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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刀一耕     匹夫仗剑大河东去txt下载     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六章? 真大!

    一只熊真的是……好大的一坨。

    鲜血依旧在汩汩流出,很快就把附近的地面全都洇湿了。

    毫无疑问,这样血腥的一幕,是不应该也不可以让自己老娘和妹妹见到的虽然母亲周蔡氏并不清楚县祝衙门的真实职责,但她已经大约猜到周昂目前在做的事情,大约是跟罪犯、暴力、血腥这些东西紧密相关的。

    所以,她本来就已经很是担心了,每日里烧香拜佛的,最近甚至想要开始为了给儿子祈福,要吃长斋,让她看见这样一只大熊的尸体无比突兀地出现在自己儿子的卧室里,怕是要给她吓得够呛。

    周昂只是犹豫了一会儿,随后便下定了决心。

    天色将明未明,周昂情知不能让这只熊在自己卧室里把血流干了,否则的话,血腥气会特别的浓,将来很难清除。

    于是,在得意过兴奋过之后,他暂时顾不上去检视自己在灵气修行方面的进步,第一个时间就是略微整理一下自己身上,随后便轻手轻脚地拉开门出去,到厢房里叫醒了陆春生和陆进爷俩。

    陆进过来开门,陆春生点上灯,睡得迷迷糊糊的爷俩先就看见周昂衣衫上的血迹,当即吓了一跳,见周昂压着手势示意小声,陆春生仍是忍不住问:“少爷,您这是怎么了?伤着哪儿了?”

    周昂摆手,道:“我没事儿!你们俩马上把衣服穿上,都挑脏衣服穿。然后去把马车套上,记得,套那辆货架子!”然后对陆进道:“你穿好衣服跟我来。”

    所谓货架子,是指另外一套车架。

    对于这个年代的交通工具马车来说,马是发动机,车只是个平台,一马双车虽然不是标配,但一个大户人家配备两三辆出行用的车架子,再配备两三辆拉货用的车架子,却是很正常的配置这是为了最大化合理的利用昂贵的马力。

    而周昂家里,在配备了一辆专供出行乘坐的车架之后,很快就由陆春生去买了一套专门用来拉货的平车架主要是不带罩子,也更承重。

    他一通吩咐,陆家爷俩儿虽然不知道这是出了什么事情,但都手脚麻利地穿了外衣,陆春生忙着去套车,陆进则跟着周昂进了卧室。

    看见那只大熊,陆进不由得惊愕当场。

    这孩子到现在才十七岁,而且打从出生就在城里头住着,别管多穷,城里毕竟是城里,尤其在这个年代,安全系数是的确比城外的乡村要高了不知道多少倍的,所以,别看他整日杀猪,但除了猪之外,他还真是没见过什么野物。

    更何况是那么大一只熊!

    然而愣了半天,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少爷,这熊比我都大!”

    周昂一时竟无言以对。

    顿了顿,他只是道:“别废话,帮忙抬起来!”

    陆进“哦”了一声,赶紧就过去抱住了熊脑袋这只熊有多重,周昂说不清楚,但想来三四百公斤应该是有的,照常理说,至少得三四个壮年汉子才能抬动,两个人抬,就实在是太吃力了。

    但偏偏这个时候,陆进抱头,周昂抓脚,两人很轻松地就把那么大一只熊的尸体给抬了起来尸体一动,血水又往外喷。

    两人把这只熊抬出来的时候,陆春生刚套好车牵过来,看见这么大一只熊,也是吓了一跳,但这个时候,他不敢声张,见那马有些躁动,不断地打响鼻,赶忙扭头安抚它,就在这个时候,重达几百公斤的一只大熊,被周昂和陆进合力,放到了马车上,压得整个车架都为之一沉。

    周昂又吩咐道:“去拿一床破被子,再拿一张席子来!”

    片刻后陆进把东西拿来,破被子垫到伤口下,防止走一路淋漓一路的血迹,席子则盖在熊上,算是个遮挡。

    天光未亮,正是好时候。

    周昂问陆进,“你学会赶车了吗?”

    陆进点头,“会了。”

    陆春生道:“少爷,车有点吃重,要不还是我赶吧!您要去哪儿,我去!”

    周昂摆手,道:“都是好路,我们去衙门!”然后吩咐道:“陆叔,我们走后,你把门关上,拿个草席子去把我屋里的那只獐裹起来,先放到马圈里去。然后打点水,把我我屋里,和这院子里的血迹,都给清掉。明白了吗?”

    陆春生虽然不是什么太过机灵的人,但此时仍然秒懂,当即道:“您放心,等到夫人起来,肯定什么都看不到!”

    这话答到周昂心坎里去了。

    他满意地点点头,道:“谁都不能说!”

    然后对陆进道:“赶车,去衙门!”

    …………

    黎明之前,格外黑暗。

    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连巡逻的在这个点儿,也不免懈怠了些。

    这正好免除了不必要的口舌麻烦。

    到了坊门口,周昂甚至都不需要出示腰牌,已经认识他的坊卒就赶紧把大门给打开了,看着周昂大摇大摆地走到路对面,又叫开了对面坊的坊门于是那坊卒顿时知道,周官人这是要去送东西去衙门里。

    那马车一路从他面前走过去,因为周昂施加了一个小小的禁制,他甚至都没有闻到丝毫的血腥气,天又黑,什么都看不见,他便只以为是拉了什么别的东西,也就不曾在意,随后就又闭了坊门。

    于是,在不太远的一段路,通过了两座坊门之后,周昂就把这只大熊的尸体,一路通过侧门,送到了县祝衙门的二堂前。

    …………

    高靖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的。

    周昂趁着夜色叫开门,赶着马车进了门,却不许照看马厩的仆役帮忙,只是差他去向当值的刘瑞汇报,随后便自己带着陆进把车子赶到了二堂前的空地上。

    于是,负责值夜的刘瑞第一时间闻讯而来,但来到二堂前,他只是过去揭开席子一角看了一眼,当时就愣在那里,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而一旦回过神来,他除了一声“娘哎……”之外,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便又打发人去叫醒高靖。

    没等到仆役真的来卧室叫人,当院门被拍响的时候,高靖就已经醒了。

    听说是刘瑞派人来叫,还说是周昂驾了辆马车到了二堂,他当即安抚下夫人,只是匆忙披了件衣服,便到了二堂前。

    同样是掀开席子一角,往里瞥了一眼,饶是高靖,也是同样的目瞪口呆。

    这么多年了,妖怪见得多了去了,但是体型这么大的妖怪,还真是第一次见竟然是一只熊妖!

    高靖抬手揉揉额头,又抬头看看周昂,随后忍不住再次低头看看那席子底下的熊尸,饶是他见多识广,一时间也是有些思路打梗。

    这时候刘瑞倒是有点真的回过神来,于是他当即便对几个在场的无关人员下达了封口令,随后又把他们都赶了出去。连陆进也一并赶了出去。

    于是堂前只剩下高靖、刘瑞与周昂三人。

    直到众人都听命退走了,刘瑞才上前,一把揭开了席子看清这只熊的全貌那一刻,他忍不住就叹了一声,“乖乖!真大!”

    此时高靖也是随之仰起身子,向下微微俯视,神情有着说不出的拧巴。

    别说刘瑞了,他高靖身为第七阶的官方修行者,见多识广,像这么大只的熊妖尸体,都是第一次见到!

    见刘瑞过去扒拉开熊耳朵,他也忍不住探头过去看。

    夜色虽还暗着,但那两根毛还是很容易辨认的,抬起头来时,两人不由得再次面面相觑这尼玛是一只八品的熊妖啊!

    当然,最关键的是,它不止是八品,它还是一只熊妖!

    翎州地暖,附近狼是有的,但熊这种东西,就基本上没人见过,自然也就谈不上熊妖之类但没见过,可不代表不了解。

    没见过,但是听说过!

    官方修行者这个队伍存在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职责,就是与妖怪们作战,连处理什么隐秘宗门啦邪恶组织啦别国间谍啦之类的,都是要往后排的,那可想而知,大家身为官方修行者中的一员,肯定是整个人类社会里最了解妖怪的了。

    身在体系内,不管是看档案、看太祝寺每旬一次的通报,还是接受培训的时候与同僚、同学们闲聊,大家讲故事吹牛,都使得大家早就明白,虽然妖分品级,但在同品之中,虎、熊这个级别的妖怪,无论力量、速度,都是碾压同级的存在据说每一只熊妖都力大无穷!哪怕是面对一只九品的熊妖,太祝寺给出的建议都是相关行动务必谨慎谨慎再谨慎,一定要充分考虑熊妖的超强实力!

    这样的一只八品熊妖,在调动整个县祝衙门的群体力量之下,高靖当然是有充分的信心可以拿下的,但如果是只靠自己,尽管自己是第七阶的修行者,又有一件法宝在身,但要想拿下这家伙,高靖自觉把握也不是太大。

    至少是没有必胜的把握。

    但是现在,一只八品熊妖的尸首,就这么被一辆马车拉在了他的堂前。

    又过了好一会儿,高靖终于从这熊妖的身上收回目光,抬头看向了周昂。

    尽管明知道问出来也是废话,但他还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声

    “子修,你猎杀的?”

第五十七章? 惊喜

    面对高靖的问题,周昂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道:“凑巧发现了它,怕它跑了,就干脆先杀了!”

    他说这话时,正是天色将明,夜风时来。

    随着刚才刘瑞一把掀开了席子,周昂施加在马车上的小小禁制,当然是已经被破坏了。风儿搅动气流,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驾车的大马打了个响鼻,有些不安地开始挠蹄子。

    两盏灯笼挂在堂前,火光羸弱,一支火把匆忙点起的火把被刘瑞高高地举着,照得周昂的脸膛有些红扑扑的。

    高靖和刘瑞都抬头看着周昂。

    闻言之后,刘瑞抿了抿嘴唇,高靖深吸了一口气。

    杀妖是大事,杀死了更是喜事。

    尽管对于县祝衙门这个级别来说,一只八品熊妖这个功劳,实在是有点大,而在翎州地方的情况来说,有熊妖可杀,也有点不大合乎地理。

    尤其是对于高靖这个已经知道周昂其实只有第九阶修为的人来说,此事就显得越发的怪异了些。

    但毫无疑问,这是好事。

    只是多多少少有一些关碍

    他看着周昂,略有些谨慎地道:“那你是打算……”

    没等他把话问出口,周昂直接道:“这是咱们整个衙门联手杀死的!”

    刘瑞闻言惊讶地抬头看着他。

    高靖愣了一下,旋即腰杆儿一下子挺得笔直。

    这当然是让功!

    但与此同时,这件事却一下子就变得合理了起来。

    翎州县祝衙门经过认真的调查和追踪,发现了一只熊妖的踪迹,经过周密部署,在全员出动的情况下,一举将该熊妖击杀,获八品熊妖尸首一具,无任何人员伤亡……

    谁都挑不出错来!

    但要是换成“本衙文员周昂,偶然发现熊妖,唯恐其遁走,当场击杀之!”,那问题就来了虽然不大,尸首在这里,就是最硬的功劳,但质疑是肯定会有的,再小的问题,也是问题。

    高靖再次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顿了顿,他笑笑,看向刘瑞,道:“只是……我们大伙儿又要跟着你占便宜了!”刘瑞笑笑,玩笑般的语气,道:“没事儿,我已经习惯了!”

    高靖愣了一下,哈哈大笑。

    周昂也笑起来。

    说起来,自从最早的那只狐妖开始,到黄鼠狼妖,乃至于中间周昂加入县祝衙门之后参加的几次案件,几乎每一次,周昂都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到现在大家也都承认的是,周昂已经是翎州县县祝衙门在处理各种案件、对付各种敌对力量时候,不可或缺的重要一员。

    也因此,哪怕是冷面如何镌,对周昂的态度也极好,大家都拿他当自己人,但其实呢,在这些事情了结之后论功的时候,周昂的功劳几乎每一次都是被低估、被压制了的这不是高靖或杜仪要这么做,纯粹是周昂自己在刻意低调。

    功劳就那么大,周昂出力多、要的少,那别人当然就是沾光的。

    谁都不傻,都能拎的清。

    刘瑞这话貌似玩笑打趣,但在这个时候说,其实何尝不是在向周昂道谢?

    当然,他们不知道的是,单就击杀熊妖这件事来说,其实收获的最大头,周昂早就已经揽入自己怀里了

    一是引导术带给体内灵气的改造,二是他觉得自己忽然找到了那种临敌不惧的野性与血性。

    所以事实上对于周昂来说,剩下的这只熊的尸体,所能在县祝衙门这边申请到的功劳、赏赐,乃至于分润功劳之后收获的友谊,都是最后的废物再利用而已因为如果没有县祝衙门这条通道的话,对他来说,这只熊最大的作用,可能就剩下皮毛和熊掌了。

    那才能值几个钱!

    这个时候,高靖经过了短暂的思考,认真地道:“既然子修如此大气,愿意让我们大家都再跟着分润些功劳,那就这样,首功还是你的,但从功,就大家都跟着分润一些,但将来的奖赏下来,还是按照此前的例子,都归你。除此之外,我们大家凑钱,请你一顿酒,如何?”

    周昂哈哈一笑,道:“如此甚好!”

    …………

    熊妖的尸首很快就被卸了下来,官方修行者自然有处理妖尸的手法,等到熊妖被搬走,周昂招呼陆进和另外两个仆役一起打了水来,将那马车多冲刷了几次,等他们将血迹大致都冲刷掉的时候,天色也就渐渐亮了起来。

    等到估算着各处的坊门应该都已经开门了,车子也已经半干,周昂与陆进这一主一仆才出了县祝衙门的侧门,赶着马车回家去。

    街上已经开始有了零星的行人,但整体依然特别安静。

    走在大路上,陆进本是低着头的,但忽然,他扭头看看走在自己身边的周昂,问:“少爷,那只熊……”

    “嗯?想问什么,照直说,别吞吞吐吐。”

    “那只熊是妖怪,对吗?”

    周昂笑笑,“你最近跟着郭援,都学到什么了?”

    陆进露出憨笑的模样,说:“郭队率就是教我怎么用刀,怎么骑马,还教我衙门里的规矩。”

    “嗯,还有呢?”周昂问。

    陆进道:“还有……其实很多都是我猜的,我听他们说话,跟着他们一起行动,我……我猜,咱们这个衙门,就是专门对付妖怪的,对吗?”

    周昂继续微笑,“然后呢,你想跟我说什么?”

    陆进缓缓地停下脚步,周昂见他停下,也下意识地停住,转身,看着他。

    这孩子很认真地说:“少爷,我小时候听过很多妖魔鬼怪的故事,狐狸精啊什么的,还有人吸人阳寿……那些故事,其实都是真的,对吗?”

    周昂抿抿嘴,道:“半真半假。”

    陆进低头,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见左近无人,他道:“少爷,我想好了,我也想杀妖怪!跟少爷一起杀妖怪!”

    周昂闻言笑起来。

    想了想,他道:“那下午你到公事房来找我吧!”

    陆进闻言高兴地笑起来,带着一抹说不出的傻乎乎的憨厚。

    “谢谢少爷!”他说。

    …………

    等回到家里,趁着陆春生卸车的工夫,简单交流几句,周昂知道后院的母亲、妹妹她们都已经起床,但还没人到前院来,周昂这才彻底放了心。

    屋里屋外,凡是沾染了血迹的地方,陆春生都已经提水冲洗过了,仔细闻还能闻到些许淡淡的血腥气,但不刻意去闻,已经几乎闻不到,再把自己身上和陆进身上沾了血迹的衣裳一处理,事情就算是干净了。

    至于那只獐妖的尸体,就且丢在马厩里待着也挺好。

    接下来周昂换了身衣服,到后院去问安,吃早饭等等,等早饭吃过,他照例回到前院来,这个时候,他才终于可以放心踏实地往自己的胡椅上一坐,闭上了眼睛,认真地检视自己体内灵气的变化了。

    这一检视,周昂脸上很快就露出了笑容。

    此前他试验过的,别管自己在心里怎么刻意地强调和提高某件事的重要性,意义都不大,只有真正发自内心的想法,对引导术来说,才是有用的。

    比如这一次。

    坦白说,如果说之前一直都想要找到妖怪、杀妖怪,是带着很强的功利心的话,那么,当他看着听着那熊妖一脸回味的表情说他吃过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的时候,什么功利心啊,什么引导术啊之类的,顷刻间却都不重要了,当时他的心里只剩下愤怒无关其他,纯粹就是身为人类本身的愤怒。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出手了。

    而当他成功地将那熊妖击杀,将自己心中的愤怒发泄出去,引导术也果然就给了他极大的奖励与成长在当时他就已经明显地感觉到,只不过当时情况紧急,他根本就来不及去仔细的检视罢了。

    两只八品妖怪,让他获益极大。

    周昂现在能明显低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气比之此前明显地凝聚和升华了许多按照师叔当初的譬解,这似乎是已经露出了一丝升腾之兆。

    按照师叔的说法,一是凝气成束,二是沸满若盈,能做到这两点,就算是完成了第九阶的修行,可以吞服丹药,尝试晋升第八阶了。

    而现在,周昂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已经完成了第一部分,也即凝气成束,第二部分沸满若盈这方面,因为每天都会坚持修炼和炼体,虽然最近因为遭受打击,有了些迟滞,但距离“沸满若盈”的标准,似乎也已所差不多。

    也就是说,自己距离晋升第八阶,似乎只差微弱的一线了!

    事实上周昂觉得,有了今天的收获和“引导”,接下来就算自己不再做任何事情,只踏踏实实修炼,那么距离晋升第八阶的圆满状态,也顶天了就差二十天左右的正常修行,也即每日例行吸纳天地灵气了。

    这纯粹就是来自自己的一种很直观的感觉。

    事实上,当初郑师叔授课,也从来没教过什么程度算是圆满之类的,周昂后来问过,结果还被郑师叔打的那个一滴水的比方给打击的不轻。

    但周昂却知道,这种感觉是真实的。

    检视完自己体内灵气的状况,他睁开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笑容,同时轻声地感慨道:“效果是真显著啊!看来妖怪不愧是人类的生死大敌!”

    顿了顿,他心想:“而且我的判断没有错,妖怪的尸首,对我来说,的确就只是收获中的一些边角料而已。引导术才是真正的大头。”

    “当然,这次多少有点例外,这一次除了引导术之外,那一份宝贵的妖元,也是比较重要的一份收获。”

    “因为妖元,就意味着妖法呀!一旦找到合适的载体,把它成功的熔铸进去,就意味着我手里又能多至少两样法术可用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动,探手入怀,把藏在怀里的布袋拿了出来,并不解开自己设下的禁制,只是尝试用灵气去感知这份妖元的情况。

    片刻之后,他面色一怔,旋即露出狂喜来。

    “这可真是惊喜啊!”他心道。

    经过探查,他发现除了刚才在战斗过程中那獐妖已经展现出来的“迷障”和“落石”两种法术之外,这份妖元内居然还包含第三种法术。

    根据妖元内蕴含的信息,“迷障”似乎是那獐妖最强大的法术,大概是在它成为妖的那一刻,也即拥有了妖元的那一刻,就已经拥有了,除此之外,就是“落石”,这个比“迷障”要稍微弱了一些。

    而它的妖元之内所蕴藏的第三种法术,虽然比“落石”还要更弱了不少,似乎是它也刚获得不久,但这个法术却格外的新奇。

    因为这种法术似乎是……释放毒气!

    这可新鲜了!

    周昂自从结束到修行以来,还从来都没听说过世界上还有这种法术!

    根据探查到的信息来看,这獐妖的妖元里所蕴藏的“毒气”之术,是经过灵气的催动,就能催生出无色无味的气体,而一旦吸入这种气体,或许短时间内问题不大,但吸入稍微一多,时间稍微一长,这种毒气就会导致人出现严重的幻觉幻视、幻听、脑子里胡思乱想,等等。

    当然,具体的效果会如何,周昂现在也不敢确定,因为他只是能透过灵气,探查到妖元内存在的一些基本能量而已。

    而事实上,在刚才战斗的时候,周昂也无从得知那獐妖是不是使用了这门妖术,因为战斗从开始到结束,速度太快了,就算这门妖法也被用上了,但很可能会效果还完全没出来呢,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具体情况,只能等将来把它熔铸到某件器物上形成法器,才能再慢慢试验了。

    而且无论这种法术的效果到底如何,对周昂来说,都足可以称得上是惊喜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毒气”如果和“迷障”,再加上自己现在粗略掌握的幻术结合在一起使用,很有可能会产生意想不到的强大效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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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功劳

    天近中午时分,周昂照例赶去县祝衙门蹭饭。

    可巧陆春生赶的马车刚在县祝衙门门口停下,正碰上郭援带着几个人,似乎是要出门一看旁边坐的周昂,那郭援当即便摆手示意其他人稍等,自己则快步趋来,满脸热切,还带着些小意的恭敬,施礼道:“见过周文员。”

    周昂淡淡点头,下了车,一边迈步上台阶,一边笑问:“这是有公干?”

    郭援微微抬头,卑行相随,回答道:“并无公干,不过是……例行巡查。”

    什么例行巡查!

    这大晌午顶的,虽说七月了,还是挺热的,有紧急的事情公干外出还说得过去,例行巡查的话就是扯淡谁大晌午顶出去巡查?

    再说了,衙门里马上就要开饭了,而且因为不缺钱,饭菜质量一向不差。

    周昂笑笑,“又有人请酒?”

    郭援卑笑,“叫周文员见笑了,并不是什么酒席,只是有朋友相邀,不过是去略坐一坐。”见周昂脚步不停,他趋行愈急,紧随其后,小声道:“听说衙中刚猎获了一只巨熊,周文员居功甚伟。职下不胜敬佩!”

    周昂终于止步,回头看他。

    那郭援一脸谄媚的笑,固然是讨好,也似乎隐隐有期待之意。

    这家伙是个人精,消息又极为灵通,昨天晚上,乃至于昨天一整天衙门里的官方修行者们干嘛去了,他心里肯定是门儿清的,早上天没亮周昂就带人赶着车来了一趟,也不是什么能瞒得过人的事情。

    所以,昨天大家没干嘛,晚上没行动,早上周昂赶着车来了一趟,不知道送来什么东西之后,衙门里忽然就“集体行动”杀了一只熊妖对于郭援这种人来说,都不用细品,他就能须眉俱全地猜出来是怎么回事。

    周昂笑笑,道:“晚间散了衙,你到我家中来。却好还有只畜生,可以予你拿去发卖!”

    郭援闻言一怔,旋即面露狂喜,赶紧躬身道:“诺!职下必来!”

    对他来说,别的买卖都是小打小闹,妖怪才是大生意!

    尤其是最近两个月,许是因为各种人治案件连续发生,分散了翎州境内各衙的精力吧,一时间,除了偶尔有个别的县在这方面有所小获,大部分的衙门迄今为止的业绩都是零,而且从大家平常交流的情报来看,各衙大多都是一副焦急的模样,貌似暂时的手上并没有什么线索。

    也就是说,现在的妖尸,越发的是稀罕货。

    不求巨熊,也不求妖尸的品阶能有多高,周昂哪怕能给他一只九品的老鼠,搁到现在都是一笔好买卖了!

    他当然要千恩万谢。

    周昂却只是笑了笑,冲他摆摆手,转身径直往里面去了。

    他肯定是要关照这郭援的生意没错,但这一次找他,却也不单纯是为了把那獐妖的尸首给处理掉,他还有些别的打算,正好一起交待给他去帮自己张罗。

    离了郭援,周昂很快到了东边跨院,刚一步迈进公事房,顿时有两三个人都同时看见他,不由得乱纷纷招呼出声

    “呦,子修来了!”

    “哈哈,子修来了!”

    “子修!”

    周昂见状,团团一揖,却还不等他说话,杜仪竟先开口道:“正说你呢,你就到了!快来快来,这份公文,你先过目一遍。”

    周昂过去,从杜仪手里接过公文打开一看,看格式,这竟是应该上交给郡祝衙门的一份汇报,周昂略有诧异地抬头看了杜仪一眼,但旋即就猜到了大概是怎么回事,再往后翻,里面写的果然就是衙门里众人怎么“齐心合力”杀死熊妖的过程只看了两段,周昂不由就露出笑容来。

    杜仪见状也笑,却是道:“此防患于未燃而已!方才我去郡里汇报此事,上官颇为诧异,归来与县祝商议,县祝命人特意多抄写了几份,嘱我拿来给诸位,让众人务必都看上一遍。”

    周昂扭头看看,果然见大家手里都捧着公文呢,不由再次失笑。

    其实衙门里根据具体的“需要”,略加调整报功的顺序,乃至于调整立功之人,本是常事,敢报上去的,一般都是内部就先商议好了的,并不惧怕上司追查细究,过去大家也都已经习以为常,其实上边也轻易不会往下追问什么。

    至于这一次,能让杜仪和高靖都忽然如此慎重,周昂怀疑是一只熊妖的份量实在是有些过重了?

    但接下来与杜仪简单一聊,他才明白:熊妖的份量过重,只是一点罢了。还有一点则是,过去多少年的历史上,翎州从未有熊妖出现过,自然是从郡里到县里,都不曾有过猎杀的纪录,所以这只熊的出现,着实是有些突兀的。

    当然,听杜仪话里的意思,似乎这两点也都不算格外重要。

    更重要的是,七月至今,已经是小二十天过去了,郡里至今还一无所获你瞧瞧,这就很成个问题了!你们翎州县的县祝衙门才几个人,才多大实力?先是狼妖不说,现在居然还击杀了一只八品的巨熊,而我们郡祝衙门恁多人手,至今一无所获,这岂不是显得我们很不上心?

    这情况将来一报上去,让郡祝沈明的面子往哪里放?

    咂摸明白了这个意思,周昂也是无奈,毕竟事情反倒是他惹出来,这时候也就只好趁着会食前这点功夫,赶紧把杀妖的过程给默诵了一遍,以防上头气不过,派人下来逐个调查。

    这件事的首功,当然仍是周昂的,但一只八品熊妖,可以安排的功劳可是不小,上头在奖励的时候,会尤其看重前三个列了功劳的。

    早上把熊妖交待给高靖的时候,周昂什么要求都没提,所以这份功劳簿,其实全部来自于高靖的安排和掌握而不出周昂所料的是,除了自己之外,最重的两份功劳,被高靖安排给了刘瑞与卫慈。

    刘瑞是很需要这份功劳的,因为今年三十一岁的他,早在上半年就已经达到了第九阶圆满,一直就缺一份大的功劳,让他可以攒够功勋,得到一份晋升的丹药在击杀巨熊的过程中,这家伙的功劳被列到第二位,再加上此前积累的功劳,想必翎州县祝衙门就要有第三个第八阶的修行者了。

    卫慈也是很需要这份功劳的,因为一直以来,他都是县祝衙门内原本八位官方修行者里战斗力最弱的那一个,虽然他的望气能力,也能立不少功劳,但实话说,上半年县祝衙门的不少案子,尤其是周昂加入之后的案子,他大半都没立什么功劳,这么下去到了年底的话,他的考评恐怕不好写。

    而现在这样一处理,别管下半年情况如何,刘瑞的第八阶差不多到手,卫慈整个下半年就算是立功有限,考评也基本中上了这就算是把巨熊这份意外得来的“浮财”,给利用到了极致。

    周昂对于高靖的这番安排,自然没有什么不满的。

    一直以来,翎州县祝衙门的官方修行者之间的关系,也都是这样的,大家更像是一只小部队,彼此之间是战友的关系,而不是寻常官署中的同僚关系。

    当然,等到了中午,大家纷纷起身去会食的时候,饭前一个,饭后一个,卫慈和刘瑞,还是都特意找到周昂,郑重地向他道谢。

    妖怪不易杀,功劳不易得,他们都是诚心感激,但越是如此,周昂越是只收下谢意,然后就轻描淡写地一笑置之。

    他是发自内心的很看重县祝衙门内当下这种感情和氛围的,能借此帮到大家,他心里其实很是高兴。这份高兴发自内心,众人的道谢,反倒只是衬托。

    …………

    大家在衙门里等了个一个下午,奇怪的是,郡里居然偃旗息鼓,似乎并没有要派人下来刁难的意思。

    等下值的时间一到,众人都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毕竟,没有人愿意被人盘查。

    下值之后,周昂出了衙门,坐上门口陆春生驾驭的马车,两人在夕阳残照里晃晃悠悠地回了家,也就才刚进门,周昂洗了把手脸的工夫,郭援就已经来了。

    陆春生把他带到堂屋,他见了礼,周昂也不絮语,径直命陆春生去马厩里把东西取来。过不多时,东西取来,那獐妖的尸首裹在一片破席里递给郭援,陆春生出去之后,他迫不及待地便打开了席子。

    一看竟是一只八品妖怪,那郭援当即喜上眉梢。

    “周文员请放心,东西我且不会带走,明天日落之前,必有回复,多了不敢说,一千两银子是至少的!”

    周昂笑笑,道:“郭队率做事,我自然放心。”

    顿了顿,也不等对方回应,她却又道:“不过,除了这件事之外,我倒还有件事情,要劳烦队率。”

    郭援闻言当即道:“为周文员效力,乃是职下的荣幸,请尽管吩咐。”

    周昂道:“衙门里的佩剑有些不称手,我最近正想弄一把趁手的好兵器,不知道郭队率那里,能不能帮我找一找?”

第五十九章? 好下属

    其实上午在检视完自己体内灵气凝聚的成果之后,周昂还把昨天晚上的两趟“妖境”之行,好好总结了一下。

    总结完之后,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在近期内添置两样东西,一个就是要想办法弄一把好兵器这个在实战之中实在是太重要了。

    别的不说,中午到了公事房之后看县祝衙门向上汇报的公文,仅长剑一项,高靖就为这次集体猎杀熊妖的事情,向上申报了一共四把的战损毫无疑问,上上下下都知道,这种制式的长剑,虽然相比起市面上的东西,已算优良,但面对强大的妖兽,尤其是一些皮糙肉厚的家伙时,就未免还是有些不够看。

    这不单纯是收获的问题,关键时候,这可是性命攸关的问题。

    而目前看来,周昂的想法是多托几个人帮自己找,毕竟好的兵器也不是那么易得的,多托几个人,就能多些可能。但即便如此,他也仍是并不报太大的期待很多时候,好东西只能靠碰,盲目去找,实在如大海捞针。就算是你知道谁手里有,但若非迫不得已,谁会把自己的兵器卖掉呢?

    而如果实在是不好找,没办法的情况下,周昂也会再去选一把衙门里派发的那种制式的长剑,通过将妖元熔铸进去的办法,对它进行一次淬炼,希望能将其打造成尽量趁手的兵器。

    至于他要添置的第二件东西,却是一栋小宅子。

    昨晚进入妖境之前,根本没考虑过真的杀妖怪的事情,也根本就不可能想到自己第一次进去,居然能猎杀一只体格巨大的熊妖,于是拎了那熊妖的尸体从妖境里出来,却不免把自己弄得多少有些狼狈。

    所以,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在一个没有什么熟人、又交通便利的地方,添置那么一栋小小的宅院也不做别的使用,就是作为自己进出妖境时的中转站。

    当然,这个事情,周昂觉得自己去办就好了,暂时不准备托付给任何人。

    而且这个事情也不急,因为实在不行,自家在万岁坊的老宅子,也是可以先用着的,所以当务之急,就是一把好兵器。

    这个时候,郭援听到周昂的要求,却是愣了一下,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周文员既然吩咐下来,职下自当为周文员尽力去找。只不过……恕职下直言,此事只恐不易。好的兵器,不管谁得到了,都视若珍宝,哪有谁会肯轻易出手?再说了,别的事情倒还好,这件事,也实在是不太好打听。”

    说着说着,眼见周昂神色不豫,郭援又赶紧道:“不过周文员放心,职下一定尽心尽力。”

    周昂笑着点点头,道:“也罢,那就且慢慢找着吧!”

    …………

    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陆进都没回来,陆春生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周昂到后院去吃饭的工夫,瞥见他的脸色,就笑着解释了一句,道:“陆进今天算是正式入职衙门了,他得在衙门多待几天才好出来。”

    谁想,这个话陆春生听了反倒一愣周昂这才一下子明白,敢情他这当爹的并不是惦记自己儿子怎么没回来。

    再想想,也对,最近这段时间,陆进经常留在衙门里值宿,晚上补回来算是常事,自己倒是多余补充那一句了。

    就在下午的时候,周昂带着陆进找到杜仪,就算是正式把陆进交给他了。而杜仪将像带陈翻一样,负责带领陆进踏入修行之路。

    按照官方修行者这边引入新人的惯例,杜仪会首先向他介绍很多东西,确定他的状态良好,才会把那颗开窍丹给他,并全力助他完成“开窍”,但这个过程,却并不是什么有绝对把握,仍有一定失败的风险在。

    如果开窍成功,陆进当然会顺利地成为翎州县祝衙门在册的第十位正式的官方修行者,并且周昂会尽力的剥离他跟自己的关系。

    而如果失败,那也什么话好讲,这纯粹是个人资质问题了,接下来,他就只好老老实实地在县祝衙门这边做一个普通的兵卒。

    而无论事情的成败与否,接下来的几天,陆进都是必须留在衙门里的了,他要按照杜仪的要求,去做到“心静”。

    当然,这件事情,只在周昂和陆进之间,两人都没有要告诉陆春生的意思。

    想了想,周昂道:“陆叔,今天早上的事情,你不要担心。”

    陆春生闻言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却又很快转为隐隐的担忧,道:“少爷在做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也不懂,只是望少爷万事当心才好。”

    周昂笑着点头,道:“放心吧,你只替我照看好家里,别的事情,我心里有数。包括陆进在内,一切有我。”

    陆春生忙不迭的点头,“放心。我放心。”

    …………

    第二日近中午时分,周昂照例赶到了衙门。

    到了之后一问,叫人讶异的是,郡里居然还是没什么动静。大家都说,估摸着上官们也觉得,要是因为一个月里输给下级衙门,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面子上也实在是难为,倒比干脆输了还丢人似的,所以才没有下来核实一下。

    不来就不来,虽然就算来了也完全不会带来什么真的麻烦,但省了一道事情,终归是好的,周昂便只是去找杜仪批条子,要补充自己的战损掉的那把长剑,同时顺路去瞄了陆进一眼。

    等一切都处理完了,他回到公事房,正要拿了钥匙去档案室里接着看档案,还没出门,郭援就找过来了这家伙真的是办事有力的典型。别的事情姑且不说,尤其是在办理一些私人的事情上,他更是尽心尽力得很。

    也或者说,只要有钱给他赚,这家伙就绝对是那种最好的下属。

    他来的目的丝毫都不出预料:八品獐妖,已经被卖掉了。

    经过讨价还价,最终对方出到实价一千三百两银子,郭援本人的佣金抽成是十抽一,也即一百三十两。

    也就是说,如果周昂点头,那么这一次的交易,他的实得是一千一百七十两银子。

    点头是当然要点头的,东西留着对自己已经毫无用处,甚至多放一天都有可能臭在那里。只是周昂没忍住,多问了一句:“卖给谁了?”

    结果郭援笑嘻嘻的,说:“回禀周文员,干我们这一行的,一手银子一手货,银子是哪儿来的不重要,货是哪儿来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手银子一手货,您说对吧?”

    顿了顿,他又道:“再说了,银子最后到谁手里了,外人难知,但东西最后到谁手里了,却是根本瞒不住的,只是不能从职下嘴里说出来就是了。您且留心后头各处衙门的战报就是了。”

    周昂闻言,不由得摇头失笑。

    于是就在当天傍晚下了值,周昂先走,郭援随后赶到周家,取走了那獐妖的尸首,而过了也就半个来时辰,这边周昂晚饭还没吃完,那边他已经又来敲门,把准准的一千一百七十两银子给送来了。

第六十章? 公文

    一千一百七十两银子,坦白说,好大一笔钱!

    当今天下各国,都是从原本的汉朝分裂出来的,因此度量衡皆沿用汉法,以十六两为一斤。一千一百七十两,就是七十多斤。

    郭援是用一个蓝布包袱给背来,就在周昂的书房里当着面,包袱打开,一一数清了,算是彼此财货两讫,之后不过又客套几句,他随即便告辞而去。

    等他走了,周昂又转回书房去,拎起那包袱来晃了晃,感觉真是沉甸甸的压手,对于常人来说,是真的要用“背”的。

    大者五十两一锭,共二十三锭,每一锭都是官铸准银,银锭上有一层一层的细密波纹,所谓“雪花银”,指的就是这个了。另有两锭,则是十两的小锭。

    周昂前后两辈子加一起,这是第一次同时见到那么多银子。

    此前他几次从衙门里拿到的奖励,多则一次两百多两银子,少则一次二三十两,前后加一起,大约也就是七八百两银子,以他入职不过两三个月而论,实在是不低的收入,却完全比不上这一次的妖尸出手所得。

    周昂很开心。

    当然,这个年代的银子,大多数是用在大宗物资的买卖,以及私人的储藏,因为银子作为贵金属,币值很高,方便携带也方便储存,但事实上真的去花钱,当下的主要流通货币,还是铜钱为主的。

    这时候周昂下意识地就把自己藏钱的小箱子找出来,把里面的银锭也都一一取出,跟眼前的这一笔加一起一算,他发现自己的存款赫然已经高达一千五百多两银子,于是更加高兴。

    算算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也不过三个来月的工夫,自己钱没少赚,当然也没少花,大头的开支主要集中在家用上了。

    置办下了宅子一套,良马一匹,车架两副,并家中器用衣饰等物,加在一起花费了大约三四百两。这都算是为家人花的。

    反倒是花在自己身上的钱,屈指算来,寥寥可数。

    哪怕一直到现在,也算是千两富翁了,虽然比不上那些大户、富户甚至世家,但对于绝大部分中产阶层来说,这笔钱已经够人家攒一辈子,但周昂仍然不觉得去县祝衙门里蹭饭吃有什么不好和不对。

    说白了都是上辈子穷怕了。

    大学毕业刚开始赚钱那会儿,以为自己牛逼了,赚多少都敢花干净,甚至信用卡动不动刷爆,但那种没心没肺的日子,也就过了一年多,当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城市里只是个外来者,只有买了房才能安居之后,他就意识到,必须存钱了。

    到了这个时候,看看房价,再看看自己一年才二十来万的收入,顿觉自己其实一点都不牛逼,也顿时明白,为什么身边一年三五十万的同事,为什么还过得抠抠搜搜了怎么办?存钱呗!

    这种思维,一直带到了现在。

    而且人的心这个东西,一旦起了某种念头,往往影响深远。便比如现在的周昂,衣食无忧,住房两进,存款千两,按说肯定应该脱离买房的压力了,但偏偏面对着面前这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他想的竟不是吃喝玩乐,而是想着:是不是应该想办法到城外去买些田地,或者在城里搞几间铺面啊?

    这个想法,其实自打买完了院子,他就已经有了,只是那个时候钱还不多,所以一时并没有深想,此时钱财大大地多了起来,这个思路自然不免又起来了。

    有自己在,收入大把,自然可保母亲和妹妹衣食无忧,但自己的这个职业,还是颇多凶险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手头上有钱的情况下,还是要尽可能的考虑给她们留点底子比较好嗯,就买铺面吧!

    正好自己最近也想买个小院子,索性就一起买了。

    铺面这个东西,只要不是大规模的战争来袭导致百业萧条,就总能靠出租拿一份活钱,虽然很难凭此大富大贵,但有了这个钱在,哪怕有一天自己忽然不在了,也可保母亲和妹妹她们一生都衣食无忧了。

    作为一个穿越者,为自己的前身做到这一步,周昂就觉得,大约此前的那个周昂如果死后有灵,也应该可以满意,可以安息了。

    而自己呢,也就少了一桩后顾之忧。

    想到这些,周昂很快就下定了心思,虽然这样一来,刚到手还没捂热的银子,可能一下子就会花光了,但是

    “不怕,等我歇息几天,争取尽快达到第九阶圆满,等升到第八阶之后,就再进去那‘妖境’一趟!”

    …………

    几天之后,县祝衙门里收到了一份来自郡祝衙门的公文。

    这份公文的大意,主要是两条,上来就是表扬翎州县祝衙门在过去这段时间内,在消灭妖怪、护民安康这件事情上的优异表现。

    中间不经意间,顺带提了一嘴,说是郡祝衙门虽然有各项大案在经办,人手不足,但仍然斩获一只八品妖物,表示郡祝衙门虽然成绩不突出,但一直有努力,而且也有实打实的成绩。

    接下来,就是重点来了,郡里严厉申斥若干个县在过去接近一个月时间内的碌碌无为,要求大家在接下来的时间内“用心王事”、“严查妖狞”、“护民安宁”。

    嗯,眼下都已经七月下旬了嘛,大家的成绩都不太好看,郡祝衙门下发这么一份公文,要求大家都加把劲儿,自然是情理之中。

    公文一下子,倒是为县祝衙门的众人解了惑:怪不得上次熊妖报上去,郡里没什么质疑的声音,原来人家郡里也有收获,只是是不难看了。

    公文下来的时候,当时周昂正买定了一座小院子,钱货两清之后,慢悠悠地回衙门里来蹭午饭,可巧在门口遇见,他已经发现郭援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大对,这厮笑得有些过分的谄媚,眉宇间还有些别的莫名笑意。

    等到进了公事房,从卫慈嘴里听说了这份公文,他不由得目瞪口呆。

    别的也没什么可吃惊的,叫他吃惊的是,郡里居然也需要靠走郭援这种“黑市”的路子来缓解压力!

    当然,这个想法也就是一闪而过,随后他就想到了另外一点:郡里可是大金主,想想都知道,郡里肯定比县里有钱多了,也就是说,以后自己收获的妖尸,倒是不愁卖了!

    当然,估计也不能太多!

    零售是可以的,但要是搞成批发的话,估计郡里就该起疑心了你郭援到底多大本事,都是从哪儿搞来那么多妖尸?为毛我们费尽力气都找不到,你小子动不动就批发?去查查他!

    结果一查,好家伙,原来这小子进货的根子在这里。

    那么,周昂,你又是从哪儿杀的那么多妖怪呀?

    在周昂的理解,郡祝沈明年纪轻轻已经是第六阶的修行高手,又是出身名门玄都观,他大约跟自己去妖境的时候见到的那批过去杀妖的家伙,是差不多的回路他要么就是去过妖境,所以才晋升飞速,要么至少也该耳闻过有这么个地方,一旦自己出售的妖尸太多,说不得就会引来他的关注。

    这一点,自己不得不预作绸缪。

    ***

    谢谢大家的关心,其实病还没好,不过码字多年,小刀深知懈怠的可怕,人的惰性如此,我又比常人更懒,一旦停下,就会下意识地想多歇几天,所以干脆就不歇,只要不是高烧,或不可抗力,我就坚持不断更。

    快是快不起来,但不断更我就尽力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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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宠溺

    清晨,天色将明未明。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忽然传来一声渺远的鸡鸣,周昂家后院特意搭起来的鸡窝里,花翎子大公鸡本来睡得真美,听到这声音却忽然醒来,当下它立刻挺起脖子,鸡冠子随之颤抖几下,瞬间越发显得充血红胀。

    而且它随即便抛开窝里的后宫,果断出了窝,抖楞抖楞羽毛扑扇扑扇翅膀,仰头发出“喔……喔……”的高啼。

    随着这一声高唱,好像天色都一下子亮了几分。

    前面的卧室里,周昂的意识有所触动,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片刻后,他就彻底地清醒了过来。

    脑海里想要赖床片刻的想法才刚刚兴起,这辈子所养成的勤奋却立刻将之驱散,于是他再无丝毫犹豫,当即翻身下床。

    窗外胧明的天色里,他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顿觉困意全消,神志前所未有的清明其实昨晚他本来已经修炼到很晚,随后又读书到更晚,睡的时候天都已经快要交四更,但偏偏,短短两三个小时的睡眠,却让他觉得远比前世时候睡六七个小时还要清醒和精神。

    这种状态,竟有些类似于前世逢到周末休息的时候,一觉睡了十几个小时的饱足最近一段时间,周昂特别享受这种清醒。

    尤其是最近几天,他自觉自己的修行进度一日千里,体内的灵气越来越充沛,已经差堪就要摸到第九阶圆满的那种感觉,叫他内心的成就感简直满满,于是他吃饭香甜,睡觉香甜,读书都觉得倍加起劲儿。

    清晨起来简单梳洗罢,他就在自己大大的卧室里打起拳脚来还是郑师叔当初传下来的那一套,虽然不如跟敖春对练来得更激烈,但每日里坚持炼体,却让他受益匪浅,他当下这种远超常人的强悍的身体素质,全赖于此。

    一通炼体的拳法打完了,周身上下说不出的舒服,周昂打开房门,院子里的陆春生已经洗罢了脸,此刻正给马厩清理粪便,于是周昂把衣服脱了,只穿着一条短裤,就站到院子里从挑满的水缸里舀水冲洗。

    已经是七月末,一早一晚的天气已经凉了下来,但洗个凉水澡,对健壮男子而言,仍算舒服的事情,更何况这个人是周昂。

    他洗澡,陆春生清理完了马厩出来,也不说话,就直接过来接过水瓢来,帮他舀水往身上浇。

    期间陆婶子似乎过来了一趟,但走过了前后院之间的垂花拱门,似乎是听见了水声,便只是往这边瞥了一眼,就又缩回去了。

    周昂冲完了澡,回屋里擦抹干净,换上新衣服,越发感觉神清气爽。

    当他再次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这院子里才终于有人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陆春生笑着说:“少爷,今天不是休沐嘛,你怎么又起那么早?”

    周昂笑道:“习惯了,还是早起好!”

    陆春生不由得感慨道:“少爷真是勤勉。”

    这本是不值一提的事情,周昂闻言也并不在意,只是笑了笑而已,但接下来陆春生无意间说的话,却让他不由得为之一愣。

    陆春生带着些感慨,道:“昨天晚上我半夜起来小解,看见少爷屋里还亮着灯呢,不想您还是那么早就起来了,就想起当年来。那时候啊,老爷也是这样的,特别勤勉,昨晚处理公事,别管熬到多晚,第二天一定早起。”

    周昂愣了一下,笑着问:“我爹当年……也喜欢熬夜?”

    陆春生道:“也不是喜欢吧?就是每到催粮的时候,那是多少的账本啊,都得从老爷手里头过一遍,老爷自己也说,那一本本的账本里,不光是粮食,里面还有上上下下多少人的心思。”

    他感慨着,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开始念叨起来

    “上官咋想的,同僚们咋看的,财主们咋想的,佃户们咋想的?今年的收成咋样啊?佃户们交上这些粮食,还活不活的下去?”

    “哪些人哪块地方比较好催?该收多少火耗?哪些地方实在贫鄙,硬要摊派太多,怕是要么干脆收不上来,要么就要有几户人家家破人亡了。”

    “田亩是死的,该收上来的粮食是死的,谁都改不了。要是粮食收不够数,上官不满意,你的差事就当不下去。要是收的火耗不够,手底下干活的吏员们油水就不足,就不愿意给你干活。收得多了,不好收,也容易催出事情来。”

    “再说了,破家敛财的事情,老爷也不愿意做呀,他说有伤天和,也有伤人望,那咋办?就得从账本上一点点的抻量,拿捏出一个最好的办法来,该敲打的敲打,该体恤的体恤,该啃的硬骨头,也得绕弯子想办法压住……”

    “所以呀,每次该收粮了,老爷就要成夜成夜的打磨,他那心里,每时每刻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多少事在转!”

    “唉……事后回想,我都觉得,老爷当年说是病死的,其实,他是累的呀!”

    话到此处,一主一仆,全都沉默下来。

    周昂刚才忽然而起的一点探究之意,也随着这番感慨,彻底消失了,同时他心里也不由得跟着感慨了一声尽管所有这些,都尽是耳闻,从未目睹,但他通过自己的经历,还是能够想象的到,一个自身和家庭在官场都毫无根基的年轻人,之所以能在几年的时间内就崛起,实在也非轻易。

    因为这本来就是个很看重门第,看重家门积累的世界。

    当然,跟死去的老爹不同,自己走了另外的一条路但是,这条路貌似强大,真的就轻松吗?

    还真不是。

    凶险之处有过之而无不及。

    片刻后,周昂摆摆手,似乎要挥走自己脑海忽然而起的这些杂音乱絮,恰好这时候陆春生也很是不好意思地道:“瞧我,大早上的,怎么就说起这个,惹少爷伤心了吧?都是我的错……”

    周昂再次摆手,笑道:“陆叔,你放心,我不会步我爹的后尘的!”

    陆春生忽然被道破了心思,憨厚的脸上露出片刻的尴尬,赶紧解释道:“少爷,我可没有那个意思,我可不是咒你早……我……”

    得,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反而更显尴尬。

    周昂不由笑了起来怪不得当年自己老爹一去,他很快就被别人拿出手脚,不得不出尽家财,才勉强的全身而退了。

    不要说比起自己的老爹了,就算是相比起郭援那路人精,陆春生在这方面的修为,都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不过,越是如此,周昂越是对他放心。

    因为他不需要陆春生做别的,只需要他的这一份诚实和忠心,能在自己去做比较有危险的事情的时候,帮自己守好后路,就足够了。

    想到这里,周昂不由得又笑着安抚他几句。

    两人正说着,陆婶再次过来,却是通知周昂,后院要开饭了。

    周昂答应着,下意识地瞥了陆婶一眼,心中却是忽然一动,想了想,叫住她,道:“陆婶儿,待会儿咱们阖家出动,眼看秋气已近,该置办几身衣裳了,待会儿一起,都去,给你和陆叔也置办几身。”

    …………

    吃饭的工夫,周子和得意地拿出自己早上写的一张字来,给周昂看。

    周昂接来看了,先夸几句,然后点出几处不好,最后又总结性地称赞了几句,周子和听得又是高兴又是颇有收获的样子。

    等到把东西还给她,抄起筷子吃饭的工夫,周昂笑道:“子和的字越写越好了,可见用功。娘,刚才我跟陆婶儿说呢,今天休沐,咱们阖家出门,去买衣服去,要换季了嘛!看在子和最近那么勤奋练字读书的份儿上,您觉得我该奖励给她点什么?多买条裙子?还是……”

    “呀呀呀,买衣服?”没等周昂把话说完,放下字纸之后的周子和已经叫喊着从自己的卧室里冲回来,过来就一把抱住哥哥的胳膊,“真的吗哥?”

    周昂和周蔡氏都不由得笑了起来。

    周蔡氏又爱又嗔地瞪她,“瞧你!昨日还夸你越来越有大姑娘的样子了,结果这就原形毕露了?一说要买衣服就不是你了一样,坐下,吃饭!”

    周子和吐吐舌头,乖巧地过去坐下抄起筷子,却不住地拿眼睛斜瞟着周昂。

    周昂却并不看她,仍是对自己的母亲说道:“那就……送她一对耳环吧!娘,你觉得如何?”

    “呀呀呀!好啊好啊!我喜欢耳环!我耳朵眼儿都扎了好久了!”

    周蔡氏还没说话,周子和已经又咋呼起来了,弄得她哭笑不得。

    训斥她几句,总算让她老老实实开始吃饭之后,周蔡氏不由笑着对周昂道:“你莫要太过宠溺她了,小心将来宠坏了,嫁到人家去,成个刁妇!”

    周昂笑道:“刁妇就刁妇!我才不管别人怎么看!我的妹妹,我知道,她断断不会是那种不讲理胡搅蛮缠的人!别说人挑她了,将来我倒要好好挑一挑她的夫家呢!一般二般的人,我可不会把妹妹嫁过去受气!”

    “就是就是!”周子和小声地附和道。

    周蔡氏又是觉得幸福,又是觉得有些好笑,不由就又瞪了周子和一眼,却是眉眼带笑地训斥道:“吃你的饭!”

    …………

    说去就去。

    吃过早饭,一家人收拾停当,陆春生套了马车,一家人便出了门。

    三个女子坐在车里,陆春生驾车,周昂坐他身边,等到了崇光坊,陆春生负责在外面看守车马,一家人很快就闲逛起来。

    大唐的衣饰风尚,乃至民间习俗等,虽与汉国不尽相同,却也颇有近似之处,比如起码的一点就是,周昂在翎州这里就发现,自己上辈子对历史一知半解时所听说的什么女人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啊之类的规矩,在这里就基本上不存在,更不必提在《汉书》里,甚至有许多女子做官的记录。

    所以,女人出门逛街,虽然肯定现代社会差远了,但至少是行为无禁的,尤其是到了卖衣服、卖布料、卖首饰,当然更尤其的是卖胭脂水粉的店铺里,逛街买东西的女人,是实在不少。

    而且买这些东西,也好像的确是女人更在行。

    于是,一家人逛街,周昂大多数时候就只是负责提供一些称赞就够了。

    现在的周家,连主带仆,一共是六口人,主人和仆从要买的衣服,当然不可能一样,但一人买两身衣服,再给母亲和妹妹各买两件首饰,这笔钱可也不小。只不过周昂最近有钱,显得格外大方,就放开了任她们都自己选。

    等到选好了布料,裁了,付过账,一行人转去旁边不远处的一家胭脂水粉店,给周蔡氏和周子和各买了些,周昂付过了账,一家人正要出门继续逛,一扭头的工夫,周昂的眼睛忽然捕捉到一道略显熟悉的倩影,下意识地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不由得扭头向正在进门的那一行人看了过去。

    那明显是一主一仆的格局,走在前面的小姐头带帷帽,一道软纱垂下来,遮住了面孔,但走在她身边的丫鬟,却是没带面纱的。

    虽然只见过她一次,但周昂还是很快想起了她是谁。

    想起了她是谁,那当然就知道另外一个是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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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求购

    仅仅只是片刻的功夫,周昂就收回目光,一脸宠溺的模样,低头看着周子和手里的胭脂盒子,笑着跟她说了句什么。

    一道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随后便轻轻收回。

    显然,对于一些特殊的关注,这女孩子有着远超常人的敏锐与洞察。

    而周昂显然不是镜子。

    在镜子所展现的“视野”里,周昂哪怕是放肆地盯着她的眼睛看个不停,她也不会有丝毫的察觉,但是现在,哪怕是隔着帷帽与软纱,周昂注视她的目光稍微长了一点点,都立刻就被她察觉到了。

    只不过,和她现在看上去只是一位再正常不过的普通闺阁小姐一样,带着一家人闲逛买东西的周昂,也实在是看不出有丝毫的不对劲。

    那充其量只是一个陌生男子对身材窈窕的女子的一点点额外的注视罢了。

    区别可能只在于,周昂长得比绝大部分关注过她的男子,都要更帅一些。

    周昂一家已经买完了东西、付过了帐,当下是正要出门,而吕氏主仆二人,是刚刚进门,于是双方很快就擦肩而过。

    甚至于,因为这里是专门卖胭脂水粉的店铺,什么都缺,却唯独不可能缺了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气,于是在擦肩而过的一瞬,连闻到的东西都是千篇一律。

    竟是少了些预期中该有的惊艳。

    事实上,周昂只在那天晚上,通过镜子的“视野”,见过她一次。

    她留给周昂最深的印象,毫无疑问就是那面对李铭时展露出来的冷静的气质,和临危不惧的强大气场这对于一个年轻的女子而言,实在是极为难得的。

    只是后来因为其父暴毙,而李铭遁走,此事一时间折戟沉沙,不唯周昂,是整个官方修行者体系随后都调整了关注方向,周昂当然就不可能仗着有镜子帮忙,再去做什么窥人私密的事情更何况人家是个女孩子。

    但当初的那一幕带给周昂的印象,又实在是太深了,使得周昂内心对这个女孩子的评价相当的高,所以此刻竟在街上偶然遇到,不免下意识地有些关注罢了。

    严格来说,两个人其实并不相识。

    可即便如此,出了门之后,周昂心里还是不由得有些疑惑。

    她的衣着是看得见的素淡且保守,这当然是因为其父新丧,她正在服丧的缘故,但守丧的女子不是正应该老老实实在家里带着吗?

    她居然会跑来买胭脂水粉?

    当然,别管出嫁还是没出嫁,这天下从来都没有要求女子在服丧期间不许使用任何胭脂水粉的说法,只要不是打扮的花枝招展去瞎浪,哪怕是看待这些东西最严苛的道德君子,也不会不近人情到去管这些。

    再说了,女孩子嘛,使用胭脂水粉可并不等同于化妆,其实这也是这个年代的一种护肤手段的,别说女孩子,很多男人还都用呢。

    但是……亲爹刚死了半个月,就亲自跑出来买胭脂水粉,别管怎么说,周昂都还是会觉得有些违和。

    不是这件事本身有多不对劲,只是这件事出现在这个女孩子身上,会让周昂觉得很不相称就周昂的感觉来说,这个女孩子的性情决定了,她似乎不太应该是一个这样做事情的人。

    而偏偏,瞻州吕氏身上,又是至今仍有许多秘密的。

    于是周昂不由下意识地就上了心。

    眼看从胭脂店里出来,周家人此行的大采购,就算基本结束了,只是看周子和的意思,还想继续逛下去“哥,我们就只是转转,别的什么都不买了行了行?”,周子和如是说。

    但周昂却笑眯眯地道:“转转当然可以,但是我还有些事情要到别的地方去一趟,你们要么回家,咱们下次再来,要么就只能你们自己逛了。”

    “唔……”周子和的小嘴儿顿时就撅了起来。

    钱袋子走了,说是只逛不买,就真的是要只逛不买了。

    母亲周蔡氏手里当然也有钱,但刚才买东西,她就一直都在念叨,说太奢靡了,家境不过刚刚好转而已,那可想而知,自家哥哥这个大钱包一走,想指望母亲给掏钱买些可爱的小玩意儿,是想都不要想的。

    但她还是想逛这次买不了,就记下来,回头偷偷告诉哥哥就是。

    然而还没等她说话,周蔡氏却已经开口道:“也好,已是逛了不短时候了,也该回去了,你有事要忙就且去忙你的,我们自坐车回去便是。”

    周昂笑着应了。

    没奈何,周子和自觉今天花了不少钱,有哥哥撑腰时还好,哥哥一离开,她顿时就觉胆气不足,连哀求的话都没敢说,抱着自己的几样东西,就跟着低头上了车,周昂又吩咐陆春生几句,随后便看着马车离了这里。

    而他自己转头往另外一家铺子去,诈做离开,也跟店家问了问价格,但眼睛却始终盯着斜对面的胭脂店这一等就是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换了第四家铺子瞎打听,才终于看到吕氏的大小姐带着丫鬟出来了。

    但是,两人都空着手。

    而且她们并没有随后就上停在店外的马车,却是往东面走了几家店铺,又进了一家卖布料的铺子。

    “闲逛?散心?”周昂心里揣摩不定。

    而接下来那主仆俩的动作,似乎也印证了他的判断她们的确是只逛不买,每家铺子都进去不短时候,但出来的时候却两手空空。

    眼看已近晌午,那主仆俩在逛了三四家铺子之后,终于上了马车,驾车的仆人马鞭一扬,很快就离开了这条街道。

    周昂从不知道第几处铺子里出来,站到街道上,叹了口气,想要进去她逛过的铺子略作打听,又觉得不想打草惊蛇,便决定还是把专业的活儿交给专业的人去做这里是崇光坊,整个翎州城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县祝衙门在这边的线人当然少不了。所以,完全不必自己亲自下场。

    于是,他调头往衙门的方向去。

    再不去的话,中午的会食可能就要错过了。

    然而,他才刚到了县祝衙门所在的街上,远远地就看到一个人正站在衙门前的大街上,晒在大太阳底下,等稍稍走近,当他看清了那个人是谁之后不久,那人也看到了他,当即便快步跑了过来。

    却是自己前两天要买小院子、买商铺时找的牙人。

    他此时快步跑来,未语先笑,哈着腰,先见了礼,然后才道:“小人是从贵府处过来的,到贵府拍门无人应答,想是都不在家,小人这才跑来衙门外候着,果然就等到官人了。”

    周昂讶异,问他:“你这么急要找我,有什么事?”

    那牙人道:“回禀官人,是这么个事情,您前几天不是刚买下一间铺面吗?小人找您是想问问,您愿不愿意出手卖掉?有人愿意出高价!”

    周昂闻言先是点头,旋即有些讶异。

    这是三天前的事情,他托了这牙人之后,对方很快就在崇光坊帮他找到了一处愿意出手的门面,人家家里出了事情,急于出手,但却是带着租契的,要到明年年底才到期,其实周昂是不大满意的。

    但无论如何吧,崇光坊的门面其实进入市面流转的并不多,加上机会合适价格也算合适,周昂就还是收了。为此,他掏出了大半积蓄,高达九百五十两银子,足够到乡下买二三十亩上好的熟田了。

    但在周昂而言,尽管买过来之后也有一年半的时间连房租都收不到,这笔买卖仍是很划算的因为这间铺面一年的租金就有二十五两银子,算一算,是2.5%的回报率,在这个年代,已经是相当不低的资产回报率,还是比买田地收租子要划算多了。

    要知道,这是睡着觉都在赚钱的资产,在这个社会,可不像后世的商业大发展,好的投资机会并不多的。

    他寻思回头再攒点钱,再寻摸一处铺面买了,两个铺面加一起,一年能给家里带来五十两银子左右的现金收入,这留给母亲和妹妹的家底儿,就算差不多了。

    就算过得奢侈点儿,一年五十两的开支,也能过得相当滋润,甚至还能每年都攒下一些了。

    但他没想到,自己才刚买下,居然就有人要来买?

    略愣了一下,周昂脑子里好像忽然联想到了一点什么,但又不敢确定,便问那牙人,“有人要买我的铺面?高价?谁呀?”

    那牙人遮遮掩掩地,小声道:“新近搬来瞻州吕家,您知道吧?就是搬过来就发丧的那家!知道吧?”

    周昂点头的同时,脑子里瞬间一亮。

    那牙人还在巴拉巴拉地说着什么傻大户,有钱,可以宰一笔,至少能卖出一千二百两银子以上的价格,一出一入之间,就能让周昂赚到二三百两,他以后还会帮周昂留意,遇到合适的,周昂还可以再买别的铺面,等等等等,诸如此类,但周昂的心思,却早就已经不在这件事上头了。

    他忽然一下就想明白,刚才吕家主仆俩那样进一家铺子转悠半天,再进一家铺子转悠半天,到底是在干嘛了!

    敢情人家不是在逛街,是在悄悄地观察客流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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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契机

    初时觉得有些诧异,但周昂很快就想明白了。

    只看那吕家大小姐能轻描淡写地处理家里的账目,几句话驯服一个贪渎的管事,就能知道,她绝不是正常逻辑里只会绣花扑萤赏胭脂的那种闺阁大小姐,她是有着相当的管家和理财能力的高手。

    这样一个人,会在动手做商业收购之前亲自跑去看客流量,完全在情理之中当然,也又一次证明,这个女孩不简单。

    进一步去想,瞻州吕氏是大户,当然有钱,但问题是,他们刚从外地迁来翎州,虽然不知道他们原本在瞻州地方的产业处理得怎么样了,但既然搬迁,想必肯定是已经处理掉了不少,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手里应该有的是现钱。

    有现钱在手,却着急于购入大量能够增殖的物业,固然在刚开始入手的时候,会在价钱上吃些亏你买的急,要的量又大,不被宰才怪了甚至被牙子们称呼为傻大户之类的,也是在所难免,但是从长远来看,这条路肯定是没错的。

    且不说像商铺这种东西,一旦入手,每年都有近乎固定的收入,买商铺的价格高低,充其量就是影响到计算时的投入产出比,或者叫投资回报率而已,其实一旦长期持有,这种初期的一次性投入,很快就会被摊薄,所以,只要不是价格贵的出奇,这种投资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根本不会赔。

    就算是会短期内赔一点,对于一个外来户来说,一旦持有大量的本地产业,也能使得其融入本地的速度极大加快。

    单从这一点来考虑,每间铺面多花个几百两银子的溢价,对于瞻州吕氏来说都是稳赚不赔外来户是危险的,容易被本地的群狼咬死分食。

    交情是怎么来的?打交道打出来的。怎么能打上交道?有利益来往,才会打交道。怎么才能有利益来往?做生意嘛!

    从商业的眼光来看,吕家这一步走得无比正确也就是像牙子这种眼里只有那点提成牙钱的家伙,才会真的认为人家是傻大户。

    就是不知道,这主意是吕氏那位已经死掉的家主吕著,在生前就已经做好的决定,现在吕家只是按部就班的去做,还是吕著死后他的子女们自己定夺的了。

    总之,这是一步好棋!

    然而……这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下子知道了那吕家大小姐此行的目的,并进而迅速推断出吕家接下来融入本地的打算之后,周昂反倒顿觉索然无味。

    李铭和他身后的通天教想要得到的吕家的那件东西,并没有到手,甚至从李铭当初仓促逃走来看,他很可能已经收到了一些消息,说不定就知道了吕著已经与官方修行者合谋的事情,那么,试想一下,等风头过了,官方修行者们关注的重点转移了,这家伙会不会悄悄转回来,给吕著留下的这些子女重重一击?

    如此一来,既可以泄愤,又足以震慑别家,以通天教素来行事的酷烈风格,这种事情是很有可能办的出来的。

    但吕著这种大佬,就算是最终算差一步,没想到螳螂捕蝉的时候,还有黄雀在后,于是居然在最安全的大牢里被人安排掉了,但他为什么选择从瞻州迁来翎州?这里面仍是有悬疑的。

    而且,除了他自己去跟官方修行者合作,图谋狩猎李铭之外,他是不是还安排了其它后手,只是他死得仓促,所以根本没来得及发动和暴露?

    这里面也应该是有故事可访的。

    所以周昂在发现那位精明的吕家大小姐,居然在崇光坊瞎逛之后,才会忽然那么感兴趣,决定要探一探究竟。

    然而,现在他发现,原来她只是要买商铺、置产业,试图融入本地而已。

    那牙子还在巴拉巴拉说个不停,试图鼓动周昂出手手里的商铺,好跟着吃一笔牙钱,但念头通达之后的周昂,却懒得再听他说下去了,当下他摆了摆手,打断了那牙子,道:“劳你费心了,这铺子我是准备将来养老用的,不卖!”

    那牙子惊讶地抬头看看周昂的脸,赔着笑,“您开玩笑……您这青春正好,哪里就谈得上什么养老……”

    周昂懒得跟他废话,道:“看来最近就算有铺子要出兑,我也出不起价钱了对吧?有生意你们肯定紧赶着往吕家送呀,对吧?”

    那牙人只是笑,不说话。

    周昂庆幸之余又有些无奈。

    他庆幸是因为,幸好自己没怎么犹豫,发现大差不离就直接买了,就提前了三天而已啊,这要是自己稍微一犹豫,或者想压压价什么的,这铺子可就落不到自己手里了搞竞价自己肯定没吕家有钱呀!

    而无奈则在于,看吕家这架势,短期内翎州城的所有商业地产,甚至城外的上好熟田,大概都会有一波涨价,而且应该会有价无市。

    所以,自己置办产业的计划,基本上就到这里被打断了。

    想到这个,他当然开心不起来,于是见那牙子还要再劝,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你自去吧,不必再说了,不卖!”

    甚至于,在打发走了牙子之后,周昂抬头看看已经就在眼前的县祝衙门的大门,也懒得再进去了,于是转身调头往回走。

    今日休沐,他虽然觉得衙门里的午饭好吃又好蹭,过来吃一顿也不错,但还不至于为了这顿饭就特意跑过来,说白了,他还是为了打听吕家那位大小姐的事情才专门跑过来蹭饭的。

    而现在,好像已经没有什么打听的必要了。

    …………

    周昂预料的很准确。

    因为此前曾放话给牙子,说自己还要再买至少一间铺子,所以此前一段时间,那牙子经常登门,但自从吕家开始动手购买,牙子就再也不登门了。

    不过周昂早有推算,所以也并不心急,就是每日里稳稳当当的读书、修炼、蹭饭、值班、看卷宗,隔三差五还跑到吕家镇一趟,跟吕端老爷子请教些问题。

    就在这样的日复一日里,当时入八月,在某次的修炼之中,他终于感知到了一丝晋升的契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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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不好惹

    八月初三日,正当周昂欣喜于自己已经感知到了晋升第八阶的契机的时候,在被“圈禁”于县祝衙门十几天之后,陆进终于回家了。

    这个超级大块头看上去一副精神饱满的样子,除此之外,倒是比此前没有丝毫的异常但看上去就是一副特别有精气神的样子。

    他要成为官方修行者这件事,当然是不可能告诉陆春生夫妇俩的,跟他们打的借口是陆进有公事要跟着出一趟远门。

    见他回来,陆春生他媳妇陆袁氏顾不得儿子身上都已经有点馊了,拉着手上上下下的打量,一个劲儿的念叨,“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离家那么久”之类的,又问他都去哪儿了,做什么了。

    生怕陆进这张嘴笨到连编都编不好,周昂赶紧打断,“陆婶儿,这个可不该问,你问了陆进也不能回答你。这是公事。”

    陆袁氏闻言顿时明白过来,赶紧就道:“对对对,那不问,啥都不问。娘啥都不问了,回来就好!出去一趟,累不累?”

    陆进笑着摇头,“娘我不累。”

    “想没想娘?”

    “想。”

    “……”

    周昂无奈地任由他们娘俩说了好一阵子话,这才抽空把陆进叫到了自己的书房,还命他把房门关上,这才能安生地坐下,问他:“感觉怎么样?”

    陆进照例傻乎乎地笑着,挠挠头,说:“挺好的。”

    这傻孩子。

    周昂无奈,直接问:“成功了吗?”

    这回陆进听懂了,收起笑容,认真地回答说:“子羽先生说我成了,说我完成了开窍,已经是一个修行者了。”

    周昂终于从容地笑了起来,拊掌,道:“善!”

    六月份的时候,陈翻正式完成了“开窍”,成为了县祝衙门正式在册的第九位官方修行者,那现在,陆进就算是第十个了。

    至于周昂自己的身份,却反而是迄今为止仍有些不清不楚。

    他按照文员的身份领工资,平常的当值要求,比官方修行者还要轻松,但是别说县祝衙门了,事实上现在连长安的太祝寺那边,都已经清楚地知道他其实是官方修行者之中的一员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那位太祝寺的陈武主事通过**术对自己进行了摸底之后,按说是已经确定了自己的来历无疑,但偏偏直到现在,这都一个月过去了,那边仍是没有给出任何正式的说法。

    也就是说,周昂的身份依然是这么糊里糊涂不清不楚着。

    但也没有关系,反正周昂是没有多么在意,他本也没指望走官方修行者的这条渠道去晋升好歹也是郑桓师叔的师侄来着,他手里收藏有师叔当初传下来的一整套丹药配方,单说这方面,他无须求助于任何人。

    所以,对于周昂来说,只要官方承认他的身份,只要县祝衙门这边,以及郭援那边,能持续地“收购”自己狩猎到的妖尸,就可以了。

    反正就算成为正式的官方修行者之后,工资也涨不了太多。

    但那只是他自己,现在陆进正式成为了官方修行者,而且是通过官方的渠道进去的,对于周昂来说,仍是相当值得高兴的一件事。

    这并非单纯是为了县祝衙门的实力又雄厚了一些的考虑,也因为这样一来,在自己之外,周家陆家一体的这个小家,又多了一层保障。

    这当然值得庆贺一番。

    于是就在当天中午,周昂也不去衙门里蹭饭了,也不去后院同母亲和妹妹一起吃饭,就让陆袁氏多烧几个菜,拿到前院来。在前院,周昂同陆春生、陆进父子俩一道喝了些酒,算作庆贺。

    当然,都不敢喝多。

    陆春生有家里家外的事情需要照顾,周昂和陆进吃过饭则还要去衙门里,所以,要的也就只是这个气氛而已。

    而等饭后,略带薄酒的周昂和陆进到了县祝衙门,在得到众人一致的祝贺之后,杜仪居然又亲自过来传达消息:晚上衙门里会食,庆祝县祝衙门第十一位官方修行者的加入!

    这也算是县祝衙门的惯例了!

    当初陈翻开窍成功,也曾有这样一次小小的庆贺。

    衙门里不缺钱,最近又没有什么棘手的案子,大家当然乐得饮酒作乐一番。

    事实上,每增加一位修行者,县祝衙门的实力壮大一分,对每一个身在其中的官方修行者来说,都是值得庆贺的事情。

    还是那句话,妖怪们往往实力强悍,隐秘宗门又都极为狡诈,大家走在这条路上,几乎是时时刻刻都把脑袋栓到裤腰带上的,当然希望自己身边的助力越多越好这与同处一坊就在不远处的县衙的情况,正好反过来。

    一县之地,大体的权力就是那么些,这个权力分给你了,就没法分给他,那大家相互之间,当然肯定是会以各种复杂的内部斗争为主了。

    但到了县祝衙门这边,权力和职责方向,都无比的狭窄,就是对付非正常的社会状况,而且说白了,就连权力也只是战斗的权力而已。

    这个权力,属于每一个官方修行者。

    …………

    陆进这个新加入之人,很快分到了一张自己的书案。

    跟周昂刚来的时候,还面临了一定的小小冷遇不同,陆进的加入,几乎是获得了所有人的一致欢迎这里面显然是有周昂的面子在的。

    然而正当公事房里少有的热闹,方骏这家伙还非得拉着作为新人的大个子陆进,去旁观他们推牌九的时候,又有一件喜事到了。

    上个月考绩的奖赏,发下来了。

    这次发下来的,可不止是银子,与此同时,还有一份关于刘瑞积累功勋,获准晋升第八阶的批复通知甚至,连晋升第八阶所需的丹药,都一起发下来了。

    于是大家又都一起恭贺刘瑞,恭喜他马上要成为县祝衙门的第三位第八阶!

    与此相比,周昂拿到手的银子,反倒成了小事。

    但其实……也不是小事。

    正常来说,杀死一只八品的妖怪,上面给出的物质奖励,一般都在三百两银子到五百两银子之间,但这一次,许是考虑到那只熊妖的强壮实在是惊人,而且县祝衙门还是在几乎没有任何人员受伤的情况下杀死的,显得更加难能可贵了些,所以,长安太祝寺亲自批复,发下来高达七百两的现金奖励。

    这笔钱,当然完全是属于周昂一个人的。

    对此,本来就已经在申报功劳上沾了不少光的官方修行者们,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而再加上击杀狼妖的时候,周昂多多少少也算是出了一点力气,有额外的十两银子可拿,所以,这一笔奖励的到位,光他自己,就到手高达七百一十两银子!

    这自然是让他手上因为购买商铺而瘪下去的钱包,又忽然一下子饱满了起来,再加上的确算是喜事相连,于是周昂少见地慷慨解囊,决定私人赞助本次的团建十两银子。

    一听这个,众人越发兴致高涨,紧接着,刘瑞也决定私人掏出十两银子来,与大家一起乐呵乐呵二十两银子,足够跑到外头的大酒楼里连吃带喝加听曲儿的去浪一圈了。

    于是当天下午下了值,一众人等便结伴前往望江楼。

    到了地方,雅间开了,酒菜点起来,歌伎也点起来,此所谓置酒高会,一室喧声,自然是说不出的热闹。

    而且跟上次高靖请周昂吃饭时候不同,那次多少带着点装逼的感觉,高县祝要蛊惑周昂入瓮嘛,但这一次,就纯粹是老同事们团建,自然就放得开,再加上赵忠赵进贤尤其擅长这个,几首俚俗酸黄的小曲儿点起来,檀板清音一唱,没过多大会儿,大家就都嗨起来了。

    偏生在这个时候,店家竟来扫兴,一店小二进来,说是隔壁有贵客,这边实在是太过闹腾,已经扰了人家的清净。

    众人正在兴头上,闻言当即勃然大怒,尤其方骏,这会儿正喝得脸红脖子粗,听那歌伎唱到关键处,连呼吸都粗了许多,居然被要求小点声,这还哪能不怒?

    他当即便怒声斥责,“我等置酒作乐,还需要顾忌别人喜与不喜不成?旁人嫌吵闹,那是你店家的事情,却是与我等无关。既然嫌吵闹,你就去帮他们换个屋子,或者不如径去便是,休来聒噪!”

    店小二一看这屋子里的面孔都有些生猛,尤其一个身长九尺有余的家伙,体格之健壮,赛过虎熊,自然不敢亢声,当下便灰溜溜地退出去,另作安排了。

    这边也不曾在意,大家仍是听曲自乐,但过不片刻,却忽然听得外头有人爆吼一声,“何等杂才,敢让我家主人自去!起开!”

    这边屋子里,坐了十一个官方修行者,可以说,就包括新进的陆进和陈翻在内,也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凡人,就算是喝了不少酒,但耳目之清明,依然非常人能比,这一嗓子吼出来,大家当然就听见了。

    过不片刻,门被哐的一声推开,一汉子昂首阔步进来,“便是尔等再次做恶声?还要我家主人自去的不是?”

    这话说完,他定了定神,却忽然发现,这屋子里人似乎都不大好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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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爽一下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得却是门道。

    且说那汉子推门进来,一眼看去,席上十几个汉子,一个个都精神饱满,虽不免有人喝得面色涨红,但瞪眼看过来时,仍精光湛湛,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更不要提,就算是纯外行进来都得先吓一跳就陆进那大块头,任是佛祖看了,怕都要赞一句“好一个护法金刚”,他要是钻到林子里,怕是连熊见了,也不愿轻易招惹的,更何况这家伙坐在最下首,此刻回首看过来时,还带着一脸的懵懂呆滞,一看就是个惯会装傻的?

    久在市面上厮混的人都知道,越是这路人物,平日里看上去憨憨的,越是轻易的招惹不得,惹急了,这等人是敢直接把你撕成两半的!

    于是他推门进来时那凌人的盛气,顷刻间便去了七分。

    看那汉子体魄雄健,一双锐目也是精光慑人,如果推开门来,见这屋里坐得是一帮普通人,这会子应该就已经开始发飙了。

    但偏偏这个时候,他也只能是站在门口,虽强撑着不退,却不免还是有些目光游移,吼完了之后,一时间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的样子。

    这时候包间里早就已经安静得针落可闻了。

    偏生人家都推门进来怒吼了,这席上竟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十一个人齐刷刷抬头,却都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尔等……尔等……”

    那汉子明显有些下不来台了。

    但很快,他找到了话口,声气顿时又是一壮。

    “尔等可知,隔壁坐的乃是何人?”

    身为官府的公务人员,理当不与百姓起冲突,虽然这年头没人在乎这个,官场内部,官大一级就是能压死人,官场对外,州官能放火,百姓就是不许点灯,但官方修行者的机构,平常跟民间百姓毫无利益往来,既不吃地方的税赋火耗,也不问民间的案子,这方面的习气,倒是官场内绝少的了。

    因此,杜仪很客气地道:“坐的是何人,与我等有什么相干?我等自买酒,自作乐,又与你们什么相干?”

    两个歌伎,原本坐在墙角处,这时候已经面无人色地站起来了,却没个闪躲处,只是各自攥紧了手中檀板与琵琶。

    那人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但又有点发怵的样子。

    众人懒得再跟他聒噪下去,欺负这些人,对大家来说也并不会有什么快感,且不免扰了兴致,于是方骏摆摆手,一脸不耐烦的样子,“滚!”

    这句话戳出问题来了。

    方骏性子粗豪,从来也不是什么善于周应场面的人物,这时候也的确是很讨厌对方跑来打扰兼装逼,说出话来,自然是不客气的很。

    于是,两个歌伎当面,门口还站着一个没敢开口的店小二,那人脸上便有些架不住了,当即便涨红了脸,道:“翎州杜氏,乃本地名门,我家主人乃当今杜氏二少爷,你等何人,竟敢如此无礼!”

    周昂本来纯粹看戏,对这种场面,完全不感兴趣,但这个时候一听“翎州杜氏”,他反倒是激灵一下子,兴趣忽然来了。

    翎州杜氏?

    这个词可是很熟悉啊!

    蒋耘蒋伯道家里的娘子杜氏,就是翎州杜氏的偏支出身嘛!曾经的,自己还一度以为自己快要跟这个翎州杜氏结亲了呢!

    只是,这翎州杜氏虽说不是什么太过显赫的名门,却仍然瞧不上自己而已。

    这么说的话,隔壁坐的居然是自己的小舅子?

    呃……也不对,只是差一点成为自己的小舅子而已。

    这时候,他不由得抬头瞥了那汉子一眼,然后扭头看向席首的高靖高靖此刻正侧过脑袋去,听杜仪在说着什么。

    周昂的听力、嗅觉这些五官,在没成为修行者之前,就已经算是好的出奇,这时候刻意想听,当然就把杜仪小声说的话都清楚地捕捉到了

    “不是什么高门大姓,但也出仕过,在本地,勉强算是有些名号,称名门却是有些吹牛了。其家主名杜冕,隔壁坐的,可能是他的儿子吧!”

    这下子高靖心里有数了。

    说来不是吹牛,只要不是在官方修行者自己的体系之内,在对外来讲,整个翎州郡地面上,可能也就本地太守,在翎州县祝衙门这边,是多少有些面子,让高靖轻易也不愿意开罪的,毕竟人家是封疆大吏嘛!

    但除了太守衙门之外,莫说你一个小小的本地门户,就算真是名门,官方修行者也一样不用鸟你是谁!只是大多数时候,大家跟妖怪们啊,跟那些狡诈的隐秘宗门们斗争惯了,早已习惯了风高浪急的惊险刺激,实在是懒得搭理寻常的这些人,所以一般情况下就能省一事便省一事就是了。

    于是,高靖咳嗽一声,淡淡地道:“既然也是本地名门出身,就不与你计较了,莫要扰了我一班兄弟的雅兴,你自去吧!”

    这个态度,对于高靖来说,已经是相当的息事宁人了。

    周昂偷眼瞥那汉子的形貌,似乎是有点准备借坡下驴了,但偏生就在这时候,隔壁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却是道:“何辕,怎么没听见动静啊?问清楚是谁了没有?问清楚了就给我打!”

    这一嗓子喊出来,不但那站在门口进退两难的汉子顿时被架到了火上,就连高靖的脸色,也是顿时一沉。

    周昂却是不由露出笑容来:嚯!我小舅子挺能作死啊!

    啊呸!他才不是我小舅子!

    “陆进!”

    抢在所有人之间,周昂竟是忽然开了口。

    今晚是陆进的人生中第二次喝酒,而且是在中午刚刚喝了一点之后,这会子不免有点晕晕乎乎的,又乍逢事变,正懵逼呢,忽然听见这一声,都没有过脑子,他下意识的反应,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身长九尺有余啊!

    宛若一座小山也似!

    他看向自家少爷,说:“少爷!”

    周昂淡淡地道:“打!”

    “啊?”

    “啊什么?打!留口气就行!”

    这下子因为刚刚喝酒带来的稍许酒意,瞬间消失不见,陆进推开胡椅,霍然转身应该说,最近跟着郭援学习了个把月,效果还是很明显的,陆进身上的纯真孩气少了一些,气势提上来一些。

    他这一转身,登时吓得两个歌伎缩做一团,吓得那店小二当即抱头蹲下,而那站在门口进退两难的汉子,当即便蹬蹬蹬连退三步。

    习武之人讲究个身大力不亏,强壮成陆进这个样子,就算你武林高手,看见了也要发怵当然,用兵器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现在明显就是街头斗殴的级别。

    “二少爷,我……”

    那汉子平常的时候在人前,应该也是耀武扬威堪做爪牙的级别,但这会子却全然没有丝毫要打架的冲动,只是转头冲自家雅间那边喊了一声。

    显然,很可能打不过,打得过一个,也可能打不过第二个,但少爷又让打,所以他觉得,应该叫自家少爷出来也看一眼,像这样的对手,能不惹还是不惹的好倒不单纯是自己怕挨打,是他觉得这帮人应该是的确不好惹,自己挨一顿打不值什么,平白帮主家招惹了麻烦,才是死罪。

    但陆进已经大踏步过去了搁在过去,他也就是有膀子蛮力,会杀猪而已,平常却是根本不敢打架的,但最近先是跟着郭援,后又跟着杜仪,他已经开始习武,这时候两个虎步迈出,倒是煞有介事。

    那人似要闪转腾挪,尽量先不跟陆进交手,至少别吃眼前亏,但这会子他还没怎么闪开,却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随后便已经被对方给抓住前襟,将自己整个人拎了起来他双手顿时改做抱住陆进的胳膊,作势欲踹,却不等他使出力气,陆进忽然抓住他胳膊,扔一只小狗小猫一样,直直地掼了出去!

    “砰”的一声闷响,似乎整栋楼都颤了一下。

    那两个歌伎登时吓得尖叫出声,而那店小二则是吓得登时萎顿与地,大喊大叫,“爷爷饶我!爷爷饶我!”

    那汉子先是撞到墙上,随后滑落地面,却是弓起身子,虾米一般缩在那里,疼得连五官都走了形,竟是连一动都动不了了。

    陆进低头瞧瞧,觉得应该符合了“留口气就行”的标准,于是拍拍手,便要回来。恰在这时,隔壁的门终于打开了,一个看上去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脸不悦地迈步出来,却是第一眼先看到陆进,当时便是一怔。

    随后,他就看到了萎顿在地弓成虾米状,却连惨叫都发不出来的自家打手何辕他那脸色,顷刻间变作惨白。

    “你们……你们……”

    他指着比自己高了两头有余的陆进,手有些发抖,“你们竟敢打人!竟敢打本少爷的人!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这个时候,周昂已经离席,走到了门口,却是正好看到这人说话时的模样,当下不由得心里暗爽这人长得相当英俊帅气,想必他的姐姐或妹妹,也肯定丑不到哪里去,不过,这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打完爽一下就好了。

    于是他照本宣科,背起手来,也来了一句,“滚!”

第六十六章? 雏虎

    周昂并无意于非要将对方怎样怎样折辱不可。

    说白了,因为此前杜氏家主杜冕毫不犹豫的竣拒,周昂内心深处对杜氏是有小怨的,但小怨也只是小怨罢了,那只是让人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的小事,且至今已经算是时过境迁,对周昂来说,有这么个机会,能让自己出口气,也就足够了,双方之间的关系,压根儿也谈不到“恨”这个字上。

    而事实上来说,是对方主动招惹到了一帮官方修行者的头上,而且还是立了大功之后正在庆功的官方修行者头上,这要是赶上个暴戾之人,就算是当场把他们主仆给废了、杀了,把官司最终打到长安太祝寺去,也不过只是小惩一下顶天了别管到了什么时候,普通人都没资格跟国家顶级特工组织讲道理,顶多了就是特工组织内部多少给你点道理罢了。

    因此周昂此举,一来多少出出气,二来说白了,其实反倒是对杜家这对主仆某种程度上的保护了他先出手了,或轻或重,大家就都不会再出手了。

    事实上,周昂也觉得事情大概就要这么过去了。

    他也挺满意的。

    于是一声“滚”之后,他便招呼陆进,两人转头就要回去继续喝酒。

    但偏生就在这个时候,隔壁打开的雅间房门处,竟又一前一后踱出两个人来。

    当头的是一位少年公子,看着也就十六七岁上下的样子,望之丰神俊骨,他虽面相稚嫩,却又隐隐给人感觉,绝不可因为他年龄小就等闲视之。

    在他身后,是一个低着头的、沉默的中年人。

    这人只看步姿与身架,就知道绝非常人。

    这一下,周昂的脚步当即顿住,反倒一摆手,示意陆进躲到自己身后去。

    那少年公子满面带笑,甫出房门,先就微微仰头看了陆进一眼,发出由衷的赞叹,“真雄伟之士!虽古之恶来,无过于此!”

    那杜家的少爷见他出来,脸上交织着尴尬、羞愧、讨好等诸般复杂神色,却是下意识地微微弯腰,叫了一声,“吕兄……”

    啊呦?

    周昂脑子里激灵一下,心想怪不得看着有点眼熟,原来姓吕?

    他当然肯定是瞻州吕氏的那个吕。

    事实上,他刚一出来,周昂就看得有些微愣,此时听到这个吕字,当时就反应了过来他跟他姐姐,其实面相上并没有太像,但神态姿仪,却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或者应该说,仅就自己所见,包括那位自己当初在县祝衙门内曾有匆匆一面的吕著在内,他们吕家父女父子三人,都是这种神态姿仪上的像。

    甚至现在回想,这吕家少爷的长相,要比他姐姐还要更贴自己父亲一些。

    尤其是眼睛。

    父子俩都是那种细长、却又格外有神的眼睛。

    区别之处只在于,吕著的那双眼睛,虽然笑着,也仍然给你一种在大山深处猝然碰到了一只吊睛白额虎的感觉,被他盯上,会叫人觉得头皮发麻、背钻凉风。但这少年公子么,可能是因为太嫩了,而且整体五官也比他爹要好看了很多,柔和了很多,所以给人的感觉,却反倒只是单纯的有些微带阴柔的俊美而已。

    如果说他爹吕著真是一只深山里的吊睛白额虎,那他现在就应该算是一只又好看又可爱的美洲豹猫。

    但这并不重要。

    吕著虽然死于他自己的计谋,这让他的智慧显得有些尴尬,但不管是对于他,还是对于吕家那位大小姐,周昂仍是从来都不敢等闲视之。

    不管是过去的人生经验,还是这辈子的直观感受,都让周昂知道,这一家子都是那种智商过硬的人物,所以,面前这位姓吕的小少爷,不管是年轻也好,显得俊美且单纯也罢,周昂都绝对不敢以肤浅的眼光来轻视他。

    更何况……他们家的动作是真快呀!

    别管搁在什么样的家庭来说,举家搬迁,根基漂浮无着的时候,一家之主忽然死掉,子女们悲恸之余,自不免六神惶惶,无可安处,这个时候别说着手去做什么事情了,怕光是给自己的老父亲发丧,再加上稳定家中内部,收拢父亲死后的权威,都够他们忙活一阵子了。

    但偏偏,吕著死了不过二三十天,吕家竟已开始四面出击!

    前头遇到的吕家大小姐亲自出去查看形势,要收购商业地产,自是一例,现在看到吕家这位公子哥儿,居然跟本地小有名气的杜家少爷一起吃酒,当然也是一例这充分说明,吕家正在努力地融入本地。

    这个步子,可是真的不慢了。

    只不过,吕家大小姐带着帷帽薄纱出去走访暗查,还说得过去,这吕家公子在守丧之中就公然跑到酒楼来与人宴饮……就不怕被人诋毁么?

    …………

    周昂心中所想诸般,说来饶舌费墨,但其实在当下来说,也不过就是他心里倏然之间有几个念头电光石火般一闪而过罢了。

    表现出来就是,周昂听到那一声“吕兄”之后,有些微微一愣。

    但这个时候,那吕家少爷却只是微微抬手,打断了杜家少爷的话,随后眼角带笑,瞥了周昂一眼,也并不理他,反倒是神态自若地迈步过来。

    离了三四步远,他身后那中年人就已经止步,却是抬起头来瞥了周昂一眼,神态姿势,都微持戒备。

    但那吕家少爷却偏偏毫无心机一般坦然走近,扭头往这边的雅间里一瞧,正好一眼就对上了坐在最上首的高靖。

    他微愣一下,旋即脸上笑容愈盛,当即拱手,道:“原来是高县祝当面!我等失礼啦!”

    看清这吕家少爷的模样,高靖明显也愣了一下,但很快他就站起身来,也笑着拱手,“原来是吕少爷。”

    这个时候,杜仪也随后就跟着站了起来。

    显然,他也是认识这吕家少爷的。

    这个时候,高靖笑道:“诸位,这位乃是新近迁来的瞻州吕氏,已故的吕公博文之长子,名洵。”又对那吕洵道:“吕家少爷,这些位,都是我衙中同僚。”

    他这么一介绍,非止周昂,大家顿时都明白这是谁了。

    于是,雅间内一时间呼呼啦啦,大家都推开胡椅,礼貌性地站起来,拱拱手。

    话说,除了高靖和杜仪,当初吕著死在郡祝衙门大牢的时候,都是去过的,因此见过吕著的几个子女,其他人都还是第一次见到吕著的儿子,自不免多打量几眼吕著吕博文风度过人,他的儿子也算雏虎了。

    最关键的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吕著的实力相当高,他的儿子虽然看上去年纪不大,但却十之**也是一位修行者。

    而且对方是一定明白县祝衙门和郡祝衙门这一套体系的意义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算是半个内行人。

    吕洵此时的态度极为谦恭,他面上带笑,对众人团团一揖,然后才笑道:“小子孟浪,应杜兄之约,到此一赏灵江夜色,不想竟是打扰了贵衙欢聚,实在是罪过,在下谨在此,向县祝,向诸位,赔礼啦!”

    说完了,他竟是又深施一礼。

    他这番姿态做出来,便是心中原本有气,也顿时便消了。

    刚才的事情,自然就算是一笔带过。

    于是高靖笑着回他一句,“客气啦,本也无事。”

    那吕洵闻言笑笑,道:“既如此,诸位且继续吃酒,在下便不打扰了,就此告退。”

    高靖闻言道:“也好,那便就此别过。不送!”

    吕洵拱拱手,转身往楼梯的方向去,杜家那位少爷愣了一下,扭头看至今窝在墙边脸色煞白动弹不得的手下何辕,有些两难的样子,但还没等他跟上去,一直跟在吕洵身后的那中年汉子,已经弯下腰去,在那何辕的后背轻轻地拍了一下,于是何辕顿时便“啊”的一声,终于是痛叫出声。

    但喊过那一声之后,他脸色虽仍是煞白,却反倒是强撑着站了起来。

    一见如此,那杜家少爷低声斥了一句,“走!”,随后便赶紧快步追上吕洵,于是一行人就这么下楼去了。

    周昂站在门口,又盯着那吕洵的背影,一直到对方彻底消失在楼梯拐角处,这才施施然踱回房间。

    吕著这个儿子,果然有点水平啊!

    至少是刚才的这番应对,几乎叫人挑不出什么错来。

    就连他的那个跟班,所做的也一板一眼他要是上来就先把那何辕拉起来,反倒是显得有些藐视这边了,还微微带了些挑衅的意思。但刚才,别管何辕窝在地上有多惨,他出来后却视若不见,一直等到自家少爷出面,双方把话说开了,临走前他才过去把人“救”回来,这就叫人心里很舒服了。

    而果然,周昂心里这么想着,等到回席坐下,就听见高靖也感慨了一声,“吕著虽死,吕家雏虎,不可小觑啊!”

    周昂闻言微微点头,心里却是忍不住想:“吕家雏虎不止是不可小觑,更关键的是,吕家雏虎似乎还不止一只呢!”

    这么一想,他忽然有点好奇:吕家居然那么快就开始跟本地的杜氏搭上线了,也不知道是吕家主动,还是杜家主动呢?

    而且,他们两家走到一起,也不知道是要干嘛?

    脑子里转动着这个想法,就连眼前酒席的热闹,都好像是顿时就变得更加没什么意思了,周昂忽然特别想回到自己家里去,借由镜子的“视野”,去看看吕家那位大小姐在忙活什么也不知道今晚在酒楼内的遭遇,吕洵这只雏虎在回家之后,会不会跟自己的姐姐说起,如果说起,会是什么态度?何种口吻?

    要知道,在现如今的翎州郡地面上,尤其是在翎州城里,除了郡祝衙门和县祝衙门的这些官方修行者之外,吕家几乎是唯一摆到明面上的修行者了。

    甚至可以说,即便是吕著已死,吕氏也仍然是翎州修行界举足轻重的一份势力!

    更何况,他们家身上还时刻有条线,牵着此刻不知道已经远遁何处的李铭!

    而李铭,正是周昂最想杀死的人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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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神品

    短暂的一段插曲,并没有影响到县祝衙门诸位官方修行者的心情。待吕洵等人走后,众人很快就又欢笑畅饮起来。

    只不过酒席闲谈之时的话题,却不可避免还是歪到了吕家人身上。

    一看情况不对,杜仪又不愿打断众人的兴致,便干脆起身过去,付了钱,打发两个本来就已经吓得错误频出的歌伎出去了。

    两个歌伎一走,房间内再无旁人,众人说起话来自然更加没有了忌惮。

    从吕氏子方才的表现,虽仍稚龄,却落落大方,说到吕著之死,继而又说到吕家如今势若漂萍一般的境况。

    当然,大家也只是闲聊罢了,事实上,吕家的境况,跟县祝衙门这边并无任何的相关当初吕著在时,是直接联系的长安太祝寺,具体落实双方联手的主体,也是翎州郡祝衙门。县祝衙门在这件事里,只是作为附属于郡祝衙门的帮手来出现。而当吕著去后,负责保护吕氏一家的,自然也是翎州郡祝衙门。

    坦白讲,相比起李铭这样的对手来说,县祝衙门的段位太低了。

    所以在刚才,那吕氏子对待县祝衙门这班人,只是态度谦恭有礼,却不会有丝毫要套近乎的意思。

    因为在人家那里,大约县祝衙门这帮人,是只需要不得罪,就足够了的大家倒也并不因此就有什么怨怼之意,说白了,这种保护人、时刻提防一个高手跑来偷袭的事情,是又累又没有什么收获的苦差事,并不叫人眼馋。

    只有少数心思敏感之人,才从那吕洵方才面对高县祝的不卑不亢中,隐隐感知出其对县祝衙门这边的不以为意,因此会略有些不爽。

    哪怕是不相干者,我也不希望你瞧不上我!

    这是人之常情。

    待到酒宴散场,杯盘狼藉之余,众人也各自酒饱饭足,一路同行至坊外的南北大道上,便渐次分做几拨,各回各家。

    周昂同陆进一同回家,到了家里,陆进晕晕乎乎的,自去安歇不提,周昂洗了把脸精神了一下,随后便进到书房,静坐片刻,然后便于镜子沟通,并随即便在脑海中接收到了镜子所展现的“视野”的讯号。

    …………

    因为中途换了处地方,吕洵回到家里的时候,比预计中稍晚了一些。

    下了马车进家,他先是洗了把脸,将外衣脱下,换了身衣服,这才往后院去,进了自己姐姐住的院子,差侍女上楼禀一声,他自己却并不上去,只在楼下坐下,一边脑子里过着晚上见的人和事,一边等姐姐下楼。

    过了没一会儿,他的长姊吕涛,便已经款步下楼。

    吕洵正色起身,认认真真地作揖,叫道:“姐姐。”

    天色已晚,晚饭后吕涛便已经换上了便装,此刻连发髻都已打散,只用一条带子拢在身后,束成约略的一瀑青丝。

    下了楼,她随口吩咐道:“给少爷煮些茶汤来。”

    侍女应声过去拨开炉底,略一通,那小火炉便窜起火苗来,侍女又取水壶盛了水,耐心地看守炉火煮茶。

    这边姐弟俩却是很快就在房内坐下。

    一等坐下,吕洵方才一板一眼的姿态,才略松快了些,却仍是先道:“晚饭时母亲可吃了些?阿汜和阿淇不曾惹什么祸吧?”

    他们姐弟一共四人,吕涛乃是长姊,今年十九岁,其下吕洵和吕汜兄弟二人,一个十七岁,一个才十六,最下面的幼妹名吕淇,年方十四。

    姐弟四个之中,吕涛和吕洵姐弟两个大的,乃是一母所出,但其母早在十一年前就已经病逝,吕汜和吕淇这一弟一妹,却是他们的姨母所出。

    和这个年代很多讲究些的人家差不多,吕著当年娶妻,妻家除了嫁女之外,还同时嫁过来一女为陪媵,正是吕著正妻的亲妹妹陪着嫁过来的时候,女孩子才刚十四岁,是过了两年才圆的房。但在当今天下,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了。

    这个年代的陪媵制度之所以盛行不衰,其实是很有讲究的,倒不是单纯说女孩子家里女儿多得嫁不出去,所以嫁一个还送一个。

    这实在是为了继承和姻亲关系的考虑时代条件所限,没人敢保证不得病,得了病没人敢保证一定能治好,所以,五十而亡不算夭,壮年而死也数见不鲜。再加上对女人来说,在这个年代还有一道鬼门关要过,那就是分娩。

    正常情况下,一旦女子去世,稍微有条件的男人,肯定不愿意孤寡下去,要再娶,而一旦再娶,原来的娘家人,势必会担心自家女儿留下来的孩子会受到后母的虐待,甚至有幼弟出生之后,会失去本应有的继承权。

    而且一旦再娶,双方之间缔结婚约之后附带的联姻福利,甚至某种政治或商业上的同盟,则势必受损这其实是双方都未必乐意见到的。

    所以怎么办呢?

    往自己比较看重的人家嫁女儿的时候,大户人家喜欢一嫁就嫁两个,一个正妻,一个陪媵。有的是亲姐妹,有的则是从偏支家里择一美貌者为陪媵。

    反正目的是确定的,那就是一旦正妻中途去世了,陪媵在娘家的支持下,可以顺利接过子女的抚养权,稍微强势一些的,都可以代为主持中馈,甚至因为陪媵身份的特殊,就算以小妾的身份被扶正了,也并不为时风所唾弃。

    而如果正妻一直安好,那姐妹同心之下,也可以固宠、多诞子嗣,从而确保姐妹俩的地位是稳固的,不会因为无子而被排挤甚至休弃。

    这就保证了一门重要联姻的稳定性和持续性。

    而事实上,吕涛与吕洵姐弟俩,都算是幼年丧母,但因为他们的姨母就在家中,于是便比较顺当地度过了丧母所带来的一系列可能存在的危机。他们的父亲吕著在生前,虽然一直都没有把后者扶正为正妻,但也一直都没有续弦。

    此刻吕洵坐下首先问起的“母亲”,指的正是他们两人的姨母兼庶母,也就是吕汜和吕淇这小兄妹两个的亲生母亲。

    吕涛闻言面朝自己的弟弟笑了笑,道:“晚饭母亲吃了能有小半碗饭,乍逢大变吧,她算是撑过来了。”

    吕洵点头,面色严肃,然后才笑笑,却仍是不免有些情绪低落。

    此时吕涛又笑道:“好了,莫要再做小儿女态。今日你去见那杜氏,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吕洵闻言,花了片刻收敛戚容,然后才道:“他们想要靠拢过来的意思,应当是没有疑问的了。不过那杜营虽然自说自话,说是代表他的父亲,但他毕竟只是家中第三子,他的话,我以为当权且信着,却并不能全信。具体如何,我已经与他约好,后日会过去拜访他的父亲,杜氏的家主杜冕,到时候与他谈过才算。”

    吕涛闻言点了点头,却并不插话。

    顿了顿,吕洵才又继续道:“杜氏的意思是,他们在本地广有人脉,可以在很多方面协助咱们在这里扎下根来。那杜营甚至提出,他家中有一幼妹,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恰好我未婚娶,若能结个姻亲,彼此便可越发默契。”

    吕涛闻言嘴唇微抿,似是笑了笑,却仍是没有开口说话。

    吕洵很明白自己姐姐的处事风格,因此也并不在意,仍是继续道:“从那杜营话里话外的意思,他虽未明说,但我其实已经尽知其所求了。”

    “他家此前也曾代代都有出仕,到了杜冕这一代人,他们家无人出仕,我听那杜营话里的意思,似乎他爹是嫌官小,觉得去做上一任,徒增劳苦,将来也并无多少升迁之望,因此才没有去。”

    “而且,虽然历任的官阶都并不高,却想必是机缘巧合之下,还是叫他们知道了一些与修行相关的事情。他们大约已经明白,当今天下,所有真正重大的权力,其实一直都执掌在修行者手中。”

    “因此,那杜营旁敲侧击,意思无非一个,他们家想要跟随咱们。所谓跟随,就是他们家选派族中优秀的年轻子弟,由咱们家负责引入修行之路。”

    听到此处,吕涛那一直噙在嘴角一抹笑意,终于在脸上绽漾开来。

    “想得美!”

    她冷冷地评价道。

    吕洵闻言笑起来。

    恰在此时,茶已煮好,那侍女小心地筛茶、分茶,随后将淡黄色茶香漫溢的一盏茶,奉到了面前,低声道:“少爷请用茶!”

    吕洵微微俯身、点头,端起来,小抿一口,笑问:“我该如何回复?”

    侍女已经将第二杯茶奉到吕涛面前。

    吕涛却看都不看,想了片刻,缓缓地道:“咱们如今有若无根飘萍一般,倒是的确需要借些力量,才能扎下根来。但这个力量,最关键的还在郡祝衙门那边,也就是说,只有那出身玄都观的沈明,才是此事的关键所在,余者皆无足轻重。”

    顿了顿,她终于端起茶盏,啜饮一口,却又道:“不过像杜氏这样的本地人,若是愿意投靠,倒也不好拒之门外,他们毕竟还是有用的。”

    “也罢,便以千金,市此马骨吧!你后日里去杜家,可以告诉他们,他家那位小姐,可以到母亲身边来伺候,便给她一个义女的名头又如何?或者……”

    说到此处,她嘴角微抿,露出一抹薄薄的讥讽笑意,道:“他们若是嫁女,也无不可。却只能与你做一房小妾。……我家何等门第,他杜氏又是何等门第?凭他家一庶出女子,居然妄想嫁到我家来做未来主母……呵,回头寻个机会,倒是要小小敲打一下才好!”

    吕洵闻言凛然,思付片刻,认真地点点头,道:“诺!我听姐姐的。”

    吕涛点点头,又小饮一口香茶,放下杯子,这才道:“此事也就罢了,成与不成的,都没什么要紧。等家里安顿下来,还是你去郡祝衙门取得一个公开的身份更重要。对了,今日宴饮,可有什么值得一说的人事?”

    听到此处,吕洵便知道,刚才的事情已经揭过了,于是他的神态自又略略放松一些,想了想,笑道:“倒也没什么太值得说的,那杜营倒是劝酒,但我父孝在身,又不能喝酒,我们便是连歌伎也不曾叫,若是阿汜去了,定会觉得十足无趣……哦,对了,倒还真有件事要告诉姐姐。”

    “说。”

    “我们在望江楼坐着的时候,中途出了件事情,那杜营想在我跟前显摆他们家在本地实力雄厚,不想却一脚踢到了石头上!”

    说笑间,吕洵便把刚才在望江楼上,那杜营与县祝衙门一班人冲突的过程,以及到最后还是自己出面去解围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地说了。

    末了他才点评道:“杜营出了丑自不必说,此番倒是我第一次见到翎州县祝衙门的一干官方修行者。当时脑子里想着父亲生前对几个人物的点评,一一对照眼前之人,想来应该是把他们都认个差不多了。也未曾深谈,只是第一印象,觉得那高靖应是一如父亲当日所断,才德俱是中流,能得人之心,能得人之力,但才具毕竟有限,就算不会止步于县祝一职,想来上升的前景,也是有限。”

    吕涛闻言,淡淡点头。

    吕洵又继续道:“余者大多憨厚平实之辈,倒是父亲当日评点过的那个周昂,不但形容俊伟,人物风采也的确过人。然可叹之处在于,此人一望可知深浅,其腹有华章,胸藏机谋,却绝非搏命之人。若是没有大的机缘逼他一逼,怕是此人能得华屋一厦,美人在衾,便会裹足不前了。”

    吕涛闻言缓缓点头,道:“志不过万两银。”

    吕洵闻言笑起来,复又感慨,点头道:“父亲当日此言,实在入骨。”

    吕涛笑笑,又问:“还有吗?”

    吕洵正色起来,点头,道:“有!”

    顿了顿,他道:“今日望江楼上,我最大的收获,就是见到一人间神品!”

    “哦?”

    “那人名叫陆进,以我观之,似乎竟是那周昂的仆从之类,但偏又出入于一班官方修行者之中,想必已是有了些机缘。但他实力极浅,应该是刚刚开窍不久。”

    “此人有何殊异不成?”

    “此人身高近丈,天生神力,兼且眉有龙骨,鼻张地气,正合父亲当日所说人间三神品之第一神品!此人不修行,乃万人敌,此人若修行,可敌天下!”

    吕涛闻言眉毛微挑,“竟真有这等人?”

    吕洵略有些激动地道:“姐,我亲眼所见!”

    吕涛闻言,缓缓地吸一口气,又徐徐吐出,随后,她举起茶盏,浅浅地啜饮一口,然后才点点头,若有所思,道:“我知道了。”

    “容我想想,看看该怎么收拢此人。”

    吕洵闻言,喝口茶,将刚才的那副激荡情绪,慢慢地收回去,然后才道:“今日已晚,我明日就差人悄悄地打听一番,先把那周昂及陆进的情况深入了解一下,供姐姐决策。若能收拢此人,则我家必势力大壮!”

    吕涛缓缓点头,道:“善!”

    顿了顿,她又叮嘱道:“咱们初来乍到,父亲又猝然而去,如今你我不得不把这副担子挑起来,却毕竟还都年轻,行事最忌操切。因此,我还是那句话,凡事需三思而行,万万不可急切!你需知道,对于你我眼下来说,能不犯错,就是最好的结果。一切皆要徐徐图之。”

    吕洵闻言正色道:“弟记下了。”

    吕涛闻言笑笑,神态带了些轻松地道:“还有,你今晚做的不错。应对算是得宜。以后还要继续如此。郡祝衙门与沈郡祝那边,咱们要靠拢过去,但县祝衙门与高靖高安平这边,也尽量不要得罪才好。”

    吕洵又正色道:“诺!”

    …………

    周宅,前院书房。

    周昂睁开眼睛的时候,表情是说不出的奇怪。

    有些自嘲,有些无奈,又有些多多少少的窝火老子就那么“单纯”吗?当初就是一个照面的工夫,就被那吕著给看透了?

    而且连吕洵这样……这样才十七八岁的半大小子,都敢直接给自己下这么一个评语?一望可知深浅?绝非搏命之人?

    可我平常觉得自己还挺深藏不露的呀!

    你们一帮古代人,你们懂个屁……好吧,发泄的话,说说也就算了,说过之后仔细想想,周昂控制不住的感觉有些背生凉风。

    谁能比自己更了解自己呢?

    虽然对于对方背后对自己的评价,颇为不满,但认真地想想,周昂又不得不承认,那吕家姐弟所说的,又好像的确是一下子戳中了自己要害!

    是的,虽然我是从现代社会穿越来的,见过“大世面”,但我好像的确就是没什么太大的野心,我虽然成了修行者,而且我师父我师叔我师侄感觉上都挺牛,但我也的确就是觉得能老婆孩子热炕头就挺好的。

    而且,我好像的确不是什么“搏命之人”,一路走到现在,一直都是以安全为首要的考虑方向。

    想到这些,周昂不由得深吸一口气,陷入了深思。

    被人看透的滋味,实在是并不美妙。

    而与之相比,显然更不美妙的是,被人看透的,是自己的虚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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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药

    半夜里忽然下起小雨来。

    周昂早上起来的时候,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一点都没有要停的意思。站在自家堂屋门口的走廊下漱口刷牙的时候仰头上眺,院前马厩上方的屋瓦,仿佛起了雾一般,屋瓦上的天空灰蒙蒙的,看得人莫名起了愁绪。

    陆进早上起来搬了把小胡凳,就坐在厢房门口,盯着院子里的雨水看,那视线半天都不转动一下,看起来有些痴痴呆呆的。

    昨天的两场酒,尤其是晚上的那一拨,让这孩子喝得晕晕乎乎的,回来躺下就睡了,到这会子感觉酒还没醒呢。

    周昂收拾完自己,招手喊他过来,等他迷迷糊糊地跑过来站到跟前,周昂抬手去摸他的眉毛,又观察他的鼻孔,嘴里嘟嘟囔囔,“这……怎么就龙骨了?鼻张地气的话……就是说鼻孔大吗?废话他整个人就大啊,鼻孔能小吗?”

    陆进一下子就被他给“观察”醒了。

    “少爷,你咋了?”

    周昂收起自己的好奇心,说:“没事儿!就是提醒你一声,接下来这段时间,要是有人故意靠近你,甚至干脆劝说你投奔他,别管别的,先打一顿再告诉我。”

    “哦。”

    “记住了吗?”

    “记住了,先打一顿。”

    “善!”

    …………

    早饭罢,陆进披了蓑衣带上斗笠,去县祝衙门了。

    周昂倒是并不急着出门,所以又等了一阵子,直到算着时间,外头的铺子应该是都已经开门营业了,他才也收拾停当,除了蓑衣斗笠之外,还有额外撑了一把伞,这才拒绝了陆春生说要送的建议,自己施施然出了门。

    他上午当然是不需要去衙门的,吕家镇那边则是前几天刚去换过一批书,新的到手几天,还没看完,所以今天上午,他的时间属于另外一件事。

    除了老天爷似乎有点不给面子之外,如今已经算是一切齐备。

    搁在正常时候,天光早已大亮,街面上肯定早就是熙熙攘攘的人流了,今天的雨虽然不大,但出门闲逛的人还是锐减。

    周昂一路慢悠悠地到了崇光坊,找了家生药铺进去,从怀里摸出第一张纸来,“啪”的一声拍到桌面上,推过去。

    “抓药!”

    掌柜的拿起方子瞥了一眼,停下,扭头看着周昂,“客人,您这方子,是哪位先生开的?这……治什么呀?”

    周昂笑眯眯的,道:“秘方,这是一部分药。”

    “哦……”掌柜的拉长了调子。

    这下子不好再多问什么了,摆明了人家不是看不懂方子,更不是看不出来这方子乱七八糟的,只是纯粹不想让药铺看明白罢了。

    那就照方抓药呗。

    按照周昂的要求,方子上列出来的名目,都按照要求的剂量,一样抓三份,但每一种的每一份,都得单独包起来。

    到最后结账,毕竟多费了些草纸,掌柜的多收了好几文。

    随后拎了东西出门,周昂还特意施展了一个小法术,让这药包不至于被雨水打湿,然后,他找到第二家药店,走了进去。

    如法炮制,只是换了第二张药方。

    如是者三,他就凑够了自己所需要的所有药材。

    而且他在三家药店递过去的方子,彼此有重叠,有不同,还贴心地给他们各自安排了一味自己胡乱添上去的药材要的就是就算三家店攒到一起对照,也凑不出正确的方子来。

    从第三家生药铺里出来,周昂预备好的褡裢里,已经装了满满一大包的药材,然后,他还特意又在崇光坊内小转了一阵,这才从南面出了坊门,却又顺着坊间大路往东走,一直到了万岁坊东面的正德坊,这才转道,进了坊门。

    他前不久悄悄购置的小院子,就在这正德坊里。

    这院子只有一进院落,屋舍也有些破旧了,但用心打扫过之后,没用的东西全都丢到厢房里,只把客厅连着主卧的这两间收拾出来,倒也宽敞舒服。

    里面只有一榻、一席、一椅、一案,外加一只小火炉、一个小陶锅而已。

    炭是早就预备好的,锅是新的且刷干净的,水也是昨天上午过来新挑的,周昂到了屋里放下东西,很快就升起了炉火来。

    把水烧上,然后分拣这些药材。

    到最后,他凑出了一份正好的药材,那边水也快要烧开了。

    依次放入水中煎煮。

    与此同时,他还顺手把写了药材名字的草纸揉作一团,往旁边一掷的时候,那团草纸无火自燃,凝滞在半空中不过片刻,就烧得只剩一团黑灰,然后又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托举着、吹拂着,轻巧地飘到门外,刷的一下就被细雨打透了。

    随后周昂还依次把自己胡乱买来的几味药材,也各取一包,如法烧掉,丢入院中,任由雨水把它们的灰烬浇湿、冲散。

    正常情况下,他是不会如此的小心翼翼的,现在之所以这么做,都是拜昨晚借助镜子的“视野”见到的那一场吕氏姐弟之间的谈话所致。

    虽然周昂下意识地觉得,就算吕家要开始监视和调查自己,但想必也调查不了那么细,调查到一些什么东西,他们也不至于推断出,自己手里居然掌握着除开窍丹之外每一次品阶跃升所需要的所有丹药的配方,但是,潜意识里的一点点危机感,还是让他小心戒备到了这种程度。

    他不知道郑师叔当初传给自己的一共八种丹药的配方,跟当今天下的其他修行者们所用的那些丹药,是不是一样,反正他自己是一度质疑过这些药方的真实性和可用性。

    因为郑师叔传给自己的这些“配方”,都实在是太简单了,看起来跟街面上的大夫开出来的药方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些寻常可见的药材。

    也就是越到后面,才出现了几种貌似挺稀罕的东西,但仍是不难打听,也应该是不难买到的。

    简而言之,这配方毫无“玄幻感”。

    但是随着师父和郑师叔他们离开的时间越久,周昂就越是能够意识到,当初郑师叔代师授艺传授给自己的那些东西,有多么的珍贵。

    所以到了自己需要服下丹药晋升第八阶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毫无保留的相信师叔传给自己的药方。

    尽管事实上,经过最近这段时间的旁敲侧击,他已经开始多少了解到一些别人的药方,跟自己的药方可能会不太一样这件事。

    在郑师叔口中,最重要的就是“开窍丹”,因为它负责是“开辟”这件事。这件事最难,所以丹药的份量最重,配方和炼制最复杂,需要的材料也最难得。

    可一旦“开辟”完成,后续每一次服食丹药的意义,就只在于“维持体内灵气的稳定”这件相对简单的事情上了。

    所以,配方变得简单,炼制也无比简单。

    郑师叔当初甚至直接说:炼什么炼,不需要你炼丹搓丸,你就照方抓药,文火煎煮一个半时辰,当药那样吃了就行。

    瞧,多不当回事!

    但是据周昂目前所知,除了他们“山门”不拿这个当回事以外,就连在肯定是体系最浩大、资源最丰富的官方修行者体系内,不但丹药配方是绝对保密的,哪怕是高层的人员,也根本就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到,而且对内执行严格的功勋晋升制度。也就是说,对自己人授下晋升的丹药,都是在严格控制之中的。

    至于其它的或隐秘或不怎么隐秘的宗门传承,想来也应该是超不出这个范畴,否则的话,修行者早就不值钱到烂大街了。

    不过倒是有一点,官方修行者这边对“开窍丹”的掌控明显不够严格,在周昂看来,这清楚地显示出他们“广撒网”的思路和风格。

    至于原因,周昂觉得大概率上是因为他们的开窍丹成色不够,因此会有不小的概率导致开窍失败反过来,自家“山门”里的开窍丹,就应该是挺猛的,不但成功率高,而且开窍之后的表现,也明显跟外面的开窍丹效果不同。

    甚至是相去甚远。

    也因此,周昂心中十分珍视郑师叔传下来的这八种药方,为此,哪怕是再怎么谨慎小心,他都觉得是值得的。

    唯一让他感觉纳闷不解的是,不知为何,郑师叔并没有把开窍丹的方子告诉自己这样一来,事实上就意味着,这八种配方可能就只对自己有用了。

    而且自己将来也会没资格帮人“开窍”,也就是没办法收徒弟!

    …………

    门外的小雨淅淅沥沥,催人断肠。

    小火炉始终被看护得很好。

    一直到烧掉了三根计时的线香,也即一个半时辰之后,周昂才把小锅断下来,看着那黑乎乎的药汤,微微有点皱眉,但还是等它稍稍放凉,就用早就预备好的纱布将药汤滤了出来。

    满满一大碗。

    周昂又等了一阵子,脑海中不断回想着郑师叔当初教导自己注意事项时候的样子,等那药汤渐渐变得只剩温热,就在门外细细的轻雨中,他端起碗来,一仰脖,把它们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管你千般算计,老子先第八阶了再说。

第六十九章? 新能力

    一股热流未及入腹,尚在喉管之内,便似乎已经腾起了火焰。

    入口之前,感觉那一碗黑乎乎的东西,真的就像是这个年代再普通不过的汤药周昂甚至已经做好了首次试验会配料失败的准备。

    然而,十几味普通寻常的药材被匹配到一起,却在这一刻,忽然在一个修行者的体内燃烧了开来,炸裂了开来。

    周昂感觉自己咽下去的不是一碗药汤,而是一碗酒,一团火。

    甚或,是一道雷霆。

    忽然之间,他进入了一种恍恍惚惚的状态。

    目之所见,五彩绚烂,斑驳陆离。

    整个世界似乎在顷刻间变得空灵起来,被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线状的、块状的、团状的、奇形怪状的纷杂的颜色填充着,而又分割着。

    他的面前没有房子,没有院子,没有了雨。

    天地间只剩下颜色。

    且与此同时,各种稀奇古怪的声音,在或近或远、或东或西、或南或北,甚而是忽东忽西忽南忽北的地方响起来。

    木匠在拉锯。

    电光在云层里钻。

    鱼儿轻灵地跃出水面。

    一块被风吹日晒雨淋了几千上万年的石头,正在以一种正常人类绝对观察不到的速度,比缓慢还要更加缓慢地爆裂开来。

    床榻在咯吱咯吱的摇晃,有女子软糯飘摇的呻吟声。

    婴孩在啼哭。

    鸟儿吞下了一尾小鱼。

    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在半空中缓缓摇曳着飘下。

    鸟儿的羽毛与空中气流摩擦,发出声响。

    孩童在背诗。

    铁匠的锤子落下去。

    有人在喊“百官上朝”。

    瓢泼大雨。

    蚂蚁在搬动麦粒。

    齿轮转动,令人牙酸。

    帛布被撕开。

    …………

    周昂很快就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要爆炸开来。

    似乎有几万年,甚至十几万年的岁月,正从自己面前一一路过。

    他甚至很快就已经忘了自己是谁。

    一碗简单的草药,点燃了他体内积蓄已满的天地灵气。

    在某个声音的缝隙里,周昂福至心灵一般,有了片刻的回魂,他下意识地回想起郑桓师叔当初的教导,并循着那教导,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感知从那些叫人痛苦的东西中硬生生抽离。

    这带来了更大的痛苦。

    而且他似乎根本就无力去抽离。

    并且很快,他就再度沦陷到那色彩与声音里。

    目之所见,耳之所闻,令他无限趋近于最终的、彻底的疯狂。

    忽然,怀里的镜子微微震颤了一下。

    这是周昂的身体所能真实感受到的这个世界所带来的唯一的真实。

    他立刻如溺水之人碰到了一根稻草一把,一把抓住了这种感觉。

    神入灵台。

    郑师叔说:“神入灵台,守其清明,可破一切障。”

    忽然,他整个人的感知,从那包罗万象的迷幻中退了出去。

    一团烈火于腹中炸裂开来,并迅速烧遍全身。

    那五彩斑斓的色彩,如积雪般崩塌、消融、泯灭。

    那万般驳杂的声音,一瞬间开始渐行渐远。

    在忽然的某一刻,淅淅沥沥的小雨的声音忽然回到了耳中。

    炉火未熄,烘炙胸前。

    周昂张开眼,只觉得自己的神志有着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有些后怕,有些庆幸,又有些说不出的坦然。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体内原本那已经充盈沸荡的灵气,已经经过了一轮彻底的质变它们似乎变成了雾絮一般的存在,汇聚在自己腹部的丹田之处,一个小小的、大不过针鼻儿的窍要里。

    再次闭上眼睛,迫而查之它们有着火一样通红的颜色,如丝絮般缠绕成团,又如雾气般氤氤氲氲。

    …………

    过了好久之后,周昂才再次睁开眼睛。

    但这一次,他的眼神中少了坦然,褪了亢奋,反倒是多了一抹迷茫之意。

    就在完成刚才的探查之后,他当然能够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已经成功地晋升为第八阶的修行者,但是在与此同时,他竟还同时察觉到,自己体内忽然多出了两项特殊的能力它们忽然就出现了,就好像是早已镌刻在自己体内了一般。

    而正是这两项忽如其来的能力,让他觉得有些下意识的茫然。

    第一项能力,或许可以姑且称之为“水遁”?

    周昂也不确定。

    经过探查和感知,他知道这项能力可以让自己借助于水的存在,进行一种特殊的“隐身”、“跳跃”和“穿梭”比如,如果自己面前有一个池塘,哪怕是很小的一个池塘,自己只要跳进去,顷刻间就会消失无踪。

    而如果与此同时,在这附近三十丈之内,还有另外一个池塘,那自己连一秒钟的时间都不用,就可以从那里一跃而出。

    这算是一个什么能力?

    无从想象。

    为什么晋升为第八阶修行者之后,自己会忽然多出这么一个能力?

    也同样是完全不得而知。

    郑师叔此前也没说过呀!

    当然,针对探查到的这项能力,周昂几乎是转瞬之间就联想到了它的具体使用方法:它当然可以用于匿行、潜入、逃脱!

    等等等等。

    甚至于,尽管现在会很是吃力,但周昂能够感知的到,这项忽然多出来的能力里面,似乎还包含了一定的可以在水下行走和长时间停留的能力。

    目前大概的感觉,自己大约可以通过隐身在水中的状态,在湖泊池沼之中隐藏大约五六分钟的样子这种隐身状态,是连池塘里的鱼虾也无从发现的,就好像自己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当然,前提是那一方水域能容得下自己的身体。

    除此之外,他还凭空多出来了第二项能力,这项能力,或许可以称之为“改变”?可能“改变”这个词太大了,叫“诱导”、“引导”,或者“畸变”、“诱变”之类的,可能会更合适一些。

    它的作用就是,在一定的空间范围内,某个人、某件事,只要其中存在哪怕一丁点的变量和变数,只要周昂想,他都可以尝试去施加潜移默化的影响,并且有一定的几率可以获得这种引导的成功。

    当然,这种影响,必须不能违背常理,不能违背逻辑。

    比如说,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

    如果现在周昂在跟……比如方骏方伯驹好了,俩人正在下棋,周昂赢了,方骏觉得没意思,百无聊赖,不下了,要走,而周昂还想乘胜追击再下一盘,那么这个时候,周昂就可以尝试去影响一下方骏的思维。

    只要他的脑海中拥有着“留下再来一盘”这个思路,或者不拒绝、不抗拒这个思路,那么理论上来说,周昂就有一定成功的可能性。

    一旦成功,方骏可能就会觉得:虽然输了棋很无聊,但我该干嘛去呢,也没别的事情啊,别的事情可能比这个还无聊啊!

    于是,或许都不用周昂开口劝他,他自己就又决定再下一盘了。

    再不然也可能是另外的,比如“再来一盘,我就不信我还会输”之类的,如果他脑海里是有这个想法的,那么周昂也有可能就此扭转了他的原本思路。

    反正最终的结果就是,周昂一旦成功,本来应该发生的,“方骏起身离开”这件事,就会被改变成了“方骏决定再下一盘”。

    当然,据周昂感知到的情况,自己虽说拥有了这项能力,但目前它的能量相当弱小,所以,能产生的影响,一来极小,二来可能很容易就会遭到失败。

    至少就目前来说,周昂觉得如果上面举的例子真的发生了,自己应该是就没有可能去影响到方骏的想法。

    但与此同时他能感觉到,这项能力会随着自己的成长而成长。

    也就是说,只要自己不停进步,这项能力在将来会越来越厉害影响力越来越大,成功率越来越高。

    初初探测明白这项能力的时候,周昂同样是很茫然的。

    因为这对他来说,实在是有些太过突然了。

    不止郑师叔,此前他认识的所有人,包括官方修行者们在内,他从来没有听任何一个人说过,品阶提升之后,还会有新的能力忽然出现这回事。

    尽管在这微微的迷茫之下,是被压抑着的、似乎随时都可能一跃而起的狂喜。

    更进一步来说,狂喜之下,是细思极恐。

    在不违背逻辑的情况下,我能影响,或者说是能干扰一只鸡是先吃这一粒米,还是先吃那一粒米,我能影响一个人决定是去还是留,那当我强大起来,我是不是可以让一只鸡选择自杀?一个人呢?

    再想想……可能不行,因为这会违背逻辑!

    但如果这只鸡,或者这个人本身就想自杀,自杀这件事,是他心里的选项之一的话……那我就有可能会成功?

    那如果,我更强大一些呢?

    我是不是就可以尝试去影响一群人?

    这是在干嘛?这是在引导!

    某种程度上来说,浩大的社会上,每一个人的每一个选择,都在从细微处润物细无声地影响着历史至少是自己的历史。

    一念之间的选择,甚至可能决定生死。

    而某种程度上来说,整个人类的历史,又是由无数人的琐碎的、细微的、卑弱的历史汇合到一起,最终形成了它的模样。

    这一刻,没有来由的,周昂忽然想到自己刚才服下那一碗汤药之后的状况,在那个时候,他感觉似乎有几万年,甚至十几万年的岁月,从自己面前一一掠过。

    “这就是……大衍术吗?”

    “所以,我跟他们的修行,完全不是一码事?”

第七十章? 喜事连连

    几个月来的第一次,周昂迟到了。

    顺利地完成了晋升之后,他在自己那小院里停留了不短时候,进行了各种探索,并随后又陷入了沉思。

    于是,当他终于赶到县祝衙门的时候,别说中午的会食是肯定已经错过了,甚至还已经错过了下午上班的点儿。

    不过没关系,事实上,县祝衙门,或者说官方修行者这个体系内,对于他们这些官方修行者的管理,本来就没有多么的严格。

    没事的情况下,赵忠甚至会动不动就两三天都不露面,也没人说什么。

    而事实上,当周昂走进公事房的时候,真正待在这里的,也就一个卫慈,一个冯善而已事实上,如果有时间考核的话,按照在公事房坐的时间长短来排序,卫慈肯定第一,周昂都很有可能拿到第二名。

    赵忠依旧不在,刘瑞请假了,晋升第八阶的丹药他已经拿到,要请假去寻找“定静”的状态来寻求晋升了,方骏、何镌都报了出任务。陈翻和陆进就还都在“学徒期”,肯定是跟着杜仪的。

    窗外雨水涟涟。

    大家简单聊了几句,冯善又坐片刻,许是觉得无聊,起身披了蓑衣斗笠,出门走了,偏卫慈似乎也无意开口说话,一个人坐在那里安静地发呆。

    于是,周昂给自己冲一杯热茶,就也坐在窗前,看着院子里被雨水打得葱绿的芭蕉树,再次陷入了长考。

    “天开始凉了!”他说。

    “是啊!凉了。”背后的卫慈无意识地回应。

    “一场秋雨一场凉啊!”他又说。

    “是啊!早上起来一掀被子,开始觉得冷了。”卫慈又回应。

    周昂深吸一口潮气,又缓缓地吐出来,不说话了。

    …………

    入秋以来,翎州城这边的雨水不少,但下那么大的,还是第一次。

    本来只是小雨,下了足足一整天,当大家都觉得快停了的时候,待到入夜,它反而开始越下越大,最终演变成入秋以来的第一场豪雨。

    天气是真的开始转凉了。

    第二天早上起了床,周昂发现雨水已经停了,但天还阴着,便也懒得出门,早饭后就窝在家里继续读书,一直等快到中午了,才又跑去县祝衙门蹭午饭。

    还在路上的时候,就看到有一户人家的房子塌了,一家人守着倾颓的院墙,欲哭无泪。等到了衙门里,他又听说,这一场雨过后,城里一共塌了不下三十间。

    这是每年都会有的新闻,而搁在过去,至少是从过去那个周昂遗留下来的记忆里来看,这样每每都要担心自家的房子会塌的人家里,周家也是其中之一。

    翎州城每年的夏季都会有几次大暴雨,电闪雷鸣的,大风掀翻了谁家的屋顶,是并不少见的新闻,到了秋季又往往会有那么一两次绵延不绝的大雨,谁家的房子啊院墙之类的倒了,也并不稀罕。

    下午几个人聚在公事房里,就这件事,又闲扯了一下午。

    不知道怎么着,跟大家聊着聊着,周昂忽然就想到了吕端老爷子接触日久,周昂能够感觉得到,他老人家是那种真正的人格高尚的人,即便是赋闲在家近三十年,除非有什么天大的机遇,否则他这辈子肯定是要老死家乡的了,但他骨子里的那种对家国天下的用心,那种忧国忧民的情怀,使得他仍是分外惦记百姓的生活,惦记物价,惦记外头的官吏是否贪腐等等。

    想到他,周昂就忍不住想:这要是老爷子仍是自由的,遇到这样的大雨,导致多处民房倒塌,想必他是一定会亲自走访一番的吧?

    尽管他并非本地的治民官,甚至已经不是官。

    这么一想,周昂忽然觉得有些坐不住。

    片刻后,他忽然打断大家的讨论,开口对卫慈道:“子义兄,当下外间之事,我有心捐赠一点银两,资助那些房子倒塌了的人家能重建屋舍,只是却不大信得过那帮县里的人,你可知道民间可有什么人在做这种事?”

    卫慈闻言愣了一下,想想,摇头,“就有人想要捐助,一般也是设个粥棚之类的,向那些受了灾的人家,舍一口热饭吧?官府更是大不了只会稍微给些抚恤而已……子修你有意做这件事?”

    周昂想了想,故意自嘲一般地道:“我是觉得,我最近可是没少杀了生灵啊!”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笑起来。

    方骏是个说话不怎么过脑子的,这会子忍不住开玩笑地道:“子修,你不会是要信佛了吧?”

    这当然是个笑话。

    周昂自知自己杀的每一只妖怪,都有其必死的理由别的且不必说,自己只要不杀死他们,他们必会猎杀人类。而且它们在被自己杀死之前,身上就往往都已经背了不知道多少条人命了。

    人类与妖怪,本身就是死敌。

    大家都是为了争夺对这个世界的控制权,说白了,为了繁衍自己的部族和同类,就必须把异类给驱逐并猎杀而已。

    这无关对错与善恶,只是纯粹的生存之战。

    周昂当然不会因为杀了几只妖怪,就内心有什么愧疚,他甚至准备过几天等自己适应并掌握了新的阶层的实力,就再去一趟“妖境”呢。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有什么愧疚,他也不会去给那帮大和尚送银子。

    他这一刻的想法,因灾民而生,因吕端的情怀而起,但说到底,其实跟他猎杀妖怪的用意,是完全一致的帮自己的同类更好地活下去而已。

    然而,就是方骏的这么一句玩笑话,却忽然一下子点醒了周昂。

    他愣了一下,随后便道:“伯驹这么一说,我忽然想到了,报国寺那帮大和尚每年赚那么多香火钱,这个时候不让他们出一笔,更待何时?”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

    旋即,叫人意想不到的是,坐在房间里一直甚少说话的何镌却居然第一个开口道:“此事可行!算我一个!”

    他这么一说,大家顿时都正视起这件事,再不拿它当周昂的一句玩笑看待。

    卫慈随后拍案而起,道:“我也觉得可行!”

    冯善也道:“闲着也是闲着,虽说有点不务正业,但眼见那么多人家屋子都塌了,据说还砸死了好几个人,此事咱们插一手,也不为有错。”

    方骏愣了一会儿,见状忽然也亢奋起来,道:“此事容易啊!咱们每人都多少捐一点,是个意思,凑个总数,拿着去报国寺,别的不说,人家家里屋子塌了,让它报国寺出几间房子,供人家住一段时间,总是可以的。至于咱们这些钱,就分给那些人家,资助他们重建屋舍!”

    他的一通话说完,大家都愣。

    事情是如此的明显,而且对于大家来说,这件事也是如此的简单。

    大家都怜悯于那些灾民的贫苦无依,大家也都不缺那一点捐助的钱,而且县祝衙门还正好是报国寺的上级该管,报国寺也正好有这方面的资源和能力。

    只是,为什么大家此前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件事呢?

    片刻之后,卫慈道:“就这么定了!我自告奋勇,此事我来经办!反正在咱们衙门里,我是最闲的那一个,我来办最合适!”

    想了想,周昂道:“那……我捐五两银子!”

    何镌道:“那我也捐五两!”

    众人随后纷纷附和,标准一致,都捐五两,甚至连此刻不在的几个人,卫慈也是当即就兴致勃勃地代他们做了决定,各自捐上一份,周昂则替陆进出一份。

    眨眼之间,光是这间公事房里,就凑出了四十五两银子。

    卫慈又自告奋勇要过了这件事,当下便准备到后面再去问问高靖和杜仪要不要捐,要捐多少,他临出门之前,方骏还不忘了喊住他,道:“你记得去报国寺吓唬那帮和尚的时候,一定要叫上进贤!那帮和尚最怕他!”

    不止卫慈,众人闻言皆是哈哈大笑。

    …………

    本是很平常的一件事,而且是与县祝衙门自身的业务毫不相干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打从周昂发出倡议,到众人飞快地将此事定下之后,整个公事房内,众人的情绪明显就高涨了起来。

    大家本都是刀头舔血的人物,不止是杀妖怪,杀起那些隐秘宗门的野生修行者来,也是毫不手软的,按说对于大家来说,很少有什么生活中的事情,是值得如何去重视的。更别提只是捐了五两银子而已。

    但偏偏在这个时候,捐出这五两银子,并且随后得知杜仪也捐了五两,而高靖高县祝捐了十两,也就是说,整个县祝衙门的官方修行者们,已经拧成了一股绳,要一起去做这件事的时候,大家却都觉得莫名振奋。

    似乎大家正在合力去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

    于是,卫慈往后面跑了一趟,拿了高靖、杜仪和陈翻的银子回来,众人很快就积极地为这件事奔忙了起来。

    赵忠很快就被找到,县里的典史许忠也很快就联系上,受灾的人家名单很快就拿到手,报国寺也被飞快搞定。

    就在当晚,那些受了灾的人家,就住进了免费提供的报国寺的客舍。

    他们可以在那里免费住一个月,甚至报国寺还免费提供茶饭供给。

    于是,奇迹般的,往常总要在本地百姓的议论与怜悯中蔓延许多日子的房屋倒塌事件,居然很快就进入了重建的程序。

    县祝衙门众人一共捐出了高达六十两银子的善款,这点钱肯定不够支撑把所有房子都建起来的,但报国寺那边不敢怠慢,居然也少见大度地跟着捐了六十两银子虽然对于接下来要重建的三十多户人家的院子来说,这些钱肯定是不够的,就算是按照最低标准的茅草土坯房去建,也是不够的,但有了这些钱,各家掏掏自己的积蓄,再借一借,就总能凑够。

    而对于这些人家来说,房子一旦建好,虽然茅草房,每年照例都要过一遍泥来扛雨,但新房子一下子就可以支撑个一二十年不必大修了。

    也就是说,虽然要因此背上一点债,但整个家庭却可以在接下来十几二十年里,都有自己的安定的居所了。

    此事飞快地在坊间传扬开来,一时间,主持此事的报国寺赢得赞誉无数,甚至有不少善男信女踊跃地去报国寺上香、捐赠,一时间把那帮大和尚高兴得不行,估计他们不但会飞快地把捐款,以及免费提供房舍和饭食的钱都给赚回来,甚至还大大有得赚,自然是高唱“阿弥陀佛”。

    同他们相比,始倡此事的县祝衙门,却被彻底湮灭在事情的后续发展里。

    然而无论是为此事奔忙了两天的卫慈,还是同样参与其中的其他人,当然也包括最早提出建议的周昂,却都没有丝毫的怨言。

    待事情走上正轨,众人悄无声息地回到公事房里喝着茶,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一抹笑容就连一向低调沉默、罕见笑容的何镌,在这个时候,居然也倒上一杯茶水捧着,脸上露出些笑容来。

    大家所求的,本来就不是百姓们的赞颂,大家纯粹只是想要去做这件事而已就如同过去的日子里,大家所做的事情,所捣毁的一个个隐秘宗门的基地,击杀的一个个邪派修行者,一只只妖怪,也并不曾有哪个老百姓站出来称赞一样。

    甚至于,大家所做的事情,本来就是要瞒着他们那些普通的芸芸众生的。

    所以,既然认为是正确的事情,是好的事情,那就去做就是了,并不需要别人的知道和称赞。

    而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先是躲起来几日的刘瑞终于回来,宣告了他已经正式晋升为第八阶的修行者,紧随其后,方骏忽然说,他在例行修炼的时候,忽然感觉自己找到了晋升的契机,他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晋升第八阶了。

    暂时的,并没有人会把这件事,同大家刚刚做过的捐助之事联系起来,就连周昂都不敢确定这做好事和修行晋升之间是不是有直接的联系。

    但毫无疑问的是,一时间,就在八月十五中秋节就要到来之前,县祝衙门里绝对称得上是喜事连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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