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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舒涓     爱与浮生之千千结txt下载     爱与浮生之千千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千千结:第61章:逃亡的灵魂

    萧暮雪抱着棉花糖排在队伍的最后面。她见老嘉措还坐着,便问:“您不上车?”

    “我不走。车不能丢在山里没人看。”

    “那您晚上怎么办?”

    “住车里。”老嘉措把烟蒂弹出老远。

    “您一个人?”

    “习惯了。这山路不好走,山里的气候说变就变,我们经常住在车上。”

    萧暮雪蹲下身来:“要是您不嫌我问题多,我留下来跟您做个伴?”

    “那怎么行!山里入夜了特别冷,你这小身子骨可扛不住。”

    萧暮雪索性坐了下来:“您不能看不起人。要不这样,晚上您再给我讲讲这里的历史。我呢,也就不额外谢您了。”

    “都说了不要你陪了。上车走人!”

    “既然您看不上我,那我就不讨人嫌了。您老多保重。”萧暮雪颠颠地跑过去跟司机说了几句话,又颠颠地跑了回来,放下棉花糖追着玩。

    汽车鸣着喇叭开走了。

    老嘉措沟壑纵横的额头上开出花来。

    萧暮雪跑得气喘吁吁:“爷爷,其实我要谢谢您。今天晚上住在您的汽车旅馆,替我省了住宿的钱不说,还让我有机会在这么高的山上看风景。人们都说这里的夜景美得叫人想哭,我总算能亲眼见识了。”

    老嘉措又点了根烟:“你为啥喜欢这里?”

    “我喜欢所有美好的东西。”萧暮雪的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圈,“这里的东西充满了生命的力量,是我最喜欢的。”

    “可很多人来了之后,只看到了这里的偏远与荒蛮。”

    “那是他们不懂敬畏生命的原始状态。人类从最原始的生物进化而来,最后还是会回归到最原始的状态,谁也逃脱不了。所谓的始于斯,止于斯,并不是谁不喜欢就能改变的。”

    “是这个理。我问问你,山外的人都害怕我们藏族人,你为啥不怕?”

    “为什么要怕?人会下意识地排斥自己不了解的东西,因为不了解,所以心生畏惧,又因为畏惧,便会害怕被伤害,这很正常。就像藏族人和汉族人,藏族人觉得汉族人不够耿直,汉族人又认为藏族人野蛮,彼此提防,心生芥蒂。时间久了,自然是我怕你,你嫌我,互相看不顺眼。”

    “这些年情况好多了,汉人和藏民不像以前那样对立了。我大女儿就嫁了个汉族的教书先生,还是你们学校的老师。我小儿子又娶了个汉族姑娘,现在都有孩子了。”

    “真好!汉藏通婚古来有之,没想到被爷爷发扬光大了。”

    “快别笑话我了。为了他们的婚事,我可没少被族人唠叨。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一晃,我都这把年纪了,孙子今年都上大学了,还跟你同校。以后你有时间就教他学汉语,他会说不会写。时代在变,光懂藏语可不行,汉语是必须要精通的。”

    “爷爷好见识!我必定尽力而为。”

    一点凉凉的东西落下来,接着又是一点。

    傅雪

    峰伸舌去 舔:“雪。”

    萧暮雪惊道:“九月飞雪?”

    “这里什么时候下雪都不稀奇。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别说下雪了,下雹子都是家常便饭。”

    “哈,好期待晚上下场鹅毛大雪!”

    “你要是明天不想到学校,就期待下雪吧。这里下了雪,可就不能走车了。”

    “那还是先别下了,等我到了再说。”

    雪由颗粒状变成片,渐渐又变成了絮状,一团一团地落下来。

    傅雪峰和棉花糖追着雪花到处跑,怎么玩也玩不够。

    萧暮雪冷透了,忙回车上找衣服穿。等她衣帽整齐地下车时,雪,停了。太阳躲在云朵后时隐时现,撒下煦暖的光芒。

    萧暮雪木着脸,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惹得傅雪峰和老嘉措哈哈大笑。

    按照老嘉措的指示,萧暮雪和傅雪峰在附近的山坡上捡拾柴火。这里随处可见朽木枯枝。到天擦黑时,两人捡的柴火已堆成了两座小山。

    老嘉措哭笑不得:“我说姑娘,你捡这么多柴干嘛?想在这里住家?”

    萧暮雪拍去手上的泥土说:“晚上我要烧一大圈篝火,我们就在中间聊天睡觉,肯定比在车上暖和。”

    “一圈?你不怕被烤成焦炭?”老嘉措抬眼看天,“今天晚上应该没风,不会很冷。燃两堆火就足够了。”

    “不嘛,就要一圈。我要好好享受这难得的夜晚。”

    “好,一圈就一圈。”老嘉措指着一个背风的山坳,掏出打火机扔过去,“你去那里生火,想弄成啥样随你。只一条:千万千万别让火星溅到草上。这里的树木油脂大,地上的枯叶干柴又多,一点就着。”

    萧暮雪用棍敲着石头,叉着腰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傅雪峰想起那场大火,脸上飘过一丝阴云。

    入夜时分,红旺旺的篝火按照萧暮雪的意愿燃了起来。火堆中间,一层油布一层厚毡毯,已铺好了睡觉的地方。

    老嘉措翻出一袋土豆埋在热灰里,又在上面铺上火炭,功夫不大,就闻见了土豆的香气。他又拿了铁皮茶缸,倒满水放在火堆旁:“暮雪,我咋没听见你哥哥说话,他怎么了?”

    “我哥出了点意外,语言能力受损,想问题也跟我们平常人不太一样。”萧暮雪捡根树枝拨弄火堆,“他是个善良的孩子,他不会伤害您的。”

    “我没担心这个,我是担心你,带着这么大个人要怎么读书?”

    “我哥很听话。我上学时他可以自己玩,也可以到学校等我。”

    “你想得倒简单。你家还有哪些人?”

    “只有妈妈了。”萧暮雪沉默片刻又说,“爷爷和爸爸都去世了。”

    “你妈妈身体还好?”

    “不好,她的眼睛看不见了。不过没关系,我请了人照顾她。”

    老嘉措把土豆翻了个身:“你说你要找工作,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做什么都不要紧。只要能保证我和哥哥不饿肚子,有个落脚的地方就行。”

    “你倒想得开。”老嘉措把烤好的土豆刨出来,又把没熟的翻了个身:“我老婆和大女儿在镇上开了家餐馆,骑车到学校也就十来分钟。这几年来这里旅游的人多,学生也多,生意还不错。她们一直想找个小工,总遇不上合适的人。上半年招了个小妹,没干多久就走人了,嫌太辛苦,也嫌工资低。你要是愿意,可以考虑去那里。不耽误你上课的时间,就每天放学后去帮帮忙,打打下手。餐馆也就是饭点比较忙,其它时间她娘俩就能应付过来。至于待遇嘛,也还和之前的小妹一样,包吃包住,每个月给一百元的零花钱。怎么样?”

    简直是天降福音!萧暮雪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吗?”

    “我还骗你?你不用考虑水电费。这里是藏区,有政府补贴,像我们这样的藏族家庭几乎不用交钱。只是,住的地方不算宽敞,你们兄妹同住的话,可能会有点挤。”

    萧暮雪双手合十,感谢这梦寐以求的好运:“这样已经非常好了!我让我哥在那里吃饭,我吃学校食堂就可以了。”

    “我说的包吃包住,当然是包括你和你哥了。我们藏族人没那么计较,多个人也就是多双筷子的事。”

    “那怎么行?要不这样,那一百块钱就别给了,算做我们的饭费。”

    “没发现你还挺嗦的!你要有心,就给我孙子补习汉语,这个钱就当是我请你这小老师的茶钱了。”

    “谢谢爷爷!”萧暮雪低头刨土豆,眼里泪光闪动。

    “谢啥。我这也是刚好需要人手。明天你直接跟我去住的地方,把房子收拾出来,需要什么就去添置。这里的天说冷就冷,可不会因为你没冬衣就捂着不下雪。”老嘉措尝了尝土豆说,“烤得不错,趁热吃吧。”

    萧暮雪剥了个圆溜溜的土豆给傅雪峰,又把开水凉好,选了个烤得有点过的给自己。老嘉措眼睛的余光看着她做完这些事,似乎微微点了点头。

    傅雪峰抱着棉花糖烤火吃土豆,一个字也没说。

    一老一少边吃边聊,说了大半宿话才各自躺下。

    深夜的高原,星光璀璨,静若无物。蓝得发亮的夜空像是倒悬着的风平浪静的大海,暗含着看不清的波涛汹涌和无数种潜藏的可能。月亮的光华经过高原空气的过滤,亮亮的,冷冷的,清清的。树的影子被拉长、加深,投影在浅白色的山石上,宛如巨幅的黑白水墨画。这样美丽的夜晚,若有一曲清音一壶热酒一知己,那些逃亡中的灵魂,应该可以得到安慰罢。

    萧暮雪看看老嘉措,想起了萧兰枢的话:不要对这个世界失去信心,善良的人还是更多!爸爸……她又想起了从前的岁月,想起了苏婉言、姚慕白,还有叶寒川……叶寒川……这三个字有如烙铁,烙得她皱紧了眉头。她盯着火堆发呆,直到双目干涩,疼痛难忍,才将视线收回,幽幽长叹。

千千结:第62章:结识新朋友

    傅雪峰轻声问:“暮雪,怎么了?”

    萧暮雪咧了咧嘴:“我睡不着。你别管我了,睡吧。”

    傅雪峰在她身边坐下:“我陪你。”

    萧暮雪往上蹭了蹭身子,头枕在他腿上:“今天辛苦你了。”

    傅雪峰梳理她齐肩的头发,柔声说:“有你,不辛苦。”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火光映照下她美丽的脸庞,将手放了上去,“好烫。”

    萧暮雪抓住他的手,掰着手指头玩:“你的手好漂亮!”

    “拿去好了。”

    “又说傻话!给了我,你要怎么办?”

    “你的,给我。”

    “好,那咱们交换。以后,你的手就是我的了。我不允许你碰的东西你就不能碰,好不好?”

    “好。”傅雪峰轻轻啃咬萧暮雪的手指头,每根都不放过,“好喜欢!”

    萧暮雪咯咯笑道:“也不嫌我的手脏。”她翻了个身,望着满天星斗说,“好喜欢这里!等我老了,就带妈妈和你来这里定居,过与世无争的生活。”

    傅雪峰轻抚她的双眉:“依你!”

    “好期待那样的日子!这些天我常常在想,要是没有你陪我,我该怎么办才好?”萧暮雪神色倦怠,“雪峰,谢谢你!有你在,我才不那么孤单!以后我会很忙,没有太多精力照顾你,你要乖乖的,不要乱跑。等我攒了钱,我就给你买新衣服,还有你喜欢吃的东西。”

    “不乱跑。”

    “日子再苦,我都不怕,我就怕你走丢了。除了妈妈,你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我会一直在。”

    “那我们说好了,这辈子我们都要在一起,你哪儿也不去,就守着我。”

    “嗯!一辈子,守着暮雪!”

    “我也会一辈子守着你的。”萧暮雪蜷缩起来,“有个哥哥真好!”她一只手抓着傅雪峰的手腕,一只手抓着他的袖子,不多会就睡着了。睡梦中,有泪滑过她的脸庞,像是天上遗落的星辰……

    傅雪峰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心想:有你,真好!

    火,依旧燃得热烈;人的心,渐渐冷却下来。

    天刚蒙蒙亮,老嘉措的儿子带着修车师傅赶回来了,叮叮当当的忙活后,汽车又能照常行驶了。

    棉花糖兴奋地在车厢里跑来跳去,一刻也不停闲。萧暮雪还是坐在临窗的位置,安静地看风景。傅雪峰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一路向西,一路提心吊胆。

    汽车开上了更窄的盘山道,等绕到山底,一条比四车道宽不了多少的河流出现了。晨光照耀下,河水似乎比奶还白。河岸边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光滑无比,秃着头以意想不到的姿态站立。

    “河水怎么是这个颜色?”萧暮雪好奇了。

    “这可不是普通的河水,是雪山流下来的雪水。雪水可不就是这个颜色?”

    “哪里有雪山?”

    “别急,你会看见的。顺着这条路开下去,我们就到了。”

    萧暮雪探出大半个身子到车窗外,迎风而立

    。棉花糖抓着她的衣服,稳坐在她的肩头,一身白毛被风吹得起了漩涡。傅雪峰欣赏着人与景,心情舒畅。

    极目远眺,一座座山峰直插云霄。山上植被繁茂,却少见高大的树木,仍然是低矮的灌木丛居多。有些树的叶子已泛黄,甚至变红,但有些的叶子还嫩绿青翠,仿佛新生。灌木丛里,细碎的山石间,零星的开着黄白相间的花,长长的花径顶着小小的脑袋,那纤弱的美丽和这原始山脉的粗犷格格不入。一团团还没散去的云雾缥缈缭绕,给这深山老林增添了几分流动的美丽。那些叫不出名字的鸟停在手臂粗细的树上,歪着脑袋婉转歌喉,迎接远道而来的陌生来客。

    老嘉措响亮的马哨惊飞了树梢的鸟儿,它们成群结队扎进树林,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萧暮雪觉得那马哨声酷毙了,缠着老嘉措教自己,可学了半天也没学会,只能嘘嘘有声,像在逗小孩撒尿。倒是傅雪峰,现学现卖,吹得比师傅还要响亮。

    又一条河出现了。只见它色如淡奶,水流湍急,声如雷鸣。萧暮雪将马哨的事撂到脑后,忙着向老嘉措打听河的来历。老嘉措只说了个名字,萧暮雪就肃然起敬:难怪!想来也只有那样有着历史根源的长河,才配有这样的气势!她回想着课本里的知识,想要将曾经硝烟滚滚的地点和浴血奋战的事件对号入座。

    老嘉措指着几幢高大的楼房说:“那就是你们学校,看看去?”

    “不急。以后有的是时间。”萧暮雪还在想那场有关成败的战役。假如当时那些勇士没有成功,还会不会有我们的今天?

    河水涛涛,淘尽英雄。时至今日,有多少人能记住曾经的峥嵘岁月?有多少人会感激那些无畏的牺牲?又有多少人会珍惜这来之不易的锦绣河山?“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对烈士的怀念和对历史的敬畏,不该被时间淡化或抹去,而应该世代铭记,永世传唱!否则,留给后人的,不过是一页喟叹!时间再久些,恐怕连这喟叹也不会有,只剩无知的空白。

    傅雪峰抱着棉花糖,不让它打扰沉思中的人。

    路边,高大的牌楼上,淡金的笔墨描画出学校的名字。牌楼被高原气候风化得斑驳不堪,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了,无意中倒契合了这苍苍深山和沧浪之水的遁世落离。

    过了学校,绕过两个弯道,有座铁索桥,桥上铺着稀稀拉拉的破木板。没有风,铁索悬挂在河面上,纹丝不动。铁索桥的两侧没有木板遮拦,只凌空悬着几根铁链。此处水流最急,河水冲击着岩石,拍出令人心惊的声响。

    一个小男孩骑着自行车横冲直撞地上了桥,桥就左右摇晃起来。

    萧暮雪脱口惊呼,紧张得心都快吐出来了。

    老嘉措说:“怕啥,那孩子是土生土长的藏民,早就习惯这桥了。”

    “不能把木板铺得密实些吗?太吓人了!”

    “这就吓人了?在这里看河水和在桥上看河水,差别可大了,不信你去试试。”

    萧暮雪脸都绿了:“我可不去试!我还要留着这小条命养家糊口呢。”

    老嘉措大笑:“你倒实

    在,不怕丢人。”

    眼见小男孩平安着陆,担着心的人才拍拍胸脯,放下心来。

    汽车停在一座三层小洋房前。萧暮雪下了车,使劲蹭了蹭地面,就差没振臂高呼了:啊啊啊,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啊!

    小镇坐落在山坳里。还算宽敞的马路两边,是商住两用的现代建筑。左边的建筑群背靠一带需要仰视的连绵山脉,右手的建筑群后则是奔流不息的长河。河的对岸,是稀落的村庄,外围是麻石垒成的一眼望不到头的围墙。墙里墙外,遍地是野生的苹果树、核桃树、柿子树和花椒树。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堆着烧不完的柴火,还有处理过的干燥的羊牛粪,飘散着原生态的气味。

    一个皮肤发红的中年女人迎了出来,老远就用不太流畅的汉语跟萧暮雪打招呼。老嘉措说:“这是我大女儿,卓玛。你叫大姨就行。”

    萧暮雪连忙问好,又自报家门:“爷爷让我来店里做事,若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请大姨指点。”

    “好说!姑娘是聪明人,自然是不用我费心的。”

    老嘉措大致介绍了萧暮雪的情况:“你把阁楼腾出来让他们兄妹住。看看还缺点啥,你再帮着添置。”

    “行嘞!我不会亏着她的。”卓玛接过萧暮雪的行李说,“阁楼刚好是里外两个套间,有门隔着。里面没堆杂物,稍微收拾就能住。床铺都是现成的,衣柜和桌子虽然旧了些,也都是完好的,能用。被褥之类也不用操心,家里都有。”

    “我知道了,谢谢大姨。”

    “我们藏人交朋友,讲的是合眼缘对脾气,真心实意。你一个姑娘家,不怕人头生疏,留在山里陪我爹,说明你是个有情有义的。我们一家都念你这份情,自然不会把你当外人。你若是跟我们客气,那就是看不起我们。”

    过来一个骑车的青年。老嘉措磕了磕烟斗说:“那是卓玛的儿子仓央,是咱们家的混世魔王,素来傲慢。以后见面,你别搭理他就是了。”

    “就是和我同校的那个?”

    “对。他学画画,读的艺术系。”

    仓央的自行车打了个漂亮的转,停在了萧暮雪面前。他打量着陌生来客,神情倨傲。萧暮雪回敬了他一通x光般的扫视,静等对方发话。“你是谁?”

    “你家的洗碗工。”萧暮雪不卑不亢地说,“你是大少爷?”

    仓央切了一声:“什么大少爷小少爷的?难听死了。我是仓央。”

    萧暮雪撇了撇嘴:“这么没礼貌,想你也担不起大少爷这么贵重的身份。”

    仓央的脸一红。

    老嘉措的烟好像就没停过。他吐个烟圈,望着远山上的白云,笑容在皱纹里生长。

    “你要住我们家?”

    “不行?”萧暮雪摸着棉花糖的毛说,“你应该没这个话语权吧。”

    “我不喜欢你,你就不能住我们家。”

    “这可怎么是好?我无处可去,必须住在你家。倘若你不喜欢我,那以后看见我,你可以当我是透明人。或者,你干脆当我是空气好了。我没意见的。”

千千结:第63章:奇怪的指环

    “你!”仓央的眼里浮起一层薄薄的怒气,“你是哪个系的?”

    “我不想告诉你。”

    “是不敢,怕别人笑话你吧?这地方只有高考失败的人才会来。说白了,就是个学渣集散地。”

    “你说得对,我就是个学渣。那又如何?我妨碍你了?”

    老嘉措暗自偷笑:行,这回算是棋逢对手了!

    萧暮雪暗暗叫苦:得,这老爷子乐得看戏了。

    “倒不是妨碍我了。我就是讨厌你们汉族人。明明不喜欢这里,却还要来。虚伪!你们汉人就喜欢做违心的事。”

    “照你这意思,藏族人就没有讨厌的了?不尽然吧。争勇斗狠的藏民恐怕也不太讨喜。”

    “说我们争勇斗狠的,都是偏见,我们那是喜欢用实力说话,热血真诚。”

    “那你说汉族人虚伪就不是偏见了?况且,争勇斗狠和热血真诚岂能混为一谈?听不得不同的意见,一言不合就动手,请问这是哪门子的真诚?依着你的逻辑,我们现在意见不合了,那我是不是可以暴打你一顿?而你还不能说我蛮不讲理,还得夸我热血真诚?”

    仓央语塞。

    萧暮雪笑容冷淡:“由此可见,看人不能太片面,标准也不可以双重化。想别人尊重你,就要先学会尊重别人,学会不对别人说三道四。因为说到底,你根本不知道那些来这里的孩子是在怎样的环境中成长的。舒适?还是恶劣?你也不清楚他们的心路历程。快乐?还是痛苦?你一个外人,一个看客,有什么资格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

    仓央被呛得脸色发青。

    棉花糖跟着卓玛上了楼,萧暮雪招呼傅雪峰跟上。刚上楼梯,她站住脚,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我现在又想告诉你了。我是英语系的,高考分数635。请多指教。”

    仓央惊住了:“635分?你来这里?”

    “我想来就来。这学校确实没有名牌大学的显赫,可也并非像传说中那样不堪:虽地处边陲,却自有风骨,又有历史底蕴,空气更是一等一的好,我相当喜欢!”

    “那么高的分数来这里,你脑子不正常?”

    “是不太正常。不过,我也不亏。要不是我脑子不正常我就不会来这里,不来这里就没机会认识你,没机会认识你我也就不知道:都快二十一世纪了,还有你这样思想陈腐的人。我得谢谢自己不正常的脑子,也谢谢你让我开了眼界。”

    仓央气得跳脚。

    萧暮雪见机得快:“君子动口不动手,好男不跟女斗。呃,你是不是藏族好青年?是,对不对?是就不要生气了。我们休战。”

    仓央恼极了,死命踢自行车轮胎。

    萧暮雪跑上阁楼,帮忙收拾房间去了。

    卓玛拍着大腿笑了一阵后,才开始整理床铺。

    “大姨,您怎么乐成这样?”

    “仓央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输了嘴仗。就该有个人挫挫他的锐气,免得他一天到晚神气活现的。”

    “斗嘴绝非我本意。只是听爷爷说他不好相处,我便

    想让他彻底讨厌我,从此河水不犯井水。您可别介意我说的那些话。”

    卓玛笑着摆手,麻利地归置房间,把用不着的东西都搬到了门口:“我这里不需要你帮忙。你若无事,就去街上逛逛,看看有没有想买的。再说一次,生活用品都不用买,家里有。你添置点衣服就行。”

    萧暮雪见确实插不上手,也终究还是孩子心性,谢过卓玛就拉着傅雪峰上街了。两人边走边看就是不买,纯粹是闲逛。

    银器店老板瞅了瞅她,满面堆笑地迎上前去:“姑娘,买首饰吗?来我家看看吧,不管是送人,还是自用,都是极好的。”

    大概把我当成观光客了!萧暮雪也不解释,翻了翻首饰盒,拿起一个雕花手镯问:“这个多少钱?”

    “我看看。哎呀呀,姑娘你真是好眼光!这镯子可有些年头了,成色和手工都难得一见。戴在你这样年轻漂亮的姑娘身上,它才算找到了主人!当然,这东西好,价格自然就要贵些。姑娘若诚心买,我也就诚心卖,亏本也给你便宜些。”

    萧暮雪压根不懂首饰,不过是见那镯子适合苏婉言才问的。听对方这么说,倒真有了买的心思:“能便宜多少?”

    “这东西卖给别人,起码得六百块。姑娘和我有眼缘,我给你打个八折。”

    “啊?那么贵!抱歉,我买不起。”

    “这还嫌贵啊!”老板朝手镯哈了哈气,绷直了袖子来回蹭,“你看看这光泽度,是不是能照见人影?再试试这手感,是不是滑不溜手?还有这分量,你掂掂看,绝对足金足两!”

    萧暮雪被说得心动了:“您再便宜点呗,再便宜点我就买了。”

    老板苦着脸想了片刻,咬着牙跺了跺脚:“算了算了……我看姑娘也是个实诚人,就当是我给你带货了,不赚你分毫,底价给你好了。四百元,一分也不能少了,再少我就喝西北风了。”

    萧暮雪实在不好意思再砍价,伸手就去掏钱。

    傅雪峰忍住想拦她的念头,看卖东西的人唱独角戏。

    横空伸出一只手抢走了钱包:“你怎么还在这里磨蹭?阿妈需要人帮忙,还不快些回去?”

    “仓央?你干嘛?把钱包还我。”

    仓央陪着笑对老板说:“大叔,不好意思。她是我家的帮工,阿妈现在着急用人,以后再来买。”

    老板见煮熟的鸭子要飞了,很是不高兴。

    仓央又说了几句抱歉的话,瞪着眼说:“你怎么还站着?不想要工钱了?”

    傅雪峰趁机把萧暮雪往门外推:“回去。”

    老板只得作罢,抬手把镯子甩进首饰堆,眼睛已盯上了刚进门的男客。

    大街上人来人往,还很热闹。仓央左右看看,把钱包扔给萧暮雪:“说你脑子不好使,你还不承认。那镯子根本不是纯银的,成本不会超过五十块钱。”

    “怎么可能?你骗人!”

    “我骗人?那家店是我们这里出了名的假货店,专宰外地客。不信你就回去看看,看看有没有本地人去买东西。”

    萧暮雪不说

    话了。

    “那镯子看着漂亮,你买回去戴不了半个月,就乌漆墨黑,废料一块。还四百元!你倒挺大方的。要不是看你在我家帮工,也算是自己人,我才懒得管你这破事。”

    萧暮雪揪着头发,懊恼极了:“我看那老板蛮真诚的,居然骗人!”

    “真诚?那是你瞎!你想买首饰?”

    “听人说藏区的银饰好,我想给妈妈买个镯子。”

    “跟我走,我带你去。”仓央开始介绍路边的商店:哪家的皮货好,哪家的牦牛肉不错,哪家的酥油茶名声在外,哪家的肥肠粉真材实料,哪家专门杀生坑人,哪家诚实可信……

    街道的尽头有一座小山坡,小山坡的后面有一片小树林,小树林的旁边有一间小木屋,小木屋有一扇破破烂烂的小木门。

    “这地方咋鬼气森森的?人口贩卖地?”

    “你不值钱。值钱的东西都在这道门里。”

    敲开门,一位黑衣黑裤的老女人盘腿坐在椅子上抽旱烟。见有人来,也不招呼,依旧不紧不慢地吧嗒烟袋。

    “兰姨,我带朋友来了。”仓央恭敬地候在一旁。萧暮雪学着他的样子,恭恭敬敬地打了招呼,恭恭敬敬地候着。

    兰姨又抽了口烟才抬起头来。只见她皮肤黧黑,双颊高凸,眼睛深陷,形容枯槁,乍一看像个抽干了血的骨架子。黑衣衬着她的枯瘦,苍老中透着诡异。看见萧暮雪时,她那双灰褐色的眼睛似乎变明亮了,随即又暗了下去。“姑娘是远客?”她的声音十分柔和,倒不像是她本人发出的。

    “是的。我是来这里读书的。”

    兰姨爬上破木梯,从高处取下一个铺着黑布的盘子:“找找看,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东西。”她冲着傅雪峰的方向吐了个烟泡,目光深沉。

    盘子里放着许多造型奇特,颜色暗沉,年代似乎很久远的首饰。一只雕着花纹,积满了黑垢的手镯躺在盘子一角,等着识货的人把自己带走。

    兰姨撩起黑布擦拭手镯,直到它褪去尘垢露出光亮的面目。

    “好漂亮!多少钱?”萧暮雪摸着手镯上精雕细刻,栩栩如生的兰花,为那美丽所倾倒。

    “五百。”

    萧暮雪二话不说就去掏钱。

    “你不跟我讲讲价?”

    “我喜欢它,它就是无价的。”

    “你不怕我和这小子联合起来骗你?”

    “仓央脾气虽臭,坑蒙拐骗的事大概还是不会做的。如果真的被骗了,也没关系。活在这世上,哪有不吃亏上当的。我就当买个教训好了。”

    兰姨枯枝般的手拍了拍盘子:“不给自己看看么?”

    萧暮雪无意在自己身上花钱,又不想拂别人好意,便随手拨了拨盘子里的首饰。一枚小小的暗黑的指环滚了出来。那指环并不多漂亮,但藤花的花瓣层层叠叠,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宛如活物。萧暮雪素来喜欢花花草草,自然对其爱不释手。她把指环戴在右手的中指上,大小竟然刚刚合适,就好像是为她量身打造的。

千千结:第64章:最后的女巫

    兰姨问:“那么多好看的,你怎么偏偏看中了它?”

    仓央说:“这个不卖吗?”

    “我只是觉得,还有更适合她的。这几十元的廉价货,根本没有购买的价值。”

    萧暮雪满心欢喜:“再廉价的东西,只要我喜欢就是好的。您看,是不是很别致?”

    “你喜欢就好。”兰姨取下指环,用布擦干净包好,“你读书写字戴着也不方便,不如收起来,以后再戴。”

    萧暮雪重新将指环戴上:“没关系,习惯了就好了。”她拿出一百元钱,又去盘子里扒拉。过了片刻,她又拈起一枚黑黢黢的极不起眼的指环。

    那指环跟藤花指环一般粗细,上面雕刻着极为细小的叶片,中间嵌着一朵小小的纤巧的花,已脏得看不出原有的样子。仔细擦去蒙在上面的污垢,指环露出银白的颜色,那花也活灵活现起来,像是谁摘下了新开的花朵安放在上面,隐隐带着晨间的水汽,香气四溢。

    萧暮雪的目光已经移不开了:“这是什么花,这样美丽?”

    “这指环是凤冠的藤上嵌着木香花的花朵。”

    “凤冠?好华丽的名字!不过,这花看着倒素雅!”萧暮雪把指环戴在傅雪峰的手上,“哗,简直是绝配!”

    “你是给他买的?他可是个男孩子。”

    “不要紧的,合适的就是最好的。”

    “既然你这么喜欢,何不把藤花的戒指给他,把木香花留给自己?”

    “最好的当然要给雪峰,我戴什么都没关系。”萧暮雪拉着傅雪峰的手左看右看,非常满意,“太配你了!雪峰,你要保管好,别弄丢了。你看看,咱俩的像不像一对?”

    “像!”傅雪峰笑了,“喜欢!”

    “兰姨,这指环多少钱?”

    “姑娘好眼光!挑了个平常人都看不上的好东西。物赠有缘人,这枚指环我分文不取,送给姑娘了。”

    “这可使不得!既是好物,那就更应该付钱才对。”

    “姑娘不必谦让,我自有我的道理。”

    萧暮雪头一回没跟人客气:“那我就谢谢您了!”

    兰姨从一个破烂的纸盒子里拿了些零钱给仓央:“家里没酥油了,你帮我多买些回来,顺便带姑娘逛逛农贸市场,看看这里的山水。”她指着傅雪峰说,“让这孩子留下,帮我把东西放回原位。人老了,腿脚不灵便,不想爬上爬下了。”

    萧暮雪叮嘱傅雪峰几句,跟着仓央出门去了。

    兰姨燃起纸烟,将烟雾悉数吞进肚里:“你跟这姑娘是什么关系?”

    傅雪峰看着对面的高山,目光呆滞。

    “别那么紧张。你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根本就不关心。我是怜悯那姑娘,才跟你说这些。这姑娘一生悲苦,若你怜她,就多照拂她。”

    傅雪峰不言不语。

    兰姨也不在意,吸了口烟又说:“其实不用我说,你也会照顾她,因

    为她对你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存在。不过,我提醒你:不论将来你有多大的权力,都不可将她留在身边。不然,会给她招来杀身之祸不说,还会殃及你自己。”

    傅雪峰开口了:“有我在,没人能伤她。”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有资格做你对手的人,自然不会是笨人。他根本不用找你的麻烦,直接对她下手就可以了。这比直接伤害你,更叫你伤心。这就是所谓的打蛇打七寸,伤人伤软肋,而她就是你的七寸和软肋。”

    傅雪峰转过头来,眼神凌厉:“你知道我是谁?”

    兰姨弹了弹烟灰说:“不,我不知道,但我会看相。你本非池中物,如今这般落魄也只是权宜之计,早晚你会凌于众人之上;你这一生惊险无数,但都能逢凶化吉。可那姑娘就没这么好命了,她要想长命百岁,不光要靠运气,还得靠造化。”

    “她的命结,怎么解?”

    “无解。至少目前看来是无解。”

    “你的意思是,是死结?”

    “那也未必。她虽命运多舛,却也有贵人相助,倒还不至于走入穷途。”

    傅雪峰稍微松了口气:“她会嫁给什么样的人?”

    兰姨将烟蒂弹出老远:“天机不可泄露。我言尽于此了。”

    “为什么不让她买藤花指环?”

    “你当真心细!”兰姨笑得无奈,“我的本意是让她挑个护身符,结果她偏偏看中了催命符。我不妨告诉你,那指环上有个小机巧,迟早会被她发现。她那么聪明,定会物尽其用。只希望到时候她手下留情,不要增添杀孽。”

    “杀人的事,她是不会做的。”

    “她是善良。可越是善良的人,发起狠来就越辣手无情。”

    “你可以不卖给她。”

    “世间万物,从来处来,到去处去,缘法早已注定,岂是我一介小小凡人能左右的?我不卖给她,她自然有别的法子,不过是殊途同归罢了。”

    傅雪峰无言。

    “若她给自己挑的是你手上那枚指环,她的命运会有很大的不同。可惜,她却把所有的好运都给了你。我没看错的话,你的这条命应该是她给的。而她对你的好,还远不止于此。你可不要负她!”

    傅雪峰暗自惊心。

    “小伙子,切莫遗失你的指环,那是我族世代相传的圣物,我一直在等它的有缘人。”兰姨点燃烟盒里最后一支烟,“若有一天,她摘下了藤花指环,你要把这个还给她,这本就是她的。”

    “我现在就可以给她。”

    “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你会知道的。记住我的话:万事莫强求!”

    门外传来仓央的笑声。兰姨和傅雪峰终止了谈话,一个抽烟,一个发呆。

    后来,傅雪峰无意间得知:兰姨的家族精通相面之术,世代以相面为生,名声赫赫。每隔三十年,这个家族就会出一个精

    通巫术的女人,看前世,说今生,通晓人间百事。许多名门望族不惜重金相聘,将其收为己用。到了兰姨这代,人们不再迷恋巫术,这个盛极一时的家族才逐渐衰没。兰姨是这个家族最后的血脉,也是最后的巫师。

    那之后,再没人见过兰姨。后来听说她死在某个风雪交加的夜晚,被发现时身体已被野狗啃得精光。没人关心她是怎么死的,也没人关心她的身后事,人们更感兴趣的是她和她家族的传说:能预测别人的运势,却看不到自己的命数;能帮别人逢凶化吉,自己却不能遇难成祥;看得穿别人的人生,却猜不透自己的结局。

    有人说,要得到,就得先失去。泄露太多天机的人,总是不得好死。这是惩罚,是警告,更是诅咒。

    从此,世上无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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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师大的校园里,木芙蓉花团锦簇。这所占地面积只有凌云中学三分之二的大学,除了松柏等常青树,就数木芙蓉和法国梧桐最多,其余的,便是寥寥可数的杉树。建筑物也不多,两幢教学楼,两幢学生宿舍,一幢教师公寓,一幢多媒体综合楼,一幢办公楼,一幢师生活动综合楼、一间食堂,一家小卖部,后校门处有六家私人小餐馆。如此,便是这所大学的全部。

    不到半个小时,萧暮雪就将学校逛完了。她没心情关注新学生公寓和多媒体教学楼完工的日期,没闲暇感叹这里的僻远与荒凉,对即将开始的大学生活也提不起半分兴趣,更没把校门口那张泛黄的通缉令放在心上。她关心的,是哪里能找到挣钱的活。

    临近校门,松柏环绕的活动楼前,贴满各类信息的公告板格外显眼。萧暮雪逐条阅读上面的新生须知和招聘信息,盘算哪些工作是自己能胜任的、每个月大概能有多少收入、够不够苏婉言的吃穿用度等。

    开学后的第一周,她将自己中意的工作收入囊中,并对每天的时间做了精准分配。她骑着仓央淘汰下来的自行车,奔忙在学校与餐馆间,常常是踩着下课铃声出,赶着上课铃声入。

    张宇涵的电话在某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打到了教导处。第一次,他对萧暮雪大动肝火,将她训得面红耳赤,训完就直接挂了电话。第二天又打来了,这次倒没怎么训人,可话里的火药味还是明显。萧暮雪陪了无数的不是,他才极不情愿地撂下一句:要是一年后你考不上,就滚回来补习!

    两周后,萧暮雪收到一个超大号箱子,里面是b大的全套教材和各科考试资料。书里夹着张纸条,只简单两个字:等你!那字迹苍劲有力,又潇洒得宛如星和月。

    萧暮雪笑了:这世上最懂我的,原来是您!

千千结:第65章:雄鹰的翅膀

    照张宇涵的建议,是考取b大英语系的预科生。但萧兰枢生前再三强调要学好母语,萧暮雪便放弃了最擅长的英语,一心攻读中文。只一个月的时间,她就完全适应了大学生活。打工,上学,自学b大中文系的课……每一项都朝着预期发展,并乐在其中。

    时间总是不够用的。通宵夜读对萧暮雪来说,是家常便饭。早上醒来,傅雪峰经常见她握着笔,趴在桌子上就睡了。老嘉措一家知道了她熬夜读书,都格外体恤,不再让她做早工。客少的时候,晚上也不让帮忙,让她学习完早点休息。

    仓央还是有事没事就跟她斗嘴打闹,态度却温和多了,时常带些好吃的好玩的给她。没课的时候,他会些找稀奇古怪的理由拖着她去爬山,摘果子,四处晃荡,时不时还拉着她去野外写生。

    萧暮雪虽嫌他打扰自己学习,但也知道他是好心,怕自己劳累跨了身体。刚好自己喜欢玩,对画画也有兴趣,也就由着他折腾。

    星期五的下午,上完最后一节课,校园里很快便没人了。此时天高云远,阳光尚好。萧暮雪抱着书向校外走去,她边走边翻笔记,完全没注意到身后多了个熟人。她来到一处树木繁茂的避风弯道,找了块石头坐了,放下书准备学习。不知从哪里飞来颗小石头,落在她面前。她看看四周,没看到人,抬手把石头扔进了河里。

    又一颗小石子飞了过来,隔了片刻,又是一颗。

    萧暮雪蹭地起身,双手叉腰,摆出吵架的阵势:“喂,打扰别人看书很有意思么?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讨厌死了!”

    从树后面转出一个人来,苦着脸说:“这可怎么办?被讨厌了!我好伤心!”

    “楚老师!”萧暮雪跳下石头,又蹦又跳,“您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楚星河笑道,“那我回去了?”

    “不许走!”萧暮雪拽着他的袖子不肯放,“我是太高兴了!做梦也没想到您会来看我。”

    “我可不是来找你玩的,我是来给你补课的。”楚星河拿出一大叠资料,“给你的营养套餐。”

    萧暮雪双眼放光:“哇,果然还是您最知我心,知道我的需求。”

    “我也不是白当你两年班主任。咦,这才多久不见,怎么就瘦成这样了?”

    “事情太多了,忙过这阵就好了。谢谢您关心!”

    “我说,你别再对我用敬语了行不行?我听着实在别扭,我又不是大了你好几十岁。快点改口!我更喜欢咱俩平起平坐。”

    “哈,原来你怕被我叫老了?”

    “真听话!”楚星河详细讲解完资料书上的内容,“这些都是重中之重,还有划红线的部分也是重点,要烂熟于胸,触类旁通。以后每周五我都会过来检查你的功课,若被我发现你偷懒了,可别怪我罚你。”

    “每周五都过来?”

    “对,我每周五过来,周一的早上回去,我已经把时间安排好了。”

    “不行!太辛苦了!这次以后,你就不要再来了。相信我,我会努力的。”

    “我知道,没有我的辅导你也没问题。可有了我的辅导就可以事半功倍,有何不好?”

    “有什么好?山高路远,又艰

    险崎岖,我怎能让你冒险?楚老师,我谢谢你为我着想,但真的不要这样,我担不起你这份恩情。”

    “什么恩情不恩情的。我不过是想尽一尽做老师的责任罢了。这本是英语笔记,你偶尔想换换脑子了,就翻翻看,不想看也没关系,放在那里就好。”

    萧暮雪低着头抠手指。

    楚星河笑道:“又抠手!你在紧张什么?”

    萧暮雪的头低得更厉害了。

    楚星河犹豫片刻,温柔地抬起她的下巴,但见她满脸泪水,心里一紧:“好好的怎么哭了?”他擦去她的眼泪,轻声说,“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

    萧暮雪哭出声来:“可是我害怕!我害怕……”

    “别害怕!进山出山的路是不好走,可也没那么危险。你过虑了。”

    “楚老师,求求你,别再来了好不好?我真的害怕!”萧暮雪揪着楚星河的衣服,哭得不能自抑,“你千万不能有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样担心我的安全?”

    萧暮雪只是哭。

    楚星河叹了口气说:“我这人很笨,最怕女孩子哭,还不懂得如何安慰。你再哭的话,我就只能落荒而逃了。”

    萧暮雪慌忙擦干眼泪:“我……我不哭了。”

    楚星河好想吻去那些还挂在她眼角的泪滴,却拘谨地搓着手说:“那咱们就约定好了,每周五见。”

    眼泪又流了出来,萧暮雪忙将脸侧向一边:“我在校门口等你。”

    晚风轻送,秋叶瑟瑟,芦花如雪。夕阳残照的河面像铺了一层密密实实的金叶子,晃得人眼花心乱。

    要怎样,我才能叩开你的心门?楚星河怅然失神:“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萧暮雪含泪而笑:“老师心仪的佳人,可也是在水一方?”

    “等到栀子花开了,我再告诉你。”

    “我等着。今天就学到这儿吧,我带你去学校转转。别看我们学校小,风景跟山外的可大不相同。”

    “客随主便,我听你的。”楚星河将一把钥匙装进萧暮雪的文具盒,“我在你们学校的宾馆租了房,租期是一年,以后你学习晚了就去那里休息,别回镇上了。”

    “一年?那得多少钱?”

    “不多。那宾馆便宜得跟白住一样,何况他们还打了折。”

    “那也没必要租一年吧?需要住的时候再去订就好了。”

    “小事情,何须劳心费神?你若跟我计较,我可就不高兴了。”

    萧暮雪撇了撇嘴说:“反正你是老师,我是学生,什么都得你说了算。”

    楚星河笑道:“我何时用老师的身份难为过你?说真的,我倒很不希望我是你的老师。”

    “为什么?当我的老师不好么?我让你丢脸了,还是我很难管束?”

    “都不是。我只是觉得,如果不是你的老师,我们相处起来可能会更自在些。”

    “只有它才是真自在!”萧暮雪指着飞向雪山的苍鹰说:“我也好想有双翅膀,展翅于九天之上!”

    楚星河的目光追随苍鹰落在雪山的深处,眼神明亮:你会有的!我会给你翅膀,任你遨

    游,去你想去的地方!

    从那天起,每个周五的下午,萧暮雪都会等在校门口,等楚星河出现。

    转眼就是深秋。又到周五。

    萧暮雪安顿好傅雪峰就去了老地方。她从太阳西斜等到太阳落山,从太阳落山等到暮色沉沉,又从暮色沉沉等到天完全黑了,也没看见进山的班车。

    不知道是哪里飘来的雨云,让本来晴好的天空突然下起雨来,渐渐地雨落如注,哗哗有声。

    萧暮雪焦躁地走来走去,像是有猫在抓她的心。路灯昏黄,她的心也昏暗不明,飘摇得宛如那就要坠地的枯叶。楚老师,你千万不要有事!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会杀了我自己!

    一辆三轮车飞驰而来,又飞快地驶向远方。

    萧暮雪跟在三轮车后面,顺着马路向前跑。她跑跑停停,停停跑跑,不知不觉就跑了十几里路。

    一道人影跟在她身后,跟着她奔跑。

    风携着雪山的寒气扑面而来,夹着雨的冰冷,不胜寒冷。周围光线暗淡,只有风声,雨声和河水的湍流声清晰可闻。

    萧暮雪大口大口地喘气,脚步渐缓。她又冷又怕,抱着瑟瑟发抖的身体蹲在地上,嘤嘤哭了:“楚老师,你在哪儿?”哭得累了,又借着附近农家射出来的微弱灯光前行。实在走不动了,就靠在路边的树上休息。

    从前面的暗影里走出一个人来,看不清是谁,只觉得他脚步急促,匆匆的身影在雨夜里显得格外怪异。

    黑暗的雨夜,单身的少女,变态的杀人犯……完蛋了!我要被断手断脚抛尸荒野了!萧暮雪想着看过的恐怖电影,打了个寒颤:得找地方躲起来!

    路边都是灌木,根本无处可躲。

    萧暮雪惊恐地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影,准备鱼死网破。

    隔着一段距离,那人影说话了:“暮雪?是你吗暮雪?”他摘掉帽子,露出脸来:“你怎么在这里?”

    楚老师!萧暮雪紧绷的神经嘎嘣断了!她抱着树缓了缓,身体才生出几分力量来。她飞奔上去,不管不顾地紧紧抱着楚星河:“楚老师,你终于来了!”

    “我们约好的,我当然要来。”

    “谢谢你平安!”

    楚星河湿了眼眶:“你在等我?”

    “嗯!”萧暮雪哭道,“你若不来,我就一直等下去!”

    “傻丫头!”楚星河控制住想要亲吻她的念头,牵着她的手往回走,“雨太大了,司机说天黑路滑,行车太危险,只能等天晴。我怕你担心,就走路下来了。”

    “都是我不好,害你如此辛苦!”

    “又说傻话!你就不能认为我本该如此?我在你心里除了是老师,就不能是别的?”

    “能,当然能!比如现在,我就觉得你是个傻子!”萧暮雪丢开楚星河的手跑开了,“只有傻子才会冒雨走这样危险的夜路,来看我这个不争气的学生。”

    楚星河追了上去:“几天不见,你的胆子变大了,敢取笑我了!”

    雨依旧在下,风依旧在吹,萧暮雪却不觉得冷了。那道跟在她身后的人影匍匐在地,藏身于低矮的灌木丛后。待她和楚星河走远后才起身,仰头静立于大雨中,茕茕孑立。

千千结:第66章:舒心的夜晚

    到了校门口,楚星河说:“你别回去了,跟我住宾馆好了。”

    萧暮雪刷地红了脸:“那……那怎么行?我得回去,雪峰还在家等我。”

    “都凌晨了,你现在回去,想把大家都吵起来?”楚星河好笑地说,“你该不会是在担心我会对你怎么样吧?”

    “怎么会?我……我就是觉得不太方便。”萧暮雪的眼睛不知该往哪里看才好,“毕竟,毕竟……”

    “毕竟男女有别,是不是?毕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是不好,对不对?”

    “嗯。”

    “男女有别是真的,是孤男寡女也不假。只不过,你不该有这样的担心。平时辅导你学习,宾馆里也只有你和我,我可有半点举止不当的地方?”

    “没有。楚老师,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萧暮雪咬了咬嘴唇说,“那今天晚上就打扰你了。”

    楚星河紧抿双唇,独自走在前面。

    “生气了?”

    “你这样想我,我当然生气。”

    萧暮雪挡在路中间:“我错了!”她抠着指甲,低声说,“我一个女儿家,难不成你说一起住宾馆,我马上答应才是对的?被我爸爸……被我妈妈知道了,会骂死我的。”

    楚星河叹了口气。

    萧暮雪又说:“况且,你是有女朋友的人。万一哪个好事的又嚼舌根子,我是没所谓的,可你怎么办?楚姐姐知道了,我怎么跟她解释?估计她得手撕了我!”

    楚星河笑了:“你楚姐姐?原来你在担心这个。尽瞎想!”

    萧暮雪嘟囔道:“真讨厌那些谈恋爱的,每到周末就把房间占完了,也不知道给别人留一间。”

    楚星河想说话,又担心听话的人多心误会,索性闭了嘴,假装没听见。

    宾馆里,只有路灯和走廊里的灯还亮着。这样的雨夜,陪着心爱的人美梦一场,该是多少人喜欢的事。

    萧暮雪东看西看,局促得像是第一次登门造访的客人,紧张而心慌。

    楚星河放好热水出来:“去洗澡,我要换衣服了。”说着,假装动手脱衣服。

    萧暮雪忙慌慌地进了洗手间,啪地把门锁严实了。

    楚星河暗自发笑,铺好床就站在窗前看雨。

    很快,萧暮雪拎着洗干净的衣服从浴室出来。她齐胸围了条白色的浴巾,极不自在地挠着耳朵:“没衣服穿了,只能用浴巾了。”

    楚星河将衣服挂在走廊的风口上:“风这么大,明天早上肯定干了。”他指着靠墙的床说,“捂着去,别感冒了。”不经意间,他的目光落在萧暮雪身上,便迅速移开了。

    萧暮雪爬上床,捂得只剩脑袋。等楚星河洗完澡出来,她已睡得没正行了。

    半夜里,一声闷响惊醒了楚星河。他扭开灯一看:萧暮雪裹着被子掉到了床下,却还是睡得香甜。他笑了:还是这么不老实!

    萧暮雪翻了个身,一双光溜溜的腿就裸露在被子外了。

    楚星河揭起被子盖住那双腿,万分小心地将她抱回床上。

    早上,雨过天晴。

    萧暮雪打了个哈欠,刚要钻出被窝,又慌忙缩了回去。

    楚星河坐在窗前看书,听到动静也没回头:“衣服给你放在床头了。”他合上书说,“我买早餐去。”

    萧暮雪冲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一板一眼的学究先生!都不会跟人说早安!她拿起内衣,忽地红了脸:我这猪!昨晚居然忘记自己晾内衣了……

    明媚的阳光里,楚星河伸了个懒腰:好个漫长又舒心的夜晚!

    紫荆树旁,一对情侣跟另外一对情侣说着早安。

    新的一天开始了!

    这天吃过早饭,萧暮雪正在晾衣服,仓央拎着一袋野果在楼下叫:“楼上那个晾衣服的……说的就是你,贼头贼脑的那个家伙。下来,有好事。”

    傅雪峰立马下楼去了。萧暮雪不紧不慢地晾完衣服,把书桌整理好,才不慌不忙地朝楼下去。她今天心情特别好。楚星河带过来的b大月考试卷,她的每门功课都在85分以上,属于中等偏上的成绩。出错的地方楚星河批注得很详细,又将相关的题型做了延伸,让她再做。

    仓央等得火急火燎的:“你还真是不着急!今天县城有大热闹,你去不去?”

    “县城?不去,太远了。就这事?”

    “你都不问是什么热闹,就一口拒绝?不后悔?”

    “我不问,你最好也别说。”萧暮雪一丝不苟地做着眼保健操,“难得这个周末楚老师开会不能来,我得把积压的作业处理完。你带雪峰去玩,我看家。”

    “这可是一年一度的大节日,能见识很多风土人情,还有许多书上没有记载的传统。”仓央也不着急,拿出枚野果在衣服上蹭,“你真不去?那不勉强你。只是啊,等你明年考回去了,要想再见可就难咯。”

    “别勾引我!说,到底是啥?”

    “去了你就知道了。总之我不会骗你。”

    傅雪峰已雀跃难耐,满脸期待。

    萧暮雪想了想说:“那好,我给自己放假了。”

    “就是嘛,怎么能不去呢?这野果又甜又脆,带着路上吃。你们现在就去赶车,一个小时左右就到了。记住,别贪玩,别错过回来的末班车,不然今晚你俩就只能睡大街了。这个时节,旅馆可都是满员的。”

    “谢谢提醒。我跟大姨告个假去。”

    “免了。每年的今天,阿妈和她那些姐妹跑得比谁都快,赶着去凑热闹买新鲜玩意。这几天我们家不做生意,你就敞开了玩你的。”仓央背起鼓鼓囊囊的背包说,“我也出发了,爬山去。”

    “哪里的山?野山?”

    “大姐!你小声点!非得让我爷爷听见了!”

    “你真去爬野山?很危险的,都是原始森林。”

    “越危险越刺激,越刺激越开心。你想想,我是画画的,又是这里的原住民,如果连原始森林都没见过,以后怎么下笔如风,画尽世间万物?”

    “我也想去。你带上我和雪峰。”

    “你?那可不行!这山可不比我们平时爬的那些山,山高林密,走的都是野路子,而且许多地方还没

    路可走,得边走边找,别提多累人了。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估计爬不了十分钟就得趴下。我可不能带个累赘。”

    “是不是累赘现在还难说。一句话,你带不带我们去?不带是吧?”萧暮雪嘻嘻一笑,猛地提高了嗓门,“爷爷,仓央要去……”

    仓央慌忙去捂她的嘴:“我带你去,我带你去!祖宗,你别叫行不行?”

    萧暮雪躲开他的手,笑眯眯地说:“早答应不就完了,非得逼我出绝招。我忽然想起来了,爷爷去给车加油了,不在家。”

    “又骗我!总有一天我要讨回来!”

    “别生气嘛,改天我送你好玩的。”

    “我才不要好玩的,我要好吃的。”

    “你不嫌我做的东西难吃的话,我也没意见的。”萧暮雪和傅雪峰换上长衣长裤,又一人带了一件厚衣服,穿上运动鞋,装了点吃的就跟着仓央出发了。

    一行十二人,认识的人不多,领队的是藏文系的学长,背阔腰圆,很有些分量。他先让大家做自我介绍,又把注意事项说了一遍,然后重新编排队形:三个女生走中间,每人前后都是体力不错且经验丰富的男孩子。食物和水也都进行了重新分配,体力好的负担多些,女孩子只背随身衣物。

    萧暮雪的前面是仓央,后面是傅雪峰。她有种被包围的感觉:“你俩离我远点,别管我,帮他们去。”

    傅雪峰不说话,也不走远,只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仓央就不会这么乖了,丢了颗小石子在她头上:“你以为我想照顾你?不过是听领队的安排罢了。爬野山最要紧的是不能掉队。一旦掉队,你就是哭死了,也没人来救你。”

    萧暮雪深以为是,没有回嘴。

    碎石的山道,又陡又滑。路的两边没有树木,也没有草丛,只有稀稀落落的灌木丛。这灌木是常见的,褐红色的圆形叶片下,长着尖利的刺。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橡胶鞋底踩在碎石上,一走一滑,硌得脚生疼。

    傅雪峰不时托萧暮雪一把,生怕她摔了。

    男生们讨论着即将到来的世界杯,讲些荤腥不忌的笑话,说着家乡的风土人情,聊着某个漂亮的女生或者某段道听途说的爱情,倒也热闹。仓央前面的两个女孩子是大三的师姐,有些爬山的经验,又都是性格开朗热情善良的姑娘,时不时回头关照萧暮雪,让她多加小心。

    萧暮雪谢过两人的好意,更加专心爬山,生怕自己真的成了累赘。

    太阳很给脸,躲在云层里不出来,天气比前一天凉爽不少。

    一个男孩子提议唱歌。马上,队伍里便你一句,我一嘴,东拉西扯地上演歌曲大串烧。萧暮雪想起了姚梦芽,要是她在,那嗓子绝对艳惊四座。不知道她一切可好?

    再往上,不再是沙石路,而是褐黑色发硬的泥土。灌木少了,树木多了。树脚下,阳光常照的地方,开着好些不知名的花。那些花姿态各异,颜色各异,在微凉的风里摇曳生姿,向旅人送去芬芳的问候。

    萧暮雪摘了花,编成花环送给两位师姐。两人极为喜欢,不停地跟她道谢。

千千结:第67章:森林遇险记

    一条溪流顺着山势缓慢流淌,不知道它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水面上漂浮着红的黄的绿的落叶,煞是好看。溪水碧蓝,澄澈得像滤过的。溪流里铺满了参差不齐的山石,上面长满了绿色的苔藓。那苔藓经年累月地长着,漂荡在蓝色的水里,丝丝缕缕,像极了柔软浓密的长发,美好得叫人想要梳理。

    一群栗色兔子从茅草里钻出来,蹦蹦跳跳地蹦而来。领队嘘了一声,全队立马进入静止状态,像是被孙悟空施了定身法。

    个头最大的栗色兔子胆子也最大。它蹦到领队身边,嗅了嗅他的裤脚,又绕着他转了个圈,没发现异常,就丢开他跑到溪边,看自己的倒影。别的兔子也跟了过去,在溪流边站好,集体欣赏那些美丽的影子。

    单腿站立的仓央忍不住了,偷偷放下了脚。

    大栗色兔子的耳朵立马竖得像天线。它从水边走开,警惕地张望。一位师姐歪戴在头上的花环掉下来,落在离兔群不远的草地上。大栗色兔子吓了一跳,随即又镇定下来。它动着三叶草般的嘴唇,小心嗅那花环。

    太可爱了!我要抓一只回去。萧暮雪缓缓抬起手,准备扑向离得最近的那只小兔子。她还没扑下去,仓央已经下手了。兔群受惊四处逃窜,抓兔子的人并不甘心,一个劲追着跑。终究是兔子跑得比人快,一个个都逃了出去,抓兔子的人却累得人仰马翻。

    太阳睡够了,又千篇一律地从云层里探出头来。阳光洒满山间,林里的薄雾渐渐散开,树木的样子清晰起来。远处的山峦在阳光的照耀下,如镀了金身的菩萨,雄伟得肃穆。

    一群飞鸟隐入密林,瞬间就没了声息。周围异常安静,若没有人声,这里静得能听见风与树的吐纳。

    “爬得有一半了么?”有人问。

    “最多四份之一。”领队说,“这山是这里的第二高峰,哪有那么容易就登顶?”

    萧暮雪说:“第二高峰啊!我还真是来对了。”

    仓央说:“刚才只是热身,接下来才正式开始,你可别拖后腿。”

    萧暮雪哼道:“你才拖后腿!”

    领队给每人分了个苹果,先补充点能量。等爬完前面那段,就休息吃饭。

    一株三五人才能合抱的杉树被雷从中间劈开,烧焦的那一半倒在地上已开始腐烂,而另一半依旧枝浓叶茂,向着天空生长。

    萧暮雪摸了摸树干,赞道:“劫后余生,才能长成最坚强的生命。”

    领队看了她一眼:“你的想法还挺多。山里常有惊雷,劈开这种树根本不算事,有时连巨石也能一分为二。”

    萧暮雪啃了口苹果,愉快地畅想:“最好能劈中野猪,咱们还可以饱餐一顿。”

    “你还别说,还真有野猪。要是遇见了不要惊慌,安静通过就行了。食肉动物不是饿慌了,是不会主动攻击人类的。大家记住了?”

    “记住了!”齐刷刷的回答声。

    领队很是满意:“前面这片密林常有动物出没,我们是绕开这里走,还是直接通过?”

    “当然是直接通过了。万一遇上只孔雀,咱们可就发财喽!”

    “孔雀?你脑洞真够大的。这里要有孔雀,我把这个月的饭卡给你。”

    “好啊!大家都听见了啊,到时候你可不许赖账。”

    “我不赖账。就怕孔雀没抓着,碰着了怪兽。”

    “你长得像怪兽!要是有怪兽,我现场打死,做烤肉串吃。”

    “你以为你是奥特曼,专打小怪兽?”

    两个男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气氛十分欢乐。

    没爬多久

    ,传来隐约的呼救声:“救命……救……命!救命!”

    领队示意停止前进,全神贯注倾听。呼救声没了。众人松了口气,都以为是听错了。

    又是一阵呼救声,这次的声音比上次清楚了些。

    一个男孩子说:“这地方怎么会有小孩?不会是妖怪吧?”

    高个子师姐呛了他一句:“这里又没有唐僧,你怕啥红孩儿?”

    “那这呼救声是怎么回事?”

    “我又不是神仙!你问我,我问谁?”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领队小麦色的脸色变深了,“你们忘了,这山上不但有爬山的人,还有挖金矿的和逃犯。我估计呼救的有可能是落单了。”

    萧暮雪问:“有金矿?还有逃犯?咋回事?”

    “再往上,会有不少挖金矿的。遇见了有人的矿坑,不要凑过去看热闹,也不要多问,告诉对方是山下的学生就可以了。这些人都有火枪,千万不要让他们觉得咱们是冲着金矿去的。至于逃犯,就更要当心了。他们都有命案在身,个个心狠手辣,下手无情。该怎么做,自己掂量。”

    “挖金矿我能理解,但是怎么会有逃犯?而且你们还都知道?”

    “这里少数民族居多,一般他们犯了事,政府都会宽大处理。但还是有人想逃避罪与罚,就往这山里躲。这里树多林密,容易藏身却不好抓捕,警察不会轻易搜山。只要在山里躲几年,等案底消了,他们就又恢复无罪之身了。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不是啥秘密。你刚来不久,不知道也正常。”

    萧暮雪想起了校门口的通缉令,罪行是:杀妻,抛尸……她忽然觉得身后有人盯梢,盯得自己冷飕飕的。菩萨保佑,千万别遇见了!

    没人吭声。每个人脸上都是临终就义时的表情。

    “救……救……命!”

    叫声微弱,却真真切切地传到了众人的耳朵里,没人再怀疑是听错了。领队加快了脚步,后面的人也都手脚并用,快速前进,很快便来到一处杂草丛生,地势相对平坦的缓坡上。

    众人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就被惊成了石像。

    一条碗口粗,五六米长的灰褐色大蛇,死死缠着一个小男孩!那男孩的脸上不是泥就是草,脏得看不清长相。他死命挣扎,奈何抵不过大蛇的力量,脸已憋成了紫红色。上百条大小不同,颜色各异的蛇,吐着红红的信子,绕着大蛇在草丛里窜动。见有人闯入,蛇群停止了游窜,昂起头保持着戒备的姿势。

    矮个子师姐看见蛇群就晕了过去。高个子师姐刚要叫,萧暮雪及时捂住了她的嘴,低声说:“别叫!若惊了蛇群,咱们今天都得死在这里。”她把高个子师姐推到领队面前:“你最好找块手绢堵住她的嘴,更别让她乱动。”

    像是得了命令,蛇群忽地散开,隐身于草丛,片刻后又以圆环的阵型出现,把闯入者围在了中间。那条大蛇还是死缠着小男孩不放,一双三角眼里透着冷酷和杀意。

    萧暮雪徐徐吐出一口气,慢慢开了口:“对不起,误入您的领地,是我们的错。这是无心之失,是个误会。请您原谅!”她的声音低低的,缓缓的,温柔而淡然,宛如山涧温暖的清流。

    众人都将目光聚在她身上,不知道她在这要命的关头说这个有何用意。

    萧暮雪顾不上解释,一双眼忙着搜寻:“我知道,擅入者死。但我们没有恶意,只是听到叫声才过来的。若因此而惊扰了您和您子民的安宁,还请息怒。”

    蛇群吐信,嘶嘶有声。

    萧暮雪极缓极慢地抬起手,不让对方误会自己有恶意。她指着那个已经快昏过去的

    男孩子说:“这孩子做错了什么,要受如此惩罚?是因为误入,还是伤害了谁?不管是哪种,都请您手下留情,先放开他,行么?”

    傅雪峰悄无声息地贴到她背后,下垂的眼眸寒如冰魄。

    那大蛇颇通人性,像是听得懂人话,不再使劲勒那孩子,但也绝对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它摆了摆尾巴,从草丛后扫出一堆破碎的蛋壳。

    萧暮雪暗暗叫苦:完了!麻烦大了!这坑死人的熊孩子!“我对他的愚蠢之举表示遗憾,也很难过因此而带给您的伤害。请看在他年幼无知的份上,原谅他这一次。”

    大蛇不为所动,没有要和解的意思。

    萧暮雪又说:“如果只有杀戮才能解您心头之恨,那么,我请求用我自己换下那孩子。您可不可以跟您的王转达我的提议?”

    众人哗然。

    萧暮雪轻声喝道:“闭嘴!不想死就都闭嘴!”

    大蛇看看那孩子,又看看萧暮雪,似乎在犹豫。它朝旁边那棵高得看不到树尖、结满红色蛇果的树望去,竟是顶礼膜拜的神色:那里赫然盘绕着一条色彩斑斓,头上长着两个肉 冠的蛇!它隐身在树叶和蛇果之间,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总算找到你了!萧暮雪松了口气。

    傅雪峰也看见了那条成人胳膊粗细,却长得惊人的蛇,暗自佩服萧暮雪的聪慧与冷静。

    萧暮雪跨步向前,站到长蛇对面的位置。离她近的蛇纷纷避让,好像她是更为厉害的毒蛇猛兽。“您是这里的王?初次见面!”

    蛇王昂着头,居高临下看着她,幽碧的双眼里盛满了愤怒与仇恨。

    “我刚才的话,想必您也听见了,您意下如何?或者,您大人大量,宽恕了他的错,也原谅我们的误闯。毕竟,我们是无心的。”萧暮雪扫了近旁的蛇群一眼,“当真要拼个你死我活,你们未见得就能占多少便宜,到最后肯定是两败俱伤。您是王,要对族群的安全负责。倘若因一时之气造成了更大的伤亡,就是失职。失职之罪,不管在哪个种族,都是不可原谅的。您真的要冒这个险?”

    蛇王的头动了动,肉 冠在阳光下闪着诡秘的彩光。

    萧暮雪慢慢弯腰,伸出戴着凤凰手串的手,轻松抓住了离她最近的那条灰蛇的七寸。“您看,假如我有坏心,我根本不用说这些。只要我手上用劲,它就死了。可我不会这么做,我不想伤害任何一个生灵。”她把蛇放在地上,露出了明亮的笑容:“我们和解,好么?我保证,我们再也不会来打扰。”

    蛇王一动不动,双目寒气更盛。

    没有风,没有鸟语,没有虫鸣,空气已凝结成冰。

    安静,令人窒息的安静。

    萧暮雪和蛇王静静地对视,仿佛要看到彼此灵魂深处。

    终于,蛇王吐出长长的信子,发出嘶嘶的声响。大蛇松开男孩,扭身向草丛深处窜去。

    萧暮雪大喜:“谢谢您!”她拿出肉食和鸡蛋放在地上:“我知道犯下的错已无法弥补,但多少是我们的心意,请您收下。”

    蛇王的眼里闪烁着鄙薄的光芒,那神情似乎是在嘲笑人类对生命的轻贱。

    萧暮雪黯哑的嗓音里是浓浓的歉意:“真的对不起!我能理解失去亲人的痛苦,可我无能为力!我向您承诺,在我有生之年,若遇到您的同类,我定善待他们,并尽力帮助他们。”

    蛇王的目光不那么寒凉如冰了。它俯视着蛇群,微微动了动脑袋,像是在摇头,又像是在叹息。蛇群渐渐散开,排成长队快速隐入草丛。最后一条小蛇离开后,蛇王隐身到红色浆果后,眨眼就没了影子。

千千结:第68章:狐狸与猎枪

    众人扔下行囊,横七歪八躺倒在地,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劫后余生的惊魂未定,只有傅雪峰和萧暮雪还是老样子。

    男孩靠着树直哆嗦。他看看脚下的蛋壳,又看看萧暮雪,尖叫着冲进了林子。

    “喂,你站住!”萧暮雪追了过去,“别又莽莽撞撞地撞见奇怪的东西!”

    傅雪峰挡住去路:“不去!”

    领队擦着汗说:“别管他了。看样子他就在山里生活,丢不了。”

    萧暮雪在一块突出的石岩下掏了个坑,把破碎的蛇蛋埋了进去,又就地取材摘了把野花插在上面,才挨着傅雪峰坐下。

    掩于荆棘和茅草的野花丛里,去而复返的蛇王看着眼前的情景,如水般幽凉的眼神闪烁不定。它注视着萧暮雪布满汗水的脸,紧闭的嘴唇微微动,似乎在微笑,在低语,在祷告。

    晕过去的师姐已经醒来,和快要晕的师姐抱在一起,抖成一团。男孩子们镇定多了,只是脸色发白,行动还是自如。

    萧暮雪慢悠悠地开了口:“你们是打算继续在这里呆下去呢,还是换个地方?”

    是了,危险地带,速速远离!惊慌和恐惧化成了力量。全员以最快的速度通过了那片草木阴森的树林,爬上了视野开阔的草坪,才安心休息。

    已经是午饭时间。大家分享着带来的食物,忙着填饱辘辘饥肠。萧暮雪只喝了几口水,就靠着石头闭目养神。

    仓央是队伍里的好奇宝宝:“暮雪,你不怕蛇么?”

    “蛇有啥好怕的,它们又不会胡乱咬人。”

    “你懂驱蛇术?怎么你刚伸手,那蛇就乖乖不动了?”

    “大概是我从小就这山那山的钻,身上沾染了兽类的气息,它们把我当同类了。”萧暮雪摸了摸手上的凤凰手串,“它们错认我了。”

    “瞎说!那蛇好像听得懂你的话,这又是为何?”

    “蛇本来就灵性,听得懂话也正常。爷爷常跟我讲,闯了不该闯的地方,伤了不该伤的生灵,一定要虔诚地道歉和悔过。只有这样,才能得到原谅。以前我总觉得他是逗我玩的,现在才知道他是对的。万物皆有灵,心诚则相通。”

    “那你怎么知道那条大蛇不是王?”

    “这个嘛,你就要多看书了。据野史记载,蛇这种生物修炼到了高阶,身上都是有标志的。那大蛇虽大,形体却普通。最重要的是,我不认为有哪个种族的王会亲自动手对付冒冒失失的闯入者。所谓王,是智者,是领袖,是下命令的,而很少是执行命令的。”

    “我说,你到底是什么材料做的?我们这群男生都快吓尿了,你还在做这种烧脑的分析。你是不是女孩子?”

    “如假包换。”萧暮雪把空水瓶扔进垃圾袋里,“我警告你,你再敢有看不起女孩子的言论,我就把你丢进蛇窝里。”

    “最毒妇人心!”

    萧暮雪闭了眼,神色淡淡的。众人以为她一番紧张思虑后乏了,都没再去打扰。只有傅雪峰清楚她在想什么。他摸着她的头,温柔疼惜。

    原来,思念并不会随时间湮没在岁月的尘埃里,只是蛰伏在未知的角落,伺机而动;一如悲伤和痛苦从来就不曾被遗忘,总会在某个时刻狂风暴雨般席卷记忆,将刚垒筑成型的快乐糟蹋成一片狼藉,令人措手不及。

    那些消失不见的人啊,今夜,你们会不会入我梦来?

    萧暮雪舒展的眉头蹙了起来,眼泪滴落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依旧是熟悉的

    伤痛的气息……

    只一顿饭的功夫,刚才的凶险就被消化成了各种版本的谈资。有人甚至认为,那蛇王会变成美女,在月黑风高的夜晚与落难的书生上演现代版的人妖情未了。

    萧暮雪停停走走,这里瞅瞅,那里瞧瞧,并不参与聊天。

    领队指着看不见的山峰说:“加把劲,争取在天黑前爬到预定的地点。”

    “要登顶了?”

    “做梦呢!以我们的速度想要爬到山顶,至少得两天。通常来说,业余登山者都是爬一半。再往上就是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了,气候千变万化不说,而且险象环生,不是我们能应付的。”

    “那我们晚上住的地方危险吗?”

    “没有危险。那里地势平坦,周围都是山石,还有遮风挡雨的山洞。”

    “就是传说中的野人洞?”

    “对,就是那里。”

    萧暮雪看了看不远处的野竹林说:“你们先走,我随后就来。”

    傅雪峰见那竹林茂密,怕有不妥,便说:“我等你。”

    萧暮雪红了脸:“不用。领队会留下标记,我跟着走就是了。”

    傅雪峰不好再坚持,跟着领队走了。

    萧暮雪钻进竹林,找了个隐秘的地方解决内急。有非常细微的声音从近旁的茅草丛传出来。该不会是兔子?她轻手轻脚的地拨开草丛,入眼的东西令她惊喜不已:一只火红颜色的狐狸站在草丛里,嘴里叼着一串宛如七彩宝石的野果。那双亮晶晶水盈盈的眼,美得炫目,仿佛装着瀚海星河!

    火红狐狸歪头看着她,琉璃般的双眼竟似带着笑意。

    萧暮雪笑了,笑得云淡风轻,却又炽热甜蜜。

    清风拂面,竹叶沙沙。一人一狐安静地对视,谁也没动。

    萧暮雪试探着伸出手,想摸摸那毛茸茸的尾巴。火红狐狸灵巧地弹开身,高傲地看着她,那神情像是在说:尔等凡人,休得无礼!它闪身钻出竹林,跑得比那群栗色兔子还快。萧暮雪想也不想,撒腿就追。一人一狐穿过齐肩的草坪,向山上跑去。火红狐狸跑得欢,萧暮雪追得更欢。不多久,就累得气喘如牛,上气不接下气,只得停下来休息。那狐狸见她累了,竟然也停下了脚步盯着她看,像是在等她,又像是在嘲笑她的不济。

    又跑了一阵,火红狐狸加快了脚步,钻进一片密不透风的树林,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萧暮雪找了半天没找到,不甘心也只好放弃。她看着那片树林,蓦然惊觉,自己偏离规定的路线太远了!别慌别慌……一定能找到回去的路。她安慰自己,努力回想来时路。可来时她只顾着追狐狸,根本没有记路,只依稀记得穿过了茂密的杉树林。原路返回是不可能了,那就顺着山路向上爬吧,爬到了山顶再想办法。

    她找了根棍子拿着,一半是为了找路,一半是为了壮胆。一炷香的功夫,她出了树林,来到一处人工构筑的平台上。这里草木稀疏,到处是砍倒的树木。堆得人高的木屑旁,扔着两个可乐瓶和一个空酒瓶。

    一只被惊飞的鸟掠过头顶,姿势漂亮得令人叹服。

    身后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冷喝:“什么人?”一个眼神凌厉焦灼,头发乱得像鸟窝,胡子长得能编辫子,衣衫破旧的男人端着枪,瞄准了闯入的不速之客。

    不是吧,还真有枪?惨了!萧暮雪将双手举过头顶:“那个……我……我是山下师范大学的学生。我和同伴走散了,误打误撞过来的。您……您别误会

    !”

    对着胸膛的枪口稍微低了点。

    “我是追着一只火红狐狸过来的……追到这里就追丢了。”

    男人呵呵冷笑,直接将枪口对准了萧暮雪的眉心:“撒谎!山神从不见外客!”

    萧暮雪差点跪了:“山……山神?啥山神?”

    “那火红狐狸。它是这山里的神。”

    “可我真是追着它来的。它的四只脚是纯白的,跑起来像踩着白云朵。”

    男人收了枪,向坡上的树林走去,那里有两间铺着油毡的木房子。房子周围牵着铁丝,上面晾着衣物和山货。十几米远的地方,有个硕大无比的山洞,洞口放着挖掘工具,那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金矿了。而这个男人,就是采矿人。

    好悬!捡回一条命!萧暮雪吁了口气,默默谢了列祖列宗。她刚要离开,却见那男人又回来了,吓得贴着树根不敢动弹。

    男人把一个装满水的缺瓷的搪瓷缸子放在树根上:“给。”

    萧暮雪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端起水一饮而尽。那水清澈甘甜,竟是从没喝过的味道。“这水真好喝!”

    男人的戒备之色淡去不少,用手比划着说:“从这里往上爬,爬过那片水杉林,顺着右边的小道走五六百米左右,再笔直向上,就能到了。”

    “您知道我要去哪里?”

    “你们爬山的学生娃,不都是去那里露营么?”男人不冷不热地说,“不认路就不要瞎跑,这山里的野兽可是很多年都没吃过人肉了。”

    萧暮雪咋舌:“还真有野兽?”

    男人剜了她一眼:“不信去试试。”

    萧暮雪连连摆手:“不要!我还想长命百岁的活着。”

    男人的脸色不那么冷了:“快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萧暮雪道了谢,朝他指的路走去。冷不防地,傅雪峰钻了出来。他摸摸萧暮雪这里,又看看那里,生怕她身上少了零部件。

    “雪峰?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又是谁?”男人的眉头皱起来又展开:“你同伴?快走快走,别再逗留!”

    萧暮雪拉起傅雪峰就跑,想快快逃离这危险地带。

    “站住。”嗓音低沉浑厚,是个男人,“别怕,我只是想看看追山神的姑娘长什么样。”

    这次死定了!躲不过了!萧暮雪想着可能出现的情况,不敢回头。傅雪峰将她朝自己身边带了带。

    说话的中年男人身量高大,也是胡子拉碴的邋遢样。与之前的男人不同,他的眼神是满腹经纶的人才有的通透与平和。“小伙子,这姑娘是你什么人?”

    傅雪峰闭口不答。

    “我是他妹妹。”

    “妹妹?看着不像。”

    枪栓打开了。这一次,枪口对准的是傅雪峰。萧暮雪大惊,上前一步挡在枪口前:“别伤他!”

    只一个眨眼,枪就到了中年男人的手里:“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说!”

    傅雪峰垂在一侧的手动了动,眼里掠过一丝寒芒。他将萧暮雪护到身后,看向对方的目光如刀般锋锐:“闪开。”

    中年男人的嘴角微微抽动,神色令人深思。对峙片刻后,他放下了枪:“有胆色。知道保护女人。”他又恢复了谦谦君子的斯文,面容柔和:“既是不相干的人,就速速离开。”

    萧暮雪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傅雪峰一步步后退,直退到树林的边缘,一个转身就没了人影。

千千结:第69章:露宿野人洞

    中年男人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眼里似乎泪光闪烁。

    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握着红彤彤的野果跑过来问:“大叔,姐姐是坏人吗?”

    “不,是个好姑娘。”

    “那你还用枪对着她?”

    “大叔想看看她是不是真像你说的那样,愿意为别人牺牲自己。”

    “她会!她不救我的话,我早就被那蛇勒死了。”

    “做人要知恩图报。姐姐救了你,若将来有机会,你要好好报答她。”

    “我会的。”

    “跟你爸回去吧,大叔去挖点蘑菇,晚上给你炖肉吃。”中年男人找了根一头削尖的棍子,提了个破烂兜子,钻进了火红狐狸消失的树林。

    距离树林几百米的地方,萧暮雪抱着树吁吁直喘。傅雪峰面色如常,撕叶子玩。萧暮雪一边羡慕他的糊涂不知轻重,一边又恨不得换套正常的神经给他。“吓死我了!真是怕啥来啥,咱俩差点就交代在这里了。”

    “不会。有我。”

    “有你也没用,你没火枪厉害。你呀,以后遇到了危险,能跑就跑,能躲就躲。你没事了,我才能安心。”

    “不行。保护暮雪。”

    “我不需要你保护。话说,给我水喝的那个人相当眼熟呢!我是在哪里见过呢?在哪里……在……通缉令上!”萧暮捂住嘴,生怕声音太大又招来了谁。

    傅雪峰偏了偏头,满脸疑惑。

    萧暮雪懒得解释,向山上爬去:“加快速度,我们追大部队去。”隐约听见有人声,她顾不上细想,扯开嗓门就喊领队的名字。对方听见了她的喊声,也是扯着嗓门问话。双方吵架一样一问一答,来回几次才听清楚谁是谁。等两拨人又重新集结时,天已经擦黑了。两位师姐抱着萧暮雪又跳又叫,说着走散后大家的担心和焦虑。

    萧暮雪一面感谢,一面为自己的失误抱歉,只字不提狐狸和枪的事。

    领队提高嗓门说:“前面就是我们露营的地方了,大家加把劲,到了再休息。”

    众人欢呼着,争先恐后向上爬。没爬多远,都停了下来。眼前是绵延数百米枝枝蔓蔓盘绕成团的野藤蔓,藤蔓上长满了坚硬的刺,根本无从落脚。

    没有路,怎么过去?

    领队成竹在胸,指着藤蔓下的洞口说:“从这里爬进去。”

    “不是吧?这要怎么爬?”

    “就是。这藤蔓这么密,里面肯定有蛇和小动物,太危险了!”

    两个师姐听说有蛇,脸刷的就白了。

    萧暮雪说:“这藤蔓的气味是蛇类极讨厌的,有它的地方就不会有蛇。至于小动物,应该也不会有,有也构不成危险。”

    “果然见多识广!”领队夸道。“前辈们把露营的地方选在这里也不是没道理的。野人洞周围全是藤蔓,大型野兽和蛇都进不去,是非常安全的。我在前面探路,你们跟着我,别掉队。”他抱着包,匍匐着前进。众人虽有担心,但也无计可施,只

    能学着他的样子爬。爬进去才发现,里面还算宽敞,不像想象的那般艰难窄逼。

    光线很暗,周遭环境不明。藤蔓的香气如网如织,将夜的颜色提前铺陈在眼前。众人都想着快点爬到尽头,离开眼前的暗境。

    萧暮雪想起了那条通往野枫林的荆棘道,想起了叶寒川,想起了很多很多想忘却忘不掉的往事。许久不见,他可安好?还管他做什么呢?如今的他和我,再也没有面对彼此的可能。可是,可是我还是希望他快乐健康,事事如意。我这是怎么了?不是已经和过去告别了么?还想从前做什么?从前,从前……从前的我们是那样的无忧无虑。但,那只是从前罢了。一枝长着倒刺的藤条趁她分神的间隙,狠狠地扎了她的手背,疼得她直抽气。

    傅雪峰问:“暮雪,怎么?”

    “没事。不小心咬到舌头了。”

    凭直觉,傅雪峰知道这不是实话,但也没再问。

    有人说:“有没有觉得,咱们很像夜袭敌营的勇士?在黑暗中匍匐前进,周围布满了荆棘,某个角落里还有敌人虎视眈眈的监视。”

    有了开场白,下文就流畅了。

    又有人说:“勇士不敢当,倒像是群鸡鸣狗盗之辈。”

    “可不是?那些打下江山的革命先烈,才是勇士。就我们这种看见蛇都想撒丫子跑的人,哪里敢自称勇士?”

    “别说这么严肃的话题。闻到没,除了藤蔓的香气,还有股很特别的气味?”

    “没闻见。”是高个子师姐的声音,“你鼻子还挺灵。属狗的?”

    “不,我属耗子的。”

    “那你惨了。我属猫的。”一个男孩子说,“今儿晚上咱们就吃烤老鼠了。”

    一阵哄笑,一片附和声。萧暮雪也笑了。倘若傅雪峰能看见她的脸,定然十分高兴。已经很长时间没看见她这样快乐了。虽然平时里她也常笑容满面,可眼神始终是黯然的。而此刻,她的双眼亮闪闪的,全是笑意。

    洞外是寸草不生的平地。没有月,星光微明。一座烟雾缭绕的山隔着数不清的斜坪陡坡耸立在视野的极限处。辨不清山的样貌和树的颜色,都只是或深或浅的影。空旷的土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又深又大的土坑,坑的周围东一堆西一堆的都是没用完的柴火。

    “那山好高!”有人说。

    “不是那山,是这山,是我们爬的这座山。”领队说,“我们正站在山的半腰。”

    众人都大为意外。那么远的距离,分明就是另一座山嘛。

    “咱们先安置,明天早上起来再看。”领队开始分配工作。功夫不大,红旺旺的篝火燃了起来,有七八堆之多。大家坐在篝火旁,吃着简单的晚餐,聊着路上的见闻,十分酣畅。若有酒,大概都会一醉方休。

    领队清了清嗓子,摆了个酷酷的姿势,昂首挺胸放声高歌。清越高亢的嗓音时而如高山流水,时而如月下睡莲,醉的不只是人的耳朵。两位师姐合着节拍,跳起了欢乐的锅

    庄,把藏族儿女能歌善舞的天赋发挥得淋漓尽致。

    歌舞完毕,便是天南海北的神侃。不知是谁起的头,讲起了鬼故事和灵异传说。起初,讲的人只是想有个话题,活跃气氛。见有人害怕,就来了兴致,起了唬人的心,有的没的添油加醋的乱说一气,反正是怎么吓人怎么说,怎么离谱怎么编,根本不担心有人寻根问底。看见胆小的捂住耳朵尖叫,那就更来劲了,祖宗八代前听说的传闻都搬了出来。一时间笑骂声不绝于耳,回荡在静寂的原始山野里,还真有点夜半鬼叫的意思。

    两位师姐吓得窝在男朋友身边,全然是想听又不敢听的滑稽表情。萧暮雪听得眉飞色舞,见状不禁莞尔。

    傅雪峰背靠山石而坐,望着天空的双眼深如寒潭。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在意他在想什么,只关注新开场的人鬼恋会有怎样的结局。萧暮雪注意到了他的变化,也没问原因,只拽了拽他的衣角,趴在他的膝盖上,任他摆弄自己的长发。

    “暮雪,你看起来真的好像猫。”高个子师姐嗤嗤笑道,“要不是知道你们是兄妹,我绝对会以为你们是情人。”

    有人起哄,有人打趣。

    萧暮雪也不恼,慢悠悠地啃了口果子:“造化弄人啊!他要不是我哥,说不好我真有可能嫁给他,他可是个好孩子,单纯善良,从不欺负人。”篝火照得她的脸通红,像极了她手里的那只红杉果。

    傅雪峰的手停了,接着又动了。

    一个男孩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不是说他这里不太好么,你也不嫌弃?”

    “只要他是我想要的那个人,一心一意待我,我就愿生死相随。”

    “说着玩的吧?我们都以为能打动你的人,最差也得是个饱读诗书的书生。”

    “你们倒是看得起我。”萧暮雪把果核扔进火堆,结束了这个话题。“可惜没有月亮,不然咱们还可以效仿古人,对月当歌,吟诗作赋。”

    月亮躲在厚厚的云层后始终羞于露面,但繁星点点的夜空,依然美得肆意妄为。朦胧的星光下,风吹树动,落叶簌簌,说着人类听不懂的语言。

    有人打了个哈欠,就有人说该睡觉了。给火堆添了足够燃到天明的柴火,众人便在自己中意的地方或坐或躺或靠,准备休息。

    萧暮雪本来想枕着背包睡在铺了油毡的地上。但傅雪峰坚持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睡,说地上太冷。萧暮雪知道拗不过,只得顺了他的意。她靠着他的肩膀,一只手抓住他的衣袖,一只手护在胸前。

    矮个子师姐说:“有个哥哥真好。借我用用呗?”

    萧暮雪指着她男朋友说:“哥哥是我的,谁也不给。要温暖,你找他去。”

    矮个子师姐笑骂:“瞧你小气的!难不成我还真向你借?”

    萧暮雪笑而不语。折腾了一天,也确实乏了。她为脑袋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地方,安然睡去。

    篝火噼里啪啦的燃烧,时不时蹦出一朵两朵火花,打碎了夜的宁静。

千千结:第70章:磨人的妖精

    傅雪峰捂住口鼻,抬手扔了个东西到火堆里。只听一声轻响,火堆里冒出一股颜色极为漂亮的烟,空气中便有了股如糖似蜜,相当诱人的甜香。待烟散尽,空气又清冽了。

    傅雪峰将萧暮雪放在地上,自己则走到离火堆较远的地方,依着粗麻山石看星星看月亮,像是失眠的人在自我催眠。一道快如闪电的影子出现在他身后,他没回头,好像根本不知道有人来了。

    “少爷!”来人恭恭敬敬地鞠躬,声音因激动而发颤。

    莫清阳,莫管家。果然是你。“不必多礼。”傅雪峰的声音性感迷人,像换了个人似的。“几年不见,你的眼神还是那么犀利。”

    莫清阳弓着身子,差点老泪纵横。

    傅雪峰转过身:“你怎么认出我的?”

    莫清阳抬起头,赫然是下午那个中年男人。他还是像私塾里的老夫子那般儒雅,眼里却没了狠辣,只有恭敬:“少爷刚出生,我就跟在身边服侍,少爷的习惯我多少是了解一些的。况且,少爷的易容术是老朽教的,要是老朽还认不出您来,就真的该退隐江湖了。”

    傅雪峰面无表情:“找我有事?”

    “少爷应该清楚我的来意。”

    “我不回去。”

    “因为那姑娘?”

    “不可以?”

    “少爷跟她是什么关系?”

    “我们么?”傅雪峰望着星空,怅然失神。“她是我的太阳。”

    “少爷为何如此看重她?”

    “因为我的命是她给的。”傅雪峰清冷的嗓音悠悠地飘散在黑暗里。他看向睡熟中的萧暮雪,冷清的目光变得温暖起来。“要说这世上还有我拼了命也想保护的人,那非她莫属。我愿意倾我所有,换取她一世平安。”

    “那端木家呢,您不管了么?大小姐可还在等您回去。”

    “没有我,大姐照样可以生活得很好。二哥虽然心狠手辣,但对大姐敬爱有加,他不会伤害她的。再说了,大姐是什么人?二哥绝不敢轻易招惹她,你大可不必担心。”

    “话是这么说,但人总是在变的。再说,兄弟们的仇不报了么?”

    “本是同根兄弟,哪有什么深仇大恨?莫叔,我厌倦了以前的生活。二哥喜欢当老大,那就让他当好了。只要他不找我的麻烦,不伤害我身边的人,我俩这辈子就这样相忘于江湖,各过各的日子,挺好。说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些年我隐姓埋名,辗转各地,到处找您。后来二少爷发现了我的行踪,派人追杀,我就躲到了这里。”

    “难为你。”

    “这是我应该做的。少爷您平安无事才最要紧!”

    大概是睡得不舒服,萧暮雪的眉毛皱成了团,一脚踢掉被单蜷了起来。

    傅雪峰笑道:“睡觉都不老实。”

    莫清阳心下大震:瞧这情形,少爷怕是动情了,真该一枪打死她!

    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傅雪峰用冷得刺骨的声音说:“你若敢伤她,我就亲手拧断你的脖子。”

    莫清阳低声说:“属下不敢

    。”

    “不敢最好。”傅雪峰冷哼一声,“若你还当我是主子,就牢牢记住了:这个姑娘,不能有丝毫闪失。否则……”他还没把话说完,莫清阳已脸色煞白:“属下谨记!”

    傅雪峰冷眼看着他,半晌没说话。

    莫清阳也没说话。山风透骨的寒冷,他的额头上却满是细密的汗珠。

    “你今后怎么打算?”傅雪峰的脸色缓和了些,“回去姐姐身边吧,我这里用不着你。”

    “老爷和夫人生前有言,我这辈子都是少爷的人,我只跟着您。请少爷不要撵我回去。”

    “随你。只一点,不许泄露我的身份。以后要像对我一样对暮雪,不许有半点不敬之心。你若做不到,就趁早离开。”

    “属下明白。只是,大小姐问起来该怎么说。”

    “实话实说。你告诉她,不要逼我回去,也不要做多余的事。我喜欢现在的生活,不希望有人破坏它,就是大姐也不行!你走吧,没事别找我。”

    莫清阳瞟了萧暮雪一眼,眼神千变万化。他站了站,转身隐入黑暗。

    萧暮雪睡得香甜,傅雪峰笑得苦涩。知道么暮雪,你是一道光,照亮了我黑暗的人生;你是天上的明月,是我可望而不可求的美好;你是我一生都到不了的彼岸,做不完的梦;我想要你,想要你做我的妻子,一生一世陪着我,可我又不忍心勉强你。暮雪,人究竟有没有来生?如果有,我们还会相遇么?若相遇,你可否还会记得我?记得前世我们也曾这般紧紧相依过?

    一股香气从萧暮雪身上飘来,宛如冬旱三月后润物无声的春雨,让蛰伏的渴望在刹那间破土而出。傅雪峰抬起她的头,痴痴地、痴痴地凝视着她的脸,忍不住湿了眼眶。那眉,那眼,那唇,是那样的沉静,那样的让人心驰神往。我好想要你,我好想要你!理智和**犹如困兽,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相互厮杀,痛得人难以自持。

    萧暮雪动了动身子,唇边浮出淡淡的笑容,大约是做了好梦。

    挣扎和克制被这笑容融化,最终丢盔弃甲。傅雪峰情不自禁地吻了下去,吻得如痴如醉,吻得霸道疯狂,吻得天昏地暗……直到自己已喘不过气来,还不肯放手罢休。他的唇流连在萧暮雪的唇上,又一点点辗转于她的脸庞。你怎么可以如此美好,如此香甜,如此诱人?暮雪,如果这一生注定了我与你情深缘浅,那么,请让我疯狂一回。他抱起萧暮雪向野人洞走去,将她放在柔软的干草上。借着天上的星光,他发烫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体上,颤抖的双手除去了衣物的束缚。

    青春的曲线,玲珑美好,每一处都是诱惑。

    香气变浓了,更加摄人心魄,神魂激荡。

    萧暮雪翻了个身,伸手抱住了俯在自己身上的傅雪峰,就像抱棉花糖那样自然。天!傅雪峰的呼吸一滞,随即失去了最后的理智。他用身体覆盖住她雪白的肌肤,双唇开始了新一轮的狂轰滥炸。

    更深露重,万籁俱寂。满天星辰洒下蒙蒙白光,宛如白色纱帐。赤身**的男女,缠绵在这白纱之中,如一对**羔羊。

    修长

    的手指划过高山与平川,带着难舍难离的情和欲。微红的双目、额上的细汗、沉沉的喘息声里都是被解禁的恣意……傅雪峰温柔吮吸着萧暮雪小巧的耳垂,喉咙里发出阵阵令人面红耳赤的低吟。他抱紧她,迫不及待地想让两个人合二为一。

    “哥……”萧暮雪的梦呓在这静夜里显得格外娇怯,宛如饱受风吹雨打的花朵,正在寻求庇佑。“别离开我……”

    傅雪峰强迫自己停下动作,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萧暮雪一声长叹,接着又是一声。那叹息惆怅哀伤,像是有无数说不出口的心事。一滴泪渗出她的眼眶,孤独地挂在眼角,像花尖上的雨露,久久不肯滑落。

    傅雪峰用舌尖把那滴泪收入口中,细细品味。他埋头在萧暮雪的颈窝,心情渐渐平复。他叹了口气,穿好衣服,抱着熟睡不醒的人出了山洞。

    火光熊熊,将黑暗里的不安分烧成了灰烬。

    你这磨人的小妖精!真真是我的劫!希望有一天你心甘情愿的陪我。在那之前,我会等。只是,若我偶尔有放肆之举,你也要原谅。谁叫你蛊惑了我,又不给我解药?傅雪峰在萧暮雪微启的唇上轻轻一啄,闭眼睡去。

    星星隐入云层。黑暗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张着血盆大口把天与地吞入肚腹,只留下心怀敬畏的人们,在日与月的交替中,心惊胆颤地期待黎明重现。

    清晨,洁白的雪花飘飘悠悠飞过眼前,萧暮雪本来困顿无神的眼亮了:“下雪了!”她跳着起身,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傅雪峰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仓央笑道:“你个大笨蛋!你坐了整宿,全身血脉不通,要慢慢活动开了才行。站直了,我帮你搓搓小腿,很快就好。”他的手还没挨上萧暮雪的裤管,傅雪峰已将他拽开:“不许。”

    仓央耸了耸肩:“我只是想帮忙而已。”

    傅雪峰冷着脸,动手替萧暮雪揉腿。

    众人见仓央吃力不讨好,都哈哈大笑。

    一个男孩子说:“暮雪,你哥可真护着你,居然不让别人碰你。”

    “他只有偶尔犯糊涂了才会这样,平时都没事的。”

    “那还好。不然,将来谁敢娶你。你想啊,娶了这么漂亮的老婆回家,却只能看不能碰,那还不急死人了。”

    萧暮雪抛着两颗小石头玩:“所以娶我的人得有强大的承受能力。若他不能接受雪峰,我是不会嫁的。”

    “你还打算带着他嫁人?”

    “不可以?他是我哥,我当然要照顾他。”

    “可是……”高个子师姐说,“只怕这世上没人能接受吧。”

    萧暮雪将石头扔到远处,无所谓的笑了:“那我就不嫁了。守着妈妈和哥哥过一辈子,也挺好。”

    傅雪峰双眼濡湿,心里千滋百味。暮雪,别对我这么好。你越对我好,我就越想要你,我好害怕自己不顾一切将你占为己有。那样的话,你会恨我的吧?我不要你恨我,我要你爱我。就算今生今世你不嫁,我不娶,一生都在求而不得中煎熬,我也要你爱我。哪怕那爱不是男欢女爱,只是兄妹之爱。

千千结:第71章:蛇王的传说

    地上积了厚厚的雪,萧暮雪忙着玩雪,开心得不得了。领队带人灭了火,又来回检查几遍才放心。

    极目望去,森林层层叠叠。红的、绿的、紫的、黄的……姹紫嫣红的树叶在风雪中簌簌作响。雪花跳着妖娆的舞步,俏生生地落在树梢上,堆叠出一团团洁白。一只拖着长羽翎的鸟低空盘旋后,一头扎进丛林隐没了踪迹,只留清亮的啸声在山谷回荡。

    昨晚看见的那座山被白雪覆盖,笼罩在白茫茫的冷雾浓云里,目测不出它的高度。细看之下才知道,领队没说错,那山确实是这山,只是中间有多个缓坡连接,光线不明时很容易看成另一座山。

    “把这整座山看成一个多边形的话,我们爬的这一边,不就是其中的一条斜边么?”数学系的师兄说,“还以为咱们是直捣黄龙,原来是曲线救国。”

    又是一阵热烈的探讨和情感的抒发。

    萧暮雪没有参与,蹲在坑里掏石头。傅雪枫帮忙把好看的有特点的石头装了起来。

    风渐渐停了,雪却越下越大。水和食物冻得又冷又硬,根本无法下口。饥寒交迫的滋味实在不好受。领队提议下山,去学校伙食团饱餐一顿。没人有异议。不等萧暮雪捡完石头,有人已爬进了藤蔓的洞里。

    找不到来时路,此处与彼处差别不大的环境让人无迹可寻。众人只得边走边重新开路,速度自然慢了很多。到了中午,还没走到三分之一的路程,却越走越不对劲,已完全偏离了之前的路线。

    领队没了主意,众人更是无计可施。

    傅雪峰没头没脑地来了句:“不拐弯。向下。”

    萧暮雪思忖片刻,笑道:“对!我们别再到处找路了,就一直向下走,总能走到山脚下。山脚下有人家,有人的地方就能寻求帮助。”

    看到了希望,众人又来了精神,说说笑笑踏上了旅程。大约一个小时后,真的看见了一户人家。

    萧暮雪想起那把指在眉心的枪,停下了脚步。

    领队催道:“走快走快……菩萨保佑,得救了!咱们快去问问路。”

    那是座三间开的双层木楼,楼上的栏杆上挂着风干的山果,一个戴着毡帽叼着烟斗的中年大叔正在帮它们翻身。

    领队问完路,欢天喜地地招手:“都进来了,大叔让我们吃了饭再走。”

    别的人都兴高采烈地进了院子,唯独萧暮雪没动。傅雪峰握住她的手,轻声说:“不怕。有我。”他的手是那样温暖,温暖到萧暮雪忍不住抓起来捂在自己脸上:“我的脸都僵掉了。”

    傅雪峰捧着她的脸,像捧稀世珍宝那般小心。他看了看她冻得白里泛青的皮肤,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睑,遮住了内心不安分的情愫。

    领队叫道:“暮雪,你怎么还站着?这是我们藏家人,是亲人,不必担心。”

    幸好,幸好!萧暮雪松了口气。

    院子里已架起了火堆,烟斗大叔正不停地加柴。见又有人进来,忙用生硬的汉语招呼:“过来烤烤,可别冻坏了。”

    萧暮雪连忙谢过,拉着傅雪峰站到了高个子

    师姐身旁。

    男孩子用藏语跟烟斗大叔聊天。萧暮雪只能听懂简单的词汇,大概是说这山里的气候、今年的收成和吃喝拉撒的家常。

    等火堆燃旺了,烟斗大叔忙自己的活去了。

    萧暮雪跟过去,指着那些色泽金黄的果干问:“大叔,这是什么?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这个是柿饼,那个白色的是苹果干,都已经晒好了。”烟斗大叔揪下一个柿饼来,“你尝尝。”那柿饼满身白色的糖霜,外皮劲道,里面的瓤又甜又沙,入口即化。

    “真好吃!这是怎么做的?”

    烟斗大叔毫不藏私,将独门秘籍如实相告:“这就是为什么有的柿饼吃起来香甜可口,而有的却生涩难以下咽的原因。”

    萧暮雪佩服极了,又问:“那这苹果干呢?”

    “这和柿饼略有不同,关键在选料。太生的不能要,晒出来不够甜,还有股子涩味。熟过头的也不行,折耗大,卖相差,干瘪瘪的如同嚼蜡。要那种汁水饱满,快熟未熟,半青半红的最好。切的时候不能太薄,要稍微厚些。”烟斗大叔来了兴致,连牦牛肉干的做法都倾囊相授。

    聊完了食物,两人又聊起了山里的草药和民俗习惯。聊到最后,烟斗大叔已不见外了,完全拿萧暮雪当自己人看待。

    “我真佩服暮雪,跟谁都能聊起来。”高个子师姐说,“我咋就没这本事?”

    “这本事可不是谁都能有的。”仓央说,“就咱们读的那几本书,跟别人聊不了几句就露怯了。我们一周有一天是在认真读书就不错了,哪像暮雪,她可是争分夺秒的读书,常年都泡在书里的。”

    傅雪峰黑着脸说:“不许说。”

    众人不明白他的意思,都看着仓央。

    仓央想了想说:“你是不喜欢我们谈论暮雪?”

    傅雪峰面色如铁。

    仓央忙说:“我们不说就是了,你可别生气。”

    傅雪峰把树枝甩进火堆,找萧暮雪去了。

    仓央吁了口气:“这家伙!差点又惹出火来。”

    领队低声问:“他脑子坏得厉害 ?”

    “这不明摆着的嘛!上次我跟暮雪闹着玩,敲了几下她的脑袋,结果差点被这家伙从楼上扔下去。要不是暮雪威胁说,他要是推我下楼,她也会从楼上跳下去,我可能就呜呼哀哉了。”

    “哇!”众人齐声说,“真是脑子坏了!”

    “以后他在的场合,你们别随便跟暮雪开玩笑。她已经够累的了,还得时时绷着根神经照看他,谨防他惹出祸来。”

    “暮雪真不容易!以前只听说她家境艰难,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烦恼。”

    正说得起劲,传来叫吃饭的声音。男孩子飞快地从火堆边跑开,完全没有读书人的斯文。女孩子倒还矜持些。

    烟斗大叔说:“你也去。天冷,饭凉了吃了不舒服。”

    “您不吃么?”萧暮雪问,“要不再吃点?”

    “我们刚吃过。”烟斗大叔这么说着,陪她进了屋子。

    两张并排摆放的

    条桌上摆满了饭菜:一大盆土豆炖牛肉,一大盆腊肉炖白菜,一大盆五花肉炖粉条,一大盆炒青菜,两大盘香辣牦牛肉,两大盘熏野鸡,一大盆酥油茶,馒头无数,米饭一锅。

    众人顾不上客套,吃得不亦乐乎。

    萧暮雪只盛了半碗米饭,夹了几根青菜慢慢吃。烟斗大叔舀了满满一勺子牛肉,又拨了些腊肉和熏野鸡到她碗里才罢休:“多吃点肉,女孩子要胖乎乎的才招人喜欢。你看看你这身子骨,都赶上林黛玉了。”

    萧暮雪笑道:“大叔见过林黛玉?”

    “见过。差不多就你这样的。”烟斗大叔吸了口烟,盛了碗酥油茶:“这是我家老婆子做的,绝对正宗。你尝尝。”

    仓央说:“大叔,暮雪喝不惯这个味道。您别给她了。”

    烟斗大叔的话说得语重心长:“这酥油茶可是好东西,解饿解馋暖身体,常喝还可以强身健体。不管你喜欢不喜欢,只要对身体好,多少都要吃些的。”

    萧暮雪连忙放下碗筷,双手接过酥油茶:“大叔说得对,只要是对身体有好处,都该尝尝。”她屏住呼吸,忍住恶心喝了大半碗,笑着说,“这酥油茶的味道极香,还没有腥味。果然好手艺!”

    烟斗大叔眉开眼笑:“就是嘛。我家老婆子做油茶的手艺可是一绝!”他边吸烟边和众人天南海北的聊。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昨日遇险的事。萧暮雪想岔开话题,那个嘴快的男孩子已绘声绘色地把事情讲了一遍,末了说:“真真是佩服暮雪!从始至终面不改色。”

    萧暮雪不咸不淡地回了句:“我装的。”

    “装的?那也得装得下去啊。我可是连装的勇气也没有了。”

    萧暮雪又是不咸不淡的一句:“不然呢,怎么办?”

    烟斗大叔在鞋底磕了磕烟斗:“我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从来没听说过有蛇王。怕是暮雪看错了?”

    萧暮雪嗯嗯直点头:“还是大叔老道。哪有什么蛇王,是我胡说骗他们的。”

    “我们可都亲眼看见那蛇的样子了,它就是王。”

    “叫你们多你们还不愿意,多看书就不会被我蒙骗了。那蛇不是王,是一种叫鸡冠蛇的毒蛇。因为毒性大,攻击性强,很多蛇都怕它,甘心听它差使。时间久了,蛇类都默认它为王了。”

    “那你怎么还恭恭敬敬的,一口一个蛇王?”

    “鸡冠蛇有个不为人知的特点,就是特别通人性。捡些好话说给它听,哄它高兴总是没错的。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话又说回来了,它统领了那么大的蛇群,称它为王,它也是担得起的。”

    “真是这样?”仓央又好奇了,“那这种鸡冠蛇多吗?”

    “大的比较少,小的很常见,所以也算不得是稀罕物种。不过,要是你想抓了它来卖钱,我劝你趁早打消这念头。鸡冠蛇是蛇类中的狐狸,狡猾得要命。那些想抓他的人,后来都……”萧暮雪转动着清凌凌的眸子,欲言又止。

    “都怎么了?”

    萧暮雪慢悠悠地嚼着野鸡肉,并不着急回答。

千千结:第72章:万物皆有灵

    仓央急道:“都怎么了?快说快说!”

    “等我吃完这块鸡肉再说。你要是再催,我一着急有可能就忘了。”

    傅雪峰暗自发笑:这小丫头真是捉弄人的好手!

    众人只得耐着性子等待。

    萧暮雪吃完肉,又吃了口青菜才说:“那些想抓它的人都死了。至于怎么死的,众说纷纭,没有定论。关于鸡冠蛇还有个传说,你们听不听?”

    烟斗大叔说:“这个我听过,是人类不能将见过鸡冠蛇的事说出去,不然就会遭报应的故事。那都是很古老的传说了,不知真假。”

    女孩子捂住了耳朵,不愿再听。男孩子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听又害怕守不住秘密,同时还怀疑这故事会不会又是编造出来骗人的。

    萧暮雪的眼睛发亮,那是要将禁忌的秘密一吐为快的紧张与兴奋。她见还有不甘心的,清了清嗓子,摆出你不怕死我就讲给你听的架势:“传说……”

    傅雪峰眼里有笑:想不到你这唬人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好。

    领队连连叫停:“等等,我不听。”

    萧暮雪摆摆手:“没关系。反正听不听你都不能把这事说出去,听听又何妨?”

    “别!做一个噩梦比做两个噩梦强,更别说噩梦缠身了。”

    “说的也是。那我就不说了。不过你们都记住了,谁也不能把昨天的事说出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当然,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的人,请随意。”萧暮雪心满意足地扒光米饭,扫了眼桌子说,“咱们的战斗力还真是惊人!那么多饭菜,居然都一扫光了。”

    烟斗大叔说:“这么多年轻小伙子,吃这点东西还不是小意思。总不能都像你,吃猫食。”

    萧暮雪苦着脸说:“我的肚皮已经快撑破了,大叔还说我吃猫食?哪家的猫有我这么能吃,快快逮来看看。若看对了眼,我顺便认个姐妹。”

    用餐结束,有关蛇王的话题也就此落幕。稍息片刻,众人跟主家道了谢告了别,就准备上路了。

    烟斗大叔把路线跟领队讲了两遍:“这条路是平时我们下山采购用的,有点陡但还算好走,又是捷径。你们顺着下去,天黑之前肯定能回到学校。”他又装了两袋子果干和牛肉干出来,“把这个带上,饿了可以补充体力。”

    萧暮雪见那些东西分量不少,便提议给钱。烟斗大叔狠狠瞪了她一眼,神色颇为不悦。萧暮雪知道说错了话,暗自懊恼。

    领队说:“我们藏族人没那么多计较。投缘了就是自己人,不在乎金钱。”

    烟斗大叔黑着脸说:“你们先走,我有几个道理要单独跟这姑娘说说。”

    领队说:“骗子大王,好好受教。”说完,带着一干幸灾乐祸的人打闹着走了。

    人去无声,院子里又清清静静的了。傅雪峰玩着雪,乖乖等待。

    萧暮雪刚摆出受训的模样来,烟斗大叔就对着她行了个标准的长礼,惊得她手忙脚乱地闪开身,不肯受礼:“大叔,我一个黄毛丫头,岂敢受如此大礼!这不是折我寿数么?有事您尽管说。若我能做到,绝不推辞。”

    “我这一礼不为别的,只为姑娘宅心仁厚,怜悯山里生灵。”烟斗大叔指着莽莽深山说,“我们世代居住在这里,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有感情的。祖辈曾告诫我们,要敬畏自然,热爱自然,保护自然。还跟我们说,这山里有两样东

    西是绝不能得罪的:一是这山里的神,二是这山里的王。神掌控着四季变化,王掌管着万物众生。得罪了神,则四季紊乱,风雨不调,民生艰难;得罪了王,则众生相杀,祸害不断,生态失衡。我们世世代代恪守祖训,不敢有丝毫逾越。神明有眼,让我们吃饱穿暖,平安度日。而王也管束着手下,从不骚扰我们。”

    萧暮雪叹道:“都说世上无神明,这话原来是不对的。”

    “善良的人心里才有神明。”烟斗大叔说,“若不是你处理的好,难免会有伤亡。惹怒了蛇王,你们可以一走了之,遭殃的却是我们这些永居深山的人。”顿了顿他又问,“当真那蛇王很怕你?”

    “那是他们被吓晕了头,看花了眼,不过我不怕蛇倒是真的。因为我相信万物皆有灵,我对它们没有恶意,它们也不会随便伤我。”

    “你是对的。动物有时比人更慈悲,更守规矩。”烟斗大叔扯出一口白牙笑了,“还得多谢你编故事吓住他们。你是早就想好了的,还是一时兴起?”

    “我早就想好了。我不希望他们口无遮拦,胡乱宣扬。万一传到哪个利欲熏心之徒的耳朵里,他们为了一己私利,前来骚扰蛇王的安宁,那可就不好了。吓不吓得住我不知道,可总得试试。”

    “是啊,王不安宁,我们也就不安宁。我父亲那一辈,有人对王起了觊觎之心,整天在山里搜寻,搅得王不得安生。临入冬前,王带着手下将山里所有家畜全部咬死,还将人们准备过冬的粮食糟蹋得不能食。那年冬天,差点饿死人。”

    “不守天道,不信因果,迟早会受惩罚。人总是大祸临头了才后悔,可悲。”

    “可不是?所以我才感激你。你我都是守天道的人,希望有缘再见。”

    “关于山神,大叔可听说过什么?”

    “传说中,山神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常化作脚踩祥云,口衔七彩仙果的火红狐狸巡视众生。若有幸得见他,一生会好运不断。而那彩果更是神奇,不管放多少年,都有除顽疾、治百病、解奇毒、延年益寿、永葆青春的功效。不过这些都是传说,没人印证过。”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这山又高又有神仙,难怪人杰地灵。大叔一家住在这里,必定福寿安康,福泽绵长。”萧暮雪想着那七彩果子,好生懊悔:它若真是山神,就该跟它借那果子看看。我倒不求长命百岁容颜永驻,我只想摸摸那果子的手感如何。

    “借你吉言。”烟斗大叔指着下山的路说,“去吧,估计他们都等急了。”他目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山路的尽头,长叹不息:“早慧难享天年,古来如此。但愿神明有灵,护佑你善始善终。”

    顺路向下,山势虽陡峭,却是无阻无碍。到了半山腰,风停雪住。太阳斜斜地歪在天上,露出半张笑脸,温暖得暧昧。越往下天气越晴朗,走得稍微快了还出大汗,完全找不到下过雪的痕迹。敢情这雪,只落在了山巅,并没有下到山下。

    真真应了老嘉措的那句话: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

    多年以后,有个小伙子酒后失言,将当年的事说了出来。但由于年代久远又时过境迁,当下的人们所经历的人生,有的本身就是一出聊斋,所以无论讲故事的人说得如何惊险刺激,可听的人只是图个新鲜,并不往心里去。再加之无据可考,这就成了另外一个迷,一个后辈们口中的“从前有个传说”。

    没人知道,

    那次爬山途中萧暮雪和傅雪峰的惊险际遇。而让萧暮雪意想不到的是,那只被她追着满山跑的火红狐狸,竟还有惊人之举。

    当雪从山上飘到山下的时候,萧暮雪做的柿饼、牛肉干、苹果干和各色山货差前落后的寄到了张宇涵和楚星河手里。看着满箱子的吃食,两人的笑容如出一辙:还有心思研究这些,看来日子过得不错。

    楚星河的箱子里放着一张叠成星星的纸条,上面写着:大概你是不愿意带这些东西回去的,索性寄给你,带些给楚姐姐尝尝,好歹是我的心意。楚星河咬了口柿饼:真甜!

    老花匠的包裹里装着半干半湿的去皮苹果干,少量的柿饼,嫩牛肉干,一大袋子藏民种的老烟叶,还有一根有些来历的老烟袋。一张折成花朵形状的纸上也只简单几句话:师傅,尝尝徒儿的手艺如何?平时少抽烟,多吃菜,多运动,别整天烟不离手。我一切都好,勿念!老花匠的手从那些东西上划过,两眼泪花点点。

    尽管萧暮雪从没显露出想打听故人消息的意思,楚星河还是在资料书里夹了张纸,上面写了几个人的名字,又在名字后作了简单批注:姚梦芽,英语系;叶寒川,中文系;方宇墨,邻城公安大学;君无双,金融系。均安。

    萧暮雪苦笑:世界这么大,为什么不想见的人总是躲不开。既然避无可避,那就无须再避,直接面对好了。她看着君无双的名字,好生佩服楚星河的心细如发和思虑周全。

    周末。上铺的兄弟把新签收的大箱子扔到那张最干净整洁的桌子上:“这箱子里是啥玩意?这么沉。”

    君无双掂了掂箱子,见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和不太详尽的收货地址,却没有寄件地址,随手把封条撕了:“估计是我奶奶寄的冬衣。老人家就是这样,生怕少了。”

    箱子里不是冬衣,而是小零食。

    上铺的兄弟拨了拨那些扎得紧实的袋子,一边寻找喜欢的食物,一边念袋子上的标签:“麻辣牛肉干,五香牛肉干,孜然牛肉干,原味牛肉干。”他抓起一个装着黄橙橙的东西的袋子问,“这又是啥?”

    下铺看书的男孩子说:“是柿饼。很甜很好吃。”

    上铺的兄弟扔下袋子:“甜食我不爱。你奶奶还真心疼你!”

    君无双摸着下巴说:“我奶奶十指不沾阳春水,只会吃,不会做。”

    上铺的兄弟笑得色眯眯的:“老实交代,是哪个暗恋你的妞给的?”

    宿舍里的人你猜来我猜去,猜了半天也没猜出是谁来。

    上铺的兄弟丢了块牛肉干到嘴里:“我去!太好吃了!”

    下铺的男孩子也尝了一块:“是好吃,比市面上卖的强太多了。”

    君无双死盯着那行不太清楚的字迹,忽然笑了。

    上铺的兄弟嘴不闲:“你笑啥?知道是谁寄的了?”

    “不管是谁,既然寄给了我,那我就好好享受,才不辜负这美食。”

    “应该是不辜负心意。”上铺的兄弟嚼着牛肉干说。

    箱子一角躺着蚕豆大小的一个纸疙瘩,像是考试作弊用剩的。打开来看:纸上画着一串剧毒的黑色骷髅头,一个小姑娘跪在一个口吐鲜血,双目紧闭的小男孩身边,哭相凄惨。旁边写着一行极小极小的字:小白鼠,牛肉干不能一次吃太多了,小心有毒。君无双嘴角上翘,勾出一抹懒懒的笑。他把东西收进柜子,装好钱包出了宿舍楼。

千千结:第73章:无关风与月

    楼下等着一个身材窈窕,容貌姣好的姑娘。

    君无双看了她一眼,问:“有事?”

    姑娘害羞又欢喜地说:“周末了,想约你出去走走。”

    “我有约了。”君无双撂下一句话走了,气得那姑娘直跺脚。

    一周后,萧暮雪也收到了一个沉甸甸的箱子,上面只有收货地址,没有寄件地址。箱子里装着各种读物,一顶防风性能极好的帽子和一副可以挂在脖子上的漂亮手套。一张雪白的信签纸上写了四个字:礼尚往来。自那天起,她每个月都会收到一个类似的箱子:书是主菜,小玩意是甜点。只偶尔一次寄了一个超大号的丑娃娃,脑门上贴了张纸条,上书:你失散多年的姐妹。

    萧暮雪抱着丑娃娃满床打滚。一则是因为她实在太喜欢这个礼物了,二则是她没想到那个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人,会这么搞笑。

    傅雪峰从没见她那样高兴过,暗自猜测送礼物的人是谁。又见她的笑容里没有半分暧昧,遂判定两人之间无关风月,只是朋友。

    一封封你来我往的书信冲淡了岁月的艰辛,也让时间过得快了些。不知不觉的,就到了第二年五月。

    山里的五月和山外的二月天差不多,冷风飕飕,草木未苏。只有极耐寒的花含了苞,等着在阳光和暖的日子里开放。

    萧暮雪参加完b大的面试和初试,就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仓央想问结果如何,见她晕车晕得快瘫在地上了,只端了碗开水给她。

    本来,k师大的学生是没资格参加b大的预科生考试的。萧暮雪瞒着楚星河写了封信给b大的校长,希望能给自己一次机会。校长看了信,感叹了年轻人的勇气可嘉后,便再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学校有严格的招生原则,不可能因为某个人就轻易改变。

    楚星河极力向副校长推荐萧暮雪,并详细陈述理由。他之所以找副校长而不是校长,是在副校长还只是班主任时,他就是她的得意门生。现如今,他又是她的得力助手。他很好地利用了她的信任和情谊,还有那份求才若渴的心理,给本来毫无机会的萧暮雪争取到了机会。

    副校长开出条件:若萧暮雪能通过初试和面试,可参加b大的预科生招生考试;若考试通过,则七月份回校参加大学一年级的专业知识和综合能力的测试;若考试成绩能排进中文系年级前100名,可取得预科生资格,回b大就读。

    这个要求比别的预科生至少高了三个等级。楚星河不解。副校长说,若她只是一般预科生的水平,我要怎么去说服校长?楚星河深以为是,不再多说,只每周带更多的资料和书给萧暮雪。

    有时候,学习得太晚了,萧暮雪握着笔就睡了,醒来时见自己穿戴整齐躺在床上,懊恼自己又留宿宾馆。后来,这样的事时有发生,她也就懒得计较了。累了倒头就睡,再也不吵着闹着要回去了。

    楚星河很满意她态度的变化,谨慎地保持两人之间的距离,从无半点逾越。

    半个月后,传来喜讯。萧暮雪第一时间将消息告诉了张宇涵。张宇涵并不高兴,用一贯四平八稳的声音说:得意个啥,还只是通过了初试和面试而已。还不快去看书!要是考不上,就滚回来当补习生。

    萧暮雪捂嘴偷笑:明明就是很高兴,还要绷着脸装冷淡,啧!

    傅雪峰心疼她没日没夜的看书,奈何自己又帮不上忙,只能不再添乱。

    天气日渐暖和,山花次第开了。大概是冬天太长,雪化得太慢,等得太久的缘故,这里的花和山外的花比起来,有种凌厉而耐人寻味的美。

    每个挑灯夜读的晚上,窗外的河水总是不肯安生,奔腾

    不息,勇往直前,宛如冲锋路上的战歌。夜色下,黛青色的远山巍峨得遥远,细看又像是镶嵌在窗棂里触手可及的画。月光总是那么清澈,那么透亮,仿佛一面明晃晃的镜子,要照到人的内心深处。天很蓝,很远。明明是漫天繁星,能看清的却寥寥可数。那些亮闪闪的星星,闪烁着淡淡的柔柔的光,像萤火虫明明灭灭的灯笼。

    若没有水流声,待车马入库,人畜安眠,这里的夜是非常宁静的,静得能听见断断续续的翻书声和雪化的声音。

    夜,已经很深了。萧暮雪忙着圈圈点点,翻资料记笔记,完全没有要睡觉的意思。“雪峰,你该睡觉了。”

    “不。等你。”

    “乖,听话!总陪着我熬夜,你都瘦了。”

    傅雪峰剥了颗糖说:“睡了。”

    萧暮雪随手把糖放进嘴里:“你去睡,看完这些我也就睡了。”没看几页,阵阵倦意向她袭来。她打了个哈欠,握笔伏案,很快就睡得人事不省。

    一声悠长的、像鸟叫、似鹤鸣的声音穿过五月凉飕飕的夜风传来,落入失眠的人的耳朵里,格外神秘幽怖。

    傅雪峰眉梢轻挑,表情变化难测。他将萧暮雪抱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悄无声息地下楼去了。

    街上没有灯光,没有人迹,没有虫鸣,只有月光清幽,涛声如雷。

    出了门,直行左拐便是后街,那里有大片大片的野生花椒树。这个季节,椒树的花刚开不久,特有的香气飘得整条街都是。深绿色的叶片在月光下密密层层的铺开,铺成深墨色的海洋。黄中泛绿的小花挤挤挨挨地挤满了枝头,像一簇簇翻腾嬉闹的小黄鱼。

    莫清阳等在树下。他剃了胡须,换了干净衣服,清爽得像个修士:“大小姐让属下带两句话给您。一,端木家掌门人的位子永远是您的;二,一年为期。”

    傅雪峰揪了把花椒叶放于鼻端:“大姐还是这么霸道。若我不依呢?”

    “依着大小姐的性子,恐怕……”

    “她敢。”傅雪峰扔掉花椒叶,本来就没温度的双眸愈发寒气森森,“别的事我都可以顺着她,唯独这件事。她敢对暮雪出手,就别怪我不顾念姐弟情义。”

    “您先别动气。大小姐最疼您,她应该不会不顾您的感受。”

    “我的事不许她插手。若她心疼我,就别伤害暮雪。家里情况如何?”

    “二少爷掌控了三分之二的生意,剩下的都在大小姐名下。二少爷三番五次游说大小姐把她的产业让出来,都被拒绝了。二少爷虽心有不甘,倒也不能把大小姐怎么样。”

    “二哥现在主要做什么?”

    “和老爷担心的一样。”

    傅雪峰沉默。莫清阳陪着沉默。

    大片灰色的云彩飘过来遮住了月亮,大地陷入了黑暗与静谧,只有飘来拂去的花香证明这个世界还有生命存活。

    待光明重回人间,傅雪峰恢复了惯常的样子。“大姐不管,就随他去,只要他不伤及无辜就好。我还没想好将来怎么跟暮雪解释这一切。若她怪罪……”他没再说下去,神色黯然。

    “您和二少爷不同,您的手上没有无辜者的血,都是该死的人。”

    “该不该死,不过是立场不同。在我们眼里罪无可恕的人,在别人看来可能只是奉命行事,罪不至死。只希望将来她能给我机会解释。”

    莫清阳听得心惊肉跳:大小姐果然没说错,三少爷本就讨厌杀戮,现在因为那姑娘的原因,就更加不愿意沾染是非了。若任由他们相处下去,只怕夫人的苦心要付诸东流了。”

    傅雪峰又说:“暮雪有时回家晚,我又不可能随时

    跟在她身边保护。你想个办法,保证她的安全。”他转身离去,高大的身影在夜色里越来越模糊。

    第二天下午,后校门的三轮车车队里多了一位个子高高的陌生大叔。他穿着普通,却有股书生气质,格外的与众不同。

    紧挨存车处的私人饭馆,是萧暮雪打工的地方。这个时间段食客爆满,座无虚席。

    萧暮雪锁好自行车,直奔冲她招手的老板娘而去。

    老板娘擦着额头的汗水,把一盘煎至金黄的土豆饼放到客人面前:“今天来了帮观光客,店里人手实在不够。你临时加个班行不?我知道你忙,可你看看我这里,都成一锅粥了。”

    萧暮雪答应着,随手系上围裙,带着热情的笑容一边招呼客人落座,一边给客人上菜,抽个空还帮刚进店的客人把菜点了。

    老板娘拍着手道:“我请了你这个小工,真是赚大发了。一个顶好几个。”

    萧暮雪笑道:“那您不考虑给我加工资么?”

    “好说。等放假的时候,我给你包个大红包。”

    “那我先谢谢您。”萧暮雪把点餐单递到柜台上,“给这桌的客人上清茶,看他们的样子不太喝得习惯咱们自制的茶水。”

    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用蹩脚的中文夹着英语单词,外带各种手势跟服务员交流。他说得费劲,服务员也听得费劲,最后落得一个着急得满头大汗,一个尴尬得满头大汗。周围的食客看西洋镜似的看着两人,回头想想自己也是一问三不知,只能大眼瞪小眼,爱莫能助了。

    萧暮雪来回好几趟也没搭腔,后来见那服务员快哭了,便再也忍不住了。她大方地跟客人打了招呼,并对招待不周的地方表示抱歉。

    外来客并不对新来的服务生抱多大希望,只是摇头叹气。

    萧暮雪用流利的英语介绍了自己,又将他的需求重复了一遍。

    他乡遇故知!外来客欣喜若狂:“感谢上帝!总算有人能听懂我的话了。他们都太蠢了!”

    “不是他们蠢,是他们的母语不是英语。就像您不擅长汉语,可我不能因此就说您蠢。”

    “对不起,我太失礼了。请原谅!”

    “没关系。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好客而大度的。”

    看热闹的人没看成热闹,反倒见两人聊得热火朝天,顿时失了兴趣,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食物上。

    饭菜上来了。萧暮雪笑着说:“您先用餐。若还需要帮忙,尽管说。”

    “我想去县城。你可否告诉我乘车路线?”

    萧暮雪在点餐纸上写下乘车路线和乘车时间:“这里比不得大城市,过点就没车了,您别错过时间。”她指着外面阴晴不定的天空说,“看这天气,恐怕又要下雨了。您吃了饭就搭车走,尽量赶在下雨前到达。今年雨水特别多,徒步时别太靠近山体,要注意落石和泥石流。”

    外来客谢过,指着挂在脖子上的相机问:“我可以给你拍照吗?”

    “拍照?拍我?不用了。您要拍就去拍我们的店主。”萧暮雪拉过老板娘,笑道:“他要给您拍照片,帮您宣传。”

    老板娘见惯八方来客,也不怯生,整理好仪容就在门前的石榴树下站定。此时石榴含苞待放,橙红色的花蕾点缀在翠绿叶片间,像燃烧着的小小火苗。

    快门响过。老板娘捉住萧暮雪说:“你也来一张。”

    萧暮雪挣不脱,又不好再拒绝照相机后那双热情期盼的眼,便解掉围裙,面带笑容依着石榴树。忽而想起自己正背对雪山,便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极目望去,雪山隐于云雾之间,是一抹铅笔画的素淡影子。

千千结:第74章:山长水阔处

    拍照的人忙不迭地摁下快门,把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定格成了照片。

    从餐馆出来,天忽然黑了脸,好像谁欠了他金山银山不还似的。一道闪电将天空撕成了两半,接着一个炸雷落在地上。那雷一个接一个,仿佛就在眼皮子底下炸裂,震得人肝胆俱颤。

    萧暮雪小跑着出了校门,边跑边祈求老天爷不要着急下雨,顶楼的天台上还晒着烟叶和牛肉干呢。

    狂风骤起,夹着树叶和垃圾飞舞,天地间飞沙走石,黄沙漫天。不时有细小的石子打在脸颊上,生疼生疼的。塑料袋、破布和纸片在高空盘旋,享受着这一生难得一次的狂欢。

    萧暮雪顶风而行,像个蹒跚学步的婴儿。

    此时,老天爷大概正躺在云朵上边欣赏歌舞边看人间热闹,根本没时间听凡人的心声。这不,萧暮雪刚许完愿,大雨就兜头而下,将她淋了个透心凉。狂暴肆虐的风将瀑布雨撕裂成成千上万的线,又把这线化作锋利的箭,射向大地。大地发出痛苦的呻吟,这呻吟被风声和雷声掩盖,人听不见,遥远的神明更是充耳不闻,依然冷眼看苍生:哗!人间好热闹!都是我这神明的功劳!

    疾风吹过,铁索桥荡来荡去,哗哗直响,像是在哀鸣。桥下浊浪滔天,惊涛拍岸,如万马奔腾而过。

    萧暮雪见铁索桥越晃越厉害,心也跳得厉害,生怕那铁索断了伤了自己。隐隐有叫声传来。她掏了掏耳朵,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这鬼天气还有人在外面?再听,确实有人在叫。她抹去脸上的雨水,到处寻找。没看见人,但叫声依旧。“是谁?是谁在叫?”

    一个被风吹雨打得断断续续的叫声传来:“我!我在这里……这里!”

    循声寻去,赫然看见铁索桥下晃晃悠悠地挂着个眉眼清秀的男孩!他像条被钓的鱼,拼命挣扎:“姐姐,救救我!”

    “你怎么在哪?”铁索晃得萧暮雪眼花,晃得她手脚发软直想吐:“你先等等,等我缓缓。”

    男孩倒也懂事,不再喊叫,只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萧暮雪跪在木板上,双手紧紧抓住铁索,慢慢往那男孩挪去。

    经久失修的木板腐朽不堪,仿佛多片树叶也能将其压垮。少了木板的地方像怪兽张开的嘴,随时准备将行人扯下去,一口吞进肚腹,吃个一干二净,连渣也不剩。

    萧暮雪抓紧男孩的手,使上吃奶的力气往上拉。但手滑得像抹了油,压根使不上劲。她索性坐在桥板上,两脚死死蹬住旁边的木板,身体后仰,把下面的人往上拖。男孩得救了!

    闪电划破了长空,雷声也不甘示弱,响得山崩地裂的。萧暮雪本能地抱住了男孩,紧闭双眼静待雷声消失。

    “姐姐害怕雷电?别怕,很快就过去了。”男孩的眼神里透着和他年龄格格不入的成熟和冷静,“咱们快走,这里不安全。”他像是走惯了铁索桥,伴着桥的晃动大步朝前。“刚才我踩脚的木板突然断了,桥又晃得厉害,我反应慢了。谢谢你救了我。”

    “谢我你就快些上岸!老在我前面晃来晃去的,我头晕。”

    “我拉着你,这样能走快点。我爸爸病得厉害,我要去镇上买药,得快些。”

    “那你快去。救命如救火,耽搁不起。”

    “你真的没问题么?要不我扶着你。”

    “婆婆妈妈的真烦人!快走!你扶着我,我更不放心,还是自己抓着踏实。”

    “那,姐姐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干嘛?还要报恩啊你?你走就是报恩了。你在我眼前晃,我真的很晕。”

    男孩向桥头跑去,等到脚踏上了实地,扯着嗓子喊:“姐姐,谢谢你!”

    萧暮雪顾不上回话,只小心又小心地挪步,心里窃喜:还有三五步就上岸

    了!我也不像仓央说得那么胆小,回家跟他显摆去,叫他再不敢小瞧我。许是她得意得过头了,手里打滑,脚底踩空,径直向下坠去。好在她反应够快,一把抓住了铁索,也像条鱼一样被悬在了空中。

    得意不可忘形。果然是真理!她已力竭,无力自救,只能听天由命。看来今天我要去陪那些英魂了,倒也不寂寞。

    一道人影穿过重重雨幕,疾驰而来。

    咦,来人了!看来我命不该绝!萧暮雪简直想仰天大笑。她哪里知道,这个人是莫清阳,是个想要她命的人。“大叔,救救我!”

    莫清阳扣着她的手腕,表情阴鸷。

    萧暮雪心生畏惧:“大叔……救我!”她敏锐地觉察到那只抓住自己的手,似乎就要松开,一股恨意由心底而起。明明可以救我,为何要见死不救?我的命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么?

    莫清阳的手又握紧了些。

    萧暮雪展颜一笑,认命地闭了眼。那笑里已没有不甘、忿恨、伤心或绝望,只有令人心酸的无助和凄凉。

    又一道人影脚不点地的出现了。只是个眨眼的功夫,萧暮雪的身体就凌空而起,落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她睁开眼,恍如隔世般看着眼前的人。

    傅雪峰不敢看她那双空洞失神的眼,提脚朝莫清阳踢去。

    莫清阳打了几个滚才收住身子。他单腿跪着,不敢抬头。虽然自己大半辈子都跟在傅雪峰身边,他敬自己如师如父,但说到底,自己也只是他的贴身保镖和管家。端木家的家规极严,绝不允许以下犯上,更不允许下属有悖主的行径,一经查实,严惩不贷。所以,就算是遵大小姐的命令,也是有违家规的。傅雪峰要杀他,他无话可说。

    傅雪峰一步步向他逼近,暗黑的眼里是浓浓的杀意:“找死!”

    莫清阳不敢申辩。

    萧暮雪说话了:“大叔帮了我,你不谢他也就罢了,怎么反而恩将仇报?乱发脾气可不好。”

    傅雪峰没有罢手的意思,依旧面冷如铁。

    萧暮雪又说:“若不是大叔抓着我的手,我早就掉下去喂鱼了,哪里还能撑到你来救我?他是帮助暮雪的人,你不可以这样对他。”她足足看了莫清阳两分钟,才淡淡地说了句:“谢谢大叔。”

    莫清阳不敢接话,只直挺挺地跪着。

    傅雪峰挤出三个冷冰冰的字来:“饶了你。”他抱起无力举步的萧暮雪,消失在重重雨幕中。

    莫清阳站起身,一个踉跄差点滑倒。有生以来头一遭,他感受到了傅雪峰对一个女孩子真切的爱意和对自己真切的杀意。他了解傅雪峰,所以他很清楚,傅雪峰真的会毫不手软地杀掉伤害萧暮雪的人。要是将来大小姐与萧暮雪为敌,他们必定反目……他不敢再想下去,听着嘈杂的雨声和翻腾的河水声心乱如麻。

    夫人,您最爱三少爷,总是希望他过普通人的生活。就这样随了他,您是不是很高兴?可是,端木家怎么办?老爷,您在天有灵,请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两全其美?

    雨,继续在下,下得天昏地暗。没人知道那些发生在雨中的故事,只有一点可以肯定:因为那场大雨,很多人的命运都被改写了。

    一个月后,b城的旅游报上,大篇幅刊登了一位外国友人的游记,题目为《被遗忘的风景:高原之花》。文章详尽地介绍了当地的历史文化、地理地貌、物产资源、风土人情和趣闻轶事……配图是一个笑容明朗、长发飘扬、身着素洁改良旗袍的妙龄少女。她斜依着石榴树,手拈刚露头的石榴花,回眸浅笑,清逸得不食人间烟火。雪山仿佛因为她的笑容融化了,在她身后温柔地延展开来,只留淡淡的,虚虚的影。

    那个夏天,很多人因为这张照片对这个地方产生了兴趣,纷至沓来。有的为了看景,有

    的为了看人,还有的只是一时兴起,凑个热闹。不管他们的出发点是什么,无法否认的是:这个边陲小镇正逐渐被更多的人熟知。

    叶寒川看到这篇文章时,已是七月初了。他买了几本漫画,等报亭老板找零钱的空隙,随手翻了翻回收的旧报纸,萧暮雪的笑脸措不及防地入了眼。他粗略地读完文章,又找到出版的日期,说不出心里的滋味。

    报亭老板见他对着旧报纸发呆,觉得稀奇:“你喜欢这报纸?拿走就是了。”

    叶寒川不说话,目光依旧注视着照片。

    “哟,原来你也喜欢她?也难怪。这姑娘是有股灵秀出尘的气质。当时这报纸都卖疯了,很多人都是奔着她才买的,据说还有人专门去那里找她呢。”

    “报纸上只说她是饭店的服务员,并没说她是哪里人,要怎么找?”

    “听说她就是附近师范大学的学生。谁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这年月,真相都被口水淹没了。”

    叶寒川卷起报纸,直奔楚星河的办公室。

    楚星河正和君无双商量事情,见他进来,笑着点了点头。

    叶寒川把报纸摊开,口气不善:“她是不是就在哪里读书?我记得她报考了那所学校。可是,她家里人又说她南下打工了……她到底去了哪?”

    楚星河瞟了报纸一眼:“我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

    “她是这么叮嘱我的。

    叶寒川脸色铁青。

    君无双把报纸看了一遍,笑道:“这姑娘可真会挑地方。她不想你知道,你大可随她去。地球是圆的,兜兜转转,你们迟早会相逢。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听你话里的意思,你也知道她的去处?”

    “谢谢你看得起我。既然你已经等了这么久了,何不再耐心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可是萧姑娘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你们都瞒着我!”叶寒川夺门而出。

    楚星河摇摇头说:“这急躁的脾气一点没改。”

    君无双笑了:“事关萧姑娘,他要怎么冷静。”

    “那你呢,又当如何?”

    “我?我只是个看客。”

    “看客?那你可不是普通的看客。你坐的可是vip看台。”

    “vip看台的也还是看客,不过比别人看得清楚些罢了。”

    “你怎么知道暮雪的去处?”

    “您怎么知道我知道?”

    “我猜的。暮雪待你不同旁人。你在她心里,是有分量的。”

    “您也这么看得起我。若要论与众不同,恐怕还得是您。在萧姑娘心里,您才是最有分量、最与众不同的那个人。”

    “我的那点与众不同,不过是碍着老师这个身份罢了。”

    “您要是这么想,萧姑娘该伤心了。”

    “这话我也就跟你说说。若是她听见了,我可比捅了马蜂窝还惨。”

    “可不是?她是最不喜欢别人误会她的了。”

    “这坐在vip席位上的人,是比旁人看得清楚。”

    “彼此彼此。”

    楚星河问得随意:“你为何叫她萧姑娘?”

    君无双答得淡然:“无他。习惯而已。”

    楼外的树影里,蝉鸣聒噪不休。

    温热潮湿的风吹在叶寒川脸上,吹得他难受得想落泪。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你重回我身边?暮雪,时光如梭,难道我们要在折磨和牵挂中虚度此生?不管你肯不肯信,不管你是否原谅,我永远站在最初的地方等你,一生一世!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那一年的时光,因为别离,因为思念,因为邂逅,格外不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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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与浮生之千千结介绍:
墓园静寂。只有风在悲鸣。
冥冥中,有声音从天边传来: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识,如此便可不相思。墓碑前的女子,抚摸着墓碑上横撇竖捺的字体,泪湿衣衫……
别了,我生命中朝霞般的初心!
别了,我生命中最温暖的遇见!
别了,我生命中最绚烂的星辰!
别了,我生命中最决绝的爱恋!
你是我再也回不去的原乡,你是我清明时节的泪眼,你是我锁在梦里的日月经书,你是我粉黛春秋里的宿命归途。那些青春的残片啊,就这样和你一同殉葬!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此一别,就算夜夜星河灿烂,也再也看不见那颗最耀眼的星星了!
爱与浮生之千千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爱与浮生之千千结,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爱与浮生之千千结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