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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欲成儒     剑出凤岐txt下载     剑出凤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90 乖、听话

    斗法还是要斗的,程序也是要走的。

    但是最终赢的人还是这位尚美人师妹。

    问天学院新的院长。

    这个消息来的太过突然。

    大多数消息都喜欢以突然的方式传来。

    徐来击败缘静儿、向天横和徐来对决、萧古陈突然身死下狱,尚美人从院长争夺中脱颖而出……

    放在平常时刻,这些事中的任何一件都足以让国子监甚至震上一震。

    前后不过月余,四件事先后发生。

    那便说明这种时刻,并不平常。

    因为今天还要发生一件事。

    ……

    ……

    徐来嘴角不经意的扯动了下。

    他走的有些艰难。

    即便筋脉和识海恢复的差不多了,可**上的伤势还是有的。

    伤筋动骨一百天。

    即便他已经习惯了疼痛,但是身体上的本能反应还是让徐来的脸色变的有些僵硬。

    再往前走,人便极少了,已经看不到贩夫走卒的影子。

    因为那里是国子监的大门。

    徐来走到那扇大门前。

    玄师还在打瞌睡。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后山调动到了前门。

    徐来突然有些感慨。

    然后他敲了敲桌子。

    玄师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眼睛,对于打搅他美梦的人很是不满意,嘟囔着道,“都说了考核时间未到,你们这群小兔崽子要是再来打搅老夫的清……啊,是你!”

    玄师瞪大了眼睛。

    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

    ……

    仅仅一年不到的时间。

    国子监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还是有鸟儿往南飞。

    皮皮虾又繁衍了出来。

    若非说有什么不同,除却考核的讲师换成了玄师之外,恐怕就是问天学院的监生似乎更少了些。

    已经有人看见了徐来。

    这张脸现在的知名度,已经完全不亚于陈随便,甚至犹有而过之。

    众监生对陈随便的期望很大,对徐来的很低,所以前后之间,便形成了一种反差。

    “快看,那人是不是面熟的紧?”

    “那不是徐来么?他怎么回来了?”

    “听说他在丹会上以丹道造诣正面击败了缘静儿,也不知是真是假。”

    “七星宗都确认此事了

    ,这还能有假?”

    又有监生道,“这算什么,你们是每见过,丹会上徐师兄可是把向天横师兄的逆鳞都斩断了。”

    “你瞎说什么?向天横师兄可是抱朴上境?绝对是三人成虎。”

    “你懂啥呀,这是我那七星宗做杂役的胞弟亲口告诉我的,绝对是事实。”

    徐来走的很慢,众监生便一直目送着他前进。

    当然,他不是不想走快,实在是因为身体过于虚弱。

    后山的风景很好,只是渐入寒冬,便已有了丝丝凉意。

    还没到分光学院,大黄狗早已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眺望着他。

    大黄狗的神识是很强的,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徐来回来了。

    他也比任何人都知道徐来的伤势。

    大黄狗三步作两步的冲了过来,狗眼圆睁,极为水灵,似有雾气溢出。

    ……

    徐来放下了手中的羊皮纸。

    即便是通玄境的狗,也是有泪腺的。徐来不在,狗又不在皇宫,自然没人再去为他擦泪腺。

    狗毛也杂乱了许多,甚至乍一看去,便像一条最普通的家养大黄狗。

    “准备准备。”

    “做什么?”

    “下天牢。”

    很少反驳徐来的大黄狗,这次竟然出奇的摇起了头。

    狗头并不能左右摆动,所以狗的上半身便一起晃动了起来。

    “必须要去,我要救他。”

    徐来的语气强硬了起来。

    大狗情知徐来主意已定,只能苦苦哀求。

    “那里太危险了,我保护不了你。”

    危险的,不仅仅是波旬。

    徐来沉默。

    这确实是个事实。

    去,他不一定死。

    不去,王玄策肯定死。

    于是徐来摸了摸大狗的头。

    狗毛柔软,狗颈扬起,狗头温顺。

    “乖,听话。”

    ……

    ……

    徐来下定的决心,从未有人能改变。

    人皇不行,大黄狗自然也不行。

    他还是要去永夜天牢,便如同他当初一意孤行,只带着数人便孤身北上一般。

    他虽然得到了答案,但王玄策也因他被废,他要救他。

    去,是肯定的要去,但是却不急在这一时三刻。

    他要恢复伤势。

    他还要知道陈随便

    的消息。

    便在大狗为他疗伤的时候,花师来了。

    她带来了一个消息。

    她手上还拿着一个卷宗。

    夫子亲笔题的字。

    册封下来了。

    花师念了一遍,然后将卷宗交到了徐来手里,眼神很是复杂。

    册封什么?

    国子监的荣耀大监生。

    国子监的大监生中,以两种为最。

    其一是首席大监生。

    第二式荣耀大监生。

    首席大监生很好理解,实力最强的自然就是,这一届的首席大监生的名字大多数人并不陌生。

    夫子的关门弟子,虞晚归。

    两者的地位等同,首席大监生拥有更多的修行资源,荣耀大监生拥有更高的师门辈分。

    花师的眼神很是复杂。

    天命者的光环太过于闪耀,以至于大多数人只关注到了陈随便。

    若是普通人,又岂能当的了天命者的师父?

    “徐师弟,夫子说,若你有空,可以去见见他。”

    徐来摇了摇头,很是果断。“没空。”

    花弄影苦笑,“徐师弟果然是奇人,话已带到,见是不见自然是全凭徐师弟做主。”

    话虽这样说,夫子要见的人,对方哪里还敢说没空?

    花弄影已从胞姐那得知,徐来似乎是江关王的落子。

    可莫说徐来,便是江关王本人,也不能如此跟夫子讲话吧?

    这哪里像江关王,像江远帆还差不多。

    既然话已带到,那么花师自然也没了留下来的理由。

    于是她便顺口道,“那我先告辞了,对了,陈师侄呢?怎么没见她回来?”

    花弄影真的是顺口一提。

    陈随便作为国子监根骨最好的修行者,被寄予厚望。在丹会之前,甚至绝大部分讲师和监生俱都是认为,陈随便的未来,便等于分光学院的未来。

    这也是这段时间发生的大事太多,才让众人暂时忘却了这位天命者。

    但也只是暂时。

    天命者终究是天命者。

    提到分光学院,便不能不提到陈随便。

    徐来很诚实的摇了摇头。

    “不知道,有可能死了。”

    花弄影娥眉蹙起,秀目越睁越大,似是根本不敢相信徐来给出的答案。半晌后,这才不可置信的惊呼出声。

    “什么?”

091 水波不兴

    徐来把陈随便带出去的,

    陈随便生死不知,徐来自然也有责任。

    而且责任还很大。

    讲是讲生死不知,其实大部分生死不知,通常都代表着已经死了。

    不知,仅仅是一种安慰。

    这种事情,花师兜不住,没人能兜得住,必须要禀报夫子。

    按照国子监以往的惯例,别说陈随便这种根骨的监生了,便是普通的监生在外面有个三长两短,国子监也是必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的。

    而作为把陈随便带出去的徐来……

    永夜天牢肯定是下不去,徐来的“罪孽”还不够深重。

    但是在逐出国子监的惩罚是跑不掉的。

    可是出乎花弄影的预料,夫子竟然没有对这件事做任何表示。

    不仅是他,便连以“口臭”著名的江远帆竟然也难得的保持了沉默。

    大周朝还没什么人是江远帆不敢骂的,夫子他敢,人皇他也敢。若说实在有谁他不敢骂,恐怕也只有大周朝的那位……

    可是……

    花想容摇了摇头,把这个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驱逐出了脑海。徐来确实是造化非凡,可是又怎能与那位相提并论。

    这段时间,自己莫不是太紧张了?

    ……

    ……

    前边说过,现在不是寻常时刻。

    既然不是寻常时刻,那紧张便是很正常的事情。

    徐来的表现才不正常。

    当然,很少有人会注意过他的表现,所以他总是很安全。

    ……

    第一个月……

    ……

    筋脉的修复很快,虞信帮他治好了十之**,识海现在也恢复的差不多了。

    至于右臂,虽然还不能收放自如,但是也算勉强能用。

    丹田么,丹田对修行者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对于剑修者也同样重要。

    但是那有一个前提。

    剑修者的飞剑是完好的。

    徐来现在便像那没了爪牙,同时也没了尾巴的大虫。尾巴固然重要,但是倘若没有爪牙,便给你十条尾巴又有何用?

    ……

    第二个月……

    ……

    徐来的筋脉完全修复,右臂也好了大半。

    鱼肠剑还是破损如初。

    完全破损的飞剑便会丧失灵性,再也不会自动修复了。

    徐来很怀念鱼肠剑的响声……

    ……

    第三个月……

    ……

    分光学院内,徐来从闭关状态中睁开眼,活动了下右臂的关节,他很是满意。

    又浪费了三个月时间。

    于是他

    便看向大狗,“该走了。”

    大狗站了起来,看向山下。

    “恐怕你不那么好走。”

    徐来这才将神识散发到山下,赫然发现那里坐着一个人。

    山下,是分光学院的大门口。

    没人会无缘无故坐在那里。

    “他坐了多久?”

    徐来问道。

    大狗脸色有些古怪,“那小子来的也是不巧,你闭关后第二天他便来了。”

    第二天?

    徐来闭关的时候算过时间,他是在第二个月的第二天开始闭关修行的。

    也就是说,山脚那人,等了将近一个月?

    徐来走下山去。

    大狗在后面跟随。

    走了片刻,他已能清晰的看出来人的面孔。

    他没见过对方。

    但是他却认识对方。

    来人很是年轻,也就跟陈随便差不多大的年纪,甚至因为有些娃娃脸的缘故,脸上还停留着一丝稚嫩之色。

    他的头发无风自动,脚底似有劲风拂过,但是整个人看起来却很没精神,便像打盹的玄师一样。

    既然无风自动,那便不是风的原因。

    是修为的原因。

    修行者才突破时,境界不稳,都会出现这种现象。

    而唯有到合一境时,修行者的真气才能彻底在脚步流转一个小周天,这时修行者便可日行千里。

    国子监的年轻一辈中,便是最前面那几位年轻人也不过是抱朴上境的修为。若说有谁最有可能突破到合一境……

    那个人在闭关。

    但是现在,他出关了。

    徐来走了下来。

    年轻人也站了起来。

    便是站时,他身上都透露出一股慵懒的味道,丝毫没有剑修者那种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感觉。

    年轻人在打量徐来。

    徐来没说话。

    年轻人眼中逐渐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神色。

    他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

    然后问道。

    “狗多少钱买的?”

    徐来答道,“一根骨头。”

    大狗不满的瞪了他一眼。

    年轻人竖起了一根手指。

    “一万枚灵玉,狗卖给我。”

    徐来道,“狗不卖。”

    年轻人又道,“徒弟卖不卖?”

    徐来后退了一步,本能的便想摸出鱼肠剑,待摸到断裂的剑柄时,才发现鱼肠早已断裂。

    他当然知道年轻人的身份。

    但是他更知道自己是个剑修者。

    徐来将断裂的鱼肠剑的收了回去,淡淡道,

    “有何指教?”

    年轻人围绕着徐来转了两圈,看了又看,眼神仿佛刷子一样在徐来身上扫来扫去。

    “啧啧……你便是徐来?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我就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把这条狗弄进国子监的?”

    国子监没规定准养狗。

    国子监也没规定不准养狗。

    便看你能不能弄进来。

    你要是有本事骗过巡逻守山的讲师们的耳目,那自然是可以养狗的,否则第一时间恐怕就会被拦下。

    见徐来不说话,年轻人颇觉乏味。“我听说你曾经常带着监生钓虾打鸟,本以为是个有意思的人,没想到你这家伙竟这般无趣?剑修者敢向任何人出剑,难道你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是了,你定然是猜到了我的身份,所以不胜惶恐,不知所言。”

    徐来还是不说话。

    大黄狗的嘴角抽了抽,一口玉米般的黄牙露了出来。

    这样的场面是很诡异的。

    剑修者是所有的修行者中最为沉默寡言的,徐来又是剑修者中最为沉默寡言的。

    事实上,当年那些和徐来走的很近的修行者便知道,徐来除却一手御剑功夫无与伦比之外,还有两点也是人间杀器,无往不利。

    一点是面瘫修行者。

    另一点是话题终结者。

    不论再健谈的修行者看到连续数个时辰保持同一个表情的徐来都会丧失说话的兴趣。

    大狗便是想到了这两点,所以才忍不住发笑,但是又不敢。

    徐来曾说过,做狗在外面要矜持,在家里面要狂野。

    一个是面瘫修行者的典型。

    另一个是将话痨发挥到了极致。

    这便是现在的场面。

    徐来道,“哦。”

    年轻人有些眉飞色舞,连眉头都开始一挑一挑,“你当真知道我的身份?”

    徐来又道,“嗯。”

    年轻人有些急了,“那你倒是说啊,我的身份是谁?”

    纵然是合一境的修行者,毕竟是年轻人。

    徐来皱眉。

    徐来皱眉是极少的,唯有当他真的觉的很棘手,或是很需要动脑子的时候才会皱眉。

    虞信是他的侄子辈,虞晚归是虞信的侄子辈。

    侄子的侄子叫什么?

    徐来不知道,这个问题他从未思考过,也没有人敢无聊到跟他讨论这个问题。

    年轻人更急了,连声音都提高了不少。

    “说啊,我的身份到底谁?”

    被年轻人一催,徐来的思路便被打算,他实在找不到形容这个辈分关系的词语。

    但是想来,应当和儿子的儿子是差不多的。

    于是徐来便很认真的道:

    “你应当……叫我一声爷爷。”

092 清风徐来

    徐来说错了。

    他并不是虞晚归的爷爷。

    徐来也没说错。

    他确实是虞晚归的爷爷辈。

    关键便是这一个“辈”字的区别。

    虞晚归一愣,旋即眉头挑了挑,几乎没反应过来。

    虞晚归道,“你说什么?”

    徐来道,“可以让开?”

    依旧是驴头不对马嘴。

    虞信笑了。

    他知道徐来的辈分比他高。

    徐来是师叔。

    自从徐来被册封为荣耀大监生后,两人便不再是平辈了。

    所有的监生,包括大监生,见到徐来都要叫一声师叔。

    国子监内,监生不可以无故斗法,更不可以跟师门长辈动手。

    师叔自然也是长辈。

    所以虞晚归便笑道,“早便听那位天命者的师父心高气傲,果然够狂妄……想必你也知道,这里是不能动手的。”

    虞晚归不是来动手的。

    但是现在却不得不动手。

    或者说,在徐来的面瘫脸面前,很少有修行者有不动手的冲动。

    只看你能不能忍下来。

    徐来的脚步停下,道,“也可以奉陪。”

    虞晚归摇了摇头,“你剑断了,且受了伤,我不喜欢欺负人。”

    徐来没说话,等待着他的下文。

    虞晚归又道,“辈分不是说出来的,是打出来的。等你伤好,我会亲自告诉你,谁是爷爷。”

    说完,虞晚归让开了身子。

    徐来带着大黄狗走过。

    虞晚归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咧了咧嘴。

    “终于有点乐子了。”

    ……

    ……

    国子监从来不是徐来的目标。

    国子监是起点。

    国子监是跳板。

    所以徐来又要走。

    对于国子监的监生来说,徐来当真比夫子还要罕见。夫子没事还能见的到,徐来那可是经常一年半载都看不到人影。

    看着那人影带着大黄狗出现,有监生便意识道,莫非这位师叔,又要走了?

    便有监生行礼,“见过师叔。”

    徐来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了师叔。

    荣耀大监生,是徐半儒对他在丹会上击败了缘静儿的奖励。

    这个奖励他还算满意。

    可是给他带来很多方便。

    比如说,以后出去的时候,院长和讲师便管不了他了。

    平辈。

    于是他便微微点了点头。

    大狗有些嘲弄道,“你都是师叔了,还要跟这些小辈一般见识?”

    他,自然是虞晚归。

    徐来不仅是师叔,还是爷爷。

    徐来道,“谁不是我的小辈?”

    大狗道,“治治?”

    徐来道,“必须得治。”顿了顿,他又道,“回来再治,现在打不过。”

    一人一狗在清风徐来中,走出了国子监的大门。

    ……

    ……

    大周朝是有自己的典狱系统的,用来关押犯事的人。

    当然,这个关押,只是针对凡人。

    对于修行者,即便在荡寇军的罪名指正成立后,也依旧会遣返到该修行者所在的宗门进行关押。

    比如说,归元剑派的剑狱。

    比如说,国子监的后山。

    寻常修行者是没资格被关进永夜天牢的。

    顾名思义。

    上天的牢房。

    永远都是夜晚。

    走到皇宫前,徐来的脚步便放缓了下来。

    他突然有些唏嘘。

    这种感觉对他而言是极少见的。

    这里的人极少。

    凡人极少。

    修行者也极少。

    大狗道,“要不,我们先去看看你那二侄子?”

    “不了。”

    永夜天牢,离皇宫并不远。

    但徐来并未直接去天牢。

    因为他进不去。

    徐来对大黄狗道,“你不要乱跑,便在外面等我。”

    眼见徐来的身影便要消失,大黄狗似是早便预料到了一般,突然道,“你到底想要救谁?”

    徐来的身影猛的一顿。

    狗跟了他数百年。

    狗太了解他了。

    他从未想过瞒大黄狗,也知道瞒不过大黄狗。

    大黄狗又道,“还是……你两个都想救。”

    徐来的背影似乎颤抖了下。

    大黄狗道,“我便知道,当年你没杀他,日后又怎会不救他?雷孤衡的事,怨不得你。答应我,不进去可以么?”

    大黄狗的声音已近乎哀求。

    徐来深吸了一口气。

    他并未回头,可是声音却传了过来。

    “我若回不来,你便……跟了老三吧!”

    ……

    ……

    夜送客是个御史。

    御史对于大周朝来说,勉强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职位。

    说他不大吧,他掌管着全大周的典狱系统,生杀予夺,大权在握。

    说他不小吧

    ,纵然手握生杀大权,更有着直接觐见人皇的权力,但是这些都得有一个前提。

    那便是大周朝的那把剑尚在。

    否则,他一个小小的神游境小修士,凭什么和崔巍并列,位列御史,共同执掌剑阁,享有生杀予夺之大权。

    夜送客举杯自酌,目中已多了几丝萧索之意。

    窗外吹来了几丝秋风,带着丝丝寒意,吹进了剑阁,吹在了夜送客的脸上。

    崔御史早已停留在太初上境多年,离通玄境大能者只有一步之遥。便是这般,尚且有镇不住剑阁里那些魑魅魍魉之时。

    当年那把剑尚在,叔侄两人剑**,虎视雄哉。莫说他只是神游境,便是一介凡人,便给一介凡人封王拜相,朝野上下,谁又敢说半个不字?

    夜送客资质平平,根本没什么修行的本事,也就是为了多活几年。他本想到,只要自己在这个位置上,兢兢业业一生,那位虽然从未召见过自己,但是想来也是看的见的。倘若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能得他半句指导,那便是大道可期,通玄有望。

    最不至,谋世世代代荣华富贵还是不难。

    只是既已修行,或多或少谋求富贵的心思也便淡了些许。

    不想……北上之后,那把剑终究还是折了。

    鬼王不是镇压在天牢十九层么,哪里又出来一个新的鬼王?如若不是,又是何方大能,有这等本事?竟能折断大周朝的这把剑。

    既然经历过两百多年的前那场浩劫,夜送客自然知道的便比常人更多一些。

    两百多年来,夜送客第一次有种迷茫之感。狼群若是失了头狼,再是凶猛,也是徒劳无用功。

    人皇虽是徐东山,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大周朝真正的头狼,真正的擎天之柱该是谁。

    心虽念动,神游太虚,念及当年往事,夜送客只觉感慨万千,便是外边甲士一连呼喊了数声,这才让他回过神来。

    他本不应这般失态。

    “夜御史,有人要求见您。”

    外面的甲士禀报道。

    “见我?”

    夜送客放下了手中的酒盅,有些疑惑。

    明面上,他是和崔巍共同掌管剑阁,甚至随时觐见人皇这样的权力,便是连崔巍都没有。

    但是实际上,仅仅神游境的夜送客,当然镇不住剑阁里的那些魑魅魍魉。

    到了现在,所有的事务都是由崔巍一人决断。当然,崔巍还是会与夜送客商议,该知道的事夜送客都不知道,不该发表的意见,夜送客也不会发表。

    他很聪明,知道该把自己放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当年那把剑把自己提拔到御史,自然不是让他跟崔巍去争权。

    他也不可能争的过崔巍。

    夜送客在这里,只为一个人做事,也只等一个人。

    于是他的态度便冷了下来。

    “不见,送客。”

093 落子(上)

    徐来准备去永夜天牢的事情并没什么其他人知道。

    虞信也不知道。

    虞信本应当去保护徐来,但当得知大黄狗跟在徐来身边便放心了不少。狗对徐来尤为忠诚,甚至要超过七星宗的那头牛。

    现在,让徐来成为徐来,便是对徐来最大的保护。

    江关王的日子可以说是大周六大王侯中最为清闲的,虞信须发皆白,是表示他对往昔生活的一种缅怀,和大周朝以及江关行省的形势完全无关。

    名义上,虞信是一人坐镇江关,对峙七星宗两大通玄,但是明眼人心里都明白。

    玄冥之所以是国子监的玄冥,是因为那个人让玄冥成为了国子监的玄冥。

    巫妄之所以是七星宗的巫妄,也是因为那个人让巫妄成为了七星宗的巫妄。

    事实上,以往真正履行起“江关王”这个称号职责的,应当是那头牛。

    不过当虞信真正需要发挥起“江关王”作用的时候,他并未有丝毫的含糊。

    陈随便不过十来日便被找到,只是这个消息,他并未告诉徐来,也并未将陈随便送到国子监。

    虞信存了些私心。

    他不说,国子监便不知他救了陈随便。到时候他把陈随便治好,再帮徐来调教一下。如此一来,徐来承了他个人情。

    这人情,十有**是要落在虞晚归头上。

    只要徐来那边没有问题,不由的虞晚归那小子不从。到时候再按在地上三五个响头,这师徒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当然,这是虞信原本的打算。

    现实的情况时,陈随便的伤势很重。

    全身筋脉受损,道基严重受伤,一身修为十去其九。

    陈随便神识是远超同境界修行界,但是这个远超,在太初境的萧古陈面前,没有任何作用。

    能捡回来一条命,还是萧古陈万不敢动用全力的缘故。

    已经两月有余。

    虞信的眉头快皱成了一条缝,一只手不断的摩挲手上的羊皮纸,另一只手抚摸着青鸟的羽翼。

    他保持这个动作,已经有半个多时辰了。

    纵然找回了陈随便,陈随便若有恙,他该如何向徐来交代?

    这件事很棘手,棘手到他连萧古陈的事都不得不放一放。

    巫妄和国子监可能查不到的事情,被他查到了。

    查人,终究不是修行学府和宗门擅长的事情。

    虞信又摩挲了下羊皮纸。

    这张信已经写完,然而他终究是不敢擅作主张。

    他放开了手,青鸟咂咂了嘴,向着窗外飞去。

    桌上留下虞信写完没有让青鸟带出去的那封信。

    “剑尊……真的是你吗?”

    ……

    ……

    御史仅仅是个不大不小的官。

    但是御史担当着监察周朝典狱系统这般敏感的职责,自然不是徐来想见便能见。

    纵然夜送客这个御史和崔巍这个御史实际上是两个御史。

    那甲士低头道,“大人说了,不见客,还请客人请回吧。”

    徐来沉默了下。

    自当年以后,他从未找过夜归人,也并未跟夜归人之间约定什么暗号、信物之类的虚头巴脑的东西。

    这便有些脑壳疼。

    徐来迟疑了片刻,旋即才拿出已经断裂鱼肠剑,交给那甲士,道,“拿与你家大人看,他应当认得此物。”

    这样做是有风险的,并且风险还很大。

    但是放在夜归人身上,风险也并不算大。

    当年老二和老三那件事,夜归人第一个做出了选择。

    保了他夜家,整整快两百六十年的平安。

    修行者最终看重的是天赋,是道心,是坚毅。但是朝中为官则不一样,有时候,眼光比一切都重要。

    聪明人往往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

    ……

    虽是神游境修行者,但夜送客身上并没有多少修行者的味道。

    更多的反而是一种宦海沉浮,看破红尘的淡然。

    若不淡然,他当年不会选择徐东山。

    若不淡然,他无法在这个位置上一坐便是两百多年。

    夜送客缓缓的摩挲着鱼肠剑,不断重复,脸色呆板,恍若神游。

    他当然认得这把剑。

    还活着的人中,有幸见过这把剑的极少,几乎俱都是那些通玄境的大人物。

    夜送客一个小小的神游境御史,能认出这把剑,实在是匪夷所思。

    正因为如此,夜送客才觉得不可思议。

    夜送客问道,“他可曾还说过其他?”

    甲士道,“回大人,没有。”

    夜送客又确认了一遍,“便只让你把这个带给我?确实没有说其他的东西?比如说谁让他来的?或者说,这把剑又是从哪里得到的?”

    甲士心道,大人莫不是老糊涂了,那明明便是一把匕首,跟剑有什么关系。心里虽这般想着,但是仍旧是摇头。

    这把剑对夜家很重要。

    过去,将来,一样重要。

    如果有必要,他随时可以为这把剑赴汤蹈火,鞍前马后,无论结果。

    但是现在……

    这把剑断了……

    夜送客神色复杂。

    这把剑断了,

    那把剑会断吗?

    倘若断了,那自己在御史这个位置上还有什么意义?了却残生?

    剑,是徐来的剑。

    剑,是周朝的剑。

    见夜送客似是陷入沉思,那甲士便道,“既然大人不愿见,属下这便把他打发走。”

    “等等。”

    他叫夜送客。

    夜送客这次却没有再送客。

    “带他……过来。”

    夜送客胸膛剧烈的起伏了下。

    几个字,放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他抬头,看着天空,眼神空洞,喃喃自语,恍若未觉。

    ……

    ……

    善见城有多闻,增长,广目,持国四大护法天王。

    大周朝也有四大圣兽。

    准确的说,应当是人族皇朝的圣兽。

    帝嘎、玄冥、巫妄和司夜。

    四大圣兽存在的历史,俱都是要比人族皇朝悠久的多。

    说是圣兽,前三位确实是兽。

    但是司夜,只是挂了个圣兽的名头,做圣兽做的事,事实上,他并不是兽……

    ……

    ……

    “那位,还安在否?”

    这是夜送客最关心的事情。

    他最终选择见徐来,就如同两百多年前,他选择站在了徐东山一边。

    但无论那位还在不在,夜归人都知道,当这把剑再次出世,大周朝的天,定然是要变一变的。

    徐来收回了鱼肠剑。

    他并未动用神识,只是用眼睛朝着左右看了看。

    如果用神识查探,很有可能会被崔巍发现。

    夜归人很聪明,连忙道,“您放心,今天我们的谈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知。”

    他是谁?

    自然不是崔巍。

    徐来点了点头,道,“这两百多年,辛苦你了。”

    这句话,无意是对夜归人这两百多年来的默默无闻最高的肯定。

    纵然神游,然而已无望再行突破,夜归人此时已经隐隐有了几分油尽灯枯之意。

    周朝让朝廷大员修行

    ,自然不是让他们问道长生。而是因为凡人的寿元过短,如果完全不修行,那官员的更佚会让人皇极为头痛。

    夜归人猛然吸了一口气,那原本满是皱纹的老脸上,竟难得的生出了几分红光。

    “皇……他……那位……有何吩咐?”

    夜归人一连换了三个称呼。

    那人的身份过于敏感。

    若是在往常当然算不得什么,小皇叔剑下谁敢造次?然而现在小皇叔生死不明,人皇短时间内又稳定归元……

    太像了。

    像极了两百多年前。

    像极了那时的大周朝和紫皇。

    徐来看着夜归人的眼睛。

    “我要下去。”

    夜归人脸上的笑容陡然凝滞,表情僵硬了片刻,这才道,“剑阁一般不让外人进入,不过崔御史这些年来跟我还算点头之交。我去与他说几句话,念在我这一把年纪的份上,想来崔御史应当不会过度为难。”

    剑阁有两名御史。

    一位是神游境的御史。

    一位是太初境的御史。

    两位都是御史。

    两位自然不是一样的御史。

    徐来摇头,“不,我要下天牢。”

    夜归人突然停了嘴,便只是看着徐来。

    他看不出表情以及什么其他的含义,没有人能从徐来脸上看出什么东西。

    夜归人感觉脑海里有些阵阵眩晕,所以他又深吸了一口气。

    这已经是今天,他第三次做出这个动作了。

    虽然寿元不多,但他还算不上老眼昏花,呼吸便自然更不是问题。

    平复了下内心,夜归人挤出一个比苦还难看的笑容。

    “您莫与我开玩笑!”

    ……

    ……

    陈随便已经醒了过来。

    醒过来,不代表伤势痊愈。

    既然被徐来收为徒弟,那便代表徐来很看重他,或者……徐来欠过她。

    不管哪一种,分量都很重。

    所以陈随便的起居都是虞信亲自安排人料理的。

    这个待遇,连当今人皇都不曾享有。

    陈随便有些费力的睁了睁眼。

    这些日子,是她这些年过的最舒服的一段时光。

    吃得饱,穿得暖,还有下人照料,又不用修行。

    如果未曾受伤的话。

    如果知道徐来下落的话。

    陈随便问道,“师父呢?”

    虞信道,“你不用担心他。”

    陈随便道,“我还有多久能好?”

    虞信没接话。

    陈随便的眸子便黯淡了几分。

    似是想起了什么,陈随便一惊,猛然朝着后背摸去。

    虞信道,“剑我帮你收起来了,你现在负伤,就不要背剑了,对你有害无益。”

    陈随便只是死死的盯着虞信。

    剑是徐来送给他的。

    剑名巨阙。

    陈随便现在当然知道巨阙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这把剑,分量并不比她这个天命者轻多少。

    虞信叹了口气,“我不会跟别人说,等你伤好了,我便把剑还你。”顿了顿,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等你能下床,我便把剑还你,但你要答应我暂时不准修行,以养伤为重。”

    虞信的意思,陈随便如何听不明白。

    陈随便问道,“多久?”

    虞信道,“很久。”

    陈随便又问道,“我师父呢?”

    虞信道,“去救你的两个师兄了。”

    陈随便惊道,“我还有两个?师兄?”

094 落子(下)

    秋风萧瑟,草木摇落。

    快要入冬了。

    夜归人笑的十分勉强。

    比哭还难看。

    徐来想进天牢。

    真是在说笑。

    整个大周朝上上下下无数修行者,包括那些造化通玄的大人物,若说谁敢随便下天牢,谁能随便下天牢,便只有当年的那位才能做到。

    除了他,便是当今人皇、夫子、道尊都不行。

    那位可以随便下去,但不代表那位随便派来一个人便能下去。

    夜归人不是很关注修行界的事,但他也知道丹会,前不久也听说过徐来的名字。

    但他并不知道这便是徐来。

    是不是徐来不重要。

    重要的是徐来要往哪里去。

    “这是不可能的。”夜归人苦涩道,“我知道您可能有十分重要的事,或许您有方法能弄到陛下的手谕,但是手谕上还得有那些通玄境老怪的手令。否则崔巍不会让您下去的,司夜也会杀了您。”

    “你叫他们老怪?”

    夜归人笑的更苦涩了。

    他虽已神游,但他的心思并不在修行上,他也没什么修行的天赋。

    夜归人以为徐来不知道,于是便解释道,“您可能对司夜不了解,他跟其他三位圣兽不一样。不管是谁,只要没陛下的手谕擅入天牢,司夜可以随意处死,这点便连陛下也追究不了他。不说司夜,就算我愿意带您下去,崔巍也不会答应的。”

    天牢,便在剑阁的底下。

    一分为二。

    上面归崔巍管。

    下面归司夜管。

    一上一下,生死之隔。

    徐来摇了摇头,“我只是说要下去,是通知你,没说让你带我下去。”

    夜归人惊疑道,“您的意思是……”

    徐来道,“带我去你家。”

    ……

    ……

    很多曾怀疑过,徐来究竟是哪位大人物的落子。

    下这一步棋,究竟有什么意味?

    夜送客如今也有一样的怀疑。

    但他比所有人想的都更深一点,因为他知道的更多。

    那位让人来下天牢。

    如果那位安好,岂能需要他带人下去?便凭那把剑的不世之威,人族皇朝上上下下谁敢说半个不字。

    剑是折了。

    人折了没?

    夜送客不禁想到,但他不敢想的太深。

    当年的那件事,大周朝实在无力再承受一次。

    所幸那位和陛下之间关系向来融洽。

    虽是御史,宅子也很大,但却是徒有其表,屋子里的布置极为简陋。

    下人也仅仅只有三五个。

    有的人修行,并不是真的为了修行。

    有的人为官,也不是真的为了富贵。

    见徐来的脚步停了下来,夜送客迟疑道,“您还有什么吩咐?”

    徐来道,“右边厢房第三间,把其他人都支走。”

    夜送客心里一突。

    那位连这件事都跟他说了?

    难道他当真是那位的落子?

    当年那件事过后,他被提拔到御史,连这套宅子,都是朝廷赏赐下来的。

    讲是讲朝廷,但是夜送客心里明白是谁的意思。

    当了两百多年的御史,虽是清贫,家中也曾有几个下人。但唯有这件厢房,始终是他亲自打扫。

    这是那位的原话。

    徐来静立在厢房门口。

    夜送客恭立身后。

    “我没出来之前,不能让任何人进去打扰我,包括你。”

    原来那位早便留下了后手。

    原来那位把他放在这里真正的目的不是崔巍,而是天牢。

    厢房中的玄机他都不知道,整整瞒了他两百多年。

    夜送客心下感慨,口中却道,“您需要多久?”

    徐来道,“半年,也有可能一年。如果一年之后我还没出来,你便不用等了。”

    这句话听的夜送客一惊。

    他敏锐的捕捉到了点什么。

    那位的落子,难道也会出不来?

    但是他没有点破,只是恭敬道,“您放心,一年之内,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还在,便没任何人能进这件厢房。”

    徐来走了进去。

    徐来是落子,他又何尝不是?

    谁又不是?

    ……

    ……

    这几年修行界的事情着实很多。

    国子监收了一个天命者。

    齐平和虞晚归在年轻一辈中先后突破到合一境,前途无量。若不出意外,定然便是几百年后国子监和七星宗的执牛耳者。

    丹会卢云、蓝静筠大放异彩,徐来更是一举击败缘静儿夺魁。

    虽然水面下暗流涌动,但是至少从表面上看,大周这一代还算是人才济济。数百年后,未必便不能再出个如小皇叔那便大周朝的擎天之柱。

    只是……

    鬼族和善见城,会给大周朝数百年时间么?

    这个问题,没有人知道。

    在徐来只身北上之后,便更没有人知道。

    所以他要为大周朝争取时间。

    所以他必须要下天牢。

    ……

    真元灌入,阵法亮起,徐来的身影顿时模糊了起来。

    两百多年前以防万一留下的后手,他没想到当真还能用的上。

    这个阵法只能维持三百年。

    这刚好也便是最后一些年头了。

    身形消失之后,徐来便感觉眼前漆黑一片,状若混沌,一切虚无。

    阵法还是有用的。

    徐来轻呼了一口气。

    他当年从未想到会用到这个后手,所以阵法布置的便有些漫不经心,所幸并无大碍。

    如此持续了不知多久,眼前出现了一点光。

    一个小口。

    光芒绽放,开始变大。

    但还是让人感觉极不舒服。

    然后是一座山。

    终于舒服了些许。

    又过了片刻,便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

    此处并非桃花源。

    此处像极桃花源。

    大路和小路交叉,鸡犬相闻,稻花和菜花飘香,果虫和蝉虫齐鸣。

    到这时,徐来便知道他成功了。

    他进来了。

    花当然不是真的花,路当然也不是真的路,鸡犬更不是真的鸡犬。

    但这都不重要。

    那人却是真的人。

    徐来的到来,并未瞒的过那人。

    在这里,没有任何人可以瞒过那人。包括司夜,包括神皇,包括祖巫和这一代鬼王,也包括,当初的徐来。

    似乎是为了迎接徐来的到来。

    那些茅草屋里不约而同的走出许多农家,开始耕种。日当正午,这个时候耕

    种其实并不快活,但是好在人多,累时便喘息两下,歇息片刻,话些家常,倒也胜得逍遥自在,自给自足。

    农妇锄草,农妇便打锄下来的草撂到一起,唤了两声,鸡群便过来。寻常农家自然不舍得将五谷给鸡吃,于是这些杂草上为农家们所不喜的虫害,便成了那些打鸣报晓的鸡们最好的食物来源。

    新鲜灵动,一顿管饱。

    转而,日渐西沉,人影见斜。

    几个农家扛起了锄头,对一天的劳作看起来还算满意。于是那皱纹纵横的如阡陌一般的脸上便露出几许憨厚的笑意,将锄头靠在一起,想来又是在说些张家长李家短,三只蛤蟆六只眼的事儿。

    农夫在闲谈,农妇便去准备伙食。一只下午吃了一顿饱的鸡,晚上很不幸的成为了农家砧板上的鲜肉。

    一顿热腾腾的鲜鸡汤。

    宰杀了鸡的农家呼朋唤友,奔走相告,顿时家门前便聚集了七八个人。几人围成一团,围着那热腾腾的,尚且冒着热气的鸡汤。

    狗早已察觉到了什么,连坐都坐不稳,早在边上急不可耐,不断的摇着尾巴,来回踱步,望眼欲穿。

    徐来静静的看着。

    狗纵然摇着尾巴,也是吃不到鸡肉的。不过纵然是农家开心时吐下的小块碎骨,或是觉得食之无味的鸡头,都足以让狗狼吞虎咽。

    鸡吃完,日头也快要下了山,一天也将要过去。

    农家们便要休息,有些被宠幸的狗是可以进家门的,但是大多数都只是趴在门外,担任起了一条狗该完成的使命。

    故事当然不会便这般结束。

    便在这日头将要彻底落下之时,一道亮光闪彻天空。

    是剑光。

    剑光之后,一个人影正御剑而来。

    是徐来。

    ……

    自然是徐来。

    自然不是地上的徐来。

    每一道剑光闪过,便是一道人影倒下。

    鱼肠剑极其锋利,锋利到甚至难以沾染上鲜血。

    一切只是电光火石。

    接连倒下了数人,那些农夫农妇这才反应过来。

    于是便有了呐喊和哀嚎。

    时间发生的太快,他们的大脑还没让他们做出求饶的举动。

    大狗刚吃完一个鸡头,眼看着主人倒在了血泊下,浑身汗毛倒数,尾巴直立,木露凶光,蠢蠢欲动。

    下一刻,大狗尸首分离。

    终于有农家反应了过来,他们开始求饶。情急让他们双腿摇摆,已经丧失了逃跑的本能。

    面容倒映在鱼肠的剑锋上,徐来面无表情。

    看着天上宛若魔神的自己,徐来面无表情。

    桃花源已不再是桃花源。

    流血漂橹,伏尸无数。

    日已落下,再无白昼。

    徐来还是徐来。

    故事落幕。

    幻象散去。

    露出一个脸色苍白但却十分雍容华贵的中年男子。

    他的脸上毫无血色,身上的衣裳也早已破烂不堪,但是却很干净整洁。

    这样的衣容,当然称不上华贵。

    华贵的是他的气质,他的眼神,他的一举一动。

    倘若关师和玄师在这便会发现,中年男子有时不经意露出的表情和徐来极像。

    都是漫不经心,都是置若罔闻,都是心静如水。

    只不过再如何心静如水,当发现徐来来到了这里后,他便注定静不下来。

    于是中年男子便笑了。

    “好久不见。”

095 选择

    徐来坐了下来。

    便坐在中年男子的对面。

    徐来很仔细的在打量他。

    他也在打量徐来。

    天牢十九层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是,这里真正坐到了完全屏蔽了所有的天地灵气。

    灵气对修行者来说,便如五谷之于凡人。

    中年男子靠着自己的修为硬抗了两百多年。

    仅仅两百多年,当然算不得多厉害,他甚至可以再抗三五个两百多年。

    当然,哪怕再多个两百多年,也是苟延残喘的两百多年。

    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徐来道,“整整两百五十八年了,这里住的可习惯?”

    中年男子道,“尚可。”

    徐来道,“司夜可曾为难过你?”

    中年男子脸上露出了一丝戏谑之色,道,“他的神识依旧无法突破封印。”

    确定了安全之后,徐来便暂时沉默了下来。

    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以往跟徐来对话的人大多有这种感觉。

    风水轮流转,苍天终究还是没绕过徐来。

    于是中年男子便道,“活着开心吗?”

    “开心。”

    “那为什么要下来?”

    “见一见故人。”

    中年男子嘴角露出了一丝嘲弄,“当年一剑杀了三万甲士的人居然是个怀念过去的人。”

    徐来道,“惩恶即是扬善。”

    中年男子嘲弄更甚,“纵然那些甲士曾参与过当年的那场政|变,但后来也都放下了武器,与平民又有何区别?你与我说他们是恶人?”

    徐来道,“有时候,选择比善恶更重要。便像你,你其实还不算坏的透顶,又为何落得如此田地?”

    中年男子脸上的嘲弄便消失了,面无表情的道,“你似乎比我还惨?”

    徐来道,“看起来应当还是你比较惨一点。”

    徐来确实很惨,一身修为几乎化为乌有,现在更是只有神游境的实力。

    但是从表面上看……

    中年男子的胸口正插着一把剑。

    正中心脏,没至剑柄。

    修行者不似凡人,那些造化通玄的大人被一把剑插中了心脏大多是死不了的,甚至普通的剑根本无法插入他们的心脏。

    但关键的是,这把剑是湛卢。

    论锋利和操纵,湛卢不及鱼肠。

    但除了锋利和操纵,鱼肠没一点比的上湛卢。

    若仅仅只有湛卢,当然杀不死中年男子。

    但是这里是天牢。

    永夜天牢第十九层。

    这里没有哪怕一丁点的灵气可以供中年男子恢复伤势。

    若是拔出剑,中年男子便会死。不拔剑,他也会死,但他可能能再撑个五百年,八百年,一千年。

    死亡的过程会变的很长,很长,很长。

    ……

    ……

    天牢有很多禁制来限制天牢里的犯人。

    但是十九层没有任何禁制。

    所有的禁制对这个中年男子都毫无作用。

    能限制他的,只有灵气、胸口的湛卢剑和天牢本身。

    缺一不可。

    徐来和中年男子两人目前都很惨,所以比惨自然也没有什么意义。

    打嘴炮只是铺垫,终究还是为了开门见山。

    中年男子道,“你刺了我一剑,这一剑可刺的我是真惨。但是我也杀了你兄长,这件事我们便算扯平。我可以帮你做任何事,但是我也要问你拿一个东西。”

    徐来想都没想

    ,便直接拒绝。

    “不可能。”

    中年男子道,“怎么,你也会怕死?”

    他要问徐来拿的东西是什么?

    即便湛卢剑的事情扯平,也改变不了两人的关系。

    无关善恶,因为选择。

    他的确想救王玄策,但前提是他得有命活着。

    徐来道,“世上谁人能不怕死,便是老三,也不能例外。”

    提到这个人,两人俱都是沉默了片刻。

    那名字便宛若一个禁忌。

    徐来没有主动开口,中年男子也没有。

    若说当年的小皇叔是大周朝的擎天之柱,国之柱石,那么他们口中的老三,便是大周朝的悬颅利剑,几乎将人族皇朝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中年男子面无表情的道,“他现在如何了,可曾问鼎归元?”

    徐来道,“然!”

    这个答案,其实中年男子心里早便有了数。

    他了解徐来的那个三侄子,甚至要比徐来更了解。

    “鬼族呢?如今已经十有七八落入了他的手中了吧。”

    徐来沉默。

    中年男子怔了怔,深吸一口气,徐来虽未明说,但他如何不懂那意思。

    “是啊,也唯有他,能让你如此狼狈不堪。”

    虽未曾像人族皇朝和巫族那般自成体系,但是鬼族历代的鬼王,毫无疑问都是归元境的强者,否则又如何能够成为人族皇朝的心腹大患。

    当年,人皇尚且是太子,三皇子徐侠义祸引东水,借鬼族之力发动兵变,企图刺杀如今的人皇。

    人皇当然没死,在小皇叔和江关王的保护下,人皇活了下来。

    但是紫皇却死了。

    死在了鬼王手中。

    上一代鬼王。

    紫皇死的极惨。

    那时紫皇也已是通玄境巅峰,小皇叔也已问鼎归元。纵然上一代鬼王同样是归元境大能者,然而想在小皇叔手中杀了紫皇和太子徐东山显然不是那般容易的事情。

    徐东山没死,紫皇死了,鬼王同样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他中了小皇叔一剑。

    两百多年前,欧治子所铸四大名剑,其二归于小皇叔。

    他将一把剑永久的留在了鬼王体内,与他在天牢第十九层作伴。内有湛卢,外有天牢,纵然鬼王是归元境大能者,也将永世不得翻身。

    徐来和中年男子相望良久。

    便像两百五十七年前皇宫上的对视一般。

    虽是徐侠义主导,但胜负……终究还是要看这两位。

    那时……徐来胜了。

    这便有了大周朝接下来持续两百多年的人皇盛世。

    ……

    波旬叹了口气,道,“你知道么,其实我并不后悔,至少因为我,如今天下还不全是你大周朝的。”

    徐来道,“我知道。”

    当年,倘若紫皇没死,以紫皇那时便已通玄境巅峰的修为,到了如今,人族皇朝可能坐拥紫皇和小皇叔两大归元境大能者。普天之下,**之内,便是巫族和善见城联手也难以匹敌。

    人族已经失去了一个归元境的大能,仍能左支右绌,唯一的原因便是人族皇朝无比扎实的底蕴。

    夫子、道尊、剑尊、六大王侯,四大圣兽等等,俱都是通玄上境甚至巅峰的修为。

    这个底蕴,莫说巫族,再加上善见城也是难以望其项背。

    三大人族皇朝的积累,将大周朝的修行体系推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

    波旬道,“虽然你刺了我一剑,但我却并非非杀你不可,你现在有一盏茶的功夫来说服我。”

    徐来沉默了片刻,然后一

    字一句的道……“我会来……清理门户。”

    波旬的目光在徐来身上停留了片刻。

    讥讽之色显而易见。

    当然那场战斗,徐来没赢,波旬没赢,人皇没赢,大周朝没赢。

    只有一个人赢了。

    三皇子,徐侠义。

    大周朝立朝千余年,被史书所记载的天命者只有三位。

    王玄策,公顺一成和陈随便。

    实际上是有四位的。

    如果算上不为外人所知的徐侠义的话。

    波旬说的很有道理,当年的人族皇朝,那把剑尚在,紫皇离问鼎便只一步之遥,徐半儒、徐东山、徐侠义,俱都是惊才艳艳之辈。

    倘若脱去皇家这身表皮,徐家上下大大小小所展现出来的修行潜力,惊艳了整个人族。

    他当年若不来,以后便再也没有机会来了。

    哪怕明知道这是徐侠义的计谋,哪怕明知道徐侠义也将自己算计了进去。

    两大归元境大能者的战斗,必将是两败俱伤。倘若得不到太子之位,那鬼王之位也算不错。

    事实上果如徐侠义所料。

    鬼族没能颠覆大周朝,但徐侠义颠覆了鬼族。

    “你的天赋有他好?”

    波旬问道。

    徐来摇头。

    “没有。”

    “你的计谋比的过他?”

    徐来沉思了片刻,再次摇头。

    论天赋……

    徐侠义才更像是真正的天命者,从开始修行,到问鼎归元,总共才三百多年。

    夜送客也修行了快三百年。

    如今已经神游。

    论计谋……

    当年徐侠义一箭双雕,无论紫皇,还是鬼王,两族之王者,尽皆成了他手中之刀,杀人利剑。

    更不消说在当年的那场战斗中被牵连进去的无数人。

    雷孤衡仍关押在天牢。

    他当年是徐侠义最坚定的追随者。

    那时,雷孤衡已然通玄,徐侠义也不过才太初境而已。

    徐来很老实。

    但老实,显然对击败徐侠义并无任何作用。

    波旬看着这位故人,缓缓道,“那你说,你对上他,胜算在哪里?”

    徐来道,“选择。”

    波旬笑了,“你选择了正道?”

    相对于鬼族、鬼王来说,徐来当然是正的不能再正的正道。

    徐来摇头,道,“我选择了顺势。”

    波旬眼睛眯了眯,“何为顺势?”

    “人谋居半,天意居半,便为顺势。”

    那时的周朝纵然实力强悍,但想要一统**显然不可能,厉兵秣马步步为营,便是徐来的顺势。

    波旬脸上不再有笑容。

    良久后,他叹道,“他跟你不一样,势如水火。”

    徐来选择了顺势而行。

    徐侠义相信人定胜天。

    从徐侠义选择举兵的那一刻起,他们的矛盾便不是太子位的问题。

    波旬道,“所以当年无论如何,你都不会让他继承紫皇的太子位。”

    徐来道,“我不是为你清理门户,是为我自己。”

    徐侠义既是人皇之弟,紫皇之子,同时也是波旬的徒弟。

    说到这里,局势便已经明朗了几分。

    双方都已经给出了条件。

    那么接下来便看对方需要什么。

    波旬道,“你想要什么?”

096 这天下

    永夜天牢有数重禁制。

    这数重禁制困住了所有被关押在天牢里的人。

    但却有一个人例外。

    准确的说,他只是以一个“人”的形势表现了出来。

    他不是人,也不是兽。

    只不过是一种兽的形态展现。

    被无数修行者视若禁地的永夜天牢,对司夜便宛若自家的后花园一般,除了不能肆意屠戮修行者,他想去哪便去哪。

    只不过十九层除外。

    十九层的封印,乃是当年小皇叔亲自出手。除非天牢真正进阶到了道器,否则司夜没法破开小皇叔留下的封印。

    是的,天牢是道器。

    凡、灵、法、仙、道。

    永夜天牢,也是大周朝目前唯一一件,品阶达到了道器的法宝。

    之所以说是品阶达到道器,是因为司夜这个器灵的实力还停留在通玄境巅峰。

    也唯有道器,能镇压住归元境的大能者。

    司夜,便是天牢的器灵。

    ……

    ……

    一只青鸟飞到了崔府,落到了夜送客的手上。

    这是两百多年来,为数不多的几日,夜送客以病假的原因而没去天牢执勤。

    第一次这般,是他的儿子夜归人出生。

    第二次这般,是他的发妻去世。

    这是第三次。

    而今,夜归人早已结发,而且身居侍郎,只不过尚未修行。

    夜归人有些疑惑,便问道,“父亲,那位仙师究竟所做何事,父亲要如此谨慎?”

    徐来想干什么,夜归人自然不知道。

    夜送客没告诉他。

    夜送客瞪了他一眼。

    夜归人情知自己失言,便道,“是孩儿多嘴了。”

    夜送客道,“你可是想说,要么便做,要么便不做,如此左右徘徊,还去调查他的身份,他若知道了定然心中不喜。”

    夜归人道,“正是如此。”

    夜送客点了点头,道,“你这样想,其实也好,他叫徐来。”

    夜归人一愣,“哪个徐来……啊……那个徐来?”

    纵然不是很关注修行界的事,但是身为朝中侍郎,对于修行界发生的一些大事,夜归人也是有所耳闻。

    带着天命者的徒弟拜入了国子监正整日不思修行,金谷园上徒弟连破四境,春夜宴大比拿到第一,丹会又胜了缘静儿……

    徐来的实力虽然不那么出众,但他的名气绝对像骄阳一般醒目。

    要打听徐来的消息,其实当真不难,路边随便拽住一个修行者都能说上一两句。

    夜送客似笑非笑,“这便没了?你便只想到他那天命者的徒弟?春夜宴?还有他在丹会上的表现?”

    夜归人道,“孩儿驽钝,请父亲明示?”

    夜送客道,“他姓徐。”

    徐!

    先徐后来。

    夜归人脑中一阵嗡鸣,心想自己果然还是比父亲差远了。

    若换成其他的姓氏,虽也是前途无量,但相比较徐姓,还是差了一层意思。

    脱去徐家身上皇族的面纱便会发现,他们的修行资质,几乎可以说的上是前无古人。

    可能以后也不会有来者了。

    当然,姓徐的有很多,大多数是跟大周朝那个徐扯不上什么关系的。

    但是徐来既然能找到夜归人这里,便说明他跟那个徐,必然要有着几分关系。

    关系远近的

    区别罢了。

    夜送客又道,“你还未曾修行吧。”

    这句话有些明知故问。

    但意思谁都能明白。

    夜归人急道,“父亲,孩儿如今已经身居侍郎。那徐仙师,孩儿虽对修行诸事不太清楚,但想来修为应当不会超过合一境。”

    在大周朝,如果只是按照官阶职位,侍郎比御史还要大一级。

    夜送客道,“他还有一位徒弟,是位天命者,你觉得你的资质,比那陈随便如何?”

    夜归人无言。

    他不是当初三河小镇上的陈随便,纵然未曾修行,也知道天命者这三字的含义。

    一连说了这许多,夜送客已经有些乏了。

    修行者很少会有乏了的感觉。

    夜送客虽然修行,但实际上他算不得个修行者,所以自然也便不能用修行的常理度之。

    既然乏了,夜送客便摆了摆手,夜归人识相的告退。

    夜送客眼中这才闪过一丝忧虑之色。

    他当年两百多年的御史,从未和崔巍争权,但这不代表他毫无准备。

    所以他才能如此之快的查到徐来身上。

    倘若那位有需要,他可以随时爆发出自己蛰伏了两百多年所有的力量。

    不过一个御史,一个神游境的小修士,再如何准备,在天牢面前,俱都是空中楼阁,镜花水月罢了。

    夜送客确实想将夜归人送进国子监,日后说不得夜家也能出个惊才艳艳的修行者。

    但前提是,徐来得能活着出来。

    他到底……想去第几层?

    ……

    ……

    十九层。

    夜送客想破脑袋当然也想不到徐来的目标是十九层。

    否则即便是把剑横在他脖子上,削了他脑袋他也不会同意。

    站在徐来这个名字,这个身份上来看,确实无异于找死。

    徐来道,“我要血玉。”

    血玉是九转还魂丹的一昧药引。

    要将这昧药引加入炼制丹药的途中,最好是用鬼族的修行法门。

    徐来是剑修。

    剑道的修行法门和鬼修的修行法门几乎势同水火。

    然而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血玉这种东西极其极其稀少,即便不炼制九转还魂丹,血玉也可以一定程度上修复修行者神魂的伤势或是提升修行者神魂的强度。

    所以徐来道,“我会带走湛卢剑。”

    波旬很仔细的看了徐来两眼,然后认真的道,“你或许怕死,但胆子真的很大。”

    徐来给出的诱惑很大。

    天牢能将波旬镇压于此,三大条件缺一不可。

    灵气、湛卢、天牢本身。

    灵气限制了波旬的修为增长,湛卢限制了波旬的伤势恢复,天牢方能将波旬镇压于此。

    三者失其一,归元境终究是归元境。

    如果说徐侠义,仅仅是让波旬动摇的话,那么加上湛卢剑,波旬心里的天平便开始向着徐来倾斜。

    片刻后,波旬缓缓的开口。

    “成交。”

    ……

    波旬的身上开始有灵气流转。

    黑色的魂火开始缓缓弥漫。

    魂火的颜色向来是判断鬼族人实力最好用、最直接的方法。

    唯有通玄境的鬼族人,魂火才会蜕变成黑色。

    波旬的胸口还插着湛卢,此时他无法恢复

    修为,自愈伤势,此时动用修为对他的消耗自然是无比巨大。

    但是徐来给出的条件过于诱人。

    波旬无法拒绝。

    波旬道,“你若暴毙,不关我事。”

    剑修和鬼修的法门相冲极为严重,势同水火。

    所以当他动用这招时,他便需要在水中生火。

    谈何容易。

    但是水中生火,便又向来是徐来最为擅长的事情。

    倘若功成,他便能同时掌握水和火的力量,倘若功败……

    鬼修和其他修行者最本质的区别不是修行法门的区别,很多基础的修行法门甚至大同小异。

    而是如何运用这些法门。

    若要修行,先要修心。

    一人不可能会有两种心,所以自然也便很难同时掌握剑修和鬼修的法门。

    波旬的手决舞动了起来,十九层起了一层蒙蒙的黑雾,看起来便如同阿鼻地狱一般。

    徐来道,“多此一举。”

    波旬道,“便如你所说,谁人又能不怕死。”

    司夜无法感知到第十九层发生了什么,除非他真正的蜕变成道器。

    但如今天地灵气的浓郁程度已不足以再诞生道器,铸剑城又不可能让出那块天地熔炉。

    波旬起手,徐来跟随。

    萧古陈修行鬼族功法需得自碎丹田,那是因为巫修者发力是通过丹田。

    徐来则没这个必要,剑修者气出识海,何况他丹田先前被萧古陈打碎了,至今也只恢复了个五六成。

    从这方面说,萧古陈是帮了徐来的。

    体内真元转换,徐来体表已经冒出了一层绿色的魂火。

    波旬的动作停顿了下。

    先前这些并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徐来如何解决体内真气相冲的问题。

    那些用鬼族法门转换过去的真气,便如一条条又细又小的蛇一般在徐来的体内乱窜。这些真气要比徐来原本的真气雄浑很多,但是也很难受到修行者本身的控制。

    剑修是有所不为。

    鬼修是无所不为。

    徐来要解决的,便是有所不为和无所不为的区别。

    细小的蛇极为难抓,尤其是这些小蛇还在体内。徐来需要控制真气找到他们,然后再将他们引导到正确的位置。

    这对修行者的筋脉、神识以及意志力都是极大的挑战。

    徐来想抓蛇,蛇不想被抓,自然便会有冲突。冲突到筋脉,便会造成痛苦。

    脸上滴落下第一滴冷汗。

    波旬并不着急,他枯坐了两百多年,当然不急这一时三刻。

    他摸了摸胸口的湛卢剑。

    飞剑认主,这是徐来的剑,他自己当然不能随便乱拔。

    乱拔就会死人。

    徐来闷哼了一声。

    紧接着,脑海中一声嗡鸣,他虽强于神识,但识海终于是剑修者的命门。

    大多数灵气小蛇被他收服。

    但终究还是有部分小蛇,便如最滑溜、狡诈的狐狸一般,避开了徐来的真气。

    然后抵达了识海。

    灵气小蛇也是徐来体内的小蛇,他们当然不会主动攻击主人的识海。

    但是徐来体内本来的真气会排斥灵气小蛇。

    冲突便在这里爆发。

    徐来想要同时掌握水和火的力量,便要做好随时被水火反噬的危险。

    波旬闭上了眼睛,仿佛早便预知到了结果。

097 都是我徐家的

    徐来双眼紧闭,脸上隐有享受之色。

    灵气小蛇冲击识海,这当然不值得享受,他享受的是控制体内的真气去抓捕那灵气小蛇的过程。

    剑修的神识本就要经过千万次淬炼,不然如何在万里之外谋求一剑太平。

    冷汗在他鬓角滑落。

    这是个很痛苦,丝毫不值得回味,但是却很有用的过程。

    良久……

    徐来睁眼,轻呼了一口浊气。

    波旬道,“我现在有些后悔了。”

    ……

    按照徐来和波旬的交易,波旬将血玉交给他,再教给他血玉的炼化法门,然后徐来会带走湛卢剑。

    波旬教他的,不是一般的法门。

    炼化血玉用不了那么多的灵气小蛇,而从方才徐来体内产生的灵气小蛇数量和质量上来看,波旬教他的,必然鬼族真正的修行法门。

    而且品阶还极高,类似于当年小皇叔的太乙分光剑阵。

    徐来心下已确定了大半。

    他道,“是招好棋。”

    波旬脸色有些复杂,他道,“便只怕是养虎。”

    御魂之术向来是鬼王一脉相传,但是今天波旬却把它教给了徐来。

    一山不容二虎,既然是鬼王,那便不可能有两个鬼王。

    徐来说他要清理门户,但口说无凭,波旬自然会做点什么。

    御魂品阶是高,但品阶越高,自然难度便越大。

    若是鬼修修习御魂只是难度大而已,徐来本就入剑道,再修习御魂,万一失败,那便不仅仅是修习法门失败了那么简单。

    若成,徐侠义将会多一柄悬颅利剑。

    若败,鬼族人将会少一个生平大敌。

    这点波旬和徐来很像,都喜欢玩火,但这火玩的有些过头。

    波旬叹道,“难怪,你敢用湛卢剑和我交换。”

    取出湛卢剑,波旬脱困天牢那便是早晚的事情。

    徐来既然取出,就表示他有把握在波旬脱困之前,将他再次镇压。

    徐来看了他一眼,道,“现在只是起手式,炼化血玉用不着这般高深的法门。你若怕了,我不学便是。”

    波旬傲然道,“你以为便只有你有这个自信?本王说过的话,自然算数。”

    这是他第一次,用本王这个自称。

    徐来道,“那便继续。”

    ……

    御魂是鬼族修行法门中最高级的御火之术。

    最高级,还是对鬼族人而言。

    对剑修来说,那便更难。

    法门越高级,力量便越强大,反噬自然更厉害。

    只是万事开头难,过了第一道坎,徐来似乎已经知道如何去对抗那些暴躁、桀骜的灵气小蛇。

    波旬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徐来道,“顺其自然。”

    灵气小蛇不会主动噬主。

    反噬是因为剑修真气排斥产生的冲突。

    剑修有所不为,鬼修无所不为,既然如此,徐来想要全然控制灵气小蛇,难度要比控制自己体内原本的真气大的多。

    波旬叹道,“妙招。”

    练到第四日时,徐来脸上已几乎完全雍正平和。

    第十五日时,徐来已能大致的掌控前几式的御魂。

    第三十日时,徐来已经完全可以控制真气对灵气小蛇的排斥。

    波旬面无表情的道,“我现在是真的后悔了。”顿了顿,他又道,“不过我还是不会反悔。”

    徐来道,“毕竟是鬼王。”

    这句话便有几分拍马屁的味道。

    徐来不怎么会拍马屁,所以听起来便有些生硬。

    手中真气流转徐来身体周遭,既有剑修者的精纯,又有鬼修者的狡黠。两股真气相辅相成,至刚且柔,至阳且阴。

    波旬便撤去了十九层的雾气。

    在这里,他补充不了灵气,虽然三十日不长,但是千里之堤却是可以毁于蚁穴。

    波旬道,“你可以起个名字了。”

    灵气小蛇被徐

    来制衡,和本体真气相辅相成,自然便不再是御魂。

    也算不得鬼族修行法门。

    当然,更不算剑修的修行法门。

    徐来眉头皱了皱,起名字这件事,他不是很擅长,也十分头痛。

    顿了顿,他道,“容我三思。”

    这个法门是由剑修和鬼修的功法融合而成的,那便叫……

    剑鬼?

    似乎不太妥当。

    鬼剑?

    更不太妥当!

    徐来的眉头便皱的愈来愈深。

    波旬已有了几分不耐。

    “别三思了,先拔剑吧。”

    湛卢剑每在波旬体内停留一天,他便无法恢复伤势。

    只要伤势能恢复,以天牢目前伪道器的水准,不太可能关的住波旬。

    只不过在十九层,这个时间会变的很长很长。

    于是徐来便握上了湛卢。

    与主人阔别了两百多年,湛卢剑第一次感觉到徐来的呼唤。

    剑身嗡鸣。

    这嗡鸣对徐来是一种享受,但是对波旬……剑在他的心脏里嗡鸣,当然是一种痛苦。

    波旬的脸色迅速的苍白。

    湛卢抽出,并没有什么鲜血,波旬的眼皮飞快的抖动了两下,嘴角也开始缓缓上扬。

    湛卢对他造成的伤势极大,他需要用大半的真气去封住伤口,而且十九层没有灵气,波旬能动身的实力便更是十不足一。

    但哪怕百不足一,杀徐来也是足够的。

    波旬问道,“我现在可以反悔吗?”

    徐来收回了湛卢剑,道,“你随时可以学老三。”

    波旬眼光闪烁了两下,片刻后笑了笑,“本王说出去的话,自然不会反悔。”

    波旬不杀徐来,自然不是什么说话算不算话。

    他不算话,谁又能奈他如何?

    以波旬的伤势,即便能出去,恐怕至少得再花个两百多年。

    没有徐来的人族皇朝,很难说能不能撑过这两百多年。

    徐来可能会放过他,但是徐侠义绝对不会。

    波旬用衣服将伤口包扎了起来,他当然不会用这个低级的手段来疗伤,只是这样毕竟体面些。

    然后他手腕翻转,拿出一个黑黝黝的圆滑的椭圆状物体。

    便如同一块黑色的璞玉。

    它叫血玉,但是它当然不是玉。

    用御魂将此物炼化然后投入丹鼎,可以最大化的催发血玉的疗效,炼制出最上等的九转还魂丹。

    徐来接了过来,很小心的保存好。

    九阳丹、还魂散和血玉他都已经获得,如今便只剩下最后的天璇星沙了。

    波旬道,“其实我很想知道,你和他之间,究竟谁能笑到最后!”

    徐来看着波旬,很认真的道,“不论谁笑到最后,这天下,都是我徐家的。”

    ……

    拿到了血玉,又习得了御魂,按理说应当到了告别的时候。

    但徐来并无任何要走的意思,反而是盘腿坐下,真气灌注于指间。

    从春夜宴之前,徐来便一直停留在神游境。从神游境到抱朴境,孔师花了几十年时间。

    徐来当然不需要。

    他从不需要破境。

    丹会之后,徐来当时的修为便隐隐摸到了几分抱朴境的门槛。但因为吃了萧古陈的算计,这才拖到了现在。

    契机,便是波旬传授他的御魂。

    鬼族人的修行法门要难以驾驭的多,甚至还会反噬其主。这般暴虐的功法都有人修行,那么带来的好处自然也是不言而喻。

    一条条灵气小蛇在徐来筋脉内游走,这些灵气小蛇修复原本他体内伤势的速度要比他自己的真气快的多。但同时,也会造成他本体真气的排斥。

    他可以制衡自身的真气,但总不能一直制衡,也不是个办法。

    剑修者气入识海,只要徐来通过识海发剑,那么灵气小蛇便必然会引起本体真气的排斥。

    于是徐来便想到,或许可以将真气和那些灵气小蛇分开。

    他原本的丹田已碎。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将原本的真气引导到识海处,再将御魂产生的灵气小蛇汇聚到丹田处。如此一来,徐来若识海发剑,便是剑修本身的锋刃无双,若丹田发剑,便是鬼修的晦涩狡诈。

    只有当识海和丹田同时发剑时,徐来才需平衡水火,这会格外的消耗他的神识。

    当然,可能也会带给他格外的力量。

    具体有多大力量,徐来不知道,因为目前他还没出过剑。

    数日后……

    睁开眼睛,徐来轻呼出了一口气。

    抱朴境……

    徐来道,“名字我想好了,便叫衡势!”

    波旬皮笑肉不笑,道:“倒像你的作风,总想着平衡这个,平衡那个。”

    拔出了湛卢剑,波旬的伤势虽未痊愈,但是脸色却好看了不少。

    徐来道,“我要走了。”

    波旬道,“你如何走得?”

    这是他到目前为止最大的疑问。

    天牢天牢,既然有个牢字,那便是进来容易出去难。

    想从内部强行突破,逃出天牢,也不是不可能。

    击败司夜即可。

    当初的波旬可以做到,因为那时他是实实在在的归元境大能。

    现在的波旬不行。

    波旬都不行,徐来自然更不可能。

    徐来拿出了湛卢剑。

    波旬眼皮猛然一跳,心底隐隐有种上当了的感觉。

    十九层没有阵法,徐来在外面可以传送进来,但是不可能从里面传送出去。

    不过有一个封印。

    这是当年徐来亲手布下的。

    所以波旬这感觉便更强烈了几分。

    波旬当然有尝试过去破开封印,即便是最造化通玄的大能者布下的封印,也抵不过时间长河的洗刷。

    但是波旬很快便放弃了。

    十九层没有任何灵气,湛卢剑又在时刻破坏着他的身体,倘若再动用真气去强力破开封印。即便最后能破开,但是体内真气所剩无几,他也必然会死于司夜之手。

    他若不主动离开十九层,司夜不会下来,但他若自己上去送死,那天牢里可能将多一具归元境大能者的枯骨。

    徐来走到了封印中央,用真气激活。

    封印亮了起来。

    徐来又将真气灌入湛卢剑。

    湛卢剑开始嗡鸣。

    波旬已经想明白了,面无表情的盯着徐来。

    “你是魔鬼吗?”

    徐来认真的摇了摇头,“不是。”

    既是封印,便有阵眼。

    波旬在发现用蛮力解决不了这阵法之后,便开始琢磨如何用巧力来掌握阵眼。

    当然,他找了两百多年也没找到。

    波旬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掌握阵眼的关键,便是插在他胸口的湛卢剑。

    就算他知道,他也什么做不了。

    徐来没死,湛卢剑便是有主之物,若他强行拔剑,只会玉石俱焚。

    这感觉便像……在一个将要饿死的人面前放一块馒头,但你就是吃不着。

    想到这里,波旬的脸色便明显的难看了起来。

    “如此说来,血玉算我白送你了,还倒贴一个高阶的修行法门?”

    既然湛卢剑是掌控阵眼的关键,那么只要徐来想要这里,当然必须要拔出湛卢剑。

    徐来道,“好人一生平安。”

    湛卢剑嗡鸣中,徐来打开了封印。

    徐来朝波旬道,“我要走了哦,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手中嗡鸣的湛卢剑便好似在炫耀。

    波旬已经不想再看徐来,所以他闭上了眼,也没有说话。

    徐来道,“我真走了昂。”

    波旬还是没忍住。

    “滚吧。”

    徐来走了,但是声音还是留了下来。

    “好人一生平安!”

098 剑阁峥嵘而崔巍

    徐来来到了十八层。

    方才,波旬是可以对徐来出手的,也可以杀死徐来之后,趁着封印开启那当儿,从十九层脱困。

    但他两条路都没走。

    便如那招的名字一般。衡势衡势,徐侠义和司夜,便是在徐来和波旬间起到了衡势的作用。

    按照当年的约定……

    一旦离开十九层,波旬便离开了牢笼。

    但是也失去了屏障。

    司夜将不会再有任何忌惮。

    一个归元境大能者的识髓和骸骨,几乎可以弥补如今天地灵气不足的劣势,有可能让司夜蜕变成真正的道器。

    但司夜可不像帝嘎那般听话,若天牢器灵真的问鼎归元,对大周朝是福是祸……

    等到波旬真正因为伤势过重,灵气枯竭而死,想来也是千八百年后。那时司夜得到了波旬的骸骨,进阶道器,徐来也为自己留下了足够的时间。

    这便是衡势。

    ……

    来到十八层后,徐来便控制着,徐来将自身的气息屏到最小。

    天牢便如朝阳谷一般,是司夜的体内。

    波旬那一关,其实还不算太难过,有人在外面衡势,他便不敢在里面杀徐来。

    十八层,是徐来的第二个目标。

    这里有一个故人。

    十九层是波旬。

    归元境的上一代鬼族之王。

    这人在十八层,他的“罪孽”可想而知。

    或许是觉得生无可恋,那人睡的很沉,全然不似一个修行者。

    徐来走了过来,他还未醒。

    他完全封闭了神识感知,就相当于一个普通人。

    徐来在他身边的墙壁上敲了敲。

    那人睁开了眼,眼中朦胧,双眼空洞,尽是迷茫。

    不过他反应的速度很快,迅速从神游太虚中进入了现实。

    雷孤衡的嘴角露出一丝嘲弄。

    “殿下终于等不及了么?”

    ……

    ……

    大黄狗有些焦虑。

    他若想下天牢,当然可以下。

    但他不能下。

    徐来下天牢,是偷偷摸摸的下。

    他下天牢,那是明目张胆的下。

    他若下天牢,以司夜和他的关系……各大宗门、军方、皇族、所有王侯,务必会第一时间便接收到消息。

    到时候,徐来的里三层,外三层,全部会被扒个干干净净。

    但是……若不下去?十九层天牢,纵然徐来能从波旬手中活着出来,又如何能在司夜的眼皮底下带走一个活人。

    按照司夜的性格……

    人皇坐镇神都,监视的不仅仅是天牢里的囚犯。

    他是不能进去,徐东山也不能进去。

    但是有一人可以。

    ……

    “圣兽怕是与我崔某人开玩笑?”

    崔巍这个名字,在大周朝不是很响亮。

    纵然总管剑阁的生杀大权,本身又是太初上境的修行者。但既然是成天与牢狱打交道,自然是不适合出去招摇的。

    周朝的典狱系统有两套。

    一为剑阁。

    二为天牢。

    崔巍管剑阁。

    司夜管天牢。

    崔巍道,“按照当年太祖和那些大人物们的协议,倘若有人未持有人皇手谕私下天牢,司夜可就地格杀,无论是谁。”

    大黄狗

    道,“我现在没法拿到陛下的手谕。”

    崔巍笑了笑,摸摸下巴上的虬髯,显然是早已预料到。

    要下天牢,须得人皇手谕,然而这个手谕却不是徐东山想给便能给。

    否则以大黄狗和人皇几乎穿一条裤子的关系,那天牢岂不是成了大黄狗自家的后花园?

    徐半儒、道尊必要都要同意,大周六大王侯,要超出半数同意。

    这般之后,人皇方可下方手谕,持手谕者方可进入天牢。

    崔巍道,“圣兽请回吧,我是万万不能帮你进天牢的。恕崔某人公务在身,无法送行。”

    大黄狗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崔巍依旧淡笑摇头。

    大黄狗又道,“你在这看了几百年的门,修为不见增长,胆子倒是大了不少。”

    崔巍仰天大笑,数声过后朗声道,“圣兽请回,崔某人不送。”

    大黄狗弓起了身子,来回走了两三圈,神识散发出去,将崔巍上上下下都打探了个遍。

    这种直接用神识打探别人的行为当然很不礼貌。

    但以大黄狗的身份,以大黄狗和人皇的关系贸然做出这种举动,那便不仅仅是礼貌不礼貌的问题。

    实在极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崔巍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

    依旧是太初上境。

    这么多年来,他修为的确未曾精进一步。

    只有罪大恶极,有动摇大周朝根基能力的重犯才会被关入天牢,永世不得安息。至于其他的一些阿猫阿狗,张三李四王二锤子,自然是能塞入剑阁便塞入剑阁。

    琐事很多。

    修行,是需要很多时间的。

    狗直视着崔巍的眼睛,“你怕死吗?”

    崔巍并未作答,他将椅子摆正,然后坐了下去。

    他又理了理自己的衣角,虬髯,发须。

    他做的很慢,大黄狗也并未催促。

    事毕,崔巍道,“也不知当年先帝如何看上了我崔某人,给我赏了个御史的职位,但其实我很不喜欢做一个御史,我跟夜御史不同,我是个修行者。”

    崔巍讲的很慢,大黄狗听的却很有耐心。

    “几百年了,崔某人整天跟一些张家长李家短,三只蛤蟆六只眼的事情打交道。以至于修为一直停滞不前,百余年来,未曾存进一步。不然如今,通玄境大能者中,必将有我崔巍的一席之地。”

    大黄狗并未否认这句话。

    崔巍比夜归人要大的多,但他又很年轻。

    这个年纪,在太初境修行者中,实则年轻之至。

    便如当初的江远帆和雷孤衡一般。

    剑阁埋没了崔巍的名声,也埋没了崔巍的天赋。

    崔巍叹道,“当年先帝需要我,崔某人便来。如今陛下不需要我了,那崔某人便走。只是崔某人干了快三百年的御史,实是不太体面,只希望圣兽能让我走的体面一点。”

    ……

    太初境,即便放在国子监,也是一院之长。若是放在一些二流宗门,那得是太上长老或者掌教。

    崔巍比虞信要年轻很多,但两人脸上的沧桑却是如出一辙。

    大黄狗认真的道,“何苦这般,纵然你当初没有支持陛下,但你也没支持徐侠义。只要你能下去帮我带一个人上来,明日你便不用做这御史,金盆洗手,马放南山,他日一朝通玄,便是当世有数的大人物,岂不逍遥快活?”

    崔巍脸上露出一丝嘲弄。

    “崔某人,是大周的御史,是人族皇朝的御史。不是他徐东山的御史。当年不是,现在便更不是。”

    崔巍不知道大黄狗想要他下天牢去捞谁。

    或是杀谁。

    这些都不重要。

    但既然大黄狗没有人皇手谕,或者说,人皇在这方面没和那些大人物们达成一致。这便说明,这件事肯定见不得光。

    便如当初的三皇子一般。

    三皇子做的事并不一定都是对的,人皇做的事,也不一定都是对的。

    人皇要他做一件见不得光的事,他崔巍不做,但是他又知道了,人皇又岂有放他活着之理。

    这些道理,以大黄狗跟人皇的关系,崔巍便只一想,便已了然于胸。

    大黄狗对崔巍的心思,也是了然于胸。

    大黄狗道,“我说过,东山不是徐侠义。”

    崔巍脸上嘲弄更甚,“圣兽何故旧事重提?莫不是又想晓之以理?崔某人既不是徐侠义的御史,也不是徐东山的御史,而是大周朝的御史。”

    大黄狗道,“陛下是人皇,皇朝便是陛下的。”

    崔巍已经没了谈下去的兴致,只是摇头,“圣兽若不愿杀我崔某人,那便请回吧。”

    崔巍有可能会把大黄狗找他的这件事情说出去。

    也有可能不说。

    但他没跟大黄狗说他说还是不说。

    大黄狗若是不知他说或者不说,又怎会不杀他。

    这便是真的无欲则刚。

    于是大黄狗的狗爪抬了抬。

    崔巍嘴角上扬了下,缓缓闭上了眼。

    崔巍只是太初上境。

    大黄狗若想杀他,这里没人能救的了他。

    只是想象中的凌厉一击并未到来。

    崔巍有些疑惑的睁开眼。

    他的面前,漂浮着一张白色的纸。

    上面只有一个字。

    “赦!”

    下面还有一个匕首一样的图案。

    崔巍只是瞥了一眼,便知道那不是人皇手谕。

    人皇手谕是淡黄色的,并且要进入天牢,不仅要有人皇的手令,夫子、道尊,半数王侯的手令更要一应俱全才行。

    等等……

    那个匕首……

    修行者本就目视过人,更不用说太初境的修行者。崔巍想仔细去看那图案,一睁眼之下,只觉顿有万千道剑意凌空而来,他便想大海中飘摇的一叶孤舟一般,随时有着覆没的风险。

    直视剑意,便是对他的挑衅。

    即便是通玄境的修行者,也不可能让他有这般感觉。

    在人族皇朝,或许有人敢挑战人皇,但绝对无人敢挑战这些剑意的主人。

    那便是了。

    是他的赦令。

    ……

    ……

    四根铁链,分别从雷孤衡的肩部和肋下穿过。

    这种由精金在天地熔炉的高温中锻造而成的特殊铁链,只有天牢中才有。

    目的和十九层一样,便是未知遏制修行者修为的增长和伤势的恢复。

    你死不掉,但是也活不下来。

    想死想活,便看人皇的意思。

    于是徐来便开始用湛卢剑来磨铁链。

    这种场景,便有些像当年的朝阳谷。

    雷孤衡警觉的道,“你是何人?”

    他认识湛卢剑,但他现在不认得徐来。

    关键他知道此时湛卢剑应当在哪里。

    湛卢剑有失。难道是第十九层出了什么变故?

    徐来磨铁链的手顿了一下。

    他道,“我带你回家。”

    雷孤衡的呼吸猛然一窒。

099 将军、御史和雷孤衡

    两个月的时间不算太长。

    徐来之前说要半年,甚至一年。

    其实光是半年,便已经是他往长了说的。

    若是半年出不来,那么便是三年五载,可能也是一样的结果。

    两个月对于修行界,不过是白驹过隙。

    表面上看起来一切寻常,但若是有心,便能察觉到这寻常下面的变化。

    萧古陈一死,夫子又不多管下面那些三只蛤蟆六只眼的事儿,国子监便什么鸡毛蒜皮都落到了江远帆身上。

    另一方面,国子监公布了虞晚归突破到合一境的消息。

    这虽然是早在情理之中的事,但仍旧在周朝修行界中掀起了一股浪潮。

    修行者寿元有限,唯有那些根骨上佳、毅力惊人的年轻人,最终才有着问鼎归元境的一丝可能。

    齐平便是这种人,所以在以后的数百年中,可预料七星宗定当是宗门中的执牛耳者。

    现在虞晚归也是这种人。

    归元剑派还是老样子。

    剑一依然停留在抱朴上境迟迟未能突破,这使得归元剑派的那群年轻人在面对七星宗和国子监时气势上终究是弱了一筹。

    军方那边也大抵相同,几位杰出的年轻将领,林渊、张策勋、张绝灭纷纷如剑一一般,停在了那不少修行者终生都难以逾越的门槛面前。

    只是有时还会有修行者想到,国子监前几年加入的那个陈姓天命者,据说当时金谷园上连破四境,声势如此浩大,怎么丹会过后便没听过什么消息?

    当然,虞信不会去给他们解惑。

    徐来也不会去给夜送客解惑。

    这是第二个月,离徐来定下的时间,还剩四个月。

    第二天,夜府迎来了一位将军。

    ……

    ……

    凤岐、夜府。

    夜送客一双眉头都快皱到了一起。

    夜归人道,“父亲,这已经是辛副将第三次拜访了,您若再不见……”

    副将既是一种官职,也是一种称谓。

    辛副将便是第二种。

    他是金步摇将军的副手,所以便称辛副将。

    夜送客在凤岐蛰伏了两百多年,从未与人争夺过,便连红脸都未曾有过,他一度以为绝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夜送客深吸了一口气,道,“辛副将怎么说?”

    他推了两次,不可能再推第三次。

    夜归人道,“只说要求见父亲,但并未说何事。父亲,那辛副将是金将军的副手,金将军当年又是王玄策将军的副将,若是执意不见……”

    夜送客摇了摇头,“不见自然不行,辛副将前来定然是金将军的意思。当年那件事后,金将军虽退守凤岐,但据说一直在调查导致那位和王玄策将军遇刺的原因。没想到,他竟能查的如此事无巨细。”

    夜归人惊道,“父亲,如此说来,那金步摇将军,应当和我们是……”

    夜送客摇了摇头,夜归人识相的连忙住嘴。

    辛副将是金步摇的副将。

    金步摇曾是王玄策的副将。

    而王玄策,又是那位的徒弟。

    这三件事都是众所周知的事。

    对于那位和王玄策来说,应当不是坏事。

    但对于夜送客便说不定。

    暗子暗子,先有暗,后有子。

    金步摇若是知

    道了他,那他暗不起来,自然便也失去了暗子的意义。

    金步摇既然让辛副将前来,那必要是抓到了什么把柄。

    他查到了什么?

    ……

    ……

    两百多年,对修行者而言其实不算太长,但也足以洗去许多东西了。

    然而总有些镌刻在人骨子里的那些记忆,会和人的血肉融为一体,连时间都无法洗去。

    波旬是。

    徐侠义是。

    湛卢剑是。

    徐来更是。

    雷孤衡急道,“啊……你……不是……您……他……这……不是……您怎么下来了?”

    徐来道,“我来救阿大。”

    雷孤衡道,“师兄他……”,说到一半,雷孤衡情知自己失言,忙改口道,“玄策他怎么样了?”

    徐来道,“还没死。”

    虽然雷孤衡的修为高,但是王玄策入门的时间比雷孤衡早。

    不对,准确的来说,雷孤衡甚至没有入门。

    当然,那时他也不是什么天策上将军。

    雷孤衡只感觉喉咙被堵住了一般,迫不及待的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只能生生的咽下去。

    这里不太适合说话。

    雷孤衡沉声道,“您的身体……”

    先前自行封闭了神识,如今神识外放,雷孤衡自然确定了眼前这人便是徐来。

    同时,也感知到了徐来的境界。

    抱朴下境……

    徐来沉默。

    雷孤衡又道,“司夜知道这件事么?”

    徐来道,“不知道。”

    雷孤衡苦笑,“您……还是回去吧……其实我……我从来没恨过您。”

    ……

    天牢里的铁链虽是以特殊的材质打造,但这种材质,当然不及当年欧治子打造的四大名剑。

    若是徐来全盛时期,催动湛卢,只消瞬息,四根铁链俱都会应声而断。

    但现在不行。

    徐来无法催动鱼肠剑的全部实力,对湛卢剑也是。

    雷孤衡直直的盯着徐来,显然还是无法将徐侠义和鬼族的王这两个身份联系到一起。

    这不怪他,与修为无关。

    当年那个凤岐城下,一夫振臂,而举州同声,被无数修行者视若神仙一般的三皇子徐侠义,为何便成了鬼族的王?

    徐来当初才得知这个消息时,便是连他的心性都迟疑了那么片刻。

    所以王玄策至今尚在巫族的地牢中。

    雷孤衡看着徐来的眼睛,认真的道,“两百多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个问题……我做错了吗?”

    雷孤衡当年选择随徐侠义起事。

    当然,他败了。

    徐来道,“你没错。”

    雷孤衡苦笑,“那便是三皇子错了。”

    徐来道,“他也没错。”

    雷孤衡等着徐来的下文。

    徐来道,“他的终点可能没错,但是走的路错了。”

    雷孤衡叹了口气。

    不管徐侠义和徐来谁对谁错,但是紫皇毕竟是因徐侠义而死。

    顿了顿,他有些忐忑的道,“学院……还在吗?”

    雷孤衡没有家,分光学院便是

    他的家。

    国子监对修行者的把控极其严格,几乎从未有过破例的情况。

    之所以说是几乎,因为雷孤衡便是国子监的第一次破例。

    上一次破例,还是数百年前,无意中途径国子监的徐来发现了一个根骨上佳,但是却交不起灵玉的少年郎。

    于是他去国子监通知了声。

    这是国子监第一次破例。

    那个少年郎叫雷孤衡。

    又是百年后,已是国子监讲师的雷孤衡发现了一个根骨奇差,连续三年都没通过国子监考核的小乞儿。

    小乞儿本不是乞儿,只是连考三年,盘缠早已用完。

    那个小乞儿叫陆青山。

    这是国子监第二次破例。

    所以雷孤衡和陆青山对分光学院的感情极深。

    所以分光学院山头上才会有那块木碑。

    所以夫子才会允许那块木碑存在如此之久。

    徐来道,“还在,不过他不在了。你出事之后,他便离开了分光学院,加入了归元剑派,现在封号剑尊。”

    雷孤衡喜出望外,道,“这当是好事。”

    既然敢叫某某尊,少说也是入了通玄境。

    徒弟封号剑尊,师父当然荣辱与共。

    徐来悠悠道,“你没出去,那便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师父受辱下狱,徒弟也是荣辱与共。

    既然受辱,那么多少是要做点儿事儿的。

    雷孤衡急道,“那孩子不懂事儿,他如果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儿,您别介意。”

    徐来道,“那你懂事儿吗?”

    雷孤衡急道,“我……”

    ……

    ……

    夜送客最终还是见了辛副将。

    没人知道他们之间谈了什么。

    这件事其实很是稀松平常,朝廷大员之间相互走动,谈一些公务,或是一些修行的感悟,自然没什么了不得。

    但是放在这二人身上,若是有心人想的深了,便不那么稀松平常。

    夜送客当了两百多年的御史,无欲无求,从不与崔巍争权,更不与外人走动……

    金步摇更是如此,自当年那件事后,人皇将边关的平定军一夜之间后撤了八百里。金步摇蛰居凤岐,自此,这个曾经的上将军,王玄策将军的副手,便宛若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一般。

    他当然未曾消失,一个通玄境的上将军,能做到王玄策的副手,怎可能真的虚度了这两百多年?

    这两个人,可以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去。尤其是夜送客,御史之职,本便不大讨好。这两人之间若无一些事,一些人,辛副将怎可能屡登三宝殿?

    夜归人泡了两盏热气腾腾的黑茶,茶香氤氲而出。

    大周朝地大物博,不仅盛产大闸蟹。

    年纪大了,便不是很喜欢吃大闸蟹这种较为油腻的东西。这从最南边的行省培育而出的黑茶,便是夜送客为数不多的爱好。

    夜归人将茶盏递给夜送客,道,“父亲,辛副将走了。”

    夜送客道,“他进去多久了。”

    夜归人道,“父亲,您又何必明知故问呢?谁比您更清楚?整整六十八天零三个时辰。只是孩儿估计,按照金将军的为人,即便他知道父亲让徐来下了天牢,也应当不是什么坏事啊。”

100 天牢里的虫子(上)

    徐来消失了两个多月,大黄狗消失了数年。

    自从数年前大黄狗和巨阙一同消失后,便再无修行者看到过大黄狗。

    那些国子监的监生和普通的讲师,当然不会想到分光学院那条看似普通,整天对徐来点头哈腰,摇尾乞怜的大黄狗便是周朝为首的那条圣兽。

    虽是四大圣兽之首,但是关注大黄狗的修行者其实不多。

    原因无他,当年那事没发生时,在小皇叔和人皇的两座大树下,大黄狗实在很少有表现的机会。

    所以他才起了“帝嘎”这个名字,便是想让其他的修行者能通过这个霸气到极致的名字多了解他一些,最好能知道他不是条吃软饭的狗。

    大黄狗匍匐在剑阁外,阳光下打着哈欠,不断的用自己的牙齿去磨狗爪。

    狗的爪牙是会不断的长长的,若是普通的狗,走路多了自然便会磨损。但以大黄狗的实力,即便肉身不如那头牛,也不可能走走路便将狗爪给磨损掉。

    当然,斗法也可以磨损掉狗爪。但便如外面传闻的那般,只要小皇叔在一日,谁敢跟小皇叔的狗斗法?

    磨着磨着,狗便想到了天牢。

    他和司夜向来不对头。

    当然,他和玄冥也不大对头,只有那头牛是个铁憨憨,好欺负的很。

    在天牢里,司夜有着道器威能,他不可能是司夜的对手。

    但倘若在天牢外呢?

    大黄狗很久前便思考过这个问题。

    徐来给夜送客的时间是半年,但是按照大黄狗和崔巍的约定,倘若徐来三个月还没出来,崔巍便会下去捞人。

    崔巍手持小皇叔赦令,敢不顾忌小皇叔赦令的人,周朝没有。

    即便司夜不是人也不行。

    两个半月了……

    狗爪被帝嘎磨的很短,杀人,爪牙当然是长一点好。但是抓虫子,狗爪长了,有时候反而会鞭长莫及。

    ……

    ……

    第四根铁链应声而断。

    徐来稍微喘息了下。

    不管是磨剑,还是磨铁链,都需要用神识催动。

    磨铁链可以淬炼神识,但是催神识的消耗,也是大的出奇。

    所以他花费了整整十多日去磨断这些铁链。

    雷孤衡已经可以开始恢复伤势,但是脸色却并未如何好看。

    天牢的禁制也好,铁链也好,都是次要的。

    关键还是要看那只虫子。

    雷孤衡道,“当真要走?”

    徐来道,“跟在我身后。”

    徐来和雷孤衡走上了十八层的阶梯。

    准确的说,这不是阶梯,而是结界,只不过是以台阶的方式显现。

    这些阶梯极其陡峭,刚好只能容得下一只脚。两只脚走是根本不行的,只能一前一后的挪动身体。不管是向上还是向下,俱都是伸手不见五指宛若阿鼻地狱一般的场景。

    既然看不见,那便只能用神识来探路。

    天牢里本就无甚灵气,用神识来探路这般看起来稀松平常的事情,实际上是很奢侈的。

    徐来向前挪动了一下脚步。

    从天牢里“逃”出去,这种刺激的事情他也是第一次玩。

    倘若掉了下去,那司夜晚上便可以加餐。

    徐来接连挪动了数步,即便用神识去探路,也不过能感知半丈不到的距离。

    徐来道,“爽不爽?”

    雷孤

    衡很老实的道,“不是很爽。”顿了顿,他又道,“还要走多久?”

    这条从第一层贯穿到十八层的阶梯不仅仅不仅在神识上对修行者压制极大,有的参差不齐,便像犬牙交错一般。只要有一脚踏空,恐怕登时便会死于非命。

    “急什么?去了外边,可就没这般的好机会了。”

    所有疯狂消耗神识的行为,不仅是对神识的消耗。

    自然也是淬炼。

    雷孤衡才脱困,对体内真气的运用自然不是很水到渠成,一脚险些踏空,这才心有余悸的道,“这太疯狂了,我觉得还是十八层比较安全。”

    徐来道,“是不假,只是如何回的去?”

    天牢没给他们留退路。

    这些台阶的宽度连三寸都不到,便是他们背靠着身后的墙壁,一步步挪动脚步,都感觉身体重心非常不稳,极为吃力。

    掉头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至于御剑飞行,除非修为超过司夜,才能不受天牢的压制。

    所以波旬才会被开个单间,根本上不来。这样的待遇,一般人是享受不到的。

    走了半个时辰,徐来便感到脑海有些嗡鸣。

    灵气开始匮乏。

    雷孤衡恢复了几日,表现比他好不少,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

    又小半个时辰。

    徐来的脸色已经有些惨白,雷孤衡胸口开始大幅度的起伏。

    脚步放慢了下来。

    雷孤衡看了徐来一眼,询问之色显而易见。

    徐来虽未徒步从十八层走到十七层,但是天牢每层之间多少距离,他还是大致有数的。

    不可能快一个时辰还走不到。

    磨断四根铁链的时候,那只虫子就应该已经知道了。

    徐来敲了敲墙壁,道,“出来吧。”

    雷孤衡的呼吸紊乱了片刻。

    四大圣兽中,帝嘎常年和人皇镇守皇宫,玄冥在国子监沉睡,巫妄坐镇不周山。这三大圣兽虽然高高在上,但是若是运气好,那还是可以见到的。

    周朝的修行者大多穷其一生只有一种可能能见到司夜。

    只是可能,即便他们被下放到天牢,也很难见到司夜的本体。

    不过若是他们死了,肯定是能见到司夜,因为司夜会吃掉他们的尸体。

    并无任何声响,墙壁是墙壁,台阶是台阶,一切宛若先前一般。

    司夜执意不现身,徐来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于是徐来对雷孤衡道,“你怕死吗?”

    雷孤衡认真的道,“很怕,不过师父若让我死,那我便死。”

    徐来沉默了片刻。

    这是他第一次,明面上没有反对师父这个称呼。

    “跟我跳!”

    徐来道。

    雷孤衡一愣,便只是这片刻的功夫,徐来已经从阶梯上一跃而下。便是瞬息,身影已消失于茫茫黑雾之中,连半点声响都没发出来。

    雷孤衡头皮发麻,其实对于有些修行者来说,放在明面上的死并不能让他们害怕,至少不那么害怕。

    未知,才更可怕。

    但也仅仅是一两个呼吸的功夫。

    两人的身影先后从阶梯上坠落。

    便只是这一两个呼吸,雷孤衡便完全失去了徐来的方位。

    他的伤势并不很重,只是一直被天牢压制,身体无法自愈而已。而铁链被磨断之后,这几日他的实

    力已经超过了徐来。

    他若感知不到徐来,徐来也必然感知不到他。

    雷孤衡生平第一次有了种抓不住的感觉。

    当年他跟徐来做了不同的选择,他选择了徐侠义。

    所以他始终只是个没有师父的人。

    这次他跟徐来做了相同的选择。

    但他还是找不到徐来。

    一直到眼前最后一道光消失,无限黑暗便成为了雷孤衡脑海中的最终定格。

    ……

    ……

    徐来也没发现雷孤衡。

    他对雷孤衡不是十分了解,但便在那有限的几分了解内,他估计雷孤衡应当是会跳的。

    既然跳了,他却没发现他,那便有鬼。

    从阶梯上掉下来的修行者有可能会被摔死,这个结果看似荒唐,然而对于那些在天牢中囚禁良久又身负重伤的修行者而言,这并不是不可能会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其实摔死是件好事,起码你不会被虫子活生生的吃掉。

    徐来没摔死。

    他也没落到地上。

    身下一团灵气托住了他,将他缓缓放到了地面,在他跳下来十几个呼吸之后。

    徐来的正前方地面上,有一只浑身黝黑,不起眼到了极点的虫子。

    便是修行者目视过人,在这种环境下,虫子与周围几乎浑然一体,不动用神识的情况下也是极难发现的。

    虫子很小很小,只有人的两个指甲盖那般大,像极了一只屎壳郎。

    或者,它本来就是一只屎壳郎。

    徐来看着他,道,“雷孤衡呢?”

    没有亲眼见过司夜的人根本不会想到他的本体。

    他从千千万万只屎壳郎、蟑螂和臭虫里活了下来,诞生了灵智,然后开始修行。

    万物有灵。

    一道脆生生的声音传入了徐来的脑海。

    “我没让他进入幻阵,所以他有可能会被摔死。”

    “救他。”徐来道。

    虫子沉默。

    虽然声音稚嫩,但不代表这只虫子年轻好骗。徐来对付玄冥的那些招数,对虫子根本行不通。

    可以这么说,若说四大圣兽中谁最有希望问鼎归元,毫无疑问便是眼前的虫子。

    它比玄冥活的还久。

    道器的寿命几乎可以说与天地同寿,虽然后面因为灵气稀薄的原因,虫子止步于通玄境巅峰。但是只要他能继续活下去,问鼎归元不过是迟早的事。

    它不像修行者,它不存在寿元的问题。

    虫子继续沉默。

    虫子实在太小,完全没有什么表情之类的东西,开心的虫子和愤怒的虫子都是虫子。

    “雷孤衡不能死,这句话我只说一遍。倘若今天他死在了天牢里,明日我不介意让大周朝少一个圣兽。”

    徐来讲的很慢。

    以他目前抱朴境的实力,和虫子这般说话,已经不仅仅是语气强硬不强硬的问题了。

    虫子和玄冥不一样,他不能用对待玄冥的那些招数对待虫子。

    他也不知道这些招数行不行的通。

    因为虫子活的实在很久了,而且也很少和修行者打交道。

    短短片刻,徐来的背后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然后,虫子向前爬了两步。

101 天牢里的虫子(下)

    虫子往前爬了两步。

    然后,前面那长的不像话的触角,便往前面伸了一伸。

    这个动作当然很不引人注意,因为虫子的身体太小,即便触角很长,自然也长不到哪里去。

    但在徐来眼中便不一样。

    触角似乎放大了无数倍,他眼中只剩下了那触角。仿佛伸到他前面的,不是一只触角,而是一座大山。

    ……

    徐来不知道虫子会不会对他出手。

    虫子若真的出手,没人能救得了他,他会死。

    于是徐来没躲。

    现在不是当年,他躲也躲不开。

    那触角看似只是往前面探了一探,甚至都没触碰到徐来的身上。

    但周围的空气却突然凝滞,寂静的能听到徐来的呼吸声。

    真的便像一座大山压了下来。

    轰的一声,徐来的身体猛然向着后面倒飞出去。

    他没有发出声音。

    他已经发不出声音。

    司夜收回了触角,只剩下徐来的呼吸声。

    ……

    徐来站了起来,他需要用极大的定力来让浑身上下不打筛。

    虫子其实没想杀死他。

    当年老三许诺了他那么多的好处,虫子都不敢出手。现今老三已离开了人族皇朝,没有了外援,那虫子便更没理由下杀手。

    但它却还是出手了。

    徐来走上前来,蹲了下去,

    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小东西,道,“你是想要杀我?然后吃了我的血肉、筋脉,蜕变成真正的道器?或是,想找回当年在鱼肠剑下所剩无几的,所谓圣兽的面子?”

    虫子没说话,但想来,应当两种意思都有。

    徐来坐到了地上,拿起了虫子。

    虫子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下。

    它实在很不喜欢被人拿在手中。

    但它没有再次出手,他决定想要听听徐来到底要说什么。

    “你看到了,我现在的实力很弱,你若想杀我,这恐怕是你唯一的机会了。”

    虫子的触角动了动。

    徐来懂它,这个提议,不仅仅是虫子,换成任何人,任何兽,都会心动。

    顿了顿,徐来又道,“我那二侄子一向喜欢以大局为重,只要他一在那位置上一日,便不会找你复仇。至于狗嘛,你只要在天牢里面便不怕他,那条鱼和牛也一样。至于其他的几个通玄境,想来你是不放在眼里的。”

    虫子动了下。

    它终于传音了第二句话。

    “你在威胁我?”

    “没有。”徐来很认真的道,“我是说实话,只要我一上去,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恐怕都没机会杀我了,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你若想杀我,便要把握住这个机会。若是不想……”

    徐来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

    “雷孤衡若是没事,你便还是大周朝的圣兽。”

    ……

    ……

    崔巍摸了摸怀中的赦令,深吸了一口气。

    他笑的很苦。

    身为大周朝唯一一位归元境的修行者,小皇叔的赦令,自然要比陛下的赦令要好使。

    甚至可以说,即便圣兽没有

    人皇手谕,凭借这张赦令,他也能下去把除了波旬外的任何人捞出来。

    不是波旬捞不出来,兹事体大,放出一尊归元境的鬼王,除了小皇叔亲自下令,恐怕人皇都不敢随便放。

    但圣兽没有这般做,而是让他下去捞人。

    若是小皇叔真的死了,圣兽何必还有这般顾忌?

    崔巍又忍不住想到,莫非,这是陛下的意思?

    这般想着,他便走到了天牢门口。

    一个极其不起眼,宛若狗洞一般的地洞。

    看似地洞,其实自然不是地洞。天牢虽在剑阁之下,也并不是在地下打了个洞,然后做了个很大很大的牢房。

    天牢,是一件空间法宝。

    狗洞下面,是一方洞天,一方小世界。

    崔巍神识探去,恭声道,“剑阁御史崔巍,求见圣兽。”

    ……

    ……

    虫子已经撤去了阵法。

    雷孤衡躺在徐来身边,双眼紧闭,脸色极为痛苦。

    虫子道,“没摔死。”

    徐来道,“只差一点。”

    虫子沉默。

    它不顾忌现在的徐来,但是不代表它不顾忌以后的徐来。

    这对叔侄,都很可怕,可怕到了它不想和任何一人打交道。

    徐来说的没错,若是今日没杀他,便是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可能都没有机会了。

    但若是杀了……

    虫子其实很少从什么人族、大周朝的角度来思考问题,因为它本身就是一只虫子。但不管人族皇朝怎样,不管人皇怎样,大黄狗、牛犊子和它之间,肯定要死一个或者是死两个。

    徐来神识从雷孤衡身上扫过,发现只是身体伤势加之体内灵气匮乏,又摔了一下,这才导致的短暂性昏厥。

    静养还是能养的好的。

    他这才抱起了雷孤衡,道,“若老三再来找你,你应当知道该怎么做。”

    虫子道,“我不会帮他。”顿了顿,虫子又道,“但是也不会帮你。”

    这个答案很在徐来的意料之中。

    其实当年徐来给出的筹码要比徐侠义的大的多,那时若虫子选择出手,世界上可能再无波旬。

    周朝现在也可能坐拥两尊、甚至三尊归元境的修行者。

    活的久了,修为不一定高,但是肯定是怕死的。

    那时的虫子没有出手,所以后来便再也没有向波旬出手的机会。

    事情到这里,便已是告一段落。

    徐来抱着雷孤衡,道,“送我上去。”

    ……

    ……

    两个月对天牢中的徐来只是弹指一瞬,但对夜送客来说,却是度日如年。

    他不禁想到,若是那位在天牢中出了个三长两短,或是捅出了什么篓子,那凭自己这个小小的御史,要怎样给他擦屁股。

    夜送客心思不在修行上,那是他知道自己没什么修行的天赋,不过很多时候他还是很羡慕崔巍。

    同样是御史,又不是同一种御史。

    夜归人已去上朝,家中便只剩下夜送客和几个下人。每天早晨煮上一盅黑茶,这个习惯夜送客保持了很多年。

    茶香飘逸。

    “好茶,但若再等些火候应当更好。”

    徐来赞道。

    这些从南边运来的粗老的黑茶,一般都是有些年头的。这玩意儿不比绿茶,倒有些像纯酿,年份久的反而更像。

    茶叶粗老,冲泡便无法充足的使茶味体现出来,反倒是蒸煮更好些。

    夜送客回头,徐来正站在身后。

    “不想您不仅深谙丹道,对茶道也如此了解。”

    徐来道,“略有涉猎。”

    夜送客看了一眼徐来抱着的雷孤衡,有些复杂的道,“您……哎!”

    徐来虽在天牢内抱朴,但外界对徐来的实力认知还停留在神游境。

    既是神游,便不大可能是去杀人。

    他其实是想过徐来下去是有可能去捞雷孤衡的,但是理智又不断的提醒他不是。

    这位分光学院曾经的院长,身份不是一般的敏感。

    敢向人皇出剑,即便那时人皇仅仅是太子,这个胆量也不是一般的大。

    徐来道,“我需要一个单间,对了,可能还会在这里停留一些时日。”

    雷孤衡需要静养。

    分光学院人多眼杂,目前并不是个静养的好地方。

    夜送客点头,“没问题,这些我都会为您安排妥当,稍后我便会让人去采购一些茯苓果过来,雷院长的事情也绝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夜送客想的很周到。

    徐来摸了摸衣衫,旋即想到之前在不周山时,为了和萧古陈周旋,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财帛。

    “那个……先欠着吧。”

    夜送客愣道,“什么?”

    徐来道,“我是说,买茯苓果,和其他开销的钱,先欠着。”

    夜送客苦笑,“您太见外了,我夜某人虽俸禄不高,但这些年的家当,买些疗养之物还是买的起的。”

    徐来点了点头,抱着雷孤衡便欲走,夜送客又叫住了他,迟疑片刻,这才缓缓道,“您……可听说过……金步摇将军?”

    ……

    ……

    金步摇这个名字,或许有些人已经快要遗忘,但绝对不会有人没听说过。

    即便是像徐来这种“后生小辈”。

    王玄策将军很有名,作为王玄策的两大副将,金步摇和东南倾自然也是声名在外。

    这三人便是周朝两百多万平定军的三大柱石。

    当年王玄策将军出事后,左将军东南倾身陷巫族,至今生死不明,渺无音讯。那时金步摇留守边疆,后来便跟随边关上的平定军后撤,然而在凤岐蛰居了下来。

    这些年来,金步摇从未有有过任何消息,也未有过任何举动,便宛如人间蒸发了一般。

    徐来道,“他怎么发现你的?”

    夜送客迟疑片刻,旋即缓缓开口,“下官有十足的把握,他没有实打实的证据,但是想来应当是怀疑上了。”

    徐来眉头微微皱了皱。

    以他对金步摇的了解,若被他盯上了夜送客,那真的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一定要挖出点东西。到时候说不定不仅夜送客被挖出来,连自己都会被挖出来。

    这当然不是什么坏事儿,但是肯定会增加变数。

    变数多了,好事儿也会变成坏事儿。

    尤其是这其中还有雷孤衡这个最大的变数。

    于是徐来便道,“你这儿,能不能帮我藏个人?”

102 有灵者

    徐来本没打算将雷孤衡丢在夜送客那里。

    他原本是打算暂住一阵子,等雷孤衡修为恢复了些许,再找个其他的地方来“金屋藏娇。”

    现在的分光学院,肯定不适合雷孤衡抛头露面。

    但既然金步摇已经注意到了夜送客,雷孤衡却反而更适合继续呆在夜府。

    越亮的地方,周围自然便越黑。

    ……

    ……

    徐来出来的时候,大黄狗已在这里等他。

    崔巍将徐来已经出了天牢的消息带了回来。

    徐来摸了摸狗头,“办完了。”

    狗道,“司夜呢?他没为难你?”

    徐来道,“我有狗。”

    大黄狗狗头扬了扬,狗嘴咧了咧,脸上现出几分得意之色。顿了顿,这才道,“对了,虞信来信了,找到了那娃娃。”

    “如何?”

    “伤势不轻,好在巨阙挡了一下,不过现在应当已无大碍,现在去吗?”

    “不急,她还早,修行急不得。”

    陈随便二十岁不到,入微下境。

    这个修为相比较修行界的大众水准虽是可圈可点,但若是跟虞晚归、缘静儿这些人比起来,那便又要差了不少。

    修行是与时间赛跑,但修行又更要脚踏实地。

    悄无声息的拿到了血玉之后,又得到了湛卢剑,徐来便解决了两块最大的心病。

    炼制九转还魂丹的四大主材料,九阳丹、血玉、天璇星沙和还魂散,如今便只剩下天璇星沙。

    这东西急不得。

    离秘境开启,也只有一年有余了。

    这一年多时间,他也要做一些事情。

    徐来摸了摸狗头,“随便就先让她跟虞信,先回家。”

    ……

    ……

    大黄狗很少从徐来嘴中听到“家”这个字。

    因为徐来没家。

    但反过来说,只要徐来愿意,大周朝便是徐来的家。

    不过正因为如此,所以徐来从不会很随意的使用“家”这个字。

    大黄狗心道,难怪你要把雷孤衡捞出来,又是收徒又是捞人的,敢情是要开始拉帮结派了。

    国子监离皇宫本便不远,两人的路上又未停歇,只消得小半个时辰,便已到了国子监。

    把门的讲师自然认得徐来这个名人,旋即目光又在大狗身上停留了片刻,脸色有些古怪,但是却并未阻拦。

    徐来和他的狗,在国子监早便不是什么秘密。

    在有心人眼中,那便更不是什么秘密。

    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除非你不去做,反不如光明正大,倒能让人有所忌惮。

    “徐师弟年纪轻轻,前途无量,但是丹道和驯兽终究是旁门左道,喜爱牲畜和丹药,终不能和修行殊途同归啊。”

    犹豫良久,那看门的讲师终究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这话一出口,大黄狗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

    当然,大黄狗脸上毛很多,即便变脸,没养过狗的修行者是看不出来的。

    徐来不动声色的按了按狗头。

    除却

    问天学院的监生,国子监的监生一般不大出去历练。丹会过后徐来名声大噪,然而一消失便是快三月,只剩下分光学院一座空落落的山头。

    剑修,往往最需要苦修。

    面对着可能是对方几十年感悟的这句话,徐来点头示意,“谢师兄良言。”

    那讲师苦笑,不管对方有没有听下去,但按照徐来和陈随便这对随便师徒的性格,能点头已是大为不易,自己又何苦多费唇舌。

    一人一狗还没到分光学院,眼见无人,狗便嚷了起来,“你作甚?那老头骂我是畜生?”

    徐来道,“他说的是牲畜,不是畜生。”

    狗龇牙咧嘴,“有何区别?”

    徐来认真的道,“当然有区别。畜生那是骂你,牲畜不一样,只有对修行者和凡人有帮助的才能叫牲畜。你看像农家用牛耕田,那牛便叫牲畜。虽然听起来差不大多,但其实他是在夸你。”

    狗迟疑了半天,有些将信将疑,“真的?怎么听起来不大对?”

    徐来摸了摸狗头,答非所问,指了指前面的山头,“你看,到家了。”

    ……

    ……

    分光学院刚好卡在了百步书院和道院之间。

    所以这两大学院的监生打嘴炮的时候必然会途径百步书院。

    一人一狗相比较这偌大的山头当然极不显眼,但偶尔也会有监生从下面路过时眺望山头上的一人一狗。

    上一次有人这般做,还是虞晚归。

    现在虞晚归已突破到了合一境,成为当代修行者中第二个突破合一境的年轻人。

    珠玉在前,其他的年轻人自然便更有压力,修行的也更加刻苦,打嘴炮的心思自然也便淡了些。

    如此一来,便有些时日无人从分光学院下经过了。

    陈随便在虞信那里,他是很放心的。雷孤衡在夜送客那里,他也比较放心。

    至于王玄策,他便更放心了。

    那位巫王若想杀他,早便杀了。

    这段日子难得没有什么值得操心的,于是徐来便拿出了湛卢剑,赶着顺顺手。

    两百多年没摸过了,自然有些手生。

    狗在他身边趴下,把两只狗爪搭在徐来的大腿上,然后又把硕大的狗头往前蹭了蹭。这才道,“那把剑呢?”

    狗自然知道剑断了,他想问的是徐来打算怎么办。

    “日后问问烛庸子看看,他应当有办法。”

    狗哪里不知道徐来打的什么主意,忍不住一阵龇牙咧嘴,“你看上了天地熔炉?你觉得铸剑城会给你?你这简直是在要那老头子的命。”

    ……

    ……

    湛卢是把好剑。

    但徐来用着不是很顺手。

    准确的说,徐来不是很喜欢用湛卢。

    如果说巨阙是大开大合,大巧不工,鱼肠是锐利无双,所向披靡,那湛卢便是在巨阙和鱼肠之间取了一个折中点。

    其实按照性格来说,鱼肠剑最合适的主人应当是……徐侠义。

    今天是徐来从天牢出来的第二个月。

    国子监这些年招收的监生还不错,那个叫柳如是的小姑娘,已经突破到神游境了。卢宣和王贡之表现也很不错,名声已经隐隐追赶上了向天横这

    些老一辈的监生。

    唯有当初的王阿贵,虽然刻苦,但终究是为根骨所限,至今堪堪洞幽上境。

    修行是一场长跑,跑的快没用,要跑的久,跑的远,跑的矢志不渝。

    这些天除了和湛卢磨合,原本有些破败的建筑也被徐来拆了不少,又种了些桃红柳绿之物。转眼到了第二年的春天,小树的枝梢都已长大了不少。虽说不上是枝繁叶茂,但也比从前好看了些许。

    鸟儿又开始往回飞。

    待看到了头顶上那黑压压的一片时,徐来便有了种不妙的感觉。

    这不是某一只、一种、或一群鸟。

    当年徐来为了给那些监生淬炼神识,打过的鸟很多。

    万物有灵。

    这些鸟中,真正开启灵智的几乎没有,但是张三李四王二狗子它们还是能认出来的。

    于是分光学院便下了一场大雨。

    ……

    ……

    自从当初服用了国子监赐下的丹药突破后,孔师便如开了窍一般。

    短短数年,连破两境。

    以他的年岁抱朴中境的修为也只能说是泛泛,但毕竟在国子监担任了几十年的讲师,后来去百步书院,没事带监生去去金谷园、朝阳谷,自己修行修行,也算落得个轻松。

    今天孔师带的监生里面又有两个成功洞幽,便算是半只脚迈进了国子监的大门,所以孔师心情也自然好了不少,便难得的和关师叙叙一些修行心得。

    当然,主要还是修行界近来的一些三只蛤蟆六只眼的事儿。

    他们说到了虞晚归,说到了林羡鱼,说到了齐平,说到了缘静儿,也说到了剑一和剑三。

    不过既然是讨论那些年轻人,便无论如何都绕不过一个名字。

    关师沉默了片刻,道,“那丫头还是没回来吗?夫子为何也不派人出去寻找?”

    孔师看向了分光学院,悠悠叹道,“谁知道呢?陈随便的资质,比柳如是要好太多了。”

    既然谈到这个名字,那么便绕不过徐来。

    关师想起了当年徐来金谷园上漠视他的眼神,没来由的便有些恼怒,“他这个师父当的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若是夫子,定然要将他浸猪笼。”

    孔师奇道,“他是男子,如何浸得猪笼?”

    两位讲师说话,那些童生自然不敢插嘴。关师和孔师虽并未指名道姓,但几位童生自然知道他们讲的便是分光学院的那位师叔。不禁纷纷想到,这位师叔到底是作了多大的恶,才让一向还算好说话的关海清师叔对他如此恶言相向。

    这些童生中进入国子监修行的时间都不长,大多是没经历过当初国子监被鸟儿报复时那般惨绝人寰的场面。

    不过他们很快便将要见识到。

    关师正要开口,却不经意间看到了第一只往国子监上空飞来的鸟儿。

    已然开春。

    鸟儿飞回来了。

    孔师见关师嘴巴张到一半顿住,目光呆滞,便不由得顺着他的眼神看去。虽离的尚远,但仍旧可见天空中黑压压一片的斑斑点点。

    不是一个两个,也不是一群两群。

    “糟了。”

    孔师喃喃自语,只觉呼吸困难,口干舌燥。

103 世界太老

    万物有灵。

    所以才会有那只虫子自行修炼成圣兽。

    所以国子监这些年来每到开春时分都会遭受到鸟儿的报复。

    乌鸦在天上盘旋,这种鸟不比秃鹫血腥,也没有金雕的强壮,但是却格外的记仇。

    它们一早便认出了数年前那道让它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面孔。

    徐来脚步疾驰,很轻松的闪躲从天上落下的一坨一坨的鸟粪,这种举动对他当然没什么难度。难的是鸟儿的数量过多,这些乌鸦又好像没完没了一般。

    从第一只乌鸦飞到分光学院的上空,至今已经整整三天。

    分光学也积了一层厚厚的鸟粪。

    大黄狗早已不动声色的和徐来拉远了距离,避免城门失火之下被殃及池鱼。他当初又没参与到打鸟当中,鸟儿的报复自然也落不到狗的身上。

    “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啊!”

    狗仰望天空,喃喃自语,一瞬间竟生了些关于生命的感悟。

    连续僵持数日,不仅徐来神识消耗极大,那群乌鸦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些乌鸦便停留在徐来种植的树上小憩,另一些则出去寻找食物,看来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将这场硬仗打下去。

    徐来朝口中丢了几枚丹药,盘腿坐下,匮乏的识海迅速滋润起来。

    所有极度消耗神识的行为,都是对神识的淬炼。

    眼见徐来连续往口中送了三五枚丹药,一只乌鸦突然“哇!哇!”了起来,仿佛在讥讽徐来的无耻行径。

    这几天便数这只乌鸦拉的最勤,短短数天拉了十七八泡鸟粪,而且拉的还奇准无比,往往不是落在徐来的脚边,就是擦着徐来的头皮落下。

    徐来从地上捡起了一颗石头。

    乌鸦立刻警觉的将一颗黝黑的鸟头左右晃动。

    石头被徐来弹出来的一瞬间,乌鸦浑身一个机灵,仿佛心有感应一般从树上猛然弹了起来。一遍扑窜着翅膀口中还哇哇的不停,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大狗见状饶有兴趣的打量了乌鸦一遍,“这扁毛畜生倒开了些灵智。”

    乌鸦虽不知扁毛畜生是什么意思,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于是极其不满的哇哇了两声,羽翼不断的扑腾。

    徐来拿出了一枚丹药,道,“你既有些灵智,想必应该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徐来躲避漫天的鸟粪,需要用神识去感知。同样,这群鸟连续三天盘旋在上空,也会对神识极大的消耗。

    紫元丹是裨补神识的最好的丹药,以这只乌鸦半开灵智的状态,当然无需服用混元丹,所以徐来便只送出了一枚混元丹。

    乌鸦警惕的对着徐来哇哇了两声,虽不知是什么意思,想来应不是什么好话。但是身体却很诚实,张嘴接住混元丹之后,连忙便一口吞了下去,随后目中露出渴求的神色。

    它当然不知混元丹是什么东西,但却能感知到混元丹上的灵气波动和身体对丹药的渴求。这种是以往那些普通的食物从未有过的感觉。

    大狗噗嗤的打了个响鼻,“土包子进城。”

    ……

    徐来和这群乌鸦之间的仇恨很大。

    有个词叫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但又有个词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徐来本来只是想看看,区区几枚混元丹,

    这群乌鸦不一定能为它们而亡,但是到底能不能为它们放下过去的仇恨。

    直到他发现这些乌鸦比普通的乌鸦聪慧不少,甚至还有少数几只连修行的吐纳之术都学会了。

    想来是整日围着国子监盘旋,不知道是从哪个监生或者讲师哪里偷学来的。

    妖兽想要修行,最难跨过的第一道门槛便是在有限的寿元之内开灵智,然后吐纳。

    所以像大黄狗啊、铁牛啊这些兽类修行其实是要占一些便宜的,因为他们更聪明,也便更容易开灵智。

    尝到了混元丹的甜头之后,那些乌鸦仿佛开了窍一般,既不拉屎,也不寻食,便只是整日在枝头朝着徐来哇哇大叫。

    感受到灵气对身体的滋润之后,确实很难再对普通的五谷杂粮感兴趣,这便是修行的魅力。

    徐来拿出了一枚混元丹,悬于掌心,道,“想吃?”

    乌鸦:“啊……哇!”

    徐来道,“这不是白吃的。”

    乌鸦:“哇……啊!”

    乌鸦也不是没有试过强行从徐来手中抢食,甚至一开始的时候开想用嘴去啄他,不过在差点把自己的鸟喙都给崩掉了之后,便老实了很多。

    徐来招了招手,乌鸦识趣的飞到他手上,这两日它已经明白了这个手势的意思。然后徐来站了起来,指了指分光学院的山脚,道,“今后你要帮我看门,从山脚那里起再到山上头,不能让其他的鸟过来拉粪,也不能让不相干的人上山头,干一天活一粒丹药。”

    乌鸦领会了徐来的意思,但是眼神却不住的在大黄狗的身上打转,想来是在心想,这不是狗该干的事情么?

    大黄狗嘲弄的看了一眼乌鸦,修为只散发出了些许,乌鸦便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徐来道,“该有个名字,你长的黑,又像球,便叫黑球好了。”

    黑球一出口,乌鸦还未待反应,大黄狗便不住摇头,“太难听太随便,你看它是个扁毛畜生,我看不如就叫扁毛。”

    乌鸦不知黑球是什么意思,但扁毛畜生这个人类修行者经常用来骂飞禽的话它是懂得的,纵然震慑于大黄狗的威慑,也忍不住色厉内荏的呜呜了两声。

    徐来道,“你看,他不喜欢扁毛。”

    大黄狗道,“你怎知他不是不喜欢黑球?”

    大黄狗一说话,乌鸦便又开始哇哇叫。

    于是徐来拍板,“就这么定了,就叫黑球。”

    ……

    ……

    分光学院多了一群乌鸦。

    其他的鸟类也记仇,仍旧会时不时的突袭分光学院,但相比较乌鸦这种鸟的穷追不舍和上穷碧落下黄泉而言,完全能接受的多。

    徐来种下的那些树都已长大了不少,乌鸦便在上面搭窝,一来一去,山头上总添了点灵气,就是和乌鸦这种鸟类有些格格不入。不过有了这些乌鸦看守山门之后,倒是方便了不少。

    其实论到最合适的看门人选,无人能比的上大黄狗。

    但是这条狗很懒。

    而且警备心很强。

    但却不是强在看门上。

    帝嘎毕生只和两件事作斗争。

    其一是如何把其他三只圣兽的排名挤下去。

    其二是如何防备其他的狗靠近徐来。

    徐来打坐,大黄狗

    便很自然的走进。

    见徐来没有反应,大黄狗走的更近了。

    徐来还是没有反应,黄狗便把狗头伸到了徐来手边。

    他嗅了嗅,没嗅到其他狗的味道。

    他很满意。

    徐来还是闭着眼睛,大黄狗心道应当是在修行吧,真是天赐良机,那便舔一下也没事。

    被发现了怎么办?

    反正只舔一下。

    嗯,只舔一下。

    于是大黄狗的红舌头便伸了出去,在徐来的手上卷了一下。

    好迷人的味道。

    啊,他还没发现,那再多舔一下吧。

    徐来气息平常,双眼紧闭,心跳正常,并未有丝毫迹象。

    大狗舔了一下又一下。

    大黄狗闭上了眼睛。

    徐来睁开了眼睛。

    大黄狗满脸陶醉,舔的很卖力,全然未觉徐来已经睁眼。

    徐来捏住了那小舌头。

    大黄狗舌头抽不回来,眼皮猛的睁开,正好和徐来四目相对,浑身一个机灵,狗尾巴都蜷缩到了腿间。

    徐来静静的看着他。

    大黄狗舌头抽不回来,但是狗说人话却不是用舌头。支吾支吾了两声,眼球滴溜溜转了两圈,耳朵摆动了下,“这个……那个……额……你把雷孤衡就出来了……不是,其实吧我觉得黑球这个名字不好听。”

    徐来知道大狗失在没话找话,也不接话茬,只是问道,“还有多久?”

    大狗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只有不到一年了,你最好把修为提升到合一境,这次虞晚归和齐平肯定都会参加。”

    昆仑秘境,不到一年。

    距离救人,又更近了一步。

    能成功吗?

    徐来没什么把握。

    但是却必须要做。

    做了才知道后果。

    大狗吮吸了两下舌头,只感觉有些酸痛,问道,“你在这又种树又养鸟,是打算把你那二徒弟接回来?”

    二徒弟自然便是雷孤衡。

    “我说过,雷孤衡不是我的徒弟。”

    徐来在坚持。

    但是语气总不是那般僵硬。

    大狗悠悠叹息,“那你为何又要救他?可能会有些后果。”

    后果肯定是有的。

    只是现在还没看出来。

    因为徐来还在暗处。

    徐来站了起来,朝山腰走去。

    他道,“剑三死了。”

    大狗知道剑三是谁,徐来有次跟他提到过。

    狗道,“那孩子确实不错,死的可惜。”

    草木在低头。

    星辰在闪耀。

    有风吹过。

    这样的场景是很舒适的。

    徐来看着大狗。

    “世界太老,也太小,没什么新鲜事儿,还是少死一点人比较好。你觉得呢?”

104 没新鲜事儿

    世界老了,人活的久了,所以就会有感情。

    修行者要求和凡人斩断红尘,但是却不要求太上忘情,若是连情都没了,那便不是修行,而是成佛了。

    徐来虽然很少说话,但他并不是无情,司夜几乎从不说话,也不是无情。

    有所求便是有情。

    徐来走到他种的那些槐树和榕树旁,这几日他经常用灵雨去浇灌,树并不一定会长的快,但是肯定会很茂盛。

    这几日甚至还有苍鹫来过,徐来不记得他有没有跟这些苍鹫结仇,因为当初打过的鸟实在太多,着实记不清楚。

    苍鹫最终被他驱赶走了,它们并未开灵智,只是些普通的飞禽。

    收服这些乌鸦之后,徐来便开始磨剑。

    湛卢是把好剑,但是不是很对他的胃口。

    他有很大的可能是在做徒劳无用功,但他还是要尝试一下。

    四大名剑,均是欧治子当初利用女娲娘娘补天剩下的五彩神石作为原材料,再利用天地熔炉中的高温锻造而成。

    徐来既没有五彩神石,也没有天地熔炉。

    但是凡事只有先做了,才有可能。

    ……

    ……

    徐来回到分光学院的事,大多数人都不知道。

    但总有一些关注这里的人是知道的。

    比如说,向天横。

    再比如说,虞晚归。

    在丹会上击败缘静儿,被徐半儒册封未荣耀大监生后,将徐来的声望推的很高。

    但是这个高度只仅限于国子监内部和那些关注丹会的修行者而言。

    对于大多数监生来说,这个事情不过是白驹过隙,他们不过是多了一个师叔。

    但对于虞晚归来说……

    大黄狗趴着身子,耷拉着眼睛,睡眼朦胧的看了看来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黄狗已经慢慢向着玄师转变。

    只是眯了眯眼睛,很快他的眼睛又合了上去,但是爪子却指了指大门上的四个字。

    分光学院。

    当然,以后这四个字可能会被替换掉。

    不过暂时还是分光学院。

    那意思便很明显。

    大黄狗懒得说,黑球却知道它此时应该做什么。

    它飞了出来,不断的扑腾翅膀,朝着虞晚归啊啊了两声。

    那意思很明显。

    虞晚归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有意思,你新来的?”

    说着,虞晚归便走了进去。

    黑球却不去啄他,这乌鸦也是聪慧,知道自己估计占不到虞晚归什么便宜,便只是天上干嘎嘎半天却始终没什么实质性的动作。这样既不会吃虞晚归的亏,又做足了功夫让徐来无法找他麻烦。

    虞晚归看着天上的黑压压的斑斑点点,饶有兴趣的朝磨剑的背影道,“师叔,你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都是跟谁学的?”

    徐来磨剑的手一顿。

    “放。”

    虞晚归一愣,道,“放什么?”

    徐来看了过来。

    虞晚归和他对视。

    徐来道,“直接放。”

    虞晚归懂了。

    他道,“师叔,你太不文雅,没有修行者该有的气度。”

    徐来接着磨剑。

    手未停歇,嘴也未停歇。

    “我记得虞信的屁话不是很多。”

    指桑骂槐。

    但是虞晚归便仿佛徐来口中骂的那人不是他一般。

    “师叔,。”

    “你徒儿在朝阳谷连破四境,你带领分光学院拿到了春夜宴大比第一,又在丹会上击败了缘静儿。说实话,这声师叔我叫的心服口服,当真。”

    徐来不说话,依旧磨剑,等待着虞晚归的下文。

    “但是那声爷爷我叫的便不心服了,我爷爷早已死了。”顿了顿,虞晚归又道,“师叔你知道么?我辛苦闭关数载,为的便是两个人。齐平和缘静儿,我既突破到合一境,齐平便再也不是我的对手,可是缘静儿又已经败于你手,你这样让我很难做啊。”

    徐来停止了磨剑。

    终究还是徒劳无用功。

    或许归元境的修行者可以不借助天地熔炉便可以用真元熔炼改变湛卢剑的形状,但他一个小小的抱朴境修士绝对不可能。

    “你现在也可以去挑战缘静儿。”

    徐来道。

    虞晚归看着徐来,他注意到了湛卢剑。

    “你换了飞剑?”

    徐来道,“不久前才换的。”

    虞晚归道,“我不喜欢趁人之危,你才换的飞剑,想必还不能顺手,又重伤初愈,我不介意多给你点时间。”

    徐来沉默。

    想必这便是下战书了。

    虞晚归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你若赢了,我便叫你一声爷爷。不过,你若输了呢?”

    徐来没想到,虞晚归特意跑到这里来,便是撂下一句狠话。

    徐来磨剑的手顿了顿。

    “我会输?”

    虞晚归轻笑,“的确有意思。”

    ……

    虞晚归的资质其实很不错,修行又刻苦。

    但得分跟谁比。

    跟陈随便比,自然是不消多说。

    跟普通的监生比,那自然便算上上等了。

    一个闭关之前名不见经传,不对,是根本从未听说过的人……

    闭关之后,光芒大战,披荆斩棘,风头把他这个首席大监生都盖了过去。

    虞晚归上分光学院,便是要找回丢失的傲气。

    是的,从徐来身上。

    作为江关王虞信的侄子,夫子徐半儒的关门弟子,虞晚归有充足的理由和背景来找回傲气。

    可惜他选错了人。

    看着虞晚归下山的背影……

    大黄狗心道,活着不好吗?活着不开心吗?难道活着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吗?

    ……

    ……

    问天学院……

    问天学院本就人少冷清,而向天横的逆鳞折断于徐来之后,萧古陈又身死,便显的更加的冷清。

    上一次春夜宴后加入问天学院的监生本就不多,也就堪堪卢宣几人。

    向北的伤势已好,但修行却因为徐来那一剑,整整数年停滞不前。

    这让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眼见分光学院的山头被黑压压的一片乌鸦环绕,还时不时的有苍鹫聒噪,明眼人都知道,那人回来了。

    向北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表的神色。

    不仅仅是仇视,还有

    不甘、愤怒、无能为力等诸多情绪。

    因为徐来的那一剑,他失去了参加这次秘境的机会。

    整整数年,他都在养伤。

    向天横走到他身后,低声道,“你放心,到时我会来清理门户。”

    他两是堂兄弟。

    向北这才觉得心中都舒畅了些许,道,“虞师兄前些时日去了分光学院。”

    这个名字,便如同一座大山一般横在了国子监所有的监生之前。

    虞晚归比齐平慢了半步,但也仅仅是慢了半步,而齐平的年纪却比虞晚归要大的多。

    他不是天命者,却胜似天命者。

    向天横道,“原来他也会妒忌。”

    向北道,“这不是好事吗?”

    向天横深吸了口气,“如果徐来仅仅是个借助弟子之势,兵器之利的庸碌之辈,那的确是好事。”

    向北一惊,“难道他不是?”

    “我倒是希望他不是,不然岂不是太无趣?”

    ……

    ……

    修行的日子总是千篇一律。

    千篇一律的日子都会无趣。

    修行首重修心,修心便是在这无趣的日子中去找有趣。

    除了恢复修为和磨合湛卢以外,徐来每日里的修行间隙甚至会调教一下黑球。

    乌鸦本就是种聪明的鸟,虽然凡间一向认为它们不太吉利,但这并不能掩盖它们灵智开的极快的事实。

    只消月余的功夫,徐来已经教了黑球一套完整的吐纳之术。这个速度,甚至比很多国子监的监生还要快。

    没消多久,国子监方面又公布了一个消息,在太初上境停滞了许久迟迟未能破境的易明远,终于宣布了闭关。

    这个时节卡的极好,不能易明远能不能在明年秘境前出关,这个消息都能极大的振奋大周朝的修行者。

    徐来坐在山头上,将神识外放,用神识操纵湛卢出剑,再用神识收回。

    抱朴之后,便是合一。

    合一境的修行者神识强度和外放的距离会极大的增长,也便是在这个境界,剑修者的强势之处才真正的体现出来。

    所以向天横从未把剑一当成自己的目标,便是因为剑一未入合一境。

    大黄狗走了过来,黑球站在他屁股上。其实黑球本来是喜欢站在大黄狗头上的,因为登高远望,只是在大黄狗发怒了两次后,黑球只能舍弃了这个十分危险的爱好。

    徐来手扬了扬,黑球便很自然的飞了过来。

    黑球十分不喜欢这个动作,因为这让它觉得只有狗才会这般听话。但是在徐来和大黄狗的双重淫威之下,它没有选择的余地。

    徐来拿出了一封书信,然后放在了乌鸦的爪子上,显然是早已写好。

    修行者们传信向来是用青鸟,但徐来现在没有自己的青鸟。如果用大黄狗的话,那又太招摇。

    徐来道,“去送给老大。”

    黑球哇哇了两声,显然是在问谁是“老大”。

    徐来道,“一个看起来很好欺负,实际上最厉害的老头,应该在后山。”

    黑球有些迷糊,纵有些不情愿,但是看在这些天徐来教它的吐纳之术和混元丹的份上,也依旧扑腾扑腾飞了起来。

    这便是乌鸦的好处了,青鸟虽然方便,不用开灵智,但却不会找人。

    大黄狗目送黑球的身影愈来愈小,这才低声道,“他们有这个胆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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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出凤岐介绍:
这个世界,有人族,也有妖族,然而总有些张牙舞爪之辈不时觊觎大周朝锦绣的河山和黎民。于是便有了那位皇叔的只身北上,剑出凤岐。剑出凤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出凤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出凤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