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大明1617TXT下载大明1617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明1617全文阅读

作者:淡墨青衫     大明1617txt下载     大明1617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大明1617全文阅读

第一章 穿越者

    readx;“冷……真冷,太冷了!”

    张瀚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全身冰冷,冷的邪乎,冷的他浑身打颤,牙齿也在发抖,全身好象泡在冰水里一样,没有一点儿热乎的地方。

    “翻车受伤,失血过多么?”

    张瀚迷迷糊糊的想着,他感觉自己还在睡着,下意识的想挺立身体起来。

    “哥儿醒了?”

    这时张瀚听到旁边有人说话,口音还很怪异,偏生自己还听明白了。

    他呢喃了一下,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在刚刚说话人的耳中,张瀚的话并无意义,只是一声低沉的呻吟而已。

    “哥儿,喝点温水。”

    耳边又是这人的说话声,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响动,然后张瀚感觉有人伸手过来,扶在他后背上。

    这个时候,他终于睁开了眼。

    眼前的景像,令得他瞬息间睁大了眼,眼底深处,是满满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自己明明是坐在车里出了事,就算醒过来最应该呆的地方也是医院,如果伤的不重,也是该在自己家里,可眼前的场景却完全出乎他的想象之外。

    眼前全是青砖砌成的墙壁,自己睡的床象是一个小房间,四周用白色的幔帐围着,床是纯粹的硬木,张瀚眼光很毒,一眼就看出来是纯正的黄花梨,床下青砖漫地,擦的雪亮,对面临窗是搁着笔墨纸砚的大书案,西边靠墙立着大书柜,上头摞着一部部十分厚实的线装书,在东头脚下摆着一个小小的古朴香炉,正自吐着幽香的青烟,到门口处是一个木架,上头放着青色瓷盆,边上还有一个高高的衣服架子,几件长袍搭在上头。

    这些装饰,仿古装修是装不出这样的味道的!

    这也罢了,眼前扶他的人是个少年人模样,大约十四五岁年纪,头戴一顶青色折檐毡帽,身上穿着的是直领对襟红罩甲,内穿绿色袄服,脚上穿着黑色的皮靴,靴口处有一些翻毛露出来,靴面也略有些破旧,似乎还大了一些,不怎么合脚。

    这一身装扮,却是标准的古人装扮!

    张瀚这两年颇看了些书,政经历史类的最多,他一眼看的出来,这是标准的明清之交的仆役装扮!

    “哥儿,你真醒了。”

    少年仆役身量瘦弱,脸色也是腊黄,手上的力气却是不小,抵在张瀚后背,很轻松的将他扶了起来。

    看到张瀚睁眼,这半大小子脸上也满是欢喜。

    到这时,张瀚才回过味来,眼前这人,说的是很重口音的山西话。

    可自己居然听的懂……

    这里到底是哪里?是谁和自己开玩笑?可若是车祸受了重伤,怕是王彪这种死对头也不敢开这种荒唐的玩笑吧?

    张瀚的脑海中一团乱麻一般,脑仁一阵阵的生疼,种种乱七八糟的念头齐齐涌上心头,很多前所未有的体验和记忆,一下子似打开了阀门的洪水,在他头脑中倾泻下来。

    他心中一阵烦燥,那小厮离的又近,口中味道不甚好闻,张瀚心火一起,捏起拳头,照着那小子眼窝就是一拳。

    “啊……”

    耳边传来一声惨叫,张瀚心头一阵释然,感觉一阵舒爽,于是又晕了过去。

    ……

    ……

    “原来我还叫张瀚,生于万历三十年……”

    ““我家原来还是名门之后,家族半官半商,我的高祖父是张四维,曾任大明首辅……这个人我知道,是万历早年的名臣……”

    “我的曾祖父是张泰征,曾任湖广参政,祖父张耘不曾中举,一生到底只是秀才,被族中人看不起,一怒之下举家从山西蒲州搬至大同镇的新平堡中居住,成为了一个彻底的商人……”

    “这个张瀚却是个命苦的,祖父张耘不到五十就挂了,父亲张诚死的更早,三十来岁就撒手归西,现在家里只剩下母亲和自己,为了顶门立户,这张瀚立志科考,大冷的天不睡坑,每日睡在这书房里,着了凉,差点就完了……哦,不,他已经完了……”

    “哥儿?哥儿?”

    刚刚那小厮又凑过来,眼窝一片乌青,张瀚又醒,这一次他却不敢靠的太近了。

    “嗯……没事了。”

    张瀚又发出低低的呻吟声,他怕这小厮急切乱喊,勉强回应了一声。

    对方欣喜道:“哥儿没事就好。”

    不必怀疑眼前这小厮是什么剧组的演员了,脑海的记忆里十分清楚,这小厮叫张春,是家族里家生子的奴才,是以随了张姓,自小就跟着张瀚鞍前马后的伺候着,算是那死鬼张瀚身边最贴心可信的人。

    看着张春,不知怎地张瀚想起了曾六,心里隐隐一疼。

    不知道曾六这厮,是侥幸逃脱一命,还是也死了?死后也是如自己这样,灵魂穿越,与他人融合,或是彻底魂魄消散,消失在这天地之间?

    “不必想这么多了……倒是以后,怎么办?”

    车祸身死,魂魄不灭,穿越到数百年之前,这等事张瀚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小说和电影常有的情节,大家提起来都是呵呵一笑,谁也没想过,真的发生时,到底会是怎样的情形?

    可庆幸的,是自己眼下这身体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的身体,平素也是健康壮硕,晋商家族有叫子弟练武的传统,张瀚的身体打熬的还算不错。

    今日这病,是因为读书太辛苦,这寒冬腊月新平堡的天气真能冻死人,张瀚不慎受了风寒,好在家里条件应该还不错,这才勉强保住性命……不对,也不能说保住性命,最少,眼下这身体的主人,其实已经换了一人了……

    家里的商号叫“和裕升”,是故老太爷张耘一手创立,主营是杂货,粮食,茶叶,布匹等物资,具体生意怎样做法,本金多少,每年出息多少,死鬼张瀚以前是甩手大掌柜一个,压根什么也不懂,张瀚搜捡脑中的记忆,却怎么也不得要领,心中又是一阵气闷。

    喝了几口从茶吊子里倒出来的温水,张瀚又重新半躺在床上,被褥很厚,身上仍然是觉着冷,屋子里铜火盆里生着火,却是难抵严寒,张瀚估计,气温最少也在零下十度左右,这还是生着火的室内,若是室外……听着窗外寒风呼啸而过,张瀚又打了个冷战。

    他斜倚在床上,脑海中的混乱渐渐平定下来。

    过去的一切,终如流水般一去不复返了。

第二章 说赔累

    readx;主仆二人逶迤而行,张家的宅邸住在北街西巷,巷子有近里许长,穿出巷子,就到北街。不到二里长的街道上满满的全是商人家族和他们开设的商号,招牌林立,幌子甚多。

    新平堡是大同镇和山西镇两镇若干个对外贸易的马市之一,特别是新平堡,地理十分要紧,属于大同镇东路最要紧的军堡之一,不论是经济还是军事地位都十分重要,距离张家口这个关贸重镇也十分接近,在后世,是河北,山西,内蒙三省交界处,有句俗语叫“鸡鸣三省”,便是新平堡地理位置的最好说明。

    因为地理位置的重要,还有新平堡拥有贸易马市,在很久之前就会有大量商人前来参与贸易,后来渐渐有不少商人选择在新平堡安家落户,使得这个方圆数里大的军堡渐渐成为一个商业十分繁荣的大同镇东路的商业中心。

    “鼎盛丰、大盛裕、丰字行、顺字行、常裕升、大德通、大德恒、大升余、大美余……”

    从北街一路走过来,张瀚两眼所见,只有这些取名寓意美好,门头招幌高高飘扬的各家商号了。

    这些商号都是建筑高大,一色的青砖蓝瓦,屋檐上雕饰着鸟兽图案,窗棂也是精工雕制,用料考究,木制的通头门板都取了下来,门首因此显的特别阔大,内里摆放着林林总总的各色货物,伙计掌柜们在其中忙碌,穿过店面往里,总得还有十几二十间的库房,那里存储着更多的货物。

    忙碌着的人群熙熙攘攘来自边镇各处,此时距离西马市大市时间已经过去近半年,这个月的小市也已经开过,街道上看不到什么蒙古人,来往贸易的多以直隶和山西陕西各地的商人为主,各人口里的口音也是千奇百怪,好在这年月北方官话渐渐成型,大家遇着听不懂的,就大着舌头说官话,好歹也能成功沟通,实在不行,就是打手式,讨价还价,也是足够了。

    眼前种种情形,看在张瀚眼中也是十分的新奇有趣。

    他是一个自小做生意的人,商人的血脉浸在了骨子里头,眼前这种情形对性格恬淡的人来说是受罪,对他来说,却是鱼儿入水一样的自在舒服。

    “和裕升……嗯,到了。”

    张瀚站在原地,眯着眼看着店门上高挂着的牌匾。

    一般阔大的门头,青砖砌的房舍,门店在前,后头是二三十间的库房,一些小伙计正将粮包自库房里搬运着货物,接着装在驴车上头,买卖货物的人就在店中,结算货款后几个掌柜亲自将这大买主送出来,彼此作了揖,十来辆车的驴车队渐次起行,往北门方向去了。

    “这一趟货,又赔了多少?”

    三个掌柜没有第一时间看到张瀚,说话的是大柜周逢吉,今年五十来岁,年纪大了,头发花白,人发了福,脸上笑呵呵的,只是在说话时,面色一收,显的极不好看。

    二柜李遇春个子矮小,黑黑瘦瘦,透着精明外露,他冷笑一声,没答话。

    三柜梁宏身形高大壮硕,脸上也颇有些江湖气,搓了搓手,答道:“咱这粮四钱来的,不计给脚头的佣钱,脚夫钱,租用骡马的钱,草料钱,还有折耗,卖出去的价还是四钱,赔多少,大柜一算就知道了。”

    “咦?少东主来了!”周逢吉脸色发苦,一转脸,却是正巧看见正凝神听着三人说话的张瀚。

    “嗯,三位掌柜辛苦。”

    张瀚向三人点点头,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张瀚要来,自是常氏已经提前打过招呼,柜上忙碌,这三人在张瀚病重时曾经分别去探望过,待张瀚醒转后三人不及去看,宅中就传出少东不再读书,来铺子里掌管和裕升的消息。

    对三个掌柜来说,这实在不算是好消息。

    少东太年轻了些。

    一般晋商家族,很注重子弟的培养和教育,家里设有私塾,延请名师教导,子弟有出息能应试的就大力培养,张家先祖凤磐公,也就是名相张四维,便是这般培养出来。

    若不能应试,读书识字之后就是学经商,先学做人,说话,在店里当小伙计,学着打算盘,算帐目,然后跟着出门跑生意,增长见识,这些功夫下来,没有十年八年是断然不成的。

    若是张瀚的父、祖都还在,或是尚存一位,三个掌柜一定会将张瀚安排在店堂里当小伙计,从头学起,可主家无人,只有这一位东主,这般安排就不合适了,会有奴大欺主的嫌疑。

    三人过来见礼,周逢吉有些矜持,毕竟他是和老东主张耘一起开创局面的老人,就算张瀚的父亲张诚在他面前也是子侄辈。

    李遇春看上去更加冷淡,似乎对张瀚有些不满。

    只有梁宏大大咧咧的,他也是最年轻一个,刚满三十,在店中是小伙计干到掌柜,他对张瀚笑道:“少东主来是好事,早早上手,我等肩膀上的责任也小些。”

    彼此见了礼,却又有些尴尬。

    周逢吉想了想,伸手让道:“少东往店里来,在外头太冷。”

    张瀚点点头,大步在前而行。

    三个掌柜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

    要说以前的张瀚是标准的书呆子,只知道在家里读书,见人说话都有些迂腐味道了,而且性子有些怯生,遇到场面上的事就有些退缩。

    可能也是因为知道自己的缺陷,也知道张家暗伏的危机,原本的张瀚才会选择读书应考……他已经是童生,如果考中秀才,地位就有不同,再中举人,就算不中进士,张家在新平堡的地位也就稳了。

    可惜事与愿违,张瀚已经考过几次,都未曾得中,这才赌气寒冬腊月在书房里用功,才会受了风寒。

    张瀚进了店面,开始打量内里的情形。

    店面其实很大,五开间的大门,房子也是五间,当时的五间房可不是后世能比的,算算恐怕有过千平米大,这么大的门面,摆放最多的还是粮食,另外就是茶篓子,油篓,靠南墙放着一些布匹和纸张,还有少量的绸缎一类的贵重货品,北墙角落里放着一些铁锅,半遮半掩的,没有明摆在当间……铁锅这类物资是官市才有的卖,是各军镇用来和鞑子交换马匹的硬通货,私市和小市是不准贩卖铁器,以防鞑子买的多了,拿去熔铸了打造铠甲兵器。

    现在的蒙古各部铁器奇缺,生活用具都不够用,铁箭不足,更不必说铁甲强兵,因为这种限制,鞑子各部的战斗力持续下降,宣大这边已经很久没有大规模的战事了。

    他看了看,又往库房去,里头有过万银子的粮食和茶叶,各库都堆的满满当当的,绸子缎子也有,只是数量很少,这一类的贵重物多是那边的大小台吉和贵人们要的,普通牧民绝买不起,想也不敢想,出货量不会太大。

    这时店面中站满了人,三个掌柜和二十来个伙计都站在店堂中,待张瀚看毕了库房回来,各人齐齐打躬,向他这个东主见礼。

    若是原本的张瀚,必定会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是好,此时张瀚却是从容自若,向着掌柜和伙计们作揖还礼,起身后,张瀚朗声道:“各位辛苦,此前我在家读书,不曾常到此,今后当日日至此,大家还是同心竭力,要把商号之事做好,有了盈利,自也不会亏待了各人,大家均有好处。”

    周逢吉和李遇春微微点头,李遇春脸上有些惊异,不过隐隐还是藏着一丝不屑,梁宏哈哈一笑,上前道:“少东向来不曾到铺子里来,今日头一回到此,说话却是暖着人心,着实叫人佩服。”

    周逢吉道:“既这般,各人还散去做自己的事,莫忙莫乱。”

    众人应诺了散开,各自忙手头的事,三个掌柜和张瀚却是面面相觑起来。

    若张瀚是当小伙计,自然也好区处,若张瀚是成年东主,也是好办,店堂后面隔着有间静室,当年太爷和张诚大爷都是在里头坐着,张瀚这年纪,资历,上来就到静室坐着,怕是坐十年八年也摸不着窍门。

    周逢吉道:“少东主就在外间柜上坐着吧,南边那里坐着,且看几日再说?”

    “就按大柜说的办。”

    张瀚自是明白,今日初至,不可能也没办法给自己回事,也不会有什么事叫自己决断,真有什么要紧大事,当然还是和以前一样,派人到内宅禀报他的母亲常氏来定,这种局面,张瀚没指望几天内就会改变。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笑眯眯的坐在南墙柜下的高椅上,看着店堂之中客人来往,掌柜们怎么接待客人,商讨价格确定种种细节,然后看着伙计们忙忙碌碌的身影打自己眼前经过,张瀚不急,在这个时空,在万历四十五年,他还是个不满十六的少年,他真的不急。

第四章 涨月钱

    readx;店面后院的僻静处,一颗掉光了叶子的枣树下头,三个掌柜站成一个圆圈。

    李遇春看着周逢吉,说道:“老周,到底怎样,你有没有个章程出来?”

    周逢吉道:“我还是这话,这事暂时不能做,要做你可以自为,我不掺合。”

    李遇春冷笑道:“想不到你老周倒是忠心耿耿,我反是恶人。其实依我的做法,对大‘奶奶’,对瀚哥儿都好。”

    “东主就是东主,”周逢吉只是摇头,说道:“人各有志,多说无益。”他看了看一直笑而不语的梁宏一眼,背着手离开。

    李遇春冷哼一声,也看了梁宏一眼,说道:“照我说的办。”

    “嗯,”梁宏笑眯眯的道:“凡事你说了算。”

    张瀚只在店中坐了五六天,大致的情形已经基本上摸清楚了。

    从经营上来说,张瀚的祖父张耘是个有天份的,几千两的本金在新平堡这里不算什么,马市分官市私市,也分大市小市,一次大市的交易额有十几万两之多,镇守新平堡的参将会带兵到市场戒备,蒙古那边也会过来台吉之类,一共维持秩序。

    大市是国家层面,每年一次,每月一开的小市才是商人们的天堂。

    各种各样的物资,油茶粮食布匹是最要紧的,当时的商人记录经常提起鞑子有多穷,几斗米就换只羊,一石两石粮换一匹马,牧民们只要手头有的,都会拿出来交易,因为对物品的价值并没有明确的认识,在开市之初的那些年,大明的商人们算是狠狠宰了这些骚鞑子们一刀。

    除了主要货物,各种物品蒙古人均要,甚至当年出产的新鲜蔬菜,各类腌肉,腌菜,凡是大明这边出产的东西,草原上的那些牧民就没有不要的。

    一坛子酸菜就能换匹马,你敢信吗?

    当年的边市贸易,就象是美国西部的淘金潮,胆大的弄潮儿最容易掘的第一桶金。

    张耘老爷子就是其中一个,当年从蒲州老家出来,带得几千银子和几个伙计,在北街开了和裕升,几十年间,赚到四万两银的家业。

    在后人听来,几万银子的身家似乎不算什么,确实也有不少家产百万甚至数百万的豪富人家,但那只是少数,在万历早年,几万银子的身家大约和后世的千万富翁也差不多了。

    三两银子一头牛,七两银子一匹马,一亩水田不过五六两银子,旱田三两银也不值。

    几万两是什么概念?

    到酒楼每天吃上等八珍席够吃几十年了。

    老太爷算是抓住了机会,将身家增加了十倍以上,这是了不起的成就。到了张瀚父亲张诚这一辈就只能守成,新平堡的大鳄越来越多,和裕升越来越不起眼,生意也是越来越难做。

    张瀚这几日看下来,店里的生意十分平常,粮食是大头,却是赔钱在卖,其余的小宗货物买卖很少,只有等下个月的小市开市时才会卖的多些,靠着卖其余货物的利润,贴补粮食生意的亏损。

    如果不做粮食,店里的伙计就得开掉一多半,商号就更加门可罗雀,连带着其余货物的出脱也会减少。

    看了几天,张瀚心中就是明白,和裕升的情形,委实不容乐观。

    张春每日都跟着张瀚前来,他的身份不同,打听的消息倒是比张瀚还多。

    “周掌柜是老人了,做事也尽心尽力,平时也不喜欢和人说公事以外的事。”

    “李掌柜脾性不大好,不过咱在天成卫和镇虏卫那边的地租是他帮着收,收租的同时还管着收粮,收帐的事也是他跑。店里管库的和帐房李先生都是李掌柜的亲戚,平素响午吃饭也一起吃。”

    “梁掌柜管店里日常的事,进货发货,每月小市,均是他管着。这人为人豪爽,店里大半的伙计都和他交情好,听说梁掌柜还有当喇虎的侄儿,在咱堡里也是有名的人物。”

    张瀚坐在柜里,张春站在柜台一边,小声说话。

    张春年纪不大,一脸模糊样,这几日在店里闲转,估计也没有几个人当他是盘菜,越是这样,打听的事情还真是不少。

    “各人每月的月钱多少?”

    “小伙计没月钱,只到年底随意赏些,最多几百个大钱。大伙计每月三百二百钱不等,掌柜们当然是周大柜拿的最多,每月三两,二柜和三柜都是二两。帐房和管库先生都是拿一两。”

    “这钱不多啊……”

    “是不多……”张春小声道:“这几日我到别家商号打听过,伙计们的钱比咱这多三四成,年底还是有年赏,掌柜的月钱也比别家商号少,这几年还没有年赏,各人说起来都不大高兴,心气都不足。”

    张瀚用手指敲着柜面,沉吟道:“这不消你说,我看的着。”

    店里上上下下确实都有点消沉,活力少,笑声也少,一个店有没有向心力,是不是奔上走,看伙计和掌柜们的模样也就知道了。

    张瀚想了想,吩咐道:“把三位掌柜请过来。”

    张春答着应,准备往里间去,张瀚一摆手,道:“算了,还是我进去吧。”

    他这几日就在外间柜上坐着,几个掌柜除了在内院就是躲在里间静室,不怎出来,只有周逢吉出来点拨过张瀚几句,见张瀚不多事,每日只坐着看店中情形,老周放了心,也就不怎么出来多事。

    但这样的情形还是不对,没听说干坐就能上手的东主,张瀚不打算再等下去,时不我待,他有的是时间,可和裕升再耽搁下去怕要倒闭了。

    三个掌柜正在里间坐着说话,房间不大,四周柜子上全放着帐册一类的东西,算盘就好几把,桌子只一张,椅子倒是不少,这是张耘当年算帐办事的地方,也是见人说话吩咐事的所在。

    见张瀚进来,三个掌柜均站了起来,梁宏抢着笑道:“少东主有事吩咐,叫我们一声便是。”

    张瀚笑道:“谈不上吩咐,有点事,想和三位商量。”

    周逢吉皱皱眉,将自己的位子让出来,伸手道:“少东坐下说。”

    “嗯,谢周叔。”

    不知不觉间,张瀚将称呼变了一下,语气也亲热的多。

    周逢吉还是少年时被太爷从蒲州带出来,算是太爷的晚辈,张瀚父亲张诚的同辈,这声周叔,倒也合适。

    周逢吉听了,脸色果然和缓许多,在张家效力三十年,这一声周叔他还算当得。

    李遇春和梁宏对视一眼,眼神都有些复杂。

    张瀚坐下,不再客套,开门见山的道:“各位的月钱,还有店里伙计的月钱,最少有十年没涨了吧?”

    “是有不少年没涨了。”周逢吉有些讶异,想了想才答道:“自太爷身故后,大爷走的也早,大‘奶奶’当家,生意一年不如一年,咱们当掌柜的心里有愧,哪好意思说涨月钱的事。”

    “年底原本有分红,这几年怕也没有了?”

    “嗯,都在赔本,哪还有分红这一说。”

    “分红是得等等……不过从周叔几位到管帐的先生,再到大小伙计,月钱还是涨一下吧,咱没法拔尖,不能和那几家大商号比,最少也不能亏待克扣了各位。从上到下,每人均涨三成,这样也差不多和各家持平,周叔,你看如何?”

    张瀚的神情淡淡的,从容笃定,不象是说什么大事,就象是在谈一件家常小事一样。

    张瀚淡定,三个掌柜可不淡定了。

    周逢吉先是吃了一惊,接着脸上倒没有太多的表情,只眉头紧皱,似乎在思索什么。

    李遇春忍不住连声咳嗽,似乎没想到怎么说。

    梁宏则是看着各人眼色,眼珠子直转,一时半会的也没开腔。

    最后还是周逢吉道:“虽说这家业都是东主的,只是生意不顺,再叫东家这般赔累,咱们这些人也是于心不忍。况且这事,少东主有没有和大‘奶奶’商量好?这般大事,还是不要随意拿主意,这话说出来,要想圆场可是有些难……”

    “周叔放心,这事我当得家,就这样办了,不要为难。”张瀚听着周逢吉的话,几句就琢磨出来味道,他知道眼前这面冷的老人倒是真的心热,话不怎么好听,内里意思倒是好的。

    “唉,就照少东主说的办吧。”

    虽说自己的薪资涨了,周逢吉脸上倒没有什么高兴的神色,倒是叹了口气。

    “这事还是周叔出去说吧,”张瀚道:“我初来乍到,又年轻,凡事还是周叔掌个总的好。”

    “嗯,我去说。”

    说到底涨钱是好事,众人鱼贯而出,待店中上下人等聚齐了,周逢吉将涨月钱这事说了,各人自是欢声雷动。

    “这事还是少东的主张,各人都谢过了。”

    这一下不少人露出恍然的神情来,怪不得多少年不曾涨钱,少东主来了几日就涨。

    不论如何,这是一个大好消息,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来往时走路都快了几分。不少人响午不在店中吃饭,而是选择回家去,显是要将这好消息告诉给自己家人。

    ---------------

    本书已经签约,请大家放心收藏。

第六章 堵路

    readx;每日都有人到新平堡买粮,新平堡的粮又是从内地贩卖来的,这些买粮的难道运回内地去?当然是运去走私,这一层大家心里都明白,只是无人说透。

    至于走私铁锅一类的铁器,那才是暴利,只是朝廷管的严,寻常人不敢做这样的生意。

    眼前这东主就是范永斗,赫赫有名的大商家之一。

    范家每年储备的粮食过百万石,可以说大同和山西两镇掌握的粮食也未必有他多,粮价上浮或下调,都在范永斗的方寸之间。

    当然也不是范家一家独吞,和另外几家一联手,那就是几百万石的规模,这样的商号东主,跺跺脚整个宣大都要抖三抖。

    既然东主说和裕升要完,另外两人也不多问,东主说完就必定完了。

    “东主,”其中一人请示道:“今日快天黑了,是不是在新平堡这里歇下?”

    “不。”范永斗道:“往天城卫城去,我在那里还要见人。”

    “是,东主。”

    两人都是毕恭毕敬,虽然他们是地位很高的掌柜,但在范永斗面前,永远都没有人敢驳回一个字。

    而这位东主,从蓟镇到宣府,再又一路到大同,巡行了范家十几个分号,旁人早就累的不想动弹,他却没有一点疲惫和休息的打算,这种精力和自制力,当然也远非普通人能比。

    马车又是继续向前,天色暗下来,各人都没有说话,车夫在打马赶路,距离天城卫还有几十里,车马两边燃起了火把,车夫还是希望能早点赶到地方。

    说“远房侄儿”李遇春的那位叫李明达,李遇春之所以想顶下商号自己做,最要紧的原因就是他能找到李明达,攀上范家的路子,买到便宜些的粮食,这样他们的新商号就可以有利润可图,不象和裕升一直在赔钱。

    至于李明达这头,不过是将利润稍让一些,范家原本就有不少关系户,李明达是大掌柜,这一点小事还当得了家。

    李遇春可能还有别的想法,李明达也没多问,不过现在想来,既然范东主说和裕升完了,李遇春再能,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可惜喽……”车身一震,李明达在车上颠了一下,趁机低低发声感慨,也不知道是说刚刚看到的张瀚,还是自己那个野心勃勃的远房侄儿。

    张瀚一路和人打着招呼,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甚至还有意带着青涩的感觉。只是他一辈子精明,举手投足那种感觉怎么遮掩也是带了点出来,这也使得不少人对他印象深刻,觉得和裕升这小东主气质不凡。

    等走出北街,转入西巷,两旁的人家有不少在路旁挂着灯笼,天色虽黑,路上倒还明亮。

    脚下也是铺设的青石板,走起来很舒服,只路边有些脏,这时代的人都是随手乱丢垃圾,根本不讲究卫生。

    其实这还是新平堡是富裕地方,这个时代的普通城市,论起市容来比新平堡差的多,强的少。最少两边这些灯笼,普通地方的人家可是不舍得点的,寻常百姓人家,天黑前就吃了晚饭,天黑后点灯不会超过半个时辰,早早就上床歇息,只有读书应考的人家才会点着腊烛,读书到半夜。

    天空挂着残月,星光也是隐约可见,已经快月底,再过一阵子,小市便又要开了。

    张瀚背着手走路,张春提着灯笼在一旁照路,其实是一水的青石板路,一条直巷,想走错也难。

    走路的时候,最好想事情,张瀚就是在思索着下一步的发展。

    穿越就穿越,张瀚已经面对现实。

    好在不是穿成什么乞丐或是流民,那就真惨,想摆脱身份,重新过正常人的生活都得费尽心力,现在还好,自己手头有几万银子的本钱,几十号人,起步的基础是有了。

    张瀚看过一些研究晋商的书籍,知道如亢家,乔家,范家那样的大晋商家族,身家千万,几百万两白银,家族富贵绵长几百年,乔家大院除了规制不如皇宫,其余地方也真不比皇宫差什么,张家虽然是官商一体的世家,但张四维之后就不行了,清季更无人知晓,他穿越到张家,自是想在自己的手中使家族富贵,世无不败之家,但能大富大贵几百年,也值了。

    要紧的是,到底怎么做,从哪一步开始?

    粮食生意,据张瀚的了解都掌控在大势力手中,有官府和镇军层面的,也有大商号参与其中,和裕升的实力差的太远,随张瀚怎么折腾,没有几十万的本钱,想也不要想这事。

    除了粮食,就是茶叶,布匹。

    山西这边的茶,多半是从四川过来,产地不在手中,利润大头当然是四川那边的,而且物流费用很高。

    布匹棉花,那是江南松江和山东兖州的特产,山西这边只有少量土布,自己用都不足,更不必说卖,和茶一样,从别人产地进来的货,利润高低,完全看别人的脸色。

    况且,张瀚和他的和裕升也没有到和产地争利的层次,说白了,规模太小,掺合不到这种事里头。

    去掉这几个大头,其余的货品当然也赚钱,不过,终究没有大宗买卖来钱快,也不多。

    正常的买低卖高,这是当年太爷张耘的发家之路,但当年是新平堡开市不久,大鳄们控制力不强,不少勤勉精明的商人都是在那时发达起来。

    以张瀚的手腕和眼光,就算在夹缝里倒腾,将来也准定不差,只是可能需要几十年的光阴,他忍不了,也等不了。

    现在张瀚想做的,就是在夹缝里找到一个空挡,真正垄断一个行当,积累起资本来,自然也就能和大鳄们掰腕子了。

    但这空档,哪怕是精明聪慧如张瀚,这一时半会的,仍然是想不到啊……

    “少东主,情形不对……”

    张春一直提着灯笼跟着走,没有打扰张瀚的思绪,这几日每天都是一样,张春也习惯了张瀚一路无语想事的状态。

    但今日张春却是打断了张瀚,而且语气十分紧张。

    张瀚心思动的很快,立刻从迷糊状态中回复过来,他暗中责怪自己,身后一直有沙沙的脚步声,从远而近,自己怎么这么大意?

    西巷也不长,一里半左右,张瀚主仆已经走了一半,再往前一百步,拐个三十步的弯,就是家的所在,可这么一点距离,却是难走了。

    前头两个汉子,后头两个,四个人横排站着,把巷子堵的严严实实。

    借着灯笼的光亮,看的出这四个人都是年纪不大,二十来岁,甚至不到二十,这年头的人不兴刮胡子,看着一脸络腮胡子的,没准才二十出头,眼前这几年,看脸的话岁数并不大。

    打扮是典型的北方喇虎模样,歪戴着毛皮暖帽,穿着脏兮兮的棉袄,胸前用皮带勒着,人人均是一脸横肉,目光不善。

    “张少东,你可是大财东啊,每天大鱼大肉,身上大毛衣服,吃的饱饱的,穿的暖暖的,咱们兄弟却是嗑风吃冰……人比人,气死人,没办法,只好找你打个秋风,借几十两银子给咱兄弟们使使。”

    打头说话的是一个面相最年轻的后生,估摸着不一定有二十,年纪很轻,脸上邪气却是最足,一开口说话,就是要银子。

    说完一句,那后生一歪嘴,笑道:“二虎,告诉东主咱们的名头。”

    后生边上一个络腮胡子的汉子向前一步,大声道:“坐不改名,行不更姓,咱们是新平会的人。”

    张春虽然害怕,还是上前一步,怒道:“你们这不是公然抢劫,报上清军厅,打一通板子,撵到堡外去。”

    新平堡和后世的整个天镇县,包括宣大的张家口,西到杀胡口,整个山西一半地方全部归属军镇,而且是实土卫所,这是边境地方,和那些内地卫所不同,地方民政也是卫所下的清军厅管辖,包括商户在内都是一样,这年景不同以前,若是百年前,喇虎被镇守参将拿下砍头的,也不在少数。

    只是当年砍头也管不了的喇虎,打板子和流放这些人又岂能放在心上?

    张春的话,只惹得众喇虎一阵晒笑,先头说话的那后生歪着嘴,笑着上前道:“打板子是咱们的事,张少东主你只管掏钱,若是有本事叫人现在就拿了咱们,打一通皮开肉绽,那是你们的本事。”

    张瀚微微一笑,右手伸到袍子里头。

    众喇虎以为吓住了这个小财东,看着张瀚要掏银子,脸上均露出得意笑容。

    岂料张瀚掏出来的却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尺把多长,张瀚拿出来就取下封套,露出锋锐的尖头来。

    “要银子,可以。”张瀚还是笑眯眯的,他盯着那个年轻的喇虎,一字一顿的道:“人家叫你来,不过是吓唬我,动起手来,有死有伤,后果你真想好了吗?”

第七章 决绝

    readx;年轻喇虎一看匕首,脸色就变的阴沉。

    北方的喇虎和南方的打行恶少一样,都是生存在规则边缘的人物。打架斗殴是小事,刀头见血的事也不是没做过,诸如敲诈勒索,坑蒙拐骗都是常有的事,南方是打行,北方的喇虎一般是团头或会头,大会的会头可能是某个衙门的书办或衙役,拥有官方身份掩护,底下多则几百上千,少则数十人,利用种种手段捞钱,如果犯恶过多,地方官府会清理一批,一杀几十人甚至几百人的例子也不是没有,可既然干了喇虎,就得有把脑袋别裤腰上的狠劲,不然的话还是种田或是讨饭去。

    张瀚的匕首,喇虎们并不怕,忧心的是张瀚那决绝的态度,喇虎是每日和人动手的江湖人,对方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有一拼的决心一眼就看的出来,眼前的张瀚,脸上神色虽是十分从容,那种骨子里的狠劲,在场的喇虎都感受到了。

    “张少东主,不过几十两银子的事,扯什么生啊死的。”年轻喇虎阴阴一笑,上前一步,劝道:“放下攮子,有话好说。”

    张瀚一笑,摆弄着匕首,说道:“你再上前一步,就得流血,只不知道是流你的血还是我的血?实说实说,我从小也和武师学过几天,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可以任你们揉捏。”

    晋商家族确有叫子弟习武的家风,这年头的大商家,不仅雇佣武师护院和护送货物,也教授自己家族的子弟习武,嘉靖年间,因为倭寇横行,晋商还出过五百人的武师队伍南下讨倭,明末清初时,正经的镖行开始出现,到清朝中叶,镖行大盛,北方的习武从镖之风,一半以上得归功在晋商们头上。

    张瀚的架式也是习过武的,两腿微开,下盘很沉,手中匕首握的很紧,没有颤抖和慌张,四个喇虎都面露犹豫,不是他们胆怯,只是今天的事弄到出人命,实在是划不来,不值当。

    ……

    隔着不到二里地,在临行新平堡南街的一处巷子里,李遇春和梁宏正坐在李家的东偏厢房里喝酒。

    天黑透了,房里点着两只明烛,往常点的菜油灯倒是没点,嫌烟火气太重。桌上摆的萝卜条,花生米,两人喝了三杯之后,李家娘子端了一盘煮的稀烂的小鸡上来,热气缭绕,肉香味激的在一旁玩耍的几个小孩一阵猛咽口水。

    梁宏笑道:“嫂子也上来吃一杯酒,叫侄儿侄女们也来吃点。”

    李家娘子当然不吃酒,不过倒还有心叫儿女们上来吃点鸡肉,看看李遇春脸色不大好,也是赶紧推辞,带着小孩到厨房用鸡汤泡饭。

    梁宏喝口酒,叹道:“不成想李哥你现在过的这般俭省了。”

    李遇春看他一眼,道:“你倒是快活,每日大鱼大肉,可置起什么产业了?”

    梁宏放下筷子,笑道:“我倒是想,可这几年店里都不见起色,没有分红,我拿什么置产?我可不比李哥你,当年跟着太爷早,早早置下不少田产。”

    李遇春摇头道:“是置了个庄子不假,可这几年的年成,不提也罢。”

    当初张耘太爷在时,商号生意好,李遇春当时是三柜,每年也分得百十两银子,积攒了下来,跟着太爷在天成卫和镇虏卫沿着洋河一带买了不少地,虽不能和张家那大几千亩的产业比,好歹也是挣下了世田,自忖对的起祖宗先人,自家的日子也过的十分红火。

    可惜好景不长,现在店里生意难做,更要命的是天时不好,田亩出产年年减少,李遇春又不是心狠的人,忍不下心叫佃户卖儿卖女,这般就只能减租,这样一来买下的庄子无利可图,反要赔不少精力下去。

    其实山西大同这边情形还算好,陕西那一块才是要命,恶果十来年后就出来,以中国农民的忍耐力到了大规模造反的地步,可想而知糟糕到何等地步了。

    这些大事李遇春自是不懂,他要的就是摆脱自家的困境。

    “等你那侄儿吓了少东,叫他不敢再来店里,主母那边由你去说,到这般地步和裕升只好叫我们三人顶下来,实话说我手头无太多银两,我是准备将所有庄田都卖了,老周手头有不少,倒是你要早早想法子才是。”

    梁宏眉眼一动,笑道:“我手虽散漫,其实还是攒了些银子的。”

    李遇春点点头,又道:“我们凑银子把店面和货都盘下来,下一步我找我那老叔买粮,好歹有利可图,再下来我要多跑些地方,自己每年好歹能收一些粮才是真的。”

    梁宏就知道李遇春除了找范家之外,也有另外的打算,自己收粮也是条路子,只是要辛苦,而且要对付地方上的恶狼,有些事,不是捧着银子就能办好的。

    只是这话不必多说,梁宏看重李遇春的就是能搭上范家这一条线,范家可是身家几百万的超级巨富,钱多了,地方上养的官就多,势力就大,搭上范家,日后前途自是大好。

    两人说到此,话头也差不多了,李遇春也不怎么吃菜,只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梁宏知道他的心思,劝解道:“老李你也不必这样,咱们虽做的事不妥当,其实倒真没坏心。少东主太年少,主母是个妇道人家,没个顶门立户的人,这生意怎做?就拿你的那些打算来说,和主家一桩桩说清楚就麻烦的很,更何况……”

    “老叔。”

    梁宏话没说完,有人推开房门,直接一脚踏了进来。

    “梁兴来了。”

    梁宏眼中波光一闪,指着自己边上,笑道:“坐下来吃酒说话。”

    “酒不敢当,不喝了。”梁兴,也就是那个年轻的喇虎,也是这一次行动的头目,脸上一脸惭愧,站在门口低声道:“事没办好。”

    “咋了?”梁宏道:“没见着人?”

    “见着人了,却不曾将事办下来。你们那个少东,年轻胆却大,不是跑江湖的,却有一股狠劲……”

    说到这,李遇春腾一下站起来,惊道:“你们和他动手了?”

    “没有。”梁兴赶紧摇头,说道:“老叔再三交代,绝不能和东主动手,他掏出攮子来要拼命,咱们就没办法,只能赶紧走了。我寻思要给老叔交代,这才赶紧奔这边来。”

    “竟然如此?”

    “怎么可能?”

    李遇春和梁宏一起惊叹起来。

    他们都算是看着张瀚长大的,这位少东主说是书呆子人人都知道,居然随身带着匕首,还敢拼命,连梁兴这种喇虎都逼退了,没点狠劲是断然不成的。

    “这事糟了。”

    两人彼此对视着,都看出对方眼中的苦涩之意,吓不住张瀚,没有由头继续摆布下头的事,周逢吉定然更加不会和他们掺合,三人买下店铺自己另起山头的打算,算是彻底黄了!

    梁宏心里一阵庆幸,还好自己来此之前跑去和少东主点过几句话,想来就算这事不成,少东主面前,还有自己的一点退步余地。

    张瀚没被几个喇虎吓着,回到家里,却被自己老娘给吓着了。

    院里点着不少灯笼,从两开的门首到正屋廊下,两边偏厢,十来盏灯笼次第点起,将院子照的明晃晃亮堂堂的,煞是喜气。

    张瀚看看张春,问道:“咱家什么时候改规矩了,好好的点这么多灯做什么?”

    张春也是一脸纳闷,说道:“不知道啊,向来没这样的,除非是元宵。”

    主仆俩都是一脸纳闷,张春脸上的害怕神色倒是被掩了下去。

    刚刚在巷子里头,少东主一副决绝,匕首在手,寒光耀眼。

    那几个喇虎到底没有动手,连狠话也没摞,为首的那个邪性青年喇虎还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转身就走了。

    张春就是纳闷,这位小爷怎么现在这么大胆?

    要说张瀚是学过武,不过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三脚猫的功夫,一对一也不一定是人家对手,况且是一对四?

    张春可没有把自己也算在那个“一”里头,他也就是个填馅的……

    可也真怪,那么一顶,那几个喇虎就这么客客气气的走了,事后张瀚才笑着解释:“他们看我年幼,我娘又疼我,这么一吓唬,就不曾出事,也不敢轻易叫我出门了,然后,嘿嘿,底下的事就好办了……可我这么一顶,他们还能真动手伤了我?事传出去,以后他们仨怎么做人?不要说自己做了,没有哪个东主会要这样的掌柜,所以必定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能和我动手……”

    其实这一手,张瀚看来,还是用的蛮准的,原本的张瀚胆小懦弱,常氏毕竟又是妇人,一吓之后,娘儿俩害怕之余,几个掌柜说顶下买卖,只怕常氏是同意的多,反对的少,东主自己撤本钱,外人也不会有什么闲话可说,这事就成了。

    可惜遇着现在的张瀚,别的没有,这光棍劲头,还是很足的……

    这事在张瀚眼里只是小事,连记恨的心思也不浓,倒是眼前的情形透着怪异,他有点儿想不明白。

    上房里灯火通明,远远有个婆子看到张瀚回来,早早就掀开门帘,张瀚一进屋,感觉一阵热气扑在脸上,浑身一阵舒适。

    他脱了大毛衣服和外套,内里一身天青色的长袍,十五六的年纪还不曾留须,模样生的也过的去,热气一熏,颇有点唇红齿白,翩翩俊少年的感觉。

第十一章 交易

    readx;那些蒙古人直接被押给守口夷那边,对方用蒙古语厉声训斥着,张瀚听不懂,倒是梁宏摇头晃脑的听着,听着听着,就是大笑起来。

    “这守口夷官有趣的很。”梁宏主动向张瀚解释道:“他说你们这些笨蛋,下次小心点,不要再被明军给逮了。”

    说话间走私商人们已经被剥了裤子,兵士们抡动军棍,狠狠打起来。

    噼啪声先响起,接着是人的哭喊和求饶声,毕竟都是商人,在场的商人们脸色均不大好看,对赖同心的这处置颇有些不满。

    二十仗打完,每人都是血肉淋漓,但这还没有完事,兵士们立起站笼,将人一个个推进去,枷好两手,每人都只能露出头颅和脖子,脚底又不够底,只能踮着脚站着,如果睡觉或是走神,脚一沉,脖子和头就会被勒紧,喘不过气来。

    “这样枷三日?”

    张瀚满是震惊,仗打之刑已经叫他有些不能接受,这种肉刑在电视上看简直是搞笑,真实看起来才知道有多残酷,二十棍打完后,不少人臀部都是血肉模糊,站立艰难,疼痛非常,汉商都是做小本生意的苦命人,在这年代能从婴幼儿长大成人,都是能捱能苦的人,若不是十分疼痛难忍,这些人是不会这么不要脸面的哭喊的,仗责过后还要枷号,看着那些人满脸痛苦的被枷在站笼里,张瀚感觉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扭曲的。

    “唉,这一次赖参将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周逢吉也十分不满的道:“以前打了就算了,最多用枷板枷一两日就放人,用这站笼来枷眼前这些人多半都活不成,能活下三五人就不错了。”

    梁宏道:“这次的事不简单,其中必有蹊跷。”

    其余各家商号的人也都是议论纷纷,此次处罚过于严厉,完全迥异往常,给人的心理冲击自是要大了不少。

    张瀚心中满是震惊,穿越至今,他才深切感觉到,眼前的世界和自己过往的世界截然不同,更加的从林法则和血淋淋,一个守堡参将,在明史上多半连一席之地也没有,在地方文官眼中也只是个屁,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武官,就敢枷死十几个商人,而从四周人的话语中来看,最多是有些不满,根本没有人有什么异样念头,从各人的反应来看,枷死这些人,对赖参将可能也就是一念之间的事,而且根本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张瀚心中的节操下限,再次被涮新了……

    相比而言,自己在后世的那些手段,买通官员的那些方法,在明朝这里是根本不能用的。

    蝼蚁和大象交易,可能吗?

    怪不得晋商辛苦百年才栽培出自己的子弟当官,很多人家甚至是不惜一切叫聪明的子弟读书应考,张瀚在此之前还不是很理解,现在看来,晋商和徽商这样做这才明智之举。

    商人阶层不和士绅阶层交集融合的话,赚的钱越多就越危险!

    这样的国家和社会,所谓的什么资本主义萌芽简直是在开玩笑……资本完全不能独立,形成不了独立的资产阶级,所谓的萌芽,从何谈起?

    “我懂了,我能适应,也能融入,更能改变……”

    张瀚面色如常,而心底深处,却是发生着深沉真切的改变。

    一直到这一瞬间,他才算真正的穿越至此,穿越到万历四十五年年末的大明。

    站笼被推走,锣声响起,交易终于开始了。

    人们脸上的不满之色渐渐也消解了去,毕竟大家是正经商人,不是走私的,大家只会适度的同情,但不会影响到自己。

    大批的蒙古人过来了,不过没有挥舞马刀和铁矛,他们带来的是自己那一边的特产。

    马匹,牛,羊,骡子,各类毛皮,蒙古人的特产和他们的人一样,粗犷直接。

    小市和官市也有所不同,官市明朝一方给银两为主,粮食和布匹铁锅为辅,换取的就是蒙古人的战马。

    上马十二两,中马十两,下马七两。

    大同镇每次官市贸易,可以买十来万两白银的马匹,另外给大批的蒙古贡使一两万的抚赏银,而小市的交易就是以杂货对普通的骡马和牛羊为主,另外还有大量的皮毛,还有一些干货,比如蘑菇,松果一类,但数量并不多,有时候会出现人参一类的稀罕物,那是极为罕见的,辽东马市较多人参东珠一类的特产,在大同这里,骡马牛羊才是最常见的交易货物。

    除了以物易物,也有将货物出脱,再用银子买货的做法,甚至有的蒙古贵人带了金银来贸易,不过这种方法只是少数,用金银来买货的,多半也是来买奢侈品,宣纸,笔砚,丝绸,金制饰品等等。

    “二十石粮一匹马,十石一头牛,三石一头羊,皮子也有,不要银子,只要粮食。”

    “人参有谁要?一颗十年生人参换二十石粮,百年生人参五百石粮,数量不多,要换的赶紧换。”

    “粮食不多,布匹也行。”

    “各种草药,成药,也要。”

    “银子不要,只要粮食。”

    各种声音都是十分嘈杂,交易一始,双方就是唇枪舌剑,讨价还价自不必提,而张瀚并没有守在自己商号不动,在人群中四顾游走着。

    多听,多看,这是他现在最大的宗旨。

    听了一气,倒是果然颇有收获。

    粮食,就是这一次贸易的重中之重。不论是带着骡马牛羊还是毛皮,或是人参这一类稀罕物来交易的,交换的核心就是粮食,其次是布匹,草药一类,除此之外,便是要银两。以往还很受欢迎的各类杂货,这一次却是交易量有限,也就是一些针头线脑的急用必需品还有人要,其余的那些杂货,问者寥寥,根本没有多少人过问。

    “他娘的草原上遭了大灾了不成?这些骚鞑子别的不要,只要粮食,真是要了命了啊。”

    梁宏满头大汗,指挥着伙计不停的和那些蒙古人交谈贸易,在新平堡的商人,好歹都得学几句蒙古话,不然的话做生意太不方便。

    张瀚也在和一个老通事学蒙古话,只是想要熟练掌握,最少还需数月功夫。

    今天和裕升准备了不少杂货,当然也备了不少粮食,不幸的是那些杂货出价者不多,交易成功的更少了,幸运的就是粮价猛涨,交易价比和裕升的进价要高,不管是换来的骡马牛羊还是现银,再出脱了又是一层利益,算算这个月的小市不仅不亏,还大有赚头,可以弥补不少的亏空,梁宏虽然嘴里骂骂咧咧,忙的满头大汗,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

    周逢吉和店里的帐房还有大小伙计们也忙碌的很,各人脸上都满是笑容。

    张瀚心里自然也是高兴,不过他并没有把今日赚的这点银子放在眼里。这样赚法,等他老死也就攒个几十万,而且如浮萍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某个大人物,一阵风一来可能就完蛋了。

    他要做到的是把家业做成亢家乔家那样的大家族,根系稳固,富可敌国,张瀚记得自己看过的传记里头,八大家的常家在乾隆年间借银近二百万两给皇家使用,这样的商业家族才谈的上稳固,子孙后代,可以享几百年的福。

    至于更多的,张瀚没想太多,他穿越前是一个商人,穿越后还是一个商人,对利益的追求是刻在骨子里的,除此之外,他想不了太多。

    今日的事,眼前的交易情形,叫张瀚觉得隐隐有一些不对劲。

    往常小市的资料,张瀚也收集了一些,粮食肯定是贸易大头,但茶叶,茶砖,油,盐,布匹,甚至蔬菜,腌肉,泡菜,还有那些奢侈品,铁器,都是贸易中的抢手货。

    这年月蒙古人的艰辛也不是后人能想象的,汉人聚集区也是苦寒,但沿长城一条线就是一道分水野,新平堡这边虽冷,但有耕地和水源,还有大梁山脉挡住更厉害的寒流,人们有屋子,有坑有炭火,只要不是太穷,冬天也不是太难过,在草原上,蒙古包外就是冰天雪地,经常一场大雪下来,连牧畜都埋在雪堆里,冬天得喂牧畜,得转场,遇到极寒天气就会造成牧畜死光的灾年,这样的地方,除了毛皮牧畜外真的什么也不出产,所以一切的生活物资都是牧民们急需的,小到一根针,一坛泡菜,大到粮茶,布匹,都是紧俏货,这一次鞑子们却是转了性,除了粮食之外就是要布匹,草药等物,这事情,从内里透着古怪。

    张瀚一边转悠,一边思索,不提神就闯到了不该到的地方。

    一个人伸手挡住了他:“喂,这蛮子,不要在这里转。”

    张瀚打了个喷嚏……味道可真冲。

    拦他的是一个穿着皮甲,戴铁盔的蒙古兵,扁圆的脸,细细的眼,趴鼻子,腮帮子上的肉很鼓,下巴上全是胡子……典型的蒙古人的长相,连身材也是,矮壮结实,浑身肌肉,身上蕴藏着强横的力道。

第十三章 犒赏

    readx;张瀚当然不可能完全把女真人和清朝给忘了,但在他心里改朝易代还有好几十年,而且印象中新平堡这里没有惨烈的战斗,和自己还有和裕升关系不大。

    至于改朝换代,民族间的血腥厮杀,张瀚也不是太介怀。

    在他看来,汉人之间的易代之争时,杀戮又少了?满清也是中国的朝代,明朝的朝廷和官员也是实在差劲,鼎革也属必然。

    因为态度如此,张瀚心里对此事不是很上心,和裕升最近的麻烦才叫他更操心。

    现在的他才猛然想起来,虽然换代是二十多年后的事,可这一场庞大而血腥的明末战争史,似乎就是在明年拉开了帷幕。

    万历四十六年,后金天命五年,努儿哈赤颁七大恨起兵,偷袭攻克抚顺,抚顺守将李永芳投降,努儿哈赤和后金八旗将抚顺夷平,屠杀抵抗者,将大量人丁和牧畜抢走,这一事变是明清战争史的开端,可以说是影响未来中国五百年气运的一系列大事件的开端。

    “我真是猪脑子……”

    张瀚恨不得抽自己一顿。

    身为一个穿越者最大的优势是什么?不就是玩游戏作弊一样的打开了战争迷雾吗?人家还在一团迷糊时,你连未来几百年的走势都清清楚楚,这样的大优势不利用,却是蝇营狗苟的算计着眼前的小计,这样的行径,是不是其蠢如猪?

    到此时,赖同心的异常张瀚还不曾想通,其余的异常就很明显了。

    女真人此时已经收服了嫩江科尔沁部落,通过科尔沁和其余的蒙古部落交易,女真人在和大明贸易过程中积累了大量的财富,而且他们的出产是毛皮和松果,还有贵重的人参,东珠等特产,对明朝这边来说,女真人的特产都是难得的好东西,但战事一起,马市肯定关闭,后金的粮食根本不能自给,以前是通过马市向明朝购买,现在只能通过蒙古人走迂回道路,从宣大这边购粮,经由草原送到辽东。

    这样的路线蜿蜒曲折,耗费也大,送一石粮到辽东损耗可能最少有两石,可付出这种代价还是值得的。

    努儿哈赤也不愧是一个开国君主,眼光很准,脑子很清楚,知道战事一起,什么都是虚的,粮食最要紧,布匹,草药,成药,这些才是最要紧的军需品。

    “银锭台吉,”张瀚猛抬起头,对着银锭道:“赏赐我不想要,我想要别的东西。”

    银锭狐疑道:“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和台吉做生意。”

    “嗯?”银锭看看四周,疑惑道:“你们商号在哪?我叫人把你们的货全买下来就是。”

    “不。”张瀚微笑道:“我的意思是将来和台吉单独合作。而且,不是在这里合作。”

    “哦……”银锭不是白痴,一下子就明白了张瀚的意思。

    “你们商号是什么名字?”

    “鄙号和裕升。”

    “我知道这个商号。”银锭摇头道:“你们实力不够。”

    “现在不够,不代表将来不够。”张瀚道:“如果实力不够,台吉可以不理会我们。”

    “好,你很直爽,年纪不大,却很果决。”银锭点头道:“你们汉人商号已经有大东主和我们联络过,这件事还在谈,如果你能在我们决定前就叫我们看到你的实力,我会替你说话,但也仅限于此。”

    谈到正事时,这个臭美自恋的台吉倒也很象个样子,如果他现在就拍胸脯答应下来,张瀚反而不敢和他说合作的事了。

    所谓合作,当然就是走私粮食,不在市场交易,就是走私。

    现在女真人大肆买粮,而且明显只是一个开始,往下去,需要的各种货物会成倍增加,小市已经满足不了需求,最重要的就是战事一起,大明可能会全面收缩马市,切断往后金的贸易渠道,那个时候,就是走私大行其道的时候了。

    张瀚的请求,就算是一个预约,以现在和裕升的实力,根本不够资格和人家谈,跟在大商号后头分一杯羹差不多。

    话说完了,张瀚便抱拳一礼,告辞离开。

    银锭抚着下巴,目视着张瀚离开。

    他对这个明国少年的印象很好,虽然年纪很小,但行事果决,眼神锐利,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做事说话都有一种坚决和果断的感觉,绝不拖泥带水。

    可惜和裕升的实力太弱了,不然银锭现在就想做出决定,将走私商路交给这个少年去打理。

    银锭已经见过范永斗,对他范永斗印象很差,典型的明国商人,求利的时候一团和气,但眼神中只有利益,银锭知道,一旦利之所在,那个范永斗根本不会把承诺当回事。

    至于这些商人背弃的是大明和华夏,这一层所有人都没有想过,当时的人,不论哪一方,国家和民族的概念都太浅薄了。

    “少东主,今天真是大丰收。”

    张瀚在银锭那里耽搁了很久,等他回到和裕升的摊位时,周逢吉和梁宏一起迎了上来。

    两个掌柜都是满脸喜色,梁宏抢着道:“咱们的货物全部出手,获利当在两千左右,这一次可真是大丰收。”

    张瀚闻言只是一笑,两千银子,刚刚自己用炭条随便画了幅画,得的赏赐就差不多是这个数了。

    “这是好事。”身为东主,张瀚当然不会说扫兴的话,当下就拍板道:“今晚回去,放翻一头羊,买几坛酒,犒劳大家一下。”

    每次小市后,各家商号都会放一天假,给忙碌了一天的掌柜伙计们休息一下,同时也会犒劳众人,张瀚这个决定也在正常范围内,只是和裕升很久没有这么做了。

    听到张瀚的话,周逢吉微笑点头,表示认可,这一下所有人都是喜气洋洋,在交割货物时的手脚都是快了几分。

    一直忙到下午,货物银两还有换来的牛羊骡马交割完毕,各家商号开始离开市场,蒙古人也走散了很多,他们多半带着很多马匹,驼着买来的粮食和各种货物,慢慢返回自己的牧场,几千人的队伍,驼马和骡子有好几万匹,驼走的货物如果堆在一起恐怕就是一座山,这就是小市交易的意义所在,有这么一次交易,不少蒙古部落可以获得粮食茶叶等必需品,他们没有必要再南下抢掠。

    当然也有人心不足的,大明漫长的边境线上,中等规模的战事隔几年就有一次,小规模的冲突几乎每日都有,如果能轻松抢到手,又何必拿自己的牧畜去换?蒙古人和大明的这种贸易换太平的日子,其实也就短短几十年,交易的时候,明军参将率部曲前来看场子,那可不是故作姿态。

    和裕升的每个伙计脸上都是笑意盈盈,这一次贸易规模是小市里罕见的大,而且利润可观,其实不止和裕升,其余各家商号也都差不多,傍晚时分,堡中的几十家酒楼过百家饭庄都忙碌了起来,获得丰厚利润以后,各家东主和掌柜们都大方起来,不少商号到酒楼包了房,或是订了酒菜送到商号去给伙计们享用,一时间整个堡中都是酒菜香气,整个军堡内都充满活力和欢喜之情,新平堡原本就是依靠商号才有如今的规模,堡中上下人等,除了驻军官吏外几乎都做着与商号有关的事情,商号获利,代表全堡上下都可以沾光,各人都是满心欢喜。

    天黑前,伙计们将银两收好入库,换来的各种皮毛收好,骡马牛羊赶到后院,由专人照料着。

    这些货物会在几天内被北上的商人们买走,未来十天内,堡里都会很热闹。

    羊被迅速宰杀,剥了皮子,用大锅煮着,香气慢慢弥漫开来,人们在忙碌时路过厨房,都会带着笑意看一眼,小伙计们还会咽着口水,赶紧离开。

    酒和其余的菜也备好了,掌灯之后,终于所有人落座,张瀚虽是东主,坐的主位,大家的眼光却还都是先看着周逢吉。

    周逢吉举杯,又看看张瀚,对着众人由衷道:“诸位,自少东主来店里,本店的一应事情都井井有条,蒸蒸日上,此次小市,本店获利丰厚,大家来共同敬少东主一杯。”

    梁宏赶紧站起来,也是举杯道:“大家敬少东主!”

    两个掌柜都对少东主这般尊敬,在场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举杯道:“敬少东主。”

    张瀚有些惭愧,周逢吉和梁宏,包括远走的李遇春在内,其实这三个掌柜才是对和裕升有最大贡献的人,自己还只是坐享其成,只是梁宏和李遇春逼迫他不成,心生惭愧,周逢吉对他顾全大局的欣赏,种种加在一起,才换来眼前的局面。

    要说整个和裕升都对他这个少东主服气,恐怕张瀚还得拿出真正的东西来才成。

    “大家都是辛苦,同饮吧。”

    张瀚站起,落落大方的举杯四顾,然后先饮了一杯。

    “谢东主。”

    所有人一起举杯,一起干了下去。

    酒一下肚,再吃几口菜,各人就开始轮流来给张瀚敬酒。

    明末烧酒已经很普遍,新平堡这里是苦寒之地,大家都喜欢喝烈酒,张瀚也算是酒精考验过的战士,但这样来者不拒,一轮下肚,张瀚也是有些顶不住的感觉,他找个借口,跑到门口去,正好看到张春从外头一路跑进来。

    ----

    主角是一个对历史不大关注的现代人,受正统史学观的影响肯定比历史爱好者深,民族融合之类的宣传教育不可能对他没影响。

    但主角会变的,请大家放心,主角现在的想法只是暂时的。

第十五章 宰肥羊

    readx;“下官见过大人。”

    “实斋来了,坐吧。”

    “谢大人赐座。”

    掌灯不久,银子搬抬干净了,赖同玉喝了碗参汤,精力恢复了不少。

    他平时都是起居八座,在堡中去哪儿都是坐轿,在家里也懒怠动弹,他这样的身份,穿衣洗脸都不要自己动手,吃饭也是人家布好菜请他,说难听点,也就是出恭别人没法代,不然的话赖参将也懒得自己亲自去做。

    人懒的动弹,自是发福的厉害,今日为了在鞑子面前撑场面,穿铁甲,来回骑马,可是把赖参将累的够呛,过来问好说话的是宁以诚,清军厅同知,同时还是马市断事官,诸多职责在身,此时来访,当然也不是和赖同心说闲话的。

    赖同心挣扎着坐起来,宁以诚态度恭谨,他也不能过于拿大,他是三品参将,对方却也是六品文官,虽说只是举人出身,又是佐杂官,但文官毕竟是文官,宁以诚直属阳和道,赖同心对他没有太大的约束力,双方更象是盟友。

    “大人今日行事十分果决。”宁以诚抿了口茶,笑道:“重责加站笼,其中有两个范家商行的人,我想,这件事会给不少人警觉。”

    “哼,实斋你说的很是,”赖同心冷哼一声,摇头晃脑的道:“他们一心谋划着要赚大钱,却勒掯着不给咱好处,真当他们能到处通吃不成?”

    “这是自然。”宁以诚笑道:“大人的家世说起来也是世代将门,在宣府西路一带根深蒂固,在大同也有一定的势力,这些人想绕过咱们,真真是狗眼看人低。”

    提起银子,赖同心真的是不胜愤慨,草原上风云突变,未来对粮食等各类物资的需求简直是成倍增加,原本的官市月市加起来也满足不了这么大的需求量,何况战事一起的话,必定会关闭或收缩马市。需求增加,自然有不少人盘算着做走私,以前大商家不做是因为驱动不足,除了沿边的穷牧民,也没有多少人到边境购买货物,现在需求量大增,走私的利润十倍百倍的增加,这生意当然不能再给那些小商贩去做了,一定要统合在一起才行。

    赖同心知道,范家的东主范永斗前一阵已经在宣府到蓟镇一带走了很多地方,见人说事,确定范围,最重要的是把沿边的守堡官都纳在旗下,免得生事,守路的参将和率领游兵的游击将军也要打点,最上层的兵备道,巡抚,总兵,再到总督,这些大人物不一定会收这种礼,而且有的人也不是银子能收买的,范永斗很聪明,他收买的是这些大人物身边的人,幕僚师爷,管事的小官和吏员,这些人容易收买,这样的话上下一气,就算有些大人物知道事情异常,可一管就得罪一大片人,就算总督也得思忖再三,到了这种地步,这桩生意就稳了。

    新平堡这里仅次于张家口堡,范永斗当然也收买了不少人,不过赖同心这个参将比较奇葩,他嫌范永斗给的好处太少,想自己伸手插一杠子,在这桩大生意里多捞些好处。

    至于蒙古人为什么大肆买入各种货物,需求增加之大需要大量走私,这个自然不在赖参将各人的考虑范围之内。

    宁以诚这个经历也是和赖同心一样,贪婪无比,石头里榨油的主,只是他毕竟是举人出身,性格也狡猾,很多事自己不出头,而是怂恿赖同心挡在前头。

    “一旦有消息,下官会第一时间通知大人知道。”

    “嗯,嗯。”赖同心不住点头,说道:“范永斗那边,最好说话客气些,他背后的那些人,说实话咱们得罪太深了也不好。”

    “这个下官知道,分寸一定会把握好了。”

    范永斗身家数百万,范家在山西大同也是根深蒂固,几家最顶尖的将门范家能攀上关系,一些文官也是范家拿银子喂饱了的,这样的大商人世家虽然不能和勋贵将门士绅家族比,可也不是随意动得的,触一发而动全身,赖同心随意就能枷死十几个小商人,可范永斗这样的大商人他也不会得罪的太狠,打一下,要点好处,大家一起发财最好。

    “对了,”宁以诚要起身告辞,临行前想起一事似的,拍拍官帽下的脑袋,笑着道:“大人交办的应用军需,下官已经交办下去,行头和官买的铺子都定好了,一应物资由他们承办,归在行头身上总办,下官会派人盯着,一定要办好为止。”

    “哦?”赖同心答应一声,随口道:“行头定的哪家?”

    “下官选定了和裕升。”

    “他家?”赖同心想了一会,道:“和裕升张家,似乎是蒲州张家出身?”

    “他们家太爷是从蒲州出来,听说当年是和家里闹了别扭分家出来,这几十年过来已经无甚往来,蒲州那边还认不认都难说,况且……”

    说到这,宁以诚笑了笑,道:“蒲州张家,到底也远不如当年了。”

    “这说的也是。”

    赖同心也好,宁以诚也罢,和裕升在他们眼里都是不起眼的小角色,蝼蚁般的人物,根本不需要太过上心,如果张家不是有蒲州的背、景,恐怕连这几句话的功夫也不必耽搁了。

    一般的和买物资,总数加起来也不过几千两到万把两不等,看着不吓人,但连一些边远县城没有商家铺行的地方都能派役,还能将人弄的家破人亡,这新平堡地方有这么多商家,大量的肥羊可以宰,驻守和这些官吏怎会轻松放过?

    不将人弄的家破人亡,弄惨一些,以后派差役,和买货物,谁怕你?谁会真的破家给你上贡?

    选定的行头家族,破产几乎是一定,会不会破家,也是看实际的情形,需要的话,不管是赖同心还是宁以诚,都不会心慈手软。

    ……

    夜色中,张瀚和张春在前,两人各提一盏灯笼,身后是失魂落魄的周逢吉和梁宏二人紧紧跟随。

    事关重大,只有两个掌柜被知会到了,帐房李玉景,管库杨士明都被瞒着,此时店里还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情形,各人都心情愉快,感觉店里前景又变好了,这样的情形下,也叫张瀚等人很不忍心宣布这样的噩耗。

    所有人都明白,这一关过不去的话,和裕升就完了,而平安过这一关的可能,也是实在太小太小了。

    那些官员,挑选和买店铺的时候都是综合权衡考虑过的,稍有背、景的都不会去动,免生事端,选定的,多半是殷实之家,油水丰厚,又几乎毫无背、景的纯粹的肥羊。

    张家也是因为在新平堡这样的地方才至今平安无事,当然,当年太爷张耘在时也不会有人动张家的手,张耘的祖父是大学士,父亲是湖广参政,叔父是工部郎中张甲征,这样的背、景足够雄厚,就算张瀚父亲张诚在时,也还是有祖先的余荫,现在又传到张瀚,张瀚又是年幼小子,张家这头肥羊也终于到了可以下锅的时候了。

    张瀚心中,似有熊熊怒火在燃烧着。

    他的拇指紧紧扣着自己的手心,指甲已经刺入皮肉,鲜血都流了出来。

    到此时,他已经彻底融入这个时代,也彻底融入了和裕升。

    不论前世今生如何,最少现在的他是和裕升的主人,和三个掌柜已经熟悉起来,伙计们也渐渐接受了他,家里有一个疼爱他的母亲,这一切都是他最珍爱的东西。

    而现在,可能是一个小吏的灵机一动,他的一切都将被毁灭。

    张瀚愤怒的还不是强加这些灾难给和裕升的人,他更恨的是自己。

    为什么,自己的力量是这么薄弱,为什么,自己竟似完全没有抵抗之力?这么多天下来,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穿越之后,张瀚也终于感受到了紧张和急迫!

    一个小吏横加之祸,和裕升和张家就有没顶之灾,如果是拥有更强大实力的人向和裕升出手呢?如果战乱突如其来?大规模的灾荒呢?流民涌来呢?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如巨石一般,死死压在张恒的身上。

    “少东主,走不掉了……”

    远远看到张家门前的情形时,梁宏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绝望之感。

    一小队兵丁已经扛着长枪,沿着张家住宅的围墙来回的巡逻着,几个更夫和火兵模样的人在张家的墙基下搭着窝棚,看来不仅是这几个明军,还会有更夫火兵也住在这里,这么多人把守着,张家是肯定走不脱了。

    “唉,完了,完了。”

    周逢吉也是颓然长叹,紧接竟是在原地蹲下下去,手捂着脸,呜咽着哭泣起来。

    一个五十来岁的人,不知经历过多少挫折苦难,此时却因为官府确定行头和买之事,满心绝望,象个孩子一样哭泣起来。

    张瀚心里也是十分沉重,不过他的性格从来没有“放弃”这两个字,他深吸口气,继续向前。

    “那是张家的少东吧?”

    “没错,今日在马市还见着他,小孩子心性,还给那个鞑子台吉画画玩儿。”

    “他家可有的是银子,不知道这一趟咱们能捞几个?”

    “人家吃肉,咱连渣子也捞不上,喝两口汤吧。”

    “有汤喝也成啊,哈哈。”

    这一队兵里,有两个领头的队官,还有一个清军厅的小吏,他们毫无避忌张瀚的意思,话语虽不高,却是被张瀚听的十分清楚。

    张瀚冷眼看了一下,也不和这些人争吵,这是毫无意义的事。

    家里已经是一片乱糟糟的,正房里灯火通明,不少家下人跑来跑去的,象一群没有了头绪的蚂蚁。

    -----

第十六章 掷还

    readx;后宅里隐隐传来金莲那中气十足的哭闹声,大约是要拿金银细软跑路的意思,可惜没有人理她。

    常氏就在正堂屋里坐着,家里的几个婆子站着劝说常氏宽心,可这些人也一样知道大难临头,她们这些人都是在张家几十年的老人,张家败了,她们根本也是无处可去,就算有几个置了自己房子和产业的,覆巢之下不会有完卵,池鱼之殃她们也禁受不起,在劝解常氏的同时,这些妇人们自己也在抹泪。

    男子们则是蹲在檐下,哀声叹气,看到张瀚过来,各人下意识的站起身,脸上有些期翼,更多的还是漠然。

    这少东主就算变的老成,做事也显露出精明来,那又怎样?横逆之下,张瀚的身份和地位决定了他根本不会有什么办法。

    “娘,我回来了。”

    “瀚儿……”

    常氏看到张瀚,先是精神一振,接着又是忍不住哭起来。

    毕竟是妇道人家,遭遇横逆,毫无办法,只能坐着垂泪。张瀚看到常氏两眼已经哭的红肿,整个人都不大清醒的样子,知道常氏帮不上什么忙,只得上前宽慰道:“娘,不值当如此,咱家就算败光了又怎样,儿子一样能挣出这一份家业来,最不济,咱把家当全给他们,咱们投奔舅舅和表哥他们去。”

    “哦,哦,你说的对。”张瀚的豪言壮语常氏没听进去,儿子再出息还是没成年,不过常氏被张瀚一提醒,这才想起自己还有娘家。

    常家也是大家族,比起范家亢家那样的巨富差的远,可家底远比和裕升厚实的多,这两年哥哥常进全经常写信来,说是打算派人到和裕升开设分号,但还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常家经常已有数世,家族中虽无进士举人,也是一直鼓励子弟读书,就是怕遇到和裕升现在的遭际,如果有进士或是举人的家族,那么常进全的胆子就会大很多,分号恐怕早就开起来了。

    “瀚儿你说的很是。”常氏抹抹泪,终于渐渐镇定下来,握着张瀚的手道:“咱家败了了也不怕,你舅舅不会亏你,咱们到榆次安个家,一样能过日子。”

    “能保全咱自家还是要保全。”张瀚只是安抚常氏的情绪,可没有打算到人家寄人篱下的打算。

    “说的也是……”常氏迷茫道:“可怎么办呢?大同镇,阳和道,赖参将那儿,清军厅,哪里咱能说的上话?”

    周逢吉和梁宏两人站在一旁,也是齐齐摇头,根本毫无头绪。

    两人在清军厅都有几个熟人,可是这样的事情,没有哪个熟人会包揽到身上,这事涉及的层面很广,获得的人也多,没有强力人物介入,认识几个吏员是毫无用处的。

    “找赖参将。”梁宏想了想,还是说道:“赖参将贪财,咱们拼了命去巴结,看看能不能免了咱的和买差役,最少也免了行头。”

    “可以一试。”张瀚点点头,想了想,还是说道:“咱家能不能攀上真正的官员?”

    “那就只有蒲州老家,你叔太爷还在世,他举人出身,做过两任知县。”常氏说着,自己又摇头道:“当年你太爷和叔太爷反目成仇,太爷一怒出走,现在又是几十年不曾往来,你父亲在时还通过几次书信,蒲州那边根本不理咱,现在你就算去求人家,人家也不会理你的。”

    张瀚咬牙道:“如果实在没法,儿子也只能去一次。”

    常氏点头,但脸上明显不报什么希望,周逢吉和梁宏二人也是如此。

    张耘太爷和叔太爷张辇是堂兄弟,张辇中了举人,太爷只是秀才,家族中必定会有厚此薄彼的事,兄弟二人就算有些情谊,各自成年成家后也淡了,后来因族中不公,张耘一怒分家出来,这一晃几十年,蒲州那边怎么还会认这门亲?

    “先准备银子吧。”张瀚道:“金子有多少起多少,银子备五千两,这个时候,也不是心疼的时候了!”

    张家门前的人只是防着这家人逃走,一听说人家去参将府送礼,领队的不仅没拦着,还派了几人护送。

    金子一千多两,折银一万出头,银子五千两,还有家中值钱的古董,字画,加起来值得一两千,所有东西摆在两个紫檀木的箱子里,用一个挑子挑着。

    这已经是张家近半的家产了,而且是短期内拿的出来的财物,其余的家产多半是店面,货物,土地,就算想卖,也不是三五天就能出脱的。

    如果赖参将稍微有点人性,张家已经接近破产,也是可以收手了。

    北街距离南街不远,过不多久就到了。

    这一条街不少衙门,一路挂着不少灯笼,各衙门门前均有仪仗,正门阔大,门前还有亭阁和下马石拴马石一类的设施,也有巡街的兵丁,到得南街这里,气象就是与北街截然不同,一股森然冷硬的气息,令张瀚感觉十分的别扭。

    “一会见了参将,一定执礼要恭谨,先跪下嗑头,人家说起了才起身,不要抬头,也不要四顾张望,说话声音不能太大,也不能小,语气要平和……”

    周逢吉当年随太爷见过不少官员,在这方面还是颇有经验,一路走,一路教导着张瀚。

    张瀚心中当然有些不适,穿越前巴结官员的事他没少做,可真没有见人就嗑头的经验,好在他心理足够强大,这方面还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是我们的名帖,”到了参将府门前,梁宏上前投帖子,并且,附送礼单,他往门子手中塞了一锭银子,再三打躬道:“请务必将礼单和名帖送到参将大人手中。”

    门子掂了掂银子,皮笑肉不笑的道:“等着吧。”

    ……

    宁以诚告辞,赖同心勉力起身,要将宁以诚送到二门。

    若是往常,送到大堂檐下也够了,这阵子两人利益相同,算是正式成了一个小团伙,赖同心也是格外客气一番的意思。

    “大人请留步……”宁以诚在二门处打着躬,请赖同心回转。

    这当口,正好门子拿着礼单和名帖过来,见状之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什么事?”赖同心不耐烦的道:“宁大人是自己人,无需避讳。”

    “是,老爷,”门子赶紧上前,递上礼单,名帖却没有拿,他知道自家老爷没兴趣看这种东西,当下用口说道:“这是和裕升少东送来的礼单,他和几个掌柜就在门外候着。”

    “呵呵,他家动作倒是快。”

    有人送礼,赖同心自是开心的很,打开礼单一看,脸上顿时就更开心了。

    若宁以诚不在,赖同心也要同他商量这事,宁以诚在场,倒也省事的多,当下赖同心将礼单递给宁以诚,笑道:“实斋,你看看,这礼也够诚心了。”

    宁以诚看了看,也是吃惊张家的反应和决心,这礼单上几乎可以肯定是张家的全部浮财,除了不好变卖的,恐怕都在里头。

    “倒是心诚……”宁以诚面露笑容,只是看起来有些阴狠:“可惜这样还差的远,若是这样就算了,以后事就不好做了,下头的人也不会高兴。”

    “嗯,那掷还礼单,叫他们滚蛋。”

    这是一件小事,赖同心没有多想就做了决定。这礼单虽好,可自己收了这事就得重新再换人,物色行头不是那么好决定的,向来的规矩就是他吃一部份,留下一部份给别人分润,自己强吃下来,底下人都不服气,以后大家就不好共事了。

    若是张家一直以来都经营和赖同心的关系,这些礼物分多年慢慢送,赖同心自然笑纳,而且众人知道张家是赖参将的关系户,选人时也不会瞎了眼去乱选,可惜张家不识趣,这么多年只和众人一样送普通的礼物,那也就怪不得赖参将心狠了。

    ……

    “大人说了,礼单掷还,叫你们赶紧滚!”

    赶紧滚这话一出,门子就将名帖和礼单一起丢下来,几张白纸丢了一地,被北风吹卷着在地上翻动着。

    周逢吉和梁宏都没敢说什么,下意识的去捡那几张纸。

    张瀚原本对这事也没抱太大指望,送礼这事他门清的很……平时送和事急送不一样,常年送和偶然送也不一样,送的东西也有讲究,送十两银子和花十两银子吃顿花酒,也是不一样。很多东西,虽然相隔几百年,形式变了,内里的实质却没有变化。

    临时抱佛脚,有时能成,多半是成不了的。

    “走吧,咱们回家再想法子。”

    张瀚止住慌乱的两个掌柜,向着大门里冷冷一笑。

    此时正好有个官员从正门出来,与张瀚四目相对。

    这是个方翅乌纱,胸前六品补服的文官,站在高高的石阶上,正好用居高临下的态度看向张瀚。

    对方的眼神中,满满的都是鄙夷和淡漠,视张瀚如蝼蚁般的傲然,只是扫了张瀚等人一眼后,那个文官就钻入了自己的轿子,扬长而去。

    梁宏道:“这是清军厅经历宁以诚,咱家的事,应该就是他的决断。”

    周逢吉眼中突露希翼,他道:“我要到他轿前嗑头叩拜,请他抬一抬手,若不答应,我就跪死在他家门前。”

    梁宏吓了一跳,拉着周逢吉的手道:“大柜你糊涂了,那些当官的最厌如此。”

    张瀚看着远去的轿子,眼中满是宁以诚刚刚阴狠的面孔和不屑的眼神,他心中满是怒火,不过自始至终他也没有说半个字,没有实力,说出来的话只是无聊的叫嚣,毫无用处。

    ----

    晚上有点事,这章发的晚了。

第十七章 打

    readx;“走吧,老周叔,咱们死也要站着死。”张瀚没有多说什么,劝服了周逢吉后,一行人折还回张家。

    守门的看到他们无功而返,都是面露讥笑,这其实是意料之中的事,没有哪家商行被点中后,靠着突击送礼能够幸免此事的,若都这样,铺行干脆解散算了。

    “明早我就去蒲州。”

    一屋的人闷坐着,张瀚心里却是斗志旺盛。

    不论如何,自己绝不能放弃,如果自己都放弃了,那还有什么指望可言!

    梁宏站起来道:“少东主,我陪你去。”

    “多带几个人吧。”周逢吉道:“这当口少东主可不能出什么意外。”

    “行,我侄儿……”

    梁宏话说了半截就停了,他侄儿梁兴是喇虎,武艺颇过的去,可是,敢叫来和少东主照面吗?

    “叫上你侄儿吧。”张瀚笑笑,对梁宏道:“日后我可能还有用的着他的地方。”

    “是……多谢少东主!”

    张瀚的表情说明已经明白梁宏尴尬的原因,这么一句吩咐,说明既往不咎,这事算正式揭过去,梁宏答应之余,心中感慨,如果和裕升过了眼前这一关,在这位少东的带领下,岂有不蒸蒸日上之理?

    ……

    “老叔,这事有什么可做的?”

    梁兴一听,就将头摇的风扇也似……他不想去。

    看着梁宏,梁兴道:“老叔,一者,你那少东主太小,虽说还有些胆气,但眼前这大事他怎么能撑的过去?若是不熟的人,给他效力,骗几两银子也罢了,到底是老叔你的东主,这事你不会好意思,侄儿我自然也下不得手。二者,这事不仅是参将府清军厅要捞好处,各家会首把持的打行必定先抢着去捞好处,我这里倒是能带出些人,打也能打,就是要花费不少,你家那少东主,能下这个狠心不?这可不是小事,不是说在巷子里明知咱不会动手,耍耍狠劲就能过去,稍有不慎,可是破家的勾当!”

    梁宏听着心里也是打鼓,确实如梁兴所说,一旦清军厅定了是谁家当行头,底下那些吏员就会勾结打行,帮这些青皮喇虎当帮闲,先敲诈勒索一番再说。

    这是底下约定俗成的事,也就是所谓的大人物吃肉,下头小的们喝汤。

    杨秋在一旁笑道:“白马黑鼻梁,梁兴你可够各色的。咱只管打架,只管替人平事,管他什么身份!”

    梁兴原本是一个会头属下的喇虎,杨秋却一直在打行里厮混,两人渐渐拢了一帮弟兄,一合计不如出来自己做,现在正是心气旺要赚钱的时候,梁兴还拘泥着梁宏那头,杨秋却是舍不得放弃这发财的机会。

    梁宏心烦意乱,他也不知道张瀚会如何决断,如果真如梁兴所说,恐怕张府那边不一定安全,他知道梁兴所说是实,自己在这一块疏忽了。

    他想了想,还是道:“你们带着手下跟我过去,反正最少也要和少东主一起出门,不会叫你们白跑。”

    “好勒。”杨秋笑嘻嘻的答应着。

    ……

    梁宏等人在第二天午前赶向张府,远远的看到张宅门前站着不少人,梁宏跌足道:“坏了,果然出事了。”

    这时张瀚也从店中回来,也是见到门前情形,他不动声色,只向梁兴和杨秋道:“两位少见了。”

    看到张瀚,两个喇虎都有点尴尬,梁兴先上前一步,躬身道:“少东主,在下梁兴,那日得罪了。”

    张瀚打了个哈哈,笑道:“不妨,小事情,我初到店里,李二柜对我还不放心,和三柜一起叫你们试试我,人家是不打不相识,我们也是。”

    和裕升遭遇横逆,家门口还聚着一堆人,大变在前,张瀚却是满脸镇静,笑容如常,如是一般的十五六岁的少年,只怕早就吓的不知道如何是好,看到张瀚的模样,梁兴心中也是庆幸,还好自己没有因一时之气,那日不分轻重的和张瀚动手。

    “在下杨秋,”另一个络腮胡子也是上前,躬身拱手:“少东主的胆气过人,那日我们回去后,说起来也是佩服的很。”

    张瀚呵呵一笑,拱手还礼,这个话题却是没有再说下去。

    待到得家门前,清军厅的人看着都是露出一脸笑,慢慢散开,家里的人一见张瀚就围上来,常氏也站在门前,两眼哭的有些红肿。

    张瀚很沉稳,挥手叫家人们散开,然后带人进来,闭了门才问道:“娘,怎么了?”

    常氏神色不安的道:“朱团头带着人来,说是奉命向咱们家讨要铺行的使费银子,门上的应了迟了,他就带着人冲进来,打伤了好几个人。”

    “朱团头?”张瀚道:“是朱国勇吧?”

    “嗯,是他。”

    梁兴和杨秋几个面面相觑,朱国勇就是新平会的团头,也是梁兴以前的老东家,上次堵张瀚还借用了新平会的名头。

    朱国勇好勇斗狠,为人暴戾,又是十分贪婪,象是到行头家勒索这种事,和清军厅的小吏们肯定是一拍即合,事刚定下来,这人就来吃大户来了。

    “今天的这事只是开头。”梁兴很笃定的道:“往下去,堵府上出门的人,扔死猫死狗,甚至绑了人去,一桩桩的会慢慢的做,直到府上人心崩溃,被彻底掏空为止。就算清军厅的人捞足了,朱国勇他没捞足的话,也是不会放手的。”

    杨秋跟着道:“有新平会带着头,还有打行的人也会跟上来,这些人狠着呢,不捞足也不会收手。”

    “两位说说看,当务之急,是怎么应对?”

    张瀚面色不变,只看着眼前这两个喇虎,这两人是本时代的专业人士,自然还是问他们来的妥当。

    梁兴和杨秋对视一眼,半响过后,梁兴才道:“最好的办法是狠狠打,先来的就先打,人头打出狗脑子来,叫别家掂量一下这碗饭好不好吃,这骨头会不会崩了牙,不过,有言在先,用打的就得花银子,雇佣的打手费用不小,打出事之后,得有本事收拾好首尾,不然的话,人家的报复你未必吃的住,官面上罩不住了,也是个麻烦。”

    说完后两人一起看着张瀚,张家有钱,但没有势力,当家主事的人也太小,涉及到打行之间的斗争十分残酷,大明南方北方均有这种勾当,不少牵连在打行间事的人家都倾家荡产,倒是那些有势力的,可以把打行当狗来养,普通人家,还是敬谢不敏,不要沾染的好。

    辽东事起时,广宁一带的打行起事,有几个有“大侠”名号的打行中人啸聚了十几万人,在十三山起事,后金花费了不少力气才把这些人给平了,可想而知,打行中人的狠辣和本事有多大。

    “打。”

    张瀚言简意赅,看着梁兴和杨秋两人,脸上十分平静,眼神中却有这两人十分熟悉的感觉。

    打行日后会报复,这不怕,张瀚已经有计划要在和裕升搞大动作,人手会越来越多,新平堡地方不大,驻军也多,打行势力不强,没有那种几百上千人的,最多几十人的小势力,私斗不怕,官面的事,他这一次远行也要解决,若是解决不了举家都得想办法跑,还管打行和官府报复做什么?

    他做了决断,脸上还是十分平静,只有眼神的光十分渗人,梁兴和杨秋心中都是震动,他们万没有想到,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居然有这般的狠辣和果决的一面。

    “要打成怎样?”

    “朱国勇要死,不能留他性命。”张瀚沉吟道:“旁的人,跟着他的心腹要打成重伤,不能出太多人命。别的人不管,咱们今日就把这事办妥,改成明早动身起行。”

    打行动人打手,主顾有要求就得办到,各种死法不同,而且怎么死也有区别,梁兴和杨秋对视一眼,眼中还是有一些迟疑。

    朱国勇毕竟是个会头,若是打不死他,张家又跨了,他们这些人在新平堡也就混不下去了。

    “我同你们一起去。”张瀚使了个眼色,将这两个喇虎叫出来,同时将匕首插在自己靴页子里,微笑着道:“若你们成不了事,我好自己上。”

    他回过头,嗓音很平稳的叫道:“娘,我送送这两个兄弟。”

    “我算服了。”

    杨秋跟着张瀚向外走,梁兴做了个手式,叫别的兄弟跟上,杨秋看着梁兴道:“咱们和这少东主,究竟谁才是打行的人啊?”

    ------------

    新的一周开始了,一本新书要想获得好的成绩,离不开读者的支持,在这里恳求读者诸君支持,点击收藏和票一样也不能少啊。

第十八章 杀人

    readx;朱国勇大摇大摆的在闹市走着,傍晚时分,堡中北街和南街均很热闹,其中有不少店铺都得给他交保护费。

    他身前两人,一左一右的站着,身后也是两人,这四个保镖均是他的心腹,到哪里都是跟着,别的青皮手下有事才会召集,无事叫他们自己设法弄钱,弄到了银子还得上交他一份,朱国勇则为这些人提供保护,遇到事他这个会头自然会上。

    他的江湖地位主要来自于清军厅帮闲的身份,有一个经制吏员常年拿他的供奉,遇事就会保着他,历来衙门捕人从来不抓他,就算表面要抓,也会提前叫他躲着,风声过去再回来,这么多年,从未翻过船。

    今早他带着人到张家闹过一番,预计可以在和裕升那边弄到不少银子,朱国勇的心情也是十分愉快。

    张瀚压低暖帽的帽檐,远远的跟着。

    梁兴和杨秋几人跟的更远,他们是熟脸,已经和新平会翻脸成仇,朱国勇一看就认得,必然会提高警惕。

    跟了一阵,张瀚落后一些,梁兴和杨秋两人凑过来,梁兴小声道:“他这防备的太好,在街上找不着机会。”

    张瀚道:“他家里怎样?”

    杨秋道:“家里更难,这几人都住在他家,还养着几条大狗,人近了就叫的厉害。”

    张瀚咬了咬牙,说道:“那还是在街上想办法,要想办法就在北街这里杀了他。”

    杨秋撇了撇嘴,说道:“少东主这话说的容易,做起来有些难……”

    梁兴也道:“不如叫齐人手,在街上混打一场算了,这样也警告了别家势力。”

    “不行。”张瀚道:“我们一走,朱国勇必定报复,我不能放着娘和商号在堡里不管。”

    “那怎办?”

    “你叫两人绕道走在他们前头,两人一个假装被偷,高叫抓小偷,另一人将铜钱抛洒,引发混乱,我们看看能不能借机下手。”

    这倒也是一个办法,虽然粗陋,但要想在街上制造混乱,倒是简单而有效。

    杨秋心中佩服,接了铜钱,又带着一人,开始往前头绕道。

    张瀚这时从路边的铁器铺里取了一柄铁锤,笼在袖中,慢慢朝前踱步。

    梁人几人手中均笼着短刀,散在人群中慢慢向前走着。

    张瀚心中平静如水,适才决定时他还有些犹豫,到此时已经排除了所有杂念。打架的事他以前常干,这般以杀人为目标的事还是头一次,难得的是他心中毫不慌乱。

    到了这个时代,就要适应时代,各地的打行均有杀人的事,人命在这年头并不值钱,特别是明朝的治安水准和侦破水平连宋朝都不如,更不要说和后世比,就算后世几百年后,杀人案子也有很多破不了的。

    走了半刻钟功夫,天渐渐黑下来,朱国勇在前头耀武扬威的走着,不少人都在他和打招呼,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容,朱国脸一脸傲然,一个千总骑马路过,带着几个家丁护卫,朱国勇这才让道在一旁,千总瞥了他一眼,也没有理会,待那千总走后,朱国勇在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又是大摇大摆的向前。

    这时杨秋等人终于赶到前方,看看正好朱国勇将到北街路口,这里联接南街,还有一个鼓楼,是堡中最热闹的地界,四周空旷,来往人流很密集,杨秋大叫道:“狗日的偷我的钱,打死你。”

    说着就上前揪着另外一人挥拳就打,那人并不说话,将手中备好的小包往半空一扔,叫道:“捡钱了,人人有份。”

    里头是张瀚给的一千多金背钱,还有一些散碎银子,铜钱和银角子丢在地上滚的满地都是,人群一下子就是乱起来,这时候正好是各店铺关门的时间,那些小伙计们看到了立刻来抢,路边的行人也是,不一会功夫有人捡到好几十文,欢喜的叫起来,当然不会有人想着归还给失主,有一些人争一个银角子,各不相让,先是恶语相向,接着就要动手打架。

    更多的人涌过来,将这里挤的水泄不通,朱国勇也被人流挤在路边往南街的角落,正对着鼓楼,他看到鼓楼上也有人往下跑,显然是想去抢钱,他破口叫骂起来。

    四个保镖有两人被挤在人群中,正奋力往后走,有人觉得他们是捡了钱想走,便是故意挡着这两人,一时间挤不出来,另外两人在朱国勇身后,嘴里骂骂咧咧的向前。

    这时张瀚和梁兴二人抢先发动,梁兴一个箭步抢上前,朱国勇见了他立刻便是用手拔腰刀,这时张瀚从他左手边抢出来,一铁锤便砸过去,朱国勇街头斗殴的经验十分丰富,百忙之间将腰身一扭,铁锤没砸到他胸腹,只砸在他左臂膀上,张瀚用力极猛,只听到咔嚓一声,这一锤子却是将朱国勇的左臂砸断了。

    这时梁兴用短刀猛刺过来,另外几个喇虎也猛冲出来,一人抱着一个,将朱国勇的两个护卫从后面抱住,另外的人用匕首猛刺在这两人的左胸和右腹,几刀下去,血水就喷溅出来,洇湿了被刺人的衣服,那两人均是翻白着眼,身体往下出溜着,烂面条一般软了下去。

    这几个喇虎下手都十分有数,刀刺的地方是不要命的要害,只要包扎了及时止血,就不会危及到性命,而且瞬间叫人失去战斗力。

    另外一边梁兴却没有刺中,朱国勇仓促拔刀出来猛砍过去,梁兴只得歪了歪身子,收回手让在一边,这时张瀚又猛砸过去,这一下砸在刚刚断骨处,朱国勇疼的往墙上直撞,只是右手还在挥刀,想回手砍张瀚。

    梁兴得了机会,回过身来,一刀砍在朱国勇右手手腕上,刀光闪过,朱国勇的右手连刀一起落地。

    张瀚挥动锤子,往朱国勇的胸口处猛挥,这铁锤重五六斤,应该是石匠用的重锤,几锤过后,朱国勇胸口塌陷的厉害,口中和鼻中都在喷血,白眼翻了上来,显然是不能活了。

    梁兴丢了短刀,抽出攮子,在朱国勇脖间猛刺了几下,鲜血如涌泉一般上涌。

    “走!”

    张瀚丢了锤,那边已经有人大叫杀人了,人群更加混乱,他拉下暖帽,将脸整个遮住,和梁兴几个趁乱往巷子里走,猛走了一刻钟功夫后,天彻底黑下来,四周人家都点了油灯,主妇们在灶间做饭,有几个孩童借着厨房的微光在门首前玩耍着,看到张瀚等人,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他们。

    张瀚手中满是鲜血,他蹲在地下,抓起一把泥土,用力擦了擦,干燥的泥土变成泥团,也将他手中的鲜血给带了下来。

    “少东主真是了不起。”

    梁兴和杨秋会合在一起,两人站在张瀚面前,脸上写满了敬佩。

    “日后这等事你们帮我做。”张瀚微笑着道。

    杨秋拍胸口道:“是,请少东主放心,俺这一百来斤卖给少东主了。”

    梁兴道:“今日这事做的顺当,朱国勇在会头里算厉害的,出了这事,旁人知道该怎样,最少短期内,不会有人到府上找麻烦了。”

    张瀚轻轻点头,眼中充满了深深的疲惫,他轻声道:“要的就是如此啊。”

    ……

    早晨张瀚如常在家吃早饭,府中上下虽是人心惶惶不安,到底还是能各安其位,没有出现乱成一锅粥的局面。

    说起粥,张瀚其实不大吃的惯山西人爱吃的黄灿灿的小米粥,他更爱的是粳米,只是粳米在山西这里出产少,而且和蒙古人贸易是以各种杂粮和小米,麦子为主,粳米较少,张瀚只能忍着。

    佐餐的照例还是雪里蕻和腌萝卜一类的小菜,张瀚现在才明白,这个时代是没有反季节蔬菜的,有也极少,十分金贵,大家在夏秋时将各类蔬菜制成泡菜,用来越冬,想吃新鲜的,来年暮春时再说吧。

    老是吃腌菜,张瀚已经感觉很腻味,可一般的百姓家是一坛泡菜吃一冬的,没有那坛泡菜就没有了下饭菜,没口福不说,还缺乏维生素摄入,所以一坛泡菜换匹马,其实蒙古人也没吃太大亏。

    吃完早饭,擦嘴的光景,梁宏带着梁兴和杨秋一起赶到了府中。

    因为要出远门,梁兴和杨秋都穿着行装,带着包裹行李,两个喇虎还捆着绑腿,一副精干利落的样子。

    看到张瀚,两个喇虎都是微笑,拱手和张瀚打着招呼,同时他们也在观察着张瀚的表情。

    看到张瀚正在从容的擦嘴,一副悠然自得的表情时,两个喇虎的笑容有些凝滞。

    就算是他们,这般杀人之后也要有些适应和调整的过程,而且昨晚杀的还不是普通人,是一个颇有势力的喇虎头目。

    说话间张瀚的行李也是准备好了,四个男子一起出门,原本说备车,张瀚执意不要,他学过骑马,后世更是马术爱好者,骑马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套车比骑马要舒服一些,但也十分有限,这年月的道路很差,两轮板车没有减震,空间也小,坐在里头十分局促不说,一天下来,骨头也要颠簸散了,对张瀚来说,还不如骑马舒服。

    常氏也是起来送行,事态紧急,关系到家族和商号的生死存亡,常氏虽是心疼儿子奔波之苦,还很可能遭遇白眼,徒劳无功,可无论如何,这样走一趟总比在家里坐以待毙来的好。

第二十一章 跪祠堂

    readx;“事情倒是不大。”张学曾叹道:“若你们这一支当年没有和族里闹翻,这只是一件小事,咱蒲州张家虽然没有凤磐公在时那么显赫,却也不是一般人家,一个参将和清军厅同知这样的佐杂官想对付咱,那是笑话。京里你还有个叔公当小京卿,地方上还有几个叔父辈是府县正印,随便找上一位,一封书信过去,这事也就算解决了。然而这事,没有二太爷首肯,你是绝然办不成的。”

    “二太爷,还在记恨当年的事么?”

    “他们兄弟之间的事,谁能说的清楚?”张学曾一边引着张瀚等人往大本堂走,一边感慨道:“当初可能是家族公事上起了争执,后来就是意气之争,再下来就是兄弟情谊也荡然无存了吧。”

    “三叔公可知道为了何事?”

    “应该是为了海贸的事。”张学曾倒还真是包打听,笑道:“可能你不知道,嘉靖到隆庆,再到万历年间,朝廷有过海运和漕运之争,后来海运虽废,海贸却是放开,大为兴盛,咱家在扬州也有生意,当年你祖父力争族中投入重金,派人到南京去参与海贸之事,二太爷却不同意此事,后来兄弟二人就是因着此事翻脸成仇了。”

    张瀚一阵默然。

    想不到自己祖父还有这般远见和眼光,可惜蒲州张家这样在山西根深蒂固的家族很难下这种决心,待此时倒是有不少山西盐商转为海商,可惜在海上势力是怎么也不能和江南还有福建广州比了。

    明末时,唯一有机会以海商身份席卷天下的就是福建人郑芝龙,他的儿子郑成功都差着火候,舰船过千艘,在南洋确定贸易规则,在台湾建立势力,有半个福建,私兵十余万,资财过千万,这样的实力,不在南明朝廷之下,可惜郑芝龙越老胆越小,半世英雄,到了成了狗熊。

    张瀚不禁遥想,如果自己祖父真的被支持到江南经营海商之事,现在又是如何?

    “总之,此事很难。”张学曾看看张瀚,说道:“恐怕你会无功而返。可惜我的身份只是秀才,若我是举人,这事我就顺手帮你做了。”

    “多谢三叔公有心。”张瀚也知此事极难,还是道:“事在人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二太爷会帮我们的。”

    ……

    张瀚的打算完全落了空。

    准备了一肚皮的说词没用上,打算执礼甚恭,叫张辇太爷找回面子的想法也没办法实现,帖子投进去后,里头原帖奉还,张辇压根就不见他。

    张学曾代张瀚进去,结果被张辇骂了出来,也是闹了个灰头土脸,最终满脸没趣的走了。

    梁宏和梁兴杨秋三人蹲在大门前,几天奔波各人都累了,坐在墙根晒太阳等消息,待看到张瀚连门也进不去,梁兴和杨秋脸上显露出怒气,梁宏劝道:“几十年的恩怨,也没这么容易了结,咱们托那个三叔公多请一些人说情就是。”

    张瀚咬着牙,摇头道:“这样耽搁时间太久,也未必有用。”

    张辇看来是脾气十分固执的人,要不然当年亲兄弟也不至于反目成仇,现在年纪大了,还是张四维这一支的尊长,族中地位很高,想劝服这样的固执老头,正常的办法看来是行不通了。

    梁宏等人都在等着张瀚的决断,到底是等下去,用水磨功夫试试看,还是再试试别的办法,总之这事别人拿不出什么主张来,也不可能替张瀚做主。

    张瀚低头沉思了一会,他遇到大事向来不慌乱,看似果决,但在下决定之前都是前思后想,并不冒失,而一旦下定决心就百折不回。

    家中尚被围着,可想而知清军厅那些胥吏不会这么放着张家不管,种种手段必定会使上,商号那边刚刚有点起色,一旦这消息传扬开,张瀚这个少东又不在,店里人心一散,生意必定大受影响。

    短时间内影响不大,时间久了,和裕升就完了。

    这个店铺是他安身立命,大展宏图的基础,怎么能就这样完了?

    张瀚看看梁宏,眼中满是寒光:“既然这大太爷不吃软的,那么只能来硬的了。”

    “来硬的?”梁宏一惊,劝道:“少东主你可别犯糊涂,咱这几个人在这里能做什么事?”

    梁兴和杨秋倒有点跃跃欲试的样子,他们这些喇虎不怕惹事,只有有利可图,天天惹事打架也无妨。

    “当然不是打进门去,还没到那一步……三柜你想差了。”

    张瀚定了主张,脸上神色倒是轻松的多,当下将自己盘算向梁宏等人一五一十说了,梁宏等人听的只是点头,看向张瀚的眼光也是变的大为不同。

    待张瀚一人先走后,梁兴向着梁宏道:“老叔,俺们这种只会抡拳头的人,遇到你们少东这样的,稍不小心就连骨头渣子也不剩了。”

    梁宏道:“少东骨子里是宽厚人,你们看他在店里行事就知道了。”

    杨秋在一旁笑道:“是不是宽厚人也不和咱相关,只要这一趟不少给银子就成。”

    众人说着就分头去准备,这时还是上午,到了响午前后,各人吃饱喝足,然后一路到得蒲州张家的祠堂之前,张瀚到了,便是在正中一跪。

    祠堂这里当然有人看着,初看到张瀚跪着还不当回事,后来时间久了,渐渐有人围拢过来,梁宏等人开始大声说话,守祠堂的感觉不对,也是赶紧奔了过去,一听梁宏等人的话便觉不对,立刻就飞奔向大本堂去。

    “小畜生真敢啊。”

    张四维的直系后人中地位最尊贵,也是最年长的就是张辇了,他是张甲征之子,张耘则是张泰征之子,堂兄弟之间的情谊原本就寻常,后来又反目成仇,张辇当了两任知县后回家乡居,张耘则远走新平堡,算是了了这段争执。

    听到张瀚跪祠堂后,张辇气的差点昏过去,他年岁大了,脾性也不是很好,向来受不得气,今日听说张耘的孙子来拜门,原本就不大高兴,见也不想见就直接回绝了事,原想这事已经完了,谁知道又出这样的纰漏出来。

    “他们说那张瀚前来报丧,也是来认祖归宗,不论当年他祖父和太爷起过什么争执,那也是老人间的往事,一笔写不出两个张字,都是凤磐公的后人,岂能叫他进不得祠堂,入不了家谱……”

    张耘当初出走连自己亲爹的神主牌也带走了一份,宗谱上虽然有名字,后来张诚张瀚都没有入谱,说起来都不能算一族的,所以新平堡张家出事,蒲州这边可以不管,如果再入谱到祠堂拜过祖宗,一族的人出了事不管,丢的是蒲州张家的脸,张瀚打的主意就是如此,既然这个年代是封建宗法最大的年代,又有靠山可依,不利用这一点就太傻了。

    玩这一手,就是造舆论,玩道德绑架,把蒲州张家和张辇架起来,这个年头,除非张辇铁了心不要脸,被人笑话,不然的话,张瀚就赢定了。

    “小畜生,和他爷爷当年一样可恶……”

    张辇气的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半天才回过劲来,想想祠堂那边人越来越多,蒲州城里也不止张家一家士绅,消息传扬开来这脸就丢大了,可若是就这般允了张瀚所请,张辇感觉这一口气怎么也咽不下……

    隔了半个时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张瀚也跪的膝盖生疼,他心里也隐隐有些担心,张辇如果摆开不要脸的架势,他这一次就算白跪了。

    这时从大本堂方向过来好几十人,有长随小厮模样的,也有护院家丁打扮的,也有几个穿着缙绅服饰的,都是一脸不高兴的走过来。

    张学曾不知道被人从哪找出来,也是跟在人群中往这边走,离的近些,仿佛能看到这三叔公警告的眼神。

    看到这样的情形,梁兴和杨秋两人都稍微朝边上站了站,但袖中两手都反握着匕首,他们食人之俸就得忠人之事,缙绅他们不敢下手,若是家丁护院敢向张瀚动手,那么梁兴和杨秋两人就得上前护着张瀚。

    请他们来,就是为了这个!

    张瀚瞟一眼过来的人群,心中一片宁静。

    不怕来人找事,就怕这么一直晾着,那才是真的玩了。

    眼前的局势,不怕乱,不怕吵,越乱越好,越吵越好。若是一潭死水,这一次的蒲州之行就是做了无用功,那么张瀚就只能考虑怎么止损。

    新平堡的基业,就是非丢不可,他下一步要做的就是举家迁移,真的去投奔舅家,然后积累人脉和资金,接下来再做自己想做的事。

    只是这样一来,最少还要十年光阴去打磨,张瀚不想等!

    人群终于走近了,护院和家丁们一脸的兴奋,这般热闹等闲可瞧不着,几个缙绅和张学曾站在一处,张学曾磨磨蹭蹭的,显是不想趟这一次的浑水。

    ===============

    各位读者敬请收藏,这书签约了的,全本有保障,收藏增多我写着也有动力和信心,是不是?请不要怕麻烦,点一下收藏,多谢。

第二十二章 逼迫

    readx;“你便是张瀚?”

    一个身形胖大的缙绅冷脸道:“跑这里来胡闹什么?我蒲州张家的祠堂,也是随便什么猫儿狗儿的都能来跪的?”

    另一个高瘦缙绅也道:“你这后生赶紧走,不然的话,拿帖子去报官,将你枷号示众,然后拿你去军流,这一世也不要想翻身!”

    “三叔公,”张瀚先向张学曾问讯一声,张学曾答以一声苦笑,接着张瀚才面向那两人,微笑着道:“不知道两位尊长怎么称呼,请恕小可无礼。至于为什么跪祠堂,那是因为小可是凤磐公的嫡系苗裔,蒲州张氏正经的族人,这祠堂如何跪不得?”

    胖大缙绅怒道:“胡说什么,你祖父当年带着神主离开蒲州,已经算不得蒲州张氏的人。”

    高瘦缙绅面露不满,轻咳一声,接口道:“况且他无凭无据,如何说是张耘大兄的后人?难道谁跑来说一句是凤磐公的后人,咱们都得认?”

    张瀚轻轻点头,原来这两人是和张辇,张耘兄弟同辈。

    以在宗族里这么高的辈份,跑来主持这样的事,当然是十分合宜。

    当年张耘就是被排挤走的,很简单,族内需要一个举人,而不是唾手可得的秀才,张耘离开时,必定满腹怨气,这些人,又怎么会看着张耘的后人轻易的认祖归宗?

    况且还能讨好张辇,跑来打张瀚这只落水狗,实在是再轻松写意也没有了。

    眼下的局面,实在是坏到了极点!

    梁宏面色灰败,手都有些发抖,和裕升也是他的家和心血所寄,如果和裕升完了,固然凭他的才干和积累的人脉能够轻松找到下家,继续还干他的掌柜,但这样的结果,委实不是他所愿意的。

    可能后世的人跳槽如吃饭般自如,最少在现在这个时代,梁宏过不了心理这一关。

    梁兴和杨秋两人还是一脸的无所谓,两人脸上多多少少有些好奇,就是不知道张瀚要怎么过这一关。

    这个小东主,在此前的表现足以叫他们佩服,行事稳准狠,遇事有静气,有决断,但眼前这事,张瀚终究是无法可想了罢?

    ……

    张瀚脸上还是挂着笑,看着那胖大缙绅,微笑着道:“家祖父当年是分家不假,可从来没有自外过宗族,神主也供奉在家,年节上供绝不敢怠慢,怎地到了这位叔公嘴里,就是我祖父已经自外于宗族了呢?”

    这个道理果然是说不响的。

    瘦高缙绅狠狠看了一脸尴尬的胖大缙绅一眼,又颇为不耐的向着张瀚道:“我那堂兄到底是出族还是分家,这是两说,要紧的是你这竖子怎么自证身份?我蒲州张氏这边,并无人见过你,你又没有带你府中信的过的人前来,就凭你嘴巴一说,二太爷就得认你,叫你认祖归宗,天底下,有没有这样便宜的事没有?若我蒲州张氏是寒门小户,你恐怕也未必前来归宗,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瘦子五十来岁年纪,一脸精明,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言词如刀,几乎将张瀚逼入死角,词语上头,几乎没有辩驳的余地。

    这事情,照瘦子这样说法,闹的再大,蒲州张氏也不会丢什么脸,张辇也不会丢脸,识者最多说几句张辇刻薄,也不会觉得二太爷丢人……张辇要的就是脸面,至于他的秉性刻薄,这是早有公论,张辇自己心里也是十分清楚的。

    如果不这用这般说词,恐怕张瀚能跑去鸣冤,事涉名教,这是比刑杀案子还重要的大事,有关地方官的官声前途……后人恐怕很难想象,地方官最关注的不是谋杀和盗劫案,而是名教案。

    一个县只要出了名教案,比如乱、伦案,父子相杀的案子,这一类案子一出,三年一考的时候地方官就不要想得上评……这就是儒家治国的表皮,亲亲之谊连天子也要讲,何况芸芸众生?

    教化,绝对在刑法之上,地方官可以以情枉法,但绝不可以法废情。

    高瘦缙绅这么一说,四周原本同情张瀚的人也是频频点头,张学曾颇想说话,但嘴唇嗫嚅一下,也是闭了嘴。

    他固然看的出来张瀚与张诚相貌极为相似,几乎是一副模子刻出来的,那又如何?

    说话的这几个太爷,哪个不知道张瀚确实是张耘的血脉?谁认不出来?无非是睁眼当瞎子,认出来也假作认不出来!

    “这少年郎,赶紧起来离了这里吧。”

    “是啊,这事说不清,你家里可还有尊长?下次带了尊长来再说。”

    “也是张家厚道,若是换了那几家,有人在家祠前头这般混闹,先拿住了打一通板子再说,还派出这么多尊长来好言好语的劝说。”

    “嗯,清官难断家务事,咱们少说两句。”

    围观的人有的事不关已高高挂起,只管瞧热闹便是,也有的心存厚道,上前来劝说两句,叫张瀚赶紧离开,否则张辇一个不耐烦,张瀚眼前亏也是要吃的……没见那些护院家丁,已经和梁兴杨秋两人横眉怒目上了,一个不对,两边就会大打出手。

    也有扯顺风旗向着张家那边说话的,踩乎起张瀚来,不亦乐乎。

    众说纷纭,也是世间百态,对张瀚来说,也是难得的经验。

    “没想到还是要用这一招……”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张瀚毫无办法的时候,张瀚却是先深吸口气,又是突地一笑。

    “梁兴,将我备好的画,取出来。”

    “是,少东主。”

    梁兴和对面蒲州张府的家奴们几乎要面贴面了,两边都一伸手就能够的着,梁兴眼里的挑衅之意和脸上的邪气震住了不少人……这些家奴,也就是欺负一下庄子上的泥腿子还行,遇着梁兴和杨秋这样一脸邪气和阴狠气息弥漫的喇虎,却是始终只在虚张声势,并没有真个敢下手。

    再说他们也要等着命令,还好,在决裂之前,张瀚把梁兴叫了过去。

    “这是先祖父与先父的画像,识者自知,瀚不复多言。”

    张瀚在来此之前,已经考虑过眼前的情形,仍然是炭笔做画,画的却是自己的祖父和父亲。

    在他家的正屋之中,原本就供奉着祖父和父亲的牌位和遗像,典型的中国式的肖像画的画法,飘逸有余,灵动有余,韵味有余,而写实不足。

    张瀚根据那遗像和母亲的提点,在离家之前用炭笔画了两幅画出来,经过常氏的肯定,这才带了出来。

    “栩栩如生,真是太像了。”

    这是常氏当时的画,看着太爷和张诚爷俩的画像,常氏当时便悲从心来,哭了好一阵子,张瀚也劝了好一阵子才好转。

    这两张画,算是“大杀器”,张瀚就是等着对方的画挤兑他到角落里,把话说开了,说死了,这才把这两张画给取了出来。

    当下展示四方,在场的人看了一圈,“嗡嗡”声就猛然响了起来。

    人的眼均是不瞎,张耘,张诚,张瀚,这爷孙三代,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特别是张耘和张瀚,可能是隔代遗传,相貌比张瀚和张诚这父子之间还要象一些。

    “象,太象了!”

    终于有个人猛然出声,却是一直忍到现在的张学曾。

    这一句话,好象使洪水猛然开闸宣泄了下来一样,四周低声议论的人,均是一起大声道:“象,瀚哥儿是大太爷的血亲苗裔,这绝对错不了!”

    “这下看二太爷怎么说?”

    “反正我看有人没脸说了。”

    “呵呵,吃人嘴短,现在才知道年幼的人未必可欺,这一番真是丢脸丢大了啊。”

    “这画是谁画的?倒是想打听清楚,先母亡故多年,每思想起来就痛彻肝肠,若是能画出这样的画来,每常早起上香祝祷,也能稍解心中痛楚。”

    “这谁能知道?一会儿找瀚哥儿打听吧。”

    胖瘦两个缙绅都是脸涨的通红,四周冷嘲热讽之声大作,这一次,却是齐心协力,全冲着他二人来了。

    原本的帮闲也不好出声,毕竟这画像上的爷孙三代,实在是太象,这画,也是画的太真,太写实,这两人都是见过张耘的,知道画绝没有假,自己厚着脸皮说不象,这话也是说不出口,只是他们确实只是受人之托,却是当不得家,呆征了一会后,只得以袍袖遮脸,快步离开,在这两人身后,传来一阵哄笑之声。

    “三叔公。”张瀚并没有在脸上显露出高兴的神色,以现在他对张辇的了解,恐怕这老头到这种地步还不会低头,现在低头就是彻底的丢脸,越老越固执,而且死爱面子的张辇,恐怕不会这么简单的屈服。

    “瀚哥儿说话。”张学曾刚刚碍着利害,而且也不敢向人拍胸脯保证张瀚就是张耘的后人,只能在一旁不说话,他是那种急公好义的热心肠,为人最为热诚,对刚刚自己的表现感觉十分愧疚,这时拍着胸脯向张瀚道:“只要三叔公能办到,就一定帮你。”

    “我想请三叔公替我说几句话……”

    张瀚拉着张学曾走到一边,人群中有一些闲人想过来听,梁宏几人将人群隔开了。

    “就是这样……”

    张瀚的话很简捷明了,没说多久就说完了。

    张学曾脸上神色有些怪异,他没想到,张瀚这般年纪,居然已经学会对张辇诱之以利。

    话和事都很简单,张瀚请求蒲州这边的保护,每年会送两千银子过来,算是归宗之后对家族的贡献。

第二十三章 嫉妒

    readx;张瀚行礼起身,张辇皱眉道:“你是哪家的小哥,我这里也是你擅闯的?不论你模样象不象,现在没有旁证,我岂能这般就认下你?万一不是我那大兄血脉,我蒲州张家的脸往哪搁?你还是回去,带着你娘亲和老家人一起回来,当然还有我大兄旧物,这样还差不多。”

    当着满屋有身份的宾客,张辇的态度倒还平和,只是语气强硬,丝毫不缓。

    张瀚为什么来,张辇心中清楚,这一番只要撵了这小子回去,新平堡那边就算完了,若是这张瀚穷极来投,不妨分几间屋子,一年给几十石杂粮,落个好名声,当然还要把这小子拿捏住了,不准他在族里冒头。

    这个时候,张瀚居然微微一笑,朗声道:“这么说,二太爷就是吃不准我是不是祖父的后人?”

    “唔。”

    张辇眯着眼,不满的打量了一下院子里,心里预备换一批门子和护院,这帮人,真是屁用不顶。

    “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叫二太爷相信我是凤磐公的苗裔。”

    张瀚缓步向前,四周的宾客都呆呆的看着他。

    一个十五六的少年,年尾这时候跑来归宗,当然不少人也知道是求助事情,被拒后并不离开,这么昂然直入,在堂上侃侃而谈,丝毫不怯,在座的虽没有官员,但不少曾经是官员,多少都有举人或秀才的身份,家中颇有田产,并且诗书耕读传家,只有这样身份才够格在张家的大本堂里落座,但在场所有人看着张瀚,眼神各异,不过无论如何,都是觉得张瀚胆子够大。

    张辇本能的感觉到有些威胁,张瀚年纪不大,个头已经不小,加上自幼就练武强身健体,虽不是正经武师,身手也还过的去,杀人的事也做过了,身上隐隐有点血腥气,张辇还是有些见识的,皱着眉,手枯瘦的手指一点,指道:“你站住罢,有事就在那里说。”

    “好,请二太爷叫人端盆水来。”

    张瀚先一点头,接着猛然自袖中抽出一柄磨的雪亮的匕首出来。

    张辇一脸惊惧,说道:“你要做什么?”

    四周宾客也是哗然,不少人立时就想往外跑。

    梁兴和杨秋都是张大了嘴,那些护院也楞住了,两边一时都忘了厮打。

    “二太爷说弄不清楚我身份,”张瀚洒然一笑,匕首已经抵在自己的脖间,那匕首磨的锋锐之至,尖头一抵在脖子上立刻扎破了皮肤,一缕鲜血自张瀚的脖子间流淌下来。张瀚毫无紧张之色,还是笑着道:“叫人拿水盆来,我要和二太爷滴血认亲。”

    “啊?”张辇在内,所有在堂屋中的人都发出了惊叹声。

    “这样也行?”梁兴嘴张的老大,似乎能塞进一个鸭蛋,他万没想到,张瀚这少东主耍起狠和耍起无赖来,居然比他这个专业喇虎还厉害的多?

    “胡闹,胡闹什么?”

    张辇当着这么多宾客,简直不知道脸往哪摆。

    谁知道凤磐公的后人中,居然出了这么个惫懒人物?

    滴血认亲,在民间甚有传言,不过稍有见识的士大夫可不会相信,滴血认亲只是个噱头,谁真信谁傻。

    张瀚当然不是要伤张辇,也不是要真的滴血认亲,他就是拿捏张辇,匕首抵在脖子上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少年,谁都知道他当真是凤磐公的后人,你不信,来滴血认亲吧,你真的连这个面子也不给,少年手一抖,干脆自杀在你的大本堂上,好吧,你蒲州张氏,张四维,还有你张辇的脸往哪搁?蒲州张家二百年来的家风岂不丢的精光?你张辇再软硬不吃,你敢到地下和祖宗解释一下这件事为什么弄到这般决裂的地步吗?

    看着抵着匕首的张瀚,张辇突然叹了口气。

    ……

    张辇当时转身进了后堂,可谓拂袖而去,过不多时,就叫张学曾进去。

    半个时辰之后,张学曾一脸高兴的跑过来,到了近前就拉张瀚:“瀚哥儿收了匕首吧,那边祠堂开了,咱们到祠堂说话。”

    张瀚抬头看看张学曾,对方挤眉弄眼的道:“二太爷说身子不爽,还是不必滴血认亲了,叫你给凤磐公和你曾祖父上香,然后他有一封书子给你带着。”

    说话间张瀚已经被这人拉起,两人向四周的宾客告声罪,一起了出大堂,身后是沸水般翻滚的议论声,所有人都想不到,今日来参加张家的宴席,居然还能看到这样的一场大热闹,这一趟真是超值,回家后很够和家里的子弟吹上十天半个月的。

    “这就完事了?”梁兴和杨秋对视一眼,杨秋突地道:“梁兴咱回去后,还是跟着这少东主继续效力吧,俺觉着他是有成色的,咱跟着他,将来怕也有个好下场也没准。”

    梁兴虽是没说话,还是猛的点了点头。

    从大本堂出来,张学曾拉着张瀚,两人一溜烟进了祠堂,一路上还是有不少看热闹的,对着张瀚指指点点。

    这一次事件之后,恐怕蒲州这里没有几个不认识张瀚的……这样也好,张瀚现在知道在大明想远离政治是幼稚的想法,没有官绅和有实力的人撑腰,商人说破家就破家,比后世狠多了。

    在张学曾的指点下,张瀚按规矩给几个牌位上过香之后,张学曾对他笑道:“你那里事急,拿了书子早些回去,等你下次再来恐怕就要摆几天席面,这才算认祖归宗。”

    这人倒真是热心肠,张瀚脸上露出感激之色,说道:“此番要多谢三叔公。”

    张学曾抚着不长的胡须,笑道:“不必谢我,我替你说话又没有用处,这番只当你要白跑,谁料你居然有这么一手,二太爷一辈子刚强,这一回吃亏不小。”

    说到这,他将手中的一封书信递给张瀚,笑道:“你的事,就在这一封书信上了。”

    张瀚伸手接了来,手中书信甚薄,抽出来看看,短短几行字,他心中有些狐疑,能叫自己破家破产的大事,这么一封书信就能解决?

    “放心吧,管用的很。”张学曾看出来张瀚的怀疑,微笑道:“你还不是士林中人,若你也读书应试,中了秀才举人,便知道其中关窍,这封书子你拿着,直奔阳和,你家的事就算解决了,只管放心便是。”

    张瀚深深一揖,起身后道:“三叔公,日后侄孙的生意可能做到内地各州县里来,利润不小,若是都能这般摆平当地的事,侄孙少不得有所贽敬。”

    张学曾倒没想到,张瀚不止是摆平自己的难题,也不止交给张辇银子,居然还有下文。

    不过这侄孙说话虽是直接,有些**裸的,在祠堂说这些话也甚是不恭,但蒲州这边知道新平那边家底不小,张耘算是会经营的,想来留下的家底不薄,这侄孙如此知情识趣,而且举一反三,知道官商勾结做生意才是正道,如果真的能如张瀚所说的那样,倒是真可以试试看。

    只是张瀚现在毕竟太小,张学曾还是道:“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待真的做起来再说。”

    张瀚也知道现在取信于人太难,一则他年轻,二则他对很多事的门道还不清楚,这一回能逼服张辇也是靠的原本的身份,如果他不是凤磐公的直系苗裔就真的把自己捅死也没用,各地被逼破产上吊的商人多了,怎么不见几个举人秀才替他们说话。

    待张学曾告辞走后,张瀚等人商议一番,决定不在蒲州住下,直接出城,走上几十里后再打尖。

    这样当然十分辛苦,但张瀚能顶的下来,别人也无话可说。

    出城时,张瀚在马上、将那信抽出来看一看,以他童生的底子看这些书信当然毫无问题,上面是张辇问安的家常话,最后两句才是请托阳和道副使某人关照侄孙张瀚,细节什么的丝毫未提。

    “这年头的大人物们说话都是这样含糊不清么?”张瀚在马上苦笑,他将信收在怀中藏好,毕竟这是惟一的指望了。

    “草民叩见马大人。”

    “贤契请起,万莫如此自称。”

    张瀚等人又在路上奔波折返,这一次不象上回那般急迫,张瀚也有心看看沿途州县情形,特别是到大同镇和阳和地界后,遇到城池就进去打尖,看一看当地商业情形如何,这一路看下来,张瀚心里也有了些谱,不象以前只能听人说,实际情形如何是两眼一抹黑。

    抵达阳和道所驻的阳和卫城之后,张瀚就到衙门投帖请见,当然,随帖子是把那封张辇给的书信一起送了进去,不然的话铁定见不着眼前这个阳和道副使。

    阳和道是正四品,副使从四品,主管是整饬兵备,不论是驻防营兵还是卫所都归兵备道直管,也包括武官的任免提拔,卫所粮诸,马政,有盐铁的地方也管盐铁,职权很大,一般官员想任职巡抚,兵备道几乎是必经之途。

    眼前这位副使姓郑,戴着方翅乌纱,穿着大红官袍,胸前的补服是云雁,整个人身量不高,是那种矮瘦型的身材,脸色也是黝黑,下巴留着几缕长须,两眼不大,但精光外露,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精明到了极致的高级领导模样。

    ----------

    今天的屏避词找的我格外辛苦……嗯。

第二十五章 过关

    readx;接见张瀚是在书房,这自然也是张辇的书信功劳,不然的话以张瀚的身份连大门也进不来,更不必说有私人会见性质的书房了。

    张瀚依言起来,郑副使对他的称呼也很亲热,随意闲谈几句后又得知张瀚还是个童生,郑副使捻须道:“经商可通南北货物之不足,亦有利国计民生,然则到底读书是正途,若将来有机会还是要应试,这才可以真正报效国家。”

    “是,草民亦是这般想,平素在家也没有将书本抛下。”

    张瀚自穿越过后,书房都没进去一回,估计里面已经落满灰尘,但郑副使当面,也只能这般给自己吹嘘。

    若是换了普通十五六岁的少年,见着红袍文官大员,必定十分紧张,甚至惶恐害怕,张瀚虽脸上时不时露出恭谨神情,对答上却是滴水不漏,郑副使原本只是敷衍,此时倒真的对张瀚有些欣赏起来。

    “未知贤契可曾见过我老师当面,可知他近况如何,身体可还硬朗?”

    此时张瀚才知道郑副使是张辇当年当知县时点的秀才,虽然县里也有教谕,但没有秀才拿教谕当老师的,真正的老师就是知县,当初郑副使很得张辇照顾,是以现在接了这一封信后对张瀚十分客气。

    张瀚沉吟片刻,还是决定说实话:“好教大人知晓,草民未曾得见叔太爷,当年我祖父与叔太爷之间,颇多误会,此番前去蒲州,只得了这一封书信前来。”

    “原来如此。”郑副使点头道:“我亦曾听说过尊家的往事,现在看来是不差了。”

    说着郑副使坐在桌前,提笔写了一封书信,也不封口,接着叫来一人,转头对张瀚道:“这是马国华,我府中管事,我叫他拿这封信去寻那赖同心,贤契随他同去就是。”

    “是,此番多谢老大人。”张瀚满脸感激的道:“日后三节之时,必来拜见老大人。”

    “你我同家世好,似乎不必如此。”

    “礼不可废,况且鄙号生意出息尚可,日后少不得有麻烦老大人的时候。”

    听到这话,郑副使沉吟片刻,又指指马国华道:“我每日公务繁忙,未必次次有空见贤契,若再有什么事,寻他便是。”

    说罢郑副使端起茶碗,轻轻一碰,张瀚赶紧跪下,膝盖底下金砖很硬,他叩头下去,口中道:“草民谢过老大人,草民告辞。”

    出得二门后,马国华吩咐人备好车马,说话时脸色并不好看,从阳和卫城到新平堡,快马一日可至,坐车快则两日,慢则三日,这般天气出远门,自然不是什么好差事。

    “马管家,此行辛苦,日后还需你多多照应。”张瀚右手伸到马国华左袖之中,对方掂出是一锭五十两足纹大银,顿时笑脸如花。

    ……

    三日后车马返回新平堡,进堡时守门的兵丁特意多看了张瀚几人一眼,军堡虽大,事情却不多,选定张瀚家为行头之事想必已经人尽皆知。

    车马没有到和裕升和张宅,而是直奔参将府邸,这一次帖子和书信一送进去,赖同心立刻请见,等众人到了二门时,赖参将居然亲自在门口迎着。

    看到张瀚,赖同心满脸肥肉都在抖动,他用埋怨的语气道:“张少东主居然和马大人有亲,这却为何不早说?若早说,岂不是没有这般误会的事。”

    张瀚要跪下嗑头,赖同心搀扶起他,说道:“不必如此,张少东日后在城中有什么事也不必惊动马大人,找本将便可解决。”

    这话当然是当面说给马国华听的,张瀚赶紧答应着。

    “少东主,你可自去了,”马国华上前一步,转身对张瀚道:“大人还交代了一些公事,我自进去与参将大人商议,事毕后也在这里休息,然后我自回转,东主可以回家了。”

    “是,”张瀚转向赖同心,说道:“既然如此,草民告退。”

    赖同心道:“少东主不必担心,我这就派人到官厅,着人免了你家行头差役,日后也不会再派差。”

    张瀚面露感激,再三谢了几声后,待马国华和赖同心都进了二门,这才转身回转。

    待他出了大门后,向梁宏等人露出笑容,又是点了点头,梁宏冲上一步,却是将张瀚举了起来。

    梁宏满脸激动的道:“少东主,你可是真厉害!”

    张瀚哈哈大笑,叫梁宏将自己放下来。

    他心头也是一松,连呼吸都感觉畅快的多。

    自打穿越至今,这一回的事可是险之又险,如果不是还有一个实力不弱的家族可以借力,这一回真是死的不能再死。

    什么穿越回来就搞发明创造,然后拼命捞金,或是种田发展什么的小说张瀚曾经也看过几本,现在看来全是胡说八道,在明朝这种政治环境下,没有官身和背、景的富商就是肥羊,底层军官没有家族倚靠,就算立功再多也毫无用处,此次能过关,也叫张瀚将明朝官场的一些规则看清楚了些,他自己的决断也并无错处,这成功,并不是侥幸得来的。

    回到家中,周逢吉等人闻讯赶来,正好清军厅的人也过来,门口的兵丁和铺兵火夫,包括窝棚都撤走了,这些天清军厅已经催促过几次,这一下也绝口不提,守门的吏员倒是进来向张瀚再三、陪了不是,后来领了一小块银子,欢天喜地的走了。

    “这是叔太爷一封书子,这事就完事了?”

    常氏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她到底是妇道人家,完全不明白这里头的道道。

    其实就是周逢吉和梁宏也不太懂,他们说到底只是纯粹的掌柜而已。

    张瀚半躺在椅子里,脚底搁着炭盆,这十来天来回奔波,也亏得他身子打熬的结实,又是后生的年纪,不然的话也熬不住。

    他看向众人,笑道:“这就是家里有士绅的好处,叔太爷当过知县,马大人又是他点的秀才,这是师生之谊,本朝最重师生关系,有时还在父子之上,这还只是点的秀才,若是叔太爷是进士底子,当过学官,点过举人的再中了进士,那全天下到处都是门生,什么事门生就办了,若是阁部大臣主持过春闱,这师生之间在朝廷和地方都是一股子势力,上下同心,才能一呼百应,这里头关节甚多,我也不怎么明白。”

    梁宏问道:“那赖参将又为何对马大人的信如此看重?”

    “马大人正当盛年,日后很可能到督、抚,甚至入朝为官,赖参将虽然是三品,到底只是武职官,马大人又是直管上司,他岂能不给面子。”

    张瀚悠然道:“说到底,咱们在人家眼里只是蝼蚁般的人物,所求之事也只是芥子般的小事,根本无足挂心。”

    “阿迷陀佛。”常氏两手合在一处,念了声佛,满脸喜色的道:“不管人家怎看咱,咱安生过好自己的日子要紧,既然蒲州那边归了宗,这边还有那马大人照应,日后无人再欺负咱和裕升就好。”

    “娘说的是。”

    张瀚答了一句后起身出门,向周逢吉和梁宏使了个眼色,两个掌柜会意,一前一后也是跟着出来。

    “此番算是涉险过关,然而日后谁知会不会有人再打我们的主意?”张瀚看着二人,语气平静的道:“马大人可能调任,蒲州的太爷年岁高了,而且我也不想老是去跪祠堂。”

    梁宏十分恭敬的道:“少东说个章程,我们照办。”

    周逢吉也道:“此次和裕升能捱过这关都是靠的少东,少东要做什么决断,咱们都没有二话可说。”

    张瀚沉吟着道:“日后我定当设法弄个官职在身,现在暂且先不管,要紧的是和裕升的生意这般做下去不行,你们随我到书房来,我有要紧话同你们说。”

    这时府中后院李金莲又叫起来,张瀚停脚听了一会,却是她吵着要燕窝吃,原来张瀚不在这些日子这金莲倒也消停,一听说无事了,便又开始折腾起来。

    梁宏笑道:“少东主,干脆将她卖给蒙古人算了,这般富态又白净的小脚女子,那边的贵人们甚爱。”

    周逢吉不悦道:“我等清白人家出身,岂能做这样没天良的事。”

    张瀚心中一动,脸上却毫无异常,只笑道:“随她闹,反正燕窝是没有。”

    众人皆笑,这时梁兴和杨秋二人过来,打个躬道:“少东主,事情已经办完了,我二人在此无事,就要回转去休。”

    “你们不要急。”张瀚止住这二人,又对张春道:“将那条盘取来。”

    张春答应着,不一会捧了一个黄杨木的条盘来,上面用红布绸子盖着,张瀚伸手将布揭了,露出明晃晃的银子来。

    银子看着多,其实是一两一锭,摆了好几十个,张瀚对梁兴二人道:“你们跟着我一路奔波,事情办的很顺当,你们功劳也不少,每人二十两,先拿去使。”

    梁兴不安道:“我等只跟着跑路,事都是少东主你做下来,怎好拿这么许多。”

    他们这些喇虎,平时看着威风,其实弄不到几个钱,只有团头会头一年能弄些银子,也是不多,梁兴平常在家,一年也未必赚到这个数。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775/ 第一时间欣赏大明1617最新章节! 作者:淡墨青衫所写的《大明1617》为转载作品,大明1617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明1617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明1617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明1617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明1617介绍:
一个现代商人回到明末的山西能做什么? 他将成为晋商领袖? 他将富可敌国? 他将掌握人心,成立理事会,最终将大明变成一个庞大的股份制公司? 他将成立商团,用利益驱使士兵,最终获得无上权力? 一切尽在大明1617,这是一本以商人角度切入明朝的作品,期待与您共同穿越时空,打造我们共同的新大明。大明1617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1617,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1617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