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匹夫仗剑大河东去TXT下载匹夫仗剑大河东去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匹夫仗剑大河东去全文阅读

作者:刀一耕     匹夫仗剑大河东去txt下载     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匹夫仗剑大河东去全文阅读

第一章 归去来

    叽叽嘎嘎!

    啪!

    两只饿到眼绿的老鼠正在房梁上打架,忽然就抱着团摔下来。

    吃这一声,周昂忽然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房间内漆黑一片,只墙上那不足半平米的小窗户,还有隔着窗纸透进来的一点朦朦的光,但周昂却什么都看不清。

    他能看到的,只是纯粹的黑暗。

    他愣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回过神来。

    身体的感觉首先传递到大脑,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冷且僵直。

    又愣了片刻,他才终于回想起不久之前那惊悚的一幕。

    一辆速度惊人的失控越野车,冲过花圃隔离带,呼啸着冲自己撞了过来,而当时,熬到十一点才做完了策划案的自己,多少有些走神儿了,再被雪亮的大灯一照,当场懵在那里,完全忘了还可以多少闪避一下。

    “我已经被送到医院了吗?”

    但这里肯定不是病房,因为连一点点灯光都没有,漆黑一片,也似乎并没有医院特有的那种消毒水的味道。

    他试图左右看看,却发现别说转动脑袋,自己连转动眼珠都做不到。

    所以……我在哪里?

    就在此时,忽然有个念头窜上来,吓了他一跳。

    难道我已经死了?

    所以这里……是停尸房?

    但我明明还活着呀!

    我去……就是说,我刚才可能已经心脏停跳,被判断为死亡,但其实我没死,现在在停尸房里又活过来了?

    仔细想了想,结合当下自己所处的环境,他觉得这是最有可能的一种情况了。

    就是不知道这家医院在火化尸体之前,是不是还会再检查一下啥的。

    应该……会的吧?

    再想想,这时候距离车祸发生,也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了,不过既然自己连停尸房都进了,那想必是应该已经通知到爸妈和娟子了。

    对,在医院烧了我之前,他们肯定还得跟我遗体告别一下,不会直接烧的。

    爸,妈,娟子,你们现在估计伤心坏了,不过没关系,我还没死!

    这么一想,周昂心里暂时的松了口气,不过很快他就又发现,自己似乎没有心跳?不对,岂止是没有心跳,自己压根儿连呼吸都没有!

    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瞬间灵魂发麻!

    看来我还是已经死了!

    怪不得觉得身体已经冰冷且僵硬。

    但就在这个时候,说来也巧,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把自己给吓坏了,他竟是口鼻同时一张,一口气吸进了肺里。

    而片刻之后,他的心脏也跟着忽然就跳了一下。

    周昂心中登时狂喜,下意识地就又呼出了一口气。

    心脏又跳了一下。

    他近乎下意识地吸气,再呼气。

    心脏有一下没一下地跟着跳。

    一开始,他的身体整个都是僵直的,每一次呼吸都来的特别艰难,心跳也特别的慢,且不规律,但仅仅几个呼吸之后,他的心跳就开始忽然加速,而呼吸也变得一下子就顺畅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几分钟过去,周昂压着心中的狂喜,努力地控制自己呼气、吸气,感知着自己的心脏由慢到快地跳动起来,并且随后,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似乎没有那么僵硬了,身体也正在渐渐变得温暖起来。

    他终于松了口气。

    但就在这个时候,眼看着他整个人正在慢慢“活过来”,却忽然觉得脑袋有些疼这疼初来极缓,但随着他的身体开始恢复常人的呼吸、心跳与体温,却开始突然加剧,只是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疼得有些抽搐。

    那是无数的记忆碎片正在疯狂地涌入脑海。

    我叫周昂,是大唐国翎州郡郡治所在翎州县的读书人,今年十八,父亲早早去世,是母亲辛苦地抚养我和妹妹长大。

    年初时陪母亲去报国寺上香,曾遇一女子,极是美丽,惜乎只匆匆一面,也不知是哪家小姐,归来后不免辗转反侧……

    本任郡守更看重辞赋,但我这些年来读书写文,向来以策文为能事,于诗词歌赋上,实在是尺有所短,看来在这位郡守的任内,举茂才是无望了,要么从现在开始苦练诗赋,要么就只能等下一任太守。

    上月去邹士新家中坐谈,曾蒙款待,报国寺的烧猪肉实在美味!可惜终是没好意思讨些回来,给母亲和小妹尝尝。

    …………

    周昂忽然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瞪大了眼睛,大口喘气。

    油灯早已燃尽,但那股刺鼻的味道还隐约可闻。

    时空颠倒,万物错乱。

    这时候视力倒是恢复了大半,他扭头往窗口看,能看到窗纸不知何时破了一个洞,但今夜似乎无月,透过窗纸漫进来的这一点光,并不足以看清些什么。

    镇定,镇定,镇定……

    周昂努力地调整自己的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至少是不要那么慌乱。

    情况实在是太过诡异,他觉得自己很可能是像那些网络小说里写的那样,在车祸死后遇到了传说中的穿越。

    但现在他什么都看不清,因此又并不敢确认。

    又有几只老鼠在房梁上撕咬了起来。

    吱吱嘎嘎的,听起来很有些惨烈惊悚的感觉。

    周昂的喘息正在逐渐慢下来,此时听到响动,他下意识地心想:没用的,你们还是换一户人家谋生吧,在我们家你们不可能找到吃的,连我都找不到!

    脑子里这么想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抬头往房梁上看,却又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记得,房梁上应该是吊着个篮子。

    想到这个,他忽然有些激动,但本性使然,他还是又思考片刻,然后才深吸一口气,借着窗口透进来的一点微光,侧着身子摸到了床边上的书案,身体挪到床边,借着书案,气力又恢复不少的他,竟是一下子站了起来。

    伸手一摸,果然,火石就在熟悉的地方。

    扶着桌子再往里摸,他准确地找到了一截油润润的东西。

    是仅剩的一小截蜡烛。

    他记得自己只有在写很重要的文章的时候,才会舍得点一会儿蜡烛。油灯的味道实在太大,不但熏人,而且经常刺激得眼睛发酸流泪。

    摸索着放好蜡烛,他小心却又熟练地擦起了火石。

    没几下,蜡烛亮起来了。

    看着那欢悦地跳动着的小小火苗,他轻缓地吐出一口气来,拿起蜡烛,转身照向那篮子应该垂下来的地方。

    它果然在那里。

    就在记忆中它应该在的地方。

    周昂呆滞片刻,缓缓地叹了口气。

    手把蜡烛,尽量举高,把整间屋子到处一照,果然……

    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房间。

    收回目光,也缩回手臂,他手拿着蜡烛,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约莫几分钟,才缓缓地叹了口气。

    “看来真有可能是穿越了。”

    也就是说,自己其实还是死了。

    但我是怎么来的呢?

    好吧,穿越这种事情,似乎也并没什么道理好讲。但是,从刚才的情况来看,我穿越过来的这个人,刚才似乎也是死了,所以才给了我一丝可乘之机。

    他又是怎么死的?

    得病?被杀?还是别的什么?

    一想到这个,他忽然觉得脑袋又有些疼,有些记忆和画面,似乎就在不远处,那里面就包含着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但偏偏,似乎是脑子在下意识地抗拒或排斥它们一样,只稍微往那个方向一想,就感觉头痛。

    周昂抬手揉了揉脑袋,刻意控制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这才觉得脑袋没那么疼了。但就在这个时候,应该是身体逐渐恢复,五官也在同时变得越来越敏锐的缘故,他忽然捕捉到了自己身上的一缕胭脂香气。

    刷的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捅破了。

    无数的记忆和画面,汹涌扑来。

    而首当其冲的,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满满的柔情媚意中,带着一抹说不出的高高在上的戏谑意味

    “君将去矣!若有来生,莫要记恨奴奴!”

    ***

    新书这就算是开始了,诸位多多支持啊!

第二章 紫烟奴

    那一瞬间,无数的记忆片段与其间蕴含的浓烈情感,几乎将周昂淹没。

    “我周昂此生,一不负心,二不负你。”

    “紫烟奴,你怎么生得这样美!”

    “等我的病稍好一些,定要去拜见令尊大人,求娶你为妻。”

    “你是狐妖?”

    “就算你是狐妖,难道非要将我的阳气吸干,才肯罢手吗?三十年,不,十年就好。许我十年,执子之手,十年之后,这命便与你又何妨?”

    “难道在你的心里,修炼真的比长相厮守还重要吗?”

    …………

    “君将去矣!若有来生,莫要记恨奴奴!”

    …………

    手里的蜡烛晃了几晃,周昂好不容易才把激荡的心绪重又安抚下来。

    原来自己的前任竟是这么死的。

    他甚至能清楚地感知到,此前那个周昂,是真的爱上了那狐妖。

    甚至一直到临死之前,听对方坦然说出了一切,他心里也并没有多少悔恨,愤怒,或痛苦。

    只是心有不甘。

    哪怕是已经被狐妖吸走了最后一点阳气,行将油尽灯枯之时,他仍然幻想着狐妖也是爱着自己的。

    他想要与她携手度过一生。

    这种感情,仅仅只是残留在记忆碎片中的部分,仍带着浓烈且炙热的质感,显得格外的纯粹且深澈。

    尽管通过他的记忆,周昂知道,他其实早就已经隐隐地知道了情况不大对。

    而事实上,就算是把那狐妖此前的不对劲都忽略,到最后一刻,她也已经是原形毕露了在她那里,周昂只是一个可以提供阳气的普通人罢了!她对周昂,何曾有过一分一毫的喜欢?

    但周昂实在是太孤独了,太寂寞了。

    幼年丧父,母亲独力抚养他和妹妹长大,而且别管家里多穷,都坚持必须让他读书,对他寄予了极大的期待。

    这在做母亲的而言,自然是含辛茹苦,而且读书求学这个道路,也是绝对正确的。但对于背负了全家人期待的周昂而言,却毫无疑问是巨大的压力。

    他要好好读书,将来成就一番功业,也好搏得一份家资,让母亲和妹妹都过上好日子!

    他要好好读书,不坠李家门楣,让九泉之下的父亲,也能含笑。

    然而事实上,读书十年,别人怎么看且不管,他自己是知道,自己在读书上其实天分一般但母亲的期待不可辜负,他绝不敢开口说自己不读书了!

    于是,他一边自己都不敢报什么希望,一边还要继续闭门苦读。

    他正值十八岁,单纯且脆弱,寂寞而又孤独。

    甚至陪母亲去上香的途中碰到一位美丽的小姐,只有匆匆一面,他甚至根本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家住哪里,都忍不住会心猿意马,回家之后辗转难眠。

    这个时候,忽然有一个美貌的女子走到他面前。

    她对他满是仰慕,对他曲意逢迎,对他予取予求,她知道他的一切苦闷,安抚他的每一分孤独……简直称心如意到不能再称心如意。

    他又不傻,一女子深夜自窗外来,甚至都没有听到门响,她不仅艳色逼人,而且一副大家闺秀的装扮,自陈家住山中,世代书香门第云云,他会傻到不知道对方的来历有问题?

    但知道归知道,他还是一眼入魂了。

    且至死不悔。

    …………

    良久之后,周昂缓缓地叹了口气。

    站在他的角度来看,自己的前任这种一厢情愿的所谓“爱情”,其实更像是一种知晓责任之重后的逃避。

    他甚至为了这逃避,毫不犹豫地就把自己放到了危险的境地,以至身死,浑然不曾想过一旦自己出事之后,丧夫之后又丧子的母亲该会要去面临怎样的悲苦无依,又该怎样度过余生。

    他这样做,在周昂看来实在是懦弱之极,不值一哂。

    但斯人已逝,周昂也只能是为之一叹而已。

    虽然近乎是全盘的继承了他的记忆,也深刻地感知到了他那遗留下来的浓烈的情绪,但现在的这个周昂,却只是一个旁观者。

    于他而言,更在意的反而是“狐妖”这件事本身。

    换个说法就是,自己现在身处的这个世界,居然有狐妖这种东西的存在,才是更让他震惊的事情。

    狐妖也好,山精鬼怪也好,对于一个现代人而言,当然并不陌生,有《聊斋》这样一本大全在,又有历年的不知道多少影视剧在……虽然事实上《聊斋》也并没看全,看得还是白话版,但多少还是知道很多故事的。

    但问题是,那都是故事!

    而现在呢,是真真切切就发生在自己身边,甚至是自己身上的!

    这能一样吗?

    梳理过记忆,理清了“自己”的死因之后,周昂忍不住深呼吸几口,转身把蜡烛放到书案上,心里各种念头纷至沓来。

    坐回床沿之后想了想,他张嘴想把蜡烛吹熄,犹豫了一下,却又停下了。

    总觉得暗影处影影绰绰的。

    刚才,周昂看见了保存在记忆中的极为鲜活的那张脸。

    异常美艳。

    尤其是那双眸子,简直勾魂摄魄。

    眸光潋滟,婉转含情。

    就连见惯了现代社会各种美女照骗,各路明星美女的周昂都忍不住觉得,此女长得真是漂亮。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觉得恐怖。

    一只狐妖,居然真的能变化成人形,还出来蛊惑人心,吸人阳气!

    这时候缩回床上扯过被子搭在身上,他忽然又想到一件事

    说来邪异而惊悚,这边夜夜欢悦,仅仅就只有一墙之隔的那边,前任周昂的母亲和妹妹居然毫无察觉!

    这显然来自那狐妖的法术。

    比如“灵性之墙”之类的。

    这似乎能说明,那狐妖的法力还挺强大的?

    不过对她来说,她现在肯定认为自己已经死了,所以短期内肯定不会再来找自己就对了!

    而且……这时候渐渐从对自己身处危险境地的惊慌中回神,渐渐重新镇定下来之后,周昂忽然又想到了一个情况从自己的前任残留下来的那些记忆来看,不管是在他过去十几年的经历里,还是在这个世界人们的普遍认知里,狐妖这种东西,似乎也是只存在于民间传说里?

    按说这狐妖有法术在身,既然能吸人阳气修炼,又有能力隔绝一个房间的一切响动,那想必杀人的本事也差不了,至少应该绝不是普通人能抵御的。但她却只敢搞些偷偷摸摸勾搭宅男的小动作,并不能横行当世。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世上,必然有能克制妖怪的办法存在!

    想到这个,周昂顿时眼前一亮。

    对,就是这个逻辑才对!

    一时间,他激动得不行,顿时就觉得黑暗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他近乎下意识地抬手敲敲脑袋,开始把自己刚刚继承到的记忆逐一梳理,看能不能找到与此相关的信息还别说,他很快就想到了前不久发生的一件事。

    那应该是七八天,又或十几天之前的事情,当时自己的前任曾在路上遇到过一个中年人,那人一见之下就大吃一惊,拦住当时的周昂,直接说他身上妖气很重,要求他带自己回家捉妖,但是却被周昂拒绝了。

    最终那人叹息而去,好像还咕哝了一句什么,只不过当时的周昂是肯定不愿意听的。

    一想到这个,周昂顿时惊喜不已。

    世上有妖怪这件事,固然吓人,让人很容易就没有安全感,但只要有能降妖的人就好!

    虽然自己“已经死了”,那狐妖短期内根本就不会再回来找自己,但自己既然死而复活,毕竟不可能总也不出门,而只要她吸干了自己的前任之后并没有离开这座叫翎州的城市,那么理论上,自己就还处在危险的境地。

    因为自己已经知道了她是狐妖,而且还已经有了杀身之仇,按照正常逻辑去想,一旦她发现自己并没死,只会尽快找机会杀掉自己!

    所以……

    这一刻,周昂的心里第一时间就拿定了主意,一定要尽快找到那个中年人!

第三章 周家

    天光渐渐亮起来。

    老鼠们不知道哪里去了。

    窗外的鸡鸣一声接着一声。

    自家院子里那只大花翎子公鸡叫得最是嘹亮。

    终于,外屋忽然就有了响动,但轻手轻脚的。

    周昂一夜没敢睡,此时听见响动,他激灵一下子就从打盹儿的状态醒过来,下意识地侧耳倾听。

    先是开门声,然后是一阵屋里屋外的细微的声响,又过一会儿,就听见妹妹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娘,你说哥哥今天会好些吗?”

    然后是母亲的声音,一如记忆中那般的轻柔细软,带着一抹说不出的慈和,她说:“会的,一定会的。”

    旋即又道:“你再睡会儿吧,天还早,娘先做饭,做好了叫你。”

    妹妹却说:“我不爱睡懒觉的。我去帮娘喂鸡。”

    听到她的声音,周昂脑海里近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到了她扎着双丫髻的可爱样子。站在一个现代人的角度去看,小丫头实在是太懂事太可人疼了。只是可惜家里太穷,吃不好,有些瘦。

    母女两人说着话,先后开门出去了。

    不知怎么,听着两人说话,周昂忽然就又想起了自己上一世的父母。

    尤其是想到父母在接到自己的死讯之后,不知道该是怎样的伤心,已经相恋了七年的女朋友是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子,彼此那么相爱,说好了明年各自请一个月的假,出去旅行结婚,然后生个小孩的……

    现在,全都没了。

    又发了一会儿呆,他叹口气,干脆起身下床。

    奇迹一般的是,距离来到这个世界也不过短短几个小时过去,他觉得现在自己身上的气力已经恢复了不少,精神也颇觉健旺。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连他自己都难以想象,就在几个小时之前,自己还只是一具冰冷且僵硬的尸体。

    下了床穿好鞋子,他正要出门,却又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那个一根草绳系在梁头上垂下来正好到自己肩膀高的篮子。

    那里放着他们这个小小的三口之家最珍贵的一部分财产。

    二三十个铜钱,七八个鸡蛋,一小碗猪油,和油纸包着的一些盐巴。

    铜钱是流动资金,好不容易攒下,留着给周昂买笔墨的,鸡蛋是家里养的几只老母鸡下的,没有好饲料可喂,六只母鸡,平均一天也就下两个鸡蛋,平常都是要攒起来,攒够二三十个就拿出去卖一次,正好换了钱买盐。

    但最近不行,自己从半个月之前开始“得病”,因此最近家里的鸡蛋没舍得卖过,都进了自己的肚子。

    猪油是巷子里的街坊陆春生家送的,他们家父子俩都在报国寺负责杀猪,爷俩一起挣钱,入项大,在这个巷子里,已经算殷实人家,而且隔三岔五总能偷偷捎些荤腥物件儿回来。两家早年有旧,自己的“父亲”还在世那时候,对他家颇有恩惠,陆家父子不是知恩不报的人,这些年一直颇多照应。

    至于盐巴……周昂的记忆中,它总是只有小小的一个纸包,大多数时候里面能有个一两二两的盐。这盐发黄,显然杂质不少。做进饭菜吃到嘴里,发苦发涩。

    但就是这样的盐,也相当贵,根本不舍得多放。

    周昂此刻定定地看着那篮子,发了会儿呆,然后转身拉开了门,又走出堂屋门去,一步迈进了院子里。

    “娘。”

    正在淘豆的妇人抬起头来,本就慈眉善目的脸上瞬间就绽放出笑容,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问:“怎么起来了?可是我跟子和说话把你吵醒了?”

    顿了顿又道:“你该多睡一会儿。……今日可觉得好些了?”

    他们这边说话,正蹲在地上给鸡拌食的小丫头周子和也回头看过来,甜甜地叫了一声,“哥。”

    周昂冲她笑笑,回答说:“觉得好多了。精神也好了,也有劲儿了。”

    妇人闻言仰着头,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顿时喜上眉梢,“果然脸色好看了许多,可见是要大好了。”

    又双手合十,不住地做拜佛状,喜气盈眉地念叨:“可见前日那柱香是灵的,菩萨最是不会负人。阿弥陀佛!”

    周昂笑笑,目光打量起面前的这个小院。

    说是小院,其实还行,不算小。尤其是对于一个在现代社会大都市里住惯了两千块钱十几平的人来说,光是房前的院子,看上去就能有结结实实的二三百个平方,真是不算小了。这院子不但种着菜养着鸡,院子角落还栽了一排花椒树,门口那里,还有一棵已经有四五米高的柿子树。

    正房三间,土屋,房顶铺的是茅草,每年入夏前是一定要重新走一遍泥的,就那也挡不住漏雨。偏房一间,做厨房用,除此之外,还搭了个简陋的茅厕。

    这就是这个家。

    现在的周昂,就是这个家庭的儿子,和哥哥。

    但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这个家里最没用的一个。

    这些年来,自从父亲去世,日子一下就难过起来,做母亲的就开始接一些帮人洗衣服,以及缝缝补补的活儿。除此之外,她年轻时就有一手刺绣的手艺活儿,总是见缝插针的做活儿,拿去卖了钱,就换成家里的柴米油盐。

    每天每日,她都忙忙碌碌的,几乎片刻不得闲。

    而妹妹周子和别看今年才十二岁,却从很小就会帮着烧火,稍大些就已经可以做一些简单的粥饭,**岁就已经开始跟着母亲一起洗衣服、晾衣服,至于什么喂鸡、晾柴、割草之类,就更是熟练之极。

    穷人的孩子,就是这么一点一点,早早地就当家顶梁了。

    周昂记得她最喜欢捡鸡蛋,每次去鸡窝里拣出鸡蛋,她总是特别高兴,会笑着喊人

    “娘,娘,今天有两个!家里一共十四个啦!”

    “娘,娘,今天有三个!三个!”

    “哥,你要去拣鸡蛋吗?我猜今天可能有三个……”

    只有自己,除了读书,别的几乎什么都不会。

    比如现在,一大早上起来,太阳正将出未出时候,院子里已经亮起来,她们两个都各有各的事情要做,忙忙叨叨的,唯独自己站在院子里,一时间竟有些茫然。因为原来的他,的确就是基本不参与这些事情的。

    他要负责的是读书、读书、再读书,将来能举茂才固然好,就算难入太守法眼,也可以去谋一份舞文弄墨的活计。

    如果能像他那已经去世的父亲那样,由文吏而典史,已是光耀门楣。

    这就是母亲坚持培养他去走的那条路。

    当然,此周昂已非彼周昂。

    他觉得既然现在是自己成了这个周昂,那就很有必要对自己的人生规划做出一些改变了路子没错,但死读书可并不是什么好事。

    …………

    母亲周蔡氏见儿子脸色不错,很是开心,叮嘱周昂再回去躺着歇息,随后就又忙着收拾一家人的早饭去了。

    这时候周子和拌好了鸡食,“咕咕咕”地把家里的七只鸡都招呼过来吃上,然后就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仰着脸儿看着周昂,片刻后,说:“哥,你今天眼睛比昨天亮,脸色也好看了许多呀!”

    知道自己“得病”这些天来,她也跟着母亲一起不知道多担心,周昂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还好奇地摸了摸她的双丫髻,笑着说:“哥没事儿了,再有几天等病好了,哥带你去报国寺玩。”

    小丫头眼睛一亮,脆脆地应了一声,“好!那说好了,不许变!”

    周昂点头,“说好了,大丈夫一诺千金,不变!”

    “拉钩!”

    于是周昂笑着伸出手去,跟她拉钩。

    随后她高兴地跑开了。

    也就是一家人说了几句话的工夫,不知不觉间,瑞日初升的金灿灿的阳光,已经落到了衣服上。

    周昂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自己身体的状态,不经意间扭头,却发现周子和从屋里吃力地抱出一个大包袱来。

    她也不用人帮忙,就在院子里把包袱打开,里面是昨天下午母亲带着她去几家客栈收来的待洗的脏衣服,这会子在阳光下打开,她熟练地开始分拣,一边分拣一边嘴里还咕哝有声。

    周昂仔细听了听,她念叨的似乎是

    “这几件先洗,最厚,干得慢,这个是……仙客居那个大胡子客人的,他们今天就能清了货物,明天就要走,也得早早洗出来,晚上之前大约就能晾干,正好给他送去,不至于误了他的事……”

    周昂听得一阵发呆。

    再看看她那张分明还稚嫩得很的小脸蛋儿,不由得心里又叹了口气。

    记得穿越过来之前不久,才刚见过表姐,她的女儿应该也是在十二三岁的样子,她每天都在忙什么?

    想想她胖乎乎的小脸蛋儿,再看看面前的周子和,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她看上去显得相当单薄,脸色也有些泛黄。

    小丫头很快分拣完毕,把需要第一批洗的衣服放到大盆里,其余的又包起来抱回屋里,然后就跑去了厨房,帮母亲烧火去了。

    周昂在原地呆呆地占了片刻,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

    身体还是很虚弱。

    他决定做一点锻炼,让自己尽快彻底的康复起来。

    只有身体好了,才有力气去找那能辨认出妖气的中年人,也才能想办法去赚钱,让母亲和子和不必每天都那么辛苦劳累。

    这么想着,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才发现不对。

    跑步机是不用想了,俯卧撑可以待会儿回床上做,但跑步是不行的,只要你敢出去到街道上跑,就会被认为是偷了人家东西,好心人就会抓你,各坊的兵卒也会跟着抓你,打拳吧,自己又不会。

    甚至连广播体操都早就忘干净了……

    咦,不对,多少还是记得一点锻炼用的东西的。

    他想起了大学时候学的“左抱球右抱球”太极拳。

    那玩意儿纯粹就是为了体育课的一点学分才学会的,不过奇迹的是,自己一直都还记得一些基本的动作,虽然也不全了。

    但它动作轻缓,又只需要很小的场地,最适合自己现在的情况了。

    想到就做,当下他深吸口气,又回忆了一下基本的拳路,就站在院子里拉开了架势,缓缓地打起“大学体育课太极拳”来。

    无比生涩且僵硬的第一遍打完,还别说,挺舒服的,打起来之后动作一串联,他还又想起了很多已经遗忘的动作。

    于是第二遍越发熟练。

    但是,当他开始打第三遍的时候,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忽然有些不对劲。

    不知哪里来的阵阵凉风,嗖嗖地往衣服里钻。

    瞬间吹得他打了个激灵。

第四章 一个鸡蛋

    周昂吓得赶紧停了下来。

    那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在那一瞬间,他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周身上下几乎所有的毛孔都忽然打开了,嗖嗖的凉风往身体里面钻。

    那风似乎是吹到筋骨,吹到脏腑,甚至是吹到灵魂里去的!

    他的动作一旦停下,那风马上也跟着停了。

    周昂松了口气,却又有些愣,搞不清楚这到底什么情况:打个太极拳而已,还是改良简化版的体育课太极拳,还能练出岔子来?

    不过回想起来,他又觉得刚才那种周身上下所有毛孔全都打开,有丝丝凉风往体内钻的感觉,倒好像是……还挺舒服的?

    犹豫了片刻,他最终还是决定再尝试一下反正只要自己的动作一停,那风就跟着也停下,再试试,不行的话就赶紧停下就是。一个简化版的太极拳,怎么想都觉得不至于出什么了不得的岔子。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拉开架子,从头开始。

    随着拳路被悠缓地展开,果然,那股似乎能吹入人灵魂的风,又来了!

    但这一次,周昂没有停。

    他继续打,那风就继续往身体里钻。

    很快周昂就觉得舒服得不行,一直到一套简化版、且忘了不知道多少个动作、因此打起来中间很多地方都莫名生硬的太极拳打完了,他收身站好,下意识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莫名觉得自己整个人比刚才精神了很多。

    这实在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不管是上辈子的二十多年,还是刚才继承的十几年的记忆,他都从来不曾有过这种浑身通透、每一根毛孔都觉得舒服的体验。

    因此这一遍拳打完,他自己站在那里啧啧称奇。

    目光无意地掠过东方的时候,眼睛被耀眼的阳光刺得下意识眯起来,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老是看小说里那些修炼的人,都喜欢赶在早上这一会儿吞吐修炼之类的,不会是真的有用吧?

    莫非大早上起来跑公园里慢悠悠打拳的大爷们,并不完全是因为无聊,是真的能从中得到些修炼的乐趣?

    再想想,他很快就把这个思路给否了。

    他们就是闲的无聊!

    不过,如果是像自己现在这样,身处一个有狐妖真实存在的世界,而且狐妖还能以吸取人类身上的阳气来修炼的话,这事儿就说不定真有点可能了。

    而自己的身体昨天晚上刚刚因为被狐妖吸干了阳气而死,虽然自己及时地穿越过来,让这具身体恢复了呼吸和心跳,但应该是仍然处于阳气严重不足的程度。

    就像一块干透了的海绵,吸水能力达到了巅峰。

    而就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这套乱七八糟的太极拳,莫名其妙就充当了引子,在阳光下把这套拳一打,太阳所带来的“阳气”,就往身体里钻了。

    这么一想,貌似有几分道理。

    关键是他一时半刻根本就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有这个说法,能勉强把这件事情的诡异之处给出一个解释,他也只能暂时这么认为。

    而且别管真实情况如何,有一点是不会错的:自己的身体明显很享受这样的过程,而一套拳打完,自己也的确是觉得身体好像精神了很多。

    这个时候,似乎多想无益,周昂把心一横,就在原地,又把这套简陋版太极拳给打了一遍效果同样很好。

    本来起床的时候他虽然觉得精神还挺好,但身体里潜藏着的那一抹疲惫,还是有的他毕竟是一个刚从死亡状态回来没几个小时的人,而且还一直没睡但现在,几通拳打完,他莫名就觉得那股疲惫消退很多。

    这种神奇的效果,让他忍不住在心里啧啧称奇。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准备趁热打铁再来一遍。但这个时候一扭头,忽然发现小丫头周子和正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呢。

    他愣了一下,问:“怎么了?”

    周子和微微歪着头,大眼睛眨呀眨的,问:“哥哥你在做什么?”

    周昂说:“我在打拳呀!”

    想了想,还赶紧解释,“我从书上看来的,说是能让身体变好。怎么了?有事儿吗?”

    周子和摇摇头,但又点点头,说:“我喊你吃饭呢,喊了好几声你都没答应。”

    “啊?”

    周昂是真没听见。

    他刚才已经完全沉浸到那种舒服的状态里去了。

    这时候正好看见母亲正往堂屋里端碗,他就笑笑,说:“可能刚才我打拳入迷了。我洗把脸,吃饭!”

    …………

    今天早上吃的依然是豆饭。

    就是各种周昂不怎么叫得上名字来的豆子混到一起煮,煮熟煮烂了把豆子捞出来,吃饭,剩下的汤水就算粥。

    豆子难消化,而且就算煮烂了,口感也远不及大米和面食,不过对于贫苦人家而言,这一类的杂粮能吃饱,已经算日子不错。

    早上没有菜,就连最简单的煮青菜撒点盐都没有,所以就往豆饭里加一点盐对于周昂来说,这会让本来还可以入口的豆饭变得更难吃,因为那盐的味道是又苦又涩的,但盐又是极重要且很珍贵的东西,尤其早上,必须得吃一点。

    当然,一如往常的,早上还有一个多出来的杂粮饼子,是属于周昂的。

    他毕竟是个十八岁的大男孩,别管多宅多缺乏运动,饭量依然不是周蔡氏和小丫头周子和能比。

    但更额外的是,今天依然有一个煮鸡蛋。

    这是自周昂“生病”以来的特例,给他补身体的。

    等周昂洗完了手脸进屋,母亲和小妹都已经端着饭碗在吃了,母亲还好,小周子和吃得颇有些狼吞虎咽的架势。

    穷人家没那么多时间拿来做饭吃饭,而且粮食实在贵,多了也吃不起,所以像周家,一天只有两顿饭,早上起来这一顿,是主打,一般是吃豆饭,是能吃饱的,但下一顿饭,却要到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才有。

    那顿饭母亲就会煮一点青菜来下饭,但一般都是每人只有一碗杂粮粥,加一个杂粮饼子因为天很快就会黑了,天黑了就不需要干活出力气了,不需要出力气就不用吃太饱,不饿得肚子疼就可以。

    这时周昂又有特殊对待,他的黑面饼子是俩,已经勉强可以吃个半饱,而且还有一个多出来的,留着给他晚上读书饿了时做点心。

    就这种吃法,一天天的几乎没有一点油水,而且连杂粮饭都不能吃饱,周昂想想都觉得饿得前胸贴后背。

    但这是翎州城里绝大多数普通人家的吃法。

    只是对于像周子和这样正在长身体,而且每天还要做那么多活儿的人来说,真的是会不到晌午顶就开始饿了,熬到三四点钟吃完第二顿,根本撑不了多久又饿得不行,好不容易终于翻过天来,又可以吃饭了,哪怕只是豆饭,哪怕饭里的那一点盐真的是又苦又涩,她也依然是吃得无比香甜。

    周昂在妹妹的对面坐下,端起饭碗,就着苦涩的盐的味道扒了几口饭,端着碗,笑着对母亲说:“娘,我觉得我没什么事儿了,以后就不用给我煮鸡蛋了。还是留着卖钱吧!”

    周蔡氏闻言放下饭碗,笑笑,说:“再吃两天,不急的,咱家现在不缺钱。还是你的身体最重要。”

    周昂笑笑,说:“真不用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已经没有大碍了。”

    顿了顿,他忽然又放下饭碗,拿起小饭桌上的鸡蛋来,在桌子上敲几下,仔细地剥好了,递到小丫头周子和面前,笑着说:“来,张嘴。”

    周子和还端着碗,只眼睛和额头露在碗上面,摇了摇头,嘴里还嚼着饭,含含浑浑地说:“我不吃,哥你吃。”

    周昂仍是笑笑,“给你你就吃。”

    周子和慢慢把饭咽下去,放下碗,看看母亲,又看看哥哥。

    周蔡氏终于开口,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有些心疼,又有些宠溺的语气,说:“你哥疼你呢!那你吃了吧!”

    周子和终于伸手把剥好的鸡蛋接过去,甜甜地笑着,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说:“谢谢哥!”

    周昂重又端起饭碗,笑着说:“等过几天哥身体好了,一定要想办法,让你天天有鸡蛋吃,天天有肉吃!”

第五章 出路

    想要天天吃肉可不容易。

    不过母亲和小妹都知道这是关于未来的美好憧憬,就都微笑起来。

    天天吃肉的日子,又有谁不想过呢?

    一家人很是欢乐地吃完了早饭,周蔡氏要留下收拾下厨房碗筷之类,照例是周子和抱上大盆子先走憧憬固然美好,但活儿还是要赶紧做的。

    而且今天她们要洗的衣服还格外的多。

    话说,翎州城的地理位置有些特殊,不但有一条灵江穿城而过,可供上下游之间通航,对于方圆数百里这一大片区域来说,要想北上长安,从翎州过,走翎州到长安的官道,也是最好走且距离最近的道路,因此翎州算是正经的通衢之地。

    既是通衢之地,商贸当然就发达,来往客商极多,使得本地很多人都能从边边角角处也跟着吃一口饭光是像周蔡氏这样每天跑到各家客栈、货栈去“揽衣服”来洗,赚个辛苦钱的,在本城就有不少人。

    恰逢春末夏初,在这个时间段,“桃花汛”的影响还在,灵江水位大涨,大船走得更顺畅,而偏偏北去长安的话,又正值雨水稀少的一段时间,最是适合赶路,因此这段时间,翎州城里最是摩肩擦踵,不止周家的日子最近比较好过,所有靠来往商贸吃饭的人家,都是忙得了不得。

    眼看小妹周子和端着大盆出了门,母亲周蔡氏也是手脚麻利地没用多大会儿就收拾完了,到屋里背了大包袱就要出门,周昂颇觉有些局促。

    这个时候,如果是原本的周昂,自然是应该回屋读书去了,但现在这个周昂却觉得,这么大一包袱衣服,似乎自己帮忙送到江边再回来比较合适。

    但这个时候,周蔡氏却一点都没有要他帮忙的意思,别看她身躯瘦弱,那么大一包衣服,却是一下子就背起来,临走前还不忘回身叮嘱,“昂儿,你身体刚见好,不要太劳累了,多歇着,读书再要紧,也不争在这一日。”

    说完也不等周昂答应,就急匆匆地推门走了。

    周昂在堂屋门口站了一会儿,带着些心中的感慨,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床头的小小书案上,摆着一摞线装书,而且无一例外都是手抄本,书案一角放着笔架、砚台,都是些普通货色。砚台上有一截用了大半的墨锭,周昂拿起来闻了闻按照记忆里的情况,这是最普通最廉价的墨了。

    不大好闻。

    据说好的墨,闻着是香的,他的这一块儿,就隐隐有些酸臭味。

    书案正中间,是一摞手稿。

    拿起来看看,且不管这文章写得怎么样,至少每一篇每一页都写得端端正正,倒真是一笔好字十年苦读,得来非虚。

    周昂上辈子那时候,写毛笔字已经是很“艺术化”的一件事,如果没有什么家学渊源从小培养,单凭自己,尤其是等到工作了、认识到文化素养的重要并且心向往之了,再想从头开始练毛笔字,几乎就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想了想,周昂拉开高脚胡椅坐下,取过一张裁好的纸,镇纸压住,按照记忆中的样子,很认真地给自己研了些墨,取过最喜欢的一杆笔,舔了些墨水,很认真地开始写字初初落笔,真的是哪儿哪儿都别扭,但写着写着,就越来越好看,越来越接近原来那个周昂的字体和笔迹。

    身体的肌肉记忆,和大脑残留的记忆碎片,还是很有用的。

    一张纸写完,周昂放下笔自己审视,觉得果然越写越好,开篇几个字是明显的“钢笔体”,丑的不行,但越往后就越好,而且写着也越来越放松。

    看完了,墨迹也已经基本干了,他忽然把整张纸一团,丢进了废纸篓里。

    然后起身站起来。

    在房间里走上两圈,他又重新坐回去,拉开椅子,铺好一张纸,开始写:

    第一,找到那个能认出妖气的人,

    第二,想办法赚钱,

    写完了自己看看,又觉得全是废话。

    于是又团一团,扔了。

    事情是肯定首先要做这两个事情,但怎么做,怎么做到,却需要费些思量。

    找人的事情要抓紧,但翎州城人口不少,又赶上现在流动人口最多的时候,天知道记忆中的那个人是不是本地人,现在又在不在翎州城里。

    只能用心点,一点一点的去找,甚至是……去碰。

    记得那天在街上碰到那人的时候,自己是去买纸的……对,崇光坊!

    翎州城内三十六坊,其中崇光坊算是商业区,卖什么的都有,自己要找人,应该重点去那里多转转,多打听。

    然后就是赚钱的事情,也必须提上记事日程。

    虽说是穿越过来的,但有着脑海里的那些记忆,要说完全把母亲当成母亲,他还多少觉得有些别扭,却真的是颇觉亲近的,而妹妹,更是跟真的妹妹也差不多了小丫头太可人疼了。

    每天看着她们两个这么辛苦,又吃得那么差,周昂实在是一天都不想多等。

    只是,过去那个周昂真就是个纯粹的宅男,记忆中的他,也考虑过不想继续闷在家里苦读了,想出去找个活儿做着,一边养家,一边慢慢读书,但他这么想也不是一天两天,仍是不知道自己该去干什么。

    读书人嘛,最好的路子就是做官,做不了官,做个刀笔吏也不是不行,再不然就教书,再再不然,当个账房也是条路子。总之,就是都得跟笔墨挂钩的。

    反正力气活儿是绝对不考虑的。

    一来也没什么力气可卖,虚的不行,二来读书人到哪儿都稀罕,明显更值钱,写写算算的活儿,又轻快挣钱又多。

    明明能写会算,还要去做力气活儿,简直是傻!

    想到这里,他忽然灵机一动,又从脑海中的记忆里拽出一件事情来周昂的亲大伯就是在一家私学里教书的,而大伯的儿子,也就是自己的叔伯大哥,则是在翎州县衙做刀笔吏。

    说起这个,又有些过往的故事。

    按照过去那个周昂留下的记忆来看,周家其实并不是什么世代书香门第,只是祖父那一辈好像发了点小财,于是不惜成本地供两个儿子读书。其中长子,也就是周昂的大伯,算是个中人之姿,但次子,也就是周昂的父亲,用现代话来说,就应该算是穷人家孩子里的变异者了他特别聪明。

    也正是因为特别聪明,所以他很早就认识到,按照大唐国的举才制度,如果身后没有家世撑着,单纯读书的话,除非才华厉害到逆天的程度,否则偌大的一个郡,三年时间才举一位孝廉,一年也只有十位茂才,是很难轮到普通人头上的。

    所以,在看明白了这些事情之后,他很快就转了路子,也不知道他当时想了什么办法走了什么路子,反正是年仅十七岁,就进入翎州县,做了县衙六房中刑房的一名文吏,而且三两年的光景,他就从无到有的织出了自己的人脉关系,到周昂出生那一年,他已经是六房中户房的领班主事。

    这个差事,据说油水很大。

    然而这还不算完,周昂三岁那年,他老爹当时应该是也就二十三四岁,就一跃成为翎州县县衙的三名典史之一。

    所谓典史,不是官而无限接近官,近乎是“吏”的巅峰了。

    依大唐国官制,一县之地,万户以上,设县令,不足万户,设县长,令长之下,设县丞、县尉、县祝、主簿,分司各职。

    这五个人,都是官。

    别管官大官小,只要是官,就都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场所。

    除此之外,县衙里的所有文吏、衙役等等,顶天了也只能是“吏”。

    官是流转的,吃的是户部直接发下来的钱粮,上头一道调令,就直接转任千里之外,吏则大多是由本地人充任,吃的也是本地的钱粮,是不入“流”的。

    而就在这些“吏”里头,典史却特出一头。

    这个小小的职位,是非常规设置的职位,大县事务繁忙,根据需要,可以报请设置一到四名典史,各自分管一块事务,小县就可能一个都没有。

    独自分管一块事务这件事本身,其实已经接近“官”,而按照惯例,一旦国家的官员不够用了,是会优先从全国各地的典史中选拔人才,转为流官的。

    甚至于,在很多郡,大县的典史凭借着身在场内的优势,被“查特异,举茂才”的例子,也是数见不鲜。

    所以,典史是很不一样的吏。

    翎州乃是通衢之地,人口众多,流动人口也多,又是郡治所在,向来都是顶级的大县,因此,三名典史几乎是常设。

    这三位典史,每一个都是真正有权柄的。

    周昂的老爹当年二十出头就靠自己爬到了这个位子上,绝对可以算是年轻有为,甚至假以时日,不管是举茂才,还是转流官,前途都不可限量可惜,他做典史还不到三年,忽然生了一场大病,没熬过来,死了。

    蒸蒸日上的周家,从此迎头向下,一蹶不振。

    十多年过去,他的妻子儿女,甚至已经落魄到了现在的境地。

    但周昂老爹短短六七年的“官”场生涯,虽然并没有留下充沛的财产供儿女挥霍,却还是留下了许多遗泽。

    一是他把周昂的大伯安排进一家本地的私学里教书,即便他死了,人家也依然顾念旧情,周昂的大伯就一直教书到现在,二是他死后又时隔数年,周昂的伯兄周晔,还依然借了他的一份情,挤进了翎州县衙。

    甚至往小了说,街坊里杀猪的陆春生,到现在都时常对周家三口人有所接济。

    所以,周昂自小去到大伯任教的地方启蒙读书,是没有认真拿过束的,近乎免费读书,大伯和伯兄那边,每个月也都会送一点钱粮过来每次周蔡氏都是一再推拒,但十几年了,他们还是每个月都给。

    站在现在这个周昂的角度来理解,他觉得一可能这就是宗亲社会的特点,二则是不得不承认,自己那位“老爹”的做人,实在是太成功了。

    只不过在过去,无论是只知道读书的周昂,还是他的母亲,都远没有这位老爹的那份聪明,所以根本就不懂得该怎么才能更好地利用他留下的这份恩泽。

    “不过……现在我来了!”周昂心想。

    自己虽说也大学毕业没几年,但好歹也是在一家大公司做到年薪二十万的人了,他自认为自己的眼界和见识,可不是过去那个周昂能比的。

第六章 家族

    顺着这个思路,就好比时间与人物织成的网被扯起了一根线,连带着,整张网都被周昂一把掀了起来。

    一时之间,他脑海里闪电般掠过许多念头。

    想到就去做!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把事情理出一个脉络来,周昂随后就站起身来,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扭头瞥见一摞线装书上的蓝布头巾,取了来拍打一下,拿了带子,仿着记忆中的做法,自己把头巾带好了在这个世界,这叫正装。

    男子二十而冠,加冠就算成年人,但读书人又讲究个束发而读七八岁之前,扎个小赳赳就成,那叫总角,但七八岁了,要开始读书了,出去要见世面,就得郑重地把头发都扎起来,就叫“束发”。

    要是发髻上再包个头巾,就比较讲究了,这就好比现代社会,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同学弄一身小西装穿上,就显得很郑重,参加个典礼什么的都没问题。

    周昂幼年丧父,但束发读书的事儿并没有耽误,虽然到现在还未加冠,只有名,没有字,也就是没有成为法理意义上的成年人,但规矩并不是死的,带上头巾出门,走到哪里,大家都会以成年人的的规格来对待他了。

    按说去自己的亲大伯家,戴头巾反倒显得过于正式了些,但周昂却觉得,这一步是必须的越是亲近的人,自己越是有必要透过一些细节的东西告诉大家,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周昂了,我正在做出改变!

    因为过去的那个周昂,实在是太宅太书呆气了!

    …………

    收拾完自己,周昂还特意跑到院子的水缸前低头打量了一番,觉得可以了,这才随手带上门,也没有什么锁,迈步就上了街。

    大唐国实行里坊制,据说国都长安有一百二十八坊,翎州自然是没法比的,但三十六坊的规模,搁在四十一个郡治里头,也已经不小。

    周家搬过一次家,周昂的老爹过世前置办的大宅子,在靖安坊,那里住的都不是普通人家,周家当时的宅子,在那里算小的,也有前后四进,家中已开始配上了仆奴十余人,但周昂的老爹临死之前就在病榻上,做主把那宅子卖了!

    才住了一年而已,说卖就卖了!

    据说卖了一大笔钱,但这笔钱去哪儿了,周昂始终不得而知。

    后来周昂的父亲一死,母亲周蔡氏就将家中仆奴尽数遣散,带着一儿一女,搬家到了现在住的这套破败宅院据说这里是周家的祖宅。

    这里的名字很大气,叫万岁坊,但住的都是像周家这样的贫苦人家。

    陆春生父子俩在报国寺给人打工,负责杀猪,家境已算殷实。则这万岁坊的贫困程度,可想而知。

    周昂的大伯家,并不住在万岁坊。

    早年周昂的老爹混得阔气,敢到靖安坊里置办大宅,周昂的伯父也是跟着沾了光的,他们一家在城东北的静善坊,置办了一套前后两进的小宅子。

    两坊之间直线距离,感觉也就一两千米,但进出都要走坊门,路程就一下子远了起来。

    周昂循着记忆中的路线,一边赶路过去,一边略带些好奇地张望着街道两边的风景。

    时间赶得巧,不然周昂也不会非得现在就出门。

    今天是四月初七,正是各官署、衙门、学校、私塾等等的休沐之日。

    也就是说,今天大家都不上班。

    大伯和大哥,十有**都在家。

    而果然,等周昂赶到大伯家的时候,拍了门径直进去,大伯和伯兄正在洗头。

    周昂的伯父周安显是已经洗好,正披散着头发坐在太阳下梳着头发等着干,伯兄周晔就正在洗周昂直接推门就进,算是无礼,但院子里的人一看来的是他,倒也不觉怎样。因为不是外人。

    周昂进了院子就问好,“见过伯父、伯娘,大哥安好,嫂嫂好!”

    “好!好!”大家都回应着。

    周晔的一双儿女这时候也被奶奶招呼着,让叫人,就都有模有样地给叔叔问安,周昂笑着应了,忽然想起来自己该多少带点零食什么的。

    这时候伯父周安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周昂就说:“我寻大哥有些事情。”

    于是周安就不细问,只是又道:“你母亲和妹妹都好吧?”

    周昂答:“都好。最近有些忙,母亲让我代她给伯父伯娘问安。”

    周安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犹豫片刻,说:“你母亲是个好逞强的人。”

    许是觉得自己不该当着儿子对母亲多加什么评点,话说完就又转了方向,问:“近来读书如何?可有所得呀?”

    周昂笑笑,说:“正做了几篇新文,改天一定拿过来请伯父斧正。”

    周安笑着点头,摸了摸羊角胡,说:“正该如此,读书要日日新,又日新,作文也要日日不辍,天长日久,自有所得。”

    周昂笑着答应了。

    又过一阵,周昂与伯娘说着闲话,周晔终于洗完了,这时周安却站起身来,说:“你们说话吧,我去看会儿书。”

    又叮嘱,“你既来了,中午就留下吃饭。”

    周昂却并不答应,只笑着说:“我与大哥说完事情就要回去呢,家里还有些事情,改天过来给伯父伯娘问安,再陪您喝酒。”

    于是周安摆摆手,自去了。

    他家宅子前后两进,周晔两口子住在前院,家里的一个丫鬟、一个仆妇、两个男仆,都跟着住前院,周安老两口带着孙子孙女和一个丫鬟住在后院。

    周安一走,周晔擦着头发,拉着周昂到堂屋口坐下,晒着太阳,很随意的样子,问:“昂弟说寻我有事,是什么事?”

    周昂说:“我前几天,得了场小病……”

    “啊?”周晔有些惊讶,“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何不来告诉我一声?”

    周昂笑道:“小病,已经好了!”

    周晔这时候却是认真地打量他几眼,蹙眉,道:“脸色确是有些不大好,你回去当继续调养几日,最好还是去看看大夫,不要老是自己硬撑着!”

    虽然能感知到这关怀的真切,周昂却只是笑笑,没接话。

    停顿了片刻,他才又说:“病了这几日,我仔细思量,觉得自己年纪也已老大,却每日只知读书,母亲和妹妹每日介如此辛苦,实在有些不妥。我就想着,大哥每日在县衙里行走,认识的人多,能否帮我打听打听,哪里有什么适合我做的事情,我想多少做点事。”

    他一行说,周晔一行讶然地看着他,在他的印象里,自己这位弟弟可不是什么能言善道的人。今天倒是有些意外了。

    等他说完,周晔想了想,问:“可是看病把钱花光了?若是缺钱,你只管说话,不必如此。”

    周昂笑,“不是的,只是想多少做些事情。”

    周晔有些蹙眉,问:“那书还读不读了?”

    周昂说:“正要说呢,若能不太忙,使我每日还能有些时间读书,才是最好。”

    听到这里,周晔大约是明白了。

    想了片刻,他道:“你愿意找些事情做,替叔母分担些,本是好事。但读书就是读书,读书出头,本就不易,哪里是你三心二意还能成的?”

    说到这里,他颇有些“长兄为父”的样子,很耐心地安排道:“你且不要着急,只管用心读书,便是接下来没有什么出头的机会,为兄也定会想办法给你安排一份前程……至少,你去学里教书的路子,总是可以走通的。”

    周昂闻言笑了笑,却仍是道:“我只是想找个活儿。”

    周晔闻言愣了一下,认真地看他。

    在他的认知里,自家这位弟弟向来是个闷葫芦,读书就还好,字写得尤其好,却不是什么有主见有能为的人。是以他从小就觉得,虽然父亲那一辈,叔父的确是特出的人才,但到了自己这一辈,却是正好反过来,自己这位昂弟的性格禀赋,颇有些近似自己的父亲,反倒自己更像叔父。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认识,在他心里,是早就已经大包大揽地把自己这位叔伯弟弟未来的事情,都盘算在内了跟自己的叔父当初安排自己父亲一样,他的打算也是如果将来读书不成,可以让这位昂弟去到学里教书。他就算学问不大,给孩子启蒙总是没问题的。

    谁曾想,自己这弟弟倒好像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安分。

    这个时候,他心中颇有些不悦,感觉事情出了岔子一般,眉头微蹙,就要说话,却在忽然间一抬头的工夫,一眼瞥见了周昂的头巾。

    他当时就愣了一下。

    此时再看自己这位昂弟,他的眼神下意识地就认真了许多,这时才发现,他脸上虽然面带微笑,但那笑容之中,却似乎带着一抹说不出的坚持,与坚定。

    顿了顿,他心中有许多念头闪过,最后道:“我此前没有留意这方面的事情,今日休沐,且不说,待我明日回到衙门打听一下,明日晚间,必有消息与你!”

    周昂闻言,当时就笑着起身,道:“那我就等大哥的消息了。”

第七章 陆春生

    不顾自己这位伯兄周晔眼中的讶异和探究神色,周昂婉拒了对方的留饭,也没再往后院去拜辞伯父,径直便出了门来。

    然而到这个时候,今天早上吸收的那点儿“阳气”,似乎已经耗光了。

    就连昨天晚上一夜没睡的疲惫,也有些汹涌袭来的意思。

    周昂心中默算了一下去崇光坊转一圈所需要的距离,又抬头看看太阳,最终还是迈步往那边赶了过去他近乎直觉地认为,那狐妖应该还待在翎州城内,于是便觉芒刺在背,恨不得早一刻找到能解救自己的那个人。

    而且来的路上他就已经寻思过这件事,如果万一那个人实在找不到,自己就要去本地比较著名的几家佛寺和道观去走一走。

    一般来说,念佛修道的人,都会比较擅长怪力乱神之类的事情。

    硬挺着来到崇光坊,他收摄心神,注意着路两边的行人,又刻意跑到专卖文房四宝的那几家店门口转悠了好半天,甚至还进了几家代表性的店铺去描述和打听了一下,可惜却一无所得。

    站在大概是自己那天遇到那中年人的街道上,周昂仔细地回想,仍是只记得那人身量高大,似乎穿着一袭月白色的袍子,有胡须,面相有些俊朗且威严,但再多的东西,就实在是回忆不起来了毕竟那天真的只是匆匆一面。

    但周昂没有灰心,又花了半个时辰,在崇光坊内转了一圈,看看日头,距离晌午还早,他决定到南边客栈云集的光寿坊去转转那里不光客栈货栈多,因为距离码头近的关系,酒楼茶肆也是最多。

    然而,一直到下午已经大约两三点钟的光景,他已经累得几乎不剩分毫力气了,光寿坊那边的酒楼、茶肆、客栈也几乎打听了个遍,他还是毫无所得。

    找人的资料太简单也太模糊了。

    身材高大是怎么个高**儿?穿月白色袍子的街上还不是一抓一大把?

    到最后实在无奈,周昂只好拖着疲惫到极点的身体,赶回家去。

    他推门进去时,院子里依旧无人,但两条拉起来的晾衣绳上,却已经几乎都晾满了衣服,院子里的两道“小水渠”越发的显眼了些。

    甚至有部分衣服,看上去都已经干了。

    但母亲和小妹却还没洗完。

    推开房门进去坐了片刻,他起身跑到厨房拿了瓢,往锅里添了两瓢水,打量一下厨房里所剩不多的柴禾,又多少有些头大。

    人常说开门七件事,分别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排在第一位的就是柴,家住城里的人,每一根柴禾也都是花钱买来的,必须得省着用。

    但他还是不想像过去那样渴了就直接喝凉水。

    于是学着引火烧水。

    等水烧开又冷凉了,勉强先灌了个水饱,他这才觉得精神了些,但这个时候,饿劲儿又上来了,且比刚才的渴还觉火烧火燎的难受。

    过去的周昂可是从来没进过厨房的,不过现在他还是决定要亲自做饭。

    母亲洗了一天的衣服回来,肯定累得够呛,自己现在就把饭做起来,等她回来,倒是能有一口现成的饭吃,多少也算帮了点忙了。

    反正现在家里的饭也好做……是太好做了!

    锅里煮上豆子,蒸屉上放个大陶碗,洗干净的青菜切好放进去,加一点猪油,只能加一点点,不能多,再加一点点盐,也得少加,不能多,然后把一家人晚饭份儿的杂粮饼子也放蒸屉上,就直接烧火就成了。

    豆子煮烂了,饭就做好了。

    就算是想做别的饭,也根本没材料,而且也没钱去买别的食材。

    于是,说干就干,院子里自家种的有青葵,也有莴笋,都是翎州百姓家常吃的青菜。周昂去拔了一大把青葵,摘好洗净,很快就把需要的一切收拾进锅里了。

    他这边锅底烧起,眼看已经差不多可以停火了,正好就听见门外传来了母亲和妹妹的开门和说话声。

    “是昂儿回来了吗?”

    周昂走出去,“娘,是我。”

    周蔡氏松了口气的样子,“我说怎么远远看着,是咱们家的烟囱起了烟,我们还以为是家里走了水了!你怎么……”

    她说话间愣在那里,小丫头周子和却已经怀里抱着大盆子笑起来。

    周昂前后两辈子都没烧过锅,不免有些灰头土脸,却是他这个读书人身上,从未曾出现过的滑稽模样。

    周昂憨憨地冲自家小妹露出一个笑脸儿,笑着说:“娘,我把饭做好了。”

    这下子母女俩尽皆讶然。

    一脸稀奇地先放下手里的盆子进厨房去一看,周蔡氏又有些心疼柴禾少了好多!至少够她烧一顿半的!

    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值得欣喜的事情。

    她回转身来,看着自己小女儿脸上嬉笑的样子,却是板起脸,正色道:“昂儿,你想做些事情帮帮娘,这份心思娘知道了,但以后你还是不要进厨房了。”

    周昂有些愕然。

    周蔡氏就又解释道:“你是个读书人,当多存几分体面!岂不闻君子远庖厨吗?娘虽不读书,不识字,当日却也听你爹解过这句话,他说,君子远庖厨,不只是因为庖厨是污秽之地,很脏,也不只是因为庖厨是杀戮之地,有碍君子仁心,更关键的是,一个读书的人,要远离这些东西,才能让自己心静。什么事情都需要你来操心,还哪里有心去记书?”

    周昂没想到,自己做了顿饭,居然反过来被教训了一通。

    见母亲说得认真,连小妹都绷着脸儿认真地听,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笑了笑,说:“我知道了娘。”何必非得拧着来呢?

    周蔡氏这才笑着点点头,脸上有些慈祥的笑意,说:“不过今天嘛,吃一顿我昂儿做的饭,倒也不错。”

    小妹这才又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哥,你鼻子上有灰!”

    一家三口正站在厨房门口说笑,连最后洗出来的这批衣服都还没有来得及晾,忽然听见门外有人喊:“嫂夫人在家吗?”

    这声音一听就熟,小丫头周子和赶紧跑过去开门。

    门一开,果然是陆春生父子俩前后脚进来了,儿子陆进手里还拎着一挂猪下水这爷俩给人的第一印象都异常深刻,关键字就一个:壮!

    周昂自己的个头儿算比较高挑了,用这个世界的计量单位来说,身高近八尺,而且他才十八岁,要是能吃点有营养的,估计还能再长点。

    他伯兄周晔的个子,能有个七尺五寸,是正常身高中偏稍微高一点的那种。

    但陆春生的个头儿,少说也得是身长九尺有余,而且膀大腰圆皮肤黑,典型的叫人望而生畏不敢惹那种。他儿子陆进甚至比他还要高了半头。

    进周家的大门,当爹的还好,只是下意识地弯个腰进,陆进就真的是必须得弯腰才行了,不然要撞脑袋周昂不知道他这到没到身长十尺的程度!

    度量衡这个东西,不直接对比的话,不大容易分清详细的区别,如果这个世界的所谓一丈十六尺,也是三米的话,那这个陆进的身高,就是大概一米九。

    但他看着比一米九还要高一些似的。

    关键是按照记忆,这小子今年才十七岁,比周昂还小一岁!

    陆春生祖上就以杀猪宰牛为业,后来周昂的老爹进了衙门,很快就把他弄进去,做了衙役,这一干就是六七年,算是个大跟班。

    有周昂的老爹保着,他就在那几年里娶妻生子,小日子过得端的是滋润,连媳妇都是挑个白净的娶进门,儿子生下来果然就跟着白了不少陆春生这个名字,据说都是周昂的老爹给后改的,陆进这个名字,也是他给起的。

    只可惜,周昂的老爹死了没两年,陆春生就犯了事,家中资财尽数吐出,这才借着周昂老爹的一点面子,勉强脱了罪,不得已重操旧业,跑去报国寺帮和尚们杀猪去了他人太老实了,玩起心计来,又哪里是衙门里那些人的对手!

    此时进了门来,陆家父子都垂着手,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恭谨,陆春生脸上露出标志性的憨厚笑容,先冲周蔡氏一礼,然后还又对周昂和周子和各施了一礼,这才道:“嫂嫂,俺听说最近少爷身上有些不大爽利,今日就特意挑了一挂最好的下水,拿来给少爷补补身子。”

    说话间,他还抬头又看了周昂一眼。见他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似乎是想问问,但到底也没有开口。

    他的话说完,陆进已经赶紧往前走两步,把一挂下水递过来,同时瓮声瓮气地说:“伯娘好!少爷好!小姐好!”

    周蔡氏叹口气,不接东西,只是问:“花了多少?”

    陆春生面露憨笑,“不值什么钱!俺们就在那里杀猪,自有些面子的,比外面买的,要便宜许多!这东西别看腌,油水却大,给少爷补身子最合适。”

    说话间,他又抬头看了周昂一眼,见他虽然灰头土脸,但脸膛红扑扑的,神气倒是颇觉旺健,便有些很是高兴的样子,憨憨地笑着,冲周昂点了点头。

    此时,周蔡氏又叹口气,到底还是伸手把东西接了过来,说:“怕又是你们父子俩一两日的辛苦钱没了。唉……他没事,你们也看见了,已经没事了,以后千万不要再花这些冤枉钱,你可记下了?”

    “记下了!记下了!”

    陆春生仍是憨笑着,随后道:“既然少爷已经大好,那自是最好不过了!……如此,俺就不耽误嫂嫂做活儿了。”

    于是他居然一刻都不停,施了一礼,转身带着儿子走了。

    爷俩进院子前后呆了也没超过两分钟的光景。

    周蔡氏站在院子里沉默有顷,才又叹口气,转身对周昂道:“昂儿啊,他日你若是勉强谋生也就罢了,你若是有你爹三分能为,但凡挣出个头脸,定要记得拉扯这父子俩一遭,也算全了当初你父亲与陆春生这段情谊。”

    周昂闻言也是沉默片刻,然后才缓缓地道:“诺!儿子记下了!”

第八章 吃肉

    周家一年也吃不上几顿肉。

    如果吃肉,一有可能是陆春生给送来点,但一般不会像这次那么多,也不一定是猪下水,那往往都不是买的,是顺出来的,二有可能是周昂的大伯周安的学里分给老师们的束,他们家一般不留,打发人给送过来,再不然就是过年过节的时候,周安会亲自过来一趟,送些精粮米面和肉。

    除此之外,周昂过去十年的记忆里,几乎没有第三种情况。

    肉多好吃啊,谁不想吃肉啊!

    大人还好些,孩子更扛不住,小丫头周子和平常已经够懂事了,这会子眼看着母亲舀了两瓢清水把那挂下水泡上,虽说也跟着晾衣服去了,但眼神儿还是止不住地就往盆子那儿飘。

    最后一批衣服晾上,一家人先把周昂刚才做好的饭给盛出来吃了。

    这点饭,只够垫个肚子底儿的。

    吃过饭把干了的衣服收起来,趁着天还没黑,再检查一遍,衣服有破的、烂的,周蔡氏一般都顺手给客人缝缝补补,虽然并不额外收钱,但却会赢得许多的回头客,甚至很多常年往翎州走货的客商,只认准了周蔡氏。

    若是往常,这个时候一边收衣服一边缝缝补补,要一直弄到天黑,然后周蔡氏和周子和娘俩,就要出去给客人还衣服,并且赶在坊门落锁之前回来。

    但今天,天还大亮着,只把急等着明天就要的衣服收拾完了,周蔡氏也不说什么,带着周子和就出了门,等她们送完了衣服回来,天才刚擦黑。

    大锅里起上水,开始炖肉。

    猪下水也是肉。

    猪肝一个,猪肺两个,猪心一个,都是好东西。

    而且在这个年头来说,虽然有钱人家是不吃下水的,但对于穷苦人家来说,这玩意儿含脂肪多,又便宜,反倒是逢年过节时最解馋的好东西。

    一挂下水进了锅,周蔡氏抹头进了周昂的房间,小心地把篮子摘下来,从篮子最底下摸出一个带着字迹的小纸包来,打开来看,里面竟是一把花椒。

    周家院子里有四五棵花椒树,每年总能收个七八两晒干的花椒,但家里没肉可吃,留它无用,拿去换了钱,就能变成周昂的笔墨。

    只不过,她还是会多少留一点。

    一小把花椒一把葱蒜都撒下去,大火烧起来,锅里咕嘟咕嘟,很快肉香就飘满了院子。

    周子和一边烧火一边咽口水。

    等到肉炖好起了锅,热汤热水的捞出来,周蔡氏先就拿个陶碗,放了一块猪肺进去,吩咐周子和,“热,小心烫手,去给陆家送去。”

    周子和愣了一下。

    周昂却是很快就明白了什么意思,当时便笑着道:“还是我去吧!”

    谁知周蔡氏却扭头瞥他一眼,表情有些严肃,道:“你是主家,你去送,让他们怎么接?”把碗又杵给周子和,“丫头,你去!”

    周昂有些愕然的工夫,周子和已经接过陶碗,脆脆地答应了一声,转身端着碗出了门周昂的目光追着她的背影,笑着道:“跑慢点儿,我们等你回来,我保证不偷吃!”

    小丫头周子和闻言就在门口站下,冲周昂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然后关门走了。周蔡氏在厨房里也是哑然失笑今天倒是觉得儿子活泼了许多,看来身体果然是大好了。

    剩下的东西都盛到碗里,周昂耸鼻子闻了闻,还是有点腥膻。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这个年代的猪虽然也阉割,但没有各种配好的饲料,没有各种激素催着长,生长周期长得多,肉更老,自然味道就更大些,再加上炖肉的料其实根本没放什么,一点葱蒜花椒不顶什么事儿的。

    要搁在现代社会,这种粗糙处理的猪下水,周昂是实在没兴趣,但对于现在的这具身体来说,就连这种腥膻的味道,都能勾出他的馋虫来。

    饿呀!馋呀!

    周子和很快就端着空碗回来了,一脸新奇地说:“娘,娘,陆大叔还谢我呢!”

    周蔡氏却只是笑笑,并不解释。

    剩下的心肝肺趁热切了,装到陶碗里,往饭桌上一放,旁边的碗里放了些盐巴,三碗热腾腾的肉汤也端上来,油腻腻的飘着一层油,除了葱花之外,还又放了些葵菜、莴笋片进去,煞是馋人。

    周蔡氏这才招呼自己的一双儿女,说:“过来吧,坐下,吃吧!蘸着盐吃!”

    说话间,她竟是罕见地主动夹了一片肝,轻轻地在盐碗里蘸了一下,放进嘴里,然后周子和就开动了。

    周昂还好些,再怎么饿,毕竟是大人了,而且也发自内心的不怎么稀罕这个,但小丫头周子和的吃相可就难看了些。

    然而很快,周昂就发现,除了开头第一筷子,母亲竟是再没下筷,只是面带笑容地看着一双儿女,时不时端起她那清汤寡水的肉汤来喝一口。

    周昂想了想,没说什么,假装没看见。

    盐是苦的,而且肉里其实本来就放盐了,但周子和吃的时候还是喜欢多多地蘸盐,蘸得多了,她又觉得心疼,再抖落回去。

    这年头猪都长得小,内脏当然也小,但一块猪肝一块猪肺一颗猪心加一起,仍是切了满满一大碗还挂了尖。

    兄妹俩吃得很开心,周蔡氏也很开心。

    只不过,眼看半碗多猪杂下肚,周子和居然就停了筷子,笑眯眯地说:“娘,哥,我吃饱了!”哪里有可能是真吃饱了!

    这一次没等到周蔡氏说话,周昂开口说:“吃吧,天热了,东西不能放的!”

    周子和有点不大好意思地看看母亲,再看看哥哥,说:“可是……陆大叔送东西来,是给哥哥补身子的……娘也没怎么吃呢。”

    周昂笑起来,抄起筷子夹了一大筷子,不等周蔡氏反应过来,已经放到了她的汤碗里,这才对周子和说:“现在放心吃吧!”

    周蔡氏犹豫了一下,没说话,只是略显诧异地看了儿子一眼。

    周子和到底还是没抗住肉的诱惑,再次低头吃了起来。

    于是,就那么满满的一大碗猪杂,被吃过晚饭后的一家人又给吃了个精光。

    这大概是小丫头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吃得最饱、最满足的一次饭了,吃完了饭,她又嚷着撑得肚子疼,非得让母亲给揉肚子。

    周昂也觉得这顿饭吃下去,颇觉元气饱满,就走到院子里散了会儿步,然后心里一动,打起拳来那是那熟悉的感觉,舒服的凉气嗖嗖地往身体里面钻。

    三通简陋版太极拳打完,神清气健。

    他忽然觉得,这可能是一个有灵气的世界。

    不过随后他却又自嘲地笑了笑:有没有灵气不好说,但自己这套太极拳十有**就是心理作用而已!

    要是这么一套丢三落四的简陋版太极拳都能让自己灵气灌体,那只怕这个世界上早就已经剑仙满天飞了。

    入了夜周家是轻易不舍得点灯的,只先借着月光,把又已经干了的衣服都收到屋里来,周蔡氏叮嘱了周昂一句,“病才刚好,今晚就不要读书了,早些睡。”然后就带着周子和一块儿去躺下了。

    周昂果然就听话地没有读书,早早地就上床休息了。

    只是,躺在床上,他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回想起今天这一天,他摇了摇头,笑笑,又翻个身之后,许是疲惫之极了,他就这么睡了过去。

第九章 安全感

    一夜无梦。

    但醒来的时候,周昂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愣怔了好久他才发现,天居然还是黑着的可惜没有闹钟,也没有手机,他无从知道现在是几点钟了。

    而且,虽然能从窗口看到月亮处在什么位置,但长久的都市生活和准确时间的轻易可得,使他根本就无从根据月亮的位置来判断出什么东西。

    他只知道,此刻窗外万籁俱寂。

    仔细听,有细微的风声,似乎隐约还有虫鸣。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就彻底清醒了过来。

    这是他穿越来到这个新世界之后的第一觉,似乎睡的时间并不长,至少是外面还看不出一丁点要天亮的意思。

    但这一刻,他却偏偏真的是彻底清醒了。

    肚子里是饱的,嘴里还有些腥膻气,隐约发臭。

    以周家的日子,当然买不起漱口擦牙的青盐。

    周昂缓缓地叹了口气,待眼睛基本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他仔细而又谨慎地在房间内又认真地扫描了一圈,确认除了自己之外,的确没有任何人在,这才松了口气,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这时候他才渐渐明白过来:自己应该是被潜意识里的担心,给吓醒的!

    他是真的害怕那狐妖会忽然杀个回马枪!

    因为几乎毫无反抗之力。

    闭上眼睛松口气,然后忽然睁开房间里依然没有任何人。

    他的身体终于真正地放松,并渐渐地瘫下来,瞪大了眼睛看着房顶处完全看不到的黑暗,心里不知怎么就乱七八糟地想起了事情:

    已经入夏了,过些天就得想办法把屋顶走一边泥,不然一场暴雨落下来,屋子里怕是要漏雨漏得没法住人。

    天开始热了,时阴时雨的,这几天得提醒娘多备些柴禾,得太阳就拉出来摊开晒着,免得连着下几天雨,家里连锅水都烧不开。

    对了,水缸里还剩个底儿了,明天去提水吧。

    或许已经是今天了。

    也不知道大哥能不能给打听到什么好的活儿。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该到哪里去找那个中年人,自己完全茫然,没有丝毫头绪!

    他忽然掀被子坐起来,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烦躁,就翻身下来,摸索着,趿拉上鞋子,在房间里走了几步,干脆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又打开堂屋的门,走到了院子里从小就被父母教育,要把事情考虑到前面,不要事急临头了再着急,所以这么多年过来,他都是习惯未雨绸缪的去处理所有事情。

    却唯独这件事情,让他第一次有些慌了神。

    颇有一种无处发力的感觉。

    但那个人,又必须找到!不然就真的可能会死!

    他趿拉着鞋子,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几圈,进到厨房,找到水瓢,出来掀开缸盖舀了半瓢水,不管凉热,漱起口来。

    一边漱口,感觉着凉水在自己口舌间乱撞,他一边仔细地回想自己在刚刚过去的这一天里做过的事情尤其是在崇光坊和光寿坊找人的过程。

    思路肯定没错,过程也算细致,但人就是没找到。

    怎么办?

    他压住声音,把嘴里的漱口水喷出来,叹了口气。

    明天再去!

    还是崇光坊和光寿坊!

    因为这两处地方人流量最大。前者针对本地人,后者主要是外来的流动人口。

    如果明天还是找不到……那就再找!

    三天,对,至少找三天,就盯着这两个坊!

    但如果三天还是找不到,且没有丝毫可能的线索,那就不能在这一条道上走到黑了,接下来的目标,就要放到城里的各处佛寺和道观那里。

    时下风俗,寺庙和道观也是接待客人入住的,只要你给的钱够了,不烧香也是香客。甚至于,据说报国寺的客舍多达上百间,房费并不便宜,却常常一室难求。而事实上,报国寺做的生意多了去了,也不止客栈这一桩。

    所以,那里也往往都人流量不小,找人必须得去。

    而且……必须要考虑的是,如果到最后,哪里都找遍了,还是找不到自己要找的那个人,该怎么办?

    还是那句话,佛寺道观往往比较擅长应对些怪力乱神的事情!

    正好一边找人,一边打听着,总会有办法的!

    心思定下,又是一口水喷出去,觉得嘴里的臭味没了,他起身把瓢放回厨房,轻手轻脚地回到卧室躺下,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睡,必须睡!

    死在狐妖手里没什么可怕的,被她给吓死才叫真丢人!

    …………

    天刚亮,周昂就起床了。

    洗漱罢,他在院子里很认真地打起拳来,一直到打了几遍太极拳,母亲和妹妹才起来,见他竟起得那么早,都有些讶异。

    周昂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笑着说:“不知道是不是生病添精神,昨天感觉病一下子轻了许多,就觉得自己特别精神,今天更精神。”

    于是母亲和妹妹都为他似是而非的胡说八道笑起来。

    等一家人吃过早饭,母亲和妹妹照例前后脚出去洗衣服了,周昂就再次出门,准备把昨天找过的地方,再逐一的、精细的扒拉一遍。

    然而这一天,他从太阳初初升起时出门,直到下午大约三四点钟,估摸着母亲和妹妹也要回来了,才回家,却一无所得。

    崇光坊又找了一遍,到处打听,光寿坊的客栈、酒楼、茶肆逐一问过去,他甚至连各大货栈都问过了,却没有人见过他描述的那个人。

    下意识地想过要不要贴个寻人启事什么的,连稿子都想了个开头了,却随后就被脑海里的记忆给否了在大唐国,不经过衙门批准用过印的告示,是没人敢往外贴的,只要抓住,就是上枷的重罪!

    回到家里等饭的功夫,他还要想办法跟母亲解释自己这两天没在家读书,都是出门干嘛去了还好他向来老实,从不说瞎话,母亲周蔡氏并不会怀疑有它。

    一家人吃过“下午饭”,母亲和妹妹重又忙活起来,周昂则跑回自己屋里开始练字,几百个字端端正正地写出来,才觉得自己多少又镇定了一些。

    傍晚时分,伯兄周晔如约而来。

第十章 临时工

    仅仅一天的时间,周晔竟真的给周昂找到了一份挺不错的工作。

    替人抄写佛经。

    本地望族之一的陈氏,家里老夫人眼见最近几年一连生了四个曾孙女,却一个曾孙子都没有,便亲自去报国寺烧香,佛前许下诺言,只要给她一个曾孙,她就要为佛祖重塑金身,吃长斋,七十二盏琉璃灯点足一整年。除此之外,还要使人抄写一万份《金刚经》散人,以广布佛法。

    说来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佛法真的广大无边,总之,这边愿许下,过了没几个月,老夫人果然就添了一个曾孙子。

    于是,陈家当然要认认真真的还愿。

    周晔道:“我已打听清楚,一份《金刚经》,约莫五千字,陈家供纸供墨供笔,只是要字体方正者方可。允许拿回自己家来抄,时间自己安排。每抄写一份,可得润笔五十文钱。这钱虽不多,但也不少了。关键这是奉佛的好事,是积攒功德的!你想,就昂弟你的所求来说,这可不正是最合适的?”

    这当然是最合适的的好工作!

    关键是专业很对口,而且还是临时工,不必去考虑这个年代一旦去谁家打工,就一辈子贴上人家的标签这种糟心事。

    虽然一份经文就多达五千字,抄写一份实在不易,但五十文的工钱,也的确不低四月份,正值青黄不接的时候,粮食的价格是最贵的,斗米也不过五十文钱上下而已。杂粮当然更便宜!

    换个角度来说,周昂的母亲周蔡氏和妹妹周子和忙碌一整日,为人洗衣服晾衣服缝缝补补再送回去,所得也不过十几文钱上下,还得说是现在的旺季!赶到客商少的时候,固然清闲,一天所入甚至不到十文钱!

    而如果认真抄写心无旁骛的话,周昂觉得一天抄写一份《金刚经》,得五十文的酬劳,应该是问题不大的。

    当然,缺点就是这毕竟是临时工。

    抄写一万份《金刚经》堪称工程浩大,但想挣这份钱的读书人怕也不少,至少聚个百十人肯定是毫无问题的,多了来说,几百人也不在话下,每人每天能抄一份,这活儿很可能也就是一两个月就结束了。

    但对周昂来说,也已经足够。

    说起这个不得不提,据脑海中此前留下来的记忆,周昂得知,在这个世界,似乎已经有了成规模成体系的雕版印刷术,主要就是用来印刷各种儒释道的经典。周昂平常要读的儒家六经,当然在列,佛家典籍,也尽数在列。

    但可笑而又无奈的是,周昂要读书,最经济实惠的办法,还是自己抄书,而有钱人许愿供奉佛祖,要送人的经书,又觉得印刷出来的显不出奉佛的虔诚。

    至于活字印刷,那是想也别想的,完全没市场。

    所以手工抄写,才是这个时代文化传播的主流。

    这时候,周昂大喜之下,自然是连忙道谢。

    周晔哈哈一笑,道:“既然昂弟你也觉得不错,明日便可去靖安坊陈宅,去二门,只说是翎州县许典史荐的便是。以你那一笔好字,此事断断是错不了的!”

    周昂闻言再次道谢,周晔眼见事情了结,当即便起身要走,周昂倒是也不虚留,一直送到大门外,这才回去。

    周蔡氏忙着在外面晾衣服,等周晔一走,她就问:“你大哥过来,这是有事?”

    事情没有稳当之前,周昂并不准备多说什么,就只是回答道:“此前我委托大哥帮我打听些事情,有了些结果,他过来告诉我一声。”

    周蔡氏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第二天一早起来吃过饭,周昂就在母亲和妹妹之后,再次出了门。

    但他却并没有直奔靖安坊。

    赚钱的事情很重要,尤其是自己当下的这个家境,不怕从小事开始,赚一点钱来改善家里的生活条件,同时寻找新的门路,这是他一定要做的事情,但这件事情的优先等级,却肯定要排在狐妖的威胁后面。

    所以他今天依旧去了崇光坊和光寿坊。

    前后两世,都不是什么马虎大意的粗糙人,尽管心里越来越急,但越是着急,他就越是表现得格外镇定,找起人来,也越发的仔细、耐心。

    然而无奈的是,这并不是找到那个中年人的充分条件。

    于是,他再一次一无所获。

    等到中午时分,眼看太阳已经开始往西走,他无奈地暂时结束了自己的寻人,转而去了靖安坊他必须先把这件事确定下来。

    陈家的宅院占地颇广,且非常好找。

    周昂按照大哥周晔的交待,找到二门,向门子说明来意,对方很快就引他进去,三转两转,进了一座花厅。

    是一位看起来像是私塾先生一样的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接待了他。

    周昂直接报上来意,按照伯兄周晔的指点,说是翎州县典史许忠推荐来的这个荐人是很关键的,没有引荐人,人家压根儿也信不过你,不会跟你打交道。

    那人叫陈靖,原来是陈氏家学里的一位塾师,最近陈氏这边添了新丁,家里家外忙作一团,他就暂时过来负责一点找人抄写《金刚经》的事情。

    问过周昂的姓名、师承、来历,他有些讶异,问:“灵江书院里的周安周子泰,你可认识?”

    周昂当即肃然,认真地道:“那是家伯父!”

    陈靖先是哈哈一笑,旋即又有些黯然,道:“这么说,已经故去的周定周子平,是你的父亲?”

    这回轮到周昂有些讶然了。

    他道:“正是。先生认识我父亲?”

    陈靖叹了口气,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笑道:“既然是你,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不过按照规矩,我还是要看看你的字的!”

    说话间,他已经起身,从旁边的书案上拿过一张裁好的纸张,又指了指书案上翻开的书,道:“笔砚都在,烦请贤侄抄写一页。”

    这一声贤侄喊出来,周昂就知道彼此之间应该真的是有些渊源了。

    不过他只是犹豫了一下,却并不多问,过去坐下后调整心境,提起笔来,认真地抄了一页书,等写完了,吹一吹,拿起来,认真地交给了那位陈靖陈先生。

    虽然他知道,自己写字中间,那人其实一直都看着呢。

    此时陈靖接过这一页字去,果然也并不看,转身取过一本印刷本《金刚经》,一小卷上好的纸,三杆新毛笔,以及一方油纸包着的墨锭,道:“这是五份的经文所需,你可以拿回去了!记得认真些,经文不得有错讹,不得涂抹删改,这里的纸,是有多余的,你尽可以放心用!”

    周昂犹豫了一下,接过东西,深施一礼,道:“谢谢世叔!”

    然而那陈靖却当即道:“要叫世伯!”

    周昂愣了一下,笑笑,道:“如此多谢世伯!”

第十一章 如是我闻

    下午吃过饭之后,周蔡氏和周子和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忙忙碌碌着。

    天光还早。

    周昂在自己的书案上,把下午从陈氏拿回来的东西逐一打开。

    墨是上好的松烟墨,应该有过特殊的调香,不算顶级,但肯定是过去的周昂用不起的,拿起来放到鼻端轻嗅,有一种说不出的淡雅清香。

    笔是上等羊毫,韧且饱满有骨。

    纸是上好的竹川纸。细腻平整洁白,甚至隐隐有些光泽。

    笔墨自不必说,纸是已经统一裁好的,大约三十多厘米宽,也就是一尺八寸,长则应该是四尺八寸,估量着也就是一米欠一点儿,九十公分左右,正是时下流行的所谓“八八纸”。

    数一数,那位陈靖伯父给的这一卷纸,一共是三十五张。

    这是典型的要写成长卷的做法。

    一共五份《金刚经》的量,每份应用纸六张,还有五张的冗余,是备错的。

    这种活儿就不好干了。

    如果是一张一张的小纸,写完了合成一本书,这种活儿好干,容错率高,写错一个字,也不过浪费一张小纸,成本有限,但这种大纸,虽然可以单张写完了再往一块儿粘,使它连成一“卷”,但容错率还是极大地降低了。

    一不留神写错一个字,不但浪费一张很贵的大纸,而且前头写的大几百字也随之作废了。与之一同浪费的,还有时间。

    这么一算,五十文抄写一份的价格,其实也不算贵了。

    心里思量着,抽出一张纸来,再把其它的都先收好,把这张纸在书案上展开抹平,压上镇纸,周昂习惯性地审视着,心里忖度着写法。

    这年头的读书人,毛笔是唯一的书写工具,纸的量往这里一摆,字数又在那里放着,基本上就知道该把字写到多大了。

    但还是要拿手比划着,再计算一下。

    因为失误不起。

    算好了数,周昂深吸一口气,开始研墨。

    研墨的工夫,其实也是静心的工夫他最近几天心里都颇不宁静,今天尤其觉得垂头丧气。他甚至不知道如果找不到那中年人来救命,自己还能活几天。

    这个时间,完全取决于狐妖何时发现自己还活着,完全不由自己掌控。

    按理说,这种状态下的人,实在是不适合做抄经这种精细活儿。

    但周昂还是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雕版印刷线装本《金刚经》摊开在案头,拿东西压好。

    提笔,舔墨。

    他深吸一口气,认真地当头写下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法会因由分第一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

    …………

    没有句读,经文不是很熟。

    前后两世,周昂都对佛学毫无研究。

    如果是前世来读,这经文肯定会觉拗口难诵,但这辈子别管文采如何,底子却是着实深厚的,读这经书,丝毫不觉为难。

    初初开写时,他极谨慎,看一段,默诵,然后字字斟酌落笔。

    这样去写,速度当然极慢。

    但写着写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逐渐沉浸到这件事情里,在忽然的某一刻,周昂觉得自己的状态似乎有点怪异。

    好像所有的事情全都忘了,自己整个人完全都在这一件事情里。

    仍是一如刚才那般的看一段默诵一段,然后落笔,但莫名就觉得头脑越来越清明,只匆匆一眼瞥过去,两页经文已是入眼,便觉已经能熟读成诵,当即欣然落笔,字体毫无凝滞,工整且挥洒。回头对照,一字不差。

    这种状态,相当神奇。

    中间翻页,墨水不够了再研一些,一张纸写罢换一张纸,都全然没有打断这种奇妙的节奏。

    甚至写着写着,他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周身上下的所有毛孔都渐渐打开了,就如同自己早上起来打太极拳时候的状态,有丝丝凉气顺着周身上下所有张开的毛孔,往身体里钻这不但让他的头脑越发清明,而且身体也异常的舒服与受用。

    一直到忽然的某一刻,似乎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周昂才忽然觉醒过来回头一看,却是母亲周蔡氏站在门口,说:“真要再继续写字,也该掌上灯再写,这样写字,是要坏眼睛的。”

    周昂忽然回神,这才惊觉天竟然已经近乎全黑了。

    可就在刚才,他分明还觉得那经文上的字迹无比清晰,而自己的落笔也是丝毫不觉视力有什么问题!

    随意答应了一声,眼见母亲出去了,他下意识地低头去看经文,却见天光黑暗,经文已经模糊难辨,再看自己抄写的大纸,甚至只能模糊地辨认出字迹,知道自己大概写到了那里无字的部分,是隐隐有些白光的。

    他不由啧然称奇。

    赶紧手脚麻利地掌了灯,此时再看,书案上那一摞手抄本线装书的上头,自己竟是已经抄完了四页纸,而手头上的这一张,也已经写了大半。

    粗略估计,刚才这段时间,自己约莫已经抄了四千字上下!

    虽然没有准确的计时,但自己吃完饭坐下那时候,大概就是下午三点半到四点,而眼下这个夏初时令,天黑到这种程度,会让母亲进来提醒自己掌灯,也不过就是七点钟顶天了大概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自己居然抄了四千字的经!

    这可是毛笔字!

    而且自己居然丝毫不觉疲惫!

    周昂惊讶不已!

    这时候下意识地有些担心,刚才黑暗中抄写的经文,会不会是自己已经出现了幻觉,他小心地捧过已经写好的四页经文,铺在面前从头细看。

    第一页前半部分,字写的端方持重,的确是自己穿越过来之后很轻易地就捡起来的原来那个周昂的笔迹。

    但到了第一页的后半部分,自己的字迹似乎开始有所变化。

    端方而舒展。

    翻过看第二页,越发舒展且清朗。

    所谓洋洋洒洒,不过如是。

    而等到第三页第四页,以及写到一半的第五页的时候,即便是周昂这个上辈子没写过毛笔字,全仗着前身遗留的记忆碎片里的一点底子的人,都已经看出来,这字体,已经恍惚若有骨。

    而且关键的是,四千字通篇看过来,竟没有一处错字!

    …………

    趴在油灯前,一页一页地再看一遍,稳重如周昂,也是忍不住小声说:“卧槽,写的真好看!”

第十二章 一两银

    这一次,绝对不是幻觉,不是意淫,不是心理作用!

    他确定有些奇妙的事情,已经发生。

    一时间,他忽然有些亢奋。

    噗地一声吹熄了刺鼻的油灯,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端正自己的心态,强迫自己的心重新安定下来,过了好一阵子,这才重新睁开眼睛,往面前写到一半的《金刚经》上看过去。

    黑咕隆咚,什么都看不清。

    他不甘心,却也并不灰心,再次闭上眼睛,让自己更加的安静下来,又过了好一阵子,才重新睁开眼睛还是什么都看不清。

    片刻之后,他心有恍悟,重新把油灯点上,发现墨水不够了,又重新研了墨,这才深吸一口气,找到刚才断掉的字句,重新默诵并抄写起来。

    态度端慎,面容肃然。

    然而,他期待着的刚才的那种神奇的状态,却始终没来。

    终于把这张大纸写完,他又回头检查一遍,确认没有错字,小心地吹一吹,收起来,身体并不觉怎么疲累,但眼睛却已经让油灯给熏得有些酸涩。

    周昂心里控制不住地多少有些失望。

    显然刚才那种状态不是自己想要它就会来。

    但还剩最后一张大纸,还剩几百字而已,当然要抄完它。

    想了想,周昂无奈地摇了摇头,侧耳倾听,房间里院子里已经没有什么动静,想来母亲和妹妹都已经睡了。

    于是他取过第六张纸,展平了,镇纸压好,认真地开始抄写。

    他确定自己在很认真地投入打太极拳的时候,那种奇妙的感觉是会来的,他也同样确定当自己认真去抄写经文的时候,那种感觉也会来。

    只是那种感觉会来的极缓慢,而且完全不由自己做主。

    所以他决定,等到明天天亮了,再通过太极拳和抄经,去进行各种各样的试验,找到让那种状态尽快出来的办法他知道,这里面肯定有着某种规律,只是目前自己还没有掌握罢了。

    一旦掌握,那种状态将会来得越来越容易。

    只不过今天晚上就不太适合继续尝试了。一来天已经很晚了,点油灯抄写,既费钱又熏眼睛,二来明天还要早起去继续找人。

    于是他收敛心神,认真地默诵和抄写还剩最后几百字,却没有了刚才那种状态的加持,自然要像最开始的时候那样认真才行。

    错一个字,可就要浪费一整张纸。

    说来也怪,他心里不惦记这件事情了,强迫自己把所有心神都用到抄经上去,那种奇怪的感觉却在忽然的某一刻又来了!

    也就是两页经书、百余字的工夫,不知不觉的,周昂就觉得自己的手速快了起来,翻看、默诵、抄写、舔墨的速度,都不知不觉就快了起来。

    身在那种状态里,周昂第一时间就察觉到:那感觉又回来了!

    于是他堪称速度飞快地抄完了整本经书。

    放下笔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尽管有了那种状态的加持,但油灯依然是味道熏人且伤眼睛的。

    不过这都是小事情了。

    周昂一脸欣悦地看着自己的成就,既感慨于五十文钱就这么到手了,又忍不住再次为自己刚才的那种状态而啧啧称奇。

    这时他自然已经明白:心静,心无旁骛,才是进入那种状态的关键。

    或许,运动和阅读,都能让人心静?

    他不确定。

    他只是知道,自己似乎忽然一下推开了一扇大门。

    尽管他并不知道门后到底有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扇大门,但这样的玄妙而又玄奇的经历,却让他忍不住想要继续向下探究。

    不过,他毕竟算是个有自制力的人,而且也实在是不想让油灯继续熏着眼睛了,于是把自己的作品又欣赏过一遍之后,他小心地按照次序把这一整份的手抄《金刚经》收起来,笔洗出来,剩余的纸张也都归拢好,随后就翻身上床,吹熄了油灯,决定明天再继续探索这些玄妙。

    然而这天夜里,他居然失眠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他眼睛都是红的,整个人都显得很没有精神,一直到洗漱罢,迎着第一缕阳光站在院子里认真地打过几遍拳,任由周身上下万千毛孔打开,阵阵凉风往身体里钻,他才觉得精神饱满了不少。

    今天上午他要做的,依然是找人。

    只不过今天他决定要暂时放弃崇光坊和光寿坊了。

    他首先去了就在旁边那个坊的一家本地著名的寺院,叫天应寺。

    翎州乃是大城,城内城外,寺庙道观数量不少,大则如报国寺,占了大半个坊的地面,据说寺内和尚有数百人,每日香客如云,小则如天应寺,大殿、禅房加在一起,只有三进的院子,在此修持的僧人,不过十几人而已。

    周昂无意拜佛,既不烧香也不许愿,就只当自己是个观光者,进了寺门,礼貌性地走走看看,与知客僧闲聊几句,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就刻意露出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告辞了出来。那里僧人也显得寡趣,并不热络。

    又去了第二家,是一处叫青云观的道观。

    这里规模也不大,但道人看见周昂进门,却显得相当热络,且极擅察言观色,发现周昂把话题往怪力乱神上去引,当即就推销起了秘制的符。

    镇邪、驱妖、护宅、聚福……他家的符作用极多、威力极大。

    周昂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问售价几何。

    道士略沉吟,应该是观察了一下周昂的衣着、气色,然后才说,制符非得道大能不可为,且极耗法力,因此……一两银子一道符。

    大唐国立制,铜钱是基本货币单位,一枚称一文,一千文为一贯。金银等则为贵金属,其实原本并不在币制里,但随着立国日久,商贸发达,仅以铜钱为货币,实在是太重、太不易携带了,于是银子开始进入货币体系。

    一直到几十年前,连朝廷都承认了银子是正式货币,并且标定一两银子可兑钱一贯。但实际上呢,银子毕竟是贵金属,是稀缺的东西,而且老百姓使用银子的几率太低了,只有豪商大贾们,为携带方便计,才更喜欢用银子。

    但偏偏他们喜欢银子又不止是因为它的便于携带和交易,还喜欢收藏。

    举凡富户,都以家中藏有银锭若干,为豪奢之本。最有钱的大商户,甚至喜欢自己弄了模子自己铸银锭来收藏。

    银子本来就缺,如此一来,市面上越发银贵钱贱,一两银子可兑一千文钱的办法,施行了没几年,就连官府都扛不住了,只能放任钱价自己跌下去,一直跌到一两银子兑钱大约一千两百文左右,才基本稳住,到现在,据周昂脑海中的记忆,市面上一两银子,大约可以轻易兑换到一千两百五十个铜钱。

    周昂显然没有那么多钱。

    他穿越过来到现在,还没见过银子长什么样呢!

    于是面对那道人期待的眼神,他不由哑然失笑,摇头,摆手,一副很是失望的样子,道:“一两银子就可买一张,怎么可能是真的!”

    言罢,满脸失意而去。

第十三章 大石桥旁

    “好字!好字!”

    一位管家模样的人手里拿着经卷,不由得连连称赞。

    连续两天,周昂一早起来就去翎州城里的各处寺庙与道观游览,约莫中午时分回家,开始抄写《金刚经》,除了下午吃饭时会被打断一下,其它时间就是一直在那里认真地抄写在初步总结出一点点规律之后,他抄经时已经可以做到很快就进入那种奇妙的状态。

    而在这种状态的加持下,即便每次都只抄写到天黑便止,他也依然可以游刃有余地每天抄写出两份经卷。

    也就是说,他可以用半天时间,就抄写出一万字!

    而且字迹工整漂亮,毫无错讹之处。

    于是,只用了三天,他就顺利地完成了自己的第一份计件工作。

    而今天一大早起来,他先就带上自己的工作成果,来到了靖安坊陈家,准备先把自己的工钱结算一下。

    到了门口说明来意,他很快就被门子带进去,但这次却没有去周昂上次来时去的那间花厅,而是到了一座小院里。而负责这件事的人,也已经不是他的那位世伯陈靖,反而换成了面前这位管家模样的人。

    等前面的一个读书人不那么顺利地交上了四份经卷,轮到他,经卷一递过去,立刻就博得了那位“审稿人”的称赞。

    五份未经粘合的半成品逐一翻看过去,那人是越看越赞,等到所有经卷全都看过一遍,那人回头笑道:“少兄真是一笔好字啊!”

    周昂闻言笑了笑,道了声“过奖”,然后把剩下的纸、两支未曾动用的羊毫笔,以及剩下约莫三分之一的松香墨,都递了过去,道:“这是剩下的。”

    那人愣了一下,旋即失笑。

    “少兄是个认真的人!竟诚实至此!”

    他笑着赞了一句,然后道:“这些东西,笔且不说,无论少兄抄写了几份,府上都不会再收回,若是不够,甚至还可以再来取。这纸和墨若有剩余,少兄便尽管留着自用就是。既给了,也是不会再要回来的。”

    周昂恍然,笑着点了点头,道:“如此……多谢了!”

    那人笑笑,坐下提笔问了姓名,先写一张揭帖,附在周昂送来的五份经文上,然后又拿过一张用了花押的小纸来,写上:着即结经文五份,合钱二百五十文整。

    写完了,他又取一卷纸、一锭墨,加上那张纸,递过来,等周昂接过去之后,取出花名册来,一边把笔递给周昂,指着让他签字确认领取了一份纸墨,一边道:“西厢房里便有一位账房在,少兄待会儿出去,自领了润笔便是。”

    周昂签了名出来,到西厢房里把纸条一递,果然就痛快地结算了一串青钱。

    二百五十个铜钱,圆形方孔,用绳子串成一串,掂起来很有手感,看上去很有质感周昂也不怕人家账房笑话,就在当面用手扒拉着逐一清点了一下。

    二百五十文,一个不少。

    道了谢出来,站在廊子下迎着日光,他忍不住把手里的一串钱举起来,认真地打量了片刻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赚到的第一笔钱。

    甚至也完全可以说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见到钱。

    据说这铜钱并不是全铜,而是几种金属按照一定的比例兑到一起融化后铸成的,当然,铜应该是占大头的,不然就应该叫锡钱或铅钱了。

    但融铸铜钱的所有金属里,铜却肯定是最贵的一种。所以各种金属在里面所占的比例到底是多少,就不大好说了。

    反正大家都管铜钱叫“青钱”,绝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看上去已经不是铜应该有的那种红金颜色,反而是一种冷青色。

    二百五十文的一小串拎在手里,果然是“青蛇也似的一串钱”。

    把钱放到衣襟里,抱着纸墨与两杆笔,他没急着第一时间回家,而是转道先去了崇光坊上好的大米,现价五十四文一斗,童叟无欺,米质不霉不潮,光洁如碎玉。

    选了一间门脸大的粮铺,问清了价格,周昂小心地解开绳子,数着数儿,撸下五十四个钱来。于是,新鲜到手的铜钱离手,塞在腰里带了一路的粮袋子里,装了一斗上好的大米。

    等回到家时,母亲和妹妹却好不在,无人分享这种收获的喜悦,他只好先把东西都放到自己书案上,留着待会儿中午回来再全家高兴一下,然后简单收拾一番,身上第一次揣上了十几枚铜钱,又出了门。

    找人还是要找的。

    虽然几天过去,他已经有些越找越失望,偶尔午夜梦回自己把自己吓醒,也会下意识地忍不住幻想:万一那狐妖吸干了我的阳气,已经转移地图了呢?

    但每一次,理智都会帮助他收束并掐灭这种心存侥幸的幻想。

    即便幻想得成,即便现在就明明白白的知道,那狐妖已经离开,且永不再来,他也绝不会放弃对那个中年人的寻找。

    因为他确切的知道,这个世界是真的有妖怪的!

    这个走了,谁敢保证自己不会在某一天忽然遇到下一个妖怪?

    在一个有着打破了正常人类能力极限的人或妖存在的世界上,毫无疑问,这种超越极限的力量,绝对是值得被追逐的!

    甚至比功名利禄更值得拥有!

    再加上自穿越以来,在打太极拳,以及抄写经文的时候,自己进入的那种奇妙的状态,也实在是让人心生向往他觉得,那顺着自己周身上下所有毛孔吹入骨髓的凉风,很可能就是这个世界有着超凡存在的基础。

    而自己身上那种状态的存在,就说明自己已经有了那个基础。

    这种情况下,只要还有一线机会,当然要努力去寻找到那个能辨认出妖气的人,并尝试一下,看能不能有机会接触到这个世界潜藏在正常社会表象之下的神秘内在。

    …………

    今天兜里有钱了,他去的是翎州城最著名也是规模最大的寺庙。

    报国寺。

    就是陆春生和陆进父子俩为人家杀猪的那个报国寺。

    有一个奇怪的规律就是,和尚总是比道士更会做买卖。

    报国寺位于忠义坊,刚进了坊门,就已经能看到寺庙门口那片占地面积颇大的广场,以及广场上那熙熙攘攘的人流这倒不是独创。

    三年前,此前那个周昂十五岁,曾与郡中不少读书人结伴,一起去过国都长安,当时名儒杜陵杜子山先生在长安城外设帐授学,所有人都可以去免费听课,于是往者如云,周昂也在他帐下听了半年多的课。

    后来实在没钱了,这才无奈离开。

    读书期间,他曾与同学结伴,先后两次游览长安,多少也算见识了一下长安的繁华。而在国都长安,有一座著名的大慈恩寺,也是如此的会做买卖,甚至规模比这个还大了许多。

    此时进了忠义坊,远远看到报国寺门口广场上的热闹,有些触景生情,使得周昂下意识地就回想起了当初在长安城逛大慈恩寺的一些记忆片段。

    这里的设置,似乎就是在刻意的模仿大慈恩寺。

    寺庙正门凹进去,在门口留下一片大广场不说,沿着广场一周,庙里还建起了一大圈的门面,吃的喝的玩的用的,卖什么的都有。

    报国寺本就香客众多,人流量自然能带来消费,而店铺的富集,也反过来越发促进了人流量的加大,以至于使得这报国寺门前广场的热闹程度,竟是丝毫不输专门开店铺做生意的崇光坊。

    光是这些店铺的租金,每年就都是好大一笔钱。

    而且,这报国寺不但收租子收的溜,自己还亲自下场,经营许多的产业比如多达百余间禅房的客舍,再比如远近驰名的烤猪。

    是的,和尚就是在卖烤猪!

    他们不杀猪,而且据说烤出来自己也不吃,因为这都是佛门戒律里明确规定了不允许的事情,但戒律里却没有规定他们不可以烤猪来卖!

    周昂到广场上逛了一圈,还特意到卖烤猪的铺子门口去看了看一个胖大的和尚坐在当门的柜台里面,看见周昂探头,就直接道:“尚未出炉,午时再来!”

    据说这家铺子每天都会做十几只烤猪,午时开卖,不到傍晚就能卖光!

    周昂摇头走开,进到报国寺里面,却也无心去瞻仰大雄宝殿里的金身,只是扯住一个扫地的僧人,问客舍在哪里,得到指路之后,便一路找过去。

    客舍处有两位僧人正在当值,但一听说不是入住,只是找人,就不太有精神,勉强听周昂形容了一遍,两人都想了想,纷纷摇头。

    “不曾见过施主所说之人。”

    …………

    出了忠义坊,往南就是大石桥坊。

    灵江水盛时颇显浩荡,到了冬日水枯时,水面也有十几丈宽,进了翎州城地界的时候,它从城西南进,自城东南出,沿途经过两座水门、四个坊,这四个坊分别是右灵江坊、大石桥坊、安民坊和左灵江坊。

    其中安民坊是标准意义上的船运中心和造船中心,安民坊往北,就是光寿坊,客栈、货栈、酒楼、茶肆,满街都是。

    至于大石桥坊,顾名思义,那里应该是有一座大石桥的,但其实,这座真正能沟通灵江南北的大石桥,反倒是位于大石桥坊和安民坊的中间。

    也即翎州城真正的南北主干道上。

    而大石桥坊内的灵江南北两岸,住的几乎全都是靠水吃水的人家。以力工为主,据说私寮暗娼半掩门之类的,也不少。

    周昂从忠义坊出来,情绪有些低落,信步向南,很快就到了灵江边。

    江面上船行如织。

    风帆高张,犁起白浪。

    周昂知道,从这里沿着江堤往下游走,过安民坊,去到左灵江坊,就一定能在水边看到母亲周蔡氏,和小妹周子和正在水边辛苦地洗衣服。

    他没有上桥,只是走到桥旁的江堤上,双手背在身后,看着身前的江面,缓缓地叹了口气怎么办呢?

    总得再想想办法,再这么继续找下去,几乎完全看不到希望啊!

    必须得想个新办法了!

    实在不行,要不要从伯兄周晔那里着手,尝试着动用一下县衙的力量?

    要说找人,县衙里的那帮衙役可是很厉害的!

    但那需要花钱,花很多的钱!

    上头交代下来的差事,看不到利,他们就随便应付一下,事情能过去就成,过不去也是能拖就拖。但只要有利可图,哪怕是普通老百姓找他们帮忙,只要把钱花到位了,这帮人手上随时可以把翎州城内的车船店脚牙都给扯起来,形成一张无比密集的情报网。

    找个人而已,随随便便的事!

    但是……我没钱!

    所以此路不通。

    还是只能自己一点一点的去找,去碰机缘!

    迎着江面,吹着徐徐而来的江风,周昂再次忍不住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那是一种明知道机会就在那里,但自己偏偏找不到关键钥匙的感觉!

    然而恰在此时,他的叹息刚刚出口,却忽然听见有人在身侧说:“少兄年纪轻轻,将有大作为于天下,何故临江叹息啊?”

    周昂闻言霍然转身。

    看清说话人的那一刻,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第十四章 天地

    周昂愣了一会儿,忽然兜头就是一揖,“先生救我!”

    没错,面前这人正是他在城里转悠几天遍寻不着的那中年人。

    当初只有匆匆一面,别的都可能会搞错,但这种卓然飘逸的气质,周昂却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扭头忽然看见他的那一刻,周昂心中瞬间狂喜!

    这就好比是在沙漠中跋涉数日,已经快要渴死的人,忽然得到了一瓶冰镇阔乐的感觉周昂也并没有刻意去掩饰自己的狂喜之态。

    那人闻言失笑,“你要我救你?”

    周昂道:“正是。”

    那人又笑,“可我观你现在神清气健,身上妖气早已不见踪影,想来是另有奇遇,已经把那妖怪之事给化解了,还要我救你什么?”

    周昂闻言愣了一下,不过想想,对方能看出自己身上没了妖气,实属正常,便当即道:“我虽侥幸未死,但那妖怪尚在,随时都可能来取我性命!”

    那人当即颌首,“那就是要我去除妖!”

    周昂当即点头,道:“没错。”

    那人道:“此事容易!但你打算如何酬谢我?”

    周昂迟疑一下,问:“先生想要什么?”

    那人闻言不假思索,道:“需一百九十六文钱即可!”

    周昂闻言刚想开口,却又愣住卧槽,一百九十六文钱?这也太巧了吧?

    他在一两个小时以前,刚刚拿到自己赚的二百五十文钱的酬劳,买一斗大米花了五十四文,别的什么都没舍得买,可巧手里正好剩下一百九十六文。

    这个……

    周昂笑得有点发虚,不由道:“先生真神人也!”

    那人大笑,问:“如何?这笔钱,舍得否?”

    舍得那当然是……也可以舍得的,但这个时候,周昂却道:“先生道法通神,实在是令人向往,小生不才,想要……”

    他一句话没说完,那人已然摆手,“我不修道!何来道法?”

    周昂愣了一下,然后道:“小生是说先生之法术……”

    那人摇头,“法术,小道也,我不修持!”

    周昂又愣,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那人见周昂不说话,笑着问:“这妖怪,除不除?”

    周昂深吸一口气,道:“相比起请先生出手除妖,小生更想拜入先生门下。”

    那人闻言收起笑容,问:“为何?”

    周昂当即道:“鱼否?渔也!”

    那人抚须,叹口气,道:“修持之路,晦涩艰深,歧路无穷,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此非汝所能持也!”

    周昂闻言赶紧又是兜头一揖,“小子之心坚定,万望先生成全!”

    那人闻言却只是摇头,道:“快把一百九十六文钱拿来,我为你除妖去!”

    周昂忽然问:“拜先生为师,需要什么束?”

    那人愣了一下,神情严肃,问:“你真要拜师?”

    “真要拜师!”周昂毫无犹疑。

    那人叹口气,道:“可是我之山门,不过寥寥数人,无甚势力,不足以供你仗势欺人。”

    周昂道:“我不欺人。”

    那人又道:“我之山门,不过陋室三间,既无权贵相交游,又无豪贵供香火,不足以让你衣食无忧。”

    周昂道:“我家中房屋亦漏雨!”

    那人闻言哈哈大笑,“汝竟诚实若此?”

    顿了顿,他道:“也罢,随我来!”

    周昂大喜过望,却见那人转头迈步上了大石桥,当即就追了过去。

    “师傅要带我去山门么?”

    那人摆手,大袖飘飘,“休得聒噪,随我来就是!”

    于是周昂闭嘴。

    那人身材高大,脚步亦极快,最开始周昂大步跟随,不觉有异,但走出不过一里多地,眼看翎州城南门在望,他已经累得有些气喘。

    而道人仍健步如飞,刻不稍停。

    很快周昂就越跟越吃力那人看起来动作舒缓,但走起路来跟正常人跑步差不多了,速度极快。

    还好,很快就到了翎州城南门。

    不过出城不比进城,出城很快。于是出了门洞,那人再次大袖翩飞,脚步如飞一般往前走,周昂只好卖力地跟上。

    出城又行三里地,周昂死而复生之后的虚弱,已经尽数上来了。

    然而又走不过一两里地,那人却忽然停下了。

    等周昂一步跟上来,他抬手一指道旁青山,问:“看,那就是我山门。”

    顺着他手所指,周昂仰头看过去,却只看到了一片青山。

    扭头看看那人,却见他脸上带笑,手仍是指着那座山峰周昂揉了揉眼睛再看,还是什么都没有!那只是一座平常无奇的青山。

    于是他诚实地说:“小生……弟子什么都没看到?”

    那人闻言笑笑,忽然从怀内拿出一块竹牌来,递给周昂说是竹牌,好像又不是竹子的,入手温润,难辨材质,上面雕刻着一座小庙的样子。

    此时,那人道:“你现在再看呢?”

    周昂闻言抬头,登时吓了一跳。

    卧槽……顺着他手所指,就在刚才自己看过去明明只是一片青山的地方,此刻竟是突兀地出现了一座不甚起眼的小院。

    而且就在自己的面前,此刻竟也忽然出现了一道宽可供两人并行的石径只一眼看过去便可以知道,这石径怕不少说也有数百年了!

    石径飘摇入山,正是通往那山间小院的。

    周昂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片刻后,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这场景,以前只在影视剧里出现过,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居然能在现场亲身的5d体验一次!

    待喘息稍匀,他指着那山间小院,和通往小院的石径,问:“敢问先生……呃,师傅,这是幻化出来的,假的,还是……”

    “自然是真的!”

    那人洒然一笑,道:“走吧!随我上山!”

    说话间,他大袖飘摇,快步登山。周昂刚把气喘匀了,又赶紧大步跟上,没爬多高,就再次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气。

    幸而那小院只在半山腰处,并不算高,不等周昂的体力槽彻底耗尽,两人便已经顺着石径,到了院门前。

    周昂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只见那小院的大门也很是矮小,而且也是茅草铺顶,看上去并不比自己家的院门好到哪里去,只不过门上挂着一块不大的匾额,上面写着两个篆字,字体刚劲雄发。

    那两个字是:天地。

第十五章 山门

    柴门破烂,一碰就开,却只开到一半。

    大手使劲一推,吱呀一声,门开了。

    山下看着小,走进去却发现,这是一个面积比周昂家大了至少两三倍的院子。

    正房五间,带走廊,西厢另有配房三间,东南角那明显是茅厕。

    西厢房门口有棵枣树,枝丫干枯无叶,大概是已经死了。

    庭中有一鱼缸,不高,阔口,大腹便便,两片睡莲叶子飘在水面上,青青荷叶下,似有两尾红鲤款款游动。

    走进院子里才发现,这里的院墙,包括走廊,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未曾修缮和维护过了那走廊原本应该是雕梁画栋的,但现在却斑驳脱落得只剩下一些不辨纹饰的残片,还零星缀在上面。

    撑起走廊的四根大柱上的红漆,也早已剥落得只剩斑点。

    但这还不是最让周昂诧异的,最让他惊愕的是,那枣树下竟然还有一堆扫起来的积雪,尚未融化!

    或者说,是正在融化。

    室内有童子的读书声传来

    “……客曰:‘徐公不若君之美也。’明日徐公来,孰视之,自以为不如;窥镜而自视,又弗如远甚。暮寝而思之,曰:‘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

    周昂仍在呆呆地看着那堆积雪。

    现在这个春末夏初时候,院子里还有积雪,实在是太不可理解了。

    此时,房内童子的读书声已经停下,等周昂回过神来,扭头看向门口的时候,却见走廊下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两个人。

    一富态老者,穿深蓝葛布大袍,系玄色丝带,腰坠美玉,看着年约五六十岁上下,长须髯,须发皆已花白,拢着手站在那里,面带笑容。

    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大男孩,穿着青色直裰,腰系草绳,容貌俊逸,眸中若有流光,华彩照人,眼神惊讶而又似乎满含期待。

    带周昂进门的那中年人,此时缓缓开口,道:“你既入我门墙,当识此二人!长者名郑桓,字昭明,汝之二师叔,幼者名敖春,昭明之徒孙,汝之师侄。”

    说到这里,他指向自己,道:“我名徐甫,字子美。”

    周昂刚拱起手来,尚未说话,徐甫已经又道:“入我门墙,并无规矩,亦无一应繁琐礼仪,汝今可就在这院中,对天地一叩首即可。”

    周昂闻言迟疑了一下,却是没说话,只是撩起下摆,当即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地趴下,对着门口一叩首。

    但抬起头来,他却忍不住问:“只一叩首么?”

    按照他过去前后两世的经验,太过繁琐的就不说了,一般拜师什么的,至少也得有个拜师礼,怎么也得三拜四拜之类的,才显得郑重。

    但此时徐甫闻言却是笑道:“我的弟子,不拜众生,不拜先贤,亦不拜神佛。只天地,应当一拜。余者,便是你师父我,也不过一稽首足矣。”

    周昂没敢再问,当即起身,却仍是对着自己的师父徐甫深施一礼,叫了声,“弟子周昂,拜见师父!”

    徐甫倒是并未驳斥,只微微摇了下头,道:“见过你师叔吧!”

    于是周昂转身,对着已经避开了门口的富态老者,也就是他的师叔郑桓认真一拜,道:“弟子周昂,见过师叔。”

    那郑桓缓缓颌首,道了声,“好!好!”

    声音敦厚。

    徐甫此时又道:“刚才便曾对你说过,我这山门,不过寥寥数人,今日你已经大半见到,你有一位三师叔,近日却好不在,改日有缘再见吧!近日你既入了我门墙,我山门就算是共有五人了!”

    说到这里,他看向那大男孩敖春,道:“你当见过你师伯!”

    那孩子眸光一转,竟是问:“不应该是师叔吗?”

    徐甫愕然,片刻后,道:“你虽入门早,但你的师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缘入门,因此,当是师伯才对。”

    敖春的眼睛转了转,似乎想通了,很快就端正身子,板板正正地冲周昂施了一礼,口称,“弟子敖春,见过师伯!”

    周昂挤出一抹笑,点了点头。

    他总觉得这孩子有点怪。

    此时徐甫似乎甚是满意,又问:“周昂,你可有表字了?”

    周昂老实地回答:“弟子今年十八,没有表字。”

    徐甫捻须,片刻后,道:“你既入我门墙,我当为你取一表字。你名昂,便取个字,叫子修吧!”

    周昂当即再次施礼,道:“谢师父赐字。”

    徐甫颌首,转头对郑桓道:“既如此,我就不进去了,你且带他几日。”

    言罢,竟是转身出门,就在周昂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并不回头地大步下山去了这是什么情况?我师父刚收我做徒弟,然后就自己走了?

    此时,郑桓一边命小敖春去关好门,一边冲周昂招手,道:“来!”

    周昂无暇多想,快步过去,随郑桓进了房。

    这房子建得相当高,很阔气的感觉,只是内部一如外间,颇有些年久失修的感觉,不过相比起外面,它还是要略好一些而已。

    五间正房,中间的三间是打通了的,显然是充作大殿,或者叫客厅来使用,但周昂一进去就又发现,这大殿里空荡荡的,只是有四个蒲团摆在中间,旁边桌椅之类的日常家居自是尽有的,却缺了很重要的一些东西。

    比如说……

    师父虽然说不修道,但咱好歹也得算是一家门派吧?就算是大殿里不放神仙的尊位,按照影视剧里演的、小说里写的,一般也得挂几张前辈先贤的画像不是?

    这至少显得咱们有点底蕴啊!

    但是没有,大殿里既没有塑像,也没有画像。

    仔细看,正中间靠墙的那张大桌子上,倒是好像摆了个牌子,周昂凑近去一看,却还是那两个字:天地。

    这次是竖着写的而已。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举动,郑桓笑着道:“不必找了,咱们山门既无先贤可塑,又无大德可立,也就只好写上‘天地’两个字,做个意思罢了!其实也是不拜的。天也,无边宽广,地也,无边厚重,何须你我来拜!”

    周昂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又见自己这位叫郑桓的师叔一直笑容慈和,似乎是位宽厚长者,就忍不住问出口来,“师叔,咱们山门为什么人那么少啊?不是说修仙的门派,动辄都占了几座山峰,成百上千的弟子吗?”

    郑桓果然有问就答,却是笑道:“现在算多的了!三十年前我入门的时候,山门里只有你师父一个人!”

    周昂闻言,不由讶然。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7634/ 第一时间欣赏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 作者:刀一耕所写的《匹夫仗剑大河东去》为转载作品,匹夫仗剑大河东去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匹夫仗剑大河东去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匹夫仗剑大河东去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匹夫仗剑大河东去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匹夫仗剑大河东去介绍:
山间有一座神秘的小庙,庙里人从不下山,尘世人无门可入。他睁开眼,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玄妙。狐妖、恶蛟、帝王、将相、道法、神仙、过去、未来。他始终都是一个读书人。匹夫仗剑大河东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匹夫仗剑大河东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匹夫仗剑大河东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