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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福全文阅读

作者:青铜穗     后福txt下载     后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617 错愕

    萧稷正无暇多顾之时,余光见又有朱色身影翩然而至,手上大刀虽未出鞘,便却径直击向他面门。

    韩稷连忙抽身迎上,与赵隽交战在一处。旁边那些侍卫见状,均已退开围成一圈,将所有间隙堵了个严严实实。

    赵隽虽然英武,但却远不是韩稷的对手。

    韩稷眼里已经有了杀机,招招攻其要害,赵隽只顾左挡右避,连大刀都无暇拔出。

    但赵隽也不见得就会落败,因为他无论落到哪到哪个位置,身后的侍卫都会恰到好处地给他挑开萧稷的剑锋。但他们又绝不借势还击,而是在赵隽稳住之后继续将战场让给他们。

    这样一来,看上去就是赵隽与萧稷两个人在比拼高低。

    萧稷杀意既起,自不会再容他有可乘之机,乘他腾身攻来,手上长剑当作刀劈,赵隽抬刀来架,一把青铜所制的刀鞘竟被他手上宝剑斩开偌大一个口子!萧稷意念全在赵隽身上,刀鞘挑开之中一剑已乘势抵住他喉间——

    “你输了。”萧稷望着他,眉尖眼角俱是寒意。

    话音刚落,一卷黄帛却随着刀鞘应声而落,堪堪搭落在他直直伸出的长剑之上。

    即便是看不到正面,萧稷也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道圣旨。

    大殿里只有刀鞘落地的声音,满场之中四目望去却无刀刃。

    那把青铜刀鞘里,竟然藏着的根本不是什么凶器,而是一卷圣旨。

    对面的赵隽面对剑尖抵喉的危机,却无丝毫惊慌,反而眼里还有淡淡的笑意。“我没输。是你输了。”

    萧稷半晌才将目光从那空空如也的刀鞘上收回来,双眼如炯望着他:“什么意思?”

    赵隽身形一动未动,两手反倒是背起在身后,“想知道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自己看看?”

    萧稷盯了他片刻,伸出左手将皇黄帛拿过来。

    一看,整个人都已变了颜色!

    赵隽扬唇望着他:“萧赵两家联手攻下大周万里江山。赵家气数已尽。但作为赵家子孙,朕却盼着大周国祚长存。朕,大周建元皇帝赵隽。今当天地之面,诏告天下,即日起禅位于你萧稷,望你此后善待苍生。开创盛世,扬我国威!”

    “这——”

    萧稷二十一年里从来没有眼下这样迷惑。没错,眼前这圣旨分明就是道禅位圣旨,字是赵隽的亲笔字迹,印是赵隽的帝印。面前的他脸上也没有半点诡谲的意思,而是一派安然自信,——赵隽要禅位给他。并不是真的要杀他?!

    “你刚才不是说虽然不贪这个位置,但到了眼下这个状况。却也没什么好多虑的了吗?”赵隽握着劲前的剑尖,轻轻挪开一点,缓声道:“杀了你我有什么好处?你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我就是不图活着的名声,也还要考虑考虑死后会不会下地狱不是?

    “你有老婆孩子要保,我也是。我并不想死,而你既然答应了来坐这个位置,我当然要留着这条命带着媳妇儿和儿子隐居乡里,过我自己的逍遥日子去。我明明有很好的日子可以过,为什么要把自己逼到这样的境地去?”

    “你——”

    萧稷忽然察觉到了点什么,情绪逐渐激动起来,“难道这些事从头至尾都是你故意的?”

    “英明神武的萧大元帅,亦没有想到吧?”

    这时候,屏风那头又传来道温和悦耳的女声,随着衣袂移动,陆铭兰的身影翩然而至。

    她牵着景洛的手在帘栊下微笑,“我们三个人为了这场戏,至少已经排练了三四个月,我们把每一个细节都计算好,为的就是不让你瞧出破绽。因为这个,洛儿对我们的信任和依赖也大大增进,我们三个人,终于把擅于谋略工于心计的萧稷给骗过去了,难道,这还不能算是我们赢了吗?”

    “皇后……”萧稷眉头蹙着,声音已然略带无语。

    “萧叔叔,你不要怪我们。”景洛睁着大眼睛,一脸忐忑地望着他。“我不想住宫里,我想回到田庄里去,我要父皇和母后天天陪着我,可是我在宫里,只能跟母后呆在钟粹宫,哪里也去不成。父皇说这个皇位本该是萧家的,叔叔,你就答应了我父皇吧。”

    萧稷摸摸他的脑袋,无语半晌,凝眉又转向赵隽:“如果这是真的,那我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不是皇上一再逼得我无路可走,我根本不会进宫,也根本不会有夺位的想法,我这么做,只是想给自己一条活路而已——”

    “你晓事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你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我真的不清楚么?”

    赵隽走回榻上坐下,望着他道:“就像你始终不肯相信我是这样前后不一的人,方才始终不愿将剑一下刺入我的喉颈一样,我也始终不相信你会变。这世上诚然有些人会变,可他之所以会变,是因为他们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你萧稷完全能够决定自己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我相信你对这江山和皇位没有并点非份之想,也相信你绝对有能力扛起这座江山。我不是没有抱负,也不是没有信心,只是我觉得从国家的角度来考虑,你比我坐上这个位置更加有说服力。

    “你和你的父母兄长们为这片土地所作的贡献,将使你成为大周建国以来最有威信和号召力的君王,当你推行政令的时候,你会比我加倍的顺利。一个具有自身魅力和具有过人才能的君王,是国家之福,苍生之幸,我能够把我们的父辈打下来的江山交给你,是我这一生之中最为自豪的一件事。

    “我之所以这么做,当然也是要逼得你答应接替我。”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拉开先前放点心的斗橱,取出大小几方玉玺来摆在桌上。又道:“我这么做是有点自私,而且,恐怕还会令你很没有面子。不过,请你原谅我,因为我不把你逼上绝路,你是肯定不会决定坐上这个位子。也是更加不会答应我的请求。

    “或许当初你瞒着我你的身份时我也有过气愤,可细究起来,那并不是君对臣,而只是兄对弟。现在在我的心里,铭兰和洛儿才是我的全部。至于我的抱负,请身为弟弟的你替我完成。”

    萧稷倒提着长剑,望着圣旨上每一字每一句,已不知该说些什么。

    在先前赵隽提到要向沈雁下手的时候,他的确是已然有了动武夺位的打算,但他绝没有想到这前前后后竟然真是赵隽下的一盘棋,说实话,让他完全接受眼前这一切,一时半会儿他确实难以做到。

    “既然如此,那这些侍卫又是怎么回事?”他凝眉望着周围的蒙面人。

    赵隽眼里光采愈发夺目,他笑微微扫了那群已明显有些按捺不住的人一眼,说道:“你猜猜。”(未完待续m.)(未完待续m.)(未完待续)

    ps:其实我目前还没看过琅琊榜,但是当我知道它的故事主线的时候我心里就想,肯定会有人拿这本书跟琅琊榜比较,因为这本书那么不巧地也是讲的一个复仇的故事。

    我其实是个很不自信的人,我唯一的自信是有把握通过努力不断完善自己,所以我诚惶诚恐地写着这个结局,并且更加坚定暂时不去看这部剧,因为我害怕到时写出来会更加引起比较。

    大家也许习惯了能够顺藤摸瓜猜得到结局的叙事方式,很不幸,在结尾的时候我又玩了个小“花样”,不是故意让你们生气憋屈,只是觉得赵隽身为一个有抱负而且隐忍的人,他不会做出一味劝说萧稷接受皇位的事,而萧稷也不会是那种你劝说几句我便真的顺水推舟接受它的人物性格。赵隽的傲气已经在那几年的冷宫生涯里磨去了,他不会再不服输地证明自己什么。

    而这个过渡之间,一定是还要有个契机的。

    其实在开每本书之前,我都会给自己做强大的心理建设,因为无论怎么样,总会留下大大小小的不如意,而我需要的是以平常心正视这些不足。

    真诚地感谢大家陪我成长,将近190万字,已经大大破了我的记录了。

    所以支持过本书的筒子,感谢你们!

    下本书没这么长,基于不一样的风格,情节会利落些,大家若有兴趣的话,请继续支持。

618 太平(完)

    “稷叔!”

    这里正凝了眉,当中就有几个人忍不住把面巾扯下来了。顾颂率先冲到他跟前,“是我们!”

    萧稷面色也是一变,再往其余人看去,薛停他们都带着激动之色扯下面巾来了。而紧接着各府面熟的护卫也都摘下面巾来。

    “怎么是你们?”萧稷看着他们,已经完全摸不着头脑。

    “你刚出门回府,我们就被皇上召进宫来了。在你进宫之前,皇上把要禅位于你的事情跟我们细说了。他说你会进宫找他,然后让我们扮作侍卫候在一旁,以免你不相信他的诚意。”顾颂一张脸涨得通红,无地自容地望着地下:“我不知道他是想用这招来迫你上位,如果我知道,我肯定不会答应这样做。”

    薛停董慢他们也各自都不自在,因为不管赵隽表现得多么诚挚,他毕竟是逼迫萧稷去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更莫提他采取的手段让人多么不敢苟同了。既是如此,他们却又在无意之下成为了他的“帮凶”去算计萧稷,他们又哪还有脸面对他?

    萧稷回头望着赵隽,面上并无欣喜。

    “似乎好人都让你一个人做了。”

    “你难道还计较这个么?”赵隽摊了摊手,“我相信,起码世上像我这样的人不多了。”

    “你会这样做,无非是因为你所说的,这个朝堂有我便没有你,有你便没有我。”萧稷微垂眸望着榻上的他,“我做得最错的一个决定不是把你推上帝位,使你有机会针对我,而是从一开始我就应该把拿回这皇位当成我的最终目的。

    “从我决定开始复仇那日起,我就注定只能走上这条路。

    “到了眼下。这圣旨于我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你所跟我说的这一切都只是场戏,我看会相信你的只有你的妻儿而已。你当然不会真的杀我,因为你不敢。但你对我的顾忌并不见得是假的。我看得出来你在诉说那一切的时候眼里的光芒,如果你真的那么甘心,你用不着把顾颂他们都叫过来,你把圣旨玉玺摆在这里,无非是想退得体面一些。

    “而我今日进宫。你以为我真的是来跟你讨公道的么?”

    赵隽静静坐在那里。脸上有了些哀愁。

    像个被戳穿了皮囊的假人,瞬间露出些颓态。

    “你说的对,我只是想要体面的退场而已。”

    萧稷直视他:“你这样想。原本没有错,你各种针对我,打击我,站在你的立场。其实也都没有错,错的是你自己跟自己说这只是一场戏。但实际上你还是用了一半真心。你撤我的官职的时候我没有怨言,我去救景洛也是心甘情愿,你让我当元帅远赴边疆,我也没有说什么。

    “但是你的手笔到后来愈来愈小气。愈来愈让人看不入眼,连我都替你感到尴尬。

    “我虽然没什么野心,但我却不想当傻子。你挖下这么多坑,最后掌控不住了便就甩给我一道圣旨。这是施舍我?”

    赵隽面上已有些难看。

    陆铭兰和和景洛也紧紧地交握着手。

    “那你想怎么样?”赵隽握起拳来,缓缓道。“你是想直接杀了我,还是不想这皇位了?”

    “我不会杀你,到了眼下,皇位我也不会放弃。不过,就算是我想当坐这个江山,似乎也该更名正言顺一些。”萧稷说完转身向外,抬手击了击巴掌。

    陶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径直到了跟前跪地:“禀报少主,吴将军已经在太太和辛先生的帮助下,联系到沈阁老和沈大人、魏国公、顾世子他们先到了,诸阁老他们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沈大人甚至是在少主到达宫门时就已身着官服赶到了咱们府里。”

    陶行说完这番话,满殿里的人都变了变色。

    赵隽也再没有先前的从容。

    萧稷望着他,说道:“你以为我入了你的瓮,但你可知道,其实你也入了人家的瓮。我回府之后看到你下的旨,就立刻想到我岳父着人从庄子里拖着鹿和羊招摇过市的事情。他这么做的目的,无非也就是想逼你再对我下狠手,然后使得我下定决心进宫找你而已。

    “我之所以会这么放心地进宫来,除了有信心你不敢杀我,还因为知道这一切都在我岳父的谋算之中。他既然想把我推到你面前来,自然会知道我什么时候进宫,同时他当然会想办法在宫外呼应我。我若不知道这一切,若是不知道这其实也是他们的态度,我又怎么会进宫来会你?

    “在你以为可以施与这位置予我的时候,其实,我已经有了更好的台阶。”

    赵隽脸色有些灰败。

    像是沙场丢失了阵地的败将。

    “这么说,我真的还是输了。”他道。

    “可以这么说。”萧稷点头。

    话音甫落,门外就进来好些个人,沈家父子和魏国公打头,顾至诚吴东平等人随后,很快,大殿里显得更加拥挤了。

    如何进的宫门不必猜测,有火凤营的人在,又是这么多大臣齐齐叩门,羽林军没有死磕的理。

    顾至诚走到顾颂董慢他们面前,各自拍了他们后脑勺一下。

    沈宓走到殿中,捡起那道圣旨,回身呈给沈观裕。

    沈观裕看了看,交回给魏国公。

    魏国公腕力过人,一伸手,把圣旨撕成了两半。

    诸志飞与房文正许敬芳郭云泽齐齐踏入门槛,殿里人闪开一条道来,容他们走到玉阶前。

    “皇上屡次针对功臣,简直已有无理取闹之嫌。既是你自己也没有继续当任的意思,而陈王一门忠烈惨死于赵家之手,陈王后嗣萧稷又胸怀天下,萧家于我社稷功德甚多,老夫提议。这皇位转由萧稷继任,不知诸位可有异议?”

    “我附议!”魏国公朗声回道。

    然后是顾至诚父子,许郭二人,再后至吴东平并沈家父子,房文正最后道:“萧家满门英烈,上下忠肝义胆,萧稷有勇有谋。眼下再无比其更令人心服的人选。老夫也附议,推选萧稷为君主。”

    窗外的风雪终于使得这大殿萧瑟起来。

    但这股萧瑟却仅存于赵隽一家人眼里。

    他原本只是想赢一赢萧稷,以至最后能够得到几分体面。但他之前对萧稷所做的那些,又注定他得不到这份荣耀了。

    他没有想到,一再退让的萧稷强硬起来,可以连一点余地也不留给他。

    他扶着两膝。站起来,扫视诸臣:“既然诸位爱卿一致觉得此计可行。那么,朕也允准。”

    这样一来,萧稷的皇位不是他施予的,是众臣推举的。可是愿赌服输,既然是他自己挑起的赌局,那么即便输得再惨他也只能面对现实。

    ……

    建元二年腊月。建国不过二十二年的大周改国号为“启”,新帝萧稷登基。年号为永嘉,赐周皇赵隽为宁安侯,享降等袭爵之禄,即日起率周室皇宗全数削封罢爵迁去黔南,归于赵隽麾下管治,赵隽承诺,赵家五代内子孙不许进京及科考,亦不得与朝中七品以上京官互通往来。

    周太上皇迁宫之时破口大骂,攀住廊柱不肯离去,南迁半路到底敌不过隆冬风雪,病死在半途。

    宫中一众妃嫔包括梁王吴王均幽居在宫城外特建的掖庭之中,她们终生不得再见外人,梁王吴王亦将在掖庭直到终老。杨淑妃在进去的头一夜便撞墙而死,萧稷许了她一口薄木棺材,葬进了楚王墓侧。

    说起来,淑妃母子还算是这场争斗里下场较好的,至少楚王死在亲王位上,葬的还算体面。

    沈雁在腊八节这日生下他们的大公主,一个有两颊有酒窝的乖巧女娃儿。

    沈雁有点小小的失望。她倒不是不喜欢女孩子,而是也曾希望幸福的人生有个至善至完美的结局,她以为至少应该头胎生儿子,让人从此可以放心,不必担心子嗣上的事。萧稷却很喜欢,赐为永宁公主,小名缱缱,希望她将来能有个很温暖和安逸的人生。

    萧霭妤给沈雁吃定心丸,说有辛乙在,保准她下一胎便是个男孩儿。

    萧霭妤如今是荣阳长公主,辛乙已经给她开始了面部恢复的治疗,这一个月里她脸上仍然缠着纱布,就连萧稷登基的时候也没法露面。但是辛大驸马去了,辛乙如今不但是大启唯一的驸马爷,还是太医院里的医正。

    正月里长公主揭去了纱布,一张看上去陌生又熟悉的脸展露在眼前,杏眼弯眉,俏鼻樱唇,皮肤白皙但微松,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面容,但是原先的伤疤却已消失不见,看上去十分舒服养眼。

    缱缱办满月宴的时候诸阁老请辞告老,萧稷再三挽留,最后还是留他到中秋节后。

    国号虽变,朝中各臣却基本上没有变动。

    吴东平如今是禁尉军头领,火凤营那几千勇士成为羽林军所属下的独立精锐营。整个宫城在他们的护卫下固若金汤。

    韩耘过了端午也入营了,两个月下来瘦了十斤,原先的小胖墩儿如今成了壮实小伙儿,微黑的皮肤衬上肖似魏国公的浓眉大眼,又是京城里新晋的一位英武贵公子。

    他是乾清宫的常客,最爱抱缱缱,常常一手抱着她,一手拿银勺喂她吃奶羹。耐心的样子常令薛晶也跌落下巴。

    萧稷仍记得从前的承诺,虽不是胞弟不能得封亲王,但却许他一生富贵,除了魏国公府原先的禄田保留不动,他还赐了云南一个小县城予他,让他可以完全拥有自己的封地所得。

    值得一提的是鄂氏过了年便下地了,经过小半年的调养,身子也逐渐恢复到原来七八成。她如今仍然接管着韩家的中馈,当着她的国公夫人,而魏国公到底还是纳了两房妾。

    侍妾都是太夫人亲手挑出来的,品行还算规矩,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是容不得买来的妾侍胡作妄为的,尤其太夫人已经言明,诞下子嗣之后便放她们出府另置宅子居住,对于命运已然定下的她们来说,既缺少玩宅斗的资本,也缺少这样的意义。

    鄂氏在端午节时进宫叩拜,她冲沈雁下跪磕头,沈雁还是一个不少地受了。

    没有什么不能受的,萧稷所受的那么些年痛苦可以不再追究,但也没有一概抹平的道理。

    此后鄂氏极少进宫,沈雁也不勉强。即便有时候她故意推托不来,她也只是哦一声算数。

    有些人既然注定不能亲近,那就随缘吧。

    六月里萱娘出嫁,出嫁头两日她微服简行回了趟沈家给她添妆。

    她到底还是没能与顾颂有结果,原先听见华正薇提到他们时,她其实是希望他们能有可能的,甚至当时还因此想过要借萧稷的地位给萱娘也提提身份,使她勉强能够有资格嫁入顾家。

    可惜到底两人还是无缘,顾颂对于萱娘始终沸腾不起来,而萱娘似乎也从来没想过一定要跟他发展到什么地步,她兴许连想高攀进什么样的人家也未想过。

    她挑的这个人叫余士炜,是上届恩科才中的进士。萧稷特地着人暗中去查了查这余公子的人品,事实证明萱娘的眼光不错,这个余士炜不但家世清白,为人也没有读书人的酸腐气,私行上更是干净,唯一一点小毛病是害羞,总之萱娘并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到这里,仿佛人人都有了安定光明的未来。

    只除了顾颂。

    暑热的傍晚萧稷传顾颂进宫吃茶。

    放了冰盆的敞轩里还是能听到四处蝉儿在不断争鸣。

    顾颂席地坐在汉白玉砌就的露台上,两膝自然地屈起,两臂撑在身后,半仰着头望着天边的云彩。

    他微眯着眼,余晖洒在他越发立体的五官上,睫毛下一排长长阴影,挺鼻下也有一片幽黯。但他的神情是惬意的,像经受着夕阳的洗礼。

    “朕记得你那时候连擦洗过的凳子也不肯坐,非得铺上左一层右一层的帕子,每次薛停他们拉你出来,事实上除了玩乐,更多的是看你怎么个别扭法儿,你已经有多久没有坐铺着帕子的锦墩儿了?”

    萧稷也席地而坐,两腿伸直望着前方,语气呢喃,似再没有眼下这么美而悠然的时光。

    顾颂笑了下,洁白而整齐的牙齿泛着光。

    “我也记不清了。那时候的事,跟现在一比都像是半辈子那么久了。”

    半辈子以前,他曾经深深喜欢过一个捅了他一拳的凶悍女孩子。

    半辈子以后,他不知不觉已为她改变了惹人厌的洁癖。

    也许她并不在乎,可是他在乎,为自己喜欢过的人改变些东西,以此作为铭记那段过往的方式,纵然只有他一个人晓得,那也甘之如饴。

    喜欢她,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记住以及放下那段过去,那也是他的事情。

    萧稷深深看了他一眼,又转头去望天边的火烧云,一手稳稳拍在他肩膀上,宁静的目光似幽池深邃。

    顾颂与他相视笑了下,忽然站起来,走到露台边沿仰高了脸。

    “你做什么?”萧稷问。

    他在金黄夕阳下咧嘴而笑,摊开双臂:“我觉得我也该去找个媳妇儿,生几个娃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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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至此大结局,接下来还有几个番外,有兴趣的可以接着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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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感谢大家,爱你们~!(未完待续)

番外 顾颂——人生若只如初见(上)

    大启永嘉五十三年,缠绵于病榻数月的荣国公顾颂已经气若游丝。

    床前他的儿孙们都在,夫人也牵着他的手含泪在旁。

    这一世他富贵逼人少人可及,与妻子互敬互爱,子女也孝顺上进,顾家的和睦兴旺,令许多人广为传颂。

    他看着妻子,少时的粉面桃腮早就成了一片菊纹,她是没落士族家的小姐,论家世匹配不上他,可是能跟这样贤惠温婉的女子共度一生,却也是他的福气。所以他用尽所有的力量对她好,宠她,爱她,敬她,把所有的爱全部给了她。

    他对这一生十分满足。

    可是近来他常常又想,如果人生能够重来一次,又会怎么样呢?

    大启永嘉五十三年腊月十九,荣国公顾颂,病殁。

    大周承庆九年四月,麒麟坊内华表下,日头晒得人有些晃眼。

    顾颂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前没有他相濡以沫的发妻,没有他孝顺上进的子孙,也没有呛鼻的药味,只有一群闹哄哄的小毛头以及他早就死去十年的跟班宋疆——还有闭目躺在地上额角流着血头上梳着双挂髻的刻在他心底深处的那道影子!

    他看看四处,面临消逝之时心底生出的沧凉陡然变得骇然!

    是了,那是她。

    他知道他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幕,但却没想到会深刻到这样的地步。原来不管他的灵魂在哪儿,他终归还是要带着这些记忆走。

    他知道她定然已经不记得了,可是即便她不知道,他也要把它带走。

    他要把她刻进骨子里,灵魂里。下一世人海里擦肩而过,他也好轻轻唤住她。

    “雁雁。“他轻轻地唤着,这名字生涩到让他难以启齿。

    与发妻在一起的五十年,他没有一次再这样唤过这个名字,哪怕只是私下里。他知道什么是尊重,他从来没有也没有再怀念过从前。

    可是有些事不常想反而记得最牢。

    五十年加上从识她到他娶妻的这十年,是六十年。这名字吐出来那样艰难。从他喉底滑到舌尖却很自然。

    他拨开人群蹲下去。伸手去抱她,老天既然有眼,该允许他再亲近她片刻。

    一拳毫无预兆地捅在他左眼上。他闷哼一声退坐在地,手也没撒开。

    这一击虽然不要命,但也奇痛无比。

    宋疆等人立刻围上来,他捂着眼呆坐半日。却是哭着笑了。

    很痛,这不是梦。

    这是真的。

    他回来了。他又回到了初遇她时的那一日。

    韩稷还没有出现。她也还没有跟安宁侯他们交上火,净水庵没出事,他还有很多时间重新来过。

    这是他人生里最重要的一段时光。

    他记得,她说过他是她的第一个朋友。她的秘密也最先跟他分享,他如果不刺出那一剑,人生一切都很不同。

    人善天佑之。他平生未曾对不起任何一个人,果然老天践诺了。

    被他抱在怀里的沈雁也懵了。本来要回去的,把人家打到又哭又笑看起来可并不是件好事。

    “你没事吧?“她略带心虚的,没想到自己出手会这么重。

    他洒了把眼泪,将她一把从地上抱起,笑着将她抱着拥入怀:“我没事。我回来了。“

    四面传来惊悚的吸气声,怀里的她也很僵直,他知道让大家吃惊了,坊内住的都是有身份的人家,个个家里规矩大如天,他把沈家的二姑娘给抱了,而且还不撒手,大家几乎已经能看到他的皮被沈宓一层层扒下来了。

    “你,放开!“尚且没走的沈莘憋红了脸走过来,有些色厉内荏,但眼神却无躲闪。

    他就放开了。

    虽然一刻也舍不得,可是抱着不放对事情没有半点帮助。

    回过神来的她又往他小腹猛踹了一脚,然后拔腿跑了。

    他痛得弯下腰,宋疆惊呼着唤人来,他却很高兴,再没有什么事情比起人生能重来一遍更好。

    他知道她爱的是韩稷,他不想横刀夺爱,他只希望他的人生里没有遗憾。

    他希望从来没有伤害过她,希望她哪怕是嫁给了别人也还是能跟他毫无芥蒂的做朋友。

    他回了家,戚氏依旧大呼小叫要去沈家理论。

    他也还是去了。他不知道他冒昧地改变这些轨迹会不会使得事情出现另一种状态,他不敢擅动,他只要沿着前世轨迹,安静地等待着萧稷出现,等待着净水庵那日到来就好。

    到了沈家以后他静静看着才不过他肩膀高的她,张牙舞爪起来活像只小野猫。

    但是没有人提起他抱她的事,那是他已经私下请荣国公夫人出面摆平了。

    他的眼里充满了温柔,她也许发现了,几次疑惑地看着他,别过头,又扭头来看着他。

    他安然不动,只改成垂眸望着脚尖。

    沈家的一切都充满了亲切感,自从她出嫁,他已经很少到这里来了,偶尔只是去找找沈宓或沈莘。

    戚氏毫无疑问的落败回府,顾至诚不出意料地打了他板子,而没过几日沈宓又毫不意外地带着她到顾家来赔罪。

    沈宓和顾至诚在正厅相谈甚欢,他跟她在侧厅胡床上四目相觑。

    当年很多细节没在意,如今再看来,她百无聊赖地玩着桌上的掰指,似心事重重。

    在之后没多久沈家就出事了,她应该是在烦恼这些。

    他默默观察了她半日,忍不住在她递了掉落的掰指回来时道:“你喜欢,便送给你。“

    她震惊地张大眼,模样可爱极了。

    即使隔了一个甲子的时间,他脸上也还是浮出了红晕。

    她就是有一种魔力,能使得他无论何时都能因她而红脸。

    她震惊又把它推回来,“我才不要。回头你又告状说我拿你的东西。“

    “不会。“他强忍着心头涌动,“我说给你就给你。”

    她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盯着他骨碌碌看了片刻,“男女授受不亲,我才不要。”

    他便就笑了。

    原来她真的打小就这么自律。

    与她在一起那么些年,除了吃的东西,她从来没有收过他别的什么。

    他可真喜欢这些有原则的她。

    之后,顾至诚和沈宓成了好朋友。

    两家的关系也日渐融洽。

    她所遇到的沈家带来的烦恼跟前世别无不同。他总是适时在她要出现的地方出现。用着他即便相隔了一个甲子那么久也仍然没变去的傲娇接受着她的一切求助。

    他们跟随顾至诚和沈宓他们去庄子里钓鱼,他“欺负”大黄,只为怀念她当时气乎乎两肋插刀的样子。他“心不甘情不愿“地给她治大黄的伤药。只因为怀念她成功报复到他时的大笑声。

    一切都是珍贵的,如同花上的露珠,因为具有时限性。

    只要萧稷出现,他就会变得没那么重要。

    萧稷出现了。

    在她去调查伍姨娘死因的时候。他遁例暗地里保护她,他见到她在马车下被人群冲散。在巷子里年少绝美的萧稷眼露杀机地盯着她。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他们初相逢竟是在这里,在这一日,他的心如刀绞,本以为熟知她世界里的一切。没想到仍然还有些他并不知情。

    他跟随她和萧稷去到秦府外,然后等她出来后一道回胡同。装作百寻不见的样子追问她去了哪里,她到底什么也没说。平静得跟任何时候一样。

    他也没说什么。既知结果,何必伤心?

    萧稷到府里来时他也很平静。虽然挣扎着,但还是严格地按照记忆里的样子跟他聊天,陪他说话,去到院子里。

    她像只蝴蝶一样翩翩进院来,萧稷百般为难她,他一直旁观着,没有劝阻,因为想到他们日后的恩爱甜蜜,实在已装不出来。萧稷拎着她的领子冲她发狠的时候他看到她眼里的委屈,却终究还是没忍住,冲上去敲酸他的手腕将她放下来。

    “雁雁还是个孩子。“他只是这样说。

    又岂能说得更多?他们来日是夫妻。

    前世里他以为他们之间只是偶然产生的矛盾,本着息事宁人的原才没有出手,可是这世不同了,既然他们日后还要有纠葛,还要联手对付那么多敌人,又何必把关系弄到那么僵?

    她躲在他背后跳起来大声地骂萧稷“混蛋“,仿佛他是她的保护伞。

    他心疼得想落泪,只要她愿意,他也愿意让她在身后躲一辈子。

    他将她送回了沈家。

    回来后萧稷问他:“你跟那丫头什么关系?”

    “没关系。不常往来的邻居。”他微笑道。

    萧稷深深看了他一眼,走了。

    这之后他们又似有些交集,不过他已只是听说了。

    他知趣地不去插足他们之间的事,就如同前世根本未曾发觉一样。

    但他不去关注并不代表他不知道她的行踪,不久后沈思敏带着杜峻到来,当最后沈思敏打算用蛇来助杜峻玩英雄救美的戏码时,他暗地里抓了几条蛇进杜峻裤裆,把他整成了终生尿**的不治之症。

    这一世,他不能让自己伤害她,也绝不会让任何一个人企图对她动歪主意。

    她不知道这件事。他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把大棉袄换成了小棉袄,跟他述说她的姑姑有多么可恶,杜峻有多么混蛋,沈缨有多么让人头疼。

    而前世她从来没有这样跟他抱怨过,这一点小小的改变使早春的他的心里十分温暖。

    他喜欢她,无论前世今生,哪怕她不是他的,这世的守护能换来这一点改变,他也觉得赚翻了。

    他并不知道什么是爱,他只知道对她的喜爱可以深刻到把这份记忆带去每一辈子。

    他常觉得,他身体里某一个骨节,他三魂七魄里某一缕魂魄,就是她变幻的。若没有她,他生生世世都不完整。若说前世对此还有些迷茫,加上这一世重新再来的体味,他已然清晰明了。

    这一年里,终于有人发现他的洁癖彻底没有了。也终于有人发现,他看上去并不那么闷了。

    他看着庭前花开花落,一面暗中替她简化手头待办的事,有意无意地给她提供些线索,一面静心等待着净水庵那场变故来临。

    终于中元节来临了。

    他平静地换了衣,备了马,去寻她一起去放孔明灯。

    他没有能力改变这个世界,仅仅只有能力顺着前世的轨迹走一回,顺手纠正他所有的遗憾和错误。至于她的人生,他不想改变。

    去的途中她很高兴,不停隔着帘子问他街上有什么,又不时指着路上的玩意儿让他买进车。

    很快乐。一切跟记忆中一样。

    只不过,火起的时候他已经去了让宋疆传信给官府,然后蒙着面寻到她,把她带到安全地方。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庵里若不死几个人,安宁侯何以得到最后的惩罚?她的心下又如何能安乐?这是安宁侯造的孽,她会给天下以公道,而这一世他不想去关心别的事,只希望能够心安理得守着她到老。

    这一世,他只为她而生。

    突然而来的火情当然是让人骇然的。

    他抱着她从火场转到已经燃烧过后的废墟,在掠起的过程中他感觉她的手在轻轻地拥着自己,但他相信是错觉,她从来对他无感,更不会对一个陌生的蒙面人展现亲昵。她只是比常人更冷静更聪慧,也懂得审时度势。

    他把她放下来,塞了把小刀给她防身就藏到了暗处。

    她皱眉站在当年他拿剑杀她的废墟里,扫视着周围这一切,她眼里有波澜,似疑虑,似戾气,却唯独不似恐惧。

    他抱着剑背靠在墙角落,像遥望原野里一朵苍劲的茑尾花,他的心他的眼,他的神他的魂,全部都付著在上头。

    即便有过一段不短的人生,即使七十多年的生命里也见识过无数出色的女子,在他心里却没有人能比得上宜动宜静的她,她永远不知道害怕,不畏强权,永远有勇气去掌控自己的命运。

    他同样出身钟鼎之家,自幼接受过卓越培养,但仍然缺乏她这种敢于面对一切的勇气。

    前世他若有勇气,如何会在犯下错误之后不敢面对她,如今看来,他不是只要立刻转过头去寻她不就成了么?

    时光不能倒流,而如今时光已然倒流。(未完待续)

番外 顾颂——人生若只如初见(下)

    他知道她很聪明,为了不影响到原先的轨迹,也为了能够依旧看到她幸福地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他只能够小心翼翼地作着更改。

    过了今夜,她依旧会回归原位,跟萧稷继续他们的合作,并且,往相伴终生的路上走去。

    没过多久,萧稷果然如期而至,她跟他说了几句什么,他便携着她步出火场。

    他在暗处默立片刻,也慢慢地脱去夜行衣走出来。

    这一夜的纷乱熟悉得如同就发生在昨天,他知道接下来她会很安全,因此并没有再跟随在后去保护。

    他仍然去了东台寺,在禅房里睡了三天三夜,然后爬到后山上去看朝晖,看夕阳,看月亮,看星星。

    前世里这几日他过得醉生梦死,不知今夕是何夕,这一世他也喝了酒,但不是那样喝,他提着壶,对着天空,小口小口的酌,仿佛这壶里装的根本不是酒,而是他两世无果的情,没有痛苦,没有煎熬,守护她到这里,是他未曾完成好的使命。

    在山上呆了几天,他才慢腾腾下山回府去。

    这一世他没有误伤她,所以也就不存在会有人来找他。

    何况他出来之前已经交代过宋疆,有事要出来几日。

    他不回去,只是不想把世事改变得太多,事实上这次他没有出现,也没有被安宁侯所利用到,这对安宁侯来说就已是最致命的软肋。

    麒麟坊里很安静,显然有四五日的时间已经足够把这场风波按下去了。

    他打算再回戚家住段日子,反正他的存在已经不重要。

    进了院子,走了两步他就停下来。

    院里的石榴树下,已经开始结出小灯笼似的石榴来的树下石凳上。侧对着门坐着个人,天气还热,她穿着烟罗纱的素色衣裙,齐腰的长发披在玲珑的背上,托腮望着头顶的石榴,像从梦中走来。

    他有一些错愕,记忆好像出现了些偏差。他并不记得这个时候她会出现在这里。

    “你回来了。”她偏过头。嫣笑着,语气自然得好像他不过是去隔壁取了个什么东西。

    他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然后走过去问她:“你没事吧?”也很平静。也很自然,竟然一点也不再激动。

    她仍是笑着,慵懒地站起来,两手负在身后。扬起下巴道:“你说呢?”

    他说不出来。看她的样子,应该没事吧?前世她都没事。这世当然就更不会有事了。

    他亦笑了笑,缓缓走到桌旁坐下,说道:“没事就好。”

    萧稷是很爱她的,看到她这样。他忽然有种把自己珍藏了两辈子的珍宝送到他手上了的感觉。

    她没有很快走,而是一面敲诈着他的零食,一面夸张地述说着那夜里的惊险。一面吐露着自己有多么委屈,他发现这一世的她比起前世。越发像个孩子,肆无忌惮地发着牢骚,缠着他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一面取笑他的闷性子,一面又睁着一双幽深的眸子趁他不注意时定定地望着他。

    最后,她居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知道,她这是彻彻底底地信任了他,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那天夜里他虽然蒙着面,但或许已经被鬼灵精的她认出来了。

    他心里竟十分安定。这样也促使他想要更好地帮助她和萧稷。

    萧稷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如果他能够走得顺利些,那么她未来的日子也会少担惊受怕很多。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提供些关键的信息给萧稷,使他提前知道陈王府的郡主或许在世,而中军营的千总吴东平就是王妃手下三千死士之一,萧稷天生就具有强大的号召力,很快他拿下了楚王又拿下郑王,萧霭妤被他提前找到,而最关键的是,他改变了想扶助赵隽登基的想法。

    一切都顺利到不行。

    萧稷的目的与她基本一致,有他顾颂当萧稷的军师,已经根本不需要她出面做什么。

    萧稷的登位,比前世早了三年。

    他们的婚礼,也就推迟到了正常的年岁。

    这一年萧稷二十一,她十六,凤冠霞帔美得如同画上人。

    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不平衡,他很安然地接受这一切。

    他看着她凤冠霞帔踏上皇宫遣来的喜轿,开始发现,他对她的情意竟然又有了变化。

    前世他没有看到她上轿,这世看到了。

    前世他没有一段完满的友情,这世他拥有了。

    他的使命提前完成,他的遗憾填平了。

    他开始怀念起前世的妻,那个处境窘迫但是始终蕙质兰心,温婉得似能包容天地的女子。

    前世里他有七成的岁月是跟她一起度过的,春夏秋冬,朝夕日月,每一个时刻都刻上了她的烙印。她与他共同拥有面对新生儿女的喜悦和激动,拥有教养他们长大的珍贵的点滴。她是他的未亡人,而他似乎全然忘记她了。

    他邀沈莘一起驾马到了徽州,找到杜家。

    丧母的她正在继母的逼迫下为弟弟无心闯的祸给妹妹认错,坚韧的她傲如青松,隐忍的她如海纳百川。

    他想起成亲后在他风雪夜里归来时亲手替他煮羹汤,酒醉归来后她跪坐在榻上温柔的给他揉胸口,他得了皇上嘉奖,一贯不多话的她面对他的招手也只是微微一笑,略向前走两步,给他递个帕子擦汗便似此生已无憾。

    他从来不知道杜家把他们三老爷的长女许给他之前,竟然承受着这么不堪的生活。他自认爱她敬她,却从来也没问过她少时的处境。他们相伴五十年,她从来没跟他抱怨过一个字,从来没背地里使过一个奸巧,即使那时候薛停打趣他让他纳妾,被她无意听到了。她也只是默默地临窗坐了半宿。

    他以为她是杜家的嫡出小姐,即便是生母不在了,依照杜家的家世,规矩也不该坏到如此地步。

    却没想到既然杜峻会被沈思敏养歪,在这些年的凋零中别的子弟也有可能被养歪。

    若兰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外任着知府,家里却乱成一团。

    他记得前世里是沈宓来做的媒。支支吾吾地来跟顾至诚打听过之后就提到杜家有这么位姑娘。知书达理,温婉秀慧,是连沈夫人和华夫人都曾赞过的大家闺秀。只可惜丧母,也不知道顾家讲究不讲究这层。

    那年他都已经二十一了,戚氏急得头发都快发白,他自己也没有意见。因为对沈宓无条件信任。

    事实证明沈宓果然没说假话,她确实贤良淑德让人无可挑剔。

    他忽然发现。他的遗憾除了沈雁,还有他忽视了那么多年但却自以为尽到了所有责任的他的妻子。

    他几乎没有思索地走到她身边,扶直她的肩膀,解下宝剑摆在杜夫人面前桌上。只说两个字,提亲。

    杜夫人从急匆匆赶来的沈思敏口中得知他的身份,惊得脸都白了。要支吾。要推托,他却当场问沈莘要来纸笔写下自己的庚帖。

    饱受惊吓的不只杜家一众人。还有同来的沈莘。

    但,没有人敢拒这样一门婚事,荣国公府的小世子,不但有爵位,还有兵权,更加重要的,他是当今圣上视为心腹的宠臣之一。

    杜家没谁有这个胆子,杜夫人也没有。

    他在杜家住下来,等着她来寻他。

    他从来不勉强任何人,但杜若兰是他前世相濡以沫五十年的妻子,是他未来的儿女的母亲,也是甘心在他夜归时起身替他洗手作羹汤的枕边人,他不想放过。

    第二日傍晚,她到底来了。

    她在桃花开了的长廊下,踟踟蹰蹰地,仿佛生怕踩死了蚂蚁。

    他在屋里假寐了半日,索性从她身后门里走出来,“有话说么?“

    她明显吓了一跳,但是还好,除了眼里有波澜,身姿依旧是端正的,仪容依旧是无懈可击的。

    她没有说话,微微把头垂了,夕阳照在她粉色的樱唇上,到底开口了:“小世子,太冲动了。“

    怎么会冲动?他用了五十年甄别出来的人,再出错,他也认了。

    他承认前世里因为心存遗憾,即便是对她自认尽了责任,可是说到付出的情爱,真正有些心虚。

    但这一世不一样了,他已没有遗憾,如果一定要说有,那就是她吧。前世欠她的情意,这一世他要用余生补回来。

    “不是冲动,我早就认识你的。“他说道。

    她明显不相信,但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会儿又半信半疑。默了半晌,最后她叹了口气:“我本还以为会嫁给隔壁县里财主家的少爷。“这样自嘲的样子,竟然有几分豁达。

    她不是会自怨自艾的人,也不是会过分谨小慎微的人,她身上的大气端庄,使他前世里根本没想到她在娘家的处境。因此,每当她说娘家有人来,他也只是礼节性的接见,然后便就随她去打点了,而根本没有站在她的立场上为她撑撑场面。

    平淡安逸的日子往往难以有机会体现真情。

    如果不是重生,他何以会想到要珍惜眼前人?

    “隔壁县财主家的少爷,有我这么帅气么?“他摸摸鼻子。

    她眼里就有了跳跃的火花。抿嘴笑一笑,并不矫情地掩口,而是大方道:“没有你帅。他眇了一目。”

    这女人,说到有可能嫁给这样的男人时竟然能笑得出来,他心里有些荡漾,脸也有些红了。

    前世里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红过脸,就连洞房之夜都未曾。

    他唯一脸红过的女孩子是沈雁,但现在面前的她成了唯一的一个。

    她敛了笑容,垂首顿了顿,然后福了福身,远去了。

    没有再说犹豫的话,像是已经坦然接受。

    他觉得这一趟没有白来。

    他不来,便得不到她那一笑。

    他回想起前世临终前她满脸菊纹的样子,忽然也会心一笑。

    回到京师,家里听说他给自己定了门亲事,个个目瞪口呆。

    他胸有成竹请来沈宓,便再也没有疑议。

    没有人会怀疑沈宓的话,他说那杜姑娘是好的,定然就是出色的。

    顾家大张旗鼓地下徽州提了亲,婚期订在半年后的重阳节。

    红烛高照,鸾凤合鸣。

    婚后他有半个月的假,他打算好好跟她培养感情。

    带着她四处走了一圈亲戚回来,不知道哪个多嘴的跟她提到他曾经跟皇后交情极好。

    他午睡起来的时候走到屏风下,就听她身边的丫鬟忧心忡忡讲:“不止一个人说,说的有鼻子有眼,倒像是亲眼见到过似的。”

    “闭嘴!”她低斥,“皇后娘娘与皇上伉俪情深,这是举朝上下都皆知的事,你哪来的胆子,竟敢背后听这些污言秽语,来我这里嚼舌根?”

    她掌了丫鬟两巴掌,那是她最信任的丫鬟,平时她也从来不罚下人。

    他想了想回了房里,夜里她没有跟他说这些,他看书的时候她就静静地在旁做针线,感觉到他的目光,便时而抬头与他笑一笑,使人想起月夜下安静的幽兰。

    如此等两三日,她也没有来问他。

    他终于没忍住,这日又在看书,便忽然清着嗓子,问她:“这两日有没有听到什么八卦?”

    她抬头冲他笑着,摇摇头。

    他顿了顿,又问:“我柜子里有本字帖是皇后娘娘从前给我编的,你见到没有?”

    她走过去拿出来,递给他道:“前日你放在窗下,我看起风了,就把它收了起来。”

    还是没有反应。

    他又不擅薛停他们那些哄人的技巧,只好坐卢来,牵起她的手,老老实实地道:“秋儿听到的那些传言,也不见得就是假的。从前皇后未出阁的时候,我们是打小一块儿玩的伙伴,交情是比旁人好些。就是如今,我也常和她见面。“

    她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嫉恨没有激动,也没有刻意的隐忍。

    他接着道:“但是,她对于我,只是要好的朋友,我之于她也是如此,不像别人说的那么邪乎,我也不会轻描淡写的告诉你没这回事,我确实很珍视这段友情,但你是我的妻子,是我珍爱的人,这两者是没有冲突的。你相信我吗?“

    她看了他片刻,将手反攥住他,说道:“从你把我的背从我继母面前掰直的那天起,除了我自己,我就只信你。”

    她轻轻伏在他肩上,像藤缠树,像绕指柔,像星辰和日月,相守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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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陈王妃——天涯静处无征战(上)

    素君从小长得美,这是临安县城十里八乡都知道的事情。

    素君也知道自己长的不错,不过,也并没有觉得多么了不起。她又不像有钱人家需要被进宫选秀。

    龚老爷子只有她这么个女儿,妻子又早逝,所以很宝贝。他师从北派少林,习得一身武艺,但时局动荡,连年战乱,他虽有一腔忠肝义胆,却因为素君尚幼而安心在这小镇上的庄子里种田养家。素君的名字也是他专程花了二十个铜板,请村里的老秀才取的。

    素君从小就知道,她虽然没有娘,也不富有,但是却有个疼她疼到骨子里去了的爹。

    所以她也听话,从来不惹爹生气,还认真地学习他教她的武功和机关制作。

    她七岁的时候用弹簧和木板制了个会让小狗也能打开门的小狗窝,九岁的时候给自己做了两个能当暗器使还能收回来的小耳环,十三岁的时候她做了张能同时发射八枝不同方向的箭的半尺长的袖驽,这已经远远超过爹爹年轻时的本事。

    夏天收稻谷了,她天天拿着袖驽趴在墙头等着捉来偷吃她稻谷的雀鸟,这日林子里忽然就走出一个人来。

    来人高大健壮,身着劲装的四肢肌肉鼓鼓的,比身量未足的她高出快两个头。

    “小姑娘,你这暗器是谁做的?“他微扬唇角,手扶着配剑,因为钻过林子,左肩上还沾了半朵油桐花。

    “我不是小姑娘。“他惊走了她的猎物,她不客气地。

    “那你是什么?“他笑了笑。

    “姑娘。“她瞪了他一眼,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他身后的林子里传来噗的笑声。

    她一怒,抬起袖驽就往林子里射去。

    爹爹说过,对于来路不明的人出手绝不能慢。往往一慢就没命了。

    林子里传来倒抽气的声音,没多久,四个着同样服饰的人高举着双手,头顶着直插入发髻的箭面色灰白地站出来。

    身边这个人也讶了讶。

    她扬高下巴道:“知道厉害了吧?”

    他笑了笑,捏着下巴点点头。“很厉害。”

    她得意地一伸手,又将袖驽上的细线一拉,收回那几枝箭,说道:“既然知道厉害。那就给我赔罪。你们惊走了我的鸟,我没那么容易放过你。”

    “你想我们怎么赔罪?”他眼里愈发露出兴味来。

    她想了想,“帮我去捉鸟,一个时辰,捉一百只。 要活的。”

    一个时辰捉一百只鸟本不是问题,但要活的,却没有那么容易了。

    他们都开始面面相觑,同时望着他。

    她看得出来,他是他们的头儿。这些人看起来个个武艺高强,不过她不怕,能在她的暗器下逃过去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爹,而那次还是她故意放水的。

    “一百只鸟,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能不能跟你打个商量,我要是做到了,你就把你手上的暗器卖给我?”这人道。

    原来还是想要她的袖驽,也没有什么不可以。这袖驽对她来说其实也就是发挥出了一般般的水准,反正她自己用箭射,一个时辰也射不到这么多,他们能捉活的给她做练暗器的靶子,这买卖也划得来。

    她点头。

    他微笑,然后就与那四个凑头商量去了。

    然后也没打招呼。几个人就很快分方向掠入了林子。

    她在墙头吃着葵花子等待,半斤葵花子都磕没了,也没见他们有动静,猜想许是溜了。正要下墙,又听树叶唆唆地响起来,他们回来了,一人手上拎着串成禾雀花一般的一摞叫叽叽 的麻雀。

    “一共一百零三只。多出来的三只就当是送的了。”他笑道。

    这简直不可能,就算他们人多,可终究鸟是活的。又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捉到这么多?

    但一只只数下来,的确是一百零三只。

    她以为他们下了**药之类的作弊,抽出十来只查看它们的眼睛,又全无异样。

    “好吧。”她老没趣地说道,然后把手上袖驽给了他。

    “素君?“他低头看着袖驽柄上刻着的名字,信口念出来。

    “我说过了,叫我姑娘!“她不满地瞪圆了眼睛。然后把它夺回来,从袜子里抹出把两寸长的小刀,唰唰唰把名字刮去了。

    他笑起来,冲她规规矩矩作了个揖:“在下萧铭山,谢过姑娘。“

    原来他叫萧铭山。

    这个萧铭山,他年纪都能当她叔叔了,却还来眼红她一个小姑娘的玩意儿。

    她以为这只是个意外,很快就会随着时间归于平静。

    然而暗器出门后翌日,街上就传来南边淮阳军军攻入临安城的消息。

    爹爹却说淮阳军军领袖是个英雄,还是大英雄,他在金陵南郊起兵,三年间已经发展到拥有十万大军了,麾下还有无数良将谋臣,是对抗朝廷官兵的众多起义军中的主力军。他们一来,整个临安城的百姓别提多么高兴。

    他想去从军,想要跟着淮阳军军去推翻这个腐朽的王朝,可是又担心她。

    她说:“那我也去。我也学木兰,光荣从军。“

    龚老爷子考虑了两日,喝了两壶镇上老李家的烧刀子,然后带着她锁门去了临安。

    这淮阳军既然有这么威武,下落自然好找。

    门下将军听说是来投奔的高手,连忙引去给他们的王,但王不在,一早出去了。

    他们就背着行李在屋里等,素君看着院子里一树粉香的槐花,也十分耐得住性子。

    爹爹怕她被歹徒盯上,打小教她各种防身手段,除了武艺还有很多别的,沉住气就是其中技能之一。

    她可以在无人的荒野一个人走上三天三夜,也可以用一个月的时间来静等一朵花开,等一个人,并没有什么。

    她伸手去拂脸上的落花的时候,一个人忽然到了跟前,一张脸放大,带着错愕看着她。

    他身披银甲,腰佩战刀,长眉入鬓,眼深如潭,威武卓绝,如天神下凡。

    “是你?“他说道。

    她也立刻跳下栏杆,张大嘴望着觑觎她的小玩意儿的怪大叔。

    “你怎么在这儿?“她问。

    他笑起来,看了眼那边屋里与华老爷子相谈甚欢的龚父,又望着她道:“我是这里的头儿。“

    她盯着他看了片刻,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你就是那个从金陵起兵,从三万人打到十万人的——“

    “萧铭山。“他微笑。

    她也笑起来,原来他不是坏人。

    他们留了下来,做了军中的将领。

    她掌管着的是一支三百人的斥侯军,因为她不但会制作机关消息,还会些盯梢侦察的本事。

    有了这三百人,她觉得天地一下子开阔了,她学了十三年的本领有了用武之地,她的一些听上去很奇怪的想法也有了更充足实施的条件。

    不到半年,她的斥侯军屡建奇功,成为全军中最为响亮的营队之一。她也因此得到了更多的瞩目。

    三年下来,她已经是淮阳军中著名的女将,也是他身边最不可缺少的干将之一。

    同年龚老爷子负伤过世,临终前将她和辛乙托付给他,嘱他为她来日谋个好归宿。但是这一年攻打衡州的时候,她终于还是败了一场,导致派出去的将士死了五百多人。而这缘于她在侦察时因为对方激将而误中了陷阱。

    他当着全军三十多个将领的面斥责她。

    她一言未发,绷着脸出来,一个人驾着马沿着城墙狂奔。

    天黑了,月亮出来了,城墙下芳草萋萋,风声如鼓。

    她下马站在墙脚,迎风默默流眼泪。

    她不是不知道他们那是个陷阱,可她却还是没控制住自己。

    他们说他是孬种,打仗要靠女人。还有好多不堪的话,字字句句指向他。

    她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起,竟然那样在乎别人对他的评价,哪怕明知道是故意的中伤,她也不允许。

    一人一骑从远处飞奔而来,她抹了抹眼泪要上马。

    一只手拖着她的胳膊一同从马上飞下,将她逼退在墙头。

    她抬起头,他脸上的担忧未退去,月光下他的双眼仿佛胶着在她脸上。

    她听得见他呼吸,还有如鼓点般紧凑密集的心跳。他的双手仍像一双铁钳钳住她胳膊,没有放松的意思。

    “为什么跑这么远?”他的声音很嘶哑。明明刚才骂她的时候那么得劲儿。

    但是她没说话,也没有再哭。她从来不会丢脸地让别人看到她的眼泪。

    “我还以为你走了……”他低下头去,声音低到让人几乎听不见。 然后他伸手掠她的头发,露出宽心的一笑。

    她咬唇望着他的胸,终于还是哭了。

    原来她还是委屈的。

    她将他推开一些,然后又双手揽入住他脖颈,粉嫩如花瓣的双唇触上他,他身子僵住,将她推开。

    她喃喃道:“萧铭山,我喜欢你。”

    他垂了眸,背转身去:“不行。”

    “为什么?“她倔强地道。

    他没有说话。

    他比她大十三岁,而且还有亡妻留下的三个儿女。

    她正青春年少,而且才貌双全,全军里那么多将领都喜欢她,他若应了她,那他成了什么?

    “我不喜欢你。“他趁着冷风,咬了咬牙。(未完待续。)

番外:陈王妃——天涯静处无征战(下)

    “你若不喜欢我,来追我干什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片刻后回头:“当然是因为你父亲曾经托付我照顾你。“

    “我父亲还说过让你给我寻个夫婿。“

    “我会寻的。“

    “你若寻不到让我满意的,我就嫁给你。”

    “素君……“

    素君踮挂上他脖子,再次将唇覆了上去。

    但还是被他推开了。

    “回家。”他抱了她上马,恶狠狠地瞪她。

    她盯了他片刻,肩膀垂下来。

    他这样铁石心肠,也许她真的误会了。

    翌日韩恪和华钧成约她去溜马,她去了。

    不但去了,还去城里玩了一圈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他房里还有灯,平时晚归她都要跳进去吓她一吓,但今日她没有,在廊前拐了弯,直接回房了。

    房里的他隔窗听着那脚步声,手里一支笔不知怎地竟断了。

    翌日又是如此, 只不过同去玩耍的人换了另一拨。

    他仍是等到她脚步声进了院,拐了弯,才慢腾腾地起身吹了灯,一个人寮落地回房。

    那张骄傲又神气的脸不是刻在他心里,而是已经长在他心里。

    他的原配是奉父母之命迎娶的乡绅之女,人很本份,谈不上什么乐趣,更没有什么话说。萧家子嗣少,他跟她一连生了三个子女,最后他却染上疫病亡故了。他跟她在一起的时间前后也不过五年,她走后他并没有感到多少不习惯,只是心疼三个孩子。

    好在孩子们还有祖父母帮着照顾,而他已没有什么再续娶的想法。

    婚姻若只是生儿育女而已,那他既有儿女,何苦还要续弦?

    他以为他穷其一生也不会尝到戏本子里那种男女之情,所以也就一直没有提防那丫头。

    他在叫做黄石镇的郊外庄子里遇见她,她像只慵懒又精明的猫一样趴在墙头,用她自制的袖驽射鸟。

    那身影像一道春风滋润了他的胸怀,他本能地欣赏起她。

    当她跟着龚老爷子出现在军中。他又告诉自己该用看待晚辈的目光去看待她。

    但,世事又岂能尽如人意?

    她的聪慧她的骄傲,她的固执和她的小脾气,以及她在他面前展露出的所有女儿态。都让他渐生欢喜,渐生喜爱,以至于,他也察觉到自己对她的关注有些超出正常范围了。

    他时常因为这个而暗暗感到羞愧,他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老夫聊发少年狂么?

    尤其当华老爷子暗示他和她在一起也是好事之时,他更加无地自容。

    所以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斥责她,以此证明他对她不过是正常的上下属交情。

    然而当会议散了之后,他又还是憋着一股子焦灼去追她了。

    他真怕她会跑。

    她不是做不到。

    她太有能力,太出色,太不缺人守护。

    现在,她已经证明给他看,他确实只是她的拥趸之一而已。

    他觉得有些可笑,他率领十万大军打下了三成中原疆土,但却栽在一个小姑娘手里。

    翌日仍是公事公办地计划着下一个攻城计划。

    傍晚一边吃晚饭一边看战书。她忽然进来了。

    他瞄了她两眼,又继续低头看书。

    “陪我去城里买发带。“她理直气壮地说。

    他默了下,抬起头:“让霭妤陪你去。“她跟他的几个儿女都极要好。

    “我要你陪我去。“ 她坚持。

    他还想强迫自己拒绝,慢腾腾扒了口饭,到底又窝囊地站起来了。

    他们俩出门,没带任何人,韩恪看见了要跟她打招呼,被华老爷子找去搬粮食了。

    她行走在各间小杂货铺里,他默默地跟在身后,心里一直很疑惑为什么要做出这个轻率的决定。陪女人逛街这种事,分明就不是他该做的。

    “哪种好看?“她拿了几条发带问他。

    铺子里的货娘也笑微微看过来,她们都认识他。

    他脸红地摸了下鼻子,咳嗽道:“随便。”

    “没有随便这种颜色!”

    他没办法。只好溜了一眼,指了那条鹅黄的,“这个好。”

    她就买了这个。

    回营的路上她好像很高兴,拿着那条发带在手上绕啊绕的,又不时在辫子上比试着问他好不好看。

    当然好看。但他心下更加惴惴,他不知道她想干嘛。

    一起又回到他的院子。她还没走,径直走进屋里,拿桌上的剪刀剪下一缕长发来。

    他大惊:“你干什么?”

    她不慌不忙拿那条发带将头发束好,打了个同心结,放到他手里,“我想来想去,还是只想跟你共度此生,我不嫌你老,你也别嫌我小脾气多,而且我问过萧柯和霭妤他们了,他们说你为姐姐守了这么多年,如今也该有个人照顾你,他们并不介意我跟你在一起。

    “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三日内,你就把这束头发着人还给我,我也不会恼你,只是从此死心罢了。等将来仗打完了,我就找个人去嫁。”

    说完后她抿了抿唇,始终没再看他,走出门去。

    他的心像是丢进了火堆里烤,大步一抬,他伸手将她拉了回来。

    门内四目相觑,他再也忍不住,吻住她的唇。

    这吻热烈又疯狂,而他还嫌不够。她竟敢在煎熬他之后,又堂而皇之跟他说要嫁别人。

    她居然一点也不留情地往他心里捅刀子。

    仗打完了,她就会是他的妻子,不管龚老爷子泉下有知愿不愿意她嫁他,他也娶她娶定了。

    ***

    萧家三兄妹在院里大槐树后冒出头来。

    萧林吐气:“这下那丫头片子终于不会再来折腾我们了!”说完又嘀咕:“难道日后我们要她为母亲?”

    “笨蛋!”萧柯拍他后脑勺:“叫夫人不就成了?”

    小小的霭妤忧心忡忡地:“可是不叫的话,她会不会又拿袖箭或或银毛针之类的来诱惑我们?”

    萧家兄弟感觉到问题的重要性,齐齐皱了眉头。

    他们这位继母本领太强大了,刚听她大言不惭地说要当他们的继母时,他们一开始也是拒绝的,可是却也经不起她隔三差五地拿些小东西来贿赂,她做的东西真是好用极了,不要说他们,就连赵家那对父子也老想着得她的东西哩!

    “要不,就还是叫吧,反正也不会少块肉。”萧柯作为大哥,最后咳嗽着给出了意见。

    “我也这么觉得。“萧林立马点头。

    “母亲!“

    他们这里话音刚落,这里霭妤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张开双臂扑进去了:“我要一对能藏火弹的耳环!还要一只能藏匕首的镯子!你先给我做,你先给我做,大哥二哥他们很快就要来缠你了……“

    槐树下兄弟俩的额上,不约而同地冒出几条黑线来。(未完待续。)

番外:秦寿

    番外。秦寿

    秦寿是家里的嫡长孙,母亲生他时刚好来了个游方道士,说他命里有个,需得取这么个名字压魂魄。

    秦寿天生力大,尤其膂力惊人,襁褓里吃奶时能把乳娘的鼻子捅歪半边,少时双臂能举起 一只大石磨, 一拳捅过去,一人抱粗的树干也能被他捅穿。

    秦老爷子很高兴,认为这孩子天赋禀,于是刻意栽培, 当成秦家中兴的希望。

    秦家家风好,各房和睦,叔婶们对他也宽容。

    秦寿渐渐成了家里的小霸王,渐渐又成了胡同的小霸王。再大一点,就惹人嫌了。

    但他的少年时期仍然是幸福快乐的,除了他的名字以外,很少有令他感到烦恼的事情。

    这名字,秦老爷子和秦大老爷也曾经很是硌应过,但想想这是为了秦家未来的希望,也就忍了。

    毕竟,如果这都不能忍受,那他们让那些叫二狗傻牛的怎么办?

    秦寿初时不明白自己的名字有什么不妥,他是将军府的大少爷,牲畜见得少,又不爱读书,轻易也联系不上。关键是,家里不会有人敢让他知道这名字不那么中听。

    但当他八岁时打落了街口强撕了卖花女衣裳的侍郎人府二少爷的大牙,被恼羞成怒的对方反讥为禽兽时,他终于开始深思。

    秦寿,禽兽。

    他跳起来, 操着响亮的嗓音指天咒骂那个游方道士,跟他什么仇什么怨?这样整他?!

    他要改名字,秦老爷子当然不肯。

    长房这支子弟也不繁荣,只他一个儿子,名字是万万不能改的。

    秦寿把天上地下京师内外的道士骂了个遍,中间连和尚僧人都无辜受了不少牵连。

    这个名字开始像个魔咒一样萦绕于他脑海,他甚至于去钻研过衣冠禽兽,禽兽不如等词的具体意义。

    然后,十三岁的他照着书本对来给他倒洗脚水的丫鬟在下手了。

    丫鬟一开始脸红心跳。完了以后又哭哭啼啼。他嫌烦,便遂了他的意,去跟太太讨她进房。

    秦大太太惊得花容失色,她不是个心狠的主子。做不出来把丫鬟打死的事情,于是养了一个月确定没有怀孕后给卖了。

    他也无所谓,本来就没想要她。何况他做的这些跟真正的“禽兽”比起来,实在小巫见大巫。

    但他却因此向禽兽的道路走去并且一去不返,他力大无气。 每每看着女人在他身下要死要活的样子他竟然找寻到另一种做人的乐趣。

    虽然细想之下这种事情挺没意思。

    他并不喜欢她们, 有时候甚至走出房门便已连他们的面目都已不记得。

    可这种事又像毒一样上了瘾,即使他觉得没意思,但偶尔有人挑逗 , 他又还是会去做。

    忘了说,他长的其实还是不错的,不是他说,是别人说,有时候他去城南的宝香楼,那些女的不要他的钱也愿意上他的床。

    当然。这也不仅仅是因为他长的不错,因为就算他五官长得周正,但跟当今圣上和顾颂董慢他们比起来还是差了一截。而如今因为帝后恩爱,带契了许多人祟尚尊重与原配相扶到老,所以他这样的禽兽更没正经人愿意搭理。

    他只是胜在有力,而且,技巧好。

    当他明白到最后这一点时,他又觉得十分耻辱,身为男人,他需要技巧去取悦女人么?

    难道不是女人费尽心思来取悦他么?

    但即使如此。有一日他进后院里瞧了瞧,才猛然发觉还是收了三房侍妾两个通房。而他还没曾成亲。

    他的名声已经臭了。

    秦老爷子和秦大老爷已经不把他当宝, 最疼他的母亲也对他若即若离。冷不丁一看,才不过三十五六的她两鬓已生了华发。

    他不知该怎么办。回房的时候看见他新收的通房倒在香樟树下,他忽然也好心地拉了她一把。

    女人抬起头,喉咙里滚动了一下,叫了声什么,听不清,但眼泪忽地滚下来。

    他迟疑地看了下四周。说道:“你住哪间房?“

    他真已不记得怎么安置她的了,后院里他统统交给了刘姨娘在管。

    好心抱了她进房,又不记得她的名字。

    “贞娘。“她说道。

    他竟然不知道贞娘已经怀了她的孩子,而刘姨娘让人把从石阶上推了下来,他那么巧路过,竟然救了那孩子一命。

    他已经有一个庶长女,对贞娘肚里的孩子也不大感兴趣。

    这之后,他又把他们母子忘了。

    翌年他娶了个姓马的,已失贞的大户人家的女子为正妻, 当着秦大太太她们的时候温婉乖顺,背过脸来却几次被他撞见偷翻他的东西,还往刘姨娘生的庶长女嘴里猛塞生芋头,虎毒不食子,当然他即使制止了。而之后他的庶子,也就是贞娘生的秦郡,又几次趁他不在而被掐得青里透紫。

    不过对他来说妻子德行怎么样其实无所谓,反正人是父母挑的,他自己也没有什么想法。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若不娶马氏这样的女人又去娶谁?天底下的女人,不都差不多吗?

    他知道他的庶子女们混得惨,像贞娘这样的混得更惨,但他觉得自己无能为力。

    但他却远远低估了庶子秦郡的影响力。

    皇上登基后没两年他也因为在军中表现突出而升为了参将,掌管了圣上当初还任着魏国公世子时所亲建的精锐营。因此出入宫中的机会增多。

    这日他从乾清宫出来,正在廊下遇见皇后。皇后见了他竟然停步了,盯着他看了片刻后笑着问他:“听说你有个永嘉元年生的庶子,叫做秦郡?”

    他当时就目瞪口呆了,皇后怎么会知道他内宅里的事情?难不成他的禽兽之名连皇后都知道了?

    “是……”他讷讷地回。也不敢去擦额上的汗。

    好在皇后只笑了笑,踱了几步后说道:“回去告诉贞娘,不许寻短见,让她好好带着郡哥儿长大,受欺负也别怕,郡哥儿还有父亲呢。”说完她回过头来,深深望着他:“贞娘自有她的身份不能乱来,但郡哥儿却是你的骨肉,虽不至于让他压着嫡子,但,也别让他受委屈,更不要透露这话是本宫说的。“

    他大惊失色,脚脖子都开始打颤了。

    皇后让他转告贞娘这席话,又不让他透露是她说的,岂不就是在敲打他,让他好生对待她们母子?原来他冷落他们母子的事情,真的连皇后都知道了么?

    望着皇后背影,他汗如雨下。

    (完)(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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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福介绍:
关于后福:
官场旦夕祸福,后宅勾心斗角。
谁说背负着前世仇恨,今生就不能活得痛快潇洒?
沈家世代相传的除了道貌岸然,恰恰还有一张厚脸皮。
保富贵,谋尊荣!
人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沈雁扫一眼这京城四处锦绣膏梁,笑眯眯袖了手道:谁赢谁有什么要紧?横竖天下是你的,你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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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有完结书《大妆》《闺范》,欢迎跳坑~~
后福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后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后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