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 恃功自傲猜圣心
洛阳宫里。
李世民这几天有些头痛,眼睛都有些肿胀流泪,所以连奏折都看不了了。他躺在榻上,御医为皇帝扎了银针,又熏了艾。
屋里弥漫着股艾草味,李世民越发的睁不开眼睛了。
“继续念。”皇帝闭着眼睛道。
内侍汪林于是赶紧继续念道,“细封步赖率三万人欲逃过叠州,遭卫国公秦琅堵截,叠芳诸州又早被卫国公下令烧草,羌贼牛马无草可食,前路又被堵截不得过,后面齐国公追兵又紧,于是细封步赖率众向卫国公投降。”
“莒国公唐俭和沛国公郑元璹晚到一步。”
“日前,唐俭和郑元璹已经带细封步赖等众大小酋长头人并子弟千人,正前来洛阳朝见陛下,并押战利品上等战马千匹、羊万只,金三千两,银两万两前来。”
“齐国公和虢国公等已经率诸部自叠州班师,卫国公率三千人马,暂留守叠州善后。”
······
“还有····”
“还有什么?支支唔唔做什么?”
“还有沛国公郑元璹上表弹劾卫国公秦琅治军无方,在党项腹地滥杀无辜,尤其是杀俘众多。又在叠州细封步赖等诸羌归附后,强逼诸羌把所有财物、牲畜,甚至是衣甲武器坐骑都留下,只一人一件衣服一把铁刀返回部落。秦琅还擅自瓜分战利品,其个人就私留大量财物!”
“沛国公请求朝廷有司朝廷调查,给予严厉处置。”
李世民挥了挥手。
良久,皇帝召镇抚使张亮进见。
“秦琅又打了一个大胜仗,打的非常漂亮,你知道吧?”
张亮见皇帝闭着眼睛靠在榻上,一时也猜不出皇帝的心思,只能试探着道,“此次羌人作乱,卫国公确实表现神勇,深入羌地不毛,转战千里,扼守叠州,数败党项,堪比汉代冠军侯霍去病。”
李世民哈哈一笑。
“这个比方打的不错,秦琅此次千里救援松州,确实表现的可圈可点,不但增援了松州秦琼,力保松州不失,还重创了做乱的羌贼,说他是霍去病也没错。秦琅是霍去病,秦琼堪比朕的卫青啊。若是不秦琼父子,此次朝廷还不知道要承受多大的损失。”
几句话后,皇帝话锋一转,询问张亮可知秦琅在羌人投降后抢劫他们的事,还有私分战利品,以及杀俘等事。
张亮低着头,一时倒搞不清楚皇帝的心思了。
可眼下秦琼父子刚打了大胜仗,他也不敢轻易得罪,于是便道,“臣也收到一些关于这些事的密报,但还未查实验证,不敢擅报。”
“既然镇抚司也有上报,那么说明这些事就是真的了。”李世民坐起身来,揉了揉胀痛的眼睛,“杀俘不降,但秦琅三千轻骑深入党项腹心,牵制羌人,为秦琼分担压力,攻破羌人部落后,杀俘也是因难以带走,又担心他们会泄露行踪,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朕也能理解。不过秦琅上报兵部,说他们三千骑深入羌地转战千里奔袭两月,前后共计攻灭斩杀党项诸羌三万余众,合计每个骑兵,都杀了十个羌人,这点朕不太相信。”
“秦琅说他在羌地难以携带首级,虽然杀敌后也割取了敌人的左耳,但很快就因太多难带而被迫扔在当地,他说他在各地筑有左耳京观,还都在那里留下了石头碑文记录。张亮,你派人去秦琅报告里说的那些左耳京观处查看。”
李世民这些话,已经充分说明了他认为秦琅在虚报军功了,三千轻骑入党项腹心,转战两月,能在十数万羌人围堵下活命都不容易了,居然还能斩杀三万余人?
李世民不信。
秦琅以此给麾下录军功,并随后在叠州给他们颁给赏赐这事,皇帝更是不满。
“陛下,斩杀三万余不可能,这次羌人前后十万人入侵,朝廷几万人马出动,打了好几个漂亮的歼灭战,最终也才斩敌不到两万,俘虏两万余啊。”
“所以朕让你去查验,秦琅说有左耳京观,还说了方位地址特征,那你们就去找到那些地方,把那左耳京观挖出来瞧一瞧数一数,核查一下数目。”
至于秦琅打劫细封步赖等归附羌人,并私分战利品这事,尤其是自己私分了大量财物这事,李世民不打算无视。
“功是功,过是过,有过则赏,有过则赏,公私得分明,赏赐得公正。朕不能因为秦琅有功,就无视他的过错,否则只会给后人做坏的榜样。张亮,你说朕该如何赏罚秦琅?”
张亮赶紧摇头,说这事他不敢发言,若陛下不决可以问宰相们。
廷议之上。
皇帝向宰相们问起这事。
长孙无忌抢先发言,“陛下,前隋时,大将史万岁打败了达头可汗,但隋朝不予奖赏,反寻由降罪,此也成隋灭亡之因。臣以为,论大功者不录小过,举大美者不疵细瑕,小功不奖,则大功不立。虽有人弹劾秦琅的一些罪过,但相比起他的功劳,那只是小过,瑕不掩瑜,陛下应当赦免他的小过,奖赏他的大功!”
这回连魏征也替秦琅说话,“不以小过黜大功,不以小短掩大美,陛下,有功则当赏,当然,有罪也则当罚,但功是功,过是功,不能混淆。”
“萧卿?”
御史大夫萧瑀是负责御史台的,专责弹劾监督的,他主张跟魏征差不多,功是功,过是过,功劳该怎么赏就怎么赏,过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朕也是与诸卿一样想法,瑕不掩瑜,过不黜功。秦琅援松州有功,破党项有功,诏加封秦琅武阶为骠骑大将军,赐绢千匹,增加封地食邑连同以前共一千九百户。”
“然秦琅治军无方,罚俸三年,罢相,贬叠州都督。”
使持节,都督叠州诸军事,叠州刺史。
废芳州,划属叠州。
从宰相贬为下州都督,这个罚并不轻,虽说下州都督跟上州刺史一样都是从三品,可叠州一共才多户,并入芳州也才两千来户的州,还不如中原一个县人口多。
一个边境冲突,可能就举州尽没。
不过皇帝也考虑到秦琅这样的功臣,同时眼下西疆局势,所以又加了道旨意,在叠、宕、武三州各设一个折冲府,三个中府三千人。
叠州置团结兵,每十丁抽一丁,差点土人,春夏归农,秋冬追集,给身粮酱菜。
叠州内附之羌氐部落,征召城傍兵和侧近军,每帐抽一丁。
并特于叠州设边军一军,赐军号镇西军,兵三千人。
皇帝还是给了秦琅不少兵的。
沿羌水河谷三州设了三个中折冲府,总共三千府兵。同时考虑到叠州边境属性,战事冲突可能性大,所以还特别设立了常驻性质的边军。
镇西军就相当于是一个边防军区,总共是三千正规军,由叠宕武以及其它折冲府抽调府兵过来轮守戍边。
镇西军除了三千正规兵外,还会有土团乡兵,和城傍的蕃兵,军事力量上来说,还是比较充足的。
当然,粮草供应这块,要由朝廷供应负责。
秦琅是叠州都督兼刺史,镇西军使则是梁建方,席君买升任叠州折冲府折冲都尉,高甄生和高侃二将都升任了武阶,同时出任宕州、武州折冲府都尉。
苏定方是回长安任太子左卫率副率,检校二字去掉了。
跟着秦琅的诸将,官阶本品都升了,但职事却反而相当于贬了,从东宫武官贬到地方,这也算是对他们奖赏分明,对他们治军无方的处置了。
秦琼这次功劳大,且根本没什么把柄落下。
所以宰相们商议了半天,也没想出怎么个加封法。
最后还是李世民拍板,给秦琼加真封通前共两千户,又赏赐奴隶百户口,赐绢三千匹,给秦琼的世封松州刺史提升为世封松州都督。
并由朝廷派工部和将作监前往松州,敕建松州都督府,协助秦琼加建松州城池,派司农寺、太仆寺的农官、牧官去指导秦琼松州垦荒、放牧。
相比之下,秦琅就有点亏了,立下大功,官阶本品升到了武阶的骠骑大将军,算是到底了,但实际上的赏赐也就得了一百户真封,另外千匹绢而已,却被罢了参预政事的宰相衔,还贬为边州都督。
怎么算怎么亏。
好在皇帝没有派人收走秦琅给自己分的那些钱粮牲畜赏赐,这一大笔财物算是勉强弥补了下秦琅受伤的心灵了。
圣旨从洛阳一路送到叠州。
秦琅接旨之后,倒是面色如常,但高侃诸将就有些不满了,尤其是高甄生,嘴上虽然不敢说皇帝坏话,却一个劲的在那里骂郑元璹,说定是他告的刁状。
这几员东宫悍将,本品官阶倒是都升了,如席君买还得了个上护军的勋,这可是第十转勋,虽然没有如秦琅为他请封的柱国勋,但也还不错了。
但是本职差事,都调到了叠宕武诸州,被迫留在边州回不去长安了,个个心头还是很不爽的。
“都别吵了,陛下旨意,我等自当奉行。原本说是善后完就回去,现在我们这三千人马,已经被朝廷移到这羌水,新设折冲府,并就近调入镇西军中轮戍。”
“来活了,新建折冲府、新建镇西军,甚至这叠州都督府都是新设的,我们有的忙了,还得盯着党项羌,盯着吐谷浑,否则若是羌贼入侵,那咱们可就都是守边不力了。”
梁建方做了镇西军军使,倒还没那么不满,可也有点心理落差,“这事,咱们不申诉吗?立下大功,却这结果,大家心中难免不服。”
“有啥不服的,一个个的不都是加官晋阶了吗,还都获了勋,更别说大家一个个的钱财牲畜可没少分,好处也没少拿,就别吵吵了,安心呆着,等入秋后,指不定又有功劳送上门来,这样的机会,你们不要?长安城里大把的人想要呢!”
秦琅这么一说,梁建方高侃等都是心里好过许多。
第541章 为太子谋
秦琅将苏定方送出城外十里。
两人在道边依依不舍,苏定方叹声长气,“三郎你打了这么大个胜仗,结果却罢了相,军中弟兄们都很不服气。”
苏定方也是憋着股火气在胸中抑郁不得发,北伐突厥之战他生擒颉利,但朝中那些将帅,尤其是那些文官们却都说他只是运气好捡了个漏,他人还没回京,结果就被弹劾了个治军无方纵兵劫掠之罪,最后功劳硬生生打了个大折扣。
这次来西疆,心里憋着劲要立个硬打硬的功劳去堵那些人的嘴。可谁知,功劳是立下了,也够硬,结果又来一次治军无方的罪名,这种憋屈真是无处可说。
如果说因他以前是河北人,朝中对他有偏见,还能忍。可秦三郎凭什么也要被如此对待?
“我想不明白!”苏定方叹道。
秦琅却笑了笑,“求仁得仁,我倒是觉得这结果挺好,如此一来,各方都满意了,省的某些人脑袋疼。苏兄,我暂时不能回长安了,你现在是正式的东宫左卫率副率了,要协助程叔统领好太子旅贲,护卫好太子殿下。”
“你也别一直觉得委屈,其实也没什么,老家伙们看不得我们这些新人嘛,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总是要拍死在沙滩上的。这世界现在是老家伙们的,可终究是要成为我们年轻人的,太子如今虽年幼,可表现的已经够好,只要不误入歧途,早晚这天下江山也是他的,我们是太子的人,将来这朝堂上自然也是由我们站上去的,所以忍一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嘛。”
苏定方摇头叹气,“三郎你如此年轻,却有这么好的心态,真是让我佩服,我不行,我十几岁随我阿爷组建乡团,讨剿流贼,向来是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
“你要这样想,这世世哪能都如意呢,但如今这世道是不是比前隋之时要好的多?一天天会好起来的,我们要一起努力!”
“我不走了,就留在三郎身边,一起在这叠州守边。”苏定方豪气万丈。
“叠州只是个小地方,哪容的下这么多猛将,有梁建方席君买他们就足够了,况且,我从不担忧叠州,也不把党项羌和吐谷浑放在眼里,他们现在已经丧胆,短时间不敢再犯。我所虑者,还是太子殿下。太子年纪渐长,已经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了,若是没有人适当的引导,我担心太子殿下会变!”
秦琅很担心,他已经把宝押在了承乾身上,其实也不是他要押的,而是当初李世民非要他上承乾的船。
历史上的承乾,幼时也是非常聪慧的,可是青春期后就开始渐渐的叛逆起来,最后完全就长歪了,成了一个人人嫌弃的恶太子,最终李世民几次试图保住他就失败了。
秦琅也不知道这历史的车轮会不会滚滚前行的又滚进那道辙中,他还是比较担忧的。
老程虽说是检校太子左卫率,如今也正式成太子左卫率了,但老程虽说粗中有细,可教导孩子这块,老程绝对不是什么合格的人,他连自家孩子都教的跟他心不往一块,程处默都一直不喜欢老程的作为。
东宫老臣李纳、裴矩走后,虽然也还有陆德明等许多大儒名臣,可是这些人都有一个特点,太过死板,就跟那些老学讲一样,不知变通,他们根本做不好承乾的老师,无法良好的引导承乾,只知道一味的劝谏,反对,这里不许,那里禁止,这种家长式作派,其实是最让青春期的孩子逆反的。
秦琅跟承乾有较好的师生情谊,同时秦家也早押注在了承乾身上,于公于私,秦琅都不希望承乾出什么事。
“我一河北人,太子殿下未必肯用我听我。”苏定方有些无奈的道,河北人这个身份,是个抹不去的印记,也让他始终难以真正的融化到朝廷中。他有时候挺羡慕秦琅的,虽是个庶出子,可命好,在洛阳没死,秦琼的嫡子都死了,他个庶子活下来了,还运气极好的参与了玄武门之变,成了靖乱协谋功臣。
“我这里给太子写了封长信,你亲自交给太子,他看过后就知道你能信且可用了。”
“在长安有什么事都可以直接找太子殿下,若是殿下不方便出在的,你可以找程叔或者是马周。”
老刘也与苏定方一同离开叠州,他是去洛阳朝见天子。
这次叠州之战,也让这个在叠州历经数朝的老吏之名直达天听,皇帝看过秦琅为老刘的请功奏报,知晓了这老刘的神奇经历后,倒是有些动容。他年纪也大了,这回召入朝中,也算是荣养了。
至于安排个什么官职,暂时还未定,得等见过天子之后由天子钦定。
但肯定会有不错的结果。
老刘一匹瘦马,两个老羌仆,后面跟着十余骑,却是老刘的儿孙和媳妇们,刘家人不论老少男女,全都是骑马,彰显着边民们的彪悍。
“我向太子殿下推荐了刘公你,洛阳面圣之后,不出意外你会回长安,调入东宫太子家令寺任职太子家令。”
老刘很高兴,要离开这个呆了近七十年的地方了,虽也有些不舍,但更多的还是对于长安的向往。
“儿孙们一直都向往着能去长安,做个长安人,一生守边,终于能换个入长安定居的机会了。”老刘叹道。
秦琅递上一个包袱。
“这是一些金银,你带上。长安大,居不易,要想在长安定居生活可不容易,有些钱财好傍身。你到了长安可以去找我几个朋友,想买房买奴仆这些,都可以找他们帮忙。”
“这我不能收。”
秦琅笑笑,“这本来就是上次分给你的那份,你没拿。”
老刘还要推辞,但秦琅说想在长安定居可不容易,就算老刘这样在叠州历经几朝做官吏的人,其实也不会有多少身家。
“刘公的儿孙们,我也已经写了信,你一会带上,到了长安拿着信去找我的朋友,他们会给他们安排好的。”
老刘的儿子们可以入禁军或是在长安官府里谋个吏职,孙儿们还年少,可以进千牛卫做三卫侍官,或是入国子监读书。
“想不到三郎替我安排的这么周全了,真是太感激了。”
“咱们毕竟也并肩战斗一场,再说刘公你为中原守卫叠州边疆五十年,这些都是应当的。如今刘公老了,也该颐养天年享享清福了。叠州,就交给我吧!”
老刘点头,他虽离开,但毕竟是叠州几十年的坐地虎了,也早就已经把该交接的,该交待的都办好了。有他的话,秦琅在这里更不会有半点阻碍。
“刘公你老成持重,若真到了东宫做太子家令,可要好好规劝太子殿下。”
“会的会的。”
老刘叫来儿孙们,让他们向秦琅拜谢,此去长安,虽还刚启程,但老刘很清楚,刘家这是已经上了秦琅的船,以后就是秦琅的人,是太子的人了。对此,老刘倒也没有什么其它心思,投桃报李吧。
“思长安,念长安,长安巍巍辉煌,如今终于要入长安了,此生足矣!”老刘叉手告辞,领着儿孙们踏上了他们梦寐以求的长安。
送走一路路人马,叠州倒是重又安静了下来。
芳州被废,并入叠州,秦琅这个叠州都督虽只都督了一个州,但却有六个县,合川、叠川、乐川三县,加上原芬州的常芬、恒香和丹岭三县。
两州合并后,户两千三百五十八户,口一万一千七百三十三。
秦琅翻看着这个户籍记录,发现其中还是有不少错误之处。叠州做为边州,户籍档案做的较差,或者是有意模糊,以使的百姓逃避课役。
而那些归附的羌氐更是基本上都没有入籍。
秦琅上任都督后马上要求展开了全面普查,清查户籍人口,丈量田地牧场等。
经过普查,清量出原叠芳两州内有内附的羌氐数千帐,秦琅干脆在叠州西面和南面边境,直接划了一大片地方进来,新设了安化、和同二县,以专门管理这些羌氐。
羌人置于叠州西,设安化县,划设牧场,让他们牧马放羊,为叠州都督府牧战马,缴获牛羊为税,按丁口编练侧近军。
而习惯农耕打猎的氐人部落,秦琅将他们迁到原芳州南面山区,建立和同县,给他们划分山坡谷地,让他们耕种养殖。
秦琅又把划在叠州的那个千人折冲府,置于羌水河谷,划入合川县,使的合川县人口大增了几千口。
而他又沿边境部署三千镇西军,一边驻边戍守,一边还划给他们田地草场,以军屯军牧。
一番调整后,叠州原本一个千多户的下州,一下子成了州衙档案上拥有军民人口近五万。
秦琅还很快规划出了叠州发展规划,拓修一条连通八县一折冲府一边军的州道,沿路隔二十里设一座驿站。
沿边境十里设一座烽火台,诸关隘处筑堡设寨,屯驻兵马。
他甚至已经计划在叠州西面边境上设立一座边市,跟已经归附的羌人交易,以盐茶糖酒绢布等换牛马皮毛等。
他每天下县乡四处巡视,走访乡村山寨,似乎并没有受到贬官的半点影响。
第542章 积石山下
一座西倾山,曾是氐人们的圣山,与羌人圣山积石山东西对立,氐人们称呼西倾山为出圣水的神山。
这座山既是洮河的源头,也是羌水的源头,可神奇的是,一山两水却南北背道而驰。羌水东南而行,成为长江水系,而洮河却往东北而入最后汇入黄河。
迭山山脉,便成了这两大水系的分水岭,同时也成了叠州和岷州洮州的边界。
溢乐城。
洮河由西向东而行,在这里突然转了个九十度的弯,转向正北而流,岷州治所溢乐城,就在那个直角大弯的外角上。
胶东公李道彦站在城头上,看着一支马队缓缓行来。
“那就是叠州来的商队?”
一名长衫幕僚马上道,“嗯,自上次羌人入侵之后,这是叠州过来的第一支商队,昨天就已经有人过来报备了,满载的皮毛、油脂、毡毯、酥油还有麝香,另外还有不少铜料。好东西不少,数量也很多,我已经安排了人,准备验过货后,就把这批货全都吃下来,然后派人赶紧送到长安去,转手就能赚上不小一笔。”
李道彦却只是皱了皱眉头,身为堂堂宗室,虽然也看中钱财,但绝不会把钱财看的太重。李道彦是淮安王李神通的长子,也是太上皇的侄子,当今天子的堂弟。
当初李渊在长安举兵反隋,隋官搜捕李渊同族,李神通父子为了躲避追捕,从长安一路南逃,藏在山谷里数十里,他穿着破旧衣服乞食于民间,或是采摘野果进奉生病的父亲,后来他们与史万宝等联合起兵响应,拥兵万众,迎接李渊父子入关。
李唐建立后,遍封宗室,李神通封王,兄弟子侄十余人也并皆封王,李道彦就受封胶东郡王,此后先后任过陇州刺史、相州都督。贞观元年,新皇贬降宗室诸王为公侯,李道彦还算有功,父亲保留了淮安王爵位,他也只是由郡王降到了胶东公。
不久后改任岷州都督。
他初到任时,岷州都督府管岷、洮、叠、芳、宕、旭、文、武、扶九州。
可先是年初废文州、旭州,接着是扶、文二州划入剑南道。
而现在芳州并入叠州,叠州又另设都督府。
他这个本来都督九州的岷州都督,现在却只剩下了岷洮宕三州,武州又被划出去了。
父亲淮安王来信,说朝廷本来这次是要把叠芳宕武四州都划入叠州总管府的,是他从中插手,才使的宕州仍留在了岷州。
李道彦虽年轻,但也是有些抱负的,他也想如族兄李道宗一样封王。可宗室旁枝没有过硬的功劳,又哪有机会再封王。
上次羌人犯境,李道彦这个岷州都督也有些兴奋,感觉机会来临,立即召集人马,准备讨羌立功。
可谁知道叠州刺吏姓刘的只听秦琅的号令,不听他的,武宕几州也是一样。
等他带着万余人马,从岷州火急火了的感到宕州,黄花菜都凉了,他比唐俭他们还晚一步,秦琅爷俩早就大局已定,他连口汤都没喝上。
本来也想去叠州凑个热闹,捡点功劳,结果秦琅却很不客气的以宰相和行军总管的身份,命令他带兵返回岷州,直接解散。
这让李道彦那个气啊。
好歹也是堂堂一都督啊,发生在他地盘上的战事,他什么也没捞着。
战后论功,果然没有他半分功劳,苦劳也没记他一点,甚至所辖之州,还被朝廷肢解,结果从管九州变成了管三州。
他岷州仅户就有五千户,人口两万多,洮州还有两千多户,宕州等也不少户,最终岷州却不如叠州了。
叠州还单设镇西军,洮州岷州却没有。
“我且问你一事,秦琅罢相贬叠州都督,才短短这些时日,怎么叠州恢复这么快?我听说秦琅在叠州清户籍丈田地招安羌氐,编练土团,十分顺利,甚至还已经开了边市,又在修道建驿站设烽堡筑军城,还在搞军屯军牧,秦琅怎么做到的?”
幕僚也不知道要如何回复。
说来洮水流域诸州,比起羌水流域诸州可是要强多了,起码不论是田地还是户口人丁都强的多,但现在叠州那边搞的热火朝天,十分兴旺的,他们这边却受上次羌人入侵影响,到现在都还没恢复过来呢。
“秦琅上次狠狠抢劫了党项人一把,叠州现在府库很丰,再者,细封等不少党项人现在都在跟松州的秦琼和叠州的秦琅做买卖。而我们洮岷诸州主要是通过洮河谷,与吐谷浑人做生意,但现在吐谷浑人正频频袭扰我们的边境,我们被迫关闭了边市,商人们也就大多转往叠州做生意去了。”
李道彦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他又问,“那为何吐谷浑人不去犯秦琅的边,就敢来犯我洮州的边?难道我李道彦就显得这么好欺负?”
幕僚心想,秦琅把吐谷浑人和党项人打怕了,他们现在自然不敢轻易去他的地界,但这种话不能说,于是他便笑道,“吐谷浑去叠州毕竟要绕远路,他们直接来洮州更近。”
李道彦黑着脸。
“边境的洮州现在一片死寂,以往热闹的岷州现在也已经淡了下来,商人们都跑去叠州,甚至有些境内的羌氐部落,也都跑到那边去了,说那边什么政策好待遇好,这样下去,还得了?”
做为都督,那就是有牧民之职,也有守境之职。
除了守边打仗,劝桑课农也很重要,而户籍人口更是一项考核的重要指标。秦琅做上叠州都督,短短时间,就把叠州千余户,几千人口,弄到现在帐面上有五万多口人了。
虽说这里还有朝廷新设的折冲府兵和家眷,也有新设的镇西军的边军,又有他扫羌氐入籍的蛮夷们,可不管怎么说,叠州的户籍人口,那是翻了十倍。
仅这一项,秦琅的功绩就已经不得了了。
而他现在不但管的州从九个降到了三个,州中的人口还在流失,边市商队减少,税收也就在减少。
幕僚进策。
“不如我们也重新开放边市,并去招党项人和吐谷浑人来交易,只要边市重开,我们有地理优势,边市肯定会比叠州和松州更强,则商人都会回流,我们的税收也就能上来。”
“问题是党项人和吐谷浑人都还在袭扰边境,此时如何开放边市?那岂不是开门揖盗,引贼入室?”李道彦反问。
“党项人好利,不如派人携带金宝贿赂······”
“实在不行,咱们就带兵去袭击劫掠党项人,反正现在党项人经过上次入侵大败后,如今也是元气重伤,咱们正好突其不意,趁其不备干他。”
听说出兵,李道彦倒是有些担忧起来,他不是武将,没带过兵不曾打过仗,虽说做过几任刺史都督,但其实根本没上过战场指挥过部队。一听到打仗,还是有些犹豫的。
幕僚于是又提出了几个建议。
“让我考虑考虑!”
······
积石山下。
拓跋部营地。
一只黑色猎鹰在白色大旗上展翅欲飞。
拓跋部崇拜白色,也崇尚猎鹰。
猎鹰就是拓跋部的象征,是他们的图腾。
一袭白衫的文士被请进了拓跋赤辞的大帐,文士呈上礼单。
“我家主公岷州都督乃是大唐宗室,向来仰慕大王的威武,这次特差某来拜见大王,是想劝说大王,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方为俊杰,细封步赖归附我大唐,立即被天可汗授封为轨州刺史,并封侯。”
“若是大王愿意弃暗投明,我家主公愿意居中荐引,保证能让大王得一个都督之位,郡公之爵,定比细封步赖要强上许多。”
拓跋赤辞连那张礼单也没有看一眼,拿着刀子削着羊骨上的肉,不屑的道,“浑主乃我翁丈,他以心腹待我,我不会背叛他的,你赶紧离开,免的我动怒污了我的宝刀。”
“大王何不三思?”
“送客!”
拓跋赤辞喝道,顿时几名拓跋武士进来,将他请了出去。
帐中。
拓跋思头忍不住问,“叔父为何拒绝这使者提议?岷州都督李道彦既然肯出面牵线,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啊。”
拓跋细干也点头赞成。
经过上次松州之战和叠州撤退后,拓跋赤辞也是元气大伤,把利、宕昌等几个附庸部落都打没了不说,拓跋本部也损伤不轻,加之秦琅深入腹地袭扰,也让拓跋部雪上加霜。
全族动员,结果一根草没捞着,倒损失了上万的附庸,本部也损失了数千,这都堪称伤筋动骨了,牛羊也白白的折了许多。
现在部落上下,都是怨声载道。
拓跋思头和拓跋细干这两个打了大败仗的头领,更是整天都无脸见人。
细封步赖等归附大唐,授封刺史后,思头等不少人观念也在转变,打又打不过,倒不如跟细封部等一样,也内附唐人,起码能保个平安啊。
拓跋细辞拿着刀削着羊骨肉,“李道彦是谁?他也配要我拓跋部归附于他?”
“那要不我们派人去叠州?据说秦琅被皇帝贬为叠州都督,罢相了。”思头问。
赤辞却依然不屑道,“拓跋家族的勇士已经丧失了勇气吗?我们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不战而降,那是懦夫!”
第543章 雄威边塞镇西军
“拓跋老贼,安敢如此狂妄!”
岷州城里,本来寄希望能够一举招降拓跋部而立功的李道彦,见幕僚十分狼狈而回,不由的大怒。那幕僚去时夸下海口,什么但凭三寸不烂之舌一定能为都督招降拓跋赤辞。可谁到了那边却吃了个憋。
他回来没法交差,于是半路上憋了个坏主意,一见李道彦便编织了许多谎言,说那拓跋赤辞如何骄狂,百般侮辱都督等等。
李道彦这辈子吃的早大的苦,就是他跟着老爹李神通逃亡山里那段日子,扮做流民去讨饭,跑到山上摘野果子,过了几十天苦日子。但这点苦,其实相比于隋末的那些水深火热的百姓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做为西魏八柱国家的曾孙,李道彦一直是个高高在上的贵公子,幕僚一通谎话就把他气的暴跳如雷。
那幕僚趁势又进一策。
“如此可行?”李道彦听了犹豫起来。
“都督,我此次奉命出使拓跋部,一路走访,暗中观察,那拓跋部确实元气大伤,而且他们并没有多少防备。若是都督发兵,学生愿做向导。既然那拓跋老贼敬酒不吃愿吃罚酒,那咱们就别跟他客气了,拿下他,照样是个大功。”
李道彦不免有些动摇起来。
这种公子哥虽位居高位,但向来没有什么真正的见地,很多事情都是由幕僚属下们帮着决策的,听那幕僚说的不错,就心动了。
“大王,那拓跋部虽号称党项八部中最强,甚至拓跋赤辞娶了吐谷浑可汗伏允的女儿,被封为王,但拓跋部也就万骑人马,现在他们没有集结,赤辞营地平时也就千余骑兵马,咱们轻骑突袭,一战可定。到时擒拓跋,平河曲,这功劳可就大了。”
李道彦转着圈,犹豫了半天。
“要不要联系下秦琅,他麾下有三千精骑,如今转为镇西军,上次深入党项,又在叠州硬战吐谷浑,若是与他联手,更稳妥一些。”
“都督此言差矣,那拓跋部营地才千余骑,我们只要集结三千精骑,就完全可以突袭击败他们,哪用的着请叠州兵马,若是联络他们一起行动,到时事成之后,功劳得分他们一半,甚至说不定到时秦琅还要抢去大半的功劳,那就为他人做嫁衣裳了。”幕僚赶紧劝说反对。
······
西倾山南支。
迭山下,叠州。
这里正是一片忙碌的景象,新设的折冲府,选营筑寨,迎接府兵家眷。镇西军三千边军,加上新点选的羌人侧近军和氐人城傍兵,还有汉民土团兵,则在忙着修复增置烽堠墩堡,加筑关寨驿站。
边军乡兵城傍们都化为了土程兵,按着图纸规划赶工。为了抢进度,秦琅还拿出钱粮来雇佣百姓们做工,开出的条件很优厚。
因为条件好,甚至引来了宕、武、成、岷、洮、渭、秦诸州的百姓们前来,秦琅管吃管住,工钱也都是一日一结,绝不拖欠,工钱还开的不错,这样的条件对于这两年年景很差的百姓来说,绝对是值得来揽活赚点钱粮回家养婆娘孩子的。
秦琅还乘机暗里招揽起这些来揽活的汉子们,拿出不少优惠的条件,引他们来落户。什么一来就可以分地啊,划地垦荒,一丁上限可垦百亩,一家上限可达五百亩,新垦之地三年免地税,再三年只征半税,甚至州县提供无息的贷款,租借耕牛种子等等。
各种条件绝对诱人。
虽说叠州其实也没有现成的熟地了,来了也只是去寻找那些还没有人占据的谷地,自己圈地开垦。
但对于许多百姓们来说,能有一块自己的地,哪怕是边州的地,也很诱人。况且秦琅在叠州大破党项羌的战绩,也让大家觉得有秦琅在,叠州也会很安全。
尤其是对于那些穷困的边民们来说,好多人其实都是无产者了,要不也不会跑来这里揽活挣钱。秦琅开出的落户条件,太诱人了。
好多人心里有点顾忌,主要是他们是其它州的编户齐民,如果逃籍,怕官府追逃。但秦琅却告诉他们,只要他们来了叠州,谁也不能再把他们带回去,更治不了他们的罪,有什么事他都愿意帮他们扛下来。
他会让他们在这边落籍分地的。
这是违背正常制度的做法,但秦琅的话他们觉得很有份量,有不少人心动,甚至有人已经开始领了秦琅给的安家费返乡,准备悄悄的带着家人跑到叠州来。
这种挖其它州墙角人丁的做法,是违反朝廷户籍管理制度的,但秦琅可不管这些,叠州要发展,就离不开人。
叠州虽说现在有五万人口了,可这么大个地方,五万人口其实太少了,他有一府一军八县,总共却才五万人,这里虽说山多水险,可有无数的山谷河谷,只要开垦起来,一样能容纳许多百姓,就算人口再翻上几翻,都不会过剩。
这种事,别的官员肯定不敢做,要做也只会偷偷摸摸的,被发现肯定也不会承认。但秦琅却不怕,公然大胆的干。
秦琅现在叠州,就有点类似是后世那些北上广深的副职跑到大西北的贫困地区去挂职一样,自己本身有着深厚的背景人脉关系,来到的地方虽说一穷二白,但凭自己关系也能搞到许多项目落户,助力起飞。
秦琅那朝中的关系是没的说的,自己本身又有雄厚的资本,所以他早就已经在叠州重新开放边市,通过手里的许多稀有商货,使的现在叠州成了羌人、吐谷浑人进口中原商货的一大重要关口,无数商队都跑来这里。
同时,秦琅还对叠州那个铜矿,加大投资开采。一个大铜矿开采,配上冶炼、运输等配套产业,带动的可就不是一点两点。
那个铜矿,现在就已经形成了一个带矿奴工匠在内六七千人的矿产小镇了,光矿奴就有五千。
秦琅有资本有关系有人脉,引入叠州,当然也不会亏本。他是叠州都督,掌控着这处边州的一切,资本和资源的结合,是互利双赢。
叠州的羌人牧民们最近日子过的不错,畜牧产品销路很好,以前牛羊这玩意很不值钱,叠州最值钱的也就是土贡的麝香,可现在这里边市兴旺,边军大增,人丁大增,使的奶肉等消耗大增,都能卖个好价钱,皮毛草药等原本总是被压价贱卖的东西,如今也是全都脱手,不卖了个好价钱。
种地的羌民汉民现在日子也不错,农产品家畜家禽等热销,顺带着还有了揽工赚钱的机会,农闲时去修城铺路建桥垦荒或入工坊矿山做事,都还能赚上一笔补贴家用。
原来叠州芳州的官吏们,现在也个个喜上眉梢,他们真正感受到了流量的力量,叠州从个穷乡僻壤的边州,从屡受侵袭,交通不通,人丁稀少,到现在的这般兴旺热闹,不但让州县财政府库迅速充盈,也让他们这些官吏们也个个日子过的潇洒起来。
只要他们不触犯到秦琅提出的底线,官吏们的那点灰色收入,秦琅其实也并不怎么限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会主动的给予一些津贴补助,让大家干起来也是十分卖力。
碰到这种会来事的上司,其实下面的人都非常喜欢,就怕碰到那种既要你跑又不给你吃草的上司,那才是叫苦不迭。
“照这样的势头下去,要不了三年,咱们叠州就能正式晋升为中州了。”
“中州也不稀罕。”
羌河边,秦琅正在规划一座新的州城,原来的合川城,因为处在独山之巅,虽然险要,可地形狭小,不利交通,所以秦琅打算把合川城做为镇西军的军城驻地,而州城另选平坦河谷之地规划建筑,这样以后新的州城就是一座方便交通,便于工商,利于居住的城池。
而军事重任留给镇西军的军城。
要不然,州城县城在那山顶上,得走着盘山的羊肠小道上山入城,上下城还只有这一条路,那这叠州想发展也会处处受限的。
“新设的安化县,最近如何,可有党项人来犯境?”秦琅问。
镇西军使梁建方便道,“暂时还没有,諒他们也不敢来。”
安化县是秦琅设在叠州原州境外西面的新地,这里是羌水之源,安化县城所在地,羌水还只是一条小山溪,溪宽不过七八尺。
这里是后世的朗木寺,地处陕甘交界处,南面是松潘草地,北面去洮岷的洮河河谷诸州,东面则是叠宕的羌水河谷诸州。
这地方很重要,以往是吐谷浑人和党项人的一块缓冲地带,也是中原与羌人的一个缓冲地带,可现在秦琅不管这些,直接把内附叠州的羌人安置到这边游牧,挥手圈下一在片地,新设了这个安化县,还让梁建方的镇西军开始在这边修建烽堠、戍堡。
这是一个前哨基地。
安化县的羌人本身就是缓冲。
洮河、羌河、黄河,三河在这附近,积石山,西倾山,两山对峙。
秦琅正是看中了这里的战略地位,才特意迁内附羌人于此新设安化一县。
龙潭虎穴的地形,使的秦琅对此地下手。
东南嶙峋光秃的红色石山,西南是林木森林、四季常青的大峡谷,西面是山丘,北面则是岩石裸露的高山。
在这山、丘代合围的一片狭长河谷地上,秦琅以羌人在此牧马,同时驻派镇西军,又在那谷地开建边市,沿羌水修建茶马道直通此处,并规划出此向北联通洮岷,并通往青海吐谷浑,联通南面党项诸羌。
秦琅计划着在这峡谷建起一座镇西军的要塞。
“这么重要的地方,党项人和吐谷浑人,就这么让我们占了?这么忍气吞声?不太像他们作风吧?”秦琅捏着下巴,有些怀疑,“是不是他们在打什么阴谋诡计,梁军使你可得加强提防小心,这地方既然我秦琅占了,可没打算再让出去了。”
“请卫公放心,我镇西军已经在安化安营扎寨,就算他们来袭也不绝对不惧,一定能保证安县不失。”
“好,我就喜欢这种自信,城堡要塞可以慢慢来,反正一天两天也建不好,但是警惕之心不能松懈,这个安化可是我们叠州门户。对我们来说很重要,不仅可以让我们叠州御敌于门外,而且占据了此处,还能让我们可攻不守,不再只是被人堵在羌水河谷里面出不去,我们既能出羌水河谷反击做战,也能掌控与洮岷诸州的西面往来通道。”
总之,在秦琅的规划里,有了这块地方,那叠州就是活的,防御是活的,经济是活的,没有这里,叠州就成了死的。
“是否让末将派几支轻骑往西,去侦察一下党项人和吐谷浑人的动向?尤其是拓跋羌,这些人最近一点动静都没有,倒搞的我有些不太自在了。”梁建方也是员久经战将的大将,当年在秦王府时虽说只是偏将,可毕竟也是经验丰富的。
过于的平静,让他捕捉到一丝丝不对劲。
秦琅也有这种感觉。
“可以,但是一定要小心,保全安全为上。不管贼人耍什么阴谋诡计,可只要我们做好防范,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梁建方点头,他让秦琅放心。
镇西军的编额虽说只三千人,在军这一级单位里,其实已经是数量极少的了,甚至不如北方一些守捉的编额。
但镇西军在关键时候,还可以从秦琅这位都督这里,借到团结兵、城傍蕃兵等辅佐兵马,另外州内的折冲府,关键时候也是可以调用的,这样算起来,真的全面动员,其实镇西军也能调动万人,已经是很强的力量了。
而南面的松州都督府,现在也辖有松、扶、文、龙四个正州和轨阔等七个羌人羁縻州,实力也不弱,他们也能随时北上增援。
可以说,如今的西疆,早就已经不是松州之战前的形势了,现在有秦琅秦琼这爷俩坐镇,又有了叠州的镇西军,松州的宁远军两支边军,基本上已经不担心羌人再来袭扰犯边,除非是吐谷浑大汗伏允举国之兵来袭。
第544章 河曲劫盟战又起
拓跋思头不动声色的扫了眼那张礼单,然后轻轻的前推,“久且刺史是鲜卑人,你若是党项羌人,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随你们怎么想,但是我叔父生性骄傲,他决不愿意向大唐低下高傲的头颅,接受你们的招降的。”
久且洛生哈哈一笑,“拓跋族长是嫌官职低还是爵位低?上次一战,你们党项羌可是元气大伤,八大姓倒有三大姓降唐,就是你们拓跋部也一样伤筋动骨,前后折了有三万人马,就算大多是附庸,可你们也一样难以承受吧?现在胶东公愿意牵针引线,这可是难得的机会,也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了,若是再过个一年半载的,只怕到时再来找你们的,就不是招抚而是讨伐了?拓跋将军你也是年轻人,应当更有眼光,不会那么高傲自大到看不清眼前的形势的。”
“当然,若是你们嫌条件还不够好,这个其实倒也还是可以谈的。只要你们表现出足够的诚意,那么胶东公愿意为你们再争取。”
拓跋思头嘴上还在硬,“大唐也别说大话,上次我们虽然有些轻敌大意了,可大唐也没好到哪去,一样让我们攻破了两州,还全歼了五千人马,其它处的伤亡加起来也有几千吧?待到秋高马肥,吐谷浑必然发重兵铁骑,到时再来争胜负。”
“将军,我不是朝廷的使者,只是胶东公的使者,我们用不着说这些场面上的话,胶东公很有诚意,我们也希望将军莫要错过良机啊。若是将军愿意促成这件好事,那么对大唐对党项对拓跋甚至对将军,那都是极好的。这单子上的礼物,价值数千贯,但这只是小小礼物,事成之后,胶东公愿意十倍重谢,另外还可以为将军向朝廷请封一个刺史之职,侯爵之封。”
拓跋思头呼吸粗了几分,他承认他心动了。
上次一战后,对于整个党项羌的冲击都是极大的,尤其是对于拓跋思头这样年轻的贵族们来说,以往他们觉得中原没有什么可怕的。毕竟他们这一代人,没有见识到强盛时的隋帝国,见到的只是衰败灭亡前的隋帝国,和新兴的唐朝。
隋季和初唐,都还没有让这新生的党项一代有什么威慑力。
但经过上一战后,许多羌人年轻贵族心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特别是上次还亲自统兵,结果一败涂地,全军尽没的拓跋思头更是如此。他已经由过去心里彻底的蔑视中原,到现在的畏惧大唐。
“我愿意促成这件事情,但事成之后,我要一个国公爵位,还要一个都督之职。”
“这个有些难了,细封步赖是你们党项羌第二大族的首领,他归附大唐,也只得了一个刺史之职,县公之封啊。”
拓跋思头摆手,“那不一样,细封步赖是兵败后投降,朝廷这样也能给他一个刺史、县公,那我们拓跋若是主动上请内附,自然不一样的。”
“我要一个都督之职,爵位上我可以退一步,起码得是一个郡公爵位。我叔父我也不要求说跟突厥人一样郡王爵位,但必须得国公爵位。”
“将军,我可以把胶东公给我的底线告诉你,大唐最多只能给将军一个侯爵,加上刺史之职,当然,胶东公愿意向朝廷为将军争取再求一个三品的大将军之衔。”
“为表诚意,我也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了。”拓跋思头笑道,“我会去向我叔父进言的。”
“感谢将军的深明大义,这件事成之后,对我们所有人都是好的,若是拓跋族长不答应,我们胶东公愿意亲自与族长会见一次,会见地点可以安排在洮州边境上,你看如何?”
“要我叔父来会面?”
“有些事情总得当面谈,才更显诚意啊。”
“李都督也会来?”
“这是自然。”
“洮州边境会面,不太合适。”拓跋思头摇头,觉得这地方不太安全。
“那拓跋将军可以选个会面的地点,只要不是太远便行。”
拓跋思头选了一个靠近洮州不远的地点,却是在吐谷浑人的境内,靠近党项羌境,选一个第三方的地盘,在他看来也许更安全一点。“正式的会面之前,我希望能再看到先生一次,你们答应给我的这份礼单的十倍之财物,我要先拿到一半,另外,我要拿到大唐给我的刺史官告,以及封侯的敕命。”
“得是正式的,告身上要有尚书吏部之印,敕命上要有皇帝的印玺,还要有宰相们的签名。”拓跋思头的条件不容拒绝,“我得有份保障,再说了,若是朝廷能给我这些,那我叔父也会相信朝廷的诚意的,不是吗?”
使者笑着一口应下,“好,一言为定,我们会在正式会面前,把将军需要的这些弄来的,但也希望将军能够尽力促成这桩好事。”
条件达成,这次秘密会面也就结束了,使者罩上斗蓬,重回复商人的模样,匆匆骑马离去。
拓跋思头坐在掀开的大帐里,看着那行远去的背影很得意。
那李道彦还真是好说话,他不过是稍一拿捏,就已经讨来了一个刺史之职,县侯之爵。转而他又有些后悔起来,或许自己再强硬一点,说不定就能得一个都督之职,郡公之爵甚至是国公之爵位了,到时也跟那秦琅平起平坐。
想起秦琅,他不由的打了个冷颤,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了。一想到那家伙现在叠州长驻,做了叠州都督,他就头痛。派去打探的细作回来,说那秦琅在叠州招兵买马,训练骑射,又是修筑堡垒烽燧,日夜不停,这让他很不安。
战事虽然告一段落,可谁都知道,这战争没完。
叔父拓跋赤辞亲自去了青海伏俟城见伏允可汗,商议对策,回来后一直愁眉苦脸,上一次战役,吐谷浑损失了一万兵马,连大汗的侄子无素都给成了俘虏,押去了长安,这让伏允很暴躁,却又惶恐。
赤辞去找伏允,是想要联兵反击,他提议趁大唐还没有准备好之前,抢先下手。可伏允却在犹豫,他明显被唐人的猛烈打击打的昏了头,畏首畏尾起来。
赤辞很失望的回来,发布命令,准备做最坏的打算。
他甚至派人去白兰,找白兰羌商议联合的事情,还派人跟白兰羌南面的吐蕃人试探着接触。
白兰南面本是多弥和苏毗,这也都是西羌种,可近年都先后因吐蕃插手,导致内乱后灭国,被吐蕃人趁势派兵进驻吞并。
这个新来的吐蕃邻居,对于北面的党项、白兰、吐谷浑等倒还挺客气,主动要求加强贸易等,拓跋部这两年就也经常跟吐蕃交易,关系还行。
赤辞想要向吐蕃借兵,联手入侵唐境,想以攻代守,以攻促和。只是吐蕃人的回复有些暧昧不明,他们明显并不愿意贸然的跟大唐开战,毕竟他们跟大唐现在还没有边境接触。
赤辞找吐谷浑不成,找吐蕃又不成,现在也是日夜难安。
拓跋思头也清楚现在党项的实情,仅凭拓跋部和其它几个元气大伤的部落,要跟大唐单挑,那是不现实的。
可秦琅秦琼父子坐镇叠州松州,那么早晚大唐还会打过来,不是今年,就是明年。
现在这个时候,李道彦主动来招揽,其实思头那真是求之不得呢。
他相信,就算是叔父赤辞,现在其实也没多少选择余地了。
只要大唐肯给都督、国公之封,肯让他们维持原来的地盘统治等,那么拓跋部也并不是不能归附大唐。想当年,拓跋宁丛不也归附过大隋吗?
·······
河曲。
黄河岸边,拓跋赤辞的心腹大将拓跋细干带着八百人马为前锋,为拓跋部此次会盟前锋,他们驱赶着六千多头牲畜前来,准备迎接大唐岷州都督李道彦。
只是拓跋细干没有料到,唐人居然这般无耻。
拓跋细干抹去脸上的血渍,“久且洛生,拓跋赤辞会剖开你的胸腔,摘下你的心肝,来祭奠我们死去的拓跋族儿郎们的!”拓跋思头也在一边叫骂,“久且洛生,你这个背信弃义的无耻小人!”
久且洛生完全变了一副面孔,哪有先前秘会拓跋思头时的那份亲切,他身披着明光铠,手持一把陌刀,浑身血迹,整个人犹如地狱里出来的恶魔。
他满朝血渍,冲着两人狰狞一笑。
“反复无常的党项羌,什么时候有资格谈信义了?”
“放你娘的屁,狗屎渣渣!”思头怒极。
久且洛生挥起陌刀,一刀将思头身边的一个拓跋亲卫的脑袋斩落下来,血溅了思头一身。
“闭上你的狗嘴,否则,这就是你的榜样!”
“入你娘的!”细干还在骂。
久且洛生哈哈大笑几声,挥起陌刀又接连砍下数名拓跋战士的人头,一刀一个,巨大的陌刀就算是对上冲锋的骑士都不惧,能够连人带马碎裂。
细干和思头终于闭嘴了。
久且洛生提起刀,扭头走向远处。
不远处,岷州刺史李道彦捂着鼻子,有些嫌弃战场上的浓重血腥气,见到久且过来,便问,“没有人走漏吧?”
“请都督放心,一个漏网之鱼都没有,这仗咱们可是干的漂亮,八百拓跋前锋,尽皆斩杀,六千杂畜也全都缴获。”
李道彦听说八百全都杀了,倒是皱了皱眉,“全杀了?也没这必要吧?”
“都督切不可有妇人之仁,咱们现在河曲,这已经是党项人的地盘了,留活口就是累赘。”
李道彦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本来这次会面的地点是在洮州边境外,在吐谷浑境内。但为了能够劫盟,久且洛生提议,精骑南下进入到吐谷浑人的边境内,在河曲设伏。
这一招确实出人意料,拓跋思头和拓跋细干带着八百人和六千杂畜为前锋,为赤辞打前站,结果还没出党项人地盘呢,就遭受袭击。
他们没想到唐人会突然跑到了党项境内,大意之下,八百人全军覆没。
李道彦远远的打量了一遍战场,看着岷州都督府的边军,把一颗颗羌人首级砍下,将那无头尸身扔入黄河,冲向西北方。
“拓跋赤辞还有多久会到?”
“大约一天后。”
“他不会发现前锋被歼吧?”
“请都督放心,拓跋赤辞肯定料不到我们这一招,待他明日过来,我们再故伎重施,一举将拓跋老贼给灭了,擒贼擒王,只要擒斩拓跋赤辞,那党项人就群龙无首,我们接着就能横扫党项,立不世之功!”
李道彦一想到那美好的远景,也不由的心动起来。
“大家都小心些,不要走漏了风声,不能把赤辞给惊着了,也不要让东边的秦琅给知道了。”
久且洛生点头,“请都督放心,秦琅离咱们这还有二百里,不可能知道的。”
久且洛生回来,对手下下令,“留下拓跋思头和拓跋细干二人,这是拓跋羌中的头领,其余人全都砍了,一个不留。”
李道彦听着远处传来的欢呼声,不由的转头骑上马走远了些。
他觉得这是仁慈,他受不了那血腥的场面,但为了大唐,他心里默默道。其实他心里也明白,这不仅仅是为了大唐,也是为了自己,为了证明自己这个宗室有足够的能力坐这岷州都督,甚至有能力建立更高的功业。
自己绝不会比那年轻的秦琅差什么,他能做到的,我也一样能够做到。
“再过一天,一天后一切就结束了,他就成为灭掉党项的功臣。”
李道彦骑马登上一处山坡高地,从这可以居高临下的看到战场,却又不会闻到那浓重的血腥味。
战场上,唐军正在欢快的打扫着战场,按传统,打了胜仗都值得欢呼,因为不仅能记功,也还能发财。
战场上的一切,都将成为府兵们的战利品。
羌人身上的铁甲皮甲被剥下来,连同他们肮脏的羊皮袍子都不会被放过,他们的坐骑,马鞍,也统统都会成为府兵们的收获,这些东西带回去,可以卖掉换钱。
至于牲畜等,就更不有用了,全歼了敌人,大家有的是时间可以一点不浪费的搜刮干净。
他微微一笑,眼前的事实证明,其实他们一点也不比秦琅差,那秦琅若是真正了得,他就不应当打了一仗就龟缩不出,应当趁胜追击才是,就如现在,胜利却属于自己的了。
第545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
拓跋赤辞阴沉着脸坐在黄河岸边,看着从北边逃回来的族人。
八百前锋,逃回来的只有四个人,拓跋敦,人称黑牦牛,以前是拓跋赤辞的亲兵,他一只手臂没了,胡乱的缠裹着布条,早染成了黑色。他三个年轻的儿子也是浑身多处负伤,他们狼狈万分,惊恐不安。
“思头将军和细干将军,都被俘虏了,我们跳入黄河才逃过一劫,躲藏在河岸边草丛底下不敢现身,我们亲眼看到唐人把我们的人全都杀死了,首级堆成了山,无头的尸体全都抛入了黄河,把清清的黄河水都给染成了红河·······”
拓跋赤辞脸越来越阴沉,心里的愤怒越积越满。
他们被唐人骗了。
那个愚蠢的思头啊,自己当初就不该听他的劝说,本还想着跟李道彦会盟,起码也能拖延点时间缓冲,谁知道,唐人居然如此无耻。
“他们还在那吗?”
“有多少人马?”
“思头和细干死了没?”
一连三个问题,赤辞咬牙切齿。
老黑牦牛赶紧说,细干和思头被俘了没有被杀,唐人数量不少,有万余人马。
“我们在河里泡到天黑后才悄悄逃离,那时候唐人还在,他们明显是想要在那伏击族长你。”
赤辞拔出刀,在地上根据老黑牦牛的消息,划了一副简易地图,对于这片地方,赤辞了如指掌。
他很清楚唐人现在哪个位置,那里确实是个不处的伏击之地,西面是黄河,南北都不草原,只有黄河东面有一片不算高的山林,唐人正是埋伏在那处。
守着那处狭窄的必经之地,把兵马埋伏在山林里。
“这些该死的唐人。”
赤辞招来手下的将领们,拿着刀指着那简易地图做出了部署。
队伍继续出发。
······
午后。
拓跋部的人马缓缓走来,出现在唐军的视线里。
久且洛生亲自向李道彦报告。
“都督,拓跋赤辞来了,我们已经看到了他的旗号,人马来的不是很多,就三千骑左右,跟思头他们的交待差不多。”
“机会来了。”久且洛生兴奋的道。
李道彦面上没什么变化,心里却激动万分。
“他们有没有发现我们?”
“看他们的样子,绝没有发现,完全没有防备。”
“这就好,这就好,让大家打起精神来,勿必要擒下拓跋赤辞,若是不能生擒,就将他杀死,绝不能放他跑了。”李道彦再三交待。
“请都督放心,才三千骑而已,我们一万多人马,以逸待劳,埋伏袭击,定能全歼羌贼。”
羌人缓缓行来,连个前锋斥侯都没派出来。
李道彦躲在一棵树后面,盯着羌人,寻找着拓跋赤辞的旗帜,和他的人影。“活该你败亡,居然如此轻敌大意,一个斥侯都不派。”他有些得意,自己这次越境偷袭的计划,看来真是不错。
若是在洮州边境上会盟,羌人肯定会比较防备,而他们现在越过吐谷浑人的地盘,跑到党项人境内,这是他们绝对料想不到的,他们还以为是在自家境内行军,所以大摇大摆,毫无防备。
拓跋赤辞一死,拓跋部这几千人马再灭掉,那拓跋部也就没有什么力量了,整个党项也就不值一提,他这次带了一万多人前来,几乎把岷洮诸州的兵马全都带来了。
来前,他刻意的保持了隐秘,不透露一点风声,其实主要还是防着叠州的秦琅,怕他来抢功。
上一次增援叠州,无功而返,这一次,他一定要独占这灭羌大功。
他相信,战斗会很快结束的,就跟先前袭击歼灭思头他们的八百骑一样简单的。
一万多对三千,他是羌人的五倍,有心算无心,这仗根本不用考虑,就是傻子也能打赢的。
打仗的事,李道彦交给了洮州刺史久且洛生。
久且洛生做为一个鲜卑将领,打仗经验丰富,绝对没得挑剔,就跟昨日那一战一样,干净漂亮毫不拖泥带水,不放跑一人。
李道彦只需要坐在这林子里静候就好了,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出去享受他的再次胜利。
他甚至都没有骑马,连铠甲都没有披。
沉重的铠甲披在身上,实在是让他有些难受,反正这场战斗也不需要他出手。
羌人在慢慢的接近,根本不知道他们已经进入了埋伏圈。
他们对死亡一无所知。
号角突然响起,激昂而又高亢。
久且洛生一骑当先,率先杀出了山林。
道边的林中,密集的箭支如飞蝗般涌出,弓手们在为骑兵们掩护。
箭如雨下。
久且洛生带着骑兵们奋力杀出,试图将三千羌人拦腰斩成数截,就如他们先前伏击那八百羌人一样。
突袭,切割,包围,宰杀,然后胜利。
久且洛生很勇猛,身披明光甲,手持黑漆槊,身后是旗手高举将旗,两名勇猛的傔旗手跟随护卫,他的亲兵队更是紧随不舍。
他高声呼喊,有些得意的望着前方的羌人。
他们应当惊恐万分,措手不及吧?
近了。
久且洛生意外的发现,对面的羌人似乎并没有惊惶,也没有乱。
这是怎么回事?
也许拓跋赤辞比较凶悍吧,手底下的兵也比较硬?
这样想着,久且洛生的冲锋并没有停下,反而再次加速。
再硬又能硬到哪去,被埋伏突袭,根本没时间反应防备,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横冲乱撞,将他们切成几段,然后分割包围。
唐骑继续冲锋。
羌人没有四散而逃,也没有惊慌失措。
他们静静的看着他们冲锋,有条不紊不慌不忙的。
羌人调头,他们开始逃跑。
久且洛生看到这一幕,心中越发得意?
虽然羌人的平静让他有些意外,可还不是逃跑吗?
“追!”
羌骑的反应有些让久且洛生惊讶,他们跑的非常快,遇到唐骑杀出,并没有惊慌失措,他们非常平静且迅速的完成了调头动作,三千人马有条不紊没有丝毫混乱的转头跑了。
久且洛生率骑紧追不舍。
几千唐骑越追越远,后面的一万余步兵被拉开,留在了原地。
李道彦面对着亲兵的禀报,有些皱眉,怎么事情与预计的不一样了。
“追!”
李道彦最终还是下达了追击的命令。
万余步兵从山林中走出,披着铠甲提着弓弩刀枪迈开双腿奋力追击。
几千辅兵跟随李道彦留在原地,负责看守粮草等。
“一定要追上羌人,不能放他们跑了。”李道彦对亲兵交待,让他去给久且洛生传令。
到嘴的肉,岂能放飞?
三千羌骑飞奔而逃,唐人紧追不舍,步骑越拉越远,辅兵更是被甩在了远处。
转眼间,一追一逃的两军已经消失在了远处,只剩下了天边传来的响声。
李道彦有些烦躁的走动着。
突然,剧烈的震动响起,犹如忽起的惊雷,却是自北面传来。
李道彦惊讶的扭头望去,从他们来时的方向,出现了一线黑影。
吐谷浑人还是叠州唐军?
正当他还在猜测时,那支人马已经奔近了些,大旗显现。
“羌人,是党项人。”
“拓跋羌人。”
有辅兵惊呼出声。
这些辅兵只是岷洮诸州的乡兵召集,负责牵骡赶马运送随军粮草军械的,虽也基本上配了弓刀长枪,但发现无数羌骑快速奔来时,都慌了。
李道彦也慌了。
怎么会有拓跋羌人从他们的北面过来?
他怔怔的发呆,怎么也想不明白。
一名参军事见状,赶紧喊道,“这定是昨日有漏网之鱼逃回去禀报了拓跋赤辞,那羌贼派轻骑绕路到了我们北面,我们上当了。”
“不可能!”李道彦不肯相信。
“昨日战后清点,就发现斩首数有些不对,根本没有八百级,少了几十人,可久且刺史非说是有羌人死后落水冲走了。当时,定是有人跳河逃走了。”
另一个参军则叫苦道,“我早就说过,咱们应当先放过拓跋思头这八百前锋,只盯着拓跋赤辞就好,现在好了,贪心那几千杂畜,却是早已打草惊蛇,得不偿失,现在咱们反被拓跋算计了。”
李道彦站在那里,依然不肯承认这个事实。
几千辅兵看着羌骑越奔越近,又没得到命令,于是有的组织防守,有的则开始掉头逃跑。
很快,逃跑的辅兵越来越多。
等到两千羌骑冲近,李道彦的三千辅兵,已经逃的没剩下几百了,当参军们拉着他上马时,羌人已经如虎入羊群。
三千辅兵一触即溃,四散奔逃。
没人指挥,没有可挡羌骑冲击的车阵、营寨,只有简便武器的辅兵毫无斗志,四散而逃。
羌骑冲散了辅兵后,分出一部份继续冲杀溃散的辅兵,余下大部继续向南冲,却是去捅唐军主力的后背去了。
完了!李道彦心想。
“快去通知久且刺史,让他当心背后羌骑!”
参军事们带着李道彦仓惶而逃,有经验的参军事已经知道了结果,前后夹击之下,久且洛生绝对撑不住,唐军虽众,可步骑分离,待羌骑前后夹击,五千羌骑夹击之下,久且必败。
“快,往东走,去叠州!”一名参军事高呼。
顾不及久且洛生了,先逃命要紧吧,也只能向东逃,去向叠州都督秦琅寻求庇护了。
上万的岷州都督府唐军步兵正撒腿追的欢,可人腿哪比的过马的四条腿,越追羌人跑的越远,跟唐骑也越拉越远,最后影都不见了。
步兵们跑的阵形全无,正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忽然自背后杀出许多羌骑,如狼似虎。
在那黄河边的平原上,如牛羊一样分散的唐军步兵,面对着突然自背后杀出的羌骑,想要聚拢成阵已经来不及了。
羌骑如风一般的驰近,横冲直撞,左砍右刺,唐军很快就抵挡不住崩溃四散。羌人依然是留下部份,四下驱赶唐军败兵,然后大部继续往南飞驰追击。
在一片黄河岸边草地,拓跋赤辞勒停战马,调转马头。
三千羌骑也都转身。
久且洛生正想说羌人终于无处可逃了,却不料背后也出现了一支羌骑。
本该在身后相随的万余步兵,不见人影,却冒出来一支千余人的羌骑。
久且洛生面色大变。
拓跋赤辞却已经高高举起了斩马刀,率领三千愤怒的羌骑发起了绝命冲锋。
数千骑兵在黄河岸边展开了骑兵对决,只是久且洛生再也笑不出来,本来是占绝对优势的唐军,现在反处于两面包夹之中,既无数量优势,也无士气优势。
背后的羌骑,甚至让唐骑们心慌意乱。
一场血战,久且洛生冲杀数次,眼见后面还有羌骑源源不断出现,却不见一个唐军赶到,已经猜到发生什么了。
唐军士气低落,斗志全无,不少唐骑开始脱离战场,四散奔逃。
回天乏力。
久且洛生只得咬牙下令全军向北突围,试图去与步军汇合。
他们拼命冲杀,好不容易才撕开一道口子,不顾羌人的撕咬向北疾行,好不容易逃回埋伏地,却只看到一群群羌骑,正漫山遍野的追砍着溃逃的败兵。
不见李道彦,辅兵营也完全溃散。
久生洛生差点吐出一口鲜血。
羌骑又追杀而至。
“走!”久且洛生不敢恋战,也顾不上那些溃散的步兵、辅兵了,只好带着溃败的骑兵继续向北突围,试图原路逃回洮州。
······
日暮黄昏。
黄河岸边,遍地都是唐军的尸体,旗帜折断,士兵伏倒。
羌骑正在收割胜利的果实,他们把一队队抓获的俘虏驱赶到一起,许多羌骑则在斩首。
对重伤的唐兵补上一刀,然后割下脑袋。
有的人在翻动尸体,搜刮战利品,唐兵身上的甲衣,怀里的值钱东西,甚至是脚底上的靴子,都被他们脱落拿走。
羌人战士们笑嘻嘻的收获着,满意着这缴获。
拓跋赤辞坐在河边,正在洗涮着身上的血污。
几名亲兵在向拓跋赤辞做着汇报。
这一战,拓跋赤辞终于打了一个翻身仗。
他率五千轻骑,得到老黑牦牛的及时禀报后,没有后退,而是当机立断的派儿子带了两千轻骑绕道北面,他自己率三千骑继续前进,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当唐军想再次伏击他时,早就有备的拓跋赤辞立即带着三千轻骑转身而走,唐人还以为他们在逃跑,紧追不舍,结果却不知道中了他调虎离山之计。
一万多的唐军,实际上骑兵并不多,当更精锐的骑兵被他诱离战场,步兵被拉散后,唐军其实已经没有半点优势可言,最终被他两面夹击,各个击破。
“找到李道彦和久且洛生没有?”
“李道彦似乎带着一些败兵逃往叠州了,久且洛生则带着一些溃败骑兵往洮州而逃了。”
拓跋赤辞抹干净脸上的血水,“逃的倒是快。”
想了想,“留一部人马看守俘虏,其余人兵分两路,一路追击久且洛生,一部分随我追击李道彦,不能让他逃到叠州去。”
李道彦非杀不可。
第546章 五星要塞
秦琅正站在五星要塞的牙城钟楼上,这是要塞的最高点,站在十几丈的钟楼上,顿时有一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席君买拍着那口大铜钟,笑着对秦琅道,“站这上面,我都有点腿软的感觉。”
钟楼是五星要塞的最高点,上面不仅有一口叠州铜矿铸造的大铜钟,还有四面铜鼓。
楼顶很宽阔,放了钟鼓之后还显得很宽敞。
这个高高的钟鼓楼是秦琅设计中的重要一环组成,塔楼一样的钟鼓楼,上面的钟鼓是警讯作用,通过钟鼓传讯。同时楼上还有令旗和令灯,白天举旗,晚上举灯,通过这些灯旗信号指挥传令。
当然,钟鼓楼本身还是一座碉堡塔楼,这上面还架设有九台弩车,足有九层十二丈高的碉楼,每层都还有狭窄的射击孔,能够居高临下的对外射击,能成为要塞最后的堡垒。
站在钟楼顶上,能够感受到这座造型奇特的要塞堡垒的全貌。
整个要塞其实倒不是很大,这完全就是出于军事需要而设计建造的,除了军民,并不做其它用途。五星要塞的城堡面积其实才占地五十亩。
呈五边形的城堡,单边长不过百步,这种小堡垒的设计图纸拿出来时,梁建方、席君买等都觉得太小了。
可秦琅却认为做为前线要塞,堡垒应当小而精悍而不是大,城大就难防,需要更多的守军。而整个叠州都督府,镇西军才三千人,不可能都守在一座城堡里,再加上突出于边境线上,使的这处城堡可能时常处于羌人的威胁之下,必须得有足够的自保能力。
正是结合这些要求,秦琅亲自设计出了这座在大家看来很怪异的奇特堡垒。
周长不过数百步,主城占地面积才五十亩的城堡,主城不是四方形而是五边形,这还不是最奇特的,最奇特之处在于这座城堡还采用了曲墙折角设计,设计了五个突出的棱角,棱角不像是传统城池的那种马面敌台,而是一个突出的巨大棱角堡垒。
这个棱角与城墙相连,但突出于城墙,相当于是一个独立的棱堡,堡顶上有女墙城碟,有弩车,宽二丈。
基座是五丈宽,底下其实是藏兵洞,有兵营有医房有甲仗库有营房有厨房厕所粮库水窖等等一应所需要的建筑。
在两个棱角之间,是一座独立于城堡之外的三角形堡垒。
这三角堡相当于是一座围城碉楼,高大坚固,高达五丈,三角堡上也有弩车,堡里还有地下仓库营房水窖等,并有一条狭窄的地下通道联通主城。
三角堡底层与城池之间,却有濠沟相隔,得用吊桥相连。
整个五星要塞,一座主城,主城中心还有一座牙城,牙城最中心还有一座钟鼓塔楼碉堡。
五角上有五座棱形堡垒,两座棱堡间有一个独立于城堡外的三角碉堡。
城池与三角堡之间有壕沟,壕沟靠城池一侧,还有羊马墙。
三角堡与城池以吊桥相连。
实际上几座三角堡又堵在城门前,相当于城门的瓮城。
第一道壕沟外,又有几座三角堡,外围三角堡外,又修了几座同样是独立的半月堡,然后外面又有第二道壕沟。
整个五星要塞,秦琅选址在安化县城的西面二里处的一座高地上,两道壕沟挖出的泥土,堆起城基。因为赶时间和节约人力,所以秦琅没选择夯土为城,或以石头垒城,而是直接堆斜坡式城墙。
这种方式简单又快捷,不过相比起垂直的城墙来,这种斜坡式的城墙自然防御力弱些,故此秦琅在城墙前挖了又宽又深的壕沟外,还在靠城一侧沟边垒起半人高的羊马墙。
又在城墙斜坡上,打起了一排密集的尖桩,直直对着濠沟,这些尖桩又大又粗,被士兵们称为风暴尖桩,大大增加了城墙的防御力。
最重要的设计,还是棱堡和三角堡与半月堡的搭配,这些堡垒配合起来,如犬牙交错,基本上实现了多层次密集火力的饱和覆盖攻击,完全没有半点攻击死角。
尤其是面对主要的敌人羌人来说,具有极大的克制骑兵的效果。
整个城堡很小,才五十亩地,但外面的这五个棱堡,十个三角堡,五座半月堡,两道壕沟,并三道堤坡,却能够让这座小要塞,武装到牙齿。
羌人要想夺下此城,他们的骑兵完全没有了作用,只能下马一道道壕沟、堤坡、堡垒的突破,但问题是,在秦琅设计的这种多层次纵深防御网下,就算突破攻取一两座堡垒也没有用,他同样得面临周边多重密集火力覆盖,尤其是所有的这些堡垒,其实都很小。
这有利于以少量兵力防御。
这种设计,兼有了古代中国的曲城设计和折角设计,把古中国的一些波浪城墙,敌台马面设计等融入,兼容西方的棱堡、多边城堡的设计,形成了一座面积虽小,可防御力惊人的前线要塞。
城池平时可以储备充足的粮草器械,加之城中有水井水窖,这样一座堡垒,正常情况下驻八百人,可以对抗万人不惧。最多能容纳五千人守城做战一年的粮草。
“真有这么神奇了得?”
席君买有点不信,这种城堡看着确实张牙舞爪的,可就是太小了点啊。
尤其是他不太理解,为什么要把那些三角堡、半月堡设在城外。
“当然了,立体交叉多层次大纵深防御,相比起一般城池的防御来说,强的可不是一星半点,一般的城池,就算城高城坚,可其实也是线状防御,只有薄薄的一层,如果集中力量单点突破,很容易攻破。一旦打开了缺口,那整个防御可能就难以挽救。所以大城防御战,一般都会在外屯驻营栅,或在周边保守城寨以守望相助,孤城难守,孤军难援。”
“你知道前隋的洛阳城吧,当年杨坚让建筑大师宇文恺筑洛阳城,整个洛阳城的设计规划极为了得,但洛阳城除了城中布局规格了得外,他的防御力也是惊人的,当年宇文恺设计的洛阳城防御,就是大纵深防御,是多层次的。隋季王世充据守洛阳城,瓦岗的李密何等兵强马壮,汇聚天下英雄,坐拥黎阳回洛两大粮仓,不缺粮不缺兵,可打了几年,硬是啃不下洛阳,就是因为当时洛阳的纵深防御效果好。”
什么东西都是一样,玩的好,就能玩到极致。
一座小小的堡垒,玩好了,一样能万夫莫开。
“我唐军比起羌人优势在哪?首先一点就是在于装备,我们甲坚弓劲,我们的甲装备率高,弓弩装备率更高。所以针对这些优势,我打造的这座五星要塞,能把甲坚弓劲发挥到极致。”
秦琅拍了拍碉楼上这一架架车弩,这可是三弓八牛弩啊,以三把弓的动力,可一次装载七枚长矛一样粗大的弩枪,杀伤射程达数百步之远,一弩枪就能把人拦腰射断。
而这样的车弩,秦琅在五星堡上布置了许多,每座棱堡、三角堡、半月堡上都部署有数架。
依托这些高大险固的堡垒平台,使的车弩的威力发挥极致。
更不用说,这些堡垒平台一样是极好的弓弩手射击平台。
羌人来攻,首先就得面临居于山坡上,还层层升高的城堡的设计,要被唐军居高临下的打击。
更别说还有这么多道壕沟、坡堤,每道壕沟后还有羊马墙,坡堤上又有风暴尖桩,壕沟底也一样埋有尖刺。
要跨过这些壕沟坡堤,还得顶着堡垒上的弓弩。
唐军甚至完全可以派出步兵在那一道道壕沟坡堤羊马墙后面拒敌。
“这就好比我们平时对阵,如果一对一的打,杀敌一千,可能要自损八百。但现在我们据守这五星要塞,实际上就相当于在一个狭小的特定战场里,以三打一甚至是五打一,十打一。”
在这种要塞前,就算敌人来十万人,他也没法一拥而上的,而一旦靠近堡垒要塞,每个人就会面临着层层叠叠的多层次火力覆盖。
“照卫公这么说,那这五星要塞岂不是永不陷落?”
“正常来说,这要塞可御十倍甚至是二十倍之敌,要塞最多容纳五千守军,那意味着我们可以御敌十万。要塞充足的存粮存械,可支持坚守一年。”
听着秦琅这样说,席君买这样的悍将都觉得有些夸张了。
这么座小小的堡垒,能对抗十万大军围攻,坚守一年?
梁建方也笑着道,“卫公你长安平康坊的府第,足足二百余亩地,这要塞还不足你府第的三成大呢,就算是长安这样的雄城,也不敢说防十万人一年吧?”
“长安是坚城,但长安城大,需要防守的兵力也多,若是兵力不足,小马拉大车,反而拉不动。可人多,钱粮消耗也大,所以长安这样的城池,一般来说有充足守军情况下,强攻是攻不下的,就如隋季中原大战里洛阳城数攻不下一样,但这样的坚城大城,致命弱点就是粮草,一旦被围困长久不能打破,那守军和城中百姓的粮草消耗,会使的城中军民不攻自破的。”
相反,五星要塞这种纯军事堡垒,里面根本没有百姓,城小好守,易守难攻,实际上就跟一座关城一样。
秦琅设计的五星要塞,单论自然之险,是远不如叠州山城的,但论防御力,却丝毫不弱于叠州城。
上次秦琅在叠州城,几千人面对六万敌军都不怕,现在这五星要塞,同样如此。
叠州城那样的险要,必不是哪里都有,但五星要塞不依险要,却是随处都能构筑的,找一处高地就行,甚至就算是在平地,哪怕是沼泽地都可以建筑,时间还快。
不要砖石不要木头,连夯土都不需要,直接堆河堤一样,简单的很,也就是建碉楼复杂点,但碉楼小而独立,使的五星要塞可以迅速的复制,这是叠州、雁门关、潼关这样的险要关城无法比拟的优势。
梁建方等总觉得这小小城堡不太可能有这么厉害,毕竟没有经受过战争的检验的。
“五星要塞前后只用了不到两月,就已经基本完成,估计党项人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在这处山谷里,迅速筑起了这样的一座坚险要塞呢。”秦琅笑着说道,这也是这种要塞的另一顶重要优点了,成本低,建筑快,快到有时可能对方都还不知情,你就已经完成了。
“卫公这堡垒好是好,但还是有一个缺点。”梁建方指出这要塞不足之处,就在于无法做到军民结合。
安化县城只能另选一地筑城,而因为把许多人力物力用到了这边堡垒,故安化县城只能越发简陋了。
整个安化县城,只有一道两丈高的土墙而已,连壕沟都没挖,真正敌人来犯,这种简陋至极的城池,根本没有城防可言。
事实上,秦琅也没有浪费兵力在安化城,城防治安等,都是交给安化团练和衙役们负责。
真的敌人来犯,安化城也只能是让百姓撤离。
平时安化城也就是防防贼盗,是防不了敌人入侵的。
“有得必有失嘛,做为边境要塞,得加强他的核心作用,而不是想着高大全。我要的是五星要塞首先立足于能守、不失,然后可以反击,至于其它不足之处,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当然,相邻不过二里地的五星要塞只要不失,那么这里的驻军就能很强力的威胁敌军,除非对方真的是来了千军万马,否则就不得不考虑五星要塞的存在。
“等这里都完工了,接着就要开始在附军军屯垦荒,放牧养羊,一边驻守训练,一边屯田放牧,若是能够自给自足,则我们就更立于不败之地了。”
在叠州西面,有这样一座要塞存在,不说其它,叠州就有充足的预警时间,其意义功能是不用置疑的,也正因此,秦琅才会花大本在这里抢筑了一座五星要塞,这要塞就是为了防范羌人袭扰,把守叠州门户。
若是以后反击党项,这也将是进攻基地。
第547章 汝之妻儿吾养之
李道彦狼狈的骑马奔跑,一刻也不敢停留。
他又渴又累,战马也越跑越慢,可身后羌骑紧追不舍,让他不敢有半刻的停留。
此刻,秦琅又在做什么呢?他突然想到这个问题?秦琅是不是正在叠州合川城里悠闲的喝着茶呢?
自己为什么这么狼狈,也许自己就不该听那幕僚的唆使,秦琅上次大胜之后见好就收,筑城营田,开边市做贸易,开矿山建作坊,编户齐民征税收租,日子过的好不潇洒。
秦琅才是对的,他在叠州的所作所为,让自己日子过的很潇洒很舒适,叠州正成为唐羌交易的一个重要边市,无数的牛马丝绸布匹盐茶奴隶在这里交易,秦琅收税都收的手软了吧。
无数的商人都往叠州而去,他们到处歌颂称赞秦琅的了得,这些没有原则的商人,以前都是在岷州洮州交易的,现在却全跑到了叠州去了,只因为秦琅让他们发财了,于是他们个个都喊秦琅的好。
这样下去,没有人再到洮州交易,也没有人会再经过岷州,他们甚至不会记得他这个岷州都督。
身边赵参军的坐骑突然一声嘶鸣,摔倒在地,赵参军发出狼狈惊惶的喊叫声,他很倒霉的被压在了马下,也许腿也被压断了,他想挣扎着起来,可动不了,马将他压的死死的。
他拿手里的马鞭抽打着马,但那马挣扎了几下,就放弃了,马太累了,跑不动了。
李道彦想停下战马去救他,可看身边其它人都只扭头看了两眼,便继续催马逃跑,他终究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马继续跑,赵参军的悲呼渐传渐远,赵参军最后开始愤怒的叫骂,开始是骂羌人,后来骂所有人。
羌骑赶了上来,一名羌骑用手中的长矛扎破了赵参军的脑袋,于是他停止了叫骂,静静的躺在地上。
刘参军急的快要哭了,在马上破口大骂。
“叠州镇西军的兵呢,难道他们就没有游骑出巡吗?他们都死哪去了,为什么不能来接应一下!”
他或许忘记了,当初为了保密,他们刻意的封锁了消息,他们根本不想让叠州那边知道他们的行动,他们不想让他们分他们的功劳,只想等他们大胜之后,再通报叠州,让他们羡慕妒忌恨。
刘参军的马越跑越慢,任他怎么抽打都不行了,马吐出了泡沫。
“谁带我一下,我的马不行了。”刘参军一边抽打着马,一边向四周的人求助。可惜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恨不得自己的马能肋生双翅,能再长出四条腿来,谁还愿意再搭上一个人添负担呢?
刘参军的马终于一声悲鸣倒地,刘参军倒是有所准备,及时摘镫下马,他在地上摔的满身是泥,却什么也顾不得的扔下马鞭迈开两条腿继续往前冲。
可羌骑却在越追越近。
刘参军跑的巾子也掉了,头发披散,狼狈万分,却什么也顾不及了。
“我不想死在这里!”
刘参军惊惶的吼叫。
“叠州还有多远?”李道彦努力让自己不去看落后的刘参军,他大声喝问。一名亲兵告诉他,叠州还有很远,“我们还没进山!”
李道彦绝望了,崩溃了。
他拔出剑,横到了脖子上,可却又狠不下心来。
他冲自己的亲兵喊道,“我不行了,跑不动了,马也要不行了,我不想做党项羌的俘虏,你帮我了结,给我一刀利落点的,让我痛快点。”
亲兵把自己的战马跟李道彦的交换,“都督快走,还有机会。”
“你呢?”
长的粗大的亲兵咧嘴一笑,站在那不动,“我为都督殿后,只求都督答应我一事,我妻儿尚在岷州,我死后,请都督怜悯他们,送他们去长安吧。”
李道彦看追兵将至,只得催马前行,边跑边回头喊道,“常老四你放心,我不会忘记的,汝之妻儿吾养之!”
常老四喘着粗气,端起长矛,迈开腿站立道中,他望着越驰越近的羌骑,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来吧,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爷爷今天跟你们同归于尽,党项拓跋部的儿孙们,来吧!”
马蹄如雷。
一名羌骑面目狰狞的举着长矛冲来。
常老四只觉得心跳如雷,却没有后退半步。
他只盼都督能够信守诺言,能把他的妻儿带到长安去。
“咻!”
一箭射来。
那名狰狞的羌人中箭落马,一只腿却还挂在马镫上,被坐骑拖着奔来。
常老四怔住,扭头。
却见不知何时,斜刺里居然杀出了一队唐骑。
为首一名骑士身披明光甲,手持铁胎弓,疾驰而来。他手中铁弓连发,连发数箭,一箭一个,连杀数羌。
后面的骑士也是箭羽翻飞。
这支骑队一下子就将追的最前的十几名羌骑尽皆射落。
“诸位可是叠州镇西军?”
常老四回过神来,见对方都是大唐的军袍衣甲,于是连忙问道。
为首骑士来到常老四旁边,勒停战马,抬起面罩,却是个年轻人。“我是叠州都督府下镇西军五星要塞游骑兵队正郭待诏,你们从哪来?为何被羌骑追杀?”
常老四鬼门关里逃出来,心有余悸,听说对方真是叠州的,赶紧道,“我是岷州李都督帐下牙兵队正常威,多谢兄弟。”
“岷州都督牙兵队正?那你们怎么从西边来?”
“这事说来话长,可否请兄弟们先随我追上李都督,护送他去叠州?”
郭待诏点头,招呼一声,于是有几名游骑下马,拿刀把刚射杀的那十几个羌骑的首级割了,又有人去把战马牵了,还有人熟练的把衣甲剥下。
他们动作熟练,配合默契,如行云流水般。
“走吧。”
郭待诏听说前面逃跑的人中有岷州都督李道彦,当然也不敢轻敌大意,于是赶紧牵了匹马给常威,转头追李道彦去了。
追了会,才把仓惶的李道彦一行追上,这个时候,李道彦身边,已经不满百人了。
全是群惊弓之鸟,又饥又疲,马也都快不行了。
“有吃的吗?”
李道彦望着郭待诏道。
郭待诏和手下掏出携带的肉干和水,李道彦胡乱的往嘴里塞,吃的狼狈之极,噎的直翻白眼。
“多谢郭队正,请郭队正护送本官去叠州,这里离叠州还有多远?”
“此处相距叠州旧城,也就是现镇西军城还有二百里整。”郭待诏也在猜测着这一行人为何会出现在这,只是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
“还有二百里?”李道彦惊了一下,想不到逃了这么久,居然还有这么远,一想到后面如狼似虎的羌兵,李道彦更是惶恐不安。
“那赶紧上路,羌人追的急,马上要追上来了。”
郭待诏忍不住问,“敢问都督,为何从西边来,后面为何会有羌人追兵?难道羌人袭击的洮岷,攻破了城池?”
李道彦本不想回答这个小小队正的问题,可见被人搭救,又吃了他们的干粮,也不好发作,只好简单的解释了几句。
郭待诏却是听的目瞪口呆。
这李道彦居然偷偷的组织了近两万人马深入党项河曲去袭击拓跋赤辞,最不可思议的是,他们先前假装说要跟拓跋赤辞结盟招抚,结果却半道结盟,这种事情可真是做的没脸面。
最关键的是,他们居然还败了,大败特败。
两万多人马,被几千拓跋羌打的落花流水。
嗯,岷州都督府也不可能有两万多人,跟常威问了几句,才知道原来这两万多人是匆匆忙忙召集起来的,其中岷洮几州的边军也就三千左右,土团出动了五千多,然后是内附的羌人氐人突厥人等蕃兵近万,又临时征集了三千民壮随军押运辎重,这样拼凑了差不多两万来人马。
封锁消息,偷偷的跑到党项河曲,第一仗倒是打赢了,伏击了拓跋羌八百前锋,全歼敌军,还不错。
可谁知第二天伏击拓跋赤辞时,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反被人家诱敌,然后前后夹击,大败亏输。
一想到两万人马,现在大部份还在河曲上溃逃,郭待诏也不由的脸色大变。
这比上次在文州葬送了五千人马的武士彟还可恶啊。
“我们秦都督这几天刚好在安化县五星要塞,距离这里仅有三十里,我送你们过去。”
郭待诏对李道彦已经没啥好态度了,这种瞎指挥乱搞的人,是他们这些军人的最恨。
没本事,偏还喜欢乱来,丧师误国啊。
“秦琅就在三十里外?”李道彦听了倒是精神一振,“赶紧护卫我过去。”
“走吧!”
郭待诏冷着脸上马。
得了郭待诏这队游骑兵的护卫,一路上虽然又有几支羌骑追上来,但都没有讨到好去,被他们杀退。
昨近黄昏时,郭待诏把李道彦和近百败兵送到了五星要塞。
天黑看不太清楚,李道彦只隐约感觉到这座要塞很小很小,但再小也毕竟是座城堡。
上山坡,跨壕沟,过吊桥,层层核验,终于进入了城中。
李道彦也看到了黑着脸的秦琅。
秦琅已经从郭待诏先一步派回来的游骑口中听到了李道彦的败讯。
一个惊人至极的败讯。
“卫公。”
李道彦披头散发的进来,见到秦琅站在那,不安的打了个招呼。
“都督何故如此?”秦琅明知故问。
李道彦叹声气,“此事说来话长,我看这处城堡狭小,拓跋羌既然到来,不如卫公与我先离开此处去叠州,暂避锋芒?”
秦琅哼了一声。
“拓跋赤辞不来还好,若是不识相敢越过边界,跨入我叠州安远县境内,那我可不会跟他客气。”
“卫公,切误轻敌大意啊,我就是听了小人之言,一时轻敌,才致如此大败啊。”李道彦这个时候,反而过来劝说秦琅不要轻敌了。
“李都督若是担心这里守不住,可以现在就动身去叠州镇西军城,那里坚险,上次拓跋赤辞六万人马攻城,也丝毫动摇不了。”
李道彦面色发红,“卫公,切误轻敌啊,还是一起走吧。”说实在的,现在让他一人走,他也有些不太放心,总想拉着秦琅一起,总还安全点的。
“李都督要走就赶紧,莫要在我这里胡言乱语,动摇我军心士气。”秦琅不悦。
李道彦却还想拉上秦琅给他护卫,在那里一通什么羌人势大,这里肯定守不住等等。
这一下子让秦琅的火都上来了。
他上次那般辛苦,父子联手,才打了一个大胜仗,可现在李道彦这个猪队友,贪功轻敌作死,一下子就折了两万人马,这种人现在还在这里逼逼赖赖。
“来人,李道彦私自出兵,贪功冒进,致使损兵折将,丧失误国,将他给我拿下,暂时关押,待回头押往长安治罪。”
李道彦怔了一下。
“是!”数名秦琅亲军大吼一声上前,就要来擒李道彦。
李道彦气的是脸皮红紫,“秦琅,你岂有此理。”
“败军之将,还要在本官这里闹事吗?”
“我堂堂岷州都督,大唐宗室,你敢拿我?”
“有何不敢,给我拿下,若敢抗拒,罪加一等。”
那些亲军可不管你是什么宗室郡公,还是什么都督,这里是秦琅的地盘,秦琅是他们的上司,他们也只听秦琅的令。
“得罪。”
一名亲军上前,施展擒拿手,三两下就把不服气的李道彦给双臂反剪起来。
“带走!”
秦琅懒得听他再叫嚣。
这种家伙,太可恶了。
梁建方等匆匆赶来,“卫公,这是怎么回事?”
“遇到了一个猪,贪功诈骗,出兵劫盟,结果把自己劫的裤子都没了,跑我这里来,还狂妄叫嚣,席都尉,我已经把李道彦暂时关押起来了,羌人很快就要来了,你派游骑出堡三十里,赶紧去接应引导败兵过来。”
“梁军使,派人敲响警钟,五星要塞一级战备,所有人值班待命。”
“派人去安远县城,让老弱妇孺往叠州城撤,团练乡勇部份留守。”
要打仗了,秦琅并不畏惧。
莫说追来的羌兵估计也就几千人,就是再多,他也不怕。
“卫公,咱们要塞能行吗?”
“行不行,试了就知道了!”
第548章 神器
天明。
五星要塞上唐旗飘飘。
一夜的游骑出击,斩杀了百余羌人前锋,也接回了约千余败兵。两万余人马,也就逃回来这点。
羌骑缓缓的逼近了五星要塞。
拓跋赤辞骑在马上,遥遥打量着这座城堡。
“上次我们走时,这里并没有城堡,唐人居然不声不响的在这里建了座城堡?”
几名拓跋族的头领也是大为惊讶,昨夜前锋回报,说在这西倾山脚,羌水源头发现了一座唐城,他们还不信。
“算算时间,我们上次从这回去,也就两月吧?这城怎么建起来的?”
几名首领在那里疑惑万分。
有人说,这样的一座城堡,看着是不大,可怎么也得个半年才行吧,那还得是征发许多工匠民夫。
这时又有哨骑来报,说在那座城堡的东面二里处,还有一座更大的土城,周长有数里,不过现在土城已经没什么人,好像城中的人都撤走了。
“又一座城?”
拓跋羌头人们惊住了,他们怎么没有半点消息呢?
先前只得到一些消息,说是秦琅留任叠州都督,原芳州也并入了叠州,大唐还在叠州设了镇西军,增派边军。而秦琅还把州内原来内附的羌氐增设了两县,内附杂羌被安置到了叠州西面游牧。
可是并没有听说这边筑了城啊,还一下子筑了两座。
“这城堡看着倒也不大。”一个首领说道。
相比起上次他们吃过亏的叠州城,那自然是小的多,也没那么险,叠州立于独山之巅,西面绝境,南临羌河,只有一条小路通往山上,是真正的易守难攻。
但唐人这次选的筑城位置,就没有那险要了。
两座城都是选在一处山谷里,虽说山谷四面都较险,但这个如个大盆一样的山谷其实很大,谷里也挺平坦的。
两座城立于山中,并没什么险要可言。
这座小堡,虽也选址立于一处高坡之上,可坡也不算陡峭,且并不倚山临河。
不过看着那面红旗,拓跋赤辞没敢轻敌大意。
他催动坐骑,围着城堡转了几圈,最后得出结论,这个城堡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这城堡虽小,可有两重壕沟,三道坡堤,更有十几座碉堡,易守难攻。”
一支支羌骑汇聚过来。
拓跋赤辞围而不攻。
“大王,刚得到消息,那城堡里有肥羊,岷州都督李道彦正是逃进了这城堡中,另外,叠州都督秦琅也刚好在这城堡里,正好被我们围住了。”
听闻这个消息,所有羌人首领们都十分惊喜,一起欢呼。
“他娘的,想不到不但围住了李道彦,还把秦琅给围住了,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啊,上次这个姓秦的让我们损失惨重,这次一定要将他生擒活捉,然后将他开膛破肚,剜心剖肝。”
一群人叫嚣着要马上攻城,把秦李二人给捉来。
“别急!”
拓跋赤辞这次却是异常的谨慎,这座怪异的城堡,总让他觉得有些不太舒服,心里面想了好几个攻城的办法,都没什么把握。
“先围着这里,等我们扫荡了草原上那些该死的唐人败兵后再说。”拓跋赤辞一边派兵去继续扫荡搜捕唐朝败兵,一边又派人去向各部落传信,邀请他们出兵。
甚至还派人去向吐谷浑可汗借兵。
“李道彦此次大败后,洮岷诸州已经空虚。”赤辞让人传令给他儿子,让追击久且洛生的他直接攻入洮州,沿洮河入侵劫掠,扩大战果,狠狠的抢一笔,挽救些上次的损失。
至于叠州这边方向,因为已经围住了秦琅和李道彦,所以现在赤辞打算亲自负责。
“要我说,这么座小堡,直接打就是了。”
“你行你上,你带你本部人马攻城,若是攻下了,城中所有钱粮器械马匹等,我让你先挑一半。”赤辞阴沉着脸说道。
那首领有些犹豫。
“没把握就算了,待援兵到了,我们再打。”
那首领似乎被激怒,大叫道,“大王何必如此看不起我们部落,请大王为我押阵,以弓箭掩护我们,再借我们些盾牌,等我们赶制些攀城过壕的梯桥,一定能一举拿下。”
“好,便如你所说!”赤辞答应的也很痛快。
虽然他不相信这家伙能拿下这怪异城堡,但有人愿意替他试探下那城堡的虚实,他还是很愿意的,反正损失的也不是本部人马。
其实拓跋赤辞能当拓跋部的大首领,也不简单的。
当年隋朝时,许多党项羌在侵略隋朝时被击败,于是降附隋朝。赤辞父亲拓跋木弥在隋开皇八年时也因入侵隋朝被击败后投降,木弥率千余帐族人被迁往陇右内地安置。
木弥内附后,照例送儿子入长安,名义上是做侍卫读书,其实就是交人质。木弥送了几个儿子去长安,其中就有赤辞。
因此赤辞的童年少年时其实是在长安度过的。
只是后来形势变化,隋季时,拓跋木弥带着部落叛隋,重回积石山下,等到赤辞做上族长之位时,甚至还跟吐谷浑可汗伏允结成了联姻,娶了伏允的女儿。
做为在长安呆过多年的羌人首领,他跟其它许多羌人首领不一样。
······
五星要塞,钟楼碉楼上,秦琅居高远眺。
羌人陆续来了有五六千人,但可以看的到,并不全是战士,也有不少妇孺老弱赶着牛羊过来。
席君买请求出战。
秦琅却拒绝了。
“卫公难道不相信我的实力?”
“非是不信你,而不没必要急着出战。”
眼下五星堡中其实兵不多,这座城堡设计时,就是充当前线要塞的,所以平时驻军不超过六百人,拥有一个轻骑团,两个步兵团,轻骑团中又分了两个游骑兵队,两个轻骑兵队。
两个步兵团中,有一个是弓弩团,一个轻步团。
做为一个边境前线要塞,六百人数量已经不少了。
但现在羌人大举来犯,六百就显得很少了,好在昨天收拢了不少岷州败兵进来,能从羌人手里逃出来的,其实倒基本上都是精锐的府兵了,他们有马,跑的也快。
更多的辅兵、乡勇、步兵们,是跑不出羌人追击的。
加上这千余败兵,秦琅兵力倒是还算充足。
可秦琅却也不愿意现在出城做战,因为他觉得有五星要塞在手,完全没必要出去打,出去打的话,实力并不占优,伤亡难免会很大,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划不来。
坐拥棱堡要塞,正当是检验下这棱堡威力的时候,站在城堡上放箭发弩,岂不更好。
反正秦琅早早就故意打出了自己和李道彦的旗帜,就是为了吸引拓跋羌,让他们不至于不理会五星要塞。
“我预计这一次不会简单的结束战事,李道彦这个蠢货挑起的这次战事,可能要打很大很久,不过我们倒也不用担心。”秦琅敲击着城堞,本来正常情况下,上次战役刚结束不久,是不适合再打的。
大唐也没能力短期内再打一场大仗,党项羌也没这个准备的。
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李道彦的和谈招安,才会让拓跋赤辞有些犹豫后决定试一试,都是想拖点时间缓一缓。
可谁料到,李道彦这么蠢,居然要劫盟,劫就劫还没成功,一下子送了两万来人,赤辞老贼既是被激怒了,也是看到了有机可乘。
所以想要趁击反攻一波。
这想法自然也是没问题的,谁看到了机会会忍住不出手,何况还是刚刚吃了那么大亏的情况下。
“既然这仗可能要打很久,所以我们也就不必急于一时,慢慢来,把握好节奏。”
李道彦损兵折将,秦琅又没有。
岷州现在空虚,但叠州实力反而比上次加强了点,因此秦琅不怕耗也不怕拖,拖久点,朝廷还有时间可以从其它地方调兵,填补李道彦留下的空子。
烽火台昨天就已经点燃了。
按大唐的烽火台传递消息的速度,一天能够传递两千里,此时只怕是长安都已经接到了警讯了。
幸好李道彦犯傻是在党项人大败之后,现在党项人也是实力大损,否则,若是他作死在党项人兵败之前,那么没有元气大伤的党项诸部现在一起趁胜杀过来的话,还真是有些让人棘手的。
“那些败兵回过神不了吧?”秦琅问。
“嗯,吃饱喝足睡了一晚,现在倒是精神抖擞了。人都是好小伙,大多是关中子弟,勇武是不缺的,只是可惜遇上了李道彦这种愚蠢的上司,害的他们吃了这样一个大败仗,我先前去看他们时,都拍着胸脯喊着要去跟羌人厮杀报仇呢。”
自西魏起,关中子弟组成的府兵,向来骠悍,他们以勇猛敢战称名于世,或者说再往前点数,战国时的秦军,以及两汉时的禁军,其实都是关中子弟勇猛的代表。
关中子弟尚武,府兵又是选的大户豪强贵族官员子弟,他们家庭条件好,打小习武,学习骑射,点选府兵后装备也不错,上战场都是为求功名,不像是有的朝代的募兵,完全就是拿这混饭吃,或者说是被迫征召上战场的那种。
只不过勇武的关中子弟,也不是就战无不胜的。
当年西魏定下府兵制,可也一样在与东魏北齐的大战中经常吃败仗,只不过关中府兵比较坚韧,不怕打几段,也打不怕。
只要将领们够优秀,其实带着这样一群底子好的关中子弟们征战,也是胜多败少的。
但遇上李道彦这种,就没办法了。
“让他们再好好休息两天,这两天也把这些败军重新整编一下,暂时隶属到我们叠州镇西军下,听从我们的指挥。告诉他们,一场小败不算什么,只要大家努力,我会带他们一雪前耻的。”
“卫公,李道彦还要关着吗?”
“怎么,你要替他说情?”秦琅反问。
“倒也不是,只是他毕竟是宗室啊。”
“宗室又怎么了,我知道他爹是淮安王李神通,也知道他是皇帝的堂弟,更知道他是岷州都督,岷州还是个中都督府,我叠州都督府只是下都督府,但是,他跑到我地盘上来了,还扰我军心,我就可以关他。有没有败兵军将为李道彦求情的?”
“没有,大家似乎都对这位都督很不爽,压着一股火呢。”
秦琅哈哈一笑。
“既然如此,那就继续关着吧,一天两顿饭,不要饿着就行。”
······
拓跋赤辞派人伐木砍树,临时打造起攻城的器械。
秦琅很安静的呆在城堡里,每天在钟鼓碉楼上居高临下的看看羌人营地,每天,羌人营地都会有新的人马到来。
在数天后,城下的羌人营地已经积聚了一万多人马。
他们也赶制出了一批粗糙的攻城器械,一些简陋粗笨的梯子,但秦琅不觉得这种梯子有什么卵用。
他的碉堡都是十分高大,这种梯子根本搭不到碉堡和城楼上来,真正能对要塞有威胁的器械,其实是投石车和攻城弩。
投石车如果够多够精,能够砸塌碉楼,而攻城弩射出的弩枪,可以牢牢钉在城上,充当攀城之器。
但很显然,党项羌人做为游牧部落,连庄稼都不知道种,又哪里懂的如何打造这么精良先进的攻城器械呢,他们连简陋的梯子都造的跟狗屎一样。
几天的时间,那一千余败兵也终于整编完毕,这些人现在满腔愤怒,都想要一雪前耻。
只是秦琅却一直严令禁止私自出城接战。
他在等羌人进攻。
第七天,羌人终于开始进攻,不过却不是攻五星要塞,而是先去攻打由内附羌人城傍兵把守的安化县城。
安化城本就不算大,这是为内附羌人而设的一座县城,其实更应当说是一座边镇市集,内附的羌人其实也是游牧的,逐水草而居,并不会定居在城里。
当党项羌一来,秦琅命令一下,城中那不多的人便撤往东边了,只剩下了召集起来的千把羌骑城傍守城。
可秦琅也早给了他们命令,羌人真要攻城,能守就守,不能守便可撤退突围。
党项羌在第七天派兵去进攻安化,结果守城的内附羌立马全部出城,双方在城外交战了个多时辰,互有伤亡。
等党项羌增派兵马,试图包围安化羌兵时,这些家伙立即调头就跑,直接跑的没影没踪了。
于是党项羌夺取了空无一人的安化城。
从始至终,相隔两里的五星要塞,都没有派出一兵一卒。
羌人欢呼了一阵,但很快就没声了,或许是觉得拿下了座空城,并不值得炫耀欢呼。
五星要塞,彻底成了一座孤城。
只是,城堡上的唐旗依然迎风招展,猎猎作响,城中的唐军也并不受影响。
午后。
一支羌兵终于抬着他们粗制滥造的梯子和大盾,向着要塞而来。
因为要塞很小,他们干脆就五面拥来,准备来个一鼓作气拿下要塞。
牛角号吹响。
秦琅登上钟鼓碉楼,却是满面笑容。
“这么多天,这些家伙终于敢来攻城了,好戏开场了!”
羌人再不攻城,只怕松州的秦琼,都已经在看到烽火后率后赶到了。算算时间,秦琼从松州来叠州,若是出甘松岭向西北而行,其实顶多有个十来天就应当到了。
留给羌人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啊。
“告诉将士们,别浪费箭支,都瞄准了射。”
看着黑鸦鸦围上来的羌人,秦琅并没有丝毫动容,五星要塞虽小,可却这是一座划时代的战争堡垒,今天,正是他显威扬名之时。
第549章 冰火
朝阳升起。
五星要塞周边的草原上,开满了美丽的格桑花。
一条宽不过七尺的白龙江从谷地蜿蜒流过,一江分隔了两城,一面是小却坚固的五星要塞城堡,一座是大而无防的安化土城。
这片风光秀丽同时也地势险要的盆谷地,在羌人世代留传的故事里,是一处圣地,他们称之为黑虎穴仙女谷。
传说很久很久以前,羌人们发现这谷地山中一处穴洞,那处洞穴在一座形似老虎的黑山上,那口就如同虎口,据说洞穴中曾有黑虎,很有神通,故此得羌民们祭祀朝拜。
后来人们在那虎穴中,又发现有一形似仙女的石头,羌人们尊称为虎穴仙女。
代代相传,有虎穴仙女,并常有神通灵验的黑虎穴仙女谷,就成了羌人们尊敬的圣地。
黑虎也成了许多附近羌人们崇拜的图腾。
黑虎穴洞外地下涌出的泉水,也是那羌人奉为圣河的羌水之源。
据传说,当年羌人祖先老祖母曾经得虎穴仙女所救,居住在虎穴之中,后来与一头黑虎开枝散叶,繁衍子孙,儿孙们沿羌水而居,逐渐壮大羌落。
蓝天白云,青青的草地。
谷地四周那黑色光秃的石山,半山下那青葱的森林,高低不平的谷地,蜿蜒的白龙江。
秦琅望着那美丽的景象,依然是那么的欢喜。
虽然这处谷地的海拔,已经有些高了,与拉萨相当,刚来时是有些不太适应的,有些高反,但年轻强健的身体,很快就已经适应了这些。
后世这里被称为东方小瑞士,景色确实有一种超凡脱尘般的气质。
牛角号声打断了秦琅的思绪,攻城的羌人五面围攻,越发靠近了,他们抬着简陋的梯子、举着粗糙的大木盾,还抬着过壕的梯桥,倒是气势挺足。
站在钟鼓碉楼顶上,秦琅感觉到似乎伸手便可摘下星辰,自己似乎也脱离凡尘了。
喧嚣狂叫的攻城羌人,安静的五星要塞。
一半海水,一半火焰。
郭待封手持着一张弓,这是他父亲左骁卫将军、阳翟县公、上柱国郭孝恪曾经用过的良弓,他入三卫时,父亲亲手送给了他。父亲送他的这张弓,已经为他立下了不少功劳。
上一次战役里,郭待封虽没兄长郭待诏立的功多,可也凭这张弓射杀了十余羌贼,军功簿上很是漂亮。
如今他兄长待诏做为游骑兵队正只能呆在城中休息,却轮到他立功的机会了,前几天,兄长待诏带回了李道彦,此后又陆续接引回了上千的败兵,也击杀了上百羌人追兵,又添新加,待封可是看的十分羡慕的。
做为瓦岗派子弟,又是太子旅贲军出来的,郭待封兄弟俩跟秦琅的关系自然是不错的,大家父亲都是山东人,又都是瓦岗出来的。
当年中原大战之时,正是郭孝恪献上了擒窦建德之策,战后李世民论功,以他功在诸将之上,特为他请封上柱国。
只不过郭孝恪在中原大战之后,就没继续在秦王麾下,他在瓦岗中也是徐世绩单雄信的人,中原大战后,郭孝恪先后在地方为刺史,后入朝为太府寺少卿,跟秦王府往来少了,玄武门之战,郭孝恪也错过了。
因此当年的上柱国,如今也依然还只是个县公,想想当初投唐时职位等远不及他的牛进达李君羡吴黑闼等人,如今一个个都身居要职显爵,郭孝恪也是有点郁闷的。
他对几个儿子倒是寄托了很大的期望,老大取名待诏,老二待封,老三待娉,很有几分将来儿子们要受诏听封尚公主的意思。
郭孝恪早年家里也只是个小地主,年轻时跟刘邦一个德性,好无赖不事生产,整天就想当个大侠,其实就是个街溜子。不过赶上乱世,倒也正好有了用武之地,投奔瓦岗,表现出众。
虽说错过了玄武门这波大好机会,可一个无赖街溜子,如今也是堂堂左骁卫将军、阳翟县公,还挂着个上柱国的衔,倒也还是混的不错的。
他的三儿子倒也很有几分遗传父亲,个个打小都是尚武崇侠不喜欢读书的,书没读进去几句,但要说这本事还真不错。
老大待诏精通骑术,一把马槊舞的极好,老二待封则擅弓弩,是个神箭手。
“郭队,贼近二百步了。”
队副凑到待封旁边道,“是不是可以让弩手开打?”
待封摇头,他人虽年少,可却长的老相,络腮胡子,浓眉大眼,满身的毛,明明二十不到的勋贵子弟,看着却跟三十老男人一样。
虽说队中个个都比他年纪大,但待封的箭术早就镇服全队了。
“就那点羌贼,哪还用的着动弩?放他们到百步,我们用箭射就是了,都瞄准点射,别浪费箭支。”
五星要塞里储存了不少弓箭,但弓箭消耗也大,现在补给不易,得省着点用,“我们尽量一箭一个羌贼!”队副吹牛。
待封笑笑也不说他,一箭一人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最外围的那道壕沟前还有一道坡堤,坡堤是一个斜坡,坡中间有一排粗木尖桩插进坡里,尖刺直指前方。
坡不算高,但有这尖桩也不好宽。
可处于前方半月堡和外层三角堡上的弓手们,却能居高临下,占据有利地形,整个五星要塞本就是节节升高的,而堡垒又是高高升起,更加便于弓手们了。
对于待封等人来说,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战场了,简直就是为他们弓手们量身定做的。
郭待封率五十个弓手,就驻于一个外围半月堡上,他的旁边有两个三角堡,身后还有一个三角堡,前方还有一个方墩堡,每个堡上都是弓弩手,弩车。
堡与堡之间,有深深的壕沟,他们如置身于一座座孤岛之上,可大家却并不担忧,反而觉得这孤岛很安全。
羌贼还没靠近外围坡堤,可却已经完全进入了前排堡垒弓手们的射程之内了。
郭待封不急,提起弓,看了眼箭支,抽了一支长箭。
这种箭最轻,射程也最远,但破甲等效果一般,不过对付那些羌人应当是足够了。
张弓,拉弦。
上好的柘木制成的弓,两角用的是犀牛角,弓弦也是用的最上等的牛筋制成,这弓强劲无比,一般人也难以挽开,不过力大如牛的郭待封拉开这弓却轻松无比。
多年的苦练,使的他早已人弓合一。
早就练出了一种弓感,让他能够掌握极高的准头,这种感觉是弓手们苦苦追求的,需要常年累月的训练才能得到。
在郭待封的专注下,他锁定了一个举着木盾小心前进的羌人,随着步伐前进,那人不时会有部份身体露出盾外。
微微一笑。
郭待封松手,箭离弦而去。
虽然那人只露出了细小的破绽,而且露出的身体会很快的摭回去,可那瞬间对于郭待封来说,已经足够了。
再小的破绽,在这种神射手眼中,都会无限的放大。
箭破空而去,带着一道尖锐啸气。
那个羌人应声中箭,他的脑袋刚露出来一点,结果就正好被射中,闷哼一声倒地。
前排盾手倒地,使的盾墙立即露出了一个缺口。
郭待封身后立即有数名弓手纷纷放箭,在后面的人举盾补上缺口之前,已经有数名羌人中箭倒地了。
“郭头,再来!”弓手们欢呼。
几乎是同时,五星要塞最外层的半月堡、方墩、三角堡上的弓手们,纷纷张弓搭乘,寻找目标。
他们居高临下,箭射的又准又狠。
上千名羌人挤到了要塞的第一道坡堤前,斜坡、尖桩,挡住了他们前进的步伐,虽然举着粗糙的大木盾,可却也依然防不胜防。
前排的羌人过不去,后面的羌人还在挤过来,队伍越来越密集,这使的郭待封这些弓手们,射起来更加不费力气。
羌人也开始朝着堡上放箭,只是他们从下往上射,本就要难的多,射程还缩短了。
顶着箭雨还击,效果却不理想。
后面督战的羌人首领,看的直皱眉头,明明他们人多,唐人外围堡上的弓手,加起来也就几百人啊。
“擂鼓,冲!”
他愤怒的咆哮着。
鼓声大作,羌人大盾后面冲出一群羌人,手持着小皮盾开始爬坡堤,坡堤倒是不算高,而且有斜度,可以不用梯子就直接往上爬。
可终究迟缓了速度,而且半坡上那排密集的尖桩,让他们不得不暂停。
羌人一手举盾摭头背,一手持斧子砍起木桩来,试图砍出几个口子。
郭待封冷哼一声,“先解决那些刀斧手!”
他侧身让过一支飞来的羽箭,还手一箭,就把一个奋力挥起斧子的羌人射中,那羌人中箭后仰,一路滚了下去。
虽然坡堤下羌人也开始密集放箭,不过堡垒高,多数箭都射不上来,射上来的也难保持准头,更别说堡上还有城堞,把唐军弓手们大半部份身份都护住了,而他们又都戴了头盔。
转眼两袋箭已经射的将空,只留下了一些破甲箭等,郭待封大叫一声,“箭来!”
立即有一名弓手抱着两捆箭弯着腰送来。
第550章 交易
羌人大营。
白色的大旗上,黑色猎鹰展翅欲飞。
旗下,拓跋赤辞细心观看着攻防作战,越看越摇头。
“毫无章法。”
拓跋思头有些神色不宁的坐在小马札上,上次被俘后,虽然只当了一天俘虏,就被解救出来。
可是力主会盟和谈的是他,结果大意轻敌被俘的也是他,加上先前松州之败,现在拓跋族众已经都十分鄙视他,认为他非常无能。就连拓跋赤辞,这些天也一直没怎么搭理他。
“思头,你说说你的看法!”
思头还在发愣,赤辞又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我,我觉得这座城堡十分怪异,不似寻常中原城池,虽然城小,可碉楼多,唐人弓弩强劲,我们又缺少攻城器械,以已之短,攻彼之长,似乎有些不太划算。”思头硬着头皮道。
“那依你之见,要如何打?”
思头小心翼翼的道,“这城堡里既然有秦琅坐镇,我们想轻易拿下并不容易,倒不如派兵围而不攻,然后我们趁机杀入叠州,抢掠一番便退。”
“继续!”
“其实若是叔父愿意,我们其实没必要打叠州,叠州上次损失不大,且战后实力加强,但是叠州终究是个穷州,没什么东西可抢,再者上次唐人烧草,如今草还没长好,我们若是绕城而深入,只怕既抢不到东西,还不易补给,收益与风险不匹配,划不来。倒不如全力攻入洮岷一线,李道彦言而无信,背信劫盟,但反被叔父英明识破,反击痛歼其两万余人马,所以现在洮岷应当十分空虚。”
“加上上次洮岷未有战事,兼洮岷向来便比叠松等地富庶,所以我们应当去抢洮岷,而不是来死磕叠州。”
这话一出。
立即有好些个羌人头领在那冷嘲热讽,说拓跋思头被唐人吓破了胆,如今胆小怕事,还有人问他卵子还在没?
思头气的面色发青,却又不好怎么反驳。
拓跋赤辞在那里思索了一下,却不再发话。
攻城还在继续。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羌人在第一道坡堤前就被挡住了,挤在那尖桩下难以前进,唐人羽箭如飞,十分精准,羌人举着盾也不断中箭倒下。
刀斧手们想砍断尖桩,但堡上的弓箭手专门盯着他们射。
攻了一个多时辰,他们始终没能突破第一道防线。
士气早就泄掉,羌人攻击也变的无力起来,许多人蹲在地上,把盾牌罪在身上,恨不得化身成一只陆地乌龟,哪还愿意前进半步。
拓跋赤辞摇头。
“传令收兵吧。”
这一次攻城,虽说赤辞早有心里准备,知道难以攻下,可是看到现在这个结果,他还是非常失望的。
唐人怪异城堡的防御,比他想象的还要强,而羌人攻城的能力,也比预料的还要差。
同样是做了一天俘虏的拓跋细干这个时候献策。
“那坡堤和尖桩很讨厌,我们应当造些更大的木排,或者干脆打造一些木屋,由许多士兵推着移动到坡上,木屋里置刀斧手,把尖桩砍掉。”
有人反驳,“你建木屋,城堡上的唐人不会用火箭烧吗?”
“那我们就在木屋顶上蒙上几层生牛皮,就不怕火了。”细干很想表现一下,好挽回曾经做为赤辞心腹的地位。
“蒙生牛皮倒是不怕火了,可若是唐人砸石头呢?”
“砸石头不惧,他们能有多少石头?石头本就不准,加之那些尖桩反而也会阻碍他们的滚石的。”
细干的策略极简直,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唐人弓箭厉害,那就多造盾牌,哪怕是再粗糙简陋的盾牌木板,也能有很强的防箭作用。
而唐人的坡堤尖桩挡路,那就造大车掩护刀斧手砍掉尖桩。
赤辞终于发话了。
“对于秦琅来说,这坡堤只是他最外围的防御工事,这样的坡堤有三道,攻破一道,并没什么用,除非我们有把握攻破他们三道坡堤,两道壕沟。但坡堤和壕沟,其实也不重要。”
他指着那些高高林立的碉堡,“看到那些碉堡没有,足足有不下二十座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碉堡,可共同特点都是十分高耸,你们想过没有,就算我们突破了坡堤、壕沟,可是当我们进入到其主城墙下时,也就意味着我们将完全处于四面八方甚至都是头顶上的攻击?那时的攻击,会是现在的数倍甚至是十几倍,你们有把握,有办法,可以让我们承受的住那攻击吗?”
“再有一个,这座堡垒很小,我们就算兵多,可我算过,真正能展开攻城的不超过三千,这意味着我们的兵力优势,没有什么用。”
一时间,一众羌人头领们都沉默了。
“总不能真就放弃了吧?”
有人不甘,那个秦琅在堡中呢,大家是多么的想抓住这个家伙啊,那是一只真正的大肥羊。
还有李道彦,那是大唐宗室,也是岷州都督,一样是只大肥羊。
赤辞也很犹豫。
他也确实不想放过秦琅,更不想放过李道彦。
可是这座怪异城堡,确实难以攻打,今天攻了一个时辰,连最外围的坡堤都没能越过,损失已经有好几百了。
可他们估计杀伤的唐军绝不会过百,也许可能只杀伤了几十。
一比十的战损,谁都承受不住。
而且越深入,肯定更难打。
但放弃,确实不甘。
这个时候,有一个首领献上一策,“我有一策,可破唐人的坡堤尖桩,还有一策,可破碉堡。”
“快说来听听。”
·······
午后,微风清拂,血腥气也渐散去。
秦琅通过地道来到外围的半月堡上,视察慰问参战的将士们。
“镇西军五星要塞堡第五团左率左队队正郭待封拜见都督!”
秦琅拍了拍郭待封,“好小子,这胡子越长越浓密了啊,也不修剪修剪一下,看的都跟个野人一样了。今天这仗怎么样,伤着没有,你们队有几人受伤?”
郭待封扯了扯乱糟糟的胡须,“回都督,这仗打的痛快,跟平时训练一样,尽是些好靶子。”
说到伤亡,他高兴的告诉秦琅,自己这一队五十人,今天其实只出动了两火兄弟,剩下三火在下面休息待命呢。
二十位兄弟,只有一个家伙比较倒霉受伤。
“伤到哪了,伤的重吗?”
“也不算重,那家伙运气较好,被一只流矢射中,也就擦破些边,见了点红而已。”
秦琅把那个家伙叫来,仔细看过,还亲自动手替他重新清创包扎了伤口,并给他放了三天假,让他回主城休息。
“打仗的机会有的是,用不着争这一时,你也得给其它的弟兄们些杀敌立功的机会不是?”
说着,秦琅还让参军记下伤兵名字,并当众宣布给他六百钱的受伤补贴。
“这羌人要是都这样攻法,那这功劳可都要让我们前排的弓手们抢走了。”郭待封笑道。
秦琅宣布给今天参战的弓手们记功,各有赏赐。
“有什么要求就直说。”秦琅对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郭待封,其实倒是挺喜欢的,不仅是因为大家背景相当,都是山东军功集团的,父亲都是瓦岗出来的,也因为他们兄弟之前就是太子旅贲的,是自己的老部下了。
如今在这叠州转为镇西军,他们这些太子旅贲旧部,自然也就成为秦琅的心腹。
聊了一会。
伙房送来了加餐。
他们奉秦琅之令,给参战将士们加餐犒赏,本来各堡也都是有存食储备,战时可以自己开火,也可以吃干粮。可今天这仗打的漂亮,且羌人已经退下。
于是秦琅特意交行主城里的伙房给前线加餐。
“腊肉炖海带,还有新鲜的炖羊肉,加了胡椒炖的,可香了。”
火头兵把一盆盆鲜美的菜端上来,配上白白软软的蒸饼,引的一众士兵个个肚子叫了起来。
秦琅站在那里给大家分饼,分完,自己也抓了两个吃了起来。
蹲在城墙上,大家倒是吃的十分开心。
吃着饭,堡下来了一队羌兵,他们举着白旗,却是要求来收尸的。
秦琅一边吃着蒸饼,一边瞧着那些站的远远的不敢靠近的羌兵。
“战场都打扫过了吧?”
“羌人一撤,我们就派人下去打扫过了,能用的弓箭都收回,损坏的也把箭头、羽毛这些能用的收回来了,羌人来不及带走的武器,羌人尸体上的衣甲盾牌等,我们都带回来了,破烂捡了一大堆,不过没几样能看的上眼的,就当以后修补装备的材料吧。”
除了捡了一堆破烂,他们还割回了许多只耳朵,足有二百多只。
一只耳朵代表一个杀敌斩首。
“可惜有些尸体被羌人带走了,没能割到耳朵,否则,这一战,我估计我们起码干掉了二百五十个以上羌人,受伤逃回去的还不算。现在只带回了二百一十三只左耳。”
秦琅哈哈一笑,“一会我让记室参军记录今日阵斩三百。”
虚报点功绩,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基本上所有军官都会干。秦琅倒不是贪那点功,但士兵们需要军功,有军功就有赏赐可分。
上次秦琅就故意虚报了深入党项做战的功绩,虚报了好几倍,报了个杀敌三万的数字,三千手下人人都能摊上十个首级军功。
他被罢相贬为叠州都督,很明显这虚报军功也是原因之一,但秦琅并不太在乎这个。做员工的,功劳太大,主动的适当的犯点小错,其实是好事,能让老板安心。
当然,虚报点功劳,也能让部下们满意。
“告诉那些羌人,想收尸体也行,让他们给我先送来八十七只左耳,耳朵什么时候送来,他们就可以什么时候收尸。”
这个要求,让羌人大为惊讶,马上回报了拓跋赤辞。
“听说秦琅习惯割左耳代替首级记功,莫不是想要我们把抢回来的尸首的耳朵再给他割过去好记功?”
“欺人太甚!”
“我们带回来的尸体也才三十几个,哪来的什么八十七,这个数字怎么来的?”
拓跋赤辞缓缓道,“估计姓秦的是想凑三百只左耳记斩首三百军功,还差八十七。”
“可我们才带回来三十几具尸体!”有人道。
“不是有些重伤的回来后死了吗?”拓跋赤辞黑着脸,“把这些无能家伙尸体的左耳割下来,凑够八十七送去。”
“那也只怕还不够。”
“那就再把这次指挥的头人耳朵再割一些凑够数送去。”拓跋赤辞道。
一群羌人面面相觑。
第551章 夜黑
六丈高的碉楼上,郭待封有些不解的问秦琅。
“羌贼为何这么听卫公的话,如此老实的把八十七只左耳送来了?”
一群弓手们也都是疑惑不解,对啊,为什么。而且他们心里有数,羌人先前带回去的尸体,也顶多二三十个啊。难道他们还真另外割了四五十只耳朵送来?
秦琅笑了笑,“你们换班去休息下吧,其实这不算什么,真的。”
六丈的三角堡,其实类似一座围屋,三面墙围成三角,顶上是一圈攻击平台,但下面足有六层,每层丈高,底下都是以石头垒砌,中上层部份夯土筑成。沿着楼梯走下,底下每层沿墙都开有许多射箭放弩的射击孔洞。
三角围成的中空天井,使的这种小堡倒也挺不错的。
一座小堡最多时能容纳数百人,但现在仅驻有五十名弓手。
堡上新换防的弓手们对着堡前的羌人晃了晃红旗,示意秦琅很满意他们的态度,让他们过来收尸。
这些羌人举着白旗小心翼翼的接近,生怕那一栋栋高高碉楼上神出鬼没的羽箭,好在秦琅说话算话,拓跋赤辞满足了他的条件,送来了八十七只左耳,让他凑满了三百斩首,于是他便让羌人收走围堤前的尸体。
这天气虽已经转凉,可尸体也会腐烂,弄不好会爆发瘟疫的。
这小队羌人很老实,他们把被剥的很干净的同族尸体一具具背走。二百多具尸体被清空,羌人把这些尸体运回了营地前。
碉楼上的镇西军弓手们看到这些人搭起了一个很大的木柴架,然后把一具具的尸体摆了上去。
“羌人要做什么?”
“火葬,这是羌人的习俗,死后以火焚之。”
相比起羌人们的火葬习俗,汉人传统是入土为安,而氐人的习俗要更奇特一些,许多氐人部落留传下来的习俗,其实都是天葬。在他们聚居的村寨附近,一般都有一个天葬台,死后把人送上去,摆在那里,任由秃鹫和乌鸦啄食,他们认为通过这样的方式,能够到达天堂,轮回转世。
其实五星堡垒要塞的位置,以前就是这处山谷里氐人的天葬台。
这一夜。
羌人点燃了许多火堆,把几百个战死的同袍全一把火烧了,一边烧,一边围着那火堆载歌载舞,然后还杀牛宰羊的猛吃。
有一些战死者的父兄儿子等亲人,则一边跳舞一边拿着了刀子,在脸上划破,任血流满面,对天起誓,定要酬赛。
酬赛,这是羌人们的一种复仇传统,要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最终砍下仇人的首级,完成复仇。
五星主城内。
秦琅也犒赏了受伤的十几个士兵,还给表现最勇猛,杀敌最多的十几个士兵授功颁赏。
一场不算激烈的攻防战,最终以杀敌三百,自己伤十五人而告终,无一重伤,更无一阵亡,也没有人残疾。
这可怕的战损比,现在让席君买、梁建方等一干将领,都牢牢的闭上了怀疑的嘴,终于相信这座怪异的堡垒的神奇了得之处。
他们白天可是站在高高的碉楼上,居高临下的全程观看了羌人的攻城,仅一道坡堤就把差不多两千羌人给拦住了。
这种仗打的太爽了。
若是以往的城池,只要不是叠州那种特别坚险的城,一般的平地城,哪可能守的这么轻松。
“这城堡真没白修,修的好。”
“羌人只怕会知难而退,要跑了吧?”
将校们个个欢笑。
秦琅则在看着地图,叠州方向其实他是不惧羌人的,这次李道彦败的出人意料,羌人其实也没准备,羌人趁胜反击,拓跋部却不兵分了几路。现在赤辞肯定还在召集各部的人马前来。
但他相信细封部费听部和野利部这些在上次归附的部落,这次是绝不敢出兵的,他们的首领还在洛阳朝圣,他们的部族在上次损失惨重,战死了许多战士,损失了许多牛羊,甚至失去了许多铠甲和武器,现在如何敢出兵。
仅拓跋部等出兵,那就出不了太多兵。
叠州能动员起来的府兵、乡兵、城傍蕃兵等,约有万人,五星要塞这里只是个前沿要塞,兵马不过几百。后方镇西军城、牧马城等还有许多兵,分兵自守是不惧羌人深入的。
问题还是在洮河一线,洮州岷州诸州,因为李道彦的错,现在已经是十分空虚,李道彦上次把能带的兵马全都带来了,结果基本上全军覆没,洮岷诸州已无兵马。
虽然秦琅很早就发出了烽火传警,秦渭河兰诸州会派兵增援,但只怕远水解不了近火。
本来叠州算是有一支生力军,但若是让赤辞牵制在这里,也就救援不了洮州岷州。
不管怎么看,这次其实唐军都笑不起来。
守住叠州也不值得高兴。
“诸位,此次我大唐遭逢前所未有的失败,折损了两万余人马啊,诸位为何还能笑的起来?现在洮岷空虚,正被羌人袭击,我叠州是最近的援兵,若我们不能救援洮州,那就是我叠州都督府和镇西军的失职!”
秦琅这话一出,原本还很高兴的诸将,一个个都乐不起来了。
这次会议,是军中旅帅级以上军官的会议,五百镇西军二十几员军官,外加新整编的那一千余降军,也是由秦琅从镇西军中派去的人担任各级军官,故此,这里数十名军校,其实倒都是镇西军自己人。
大家先前还真没有去想洮岷二州的事,只是想着自家叠州。
“梁军使,我准备将五星要塞交由你来主持防守,我将与席都尉带二百轻骑乘夜出城,先回叠州,然后组织兵马北上泯州,救援洮州。你能担负起这个重任吗?”
五星堡垒原本只有三团六百人马,一团骑兵两团步兵,现在秦琅要把这团骑兵全带走,只剩下四百步兵。
而秦琅给的任务并不轻,除了要守住这堡垒外,还得把面前的这上万羌人牵制在这里,不让他们深入叠州,或是调头北上洮州。
羌人如果弃五星堡而走,梁建方就得去追击袭扰。
“卫公放心,老梁我一定能守住五星堡,还能控制这些羌人。”城堡现在不但还有四百步兵,还有一千二百余整编的败兵,那可是整整六个团,基本上都是府兵骑军。
现在由镇西军军官统领后,这支战力还是很可观的。
席君买倒提出了反对意见。
“都督与梁军使留镇五星堡就好,俺老席今晚乘夜带上亲兵出城便是,到了叠州俺拿都督手令,带一二千轻骑先去宕州,再找老高借调一二千骑,然后杀去岷州增援,定教羌人有来无回。”
此时从五星堡离开,还是有一定危险的,羌人虽然攻城不行,但人家都是游牧民族,马骑的溜,人多马多,往叠州城还有差不多二百里,难以保证这一路的安全。
席君买意思是干脆不带兵走,只带上他的亲兵偷偷的跑,这样跑的也快。
········
半夜,有些羌人还在吃酒喝肉跳舞,有的羌人则已经沉沉睡去。
黑暗里,一些羌人哨骑在巡游。
席君买趁夜出发。
他带上了自己的卫队,一共十骑。
人衔枚,马裹蹄。
今晚夜色昏暗,倒也适合出城。
因功被秦琅升调,如今是败兵整编后暂第四团校尉的郭待诏,也踩镫上了马背。
在他身后,是整整一个轻骑团二百人马。
“卫公,五门都已经准备了一团轻骑,随时可以出击!”
秦琅点了点头,他拍了拍郭待诏的马脖,“记住,你们今晚的任务只是佯攻袭扰,可不是真的要去袭营,切记。”
郭待诏还是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卫公,其实我觉得袭击也是不错的机会,羌人估计也料不到我们敢出堡夜袭。”
秦琅却只是摇头,“按军令行事。”
“是!”郭待诏立即认真应下。
主城中心钟鼓碉楼上亮起了一盏红灯。
郭待诏向秦琅拍打胸口示意,然后催马前行,二百个心里早憋了股气的岷州败兵,也纷纷紧随其后。
五星堡有五面城墙,五座棱堡,也就有五座城门。
吊桥放下,骑士们鱼贯而出,先进入了城门对面的三角堡,穿过三角堡后,又通过吊桥到达第二道壕沟外的半月堡,再出半月堡,又穿过一道吊桥,进入了方墩堡,再过一道吊桥才终于踏上对面的堤坡。
左折右转,数道吊桥,穿过数座堡垒,跨过两道壕沟和三道坡堤。
郭待诏率部在坡上列队。
二百轻骑汇聚。
举起长槊,郭待诏高呼一声。
“杀!”
二百轻骑如猛虎下山。
羌人哨骑发现唐骑出城来袭,立即吹响了号角。
羌人大营里,灯火不断亮起,许多羌骑出帐上马,举着火把汇聚出营。
秦琅登上钟鼓碉楼,在这座全城最高处观看。
黑夜里,无数火把自羌营汇聚,然后火龙奔驰,迎向黑夜里冲出来的唐骑。
两军夜战。
郭待诏他们不举火把,策马前冲,快接近时连发数箭,待即将撞到一起时,却偏马从一旁冲过去了。
站在碉楼上的秦琅松了口气,还真有些担心这年轻的郭大郎会一时冲动,不听军令,佯攻变真打。
仅看羌人的反应就知道,拓跋赤辞一直防着他夜袭呢,真打,绝不会有什么机会。
“让第五团出击!”
第552章 贼心不死
夜色里,郭待诏的暂第四团轻骑雷声大雨点小,冲到羌营前放了几箭便开始跑了,羌骑举着火把在后追击,双方你追我逃,箭来箭往。
忽然间,黑夜里又一支轻骑杀向羌营,却是暂第五团从另一座城门杀出。
又是羌人哨骑吹响号角。
羌营里很快又派出了一支骑兵出营拦截。
第五团也是游而不击,只在羌营外围游走。
很快第六团、第七团、第八团依次出击,而羌人也陆续派出兵马,暗夜里视线不好,两军人马,分成了数股,在那高地不平的虎穴仙女谷追逐。
在这嘈杂喧嚣之中,席君马带着十个亲兵悄无声息的出城,向东而行。
今晚秦琅出动了五个轻骑团,数面佯攻,就是为了吸引羌人注意力,让席君买好乘乱离开。
当然,暂编六团的这一千二百士兵,也早就憋的不行,今晚秦琅也就顺便让他们发泄一下,顺便着骚乱骚乱下拓跋老贼,不让他能够安稳睡觉,要告诉老贼,五星堡不只擅守,也会进攻的。
天明。
五个轻骑团陆续脱离了接触,各自返回了五星堡。
羌人追近城下,则被堡垒上的弓手们乱箭射回。
郭待诏等得意洋洋,高举着骑枪马槊,高唱着秦王破阵乐而还。
为首的郭待诏的黑漆马槊上,还串着三颗羌人首级,后面也有十几个骑兵枪上插着羌人首级。
那种混乱的黑夜佯攻,他们居然还能杀敌,杀了敌还能抢回首级,也确实是彪悍了得了。
败兵们经昨夜一战,倒个个扬眉吐气,一扫多日来胸中郁闷。
“刘记室,请点验首级,登记军功。”郭待诏高喊。
刘记室背着手站在那,望着这群身上充满杀气的军汉,看了看那些个首级,“把耳朵割回来就好,何必还把这血糊糊的人头弄回来,看的烦。”
郭待诏等却不以为然,一群家伙得意洋洋的故意嗓门很大,把首级从枪上甩落,有的家伙还拿脚当球踢了起来。
秦琅过来。
“有伤亡吗?”
郭待诏点头,“折了三个兄弟,不过我们把尸体都抢回来了,另外伤了十几个。”
他自己一条胳膊上也中了一箭,裹着条白巾也早浸染成黑紫色。
秦琅点头,“弟兄们辛苦了,先回营房卸了甲,有伤的包扎,没伤的洗涮干净换身清爽衣袍,然后伙房已经给你们备下了丰盛的早餐。”
一夜五个轻骑团出动,这些败兵用实际功绩证明他们并不弱。
他们昨夜跟数千羌骑游斗,也没有被比了下去,依然全身而退,还带回来一百多个首级,还有些没带回来。
一千轻骑出动,战死三十七个,轻伤百余。
这个伤亡,其实还好,但秦琅有些心痛,若是守城做战,伤亡不会这么大。
好在席君买成功的离开了。
“卫公,昨夜我们可是把羌人折腾的不轻,我觉得以后每天晚上都可以来一次。”郭待诏笑道。
“羌人昨夜已有防备,昨夜之后,就更加会防备了。”
“没事,就当出去遛遛马嘛,天天蹲在城里也是闲的无聊,就算羌人有备,也不能让他们舒适了,就得折腾他。”
太阳升起来。
羌人似乎很恼。
终于又开始攻城。
羌人临时拼凑了许多简陋大盾,搭成一个丑陋的龟盖模样,然后底下藏着许多兵躲在里面移向城堡。
近看,那些龟盖上居然还蒙了许多生皮子。
“羌人贼心不死啊。”
“这才好呢。”秦琅道,他巴不得羌人死磕五星堡,这样才能最大价值的发军这棱堡的作用啊。
“让车弩准备,另外,城中石炮准备。对付这种粗糙的大乌龟壳,普通弓弩已经没用了,也得出动大家伙。”
梁建方听令而去。
羌人这次吸取了上次攻城的教训,这一次出动了大量的这种乌龟壳,他们先在城堡射程外集结,然后迅速顶着乌龟壳奔向坡堤。
冲近坡堤后,里面也没有人出来砍尖桩了,而是伸出了许多木杆,推着一团团的枯草树枝等塞到尖桩上。
引火物扔了出来。
火苗升起。
羌人改用火攻,打算用火来烧掉那些阻碍他们的尖桩,不得不说这还是很聪明的,知道五行相克,以火克木。
天空传来尖啸之声。
前排堡垒上的八牛三弓床子弩终于发动,一辆辆弩车使用棘轮上弦,经过老弩手瞄准后,用木锤敲下机括,顿时如鸡蛋粗的弩枪呼啸着射出。
巨大的弩枪猛的击中一顶乌龟壳,瞬间就击了一个大洞,数名躲在下面的羌兵直接就被洞穿,或死或残。
一辆辆弩车开始发威。
弩车虽不够精准,可射程远,威力大。
当第一轮弩枪射完,堤坡前,已经有数十块巨乌龟壳损坏,有的直接被击的碎裂,四分五裂,也有的被洞穿然后被牢牢钉死在地上。
粗木板、厚生牛皮等并不能阻止那狰狞的弩枪。
拓跋赤辞今日依然在旗下观战,本来看到四处火起,还以为这个火攻之策很有用,谁想到,下一刻,乌龟壳就被击碎了一地。
那些巨弩,让拓跋赤辞都不由的深吸一口凉气。他当年在长安时曾见识过隋朝禁军的这种武器,十分了得。只是他想不到,五星堡里居然也有这种八牛弩,更想不到是有这么多。
刚才这一波攻击,估计得有上百架巨弩。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
空中传来更大的尖啸声。
“天啊!”有人惊呼。
只见从主城内,飞出一块块石头,起码人头大小的石头,得有数十斤重,就这样漫天飞起。
下一刻,带着无比惊人的啸音就越过了几道防线,笼罩到了攻城羌人的头顶。
石弹漫天落下。
一辆被巨弩洞穿,但依然还由羌人操控着在烧桩的龟盾,被一块石弹从天而降击中,瞬间就塌陷,直接被砸到了地上。
下面的数十个羌人被砸的倒了一地,许多人当场吐血而亡。
一块石弹砸空,砸在了地上,打磨过的圆形石弹在地上砸出了一个深坑,然后又弹跳了起来。
弹起的石弹再落下时,砸中了一块龟壳,把龟壳砸塌后,还继续向前滚动。
滚动的石弹冲入一块龟壳下面,顿时底下密集的羌人发出连连惨叫,数名羌人的腿直接被滚动的石块砸断了。
一个接一个石弹呼啸而来。
虽然十个未必能中一个,但就算只中一个,其杀伤力和震慑力也是十分惊人的,更何况那坡堤前本就有坡度,石弹就算砸空了,也会继续弹跳会滚动,带着巨大惯性的石弹,杀伤力依然惊人。
挨着就伤,碰着就伤。
有时刚好滚进羌兵群中,能一带子砸断四五条腿。
进攻的羌兵被这两轮攻击直接打懵了。
第二波弩车又开始射出一杆杆弩枪时,羌人再也顶不住,他们扔下那厚重的龟顶,去他娘的防箭木盾,去他娘的防火生牛皮,他们只想赶紧离开这城堡,逃离唐人的射程。
羌人连滚带爬的四散而逃。
堡垒上,弓手们也都操起了弓箭,开始瞄准这些失去龟壳保护的羌人,这些人只顾逃跑,把后背完全暴露了出来。
弓手们一箭接一箭,这可是立功的好机会啊。
午后。
风停云收。
战场上血腥味弥漫着,秃鹫闻腥而来,乌鸦也在四处盘旋着,他们不时的扑向地上的羌人尸体,用利爪尖喙撕扯着血肉,送进腹中饱餐。
一地狼籍。
遍地的尸体、破损的龟盾,插在地上的弩枪,还有到处都是的石弹。
拓跋赤辞转身便走,这损失比上次还惨。
上次两千人进攻,只折了二百来个,加上后来伤重死的,也不过三百出头。而今天,他们动用了能防箭防火的龟盾,还有火攻术,结果反而败的更惨了。
唐人有他们想象不到的大量重弩车,和石砲,几下就将他们砸的崩溃了。赤辞也看的清楚,唐人的弩车和石砲倒是杀伤不多,可是威力实在是太吓人了,直接摧毁了羌人的士气,当他们转身而逃时,被唐弓箭手无情的收割。
起码折了五百。
回到大帐,赤辞喘着粗气。
“大王,城上的唐人说,让我们给他们凑六百只左耳,然后就能收尸了。”
“滚!”拓跋赤辞大喝一句,那羌兵赶紧退出去。
一众羌人首领头人们重新坐在一起,个个沉默。
最终还是拓跋思头先站出来说话。
“叔父,不能再这样打下去了,这座城堡确实是易守难攻,有秦琅亲自坐镇,有这么多精锐,还有那么多大杀器,我们根本不可能强攻拿下的,就算再多一倍人,除非我们真拿人命去填,付出一两万的伤亡,否则不可能攻下的。”
这回,没有人再骂思头胆小怯懦了。
两次率部攻城的首领,更是灰头土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所有人都明白,这座堡垒简直就是地狱屠场,去多少人都是白送。
“除非我们也能起个千八百座石砲,或是有几百座唐人那种八牛三弓弩车,否则,咱们不可能拿下这城堡的。”
拓跋赤辞面沉如水,一声不吭,一众首领全都低着头,也不吭声。
攻,攻不下,退,又不甘心。
一时倒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第553章 秦琼
还在修建中的松州城里一片混乱。
松州军民正把肉松往牛尿泡里装,这些牛尿泡经过特殊的处理之后,拥有很强的伸缩性,一个牛尿泡可以装下一整头牛制成的牛肉松,塞的紧紧实实如同一个球一样,有二三十斤重,一个骑士携带,再配上一袋炒面,便能维持马上作战两个月之久,不需要再额外补给。
有的则在把一捆捆羽箭扎紧往马上搬,弓箭是大唐最犀利的武器,府兵弓箭装备率达百分之一百二,几乎人人都带弓,每次出征,府兵们都会另备一条弓胎,三条弓弦。
这次出征,每个士兵配箭百支。
军中铁匠们则在忙着最后检查武器和铠甲,府兵们的横刀、长矛,还有明光甲、黑光甲、两裆甲、皮甲等,都要检查一遍。
牧马人则在给骑士们的战马和驮装备的骡马检查蹄铁,把一些马蹄修整,损坏的蹄铁重新更换。
出征的士兵们,不论是汉军还是羌兵,都集结在大校场上,他们在吃早餐,一顿很丰盛的早餐,牛羊肉和新鲜的蔬菜,等出兵后,可就没机会再吃上新鲜蔬菜了。
军营里,已经空了许多。
松州城只有千人留守,其余的都将随秦琼出征北上。
除了松州的宁远军士兵外,随行出征的还有城傍氐兵,侧近羌军,甚至还会有一些胆大的商人也将随行。
马匹嘶鸣,铁甲锵锵。
城中的家眷妇孺们为丈夫孩子送上征袍战衣,依依惜别。
秦琼总共点齐了五千人马出征,宁远军两千,氐兵一千,羌兵两千。跟在后面的商队等有约数百人。
但秦琼早就跟这些胆大的家伙说明了,一旦出征,他不会管他们,能不能跟的上,会不会遇到袭击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可是胆大的商人们却都还是要跟随而去。
危险也意味着机遇,秦琼若是打了胜仗,他们在后面就能发财。
秦彪一马当先,率领着一百轻骑最先离城,他将担任前哨的任务。在松州外,大唐上次设置的七个羁縻州,这次也已经早接到秦琅的征召令,会各自出兵随征,秦琼向七部征召七千人马,按部落大小,各有不同。
总共一万二千人的大军,这已经是一个标准的大唐野战军团,秦琼相信,有这样一支兵力,就算深入党项,也可横行无忌。
秦彪先前一直提议说救急如救火,一接到烽火传讯立即出兵增援叠州,可秦琼却没急,他一面派人去向七部传令,一面在松、文、扶诸州调兵,调马匹粮草箭支等,做足准备,这才出兵。
他相信儿子能够坚持到他过去。
松州宁远军也不是去匆匆救火的,他们既然去,就要配合秦琅再次狠狠打击党项人。
出兵一次不容易,将耗费无数的钱粮器械,既然要出动,就得有效果。
好在这些天从北方传来不少好消息,秦琼派出去的游骑带回了让人振奋的消息,虽然岷州都督李道彦大败亏输,折了两万人马,但秦琅却在叠州最西面新筑五星堡,不但顶住了羌人的攻势,守住了叠州门户,而且还让拓跋赤辞在堡下损兵折将不少,士气大挫。
也有消息说,受挫的拓跋赤辞正召集党项诸部,誓言攻下这座只有几百人守卫的堡垒,要生擒活捉秦琅。
数日后,秦琼率军出甘松岭。
宁远军在这处要隘,设立了大定戍和宁远镇两座军城戍堡,驻有兵马,在宁远镇城稍做休整,五千人马继续西行。
为了能够适应党项战场,能够与擅长机动奔袭的党项人做战,秦琼这次出兵模仿了上次秦琅深入党项的做法,一人三马,不需补给,不要辅兵。
肉松、炒面和水,就是他们的粮食,用黑豆高粱等制成的饲料,则是战马的补给。
过了甘松岭,走了三天,秦琼召集的七部内附党项便纷纷路上恭候加入。
细封部来了三千战士,把利部也来了五百骑,宕昌部只来了二百骑,其它几部也都按秦琼要求出足了兵,都由部落的头人们率领,因为细封步赖、把利步利等族长还在洛阳,这次带兵的都是族长们的兄弟或子侄。
细封步赖的儿子细封存义还带来了十几个拓跋部的使者,押送到秦琼面前。
“拓跋赤辞派这些狗来我细封部发号施令,让我们出兵去叠州助他攻打卫国公,拓跋老贼岂不知我细封部早已随我阿爷内附大唐,如今已是大唐轨州刺史?”
“特擒下这些狗贼,请司徒处置。”
秦琼对细封部的表现很满意,没有听从拓跋赤辞的号令,却也没有放这些人离开,以摇摆观望。
“就请细封司马将这些贼人处置了,有劳!”
“很荣幸能为司徒代劳!”
细封存义很年轻,二十几岁,一身明光甲,却手持一把陌刀,这把陌刀可是大唐能与马槊并列的重器,羌人是绝造不出来的,这还是上次细封步赖归附之后,秦琼赏赐给步赖的,步赖又赏赐给了这个小儿子,如今也相当于是细封部号令群雄的宝物了。
存义说着提起陌刀便来到了那排被捆绑的拓跋羌面前。
为首的一名拓跋战士梗着脖子破口大骂。
“细封部你敢背叛党项,你们不得好死·······”
“呸!”细封存义来到那人面前,直接吐了口口水,“你们拓跋部有何资格说这种话,你叔祖拓跋宁丛最先降隋,你祖父拓跋木弥后又降隋,你父亲早年也是在长安做过皇帝侍卫的,如今你们还有脸说我们细封部?呸,受死吧!”
丈八陌刀高高举起,用力一挥。
刀偏了点,没砍到脖颈上,却是砍到了腰上,直接拦腰两半,那使者肠子流了一地,可却一时没死,半边身子还在挣扎着,依然破口大骂。
细封存义再次挥刀,这次连头带半边肩膀给砍了下来,骂时消失。
其它拓跋部人早就吓的面色苍白了,死不可怕,就怕这样的死法。有人求饶,有人磕头。
秦琼望着这群穿着羊袍子,秃头辨发的党项拓跋部人,抬手。
“存义司马且慢,暂且留这些人一条性命,将他们押在军中,待擒下拓跋赤辞后再一起处置。”
那个被斩杀成三半的拓跋使者,被拿来祭旗,鲜血酒上大旗,全军继续出发。
一万二千人马,唐军一骑三马,羌人一骑二马。
有羌人带路,秦琼所部一路上倒是十分顺利,可秦琼却没选择直接北上五星堡,反而一路向西北而行。
细封存义几次提醒秦琅,方向错了。
秦琅笑道,“我们此行是要去积石山,那是你们党项人的圣山,也是拓跋部的老营。”
细封存义和把利成庆都意外不已。
“不是叠州卫公被围求援?”
“不用担心怀良,他不会有事的。”秦琼做为一个百经战阵的优秀将领,已经不只是带兵冲锋的将领,他还是有着很高战略眼光的帅。
能够放眼全局。
整个陇右战局现在很透彻的呈现在他的胸中,而不是如细封存义等那样满是战争迷雾。
他能清楚的把握到战局的局势,也能推测出拓跋部的攻势布局,甚至能判断出吐谷浑人可能参战后的影响,自然也能推断出秦琅现在真实的情况。
正常情况下,将领肯定会带兵直接赶往叠州增援,可这是被敌人牵着鼻子走的打法,也是最容易被人推算出来的,因此很有可能会被围城打援伏击。
再得,现在党项诸羌都在往叠、洮两个方向汇聚,那边兵多人多,而且防备也多。
相反之下,拓跋部等羌人老营现在却是空虚了。
反其道而行,避实就虚,围魏救赵,诸多兵法战策,其实核心思想都是一样的,就是得掌握主动,把握战机。
秦琼当然不会带着兵去跟拓跋赤辞打硬仗,虽然说这是一个难得的决战机会。可秦琼兵也不多,长途赶过去后,必然也会疲惫。
倒不如先捣拓跋部的老巢,断其后路,然后再东进,背后捅他一刀。
“一路向西,越过黄河,直捣贼穴。”临近黄河岸边,秦琼也终于告诉了诸将他此次行军的真正目标。
一路上过来,通过细封诸归附部落时,秦琼军是没有半点袭扰打搅,一直赶路,而到了那些还在与大唐做对的部落,秦琼也都是暂时绕过避过。
诸将还一直不解,现在谜底解开,秦琼是要去先干拓跋部,不愿意打草惊蛇,走漏消息。
队伍继续西行。
此时海拔越来越高,高反也越来越严重,羌氐还好,他们世代生活在这片地区,早适应了这边的气候等,但宁远军的唐军,有不少人都是上次战后从剑南山南诸道抽调来的兵马组成,虽说在松州也已经呆了段时间。
可松州毕竟远不如河曲的海拔。
行军的速度不得不放缓,好在秦琼也早有准备,出发时已经带上了不少的药粉,反应强烈的士兵,药粉冲水喝,能缓解不少。
蜿蜒的黄河出现在面前,黄昏下河水平静而又清澈,许多宁远军士兵们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清澈的黄河,不是说黄河水最浑吗?
秦彪纵马赶来,“黄河边发现一支拓跋部落,约有百余帐。”
“司徒,末将细封存义请率本部出战!”
“好!”
第554章 我以我血荐轩辕
在五星堡下耗了半个月后,折损了差不多两千人马后,拓跋赤辞终于决定撤退了,这块骨头太难啃了。
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小却坚硬无比的城堡,原以为,这城虽碉堡多,可他兵马汇聚了两万多了,舍得一点伤亡,总能拼下来的。
谁知,前后数次进攻,都是连第一道坡堤都没攻破。
不管他们用什么方法,都敌不过唐军那犀利的弓弩石砲的凶猛。最要命的是,唐军还不满足于龟缩在城中防守,他们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派轻骑出来夜袭骚扰,天天要折腾半个晚上。
赤辞有心想利用这点,把唐骑围歼于城外,可却也总是无功。唐骑铠甲坚固,弓弩强劲,还总是围着城堡附近打转,尽是跟苍蝇似的绕着营地袭扰放箭,一旦羌骑围堵,他们就逃回城堡下。
一不小心追近了,就会被城堡上的弓弩手袭击,搞来搞去,倒是他们损失惨重。
一开始,夜袭战时,自己一晚上伤亡百余,也能杀伤唐骑二三十。可到了后面,有时一晚上得伤亡超过二百,可唐骑却只伤寥寥数骑,这就让人恼怒了。
所有羌人都达成了共识,要想拿下这座堡垒,只有一个办法,用砲砸,起码得超过百座投石车,才有效果。可问题是,他们没这些会造投石车的工匠,他们试图打造,可总不成功。
最简单的拉索投石车,得动用百人拉索,却只能抛射几斤重的石头,还毫无准头,甚至经常出问题,搞了许多也才打造出几架来,还有一多半没投几次就坏了。
“看来只有用最后一招了,再试最后一次。”赤辞红着眼睛,半个月来,他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
在这里耗费的时间越来越长,伤亡的兵马越来越多,消耗的牛羊也越来越多,部落战士们都已经从开始的兴奋激昂,到如今的倦怠低落。
大家的心中,五星堡垒永不陷落,无人可破。
“大王,俘虏马上押到。”一名拓跋骑士向猎鹰旗下的拓跋赤辞报告。
“很好,就用这些该死的俘虏为我们打头阵吧,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我倒要看看,究竟是长矛更利,还是盾更坚!”
一群恼羞成怒的羌人纷纷叫嚣欢呼,这些天实在是太压抑了,好不容易打了个大胜仗,一举灭了两万唐军,谁知却在这小小的堡垒下碰壁如此严重。
伴随着朝阳升起。
草原上的格桑花也更加鲜艳,叶片上的露水是那般晶莹。
秦琅照惯例上城堡巡视。
“天凉了,晚上值守时记得多穿件衣服。”秦琅拍了拍一个脸通红的年轻弓手,弓手笑道,“晚上倒还挺凉快的,也没蚊虫叮咬了,我这脸上的红色,倒不是冻的。”
事实上,现在城堡里许多士兵脸上都有个红脸蛋,甚至秦琅也有。这红色其实就是高原红,不少士兵的脸和手甚至还被风吹裂开了。
秋已至,天更凉。
只是秦琅有些意外的是,今年的秋似乎比去年要暖和一点,也没有见到很严重的霜冻,他不知道现在中原是什么情况,但正常来说,像这里,按羌兵们说的,去年是早就降霜下雪了的,而今年一场雪没下,还很暖和。
或许那些寒流已经过了,这倒也是个好消息,寒冷对北方影响太大了,北方已经连续三年早霜大雪,导致秋收和春季的收成大减甚至是绝收,使的这两年粮食危机严重。
霜雪晚点,草不会那么早冻死,牛羊能多吃顿时间草,可以多储存一点过冬的膘。
若是没有羌人来袭,也许叠州今年会是个不错的年份。
“卫公,羌贼什么时候会退啊?”
年轻的弓手问秦琅。
他是镇西军的边军,老家关中岐州,属于轮调边疆戍卫的,并不是移驻叠州的府兵。这些轮调来的关中府兵,在边地戍卫的时间一般是一年,一年后就回老家了。
“快了。”
秦琅对他道,羌人应当快到极限了,这样的战斗他们撑不住的,羌人聚到城下的兵马有两万多了,可越人多,消耗越大。
虽然他们是赶着牛马来的,但大量人马聚一起,附近的草也早被吃光了,现在羌人牧牛放羊的妇孺已经把牛羊越赶越远,但冬天就快要到了,草也要枯了。
虽然拓跋赤辞不久前,也分兵有七八千人越过五星堡,沿羌河而下,深入叠州去了,但叠州早有防备,早就再一次烧草,坚壁清野,军民分驻诸城堡之中,几百里的叠州,羌人不会有收获,不会有补给。
他们想要的东西都在城堡之中,可叠州诸城堡,都十分险要坚固,想攻取并不容易。羌人以往入侵,靠的就是迅猛无常,趁机不备,在唐人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犯边深入。
可叠州如今兵多城坚,百姓早有防备,他们毫无机会。
更深入的宕州武州等,他们也没胆子去。
五星堡和镇西军城等存在,拓跋赤辞不敢全军深入,上一次他带着五万人深入,都吃了大亏,差点被堵住出不来,这次不敢再犯这样的错。
攻城拔寨非羌人所长,因此秦琅觉得羌人撤退不远了。
呜呜的牛角声再次响起。
安化土城自被羌人攻占后,拓跋赤辞便移营入城,现在土城里再次吹响号角,羌人出营列队。
“羌人难道还要来攻城?真不怕死?”
堡上的唐军士兵们倒没多少担忧,这些天的交手,让他们对羌人越分鄙视起来。
大家也只是动作熟练的把弓抽出来,将弦挂上,然后把箭支抽出来摆在前面,动作熟练又轻松,不见丝毫慌乱。
秦琅也转头望去,羌人全军出营,似乎准备玩大的。
“卫公,西边出现大队人马。”
一支人马迎着朝阳出现,从一些小黑点变成一条黑线,最后形成黑潮。
“是不是我们的援军到了,好像是大唐军队!”有人兴奋的道。
可秦琅细细打量,却越看越惊讶。
来的确实是唐军,可旗帜不扬,盔甲不整,甚至十分狼狈,再细看,旁边却还有羌骑在侧。
“是俘虏,许多俘虏。”梁建方过来向秦琅报告,“哨骑来报,羌人押着有万余俘虏过来了,应当都是上次岷州败兵。”
这下城头上,所有人都不由的沉默起来。
这些天的胜利,让他们甚至都快忘记了岷州军大败了,两万多人啊,五星堡里有一千二百余败兵。
许多岷州败兵整编的士兵,望着那些被羌人鞭打驱驰过来的同袍,都不由的眼睛赤红。
这让他们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上次的惨败,想起当时的狼狈。
他们还是幸运的,逃进了五星堡,能够一雪前耻,还将功赎罪,但那些同袍们很不幸,他们成了羌人的俘虏。
“拓跋老贼要做什么?”士兵们愤怒的喊道。
很快他们就明白拓跋赤辞想做什么了。
羌人骑着马,拿刀剑驱赶着一队队的唐军俘虏,用布袋装土,然后扛着往城堡而来。
他们要驱俘虏负土填坡平壕,为羌人填出一条道路来。
梁建方咬着牙,赤红着眼,手死死的握着刀柄,吼道,“卫公,让我率弟兄们出城把他们救回来!”
秦琅摇头。
“你没有看到羌人今天全部出动,早就有备而来吗?他们就等我们出城去抢人,离开了城堡的掩护,我们没有半点优势,去了就是中计上当了。”
这跟夜袭不同,夜袭只是袭扰,并不接触缠斗。可要救人就不同了,必须得去跟羌人硬打。
“可是,咱们就这样坐视不管?”
秦琅也咬着牙不语。
这种情况,其实很多将领们都会遇到,一方会驱使俘虏打头阵,或用敌方的百姓们打头阵。
这是很残忍的情况,但总会遇到的。
更残忍的也有,比如捉敌方将士或百姓来充军粮。
这可以说是攻心战。
手无寸铁的俘虏,被羌人拿弓箭驱使着,不听从的就一箭射杀。
太阳升至半空。
第一批唐军俘虏,约有两千人被羌骑以弓箭长矛驱使着,背负着土袋向城堡走来。
一路上,不断有俘虏反抗,可都被羌人无情的射杀。
城堡上,不少将校要求出城。
秦琅只能冷着脸颁下军令,“擅自出城者,斩!”
他很清楚,能在这半个月硬抗羌人不败,靠的是这棱堡的强悍保护,脱离了城堡的保护,他也才一千七百来人。
这点兵马,根本不足以在开阔的谷地跟近两万羌人对阵。
“卫公,让我带兄弟们去拼一把,我们能行的。”
秦琅摇头。
“一打三,我们能赢,一打五,可以惨胜,但一打十,我们可能会全军覆没,这种仗不能打。”
“可是,那些人是我们的同袍啊。”
“我知道,但若是连我们自己都保不住,出城又有何意义?去陪他们一起当俘虏?五星堡若是失守,后果会很严重!”
“那就看着?”
“睁大眼睛看着吧,这就是战争的无情,这就是拓跋羌的残忍,都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这是一笔血仇血债,将来必定要用血来洗涮。”
梁建方沉默,诸将沉默。
唐军将士不缺血性,可秦琅却只能压制他们,这就是为将者必须做到的,慈不掌兵。
城外的俘虏是兵,城中的战士是兵,手心手背都是肉,大家都是大唐的将士子民,可现在却只能做出选择,只能二选一。
梁建方高高举起剑,向着一众将士们喊道,“把弓都举起来,所有靠近城堡者,皆杀。”
“都给我记住,今日之血债,它日必十倍百倍血偿!”
城上,一张张咬牙切齿,目中喷火的面孔,城下,则是一个个麻木迷茫的行尸走肉。
一名高大的俘虏背上被鞭子抽烂,他背着土来到城下,突然扔下手里的土袋,向城上高喊,“我是岷州都督府洮州漠门军旅帅,长安崔器,城上的兄弟,替我转告我儿子,好好活着,勤学武艺,将来为我复仇!”
说完,他奋不顾身的毅然绝然的转身,猛的冲向旁边的羌骑。
几支箭射中崔器,但他依然不顾一切的前扑。
他带着箭扑倒马上羌骑,一把将他扯落马下,一手掐脖子,一手拔出羌人的短刀,一刀捅入羌人肋下,将他杀死。
一名羌骑纵马奔至,长矛狠狠刺入崔器后背。
崔器口吐鲜血。
转身,朝着城头高呼,“长安,崔器,我儿,复····仇····”
崔器死了,一个陇右边军百夫长,死了。
“崔帅!”
数名俘虏见状,纷纷扔下自己的土袋,扑向了旁边的羌人。
越来越多的俘虏开始不顾一切的扑向羌骑,可手无寸铁的他们一个又一个的被杀戮。
城上。
梁建方一拳砸在城垛上,鲜血直流。
秦琅长叹一声。
转身而走。
“打开城门,随我出城,杀他娘的。”
最终,秦琅还是违背了自己的军令,还是出城了。
城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为崔器复仇!”
响声如雷,直冲云宵。
每个大唐将士都双目欲裂,眼睛赤红,胸中都充斥着一团怒火。
前后左右上,五门齐开。
城中七个骑兵团,一千四百人,齐齐杀出,只留下两个步兵团守城。
“杀!”
“杀杀杀!”
秦琅一马当先,梁建方等诸将校更是催马狂奔,虽然面前有两万余羌人,可没有人畏惧,没有人去想会不会被包围,会不会死亡。
他们只知道,身为军人,不能容忍此等羞辱,身为同袍,必须为他们伸手援手。
猎鹰旗下,拓跋赤辞满脸赤红,激动万分。
“想不到号称大唐霍去病的秦琅,也不过如此,轻易就被激怒诱出了,哈哈哈,快,把他们围起来,不要让他们跑了。不惜代价,给我拿下秦琅,不论死活,有拿下者,皆赏赐黄金百两,牛千头,羊万只!”
“快快快!”
城外的唐军俘虏们,看到城中同袍们杀出来救,也纷纷暴动起来,他们手无寸铁,却奋不顾身的冲向最近的羌人,用手抓,拿嘴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