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反推演
离开留思院时,陈无是的手上多了一份名单。
“这份名单……可靠吗?”
苏衣娘秀眉微皱,低声说道。
陈无是抬头看向她:“苏姑娘不相信她?”
苏衣娘摇了摇头,说到:“我总感觉刚才的院子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为什么。”
这句话让陈无是上了些心,他已经很仔细地观察过了,但无论是院子,还是常相知,都没有太大问题。
“苏姑娘,这份名单就交给你了。”
陈无是将手上的名单递给了苏衣娘,说到:“柳评事回来后,姑娘和他对照一下,看看名单上的人有哪些昨日出现在未央湖过。”
苏衣娘接过名单,怔怔地看了陈无是一眼:“你呢?”
陈无是扭头看了一眼常府的深宅大院,说到:“我还有一些问题,需要向常大人请教。”
苏衣娘闻言,也不多话,将名单贴身收好后,就与陈无是分道扬镳,自己先回了大理寺。
陈无是注视着她离去,待她身影消失后,自己跟着老管家去了大堂。
那位常相知小姐虽然没什么大问题,但言语之间始终隔山望水,不肯言明。
她像是故意在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去让陈无是他们猜,她一直在引导,自己却从未确认过任何说法。
换言之,无论陈无是与苏衣娘猜对还是猜错,都与她无关。
而她最后写下的一份名单,上面也只是记载了常小姐的十二个知交好友罢了。
陈无是很不喜欢常相知这种暧昧的态度,所以,常相知的嫌疑,在他心中上升了许多。
这位京城第一才女的胞妹并不是完全干净的。
常相守脖子上的勒痕很可能是家里人动的手,而常家敢对常相守动手的人,几乎只有常愈常尚书了,不过,一切也有例外。
陈无是垂眸凝思,忽然,一名下人匆匆赶来,低声在老管家耳边说了几句,老管家点了点头,回头道:“陈公子,我家老爷去了宫中,你请回吧。”
明永皇帝召见吗?
陈无是一拱手,也告辞离去了。
虽然将那份名单交给了苏衣娘,但他已经记下了那十二个名字,现在天色渐晚,但距离完全天黑还有一些时间,陈无是打算再去未央湖一趟。
这件案子,还有好几个疑点。
杀人案件最重要的,便是动机。
无论图财,义愤,见色,仇恨,还是过失,动手杀人总会有个理由,尤其是常小姐这种有预谋的被害案件。
这次来了常府一趟,多多少少还是有收获的,至少陈无是隐隐约约抓住了其中的一个动机。
女学。
常相守打算在宁国推行新式女学,她的志向很伟大,让天下女子都有书可念,但……这也是招致她死亡的祸端之一。
宁国无疑是一个封建的中央集权社会,庙堂之中没有一个女性官员,虽然宁国二十年盛世让人们的思维开放了不少,但关于男尊女卑这一点,仍旧是几乎所有人的共识,甚至女人们自己也这样认为。
从古至今的女德教育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女性的自我认知,这个手段,和一直实行的愚民政策没有根本上的区别,都是为了给被统治阶级的脑子上一把锁,让他们更好地为统治阶级服务。
而现在,常相守竟然想撬开这把锁,让本该只有男人能学习的“知识”,流入寻常女子手中。
这件事造成的影响与触动的利益集团之庞大,陈无是都无法想象。
他甚至觉得,如果常相守真的轰轰烈烈地将女学搞出了名声,可能她就不是被暗杀了,而且被明永皇帝以阳谋杀之,至于罪名?皇帝要杀人,罪名还不好找吗?
男性独尊的统治阶级绝对不会有任何人为她说话平反,甚至是她的父亲常愈。
但……常相守会看不到这一点吗?
她自小接受的教育与男子无异,加之父亲是吏部尚书,耳濡目染之下,政治眼光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这件造福万千女子的事背后有多大的风险,相信她自己非常清楚。
就算常相守本就有舍身成仁的打算,但女学之事本就还处在构想阶段,根本没到需要她献出生命的地步。
而且……最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常尚书,常愈。
这也是陈无是临走之前,还要去拜会他的原因。
陈无是根本不信常愈对自己女儿的想法一无所知。
留思院里的那个阁楼,怎么可能瞒得过常愈的眼睛?
既然常愈知道自己的女儿在做一件几乎十死无生的事,为什么不去阻止她?
还是说……他已经阻止过了?
常相守如果真的兴办了新式女学,绝对会引起整个男权社会的反弹与打压,轻则自己丢掉性命,重则连累整个常家。
常尚书……会不会是意识到了这种情况,所以自己动手杀了……
陈无是摇了摇头,他还是做不到就这样轻易地将人性往最坏处去想。
陈无是迈出了常府大门,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竟忽然觉得有几分阴冷。
那十二个人……
常相守一直在为了女学之事而奔走,那十二个人中不乏达官贵人,其中身份最高贵的,而且对她兴办女学之事表现得最感兴趣的,是那位面如冠玉,风度翩翩的景王殿下。
这也是常相知给出的名单里,将景王李文尘列在第一个的原因。
不过,凭什么常相守敢去和那些人打交道?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女学是一块完全碰不得的毒蛋糕。
谁会没事儿做引火烧身?
陈无是眉头紧皱,他隐隐感觉到,自己抓住了什么。
常相守接触多位达官贵人,为了女学之事……
常府内建了一个女学雏形,常尚书却听之任之,无能为力……
常相守不傻,她肯定知道女学推行会遇到阻力,自己说不定也会遭殃,但她还敢那么去做……
陈无是目光一凝,脚步停在了大街上。
凡事种种,只有一个理由能够说明。
把柄……
常相守的手中,一定抓住了什么把柄!
那个把柄骇足够令吏部尚书对她所行之事视而不见,听之任之。
足够引起景王等人的兴趣。
甚至足够令阻碍女学推行的势力投鼠忌器!
想到这里,陈无是面色猛变!
糟了,苏衣娘!
第四十七章 三日哭
常相守到底知道些什么,陈无是暂时并不清楚,但有一点他很明白,那就是此刻的苏衣娘,正身处险境之中!
他将那份名单交给了苏衣娘,虽然他知道,那只是一份普普通通的常小姐最近来往的友人名单,但藏在暗处监视的人不知道。
若真的有人在暗中监视,他们只会知道苏衣娘从留思院中,带走了一页纸扉。
……
苏衣娘撑着伞,独自走在大街上。
这把油纸伞是陈无是给她的,很少有人知道,她的特殊体质不太能见日光,但一个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却知道。
而且,这半日相处下来,苏衣娘不仅没从陈无是的身上感觉到任何的纨绔之气,反而觉得这个看上去有些削瘦的陈家少爷,较之同龄人多了好几分处变不惊的泰然,他的头脑很清楚,就像永远知道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苏衣娘正思忖间,忽然一个挑着各种首饰的小贩撞了上来。
还好她反应快,身形一扭,再用油纸伞一挡,及时地躲开了。
那小贩放下担子,连连致歉。
苏衣娘没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示意没事,然后便打算离开。
谁知那小贩似乎真的很过意不去,硬是要送一根钗子赔偿给她。
苏衣娘无奈,又不愿多说,一时间僵持住了。
这时,她恍然间看见那小贩身后冲过来一个面带急色的身影!
那是……陈无是?
“砰”
陈无是直接撞进了小贩与苏衣娘中间,一把捏住了小贩的手腕,说到:“她不需要,谢谢你。”
小贩讪讪地收回了手,嘴里嘟囔着听不清的话,挑着担子走了。
陈无是凝视着他,忽然听到两个冷冷的字。
“放手。”
他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刚才自己情急之下冲过来,却是右手捏住了小贩,左手拉住了苏衣娘。
“不好意思,苏姑娘。”
陈无是松开了手,嘴上虽道着歉,脸上却没半点歉意。
苏衣娘冷冷地看着他,她本以为陈无是名声有假,没想到他这才半日,就又现了原形。
“陈公子,男女有别,还请自重。”
陈无是无所谓地点点头,刚想说些什么,苏衣娘就瞪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转身走了。
他这才意识到,这个时代确实不能乱碰女子,即便只是袖子。
但在阳光之下,伞身上闪动着的光芒却让陈无是目光一凝,他喊道:“等等!”
苏衣娘柳眉一皱,转身说到:“你还有何事?”
陈无是刚想抬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给苏衣娘使了个眼色,低声说道:“苏姑娘,相信我一次,拿上伞,跟着我。”
苏衣娘有些不明所以,但陈无是严肃的态度却让她心下一凛。
她心中思虑片刻,还是跟上了陈无是,朝着前方走去。
陈无是走得极快,苏衣娘许久没有这般奔走过,体力已经有些吃不消。
陈无是似乎意识到这个问题,靠近了她低语道:“苏姑娘,有人在跟着我们,这里回大理寺太远,中间还有一段人烟较少的街道,很危险。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地方了。”
苏衣娘在陈无是开口前,就已经猜到了七八分,此刻听陈无是这样说,她也没有怀疑。
毕竟刚才的那个小贩,实在是有些可疑。
但……他这是要带自己去哪儿?
苏衣娘喘着气,额上后背都已经出了汗。
又走了半刻钟,陈无是终于停下了脚步。
“我们到了,安全了。”
苏衣娘抬起头,顿时目光一凝。
这高墙大院是……陈府?!
那个声名狼藉的奸臣陈于修府邸?
见她这副模样,陈无是哪里还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先进来吧。”
陈无是说到。
苏衣娘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收起油纸伞,跟着陈无是进了陈府。
家中下人见自家公子带回来一个面目白得奇怪的女子,无不窃窃私语。
“看什么看!”陈无是停下脚步,冷声道:“再看打断你们的腿!”
四周下人吓得作鸟兽散,毕竟在打断腿这件事上,陈公子一向是说到做到的。
苏衣娘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跟着陈无是进了院子。
“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苏衣娘冷声问道。
此刻的她,感觉自己浑身不自在,她从未离开大理寺这么久过,更何况还去了别人家里。
陈无是一指石凳,坐了下来,说到:“看你的伞面。”
苏衣娘惊疑不定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再次撑开伞,看向了伞面。
一道微微闪动的光芒刺入了她的眼帘。
这是……针?
苏衣娘小心翼翼地取下了刺在伞面上的细针,细细看去,然后嗅了嗅,终于变了脸色:“三日哭。”
陈无是疑惑道:“那是什么?”
“毒药,绯色,有橘香,量少使人头疼难忍,反复昏厥,量大三日内必亡。”苏衣娘解释道。
陈无是点点头,说到:“这个东西,定是他在准备撞你时,夹在了指缝间,然后被你用伞无意中挡下了。”
苏衣娘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心中一阵后怕。
“为什么要杀我?”
陈无是抬头看了看天色,说到:“做贼心虚,以为我们从常府带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苏衣娘恍然,自怀中取出了那份名单,冷声道:“你在留思院将这份名单给了我,当时你我在常府内,能看到的只有常府之人,想杀我的是常府。”
陈无是摇了摇头:“不一定,只能说,消息是从常府传出去的。”
“而且,经过这一遭,倒是让我确认了常小姐死亡的原因。”
“什么?”苏衣娘一愣,疑惑地问到。
她能肯定自己掌握的情况和陈无是基本一样,可是……为什么自己什么都还没察觉到?
“常小姐手中有一份东西,那份东西可能关系到很多人的命运。”
陈无是确定地说:“而且,那份东西还没有被找到,所以……他们很急。”
苏衣娘眉头紧锁,这件案子,突然复杂了起来,她本以为常小姐之死是来自朝堂高层的授意,但转念一想,女学一事根本就八字还没一撇,犯不着这么早就对常小姐下杀手。
难道,事情真的如陈无是所说的那样,是常小姐抓到了某些骇人听闻的把柄?
第四十八章 引蛇计
天色渐晚,陈于修回到陈府后,有人立刻上前对他说了今天府中的情况。
在得知陈无是带着一位姑娘进了宅院后,他并没有多问什么。
夫人杨惜君一如既往的在正厅等他。
当陈于修终于坐下,接过身边丫鬟送来的茶水后,杨惜君绕到了陈于修身后,轻轻地按摩着他的肩头。
陈于修喝了一口茶,闭上了眼睛。
杨惜君遣退了下人,正厅除了陈于修与她外,再没有其他人。
在这一片安静中,两人的神情都少见地平和闲适。
又过了片刻,陈于修终于开口道:“好了,夫人,不用按了。”
听陈于修这样说,杨惜君松开了手,来到陈于修身侧,也坐了下来。
陈于修看了她一眼,问到:“夫人为何闷闷不乐?”
杨惜君勉强地笑了笑,说到:“老爷多虑了,妾身只是近来身子有些疲倦。”
陈于修静静地看着她,说到:“夫人,你每次有心事时,就会不自觉地把玩左腕上那只玉镯。”
杨惜君一滞,低头看去,自己果然在把玩这只玉镯。
她埋怨地看着陈于修,唤到:“老爷……”
“说吧,有什么心事。”陈于修放下茶杯,说到。
杨惜君摇摇头,目光带着几分茫然地看向正厅之外,低语道:“妾身也不知道,妾身只是觉得,无是变了……虽然还是那个模样,但人……好似换了一个般,让妾身有些害怕……”
“他威胁了你?”陈于修面色一寒,此言一出,正厅内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些。
“不不……”杨惜君连连摆手,却又叹道:“妾身知道,无是性子顽劣,名声也不好,但他对妾身却颇为依赖。可是……这次跟着老爷去了江南之后,无是就变得……老爷,无是偶尔看向妾身时的眼神,复杂得根本不像个未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他眼里的陌生让妾身很害怕……”
陈于修静静地听着,杨惜君能感觉得出,他又何尝感觉不出?
更何况,昨日在马车上,陈无是突然的分道扬镳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是故意的,他不想与陈家,与他陈于修有太多牵扯。
陈于修看得出来,对于陈家,陈无是的情感很复杂,他确实想救陈家,但又打从骨子里讨厌他这个爹。
去江南之前,陈无是虽然也经常与他对着干,但在陈于修看来,那时的陈无是,大多只是在闹着一些孩子脾气。
但从江南回来后,陈无是虽然不再跟他抬杠,不再没大没小,但那股厌恶的情绪却藏得更深了,从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陈于修能看到他对自己某些行为的极度反感。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陈于修才会选择性地看不见陈无是的变化,因为他是在往好的方向转变,这种转变,也许能帮陈家脱离眼前这个看不见的深渊。
“夫人,无是一直都很聪明,这次在江南遇袭,险死还生后,许多事他都看得更加明白,这是好事,而且……无是与我不同,他是个好孩子,”陈于修轻笑一声,“他可没有上梁不正下梁歪。”
听到陈于修的宽慰后,杨惜君眼中的不安稍减,但下一刻,她就说到:“可是……今日无是让他那婢女去京城中找宅子,怕是打算搬离陈家了……”
“他走不了。”陈于修低声道:“他虽然脑子清醒了很多,但还是太天真了……”
……
宅院内。
天色已经彻底晚了下来,段宁真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刚好撞见苏衣娘起身。
“呀!”苏衣娘的相貌似乎吓了她一跳,但下一刻段宁真就笑眯眯地问到:“好漂亮的妹妹,公子,她是谁呀?”
陈无是大致说了一下今天的情形,以及为什么苏衣娘会出现在此处。
话音刚落,就见段宁真一脸紧张地来到陈无是身前,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担忧道:“公子没事吧?”
陈无是摇摇头,说道:“他们是冲着苏姑娘去的。”
段宁真的脸色好看了一些,但转眼间她就眉目含煞,面露阴狠之色,低声道:“话虽如此,他们今日敢对苏姑娘动手,难保明日就不敢对公子动手,那些人连尚书大人的小姐都敢杀,公子,依奴家看,我们要先下手为强……”
陈无是眼皮一跳,问到:“怎么个先下手为强?”
段宁真嫣然一笑,看向苏衣娘:“苏姑娘不是在此处吗?公子只需找马管家要上一批家中护卫,然后……苏姑娘装作独身离开陈府,公子则带着护卫暗中跟随,只要他们动手,公子就能将那些人一网打尽。”
话到此处,段宁真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冷:“敢跟踪公子这么久,定是不怀好意,公子切莫让他们死得太畅快了……”
陈无是心跳有些加速,愣神片刻后,他摇头道:“不可,苏姑娘为饵太过危险。”
段宁真略显委屈地低下头,说到:“公子,奴家听说,咱们陈府的侍卫,都是皇上赐下的大内高手呢,苏姑娘不会有事的……如果……如果公子舍不得,便让宁真裹上黑袍子,拿上油纸伞,反正此时天色已晚,想来那些强人也分不清……”
“你也不行。”陈无是拒绝道。
段宁真的身材比苏衣娘要修长,只比陈无是稍稍矮上一些,若是由她去扮苏衣娘,不说会不会被识破,其中风险也是陈无是不想让一名女子去冒的。
“我去吧。”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苏衣娘开口了。
陈无是眉头微皱:“苏姑娘,诚如宁真所言,这伙人连尚书家的小姐都敢杀,已经是丧心病狂之辈,这起案子的线索还有很多,没必要冒险从此处着手。”
段宁真也不知听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几分美滋滋的笑意。
苏衣娘却摇了摇头,起身道:“迟则生变,陈公子应该比我更清楚,这起案子的牵扯有多深,与其慢慢调查被他们步步紧逼,不如引蛇出洞,先断其一指,再顺藤摸瓜。”
她的态度很坚决,陈无是思虑片刻,叹道:“既然如此,你便在此等我,此事……我来安排。”
第四十九章 周念北
让段宁真先照顾苏衣娘后,陈无是离开了自己的院子。
此刻天色刚暗下来,府中正在准备晚饭,下人们忙前忙后,随便拉住一个问了老管家在何处,陈无是就寻了过去。
见到老管家马未时,他正躬身立在正厅外,微微眯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
其实,第一眼见到他时,陈无是就感觉有些奇怪,马未的身上有一些很独特的气质,这种气质,陈无是曾经在一个地方见到过军队。
难道马未曾经是行伍中人?
但这样的人,又怎会与一个大奸臣,大贪官有交集?
更何况马未对陈于修还这般忠诚。
思忖间,陈无是已经到了马未身前。
马未似乎知道来人是陈无是,半眯着的眼睛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便躬身行礼道:“见过少爷。”
“马管家,我需要一些人手,你能调来吗?”
陈无是的开门见山让马未睁开了似乎有些昏花的老眼。
他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陈无是,问到:“少爷是要哪种人手?打架的泼皮,还是娇俏的美婢?”
陈无是平静地说:“能杀人的兵。”
此言一出,陈无是只觉眼前似乎亮了几分,仔细看去后才发现,亮的是眼前这位老管家的眼睛。
此刻马未的眼中,哪里还有半点昏沉?
“少爷,请随我来。”
问老管家要人的过程比陈无是想象中要简单得多。
然而,人真正带到陈无是身前后,他发现这并不是什么大内侍卫,而是一个沉默木讷的年轻人。
园中亭下。
陈无是坐在石凳上。
“叫人,从今以后,你就跟着公子了。”马未对这个木讷的年轻人说。
年轻人闻言,抬头看了陈无是一眼,又低下了头,也不说话。
“周念北,听令!”马未一声低喝。
年轻人浑身一震,再次抬头看向陈无是,陈无是与他四目相接,这名叫周念北的年轻人,眼神灰蒙蒙的,不怎么清晰,就像没睡醒一样。
“周念北,叩见少爷。”
年轻人垂下了头,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陈无是非常不习惯一个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实际“年龄”比自己要小个起码七八岁的年轻人对着他磕头,所以,在周念北跪下的第一刻,陈无是就起身去扶他了。
然而,在接触到周念北的手臂时,陈无是才知道什么叫螳臂当车。
好大的力气!他根本就拦不住周念北!
“少爷,还望……好生待他。”马未俯下身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陈无是一头雾水,他只是想借几名侍卫而已,为何会弄成现在这样?
“马管家,你可能误会了,我是要借几个武艺高强的人做事。”陈无是解释道。
马未看着周念北,说到:“他可以。”
陈无是心中无奈,陈府外等着的,可都是些亡命之徒,而且数量不知道有多少,让眼前这名叫周念北的一人前去,不是害他性命吗?
“马管家,再调一些护卫来吧……”
陈无是说到。
马未转过头,平静地看向陈无是:“少爷,府里的侍卫,是不能用的。”
陈无是一怔,想起刚才段宁真的话,心中闪过一分了然。
这时,马未又继续说道:“更何况,府中所有侍卫,无人是他一合之敌。”
这句话令陈无是惊疑不定,他看向周念北,此人年岁和此时的他差不多大,沉默,木讷,虽然此刻正在谈他,但他却像完全听不见一般,怔怔地出着神。
马管家会不会夸张了?
怀揣这样的疑问,陈无是带着周念北回到了院子里。
见陈无是回来后,段宁真也颇为高兴,她往后看了几眼:“公子,人呢?”
陈无是让开身子,说到:“就是他,名叫周念北,从此以后跟着我了。”
“啊?就他?”段宁真瞪大了眼睛,随即又像泄了气般,嘀咕道:“公子,今晚还是算了吧,让苏姑娘在这住一晚,明日再做打算吧……”
“我可以。”周念北忽然开口说话了。
段宁真瞥了他一眼,说到:“你知道什么了就你可以?”
“护送她。”周念北言简意赅地说。
“周侍卫,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盯上苏姑娘的是一群亡命之徒,光天化日之下都敢用毒针伤人,现在陈府外危机重重,若是让你这样护送苏姑娘出门,只会害了你们二人的性命。”陈无是解释道。
周念北闻言,木讷的神情没有半分波动,仍旧重复着那三个字:“我可以。”
……
夜渐深。
陈府大门打开了一条缝,一个裹着黑袍的身影提着灯笼走了出来。
陈无是躲在暗处,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天空,漆黑沉沉,月黑风高。
希望……真的能没事吧。
人影已经离开了陈府,迈着不大却偏快的步子朝巷子口走去。
这是一条幽深的巷子,手中的灯笼是唯一的光源。
白天这个巷子很热闹,此刻却静谧得出奇,只有些不知名的虫子在夜色下鸣叫。
打着灯笼的身影裹了裹身上的袍子,加快了些步伐。
月亮躲进云层里,偶尔又钻出来,令眼前的巷道时而朦胧,时而昏暗。
“那些人真的还在监视吗?”
段宁真小声地问到。
二人藏在暗处,看着踏入了巷子里的人影。
“他们赌不起。”陈无是应道。
这时,巷子里那个身影脚步一停!
陈无是神色一变,来了!
巷子里传来沙沙梭梭的声音。很多,很杂。
月光刚好钻过云缝,只见巷子的另一头,出现了十来条人影。
这十几条人影个个手提一长刀,时而反射出一道冷冽的刀光。
陈无是看得真切,那刀厚重雪亮,绝对不是玩耍之用……
没有任何警兆,没有任何话语。
堵在巷口的人齐刷刷地冲向了那个打着灯笼的黑影!
“他不会有事吧?”
苏衣娘的声音也在陈无是身边响起,与此同时,那巷中之人忽然将斗篷一掀,一道凄清冷艳的刀光乍现!
月华映着刀光,衬出了那人木讷又恍若失神的脸。
这裹着黑袍的人,竟是周念北!
第五十章 亡命徒
只见周念北一手将长刀提在手中,另一手将黑袍与灯笼扔了出去,他腰腿起伏,像是跨了一匹奔马,手臂一抖,长刀便闪过一道白芒,在最先冲过来的那个持刀人的咽喉处一闪而过。
“噗”
轻微的喉咙破裂之声响起,那人的脖颈上悄然浮现一条红线,而后脚下一软,胸腔里发出咕咕的声音,歪斜着倒了下去。
这迅疾的一刀竟是瞬间杀掉了一人!
远远看着的陈无是三人心中皆是一寒,动起手来后,周念北完全不复方才那种木讷之状,他战意勃发,杀意翻腾,就像一头炸了毛的野兽,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他的攻击。
一人倒地后,其余人却是脚下根本不停,依旧手持长刀冲向周念北。
周念北脚下一点,身形闪电般地冲出,直直地撞向那群人。
月下流华,刀光闪动,锋刃入肉的声音在黑暗中越发明显。
陈无是越看越是心惊。
会武艺之人,他还见过一个,那个人的名字叫祝红菱。
他曾问过祝红菱,她的武艺到了何种水平。
祝红菱说,二流。
而且,她也曾明确地说过,武艺并不能让人拔地飞天,力大无穷。
说到底,这个世界的武艺只是一种强身之术以及搏杀之法。
但眼前的周念北,差点打破了陈无是的认知。
太快了!
周念北的刀,快得令人胆寒!
他总是一个照面就分出了胜负,每个倒下的人喉咙上都有一道红色细线,待他越过后,才开始狂飙鲜血。
这么一连杀了七个人后,巷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借着微弱的月光,周念北看向巷子里的其他人。
这是一群三四十岁的男子,个个一身短打,面目狰狞,一身煞气。
但在眼神交错的瞬间,周念北看到了他们瞳孔中的畏惧。
不过,他们只是停下了片刻,下一刻仍旧冲了上来。
显然这群人不是一见血腥就腿肚转筋的地痞无赖,他们是真正的亡命之徒。
见对方再次冲向自己,周念北神情漠然,他一抖长刀,甩落几滴鲜血,俯下腰身,长刀藏于身后,朝着前面的人群中央猛地扎了进去。
知道了周念北的厉害后,来人也不敢轻敌,齐齐挥舞长刀迎面朝周念北砍去。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周念北虽然一开始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但此刻有了防范后,这些凌厉的刀光也不是那般好相与。
陈无是远远看着,不由为他紧张。
谁知周念北忽然身子一矮,竟是从地上滑了过去!
他半躺在地,长刀狂舞,每一刀都准确地砍在这群人的脚筋之上。
顿时,惨叫声此起彼伏,十来人被周念北一人打倒在地,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陈无是三人看得目瞪口呆。
直到周念北冲着那边招手才反应过来。
到了近处,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钻进陈无是的鼻腔,他极其不适地皱起了眉头,看向地上那几个捂着喉咙,瞳孔逐渐涣散的人。
虽然他们死有余辜,但这件事处理起来,少不了费一番手脚。
而这时,两个身影出现在了陈府大门处。
“陈无是,过来。”
算不上陌生,却也不怎么熟悉的声音响起。
陈无是回转过头,看到了门口的陈于修与老管家马未二人。
马未打着灯笼,缓缓地走近了巷子,对陈无是躬身一礼:“少爷,此地老奴自会处理,还请少爷与几位先行回府。”
陈无是面色不变,点了点头,走向了陈于修。
见陈无是走了,段宁真与周念北也立刻跟了上去,只有苏衣娘犹豫着说到:“恶贼已除,我要连夜回大理寺。”
马未神色不变,说到:“姑娘请自便。”
苏衣娘抬头看了陈府的方向一眼,强忍着内心的不安,独自一人离开了。
陈无是到了近前,还未说话,便听陈于修说到:“你们两个先下去。”
谁知,陈家老爷的吩咐,段宁真和周念北二人竟是都不听从,眼巴巴地看着陈无是。
“先回院子。”
陈无是说到。
“是,少爷。”
“是,公子。”
二人先后应道,然后才离开了此地。
陈于修看着他们的背影,目光尤其在段宁真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说到:“此女心狠手辣,你若无法压制,必遭反噬。”
陈无是却是没有接他这句话,反而问到:“周念北呢?他是你的人?”
陈于修不置可否:“我对他有恩,但此人不会被恩情所挟,所以我与他约定,给我卖命十年,这十年,他的命是你的。”
陈无是摇了摇头:“我用不上。”
“若是用不上,今天躺在那里的,就是你了。”陈于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打着灯笼走向了一座小亭。
他缓缓坐下,将灯笼打开,取出烛火放在了石桌上。
“吏部尚书之女的案子,你不要查了。”陈于修说到。
“为什么?”四周静到了极点,只有夏虫的鸣叫在夜色中回荡,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在随着风飘散。
“京城,天子脚下,当街杀人,你若还不知道此事的复杂,那便继续查吧。”
“复杂就不能查吗?”陈无是静静地看着陈于修,“我不仅要查,而且会查清楚。”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安全?”陈于修眉头紧皱,语气颇为严厉。
“我若怕了,和你有什么区别?”
陈无是的回应让陈于修胸中一闷。
“如果没事,我就先走了。”
陈无是随意一拱手,就要离开。
“站住。”
陈于修叫住了他,而后拿出来一份请柬,摆到了陈无是面前。
“后天去赴宴。”
“什么宴?”
“左相杜文籍的私宴。”
陈于修沉声道。
陈无是心中一动,拿起请柬,打开认真地看了一遍。
养德饭庄……
“你是让我代你去?”陈无是问到。
“嗯,我要负责督造避暑山庄,走不开。”陈于修说到。
陈无是思忖片刻,将请柬收好放入怀中,说到:“后天我会去。”
“嗯。”陈于修点了点头,又说到:“对了,你莫要和景王走得太近。”
陈无是一怔,问到:“景王?他怎么了?”
陈于修微微摇头,目光微凝:“日后再与你细说,回去休息吧,今晚之事,刑部会处理。”
陈无是默然,他转过身,刚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陈无是扭头问到:“周念北……是北河军周将军的后人吗?”
陈于修闻言手上一紧,双唇轻颤,他抬眸看向陈无是,从陈无是的眼神中,他读出了许多情绪。
但……陈于修仍是摇了摇头,冷声道:“不是。”
第五十一章 添新案
北河军,周将军……
这几个词,勾起了陈于修的回忆,直到陈无是的身影在夜色中完全消失,他才逐渐回过神。
“老爷,都处理干净了。”
马未像影子一样来到陈于修身边,躬身说道。
“马未,他察觉到了。”
陈于修语气少见地带着几分茫然。
老管家马未似乎也有些意外,但片刻的沉默后,他便说到:“老爷的心里,不是期待着少爷发现吗?”
陈于修一笑,低声道:“你这老东西……”
陈于修笑了,马未便也跟着笑:“当年……若不是老爷斡旋,周将军一家定是无一活口,世人皆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世道,哪里有什么简简单单的黑与白?”
“黑与白……”陈于修疲倦地看着天上的月亮,低声道:“马未,你说……我若不曾为官……”
老管家摇了摇头,也看向了那轮昏黄的月,说到:“老爷,人只一世,哪会有什么不曾……”
陈于修目光空洞的凝望着夜空,片刻后,他又摇头失笑:“你说得对,哪会有什么不曾,做了便是做了,让他们说去吧。”
……
第二日一大早,陈无是便出了门,段宁真依旧被他派去寻住处,但他身边却多了一个人周念北。
这个人打不过,骂不走,不说话,也不爱搭理人,陈无是好说歹说都没用,只能让周念北像个影子一样地跟着。
不过,有他跟着有一点倒是挺不错,安全。
昨晚,苏衣娘连夜回了大理寺,今天的京城虽然依旧一大早就繁华热闹,但周围来往闲人的嘴里,却是少不了在谈吏部尚书之女被害一案。
到了大理寺,陈无是迎面撞上了柳三通。
陈无是的身后跟着一块木头,柳三通的怀里,却抱着一个小丫头。
“诶!陈兄,可否帮我照看一下小环?”柳三通一脸急切的说。
陈无是左看看,右看看,确认柳三通是在向自己求助,便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道:“柳兄可是有急事?”
柳三通连忙把小环放在地上,拱手道:“吃坏了肚子,在下去个茅房马上回来。”
说完也不等陈无是答应,柳三通就匆匆跑开了。
陈无是低下头,小环仰着头,两人大眼瞪小眼。
大理寺这衙门还算挺人性化,家属都能带进来,周念北便是以官员家属的身份进来的。
陈无是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但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他蹲下来,笑眯眯地问到:“你叫小环是吗?”
小丫头点了点头,也不怕生,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瞧着陈无是。
“叔叔叫陈无是,你叫我陈大叔,陈叔叔都行哦。”
陈无是很严谨地估计着自己的心理年龄,然后说到。
一直面瘫般的周念北忽然嘴角一颤,脸色怪异地看了陈无是一眼,微微转过了身。
“叔叔?”
一个带着疑惑的声音在陈无是身后响起,陈无是回头一看,竟是一身黑袍的苏衣娘。
她依旧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是今天,那黑色的兜帽下露出了两缕雪白的长发来。
“苏姑娘。”陈无是打了个招呼,虽然知道昨夜她应该已经没什么危险了,但此刻亲眼见到之后,陈无是还是松了一口气。
“叔叔是……”苏衣娘疑惑不解的目光凝视着陈无是,渐渐的,她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
在她彻底想歪之前,陈无是一把将周念北拉过来,指着他道:“我说的是他,周大叔。”
平心而论,周念北长得并不显老,但他的行为,气质却比陈无是还要显老,所以乍一眼这么看上去,苏衣娘竟是没有任何怀疑。
“对了,苏姑娘,你与柳兄可有互相对照过前日出现在未央湖上之人?”
陈无是在周念北受伤之前,及时地岔开了话题。
“嘶……什么对照?”这时,柳三通刚好捂着肚子出来。
他这番来得刚好,但苏衣娘却摇了摇头,看着陈无是,说到:“那份名单我交给了孟少卿,孟少卿又交给了薛大人,薛大人说,此事不用我们查了。”
“薛大人?”陈无是眉头微皱。
柳三通凑到陈无是耳边,贼兮兮的说:“咱们的顶头上司,大理寺卿薛绎心,没什么本事,惯于溜须拍马的家伙,他是左相的人……”
陈无是点了点头,柳三通能对他说这样的话,想来已经是把他当朋友了。
薛绎心不让查,陈于修也不让查,但皇上却下令严查,看来这起案子的牵扯比陈无是想象中还要深。
更奇怪的是,陈于修和薛绎心身处的立场完全不同,说是对立可不为过,但竟会这般默契地下了相同的指示。
难道……在这起案子上,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陈无是眉头微皱,薛绎心和陈于修的共同利益……
“咦?苏妹子,你手上拿的是什么?你平日可是从不出你那院子的。”
柳三通忽然好奇地问到。
苏衣娘看向陈无是与柳三通二人,说到:“常小姐的案子不让我们查了,是因为就在昨夜,有一起新案发生。这起案子,已经在今日早朝之时让皇上震怒,皇上当即下令彻查,所有衙门必须配合调查。”
新案子?
陈无是与柳三通对视一眼,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连最是八卦的京城百姓都还没开始传,看来消息确实很隐蔽。
“到底是什么案子,苏妹子你就别卖关子了。”柳三通急得抓耳挠腮。
苏衣娘将手中的纸页递给了他,陈无是也看了过去。
二人顿时心中一紧。
昨晚的死者竟然是……京兆尹林屿森!
堂堂朝廷三品大员,昨夜竟被发生已经死于家中!
将手中写满了案情的纸交还给苏衣娘后,三人一时间都沉默下来。
每个人都能感觉到一股极其压抑的气氛。
多少年了?
宁国多少年未曾发生过这般骇人听闻的大案了……
……
“山雨欲来风满楼……”
右相韩行道看着手中的信件,喃喃道。
“大人,我们要怎么做?”
工部侍郎彭少恭问到。
韩行道自躺椅上起身,拿起一个紫砂茶壶,喝了口茶:“什么都不用做,大理寺,刑部,除陈于修外,都是杜文籍的人,都察院,左都御史,兵部侍郎是太子的人,还有那孟东来,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吧,这次……一损俱损,到底是谁有那般胆量,敢把那件事抖出来,老夫还真是好奇……”
第五十二章 左丞府
丞相杜文籍府邸。
正厅之中,杜文籍端坐主位,品着清茶。
在他面前,大理寺卿薛绎心陪坐一旁,厅中还站着一个肤色有些暗黄的年轻人。
“你李家之事,本相不想多问,想投入我门下,便在今年秋闱突围而出,若是做不到,一切都是空谈。”
杜文籍放下茶杯,缓缓说道。
“晚生不为名利,对官场之事也不甚在意,只是听闻左相的改革之论后,如石破天惊,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晚生只想跟着左相大人,试着看那条路能走多远。”那年轻男子说道。
杜文籍笑了笑:“如此,便更要看你本事了。”
那年轻人一拱手,恭敬地退出了大厅。
这年轻人前脚刚走,后脚又一位官员走进了大厅。
他先是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转身施了一礼,说道:“下官见过丞相。”
杜文籍点了点头,让他在一旁坐下。
薛绎心与他互相打了个招呼。
此人名郑图南,刚过四十,已身居吏部侍郎之位,在官场之中,这个年纪已算是相对年轻了。
此人品貌端正,性子沉稳,一向为杜文籍看重。
身为杜文籍朝中心腹,郑图南一直对杜文籍忠心耿耿,这些年,郑图南一直被安插在吏部这个极其重要的衙门里。
吏部,自古便有六部之首的称谓,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吏部尚书常愈是一块啃不动的硬骨头,也是少有的游离于韩杜二党之外,还活得自由自在之人,常愈是一个只讲理的人,官场上的许多事在他那里都无法说通。
这一点,在前些年让韩行道与杜文籍伤透了脑筋。
明明是利益交换,双方受益之事,但那常愈偏偏不肯合作,哪怕是皇上想让他做一些合情不合理之事,那个老家伙也会干脆利落地拒绝。
在这种条件下,杜文籍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将郑图南一手扶上了吏部侍郎的位置。
虽然吏部侍郎之位做不到在吏部呼风唤雨,但总算是能说得上话了。
郑图南也会来事,稳稳地抱住杜文籍的腿不撒手,这些年来,满朝文武,上下衙门,地方中枢,经他之手帮忙安插了多少杜文籍的门生,已经很难数清。
郑图南在杜党中的地位,不言而喻。
然而,这么多年在杜文籍面前,郑图南一直都是毕恭毕敬,不敢有半点居功自傲。
“左相,刚才那年轻人是?”
郑图南带着几分好奇,问到。
“丹阳李家之人,一个叫李皆非的后生。”
杜文籍平淡的说,似乎并没把刚才那件事放在心上。
但在场之人都明白,那年轻人能找到门路进入杜府,已经证明了自己的不凡。
郑图南若有所思,但没有再发问。
正厅中一片静默,杜文籍慢悠悠地品着茶,其他人也没有打扰,似乎都在各自思考着自己的问题。
片刻后,杜文籍放下了手中茶盏,终于开了口。
“近来发生的事,你们有什么看法?”
薛绎心第一个应道:“左相怎么看,下官便怎么看,全凭左相吩咐。”
杜文籍摇了摇头,叹道:“绎心,善讨人心是好事,但过了就显得圆滑可憎,你可明白?”
薛绎心面色一白,赶紧跪了下来,俯身在地:“下官错了,还望左相恕罪,下官只是觉得……此事虽与我等有些关联,但真正着急的不该是我们,所以……下官的意思是静观其变。”
杜文籍不置可否,又看向了郑图南。
郑图南眉头微皱,缓缓道:“今天早朝,陛下大发雷霆,下令彻查此事,看陛下态度,此事绝不可能这般轻易过去,依下官看来,此事还是应当早做准备,但我们没必要出手,免得弄得一身骚,只需把与那件事有关之人借着这段调查的时间逐渐割弃,到时就算东窗事发,陛下的怒火也烧不到我们头上。”
薛绎心微微睁大了眼睛,说到:“把那些人通通舍弃?这会不会……太伤元气?左相为了那些位置,当初付出了不少代价,才从韩行道手中争过来……”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左相,您看……”郑图南恭敬地问到。
杜文籍一直静静地听着,此刻闻言,他缓缓点头,说到:“元气虽伤,但可摆脱尾大不掉,时日够久了,也该让门下那些愈发放肆之辈,付出代价了……”
见杜文籍同意了自己的看法,郑图南显得有几分开心,他又说到:
“如今朝中各衙,势力分配,早已成定局,哪怕是陛下都不能轻易插手,此番动荡之后,空出了那些职位,到时免不了又是一番争夺,这朝堂之中,除了韩行道,还有谁敢于左相争?再次回到左相掌控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郑图南话音刚落,一个声音自厅外响起:“郑大人,可别小看了太子殿下,近来太子因敢于直谏,怒斥佞臣,已经收了不少人心,都察院也快尽数落入太子之手了,此番动荡如此之大,我们这位太子殿下可不会放过此次良机。”
“太子得了声望,但底蕴尚缺,又不得陛下喜爱,他根基不稳,想要成气候还早得很。”这些对太子不敬的话,郑图南说得不假思索。
听郑图南这么说,来人眉头微微一皱,却也没有反驳,他步入大厅,躬身一礼:“通政司参议沈寻隐参见左相。”
“寻隐来了,坐。”
杜文籍笑着点了点头。
“谢左相。”
沈寻隐拱手说到。
此人三十出头,身居通政司参议一职,这个衙门,堪称明永皇帝耳目喉舌,所递奏章都要先到通政司走一遍,才会呈给明永皇帝。
沈寻隐坐下后,继续说到:“而且,现今朝中,有动作的不止太子一人,我看那陈于修……近来似乎也颇不安分。”
“哦?陈于修做了什么?”薛绎心疑惑地问。
沈寻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扭头转向杜文籍,皱眉道:“左相,陈于修近来的行为颇为古怪,他竟在大量弹劾朝中身居要职的大臣,而且,那人不知是从哪里弄来了证据,竟都是铁证,他仗着陛下宠爱,直接面圣呈帖,卑职想拦也拦不下来。”
杜文籍淡淡一笑,说到:“刑部尚书最迟年底就将告老还乡,陈于修在此时呈递大量证据给陛下,你们觉得……那些证据从何而来?”
在场之人都不是蠢人,经杜文籍这么一提点,立刻便想通了其中关节,但他们又不敢相信。
“难道说……陈于修的那些证据,本就是陛下交给他的?只是为了让他有足够的功绩当上刑部尚书?”郑图南心中一寒,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这么说,陛下的手里一直有朝中各臣的证据把柄……”薛绎心低声说道。
“陛下可不傻,”杜文籍收敛起了笑意,看向厅中众人,“陈于修握有证据的那些人,才是真正的已死之人,当尽快割舍,陛下此举,一为铲除心患,二为扶持陈于修上位,一个刑部尚书……已经能为陛下做很多事了。”
“那陈于修,怎么还不死!”薛绎心冷声道,“虽知陛下早晚会杀了他,但一想到他还能张扬一段时日,本官便心中难耐。”
“绎心,你为何对刑部,对陈于修有那般大的敌意?”杜文籍忽然问到。
薛绎心一怔,随即摇了摇头,说到:“左相明鉴,卑职不是为自己所恨,而是为我宁国百姓所恨,此人切切实实是一个不分黑白,不明对错的佞臣。”
“说起来,那陈于修的儿子,如今不是在你大理寺当职吗?”沈寻隐问到。
薛绎心点了点头:“确有此事,一纨绔子弟罢了,不值一提。”
杜文籍淡淡一笑,说道:“陛下可不会下一招闲棋,他既然赐大理寺评事一职给陈于修之子,必有其用意,绎心,你可要小心,日后这大理寺卿之位说不定就不保了。”
薛绎心哈哈一笑,根本没当回事,其他人也觉得杜文籍是在说笑,彼此谈笑几句后,话题又转向了另一边。
“左相,卑职听闻,左相请了陈于修明日来养德饭庄私宴?”
沈寻隐疑惑地问。
杜文籍点了点头,说到:“陈于修如今与太子水火不容,他明日若肯来,本相便教他一招。”
“左相,为何要帮那陈于修?此人这几年甘当陛下鹰犬,已经坏了不少好事,他若失势,刑部尚书的空缺也出来了,我们去争那尚书之位,岂不更妙?”
沈寻隐这个看法,令在场其他人也频频点头。
但这次,杜文籍却没有再做解释。
陈于修算什么?
一条狗罢了。
比起宰一条狗,杜文籍更大的愿望,自然是除掉太子这个藏得极深的祸患……
李文和永远也不会知道,为什么杜文籍不会对他的诚意有所回应。
杜文籍轻笑道:“不谈此事,今日,林屿森死了,空出的京兆尹一职,还是值得争上一争的,你们可有什么好人选?”
听杜文籍谈到这件事,薛绎心忽然起身说到:“左相,卑职有一表兄,名唤薛守仁,现为大同知府,他对左相向往已久,只是不得门路,一直无缘入左相眼中。”
杜文籍食指在桌案上轻敲,微微点头:“嗯……”
薛绎心眼中闪过一丝热切,忙谢到:“谢左相提拔!”
郑图南忽然说到:“说来,这林屿森之死也着实奇特,是韩行道那边的人动的手?”
“他本就是韩行道的人,但近年来,韩行道已经放弃了他,此人不忠。”沈寻隐摇头说到。
“那就有意思了,不过,这常家小姐也令人生疑,她到底是从何处,得知了那件事?”郑图南疑惑道。
杜文籍忽然闭上眼睛,按了按太阳穴,说到:“今日便如此吧,你们且先下去,先清理自家衙门,把与此事有关之人的证据搜集起来,做好准备。至于林屿森一案……与我等无关,静观其变便可。”
三人齐齐起身,躬身行礼。
待他们走后,杜文籍睁开了眼睛,语气带着几分疑虑:“三皇子……景王……”
第五十三章 终难平
大理寺。
陈无是正在了解林屿森一案的详情时,一名官差忽然走了进来,左右看了几眼,见到陈无是后,躬身说道:“陈评事,外面有人找您。”
陈无是有些诧异:“来人说自己是谁了吗?”
官差点了点头,说到:“她说是您的贴身丫鬟。”
段宁真?
她不是被自己打发去寻找住处了吗?
陈无是想了想,起了身,刚好自己也要出去一趟,便对身边的柳三通打了个招呼:“柳兄,我出去一趟,点卯时若没回来,你便说我已经回家了。”
柳三通羡慕的点了点头,陈无是虽然和他一样只是个小小评事,但人家却是皇上钦点的官,再加上老爹是当朝宠臣,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这种事根本就不算什么,关系硬得很。
“陈兄,我知你心有不甘,但薛大人已经下了令,咱们就别再查常小姐的案子了,自会有上面的人负责,没必要去那趟浑水。”柳三通看得出来,陈无是对薛绎心突然下令停止调查常相守一案心中不满,他虽然年纪也不大,但在大理寺呆的时间却比陈无是长多了,时日一久,见过的怪相便也多,最近这两起凶杀案给他的感觉很不对劲,柳三通能嗅到这种味道,但他也不好交浅言深,只能在言语之中劝上两句。
陈无是笑了笑:“我明白,多谢。”
言罢,陈无是离开了这件堆满案牍的屋子。
站在屋外等候的周念北立刻跟上了他。
见陈无是走远,柳三通摇了摇头,叹道:“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谁能想到,陈于修那种人,竟会有个这样的儿子?”
“你不怕他是装的?”
“谁!”柳三通浑身一颤,转身看去,在一堆案牍中发现了蹲在角落的苏衣娘。
“呼……苏妹子,你怎么蹲在这儿?你可吓死我了……这是评事班房,那些书文你可不能乱动。”柳三通拍着胸脯说到。
苏衣娘拍了拍袍子,站了起来,说道:“这两卷我要带走。”
柳三通满脸无奈之色,赶紧起身朝门外瞅了几眼,摆了摆手:“那你就藏好,可别让人发现了,看完尽快给我还回来。”
“嗯。”苏衣娘轻声应道,就欲离开。
“苏妹子你怎么随身带着一把伞?今天这天不晴不雨,你是要遮个啥?”柳三通满脸不解地问。
苏衣娘回头瞪了他一眼,握着伞柄,冷声道:“遮丑。”
柳三通尴尬一笑,挠了挠头,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便急忙岔开了话题:“苏妹子,你说陈无是兄弟是装的?为什么这么说?”
苏衣娘没有说话,只是脑海中想到了昨晚深巷里的一切,陈于修最后与陈无是一起消失在陈府大门深处那一幕,一直映在她的脑海中。
也是那一刻,苏衣娘发现陈无是的背影,竟和陈于修如此相似。
“上梁不正下梁歪。”苏衣娘丢了几个字,匆匆离开了此地。
柳三通闻言,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可是小环从不会亲近坏人,管他呢?”
……
陈无是刚到大理寺门口,就看到了冲着他不停招手的段宁真。
“公子!公子!”
段宁真笑眯了眼睛,她脸上的伤痕还是那样狰狞可怖,但她从不打算遮挡一下,就算周围的官差衙役都皱着眉头在看她,她也视若不见。
“她还真是陈评事的侍女?”
“嘿嘿……陈评事真厉害,荤素不忌……”
“你懂什么,万一人就好这一口呢?”
周围的窃窃私语很难听清究竟是谁发出的,段宁真能当听不见,但陈无是不能。
他停下脚步,朝四周看去,喝道:“很闲?谁再多嘴就把这身衣服脱了,回家好生休息!”
一个评事的话,在大理寺的作用并不大。
但陈于修儿子的话,作用却相当明显。
这些闲嘴子不知是不是想起了陈无是那父亲,一个个赶紧闭上了嘴,匆匆离去。
陈无是也懒得多看一眼,走到段宁真近前,问到:“你怎么来了?住处已经找好了?”
段宁真笑着说到:“公子,不用找了,这京城没人敢租屋子给我们。”
这话一说,陈无是立刻明白了缘由。
“看来他也闲,还有空来管我这些闲事。”
低头看了段宁真一眼后,陈无是说到:“既如此,你就先回府吧。”
话落,陈无是就迈步要走。
段宁真赶紧求到:“公子,带上我吧……我很有用的,现在回家……又会被那些奴才欺负……”
一番话说得泫然欲泣,陈无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到底是谁欺负谁,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但段宁真的话却给他提了一个醒,还是把这女人带在身边比较好,如果任她在陈府胡作非为,还不知道要闹出些什么名堂来。
至少……先把她的三观给端正一下?
“以后不许带着哭腔说话。”陈无是警告道。
段宁真立刻笑了起来:“遵命!公子!”
“走吧。”
陈无是摇了摇头,身后跟着段宁真和一脸茫然的周念北。
他恍然发现,自己身边的怪人越来越多了,周念北这个人,明显是陈于修硬塞到他身边的。
陈于修想干什么,陈无是不清楚,但周念北的身份,他却已经十拿九稳了。
当年陈于修被骂得狗血淋头的三件大案中,有一起北河军私购军械案,北河军驻扎在宁国北部边境,抵御安国,但一次偶然之中,北河军被发现瞒着朝廷私自购买了安国的军械,这还了得?于是,北河军统率周靖安被卸职押解回京,由刑部侍郎陈于修负责审查此案,再后来,便是周靖安被安上谋反之名,皇上亲自下令满门抄斩,诛灭九族。
这周念北……很可能就是北河军统率周靖安的后人。
虽然陈于修矢口否认,但很多事情不是言语就能瞒住的。
这一点的发现,让陈无是对陈于修的态度再次变得复杂起来。
如果陈于修真的是害了周靖安一家的罪魁祸首,以周念北的武艺,陈于修早已经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然而事实却是,陈于修对周念北有恩。
也许……陈于修还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并没有坏到那么彻底?
陈无是这么想着的时候,脑海中却又闪过了丹阳同知赵志杰的身影。
那个人,是确确实实被陈于修害了,他一句话就摘出了何中道,就因为何中道愿意给出全部家产贿赂他。
没钱没人的赵志杰,就活该背负骂名而死,妻儿狼狈终生吗?
无论他有什么苦衷,陈无是都无法原谅这一点。
“公子?公子?”
段宁真的声音打断了陈无是的沉思。
再次回过神之际,他才发现,自己竟是已经到了目的地风林渡,未央湖。
第五十四章 现端倪
案发现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然而,无论是都察院,还是刑部,抑或是大理寺,似乎都默契地无视了这个地方。
本该受到文人墨客偏爱的未央湖此刻空无一人,连船家都没有一个。
“少爷,有人。”
陈无是脑海里刚闪过这里没人的念头,周念北提醒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不多时,几声细碎的脚步自枫林之中传来。
主仆三人回头看去,几道人影果真现了身。
“陈公子?”来人温文尔雅的声音立刻让陈无是知道了他是谁。
“下官见过景王。”陈无是躬身一礼。
换了一身紫衣的景王抬手道:“陈公子免礼,公子可是为常小姐一案而来?”
陈无是应道:“是。”
“那……本王就不打搅陈公子了,若是陈公子得空,不妨来景王府一叙,本王对公子的笛曲可是好奇得紧。”
陈无是也不是应答,只是拱手道:“恭送殿下。”
景王看了一眼,摇着扇子与身边下人离开了风林渡。
陈无是抬起头,看着景王消失的背影,眉头微皱。
“周念北,他比我们先到还是后到?”
“先到。”周念北言简意赅地说。
“公子,他在找东西……”段宁真忽然小声说到。
陈无是回头看着她,问到:“何以见得?”
“公子说笑了,谁家少爷会与下人出门游玩?连一个好友也不约?”段宁真刚说完,却想到了陈无是,她偷偷地看了一眼,发现陈无是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段宁真吐了吐舌头,那天来未央湖时,自家公子也是只带了她这个丫鬟……
“未央湖才发生了命案,谁会有游兴?而且,就算真有游兴,也不会在枫林里转……”
“少爷,又来人了。”
周念北再次说到。
陈无是一怔,他依旧什么动静都没察觉到。
果然,不多时,一个脚步声便出现了。
三人再次回头看去,这次出现的,是一个看上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他做书生打扮,腰悬宝剑,步履很稳,走到近前后,陈无是眉头微皱,觉得他有些眼熟。
此人肤色略黑,但五官端正,尤其是一双眼睛,清澈透亮,炯炯有神。
陈无是还未将他认出来,倒是来人已经眼睛一亮,认出了陈无是。
“半盏菊公子,可还记得在下?”他一开口,就露出了一口爽朗的白牙。
陈无是恍然大悟,顿时想起了初到丹阳之时,在河岸边那次相遇。
他笑了笑,拱手道:“我不叫半盏菊,在下陈无是,李公子,想不到会在京城与你见面。”
此人,便是那来自丹阳李家的李皆非。
听陈无是叫出了自己的姓,李皆非脸上一喜,拱手道:“想不到陈兄竟还记得在下。”
陈无是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问到:“李兄这是……”
李皆非一声苦笑,叹道:“丹阳受灾,李某深感无力,便来了京城投靠亲戚,想着奔个好前程。”
陈无是点点头,说到:“李兄若是来此地散心,却是来岔了。”
李皆非连连摆手:“不不……在下是为常小姐一案而来,不知陈兄……”
李皆非疑惑地看着陈无是,他忽然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陈无是一拱手:“陈某也是为此案而来,陈某如今在大理寺当差。”
李皆非恍然大悟,忽然间,他面色一变,退后两步问到:“陈兄之父……可是那陈于修?”
陈无是脸上笑容渐敛,他点点头,说到:“没错,家父正是陈于修。”
李皆非浑身一松,像是忽然没了力,他深深地看了陈无是一眼,略一拱手:“道不同不相为谋,陈公子好自为之。”
“呵,好清高的士子啊!公子啊!我们可别高攀了人家,免得污了人家名声呢!”
段宁真忽然高声说到。
远去的李皆非身形一颤,脚步加快了几分。
“别说了。”陈无是眉头一皱,阻止了段宁真。
他静静地看着李皆非消失的背影,叹道:“他说得对,道不同,不相为谋。”
话落,陈无是也不再纠结,对周念北和段宁真招了招手:“来,帮我还原一下案发现场。”
“段宁真,你扮演一下常小姐。”
“周念北,你演凶手。”
“……”周念北一脸发愣地看着陈无是。
“凶手,拿刀杀人的凶手,听不懂吗?”陈无是无奈道。
“噌”
一道刀光闪过,段宁真的脖颈上瞬间多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刀。
这个颇为阴狠的女人第一次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她的胳膊。
“公……公子……”
段宁真颤声喊道。
陈无是无奈地扶额道:“做个样子就行,不用那么认真,你真想杀了她吗……”
“哦。”
周念北还刀入鞘,随手掰断了一根树枝,架在了段宁真的脖子上。
……
大理寺。
回到自己小院中的苏衣娘不停地翻看着手中书卷。
她身前的桌案上,已经摆满了七零八落的书。
“哪一本……究竟是哪一本,我明明看过的……”
苏衣娘凝眉苦思。
“子母莲河汤……子母莲河汤……”
昨夜回到大理寺后,苏衣娘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
仔细地想了想,她发现了一件事,子母莲河汤的配方极其稀有,药材也极其珍贵,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但吏部尚书的女儿知道这个药方,并一直用这个药方调理身体,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不过……还是有哪里很奇怪。
这种怪异感一直缠绕着苏衣娘,让她寝食难安。
又是一本医书,彻底翻阅一遍后,还是没有发现子母莲河汤的药方。
苏衣娘不免有些焦急,到底是哪里不对?
那院子里的味道……
子母莲河汤……
手中翻开下一本医书的苏衣娘,忽然停了下来。
没错!
是这个!
她浑身一寒,终于找到了……
子母莲河汤的药方。
里面所需的药材中,有一味药极其显眼……
蜃滴。
鸳鸯吻剧毒所需的两味药材之一蜃滴!
这是……巧合吗?
苏衣娘合上了医书,忽然有些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