐拂地垂,佳气红尘暗天起。汉代金吾千骑来,翡翠屠苏鹦鹉杯。罗襦宝带为君解,燕歌赵舞为君开。”

    仙女一一照做,解开紫君披肩,垂下长发。柳明羞得通红,软玉在前,“天女、天女!请勿戏弄于我。”

    “你方才……唤我什么?”

    “天女啊。”

    柳明坦然相对。

    “又为何称我戏弄于你?”

    “我一无学识,二无魄力,身无长处,天女怎么会看上我。哈哈哈哈”

    “那公子又怎么看得上我呢?”

    “啊?!天女完美无瑕!哪哪都好!怎会有人看不上呢?”

    “完美无瑕?”仙女重新束起衣物,“我与公子相识,公子早已知晓女红、庖丁、乃至相夫教子,我一概不会。”

    “那又如何?姑娘品行高洁,矜而不傲,柔而不媚。非世间庸粉可攀比。”

    “如此说来,公子岂非有双慧眼,能透过这红粉骷髅,看出我心?”

    “当然。纵使沧海桑田,海枯石烂。天女依然为天女。”

    “呵呵,自言歌舞长千载,自谓骄奢凌五公。节物风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须臾改~”

    天女清歌,如自亘古而来。细听之下,却有歌女娼调隐其中。又有金戈铁马行至长安古道,不闻乌夜啼。

    学子诵读之声不绝,寒窗苦读,赶赴上京。未至金銮殿,先进红绸帐,圣人之言化作淫语绯句,俗不堪闻。

    詹知气势骤降,代以红绸。再待他观之,那哪里是红绸,分为染血衣袍。

    “何人干扰生死擂?此可谓江湖不齿。”

    无人应答,只听得蘼芜一曲入肝肠。圣人可得思无邪,常人却爱温柔乡、美人冢。看那些江湖人,淫心渐起,内火陡生,哪里听得进圣贤书啊。故而詹知儒家大势却是再续不得。

    柳明双手撑地,大口呕血,其五脏六腑具损,而脸色坚毅。

    一步……

    两步……

    似有何人撑其臂膀,扶其手肘。

    詹知不复悠闲之态,就算没了儒家大势,他亦有功法三千。每一招,均可置柳明死地。

    可他不能。

    他为儒家弟子,乃春秋山楷模。儒家大势敌不过美人暖语乃他修行不足,意志不坚。可他若用了其他功法,便是儒家不足,儒学不坚。

    不能。

    不可。

    他甚至不得后退一步。

    作茧自缚,莫过于此。

    柳明走出十步,瞳孔无神,血迹斑斑。然其右臂逐渐抬起,五指合拢。詹知大喝一声,内力灌入其中,愣是将其逼退几步。

    可一个呼吸之后,柳明又站起身。

    “退!”

    柳明被击飞,爬起。

    “退!”

    击飞,爬起。

    “退!”

    击飞,爬起。

    观其嘴唇微动,却是在喊,“天女。”

    一道血光自天而降,暴虐异常。生死擂台瞬间一分为二。烟尘散去之时,詹知看清了破坏擂台之人。

    “李公子!此为何意?”

    狂风大作,可天色分明没有丝毫变化,为何会突然来阵狂风?而且此风……

    詹知一手擦过脸侧血痕,方擦尽,又被划开一道。

    木台……被轰飞。

    桌椅……被轰飞。

    人群……被轰飞。

    猩红鬼影伸出利爪,将拦在路上的一切……轰飞!

    拳现,指尖泛红。詹知双拳护住胸前。可是无用!

    仅凭凡人之躯根本拦不下恶鬼!

    “咳咳……李公子……为何?”

    那鬼影,不正是张帅吗?詹知往李铭方向看去。

    李铭立于狂风之中,纶巾横飞,目光俯视,“詹公子,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既非你亲族,又非你同门。你又为何定要拦我呢?你又为何要取柳兄性命呢?莫非你认为我是为他而来?”

    说话间,詹知又被张帅一拳打中腹部,这下,他却是连反驳之言都无力说得。“咳咳……”

    周稽躲入八角桌下,“李小兄弟!我们也是为你着想!若你再深入山中,怕是有去无回啊!”

    “周兄,我亦曾言,道不同!不相为谋!”

    似有马蹄震地,原是数千骑兵纵马而来,披肩带甲、红缨张扬、手握长枪。风吹旗帜,上书“铁血营”。

    “逆贼!”

    周稽大喊,“将军!稍等!此人乃栋梁之才,求将军再多给半日!待我说服!”

    铁血将军只道,“我已多给了你一日。奈何其冥顽不灵!江湖贼子,以武犯禁,目无王法。杀无赦!放箭!”

    一声令下,便是铁骑冲锋。灵溪镇内,霎时尸山血海。

    詹知捂住胸口,挣扎至周稽旁,“可惜啊!可惜!”

    他们费尽心思,也没拉拢来李铭。可惜啊可惜,世间又少一能人志士。

    为一骗局搭上性命,何苦,何苦。

    而在那风声、箭声、冲锋声、号角声间,李铭的声音格外清晰平缓。

    “周兄,你可是不信世间有仙?”

二十.成仙

    我曾问天,仙人何在。仙人回我以白绫雪皑皑。

    我曾问天,天道何在。天道回我以黄沙马哀哀。

    你问我可信游仙?

    我会信吗?

    我可能信吗?

    号如澜海卷烟波,箭雨淋漓袭日月。

    “张帅,看好我。”

    “啊?我怎么看好?喂!”

    李铭执剑,他是何时拿了柄剑的?他何时学会剑法的?除了张帅无人知晓。

    七星监视了整整十日,可他们还是不懂,李铭何时有这般武艺。

    剑洒星河,游仙步出。时有太阳烈炎,时有冰霜寒气。掌出飞龙翔于天,守如金刚咩佛陀。百部功法、千种招式一一展现。

    李铭并没有练习。他只是每日翻阅观剧的文字,于脑海中一遍又一遍描绘若自己使用该是何种情景。

    周稽、詹知与朝廷勾结是他早有猜测之事。铁骑冲锋亦在想象之内。所以,李铭一直在思考,如何从铁骑之下夺得不老泉。

    他们,定然是不相信游仙诗的。否则,也不会以游仙诗作为圈套,诱骗江湖人上钩。

    所以,暂且答应周稽的拉拢,在清剿之后提出“进山游玩”的请求最为合适不过。

    可是,李铭否决了这等想法。他已并非为演员,无需遵照当地世界的剧本演绎。他不需要遵守“习武非一日之功”的规则,不需要遵守“一人无法对抗朝廷”的规则,不需要让其他人来决定自己该做出怎样选择。那种必须遵循当地规矩,战战兢兢扮演古人,用智慧在土著之间周旋等等的剧本他已经厌倦了。

    实际上,理想乡根本没有树立必须隐蔽的规矩,更从未发出“不准暴露理想乡的存在,否则抹杀”诸如此类的警告。

    他是观众,观众拥有任性的权力,观众拥有中途离席的权力,观众也有写同人的权力。如果第一人称视角下的观剧可以编写同人,为何第三人称视角之下反而不可以?

    所以,李铭尝试了。尝试作为观众对剧本进行修改。

    他甚至不需要毛笔,那本属于自己的观剧书上蓦然多了一行字。

    【铁血营袭来,李铭于箭雨中将百家武学融会贯通,最终毫发无伤。】

    身体越发轻盈,四肢的酸痛也逐渐远去。此刻已非原先的武侠世界,而是李铭创造出的同人世界。

    周稽、詹知、柳明、铁骑军、箭雨、黄沙、小镇、山河、日月……皆被原封不动地复制下来。

    游仙步、太极剑法、狮吼拳法、羲和指法、狂风刀法……也被李铭一一施展。

    他的速度越来越快,动作也越来越迅猛。箭支不断擦身而过,而李铭毫发无伤,连衣角都没有被碰到。

    铁血营的将军终于收起傲慢,长枪高高扬起,下令冲锋。军令一出,士兵齐声呐喊。

    李铭的动作停住了。他只写到箭雨结束之后,骑兵的冲锋却是没有来得及写上。

    铁血营的冲锋岂是一人可挡?詹知当即闭上眼,不忍再看,仿佛看了李铭便会成为一滩脓血。

    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詹知心急如焚,李铭却是不紧不慢。

    他一边听着轰隆巨响的铁骑,一边召出了自己的书。当着众人的面,召出了自己的书。

    此刻周稽是什么脸色,事后只需观剧便知。不过大概能够猜到吧,再天才的悟性、再智慧的头脑,都不会比他此刻握着的书更为震撼。

    那是发生于一瞬间,将整个世界观都颠倒的颠覆。

    技法?先将书藏于袖中,再到恰当之时拿出?

    又或者有人接应,如掷暗器一般将其掷出。

    可那有何意义?面对上千铁骑,玩此等技法有何意义?

    正因在此关头,玩弄技法毫无意义,所以其余人将其否定了,不可能是技法,只能为仙法。

    李铭面对骑兵冲锋,于观剧书上写道:

    【铁血营将军突然下令停止冲】后面的字迹如被什么东西划掉一般,又像写作业时手臂被卡在墙边。

    不行吗?

    一个念头闪过之后,李铭又飞速换了种写法。

    【面对骑兵冲锋,李铭的游仙步发挥至极致,到达游仙境界,可短暂飞天。】

    这段话十分顺利地完成了。而骑兵冲锋已至,张帅甚至做好了拎他后颈,再嘲笑他一通的准备。

    不过李铭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游仙步一出,身形立刻缥缈虚无。一匹战马穿过他的身体,长枪也只刺到他遗留的虚影。

    “人呢?!”前列的士兵问。

    后列的士兵瞠目结舌,“在、在、在……在……天上!”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白衣少年凌空而立,毫无跌落之势。什么样的轻功可以滞空数十息?又是什么样的轻功不需借力?

    仅此一眼,便有士卒丢兵卸甲,跪拜于地,高呼“仙人”。

    人心一散,阵型立刻崩乱,偶有不慎者忘记战马,任其踩踏同胞。

    “莫慌!不过是障眼法!”将军一箭射出,只待李铭如大雕一般被长弓射下。可他的箭亦只穿透了虚影,仙人的身姿于半空中另一处显现。

    仙人有仙气护体,不可为凡人所伤。

    李铭于空中慢步而下,对周稽道,“周兄,世间可有仙?”

    周稽只呆愣看他,一言不发。

    仙人取出天书,书上金光骤闪,便见柳明一身伤势不药而愈。

    相传仙人可冯虚御风。

    相传仙人有起死回生之妙法。

    相传仙人挥袖定山海。

    世间有仙否?

    世间有仙否?

    此问不断重复在耳畔,那句李小兄弟却是再喊不出来。纵是红发红眸之恶鬼亦无法动摇周遭心神。

    他们均紧紧盯着白衣仙人,似要朝拜,又带着几分警惕。

    “李公”詹知轻咳几声,“敢问世间可有仙?”

    李铭不答。

    “敢问世间可有不老泉?”

    李铭不答。

    “敢问游仙诗是真,是假?”

    李铭只道,“真又如何,假又如何?与尔等对弈,着实无趣。”

    说罢,竟腾空飞去,不知前往何处。

    后有言:

    临仙湖畔偶遇仙,天女一舞亦未言。恰似江湖少年郎,聪聪慧慧气宇。

    世人不解游仙诗,仙人长叹还道忙。灵溪一别飞天去,却话灵山风雨凉。

二十一.红颜朽骨哭人老

    潺潺流动的……是溪水。

    拂过指尖的……是溪水。

    鸟鸣渐起。是听者想听,鸟鸣才起。抑或鸟儿一直在鸣,不过此刻才得以被捕入耳呢?

    柳明睁眼,白鸟飞过。既无笔墨,亦无圣贤。山间清泉,映满山苍翠。

    柳明眨眼,恍惚坐起。此番景色,竟分不清山中岁月。詹知、李铭、天女、不老泉、乞丐……真耶?假耶?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

    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

    “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

    又一飞鸟忽过,柳明恍然惊觉。飞鸟停至白衣公子指尖,他道,“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言及,白鸟翼翅振飞,如得仙音。不知其人为仙与,仙为其人与?

    “李……李兄……我……比武……”

    “我等现在日咎山中。”

    “啊?究竟发生了何事?”

    李铭以食指置唇前,一时之间,山野相寂。“柳兄,你可还要去寻那不老泉?”

    “这是自然。”

    “即便因此会与恶鬼相逢?”

    “当然。啊?!”柳明向后急退,跌至溪间,一手指恶鬼,“他……他……”

    “他是张帅啊。怎么,柳兄,脱下斗篷你就不认得了?”

    张帅回他以轻蔑一笑。

    柳明大骇,“他……他……竟是张兄?怎……怎可能?!人……人怎能长这样?”

    “现在你瞧见了。”李铭跃至溪旁小石山顶,“柳兄,你可有耐心听我讲个故事?”

    “请讲。”

    白衣公子便与他讲了个故事。“灵山有泉,名曰不老。涓涓兮自天上来,饮之可与天地同寿。后有仙人酒醉,卧于不老泉上,仙气飘飘然,不知时去也。”

    “凡尘俗世,入其梦中,仙人有感,作游仙诗。千年之后,游仙诗为一人所解。其人寻觅不老泉,往灵山而去。未知沧海桑田,灵山没入水中。游子寻觅不得,只得返回山中,其间偶遇天女。天女清美温和,游子爱而不得,又恰逢天女苦老矣,遂许以不老泉。”

    “时之匆匆,岁月荏苒。一日天高气寒,狂风怒号,洪水自天而下,卷游子入水。天女痛苦不绝,几欲自尽,却得游子入梦。其言,吾乃觅得不老泉,请天女相待。天女苏醒,候游人归。”

    “而后游人果真归来,其貌十年如一日。归来唤老枢,言内慕天女。相爱数十年,一人尚在舞象,一人垂垂老矣。听其又寻不老泉,似是不知外界岁月几何。”

    “柳公子,你看,我这故事如何?”

    山间有溪竹,山间有石林,山间有日月,山间无岁月。溪水不会流至时光长河,只因看水之人不知春秋。

    柳明勉强勾起一抹笑来,“李兄……编得不错。”

    他忽而忆起客栈前的老枢来,白发苍苍、拄杖驼背。又忆起山鬼来,天姿皎皎,如雪如月。

    “公子你看我为怜惜,愿与我共患难。看老枢便是怜悯,慨叹一声继续行路。公子,你说,相貌重不重要?”

    “那老枢或许也曾有闭月羞花之颜,可再好的相貌都敌不过年华老去。终有一天,我亦会如她那般,白发苍苍,貌如枯树。届时,我又会如何?”

    似有一枯骨立于眼前,它忽而成为天女,忽而成为老枢。忽而引人怜惜,忽而骇人发醒。

    “不……不是真的。我从未得到不老泉!天女还在仙阁等我!怎么可能已过了数十年?!天女怎可能是老枢?!”柳明忽而喊道,“李兄!你在诓我!是也不是?!”

    李铭只冷眼看其发疯,随口道,“你既认为是,那便是了。”

    “一定是了!呵呵,李兄,你可真会拿我作乐子。哈哈哈哈哦,对了。我还要去寻不老泉。天女还在等我”柳明恍恍惚惚,朝林间跑去。他还记得天女,记得天女于莲花台上垂泪的模样。

    他要找到不老泉……

    待他找到不老泉后,便回仙阁,与天女长相厮守。

    张帅瞧他摇摇晃晃,站也站不稳,开口问道,“他是不是疯了?”

    “疯了。也没疯。”

    “哈?”

    “走吧。跟上。”

    柳明虽一路跌跌撞撞,却在往某处方向走。恍惚之下,舆图反倒不重要了。

    他还记得这山,四面围城,阳光却充足得很。

    他还记得这水,饮之甘甜,煮之有清香。

    他还记得这石子路,形为天成,冰凉彻骨。

    拨开山石花枝,豁然开朗,屋舍俨然。绳悬树梢,乃一秋千。轻摇轻曳,如若桃源之景也。此可谓桃源否?此人可谓武陵人否?

    “这里是?”

    “他与天女曾经居住的地方。”

    “哈?你没骗我?”

    “我没事骗你做什么?”

    “所以你之前编……讲的故事也是真的喽?”

    “嗯?你居然听懂了?”

    “喂!”

    “呵呵,是真的。”

    “所以他其实已经找到了不老泉?”

    “嗯。”

    “那他为什么还要跑过来?”

    “因为他忘了。”李铭遥望柳明身姿,他瘫倒在地,泣不成声。“不,其实也算不上忘了。”

    “抬手一指接天泉,掷杯垂得焚天海。不老泉上接雪山,下连东海。可千年时光,却令地貌变动。不老泉沉入水底,世人再也找不着了。当日他与天女于洪水之中被冲散。天女被冲至岸上,他却被冲往水底,因缘巧合之下饮进不老泉。待他醒来之时,却是已过了数十年。当年的天女早已成为一个老人,便是站在他面前,他也是认不出了。”

    “不对啊。那现在的天女是谁?我们不是见过吗?”

    李铭回道,“游仙诗不是已经告诉了你答案。”

    红颜朽骨哭人老,朝起阁去无人。

    尸寒入海离人嚎,游仙捡得金步摇。

    步摇无趣云不及,小童跪地哭唧唧。

    唇红珠霞金缕衣,观者遥问天女名。

    “……你能不能说人话?”

    “……天女只是一个名字罢了。谁都可以成为天女。前一任死去,就由下一任继承。”

    “难道她们都长得一模一样?”

    “是否一模一样并不重要,只要相像就可以了。不,只要美貌就足够了。”

    “可这首诗是写在千年以前。”

    “对啊。”

    李铭微微笑道,“所以又是谁规定了,世间无仙?”

二十二.尸寒入海离人嚎

    【今日人声鼎沸。原是又为天女舞时。

    “可这人声,似是少了些。”绿衣姑娘讽刺道。“姐姐,您这些年,怕是心思都飞了吧?”

    天女不答。雕梁横飞,帘影重重。阁外一片喧哗,阁内寂静无声。

    “姐姐莫不是还想着那情郎?十年已过,他却始终未显。不是埋尸荒谷,便是移情别恋。姐姐,你又何苦呢?”

    天女反问,“情之一字,你又懂多少?”

    “哈哈哈哈,姐姐,情之一字,我比你懂得多。”

    十年又十年,朝闻晨露暮闻雨。

    天女终是又回到了灵溪镇。店小二谄媚相问,“姑娘,打尖还是住店?”

    “请问可曾有一少年郎来问天女?”

    “姑娘说笑了。天女怎会来这等偏僻之地。”

    十年又十年,鬓白肤黄催人老。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请问可曾有一少年郎来问天女?”

    “没有没有。如果客官无事,便请回吧。小店还要做生意呢。”

    十年又十年,骨酥腿软行路难。

    “停步!仙阁禁止外人闯入!”

    “我乃仙阁弟子。”

    “呵呵呵,哪来的老妇,竟连仙阁只收年轻女子的规矩都不知?便是曾为仙阁弟子,而今你也不可踏入仙阁半步!这样吧,这儿有白银千两,回去好好安享天年吧。”】

    “唉……如果两人一同老去,或可以成就佳话。可惜啊,柳明饮下不老泉,当年的情意可还安在?”李铭问,“你也是个老妖怪了,有没有见过幼童长大成人,然后老死。”

    “有啊。”张帅回答,“不过不会像你一样多愁善感就是了。你好像很容易被别人感动啊,缺爱吗?”

    李铭一脚踢他入泉水。林间有响动。“嗯?看来这个世界的朝廷不怎么样。”

    张帅从水中爬起,“不对啊,灵溪镇那些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那些人死了,不还有人过来。”李铭又一次翻起了他的书,于其上写道:

    【前来寻仙的人士并未见到仙人,故回】

    他的同人小说又被卡在中途。李铭半垂头,思索几息。

    【柳明被众人找到,告知他们不老泉便在此处。寻宝人为夺得不老泉开始自相残杀。】

    张帅多看了他一眼,认真说道,“你现在特别像……那什么……神棍。”

    “难道你见过神棍?”

    “没有。”

    “那你说什么。”

    言谈间,江湖人已找上门来。这日咎山脉占地千亩,说大不大,却也不是瞬间就能找到这儿的。可江湖人就是找来了,一个、两个、三个……一炷香时间不到,便有了上百人。

    他们拿刀持剑,武器不一,见柳明在此,均脸上一喜。其中一人喊道,“不老泉是否在此?!”

    柳明尚在神游之中,听罢下意识往一处看去。众人随之遥望,见得溪泉涓涓。

    莫非……

    喉咙间似有鱼骨卡入,上下不得,刺得生疼。可恶,鱼刺为何还不落入腹中?为何要时时刻刻划开他的食管,令其伤痕累累?

    好难受……

    好痛苦……

    好想……好想……吞下去!

    想想又何来鱼骨呢?哪来的鱼骨卡入喉间呢?那分明是自己的唾液!而他又是多么希望卡在喉间的是水,是泉,不老泉!

    有一就有二,有一人便有第二人,有一刀便有第二刀,有一滩血便有第二滩血,有一具尸体便有第二尸体。

    “不老泉!啊!!!”

    “是我的!!”

    “滚开!咳咳你们可知我啊!!”

    “诸位冷静!请冷静下来!不老泉源源不断,我们大可不必如此争抢!!”

    “去他娘的!全是我的!”

    “让我喝一口,求求你们,就一口。”

    鲜血融入泉中,淡蓝与淡绿渐渐被血色覆盖。旧尸体随着溪水流往下游,空出来的地方又会添进新的尸体。看起来,竟像生产泉水的生产线。

    李铭曾去过某家生产泉水的公司车间参观。乱七八糟、毫无章法的瓶盖被一齐倒入漏斗之中,漏斗再将瓶盖一一分开,排列整齐,送往它们该对接的空瓶之上。而现在,自相残杀的江湖人尸体也被一股脑地倒入泉水中。

    山泉并不会因多了尸体而停止流淌,故而他们的尸身便犹如被置于传送带上,一个接一个……被送往它们该去的地方。

    柳明尚不在传送带上,不过他那身衣服已被捣了稀巴烂,剑上全是断断续续的裂痕。

    张帅拍拍拳头,跃跃欲试。

    “你等等。”

    “啊?”

    一见李铭又拿出他那本宝贝书,张帅“切”了一声,随手摘了根草叼嘴里。

    【柳明于乱战之中被人救下,那人替他挡下致命一击,并将其拍入树丛之间。柳明昏迷,并幸运地躲过其余攻击,最终存活。】

    “我收回之前的话。”

    “什么?”

    “你一点也不多愁善感。”

    “你明明看不见我写了什么。”

    “就算看不见,也大概能猜到。”张帅努嘴,指向下方,“你写的吧?”

    “对。”

    “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吗?”

    “什么样?”

    “鬼样。”

    “……”

    张帅丢了那根草,继续道,“十几天前你还为了提莉亚的村民殚心竭虑,生怕哪里害他们死了。十几天后就能面不改色地杀人,还用他们做自己的新玩具。啧啧啧,李铭心,海底针。”

    “张帅。”

    “啊。”

    “你再怎么激我,我也不会把你踢下去的。”李铭随意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另外。”

    张帅有了不详的预感。

    “学习能力不错,回去之后我会让阿尔维斯把你的课程加倍。”

    “你这是公报私仇!”

    “三倍。”

    “……切。”

    底下的尸体,会随着溪水汇入东海。而在新一轮的传送带上,李铭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那具。

    那是一具有如枯树的尸体,白发稀稀落落,一截手臂不知怎么就断了。

    也许是乱战之中被人切下,也许是替柳明挡的那击,又或许只是单纯老了,骨头脆了,多动几下便掉了下来。

    这世间有几颗真心呢?

    大概还是有的。只不过那颗真心无人看见,于是,又成了没有了。

二十三.步摇无趣云不及

    战斗还在持续着。太阳落下又升起,血腥味引来山中野兽,野兽吃掉剩下的尸体,又被赶来的人当作猎物吃掉。

    一处风景秀丽的桃源,成为屠宰场。

    已经死了多少人呢?李铭并不清楚。一旦人成了书中的文字,那死再多人都只是一个念头的事。也难怪仙侠小说里永远是挥挥手上万人灰飞烟灭。

    因为确实没什么感觉。

    他对黑衣人都会放他们一条生路,可又会在书里让别人自相残杀。明明是一个世界的人,明明同样死在眼前,感触却完全不同,其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也。

    张帅已经无聊到欺负石缝里的小草,他拔它们下来,又塞回去。李铭也认为让他一直无聊下去不是什么好事,便跟他说,“灵溪镇会来一批有真材实料的家伙,你去跟他们玩。”

    张帅果真来了兴致,“真材实料的家伙?”

    “詹知他们应该已经上报给了朝廷。之前不老泉传说只是他们用来清理江湖人的诱饵,现在仙人和不老泉却成为真实,自然会有人坐不住。所以,这次派来的可不会只有千人了。作为你的玩具刚刚好,记得下手轻点。”

    “我可不想被你说下手重。”张帅见李铭的书一直开着,不免问道,“你都有万能书了,还要骗他们过来干嘛?”

    “你就当我有收集癖。另外,我没有骗他们。”

    张帅小声抱怨道,“还说我三分钟热度呢,你也不差。走了。”

    灵溪镇果然有人在等着,镇内原有的住民非逃即死,屋舍倒塌、一片狼藉。马蹄踩踏几声,冷硬的铠甲散发着凉气。

    詹知位于前列,见到张帅,大惊,“你……莫非是……”

    张帅早受不了他们明知故问,说话拐个十八弯的腔调,抢先开口,“张帅,鬼。还有什么问题?”

    “鬼?!”

    “他说他是鬼?!”

    “肃静!”

    “很好,看来没什么其他问题了。”既然李铭说他可以好好玩玩,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

    “醒了?”

    柳明现今极恐这二字,有时他恨不得自己昏迷之事乃梦境,有时又恨不得自己苏醒之事为梦境。有时恨不得遇见天女乃梦中之事,有时又恨不得与天女分离方为梦中。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假难分。

    “李……李兄?”柳明迷糊道,“先前发生了何事?”

    他第一眼看见李铭,见他依旧那副俊郎面容,心下放松了些。可他又忽而想起,李兄并非为人,而是仙。于是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李铭知他怀疑山中岁月,便示意其往四周看去。

    柳明这才发觉,自己似乎被某种坚硬之物搁着,低头一看,竟是一条断臂。再往旁看去,满地尸骨,活像那万人坑。柳明惨叫一声,慌忙后退,不慎跌入溪水中。而他又尖叫站起,那哪里是溪水,分明是血河!

    昏迷前的惨状一点一点浮上来,他找到了曾经的居所……突然来了一群人……然后他们开始厮杀……最后一个……一个……

    一个老枢挡在自己前面。

    她……是……谁……?

    “不老泉……对了……不老泉”

    李铭问,“柳兄,可还要去寻那不老泉?”

    “要!”柳明紧抓其衣角,“李兄,帮帮我。帮帮我。”

    “既如此,便跟我来吧。”

    不老泉藏在日咎山,却又不在日咎山。

    五十多年前,此地发大水,曾经的灵溪镇被淹没。残存下的村民于不远处建了新的灵溪镇。以前,他们喊西边的山脉为日咎山,唤东方的山脉为月眠山。

    迁居之后,事情并未变化。村民依然喊西边的山脉为日咎山,依然唤东方的山脉为月眠山。舆图之上根本没有灵溪镇,只有一片山脉。

    从此,灵溪镇非灵溪镇,日咎山非日咎山。

    那么,要怎样才能找到不老泉呢?

    只需跟着水系找便可。至于往上游还是下游,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瀑布,即为地势落差巨大的地方。李铭在那些人自相残杀时,已经抽空在高处看过,大致知晓日咎山的地势。

    李铭便带着柳明沿着山间溪泉慢慢找,已听不到任何鸟鸣,唯有溪水流动的声音尚在耳畔。

    柳明不再说话,只一脸麻木地跟着李铭走。

    途中路过一座荒村,说村已是勉强。只剩了些木头还顽强屹立于原处。此地,大概便是原来的灵溪镇了。

    柳明呆愣在废墟之间,一动不动。李铭也没催他。

    远处的天空飞上信号弹,蓝色,指西南方。

    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水从天降,浩浩荡荡。不老泉沉入水底,寻常法子取不得。

    于是李铭问柳明,“柳兄,你可还要不老泉?”

    “要!当然要!”

    “那你便跳下去。”

    柳明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此情可唤真情耶?李铭自己也搞不清楚。

    情爱一事,没人说得清。

    【柳明跳入水中。他仙缘甚足,又一次被冲入不老泉中。不过此时他意识清醒,很快便以随身容器吸纳不老泉。随后被冲入东海。】

    至此,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张帅也跟那伙人玩够,回到李铭身边。

    “底下就是不老泉?”

    “嗯。”

    “好嘞。看我”

    “等等。”

    张帅一个踉跄,“等什么?”

    “你不已经是老妖怪了?”

    “可你不是啊。”

    “我不需要。”

    张帅撑着下巴打量他半天,恍然大悟,“哦,对。反正你也不是人,说不定跟我一样是个老妖怪呢。”

    “呵呵。”

    “可是,它不能拿回去换点交易币吗?”

    “你搜过不老泉的价格了?”

    “没有。”

    “那不就是了。长生不老,这种东西在理想乡里未必值钱。”未被解开的迷题,才吸引人。后世流传千古的,不是某个精妙绝伦的杀人手法,而是某个无解的案件。金步摇于游仙而言不值一提,不老泉未尝不是。

    李铭合上观剧书,“该回去了。”

    “不管他了?万一死在海里怎么办。”

    “死在海里或许才是最好的结果。我啊,很讨厌看悲剧。”

二十四.唇红珠霞金缕衣

    红唇添上朱霞,簪入云鬓,铃铃如清风拂柳。珍珠粉白,金钗银冠,霓裳羽衣,美艳非常。

    云帆渐起,花雨满天。蝴蝶于花丛中飞舞,那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侍女。

    仙阁今日喜庆无比。只因有爱慕者替天女寻到了不老泉。天女服下不老泉,返老还童,容颜依旧。其心为爱慕者所动,故而今日实为柳明入赘之日。

    提到那位柳公子,仙缘深厚。不仅找着了不老泉,更曾与仙人称兄道弟。也难怪天女会委身于他。

    自此,有关不老泉的传说,又多了仙阁天女异闻,多为民间传诵。

    而天女的婚宴,亦有观客自四方而来。仙阁天女舞名震八方,而今天女将成为有夫之妇,再如娼妓那般跳舞属实不妥。故而仙阁发话,从今往后,天女不再起舞。可却会每隔十年现身一次。届时,天女可为诸位解答疑惑。

    觥筹交错,满座哗然。或哀叹或惋惜。忽而四方侍女舞起,托成莲台。其上天河银光点点,而那也并非银河,乃一颗颗夜明珠串联而成的天道。

    叮铃……

    花轿自天而下。

    叮铃……

    红绸飞散,数千喜鹊纷飞。天女飞天,踏喜鹊下凡。新郎官久候,一同飞天,于空中握住天女玉手,抱她入怀。

    眉目含情,脉脉有声。美人在怀,心驰神往。阁间木梁均雕上鸾凤孔雀,金碧辉煌。不过十五日,竟如变了天。柳明有一刹那,又分不清自己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天女抚上脸颊,唤他“柳郎”。

    “柳郎,贱妾可美?”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柳郎可还喜欢?”

    “自是当然。”

    天女忽而笑道,“那柳郎定会永远爱我了。”

    “此话何解?”

    “柳郎替我寻到了不老泉,自此容颜不老,柳郎之爱,自也不老。”

    “放心,你我都已饮下不老泉,长生不老。神仙眷侣,莫过于此。”柳明垂头亲吻,天女未拒。

    “柳郎,贱妾答应每隔十年,替众人解惑,你介意吗?”

    “当然不。我信你。”

    天女雀跃,直接于柳明右脸上一吻,“柳郎,你真好。”

    柳明羞涩,转而问道,“对了,我们相识许久,我却不曾问你姓名。”

    “贱妾以往总以天女自称。可天女属于凡间。柳郎还是唤我‘瑶儿’吧。我是独属于你的瑶儿。”

    “好,瑶儿。”

    洞房花烛,比翼双飞。

    姐姐,情之一字,我比你懂太多。

    ……

    “说好讨厌看悲剧的呢,你怎么又看上了?”张帅风风火火从楼上下来,刚下楼就看到李铭捧着他的宝贝书。

    不老泉的世界轻松写意,并未给他们的日常生活造成多大影响。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阿尔维斯在他们出去旅游时将房子修好了。他还贴心地换了东方阁楼的风格。

    李铭头也不抬,回道,“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他们后续?”

    张帅一口喝着饮料,“看你表情就知道了。我听网上人说,你这种人,叫傲娇。”

    李铭收起书,端茶,抬眉,“王者什么段位了?”

    “青铜。”

    “很好。现在起没收手机。”

    “喂!”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张帅立马将自己的宝贝疙瘩藏在身后,结果一不小心用力过猛……从另一层面上讲,手机就是被没收了。因为它已暴尸荒野。这碎成渣的零件看上去比屠宰场惨多了,至少在张帅心里是。

    他不满地说,“你有没有觉得,你越来越无理取闹了?”

    “我给你买手机,让你玩游戏,最后手机被你自己捏碎了,反过来怪我无理取闹?”李铭反驳道,“如果按我上学时的规矩,别说玩游戏,新闻都不给你看一个。”

    “这么惨?”凡事就怕比较,张帅本以为李铭这不行那不行的管教已经足够过分,可与连电视都看不成的日子相比……好像还行?他觉得自己心也没那么痛了。李铭对他还是很宽容的,嗯……大不了过几天他去偷偷……咳。

    “说起来,你劲儿这么大,玩游戏时居然没一不小心捏碎?我还以为第一天它就会寿终正寝。”所以他其实准备了一箱最新款森空手机。不过,现在还是不告诉张帅了。

    张帅十分不解,“玩游戏为什么会捏碎手机?”

    一直保持沉默的阿尔维斯突然轻笑出声。

    难道……

    李铭咳了几声,装模作样地拿起早报。

    因为玩游戏被队友骂,然后一不小心把手机摔碎这种事,说出来多丢面子。

    度假回来的第一天,非常和平。

一.研究

    “无聊、无聊……”张帅趴在沙发上,发出录音机般的呐喊。

    路过的阿尔维斯收起怀表,提醒道,“十分钟后,是数学课。”

    “啊啊啊啊。我听不见。你在说什么?你刚刚有说话吗?”张帅捂住耳朵,假装没听到。

    阿尔维斯叹了口气,“真没办法,只能报告主人了。”

    “不用。我已经看见了。”就坐在阳台晒太阳的李铭无奈道。“你们的表演我给0分。”

    阿尔维斯给予张帅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别走!张帅于心中狂喊,为了这出戏,他可是整整认真学习了三天!一次!都没有!逃课!也不需要!跟阿尔维斯!斗智斗勇!

    结果阿尔维斯只说了一句话就走了?他的宝贝时光只值一句话?张帅以危险的眼神目送阿尔维斯离开的背影。

    然后他一回头,“咳,我听说成天晒太阳看报纸的家伙是老年人。”

    “我不是每晚有带你去散步?”

    “话是这么说,可是运动量不够啊。我手都发痒了。”

    李铭从那搓手的动作里看出了其真正意图,“想要手机?”

    张帅点头。

    “不给。不过确实这样的生活对你来讲太平静了。”

    好像听到了开花的声音。

    李铭从他的收藏室里拿出一个棋盘,“来陪我下棋。”

    张帅的脸一下子僵硬起来,起身准备上楼,“我还是去上数学课吧。”

    “你抱怨了这么久,我满足你的愿望不是很好?”

    “一点也不好。”张帅咬牙道,“而且这种事你找阿尔维斯不就行了?他下棋比我好多了。”

    “那跟打人机有什么区别?”

    “人机怎么了?我就打不过人机。”

    “你下不下?”

    “下。”

    “放心,跟我下棋没那么多规矩。”李铭安慰道,“阿尔维斯,去倒些可乐来。嗯,顺便把我的研究成果一起带过来。”

    “你的研究成果?”

    “你不会真以为,我每天什么都不干,就躺这儿晒太阳吧?我在你心中是那么咸鱼的人么?”

    这次张帅果断摇头。

    “我之前就对嫉妒之花很好奇,所以一直没有停下关于它的研究。在理想乡里它是可以作为主材料卖的,所以我就去学习了一下药剂学知识。”李铭说到“学习”时,语气重了几分。

    “配制药剂确实有些复杂,不论是材料还是成分都需要经过严格考究,并且同一支药剂对不同体质的人效果并不相同。说实话那些配方我看一眼就放弃了。但是,只要弄清楚药剂的本质,我就可以用嫉妒之花做些事儿。比如,将它作为鬼纹的原料。”

    “嗯?”张帅没想到李铭居然还对鬼纹念念不忘。

    “我去翻了《魔法阵基础》《药剂学基础》《阵法入门》等等资料,发现都有一个共通点,那便是需求材料。而那些材料,虽然要求不一,却都是含有特殊力量的物品。哪怕是普通石子摆下阵法,也需要设阵者将法力灌输进去。所以,重要的不是材料,而是材料里的力量。”

    张帅听了半天,“等等,那些书哪里来的?”

    “理想乡资料库打包价,三百交易币每月。”

    “什么?资料库也算钱?”

    “图鉴之类的本土资料不需要,其他书籍另谈。你可以把它当作书店。很多人写下自己心得放了进去。我也写了一本《演戏:从入门到放弃》,你要看吗?”

    “不要。”

    “这种书籍过期之后也不会把你学到的知识删掉,所以我认为还是很划算的。而且它并非一本一本地卖,而是分成几种类别的集合包卖。嗯……扯远了。回到正题。”

    “就我的研究来看,嫉妒之花本身也是富有灵性的材料,而鬼纹实际上就是将鬼力留在体内的一种手段。说简单一点,就是将鬼封入盆的体内。刻入鬼纹之时,为什么要留有鬼的意识,也是因为如果没有鬼的意识,鬼纹里的鬼力没了来源,会逐渐消散。就像这瓶水,一瓶封好的矿泉水喝光就喝光了,而如果你造一个简单的生态系统,水才会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而鬼纹的图案问题,我也研究过。图案的类别在各个世界所代表的意义不同,如果在魔法世界,图案的形状会对应神魔的意识,所以不能随便画。而如果在修仙世界,符咒其实没什么意义,就是帮使用者稳固法力运输的媒介。只要控制力足够,不画符也一样具有同样效果。”

    张帅恍然大悟,“所以你这几天才没事盯着我后背看。”

    “对。你的鬼纹是自然生长的,根本不存在什么特殊意义。我对它又摸又涂又画,你也没什么反应。据你所说,你见过的那些人鬼纹也会不一样对吧?所以我想鬼纹其实没有固定的纹路,问题只是在怎么才能让被刻者更轻松地压制鬼。”

    “而你的鬼力我肯定不会想着去尝试,所以我就在想能不能有什么可以替代鬼封入体内的力量。”

    “嫉妒?”

    “对。嫉妒。”李铭跟他分析着,“首先,我是嫉妒之花的主人,在理想乡的制约下,它不会主动攻击我。其次,嫉妒的影响对我微乎其微。我也想不到什么样的人会让我嫉妒。而且,嫉妒本身具有灵性,只要周围还存有活物,它们就会源源不断地替我供给嫉妒的力量。”

    “哦~”张帅听懂了,主动趴回沙发,“来吧。”

    “嗯?”

    “跟我说这么多,不就想用我做实验?”张帅挥手,“给我纹个帅点的图案。”

    “你的意志真让我钦佩,之后会给你纹上的。”李铭冷漠道,“不过你转移话题也是无用功,这项程序会在跟我下完棋之后实行。”

    “不是吧?为什么还要下棋?你的研究呢?”

    “我们今天的任务就是下棋,研究才是顺带的。输的人会被刻上嫉妒之纹。游戏如果没有奖惩,不就太无聊了?”

    “你刚才说了无聊对吧?你刚才说了游戏对吧?我就知道!明明每次想玩的人是你,结果每次都推我头上!”

    李铭笑道,“不是你想玩的吗?我就陪你玩玩,解闷。”

二.奇怪的信件

    “为了省事,我就直接把国际象棋的棋盘借过来用。棋子是让阿尔维斯打造的一套。所以,这棋盘上的黑白色其实没什么意义,你可以把它当作花纹。”

    张帅兴致缺缺,“都造了一套棋子,为什么不再造个棋盘?”

    李铭无视他这句话,在a5h5的八格内摆上一排白兽棋,兽棋设计为狼头形状。再于a4h4上摆上一排黑兽棋。“这是兽棋,每方共八枚。”

    他又在b7g7的六格上摆黑人棋,相应的,于b2g2摆上白人棋。人棋刻有人像。“人棋,每方六枚。”

    “为什么黑兽棋跟白人棋在一边?”

    “因为这些只是普通的人,不是驯兽师。就算同为白方,野兽也是会吃人的。”随后,李铭拿出一枚雕有恶魔像的黑棋放在a8,白恶魔棋放在a1。

    “鬼棋。”

    最后将雕有羽翼的黑棋放入h8,白棋放入h1。

    “神棋。八枚兽棋,六枚人棋,一枚鬼棋,一枚神棋。每方共计十六枚棋子。”

    “每一轮只可以挪动一枚棋子,每颗棋子只能挪动一格,只能上下左右,不可斜走。”

    李铭用一颗白兽棋攻击黑兽棋,“兽棋攻击兽棋,二者皆亡,一同退出棋盘。”

    “兽棋攻击人棋,人棋死。兽棋攻击鬼棋,兽棋死。”

    “人棋攻击兽棋,人棋死。人棋攻击人棋,被攻击方死。人棋攻击鬼棋,人棋死。”

    “鬼棋行动之后,以鬼棋为中心的九方格内所有棋子死亡。”

    “神棋不可被攻击,亦不可发动攻击。可每一局拥有与棋盘上棋子换位的权力,并给予换位棋子二次行动能力。换位之后神棋退出棋盘。”

    张帅思考一会儿,“鬼棋挪到神棋身边会怎样?”

    “一同毁灭。”

    “不是说神棋不能被攻击?”

    “范围伤害不算攻击,只能说殃及池鱼。”

    “那鬼棋又为什么会死?”

    “神总该有点特权。”

    “……”张帅无言以对,“而且你不觉得人棋有点惨吗?除了打自家人,打谁都是自杀。”

    “也是。”李铭想了一下,“那就给人棋加个特权吧。每颗人棋被杀死之后会成为杀死它的同类棋子。比如说,人棋被兽棋杀了,它将作为兽棋在原位复活。这种特权一枚人棋一局只拥有一次,如果它被人棋杀死,会再次作为人棋复活,但是,被复活的人棋又一次被杀害时,它就完全退出棋盘。如何?”

    “……好随意啊。你的游戏里没有平衡这个说法吗?”

    “你都说是游戏了,不就是随便玩玩?”李铭说,“你先走。”

    张帅先动鬼棋,鬼棋移动到b8,因此,b7、c7的人棋全被消灭,成为新的鬼棋。

    李铭移动g5兽棋至g6。张帅移动d7人棋至d6,被李铭以d5兽棋吃下,人棋作为兽棋复活在d6位置。张帅再次挪动c7鬼棋至d7,d6兽棋被消灭,e7人棋成为鬼棋。

    李铭用g6的兽棋吃掉g7人棋。人棋作为兽棋复活。

    阿尔维斯过来时,张帅正盯着李铭说,“再来!”

    再看棋盘,情况有些惨烈,只剩神棋一颗独苗。

    “鬼棋太多了。”李铭吸了口可乐,“后面你简直寸步难行。”

    张帅反思道,“鬼太多,只会自取灭亡吗?话说回来,我们是不是都没用过神棋?”

    “嗯。很难用。”

    “果然还是先动神棋,再把鬼棋换位过去比较合理?不然自己的棋子全被自家鬼棋吃掉了。”

    “也许。或许和人棋互换效果更好呢。”与张帅随意聊了几句后,李铭转向阿尔维斯,“有什么事?”

    阿尔维斯回道,“有人寄来了一封信。”

    “信?”

    寄来的信封只有薄薄的、基本摸不出里面放了什么的厚度。不过正因如此,里面能装的东西反而变得显而易见。封蜡是白蔷薇刻印。除此以外,信封上什么都没有。

    没有邮票,也没有写上地址。

    “信使呢?”

    “没有。”

    这封突然的信,似乎冲扫了近几日的阳光。有如惊雷,有如暴雨,有如天边的残阳。李铭拿着信封,紧紧盯着它,盯到张帅也被此情绪感染,神情肃穆起来。

    信里是什么?

    其实根本不用猜,也根本用不着张帅的直觉。

    那许久未曾听到的声音又出现了。

    它说,打开它。

    心说,打开它。

    ……

    尊敬的博瓦迪亚大人:

    早安。最近过得还算舒适吗?您是否依然喜爱于日光下一边观剧一边品味早茶呢?

    请原谅我的突然拜访。

    我是傲慢。您还记得吗?您曾在我这里存放了一件物品,现在便是将它还给您的时候。

    我明白您此时内心的疑惑,不过我无法直接开口向您解释。这世间有太多言语无法诉说的内容,您一定能明白的,对吗?所以我想请您玩一局游戏。您最喜欢的棋局游戏。

    如果您赢了,我将奉上游戏奖励。如果您输了……啊,请原谅我的无礼。您怎么会输呢?

    如果您相信我,请前往藤化市时化街23号4号桌,那里坐着一位迷茫的少女。她手里握有棋盘的钥匙。

    另外,我知道您又多了两位仆人。如果可以,请尽量不要让他们同行。我想,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每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另一面,每个人都有哪怕死去也想带入棺材的另一面。

    未来属于所有人,过去却只属于自己。啊,似乎我又说错话了。请您原谅。总而言之,这是一场并不适合旁人观战的游戏。对我而言最为丑恶的过去,却成为他人轻蔑的笑柄,这种事情未免太过残忍。

    我是傲慢,如果自己沦为别人的笑谈,可是会忍不住的。

    所以,请您独自前来。此为汝之下仆的请求。

    当然,我也会替您奉上相称的调味品。某个侦探一直在打听您的消息。我也将他一并请了过来。我想,当初您特意留他,便是为了今日吧。与死板的机械对弈太过无趣,您一定会喜欢这个余兴节目。

    您曾经的仆人傲慢

三.少女的委托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每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另一面。

    每个人都有哪怕死去也想带入棺材的另一面。

    李铭也是。

    火车鸣笛发出刺耳的尖叫,他拖着行李箱走往街道。车站前早已站着数名拉客的司机。他们嘴里喊着拼车,而最后分到每个乘客手里的费用却比独自一人打的士还要贵上一倍。

    “hello~do you wanttake a taxi?”

    “不用。谢谢。”

    流畅而标准的语言自他嘴里说出时,司机明显愣住了。毕竟他现在顶着银发金眸、五官突出的外国人特征太过显眼。怎么瞧都像是来游玩的游客。

    周围人眼神奇异地看过来,李铭没有搭理他们,自顾自往前走。

    高铁站就在不远处,他其实完全可以坐高铁过来。可是,也许傲慢提到的某些过去触动了他记忆的螺丝。最终,李铭还是坐了火车回来。

    藤化市并不是他的家乡,它是一座陌生的城市。但是,看着熟悉的黑发黑眼,看着熟悉的圆润,他却有了一种归乡的感觉。

    阿尔维斯被他留在了范达因,其实以他的能力,带不带在身边都无所谓。反正有危险他能直接传送过来。而张帅则被他打发去自己做做理想乡的任务。现在踏上归乡的旅程只有他一个。

    这个国家也只是他一人的家乡。

    时化街……23号……

    藤化市是一座省会城市,但由于历史遗留问题,一直无法得到良好发展。于是,市长便干脆将其打造为文化古都。所以整个城市的节奏相对于国际大都市来说,其实是偏慢的。

    茶馆、茶餐厅、咖啡馆、酒吧等等休闲场所数不胜数。而时化街23号便是一家咖啡厅。

    “欢迎光临。”服务员先是习惯性接待一句,忽然发现进来一个外国人,目光里多了几分新奇。

    “4号桌在哪儿?”

    “嗯……请跟我来。”

    服务员将其带到一个包间面前,李铭直接给了她一张纸币,“一杯卡布奇诺,一份提拉米苏。”

    “好的。请稍等。”

    包厢里果然等着一位少女。她身材矮小,肤色黝黑,一点妆容都没涂,所以那些细微的裂纹也明明白白地显在脸上。李铭敲门时,她的手下意识缩了一下。

    而后见到进来的人,更是以一副不知如何对待的无措神情。他们二人的差距,大概就是丑小鸭与白天鹅吧。

    最后还是李铭先开口,“你好,我是博瓦迪亚,被一个人介绍而来。请问你是?”

    “我是柴婧,刚毕业一年的大学生。”柴婧问,“你就是职业侦探吗?”

    “是的。”

    也许是看李铭很好说话,不似外表那般高贵冷艳,柴婧明显放松了些,语调也轻快了许多。“还好,我还以为是谁走错包厢了。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侦探。”

    “侦探不是小偷,不需要藏头露尾。还是说说你的委托吧。”

    “嗯。”柴婧刚想说下去,就看见服务员端着盘子进来。等她走了之后,柴婧才接着刚才的话题。“我想请你调查一个人的死因。”

    说完这句话,柴婧停了下来,抬眼观察李铭的反应。看他并未表露出任何动摇的表情之后,柴婧才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合照,四个女生的普通合照。

    “这是我们第一次班级活动时照的,我们是藤化大学金融系的学生。”

    “藤化大学,学霸啊。”经历过高考填报志愿的李铭当然知道藤化大学金融系意味着什么。那是考入省内前一百才有机会被录取的专业。而眼前这个瘦瘦小小,又不太自信的女生,真看不出半点学霸的样子。

    她只是轻微笑了笑,并未接下李铭奉承的话语,“我们是六一届金融系二班的同学,也是一个宿舍的舍友。她叫舒琳。”

    柴婧指着照片右下角摆着剪刀手的少女说。“我跟她是朋友。以前很合得来。”

    “可是,她却忽然死了。就在去年,快要毕业的时候。”

    “当时有报警吗?”

    “当然。”柴婧点头,“毕竟是死在学校的。看见的同学当场就报了警。”

    “看见?”

    “嗯。她是跳楼自杀。”柴婧垂头,盯着身前的咖啡杯,“大概是在中午吧,大家下课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她从学校的竞秀楼上跳了下来。后来虽然叫了救护车,但是……”

    “确定是自杀吗?”

    “嗯。学校的天台基本都有监控,确实是她自己翻过栏杆,跳下去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调查死因?”李铭还有一句没有问出来,那就是如果要调查,为什么要等到一年后?

    柴婧声音低沉,“我只是想知道她为什么要自杀。”

    柴婧的话匣子也渐渐打开,开始聊起她跟舒琳的事。

    ……

    “并非老人是坏人,而是坏人变老了。”舒琳躺在床上,笑眯眯地对我说。

    我还记得她安慰我的模样。

    彼时我刚被人骗了钱,大学的生活其实并不如以往想象的美好。数不尽的社团活动,动辄打榜的校园投票,推卸责任的同学老师辅导员……高考前有多憧憬大学生活,进入学校之后就有多心累。

    与我不同的是,舒琳总是那么开朗,即使她的期末考总是擦边过,即使到了大三才完成计算机等级考试,她也从未露出过一点烦躁与沮丧。她的大学生活丰富而充实,既去拍了短视频,又学会制作小游戏,写了小说,顺便学习画画。

    同宿舍的人或多或少都把她当作姐姐,因为她实在成熟得不像个学生。在我们还在抱怨社团部长任务的时候,她已经通过网络赚了笔不菲的资金,并且顺利签约成为作者。

    所以,平日里有多了解她,在听到她自杀的消息时就有多惊愕。

    听人说她是从竞秀楼上跳下来的,当时正好坐着一对情侣,他们说舒琳并没有看他们一眼,而是盯着楼下的润泽湖看。

    她看着看着,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可她又是笑着的。然后她笔直地从竞秀楼上落下。

    当着正下课的学生的面,重重地摔在了水泥地上。

四.自卑的我

    “我想知道她自杀的理由。”

    “你跟她是相当要好的朋友吧?”

    “她是我独一无二的朋友。”

    ……

    你能理解乡下人进城的感觉吗?

    在电视里才能看见的各种霓虹灯璀璨夺目,我初次来到这座城市时,便为它的夜景惊叹。而街道上来往的人群,却不会分给它一点眼色。

    文明的差距存在多大?在我买文具的时候,在我吃饭的时候,在我收拾宿舍的时候,在我上课的时候,在我进行团建的时候,我深刻体会到了,先进与落后的差距。

    我的家乡在一处土地贫瘠的高原上,由于在山岭地区,交通很不发达。所以我们那里吃饭还是由父母做主,基本就是一些家常菜,腌点酱料调上去就是美味。而到达藤化市的第一天,我认识了舍友,并且十分理所当然地与他们一起吃了顿饭。

    于是我闹出了大笑话,小龙虾在大部分地区都算常见吧,可我人生的前二十年,都没有尝过。所以理所当然的,我不会剥壳。只能用眼睛的余光观察其他人是怎么吃的。

    新认识的舍友a问我,“你怎么不吃啊?”

    另一个舍友b调侃道,“这家店的小龙虾味道真差,不如莱德锅家的。下次我们还是去那家吃吧。我请你们。”

    a道,“可是莱德锅家的龙虾都好咸,而且调料味太重。我更喜欢福家小龙虾。”

    a与b就着小龙虾聊开了,她们从哪家的小龙虾好吃逐渐聊到哪一家的甜品更好,哪一家品牌的衣服更漂亮。明明同样是前来报道的外乡人,她们却如在家乡一般熟悉。

    我看着她们谈天说地,渐渐明白了。不是她们熟悉藤化市,而是我的家乡太落后了。

    一进门她们就先会开口问有没有wifi,而我的手机,尚且停留在四年前的旧款时代。当然,我的家里,也不会有wifi这种东西,家乡的信号差到连电话都断断续续的地步。

    我头一次产生了自卑感。

    对舍友,对城市,对先进的文明。

    然后她们聊到了高考,新任大学生永远不会忽视这个话题,遇见舍友的第一问,往往是“你是谁?是哪里人?”

    聚餐时,我们当然也聊了这些。因为不知道各自的性格和喜好,如果说一些品牌或者某个圈子的知识,说不定会造成冷场效果。所以,作为每一位大学生都必须经历的高考,往往是打开话题的关键。

    我明白这一点。我也明白她们并无恶意。仅仅是想找个话题聊天而已。但是,我却在恐慌这个环节的到来。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我的心里产生负罪感,因为我的家乡是多么不值一提、多么令人同情的地方。那两字说出口时,a和b不约而同地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我知道那其中并无恶意。我知道她们没有其他心思。

    可我还是觉得委屈。

    你也是在都市里长大的吧。那么,你可能不会理解我的感受。不懂网络上的各种用语,不懂网络上的一些段子是错误的吗?也许吧。人们常把代沟放在嘴边,便是因为在某个群体里的常识在另一群体眼中却是天方夜谭。我也是拥有年轻人的陋习,我以前也曾因自己的成绩骄傲,为此看不起家中的兄长。认为他不能与时俱进,成天窝在家中虚度人生,不去学习,不去奋斗。

    而现在,我却有些明白哥哥的感受。城市的差距,文明的差距,远不是自己一个人努力能够弥补的。

    我从她们的眼里读出了“乡巴佬”“农村家庭”“穷”“没世面”等等词汇,我还没说上一句话,身上便已贴上了这些标签。

    确实我又土又俗,不懂得网络,不懂得时尚,不懂得娱乐。唯一可以说出口的成绩在舍友面前也没有立足资本。因为她们也是同样考进来金融系的。而据她们所说,她们在各自高校还处于平庸的位置。

    “要不是高考失利,我也不会来这个学校了。我知道你们都觉得冉兴出学霸,可我真不是学霸,我只是个吊车尾的。”a如此说。

    如此一来,我什么也说不了,只能默默听着。明明我们是同一届新生,住在同一间宿舍,即将面临同样的学习生涯,所有人却如同默契一般地划分好人群的等级。

    更可悲的是,连我自己都默认好了梯层。

    自信与自卑,只隔着一扇窗。就在这时,有人悄悄推了我的手臂。

    她就是舒琳。第一印象是个非常高冷的人。我们从宿舍到餐馆的一路上,她总是冷着脸,一言不发。如果不是在自我介绍时她笑了一下,我还以为她不会笑。而且她浑身上下散发着冷硬的气场,站在她面前,就像是面对班主任。所以我一直不敢跟她讲话,a和b大概也是同样的感觉,她们同样默契地避开与舒琳对话。

    人与人的关系其实很奇特,同样气场的人会很自来熟,比如a和b。仅仅一顿饭,她们便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一种关系是怜悯,比如a.b跟我。她们会关心我吃不吃得下,习不习惯藤化市的生活,告诉我如果有哪里不懂的地方就问她们。那是何等居高临下的身姿,在我尚未展露出能力的时候,就已被认定为“可怜人”。我可怜吗?她们的力气没有我大,搬水桶、搬木桌的时候都需要我帮忙。她们没见过山间的虫子,每次看到就会尖叫,而最后都是我拿着拖鞋处理。当然,这些都是以后发生的事。在那一顿聚餐之时尚未发生。

    还有一种关系,便是害怕。比如我们跟舒琳的关系。世上真有人的气场能被捕捉到。后来我们将此戏称为第六感。舒琳的气场太强了,强到谁对着她都会觉得莫名害怕,都会认为她是一个无法交流的人。而她明明没有说出任何为难人的话语,我们却都认为,她在对我们发号施令。

    “能把剪刀递给我吗?”

    是普通的同学请求对吧。其余人说出来,不会有人觉得哪里不对。可当我听见舒琳说这话时,却总觉得她居高临下,将我当作奴隶。而她脸上的微笑,也被我误解为嘲笑。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我苦思冥想了很久,终于找到了舒琳身上的一丝丝不和谐的理由。

    她实在太过淡定了。宛如戴了两张面具。她的脸上,似乎只有笑和不笑两种表情。

    她……不像一个正常人。

五.舍友

    对,就是那种动画里三无少女的感觉。

    你从舒琳身上什么也感觉不到,她像仙,不食人间烟火。她像雾,飘飘忽忽。

    我会对a和b的言论感到不适,或者悲哀。舒琳却不会,她只是静静地吃着小龙虾。剥壳这样的动作她做得慢条斯理,颇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风范。而其他人的话题,舒琳好像根本不感兴趣。而她对不感兴趣的事物的态度便是无视。彻彻底底的忽视。

    这样的性格,放在动画里一定会引人瞩目吧,说不定还会成为新任女神。但是在现实里,这绝不是吃香的性格。懦弱的人会被强势的人使唤,强势的人会被懦弱的人讨厌。但唯独什么都不在乎的人,你根本不知道如何跟她打交道。

    所以,我们三个人同样默契地忽视起舒琳的存在。缥缈的仙子只要远远看着就好,就那样坐在一旁当个吉祥物。

    如果不是她忽然推了我一下,我也是如此认为的。

    而她推搡的动作似乎把她从二次元里拉了回来,让我重新审视起这个气质独特的舍友。舒琳朝我眨眨眼,抬起手,对着我剥了一只小龙虾。

    我起初还不明白她是何意。而后她又轻声跟我说,“剥之前先扭一扭,更好剥点。”

    我才明白,她是看我盘子里的虾壳太少,忍不住来教我。

    自那以后,我跟舒琳的关系便比其他人要亲密点。

    相处久了,也就聊开了。我逐渐认识到舒琳是个怎样的人。简直跟初见时的印象完全不一样。

    她不喜欢做家务,自理能力处于勉强应付的范围。而且懒,每天都要睡懒觉,睡醒就开始点外卖。没事就上网打游戏。堪称咸鱼不能更咸鱼的生活,一点也不像个小仙女。

    久而久之,其他人也不怕她了。虽然没事不会找她聊天,可也不至于到一句话也不说的地步。虽然说不上关系好,不过大学的同学关系也就到此为止了。

    你也是上过大学的吧?你该明白大学里的同学与高中、初中乃至小学同学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那里面到底嘈杂了多少利益纠葛呢,如今我也懒得去想。反正毕业证书一拿就各奔东西。谁也不知道大学的同学在干什么。朋友圈也默契地只发些卖萌的图片和段子,谁也不会提到工作,谁也不会提到领导,谁也不会提到现实活得怎样,永远是重复着的,也许只是复制黏贴而来的鸡汤段子。最后,终于厌烦了。换手机时假装忘记备份,那最后一点联系就此消失于通讯录里。

    不过舒琳跟我还是有那么点不同的。她确确实实是我的好朋友。大学的前一年半,我们还处于你不惹我,我不惹你的阶段。大二下学期,关系却突然好了起来。

    起因是因为一款游戏,啊,对,就是王者。那时候可火了。走在大街都有很多人玩。我之前一直没有什么玩电子游戏的机会,看她天天在玩,也开始心痒。于是就问,“你在玩什么游戏啊?”

    “王者啊。你要来一起玩吗?我们开黑。”

    我那时还不知道开黑的意思,不过很快就沉迷进游戏中。我跟舒琳的关系也是自那之后一天天好了起来。

    很多人觉得玩游戏是玩物丧志,或许吧。不过对我,却是能够放松的东西。玩游戏的时候,现实一切都与我无关。不用去想着下一节又是那个喜欢吐口水的老师的课,不用去想还剩哪些作业没有做,不用去想还有多少天期末考,不用去想报名表还有多少天截止,不用去想要考哪些证书,不用去想着准备社团活动,不用去想做社会实践,不用去想找兼职扩充简历,不用去想怎么巴结辅导员……这么一想,大学的生活其实相当惨淡,不是吗?

    但是玩游戏的话,这些就都感觉不到了。跟朋友一起玩游戏时,甚至会产生满足感。

    我很开心,很快乐。我就这么跟舒琳玩物丧志了一年。直到大三下学期,教室都空空荡荡的时候,才恍然意识到,大学的日子快过去了。

    “这么说来,舒琳其实也不是十分开朗的性格。”

    “嗯。”柴婧捋了捋头发,“她只能用淡定来形容。”

    在我的印象里,舒琳就没有发过火。比起发火,她认为解决事情更为重要。舍友b是个非常懒散且娇嫩的家伙,用通俗的话讲,就是有“公主病”。她追星,还有个明星梦。成天在宿舍里练琴。如果光这样就算了,她还偏偏喜欢半夜12点的时候练。为此,隔壁宿舍跑来找过很多次。

    我们都认为b脑子不太好使,觉得她有病。这也是三年相处下来的经验,一开始大家还会惯着b,可很快,当她的行为越来越过分时,没人乐意惯着她了。终于有一天,在b对着镜子弹吉他时,a忍不住骂了声,“你能不能安静点?都12点了。别人不要睡觉啊。”

    “现在哪有人12点就睡觉?你自己还不是经常半夜回宿舍?”

    “不睡觉可以看手机啊。你这琴一弹,你知道有多吵吗?”

    我躺在上铺,暗搓搓给a点个赞。虽然在我看来,她们俩纯属狗咬狗,不过谁受得了每天晚上12点有个人在你旁边弹琴唱歌,还唱得贼难听。

    唯一没有参与进来的,是舒琳。她永远只是背对着b,自己一个人戴着耳机。这么一想,宿舍的吵架似乎都吵不到她头上。她不会主动找人麻烦,即使b经常不打扫,她也只是绕过脏乱的地方,当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当然,这样的舒琳,也不会被人找麻烦。有一次,她游戏打得晚了,b嫌她键盘声音太吵,骂了一通,说,“你还让不让人睡觉?”

    我当时就想反驳,你自己成天半夜弹琴,今天才九点,你就发脾气了?

    然而舒琳只是对耳机里的人说了一句,“先下了。”关上电脑。

    全程没有任何波澜,这样的她似乎令b的脸色扭曲了一瞬。

六.出发

    “我大致了解了。委托我接下,当然,找到我的家伙已经付足了委托费。”

    “……谢谢。拜托你了。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如果你找到了线索,请联系我。”

    “嗯。”

    ……

    可是李铭没能进入藤化大学。准确来说,他在走进学校前,就看见了一辆车。那是一辆普通的旅游车,车外贴着“藤化旅游社”的字样。若单是如此,它根本吸引不了李铭的注意。

    车前站着一个人。见过照片的李铭立刻认出了她。

    舒琳。

    舒琳在车前向他行礼,而后消失不见。

    这是**裸的邀请。

    “真稀奇,居然还有外国人?”刚走入车里,就有一人趴在最前列的栏杆上对他说,“你是哪国的?混血儿?”

    坐在他隔壁的青年推了推眼镜,“小亮,别这么没礼貌。你好,我是程光,他是我的弟弟程亮。”

    程亮只不耐烦地“切”了一声,又重新躺回去。

    “真的是外国人唉,而且好帅哦。你是明星吗?听得懂我说的话吗?”学生模样的少女问。

    “听得懂,不是。”李铭回答。

    少女的眼睛瞬间发亮,“能不能求个合照?我发朋友圈。”

    “小玲,你就别给人家添麻烦了。”说话的青年长一张俊俏脸,一身定制款衣服。

    李铭粗略扫了一下,冷淡回道,“不能。”

    少女失望地收起手机,“那能问你的名字么?之后我们还要一起生活一段时间。”

    这话让一直放任的青年终于皱了眉,“小玲!”

    “不好意思,她就是喜欢新鲜的玩意儿。”青年对李铭说,“我是卓广澜,乐伊房产知道吗?那就是我家的产业。她是我的女朋友,王一玲。”

    “你好。”李铭没有过多搭理他,径直找了旁边无人且靠窗的座位坐下。

    王一玲轻轻说了声“好酷”,然后开始疯狂点手机屏幕。

    “切,不就是在装逼嘛。”

    “小亮。”

    奇怪的兄弟,奇怪的情侣,还有……奇怪的一家人。

    已婚与未婚群体之间也存在着隔阂,所以有一家三口选择了远离年轻人的左后方座位。孩子还是个婴儿,被母亲抱在怀里哄着。父母年纪均不算老,也就是28岁左右吧,看上去是普通的工薪阶层。

    加上司机,现在车内共九人。司机穿着风衣,头戴兜帽,驾驶座外还有一层挡板,很难看清他长成什么样。

    不,或许根本没有什么司机才对。因为那一家子中的男人忍不住站起来问,“你好,能不能发车?我们这都等了一个小时了。而且导游呢?接引人呢?难道要我们自助游?”

    而司机没有回答。男人的妻子劝道,“再等等吧,毕竟是免费的。”

    男人瞪了她一眼,坐下了。李铭看到他妻子的肩膀微微后缩。

    就在此时,踏板发出踩踏的响声。穿着一身运动服的少年按住帽子,先于众人环视了车厢。在看到明显具有外国特征的李铭顿了一下。

    程亮吹了声口哨,“又是个帅哥啊。今儿怎么回事?难道人长得帅运气也会变好?”

    “幸存者偏差而已。”他收回目光,伸出手,“你好,我是杨怀朔。”

    程亮或许是遇到第一个跟他主动握手的人,他明显愣了一瞬,也握上去,“你好。”

    杨怀朔又跟他的哥哥打招呼,“你好。”

    程光打量了他几眼,也回握上去,“你好。”

    “呼~帅哥~加个微信吧。”王一玲又蹭了上去。这让她的男友颇为不满,正打算再给被搭讪的人一个下马威,就看见杨怀朔拿出手机。

    “好啊。”

    王一玲心满意足地发了一个朋友圈,杨怀朔转头对着脸色不妙的卓广澜伸出手,“你是她的男朋友吧?放心,我对这种类型的女孩不敢兴趣,而且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他有女朋友吗?李铭心想。作为侦探,一些沟通技巧真是必不可少,比如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但杨怀朔的话确实让卓广澜放心不少,虽然他依然面色不善,可他还是与杨怀朔握了手。

    按照顺序,便到李铭了。

    “你好。”杨怀朔说道。

    李铭回他,“你好。”

    没有任何握手的意思。王一玲已偷偷对这场帅哥间的博弈录像,李铭甚至能猜到她朋友圈的标题。

    【震惊!两帅哥竟为了我大打出手!】

    杨怀朔悬在空中的手停了三秒,遗憾地说,“我对你们国家的礼仪很好奇,能教一教我吗?”

    “不打扰别人就是最大的礼仪。”

    “你的发音很标准。”

    “因为我是混血儿,在国内长大。”

    “是吗?我也是第一次见野生的混血儿。你的名字?”

    “博瓦迪亚。”

    “博瓦迪亚……”杨怀朔轻轻重复了一遍,像是将这四字咀嚼入胃,“真巧啊,你的父母是李铭的粉丝?我也是。”

    “李铭?”李铭疑惑地抬头。

    “嗯。”杨怀朔盯着他的金眼,“曾经被誉为明日之星的演员。”

    “啊!我知道他!”王一玲插话进来,“那个杀人犯对吧?923事件的杀人犯!可这位帅哥跟那家伙完全不一样,而且他早就自杀了。果然你父母是李铭的粉丝么?博瓦迪亚是他曾经一部电影的角色。”

    “是啊。他们是李铭的名字,所以给我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给自己儿子取一个角色名,你父母一定很喜欢他。可惜啊。谁知道他居然是个疯子。”

    “他们也深受打击,所以没有跟我一起出游。”

    “那可真遗憾。”杨怀朔说,“我很好奇得有多美貌的父母才能生出如此漂亮的外表。”

    “多谢夸奖。不过你这次是看不到他们了。”

    李铭露出了自上车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杨怀朔也是。

    “好了,那位小哥你快找到座位坐吧。都快过两个小时了。都不知道天黑前能不能到达别墅。”

    杨怀朔看他一眼,选择在李铭身旁的座位坐下。“你不介意我坐这儿吧?”

    李铭其实很介意,“不。”

    “你好,我是杨怀朔。今后的日子请多指教。”

    客车晃动起来,开始往目的地驶入。

七.侦探的观察

    他们口中的别墅位于一座度假村内,这个度假村尚在开发阶段,并未对外界开放。

    而这一行人则是度假村的老板为试营业而选出的幸运儿。

    据说是抽奖。至少从李铭听到的话里是这么说的。其他几位还好,杨怀朔居然会参加这种活动,他一百个不信。

    “你也参与抽奖了?”

    杨怀朔轻声答道,“没有。有人送了我一张邀请函。”

    邀请函?傲慢的邀请函吗?李铭没有继续问下去,杨怀朔时刻盯着他,在等他抛出对“邀请函”的疑问,然后顺理成章地引入“李铭”这个人。

    李铭不会给他询问的机会。杨怀朔略微遗憾地跟着下了车。

    眼前的博瓦迪亚除了名字,看不出有任何跟那个“李铭”相关的地方。可杨怀朔却几乎是锁定了这个异乡人。

    若是在侦探剧里,真正的凶手往往是不起眼的家伙,像博瓦迪亚这般哪儿哪儿都气场不搭的角色反而可以第一位排除。

    可现实并非侦探剧。侦探靠的不是推理小说内的套路,而是观察。

    他进入车厢后的那个扫视,已将当时现场的状况刻在脑里。其余人的眼神里或多或少露出几分探究,唯独博瓦迪亚,很平淡。

    所以杨怀朔猜测,他认识自己。之后博瓦迪亚拒绝握手的动作更令他确认此猜想。

    哪怕不是凶手,也跟自己是一路人。只有博瓦迪亚明白他握手是为了摸骨和指纹。

    每个人的手都会存在一些细微的差别,一个人再怎么伪装,也很难改变自己的骨骼、皮肤和指纹。所以大多数的推理作品,都会用手套来掩盖指纹,甚至会刻意忽略体型上的描述。比如说相当出名的拼尸体事件,作者会告诉你怎么拼到其他尸体上,凶手把谁谁谁的头接到谁谁谁的躯干上,却不会告诉你为何在场人没一个真正去检查每个尸体身上的细微差别。就算体型、身高再像,身上的赘肉呢?难道也是一模一样吗?身上的痣呢?一颗都没有吗?切伤口的痕迹呢,难道都能完美对准吗?都不会告诉读者。仿佛每具尸体都是由同一种材质打造的塑像,拆拆卸卸,可以完美拼合。

    若读者细问,他们会回答,看到死人了,所以心慌了,没有仔细查看。

    然而作者却往往会在凶案开启的前夕,“不自觉”地透露着,你看,这位人妻的右臂上有颗痣,她女儿的左臂上也有一颗。于是读者恍然大悟,猜到以后这颗痣一定会派上用场。

    所以每个侦探都会熟读推理小说,可如果按小说里的描述进行推理,则是毛头小子。

    杨怀朔当然不会犯这种经验主义错误,所以他仔细确认了,在场人的一些特征。王一玲的手细长,可由于中指左侧有茧,应该是个笔手。两兄弟手指触感很像,哥哥略微粗糙,是工作缘故。

    至于那一家三口,小孩子不用管,想也知道李铭无法伪装成一个婴儿。而开始育儿的父母跟青少年的身体会存在明显差别。母亲会由于作息紊乱,出现浮肿。父亲长期抽烟,身上一股烟味。

    所以杨怀朔根本没必要再去与他们一一握手。那个男人一看就不是个脾气好的,他犯不着凑上去。

    客车缓缓停下。坐在最前列的兄弟俩先行下车,此时是下午4时35分。

    程光习惯性环顾四周,疑惑道,“唉?怎么没人?”

    “没开始营业,当然没人。”程亮说,“又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们一样幸运。”

    “可连个接待的人都没有?该去哪栋别墅,还有别墅的钥匙,度假设施不该有专人指引么?”程光说,“我记得,抽中的奖品叫度假村试营业资格。没有哪家度假村是让客户自己探索的。”

    “说的对。”卓广澜也从车上下来,不满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停车场,“连个接待员都舍不得请,还开什么度假村啊?我来看看……怎么连个联系方式都不给?”

    卓广澜不可置信地翻着那张抽奖券,之前只是随便一拿,没仔细看。要不令王一玲也替他报了名,卓广澜根本不会参加这种抽奖体验活动。比起充满了各种问题的试营业,还是已经运营多年,风评较好的专业团队更令他放心。而现在,这既没接引人,也没个联系方式,他对度假村的印象已经下降到极点,今后他是不会再来了。

    其余人陆续下了车。司机哐得关上门,一踏油门走了。

    “唉?等等!喂!”王一玲喊道。

    “这怎么回事?不会被骗了吧?”不知名的男人往地上吐口痰,骂了两句。

    “那边有套别墅,我们去那儿看看。”李铭提议道。

    “别墅?”程亮一手挡着太阳花,他们身在停车场,四周空空荡荡的,连个指示牌也没有。“哪儿啊?”

    “那里。”

    众人随李铭手指的方向看去。还真有一套别墅,它在山坡之上,停车场也修了一条水泥路延伸到坡上。别墅只勉强能看清其轮廓。

    他们互相看了几眼,还是卓广澜先发话,“先去看看吧,来都来了。”

    山坡并不陡峭,却是很长的一段。山坡旁都种着梧桐树,遮天蔽日,看不清树外的情况。杨怀朔推了推树叶,似乎只能看到一条条山道。说起来他们这一路绕来绕去,也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

    他拿出手机,没信号。

    暴风雨山庄的前提条件之一得到满足。杨怀朔停住脚步,“我说,要不我们原路返回吧?”

    “小哥,你是在开玩笑吗?我们坐了三个小时的车,什么都没享受到,就这么灰溜溜地走回去?”

    其他人虽然语气没那么冲,却也是不赞同的口吻。

    来都来了,不撂点什么就是对不起自己。

    杨怀朔也知道自己多嘴了,他是收到一封奇特的邀请函而来,其他人却未必是。他们只会觉得这个度假村不靠谱,而不会想着什么暴风雨山庄,什么杀人事件的前奏。

    同样发现收不到信号的王一玲也只是对着天空晃了晃手机,最终无奈地收起来。

八.试探

    当杨怀朔看到必不可少的吊桥时,心中的不安更甚。他收到的那张邀请函是这么说的:如果想找到李铭的线索,请于后天下午一点钟到藤化大学的校门口。

    杨怀朔动用了所有可借助的人脉,都没查清邀请函的来历。摄像头里,只拍到一张突然出现的信封,并未拍到放信封的人。

    而如今,那种有大事来临的不安感令他既慌张,又兴奋。

    侦探,从来不是什么正义的角色。

    因为侦探,一向是会希望杀人案发生的。

    “喂!有人在吗?”男人大力敲门,“喂喂!我们是中奖的人,里面有没有人在啊?”

    卓广澜被大嗓门弄得心烦意乱,不耐烦道,“别敲了。门没锁。”

    男人尴尬了一瞬,没理会卓广澜,自顾自地扭开门把手。“喂!有没有人啊?”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前台。像是城市里浴室常用的那种前台。一张长达五米的大吧台,右侧留有通道以及鞋柜。鞋柜上摆放着整齐而干净的拖鞋以及各自的柜钥匙。钥匙串上挂着鞋柜编码。

    卓广澜走到吧台前,在看到桌上摆放的纸条后,憋了一肚子火,“从现在开始,三天之内。别墅内的设施均可随意享用。这都什么跟什么?特意跑一趟,就为了睡三天觉?”

    “就当玩真心话大冒险嘛。”王一玲安慰道,她说的真心话大冒险并不是酒吧或ktv里常玩的游戏,而是大学生内部非常流行的一种娱乐方式。一般大学的周边都会有名为“自助别墅”之类的特殊设施。其实就是房主把自己的小别墅装潢一番,加了些烧烤架、ktv、家庭影院。然后租赁给附近的大学生聚会用。

    听上去是不是平常到几乎不会作为一种行业的设施?然而在大学生的圈子里却广为流行。明明一些高端酒店也能做到同样的事,四星以上的酒店甚至会给你提供健身房、游泳池、足疗、自助餐等等一系列服务,而一晚上的价钱也不过400多。但是大学生们却往往更乐意选择大杂烩式的小别墅。

    美其名曰有氛围,有自己的小厨房,可以自己做晚餐烧烤。而事实上,没人愿意早起买菜。哪怕是煮顿火锅的原材料,都会在发入群里之后引来一片沉默。等真正到了聚会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两个人提出,“我们还是点外卖吧。”

    李铭也曾参与过一次聚会活动,后来觉得怎么玩怎么没意思。ktv的效果完全不如外面的街厅,家庭影院全是盗版片源,翻译错字无数。烧烤架熏得人鼻子不通,烤出来的东西焦而无味,像是在嚼干脆面,最后还要负责清理。唯一的好处就是地方大,有沙发和床可以躺着睡觉。

    不过被王一玲这么一安抚,卓广澜也不多说什么。选了一个鞋柜,就地开始换鞋。其他人也纷纷效仿。各自拿了自己的钥匙。

    上了楼梯之后,全程铺了绒毛地毯,别墅里似乎开了空调,进入之后感觉到温度明显上升。而整个别墅的面积,远比外面看着要大得多。卓广澜不禁“咦”了一声。

    如此大面积的供暖还算老板有诚意。

    “既然他们都说随意享用了,我们就随便逛逛吧。”程亮向他们打了招呼,自己找了个方向开始闲逛。显然他并不打算集体行动。

    那一家三口里的成年人也没多说,跟着走了。

    “你要怎么办?一起吗?”杨怀朔问。

    李铭当即拒绝,“不,我喜欢独处。”

    “我喜欢双人活动。”杨怀朔厚颜无耻道,“几乎所有的侦探都会携带一个助手,因为一个人的思考方向很容易陷入牛角尖,一个人的习惯也容易引导他往错误的方向思考。钻牛角尖时,助手的作用会被无限放大。而且,独处是最容易被狼杀死的情况。”

    “嗯。”

    “所以我希望和你一起行动。你长的很漂亮,看起来赏心悦目。而且……”杨怀朔甩了甩手中的钥匙串,“我的房间就在你隔壁。我们顺路。”

    李铭觉得跟杨怀朔相比,张帅堪称省心省力的绝世好宝贝。他认为自己不能这般沉默下去,那样会让杨怀朔蹬鼻子上脸。对付这种厚颜无耻之人,就需要用更恶劣的言语击退他。

    “如果刚好上下层呢?”

    “那也是顺路。”

    李铭叹了口气,“侦探先生,我如果有哪里表现得像杀人犯,麻烦你告诉我。为什么别人你不盯,就专门盯着我呢?因为我是唯一的外乡人?”

    “有这么一点原因在内。”

    “出生不是我能够决定的。你这种行为会给我带来困扰。你们的国家法律里没有骚扰罪这一条吗?”

    杨怀朔回答,“有,不过我并没有对你动手动脚,也没有在你的房间里装摄像头,既没有尾随,也没有超过一个月。我只是作为一个友好的路人,来询问一个有缘体验度假村服务的同类要不要顺路逛一逛而已。这构不成骚扰罪。”

    “太过粘人的男人,会被女朋友讨厌。”

    “没关系。我没有女朋友。”

    “两个小时前你还……”

    “哦,骗他们的。”杨怀朔满不在乎地说出了一些事实,“刚才我看到别墅的地形图。居然有露天温泉,在这种地方很难得,要去看看吗?”

    他分明就是想让自己脱衣服。毕竟在他心里,一个人再怎么伪装,也不可能把全身上下的骨骼都换一遍。又不是武侠世界,有缩骨功。哪怕他脸上整容,身体也一定会出现特征。

    可惜,杨怀朔并不清楚有个叫“理想乡”的玩意儿。更不清楚李铭在出发前发布了一个悬赏任务。

    伪装类的道具、技能都不在萌新等级的商城内。悬赏任务却是没这么多要求。

    李铭便是用一百积分,换了有短暂易容效果的道具。它只能改变外貌,没有其他作用,并且时效只有七天。

    为防万一,他直接悬赏了两个。所以无论如何,杨怀朔都不可能从外貌和体型上看到任何过去“李铭”的相似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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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7600/ 第一时间欣赏与世隔绝的理想乡最新章节! 作者:莲飒所写的《与世隔绝的理想乡》为转载作品,与世隔绝的理想乡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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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世隔绝的理想乡介绍:
立于门外的人影、不断争吵的邻居、楼梯上的血迹……
李铭能看到,能听到。但那并非代表真实。
只是幻觉罢了。
与世隔绝的理想乡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与世隔绝的理想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与世隔绝的理想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