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贞观俗人TXT下载贞观俗人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贞观俗人全文阅读

作者:木子蓝色     贞观俗人txt下载     贞观俗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贞观俗人全文阅读

第1章 离玄武门之变只有三天了

    天空烈日炎炎,庭院树上蝉鸣阵阵。

    廊下,秦琅头痛欲裂。

    知了声吵的脑仁子都要出来了,秦琅心烦不已。

    廊外热浪阵阵,身上汗水已经湿透了里衣,他低头看了看身上袍衫,又举起右手中的铜镜,铜镜里清晰照映出来的是一副陌生的面孔,剑眉星目,年轻英武。

    可这根本不应当是自己的面目啊,镜中本应是个刚过而立之年,婚姻事业略有小成而面容身材微微开始发福的大叔。

    目光越过铜镜望向天空,大白天的天空中居然有一颗很明亮的大星诡异的出现在那,似乎欲与太阳争辉。

    “这难道是启明星,可不是早上才有吗?”秦琅忍不住发问,怎么一觉醒来就如此诡异错乱,可他并不是在做梦啊。“这是哪?我又是谁?”

    身边一个脸比马脸还长的猥琐汉子谄笑着接过话头,“三郎,这是咱亲仁坊翼国公府后院啊。”

    见秦琅还是一脸迷茫,又道,“昨天三郎你打马球时被尉迟家老二给从马上击落受伤了,昏迷半天。”

    秦琅依然没说话。

    “瞧我这张臭嘴,其实尉迟老二哪是三郎你的对手啊,你可是人称长安飞鹰呢,都是尉迟宝琪下阴招暗算你,他爹当年美良川被咱阿郎生擒活捉,尉迟家一直不肯服劲呢。”

    秦琅听的直皱眉头,什么尉迟老二什么打马球什么亲仁坊,一句都听不懂啊。

    一阵脚步声自外传来,一名高大的年轻人大步进来。

    “三郎你醒了就好,义父叫你去前厅,崔舍人来传旨,一起去迎接圣旨。”

    秦琅看着来人高大威猛跟个篮球运动员一样,却完全没半点记忆,马脸在一边道,“大公子,三郎虽然醒了,可好像连自己是谁也不记得了,要不要再请大夫来瞧瞧。”

    “先随我去前厅迎接圣旨吧,接完旨再请人来看看。”

    说着他便拉着秦琅往外走,马脸跟在后面小声对他道,“三郎,这是咱们阿郎的义子,跟随阿郎东征西讨多年,一直是咱阿郎的亲卫家将,不但深得咱们秦家枪法,还擅使一对八棱铜锤,故军中人送外号大锤公子。”

    秦琅跟着懵懵懂懂的穿门过院,经过许多曲折回廊,好半天才来到处五间九架的大厅堂屋前。

    一个高大魁梧,面似淡金,脸如国字的中年大汉向他招手。

    “可好些了?”大汉很关切的问道。

    “义父,三郎随从阿黄说他刚醒来还没记起事来。”秦用答道。

    “圣旨到!”一声高呼打断了他们。

    魁梧汉子连忙带人大开中门,迎接圣旨。

    厅堂中,一个身着绿色圆领袍衫,留着长须的儒雅男子手捧明黄长卷开始宣读圣旨。

    “门下:制曰······”

    绿袍男子声音抑扬顿挫,可秦琅却听的半明不白的。

    “什么意思?”秦琅问秦用。

    “哦,是好事,圣旨赐封义父为检校左卫将军、拜天节将军,另授盐州道行军总管之职,随齐王北伐突厥。”秦用对他微笑道,“今天我们亲仁坊秦家是双喜临门呢,不仅义父荣升,你也有大喜事。”

    “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今年十六了,虽还未加冠,可也不小了,太子为你选了门好亲事,是太子妃娘家侄女,五姓七家之一的荥阳郑氏女。”

    “为什么?”

    “因为义父乃本朝名将,骁勇善战,威名无双,自归唐七年来,一直在秦王麾下征战,太子久欲拉拢了。”

    “为何以前不拉拢,现在拉拢?”

    “因为如今太子与秦王之争已到最关键时候了,太子也是下了血本,因此不但在陛下面前力荐义父担任要职,还亲自为你向荥阳郑氏提亲,明白吧?”

    厅中一角,秦琅醒悟,自己真穿越了,穿越到了唐初武德九年成了门神秦叔宝的儿子,太子李建成居然还亲自为他说亲五姓女,对方还是太子妃的侄女?

    秦琅摇了摇发晕的脑袋。

    对了,刚才宣旨时说今天是六月初一?

    武德九年,六月初一,太白经天,白日昼现。

    我去!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那三天之后岂不就是历史上极著名的玄武门之变了?

    仅仅还有三天。

    一念及此,秦琅再也坐不住了,不由的腾的一下拍案而起,高呼出声,“不行,我绝不娶郑氏女!”

    堂上,秦琼和崔舍人已经开始商议结亲的具体细节了,正有说有笑,不料到秦琅会突然大声反对。

    众人惊讶。

    厅中瞬间落针可闻,气氛凝滞。

    中书通事舍人崔敦礼先是惊讶,后是恼怒,面色更是变的青紫,他瞪大眼睛,气的那几绺长须都抖动起来。“混账!”

    那边秦琼惊讶之下,也不由的沉声道,“怀良,不得无礼。”

    秦琅却管不得这些,他几步上前,很不客气的对崔舍人道,“我脑残吗?娶郑氏女?”

    “何为脑残?”崔舍人倒是被秦琅的话弄的不解。

    “就是脑子有病。”秦琅答道。

    崔舍人恼怒道,“你确实脑子有病,你可知道荥阳郑氏可是山东五姓七宗之一,天下名门望族,士族领袖豪门,京中多少勋戚贵族的嫡子想要求娶都不可得,若非太子亲自出面,哪轮的到你这区区将门庶子?真是混账!”

    秦琅也不由的恼了,“买东西也不能强买强卖,更何况是婚姻大事,岂能随便拉郎配?再说了,娶不娶这也是我和秦家的事情,哪轮的到别人作主?”

    崔舍人气的怒拍桌子,“我是外人?”

    娘亲舅大,崔舍人是秦琼续弦再娶妻子崔氏的弟弟,当然算不得外人。

    当初秦琼阵前弃郑投唐,家眷出逃不成,妻儿子女被杀,只逃出一个庶三子秦琅,李渊感动,亲自为他提亲博陵崔氏女。

    “三郎,你刚受伤有些事还记不起来,这门婚事可是门好亲。”义兄秦用在一边连忙劝说。

    要知道当初秦琼身为秦王府第一大将,又是皇帝看重钦封的上柱国、翼国公,可最后也是由皇帝亲自出面,博陵崔氏才勉强同意把家里三十岁都没能嫁出去的老姑娘嫁给秦琼,这样还觉得十分委屈是下嫁,甚至最后还收了秦琼百万赔门财呢。

    而皇帝当初想给另一从龙元勋功臣应国公武士彟也找一个五姓女,结果各家都嫌武士彟以前只是个做生意的商人,死活都不肯奉旨,最后无奈,李渊才只好找了个四十四岁的前隋宗室女杨氏女给武士彟,就这武士彟还高兴不已而杨氏还不太情愿呢。

    娶妻当娶五姓女,恨不能娶五姓女,这是多少勋戚贵族甚至是皇族宗室的心声啊,一个将门庶子,一般能娶个小士族之女都不错了,哪还能奢望娶名门之女,更别说名门之中最顶级的五姓七宗的五姓女啊。

    可秦琅却哪里管什么五姓七宗,士族名门领袖这些,他只认定一点,还有三天,太子就要完蛋了,这个时候还跟太子纠扯不清,甚至娶太子妃的侄女,这不是找不自在吗?

    这以后贞观朝,秦家还怎么混?

    “不行,我绝不娶郑氏女,说一不二!”

    秦琅依然态度坚决。

    这下崔敦礼真的脸上挂不住了,好心好意牵线拉头,结果费力不讨好,要不是自家姐姐所生的秦五郎还年幼,娶五姓女这样的好事哪能轮到他秦三?

    崔敦礼直接拍案而起,大骂秦琅,“烂泥扶不上墙,狗肉上不得台面,蠢货!”

第2章 护犊子

    翼国公府。

    崔敦礼还在喋喋不休,骂秦琅不识抬举,烂泥扶不上墙,多少人恨不能娶五姓女,他秦三倒好,送上门的好事,他居然还要拒绝。

    秦琼神情肃穆的坐在一边,满头黑发束的一丝不苟。

    他修剪整齐的胡子里居然已经冒出了几缕银丝,看起来整个人已经显得有些憔悴苍老了。

    “安上,三郎他坠马受伤,脑子一时糊涂,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秦琼为儿子道歉,可崔敦礼却越说越过份.

    “下贱的婢生子,愚不可及!“

    秦琼的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

    他的眼瞳慢慢的扩张开来,身上也渐散发出一种危险的气息,这是一个百战沙场名将战场厮杀前的那种气吞万里如虎博命到底的气势。

    每个人都有逆鳞。

    秦琼已经摘下了那个敦厚国公面孔,换上了战场万人敌的气势。

    秦琅也感受到这种变化,他有些惊讶,都说嫡庶有别,可看来秦琼很看重他这个庶子。

    闷热的大厅里,气氛开始微妙,崔敦礼的声音也终于渐小,他也感受到了姐夫的怒意。

    崔敦礼虽说是秦琼的妻弟,小辈,可他自恃为五姓七宗之博陵崔氏嫡子,向来自恃甚高的,加之他早投入东宫一边,所以仕途上也还算顺利,如今年纪轻轻已经是六品的中书省通事舍人,品级虽不算高,还不到五品通贵之列,更无法跟三品亲贵的秦琼相比,但这也是紧要职务,将来太子即位后,他自然能够平步青云直上的。

    对于姐夫秦琼,其实崔敦礼和博陵崔氏一样是看不太起的,当初他们一边是无法拒绝皇帝的亲自提亲,一面也是看重秦琼是炽手可热的军功新贵,于是最后同意将因隋末战乱而耽误选配五姓子已年近三十岁崔氏嫁给秦琼,当时还以门第差距大,而狠狠收了秦琼一笔赔门财,光黄金就收了百两,还收了千亩地,三千匹绢,可以说是创下当年天价赔门财的纪录。

    可就算如此,其实崔敦礼骨子里也很瞧不起暴发户姐夫秦琼,认为秦家始终只是寒门出身,无法跟数百年名门的博陵崔氏相提并论。

    以往秦家的事情,崔敦礼很喜欢指手划脚,甚至没少占秦府的便宜,秦琼这个姐夫敦厚老实,向来也是豪爽大方。

    可是今天,他感觉到不太一样了。

    秦琼虽还未发一语,可已经让他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终于,崔敦礼闭上了嘴。

    气氛凝滞。

    大唐冠军大将军、检校左卫将军、泾州道天节将军、盐州道行军总管、上柱国翼国公秦琼缓缓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望着崔敦礼。

    他朗声说道:“怀良确实是妾侍所出庶子,但他也一样是我秦琼的儿子,当初我弃郑归唐,没有安排好妻小,导致妻妾儿女被王世充所杀,只有秦用和老黄护着怀良逃出来,那年他才九岁,这些年我常年征战在外,疏忽了对怀良的管教,怀良对安上你无礼,这是我的责任。安上,请先受我一拜,我替怀良向你赔礼道歉。”

    语毕,他向崔敦礼叉手拜礼。

    崔敦礼讪讪的起身让过,不太适应换了副严肃面孔的秦琼。

    秦琼接着又道,“三郎始终是我儿子,所以如何管教是我秦琼的事情,娶不娶郑氏女这也是父母之命,这事也确实轮不到安上你来管。”

    “你?”崔敦礼没料到秦琼居然说翻脸就翻脸,自打姐姐嫁入秦府数年,这秦琼对他和崔家那可是向来尊敬有加的,今天居然为了一个庶子要跟他这般翻脸?

    “秦琼,三儿脑袋被马踢了不懂事,难道你也搞不清楚状况?荥阳郑氏,五姓七宗,郑家现在还是太子妃娘家,有哪配不上他区区一个贱婢所生的庶子?”

    秦琼冷声道,“博陵崔氏也是五姓七宗之一,为数百年之高门望族,士族之领袖,家风严苛,最重礼仪,我娶了令姐,那么你就当尊称我一声姊夫,你一小辈却直接对我称名道姓,这岂是知礼?岂不失礼?”

    崔敦礼被秦琼说的面红耳赤,他是秦琼小舅子,年纪也相差不小,本来确实不能张口就喊秦琼的名字,应当尊称姐夫的,最起码也应当称表字。可刚才一激动,就没掩饰自己一直对秦琼的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直接喊了名字。

    秦琼手一挥。

    “今日多谢崔舍人前来传旨,也感谢你一番好意替太子传话,圣旨已接,话也收到,秦某就不多留崔舍人了,请!”

    秦琼直接赶人了。

    崔敦礼又气又恼,可刚才一时失礼喊了秦琼姓名,这下也无法发作,只得恨恨的甩袖而起,“真是有其子必有其父,不识好歹,告辞!”

    “不送!”

    秦琅笑着凑到秦琼身边,“大人这样算是把姓崔的得罪惨了。”

    秦琼脸上还是那严肃的表情。

    “他是你阿舅,莫失礼数。”

    “他不把我当外甥,我又岂会拿他当阿舅?大人你可看过有这样对外甥的阿舅?他眼里只是想着如何巴结太子,这门亲事对他而言,不过是想借助大人帮他在太子面前加重点份量而已。”秦琅不客气的道。

    秦琼脸色阴沉下来。

    “逆子,跪下!”

    秦琅倒是被弄了个措手不及,不知道秦琼刚才还在外面维护他而不惜跟小舅子崔舍人翻脸,怎么这会又跟他翻脸了,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跪下。”

    “向来儿女婚姻,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时能轮到自作主张?荥阳郑氏,哪配上不你?”

    秦琼越说越火,一掌重重拍在几案上,直接把一张上好的几案给拍碎了。

    在外人面前他维护儿子,可关起门来就爷俩,秦琼可不会再一味纵容他。

    秦琅抬起头,梗着脖子,瞪着眼答道,“原因很简单,就因为郑氏女是太子妃的侄女,荥阳郑氏是太子党。”

    秦琼怒哼一声,“名门世家哪个不是四处联姻,盘根错节,太子妃的侄女又如何?”

    “当然不行,娶郑氏女那就意味着我们亲仁坊秦家上了太子的船。阿爷明明是秦王府第一大将,如今为何却要跟太子搅在一起?莫非阿爷想弃秦王而转投太子?”秦琅直接反问。

    这是秦琅刚才想了半天都想不明白的地方,秦琼身为秦王府第一大将,为何却在这个节骨眼上跟太子纠扯上了?他记得史书记载,好像秦琼有参加玄武门之变啊,但奇怪的是,玄武门之后,秦琼所得封赏却不算高,真封仅七百户,远不及尉迟恭的一千三百户,甚至连此时在秦王府地位远远不如秦琼的侯君集都比秦琼的封赏高。

    更让人不解的是,此后十几年,一直到秦琼病死,秦琼都没有在贞观朝堂上有什么作为,官职也是十几年不变,挂一个十二卫大将军的虚衔,从此再无统兵征战过。

    甚至两唐书上,唐初功臣后人多有记载,如程咬金尉迟恭等的后人都有记录,可秦家却没有半点记录。

    难道说,就是因为眼下秦琼跟太子的这点破事,最后导致秦琼被雪藏?导致秦家后人不被重用?

    “为父归唐后,是陛下圣旨调我归秦王麾下听令,如今调我出秦王府,也是圣旨钦命,我是大唐之臣,不是秦王家臣。”

    秦琅不禁大为失望,想不到秦琼居然说出他是大唐之臣而不是秦王家臣这样的话来。

    这种时候,这个态度立场要不得啊。

    “阿爷,太子与秦王相争,我认为阿爷应当坚定支持秦王!”

    “放肆!”

    秦琼大怒,直接扬起了巴掌,可挥到一半却还是硬忍住了,“这等神仙打架,岂是你个小儿能够参与的?”

    “阿爷,这虽是神仙打架,可我们秦家早就卷入其中,根本不可能置身事外的。再说,阿爷跟随秦王七年,难道就没有一点感情吗?”

    秦琼瞪着儿子,秦琅也直瞪秦琼,爷俩如同顶牛一样。

    良久,秦琼才长叹一声。

    “我在秦王麾下七年,岂无感情,只是······太子储位早定,秦王终究只是藩王臣子,事到如今,难道你要为父随秦王起兵造反叛乱?自隋末以来,天下大乱,四分五裂,百姓民不聊生,打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才看到大唐马上就要一统天下,天下重归太平,这个时候若是大唐内乱再起,这天下还要乱多久?”

    “况且,兄弟骨肉相残之事,最是人间惨事,我秦琼不想看到,更不想参与其中。”

    错,大错特错啊。

    秦琅都快气的要顿脚了,你秦琼打仗这么猛,怎么考虑事情却怎么肤浅呢。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要搞什么中立,真是幼稚。

    “可大人就没想过,就算你保持中立,可太子和秦王也不会因此休手?”

    秦琼脸色难看,明显这触动了他心中的痛处。

    “陛下前日召见我,亲口对我说他要彻底解决掉秦王与东宫之争,待此次击退突厥入侵后,陛下将改封秦王为蜀王,迁封蜀地建国,从此君臣各安其位,永不再有纷争。这件事情已经没有转圜之余地了,明白吗?”

    秦琅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李渊这样的打算也许没错,太子或许也能接受,关键是秦王李世民肯接受吗?

    “三郎啊,朝堂上的那些事情你就不要参与了,也轮不到你管。”秦琼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娶五姓女的机会可不常有,这次是太子亲自出面说亲,机会难得,莫要错过了。”

    “不娶!”秦琅咬牙回了两个字。

    秦琼气的眼一瞪,差点没忍住要揍他。

    “滚!”

    秦琅见状也知现在没法跟秦琼多说什么,只好灰溜溜的滚出去了。

    秦琼独自留在书房,长叹短吁。秦王的事情,皇帝已有决定,他管不了也不想管,但儿子的事情,他还是得想办法办一下。

    秦琅毕竟只是妾侍所生庶子,若能抓住这机会娶五姓女,那将来的路就宽了,而要是就这样拒婚得罪郑家,以后的路可就更窄了。

第3章 程处默、尉迟宝琪

    走出书房,抬头看见天上还高挂的太白金星,秦琅感觉时间很紧迫。

    三天,三天后可就是玄武门之变了,可这个时候秦琼居然是这个态度,真是要命。

    “三郎?”

    廊下,秦用走过来,他看着秦琅既关切又有些失望。“你真不肯娶郑十三娘?”

    “嗯,不娶。”

    秦用忍不住叹息,“你可知道这门亲事有多难得,你可知道若是娶了郑氏女,你以后就算不能继承阿郎的爵位勋官,可今后路也一会好走。荥阳郑氏可是士族领袖,还是外戚,更是联姻遍及朝野。”

    做为一个军功新贵的庶出子,秦琅就算自己争气,他也一样没资格继承秦琼的爵位勋官,将来一切都全得靠自己,若没有人帮,一辈子估计连件绯袍都穿不上。

    这就是嫡庶之别,也是士庶之分。

    秦琅心想,郑家这倒霉人家他才不想沾上呢,他现在巴不得跟他们划清界限。

    “三郎,那天打雷霹的黑老二居然还敢来上门,我刚给骂出去了。”马脸阿黄一脸谄媚的跑来请功。

    “哪个黑老二?”

    “就是尉迟老黑家的老二,尉迟宝琪啊,昨天打马球时就是他下阴手将你打下马的。”阿黄为主人愤愤不平。

    原来是尉迟恭家的老二啊,秦琅倒不觉得他昨天摔马是被暗算的,嗯了声当是知晓了,不过转念一想,他来的倒正是时候,自己正愁没有突破点。

    “阿黄啊,来者是客,再说人家既然是来登门赔礼道歉的,咱们怎么能闭门不纳呢,这不是咱们翼国公府的待客之道嘛,走,跟我一起去迎接尉迟二郎!”

    阿黄愣了一下,三郎跟这尉迟家的崽子关系向来不太好啊,虽说不敢说昨天受伤就是被阴的,但平时关系也确实是一般啊,怎么这会这么客气?

    看来三郎果然是脑子被马踢糊涂了,先前不肯娶郑氏女,现在却又要把尉迟老二当朋友。

    启夏门大街上,翼国公府临街开门,这是身为勋戚国公的一种特宠荣恩,一般百姓可是连窗都不能朝坊外开的。

    大门外,尉迟宝琪本来都已经准备打道回府了,结果秦府旁门打开,秦琅站在门口大喝一声,“好你个尉迟老二,你还敢来!”

    尉迟宝琪是秦府大将尉迟敬德的二儿子,长的跟他爹一样浑身黝黑,个头又魁梧粗壮,有如一只大黑熊似的,虽然两人父亲都是秦府大将,可当初尉迟老黑是随刘武周反唐的,后来被秦琼在美良川击败,成了俘虏,最后才降了唐。

    因为有这点事,所以尉迟跟秦琼的关系并不算好,两人的儿子都在左卫任勋卫,算是同事,但关系却很一般。

    昨天一群勋卫打马球,结果争抢时尉迟宝琪就把秦琅一月杖打下马,打的当时就昏迷了过去。

    小二黑也没捞到好,昨天回家被老黑连骂带揍,于是今天不得不来赔礼道歉。

    见秦琅如此态度,他倒是早有预料,于是赶紧拉出旁边一人,“程兄,帮下兄弟。”

    那人呵呵一笑,“说好的,你那匹青海马回头可要送我。”

    “一定一定。”尉迟宝琪连声道。

    那人这才满意的上前,“三郎,看你中气十足,倒是无甚大碍了啊!”

    秦琅瞧着这家伙也是膀大腰圆,人高马大的,可哪认识,“你是?”

    “好你个秦三郎,这是嫌哥哥掺合你们之间的事了?哥哥这也完全是为你好,你居然还假装不认识。”

    马脸笑着上前,“程大郎,我家三郎醒来后就失忆了,连他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原谅则个。”

    马脸说完,又对秦琅道,“三郎,这是程家大郎啊,你最好的伙伴。”见秦琅还是茫然,又道,“宿国公程将军的嫡长子,程大郎程处默!”

    一听程处默三个字,秦琅倒是马上明白了,原来是程咬金的儿子啊。程咬金跟秦琼的关系那可是相当铁的,首先二人都是山东老乡。其次当年都在瓦岗共过事,后来一起降的王世充,又一起弃郑归唐,又一起归到秦王李世民麾下,一起并肩作战十多年的老兄弟了。

    都曾是李世民玄武骑兵的统领,之前秦琼为右三统军,程咬金便是左三统军。不过相比现在秦琼想要中立的态度,老程倒是个铁杆的秦王党。太子收买不为所动,太子要调他外任康州刺史,他百般找理由就是不出京。

    看到他,秦琅感觉找到组织了。

    “哎呀,原来是大郎啊,看我这脑袋,被马踢了后,到现在都还糊涂着呢。”

    程处默听说了原因后倒是不以为意,伸出大手在秦琅身上重重的拍了几下,“估计过两天就好了,没啥事。今天我来呢,也是宝琪兄弟拖我来的,说要给你赔礼道歉。”

    秦琅瞧了瞧黑炭似的尉迟小二黑,再瞧瞧满脸络腮胡的程家老男人,哈哈一笑,“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赔礼不赔礼的,打马球嘛,总会有失手的时候。”

    宝琪见秦琅这般态度,倒也松口气,今天要是不能化解这梁子,估计回去还得挨揍,老爹狠起来可是直接拿马槊杆抽啊。

    “三郎,不管怎么说,昨天是兄弟不是,今天兄弟我做东,咱们上东市悦来酒楼,点最好的酒上最好的菜,兄弟跟你陪礼道歉!”

    秦琅正想借机打开局面,当然很是乐意,于是笑着相邀前往长安东市喝酒。

    长安东市,就在秦家所在的亲仁坊东北对角,出了秦府步行没一会就到了。

    午后,东市的开市三百鼓还在擂响,商贾百姓们排队从坊门进入。唐长安城虽大,可所有商业交易却都集中在东西二市之中,两市各占二坊之地,每日午后方擂鼓开市,傍晚太阳下山就开始闭市。

    长安其它街道上是没有商铺也不允许摆滩贩卖的,甚至各坊之中也没有店铺,故此东西两市各二百二十行,商铺数千家,是十分热闹的。

    进入东市之后,几人直奔最大的悦来酒楼。

    “小二,二楼雅座。”

    “几位客官,要点什么酒菜?本店有各式美酒佳肴,西域三勒浆、高昌葡萄酒、新丰绿蚁、剑南烧春,还有灞桥羊羔酒。”

    程处默一看就是常客,嚷道,“这六月天的谁喝羊羔酒啊,多腻,就来点高昌葡萄酒,记得要冰镇过。”

    “好喽,我们这有冬天窑藏的冰,保证冰爽,几位要点什么下酒菜?”

    尉迟二黑张口就来,“烤几份驼峰!再烤四条羊腿。”

    程处默鄙夷他只知道吃肉,对小二吩咐,“你去萧家铺买馄饨,去瘐家铺子买粽子,再到韩家铺子买毕罗,记得买他家招牌的樱桃馅和蟹黄馅的。”

    “三郎要点什么?”程处默扭头问秦琅。

    秦琅哪知道东市有哪些有名的吃食啊,只得让一起来的秦用帮忙点。

    秦用倒没那他们那么浮夸,“那就来一份你们家招牌的水盆羊肉,再每人来碗槐叶冷陶吧。”

    “好类,水盆羊肉要不要搭荷叶饼?”

    “要的,吃水盆羊肉,一半干吃一半泡羊汤泡那可是一绝。”

    小二笑着记下,将几人迎上楼。

    包厢坐下,程处默笑呵呵的对秦琅道,“今天是尉迟二郎做东,咱们狠狠宰他一回,想吃什么尽管点。”

    尉迟宝琪笑的有些勉强,光刚才点的可就不便宜了,毕竟这是长安最有名的酒楼。

    “这么多估计咱们四个也吃不完。”秦琅可记得他们刚才点了一堆了,别的不说,驼峰四个,还有四条羊腿就不得了。

    此时正是午后,东市虽刚开市,但大量涌入东市的商人百姓,还是让酒楼迅速的热闹起来,好多赶着入市还没吃午饭。

    陀峰和羊腿都是要现烤的,而萧家馄饨、瘐家粽子和韩家的毕罗则都是外面铺子买来的。

    毕罗其实就是一种煎的馅饼,蟹黄毕罗味道很棒,槐叶冷陶则是用槐叶榨汁做成的冷面,水盆羊肉其实就是水煮羊肉片。

    秦琅自醒来后还没吃过东西呢,一份份上来,一样样吃过去,本以为唐人的饮食会很一般,但一吃却停不下来了,真的好吃,尤其是份量足,实材又鲜且真。

    他还发现自己的食量居然有大胃王的潜质,一堆东西吃下去,感觉也只是刚垫了垫肚子而已,而另外三个更是如风卷残云一般,早就已经吃光羊肉开始在掰荷叶饼放羊汤里泡,并开始催促烤驼峰和烤羊腿快一点了。

    边等边闲聊的当儿,倒是听到楼下有人正在高声议论一件时闻,说的却正是翼国公得太子力荐高升左卫将军,而且太子还亲自出面给秦琼庶子说亲荥阳郑氏女之事。

    “那秦琅不过一婢生庶子,何德何能娶五姓女?”有人尖声叫道。

    “秦琅是庶子不错,可人家的爹是国公啊。”有人酸溜溜道。

    “国公?朝中国公多了去了,可有几个国公嫡长子能娶到五姓女?”有人反驳。

    “那不一样,秦琼原本是秦王府大将,如今这转投东宫,太子自当厚赏嘛。”

    大家于是纷纷愤愤不平,大骂秦琅走狗屎运,又有人大骂秦琼背主不义等等。

    声音传来楼上,包厢里的气氛一时古怪起来。

    程处默呵呵笑了两声。

    他一边继续掰着荷叶饼,一边朝秦琅冷笑道,“倒是刚知晓秦伯伯高升,恭喜恭喜啊。”

    秦琅瞧了他一眼,也拿起一张荷叶饼往自己面前的羊汤里掰饼,“都是为陛下效力,听命于朝廷调动。”

    “还是秦伯伯有本事,从秦王府正四品下右三统军,直接就升从三品左卫将军,连升几级,还授了天节将军这么有实权的职位,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要高升正三品的大将军了吧?”他的话里已经开始冷嘲热讽了。

    “大郎你有什么话就直说。”秦琅停下手里动作。

    程处默拿起冰镇高昌葡萄酒,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端起一口饮尽。他目光望着秦琅,已经有些冰冷。

    “楼下大家都说秦伯伯是得了太子力荐,这才高升要职,而且太子还亲自出面为三郎你说亲荥阳郑氏女,有这事吗?”

    “消息倒是传的快。”秦琅呵呵一笑。

    “你就说是不是这回事吧?”

    “确有其事。”

    程处默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站了起来。

    “来,三郎,喝了这杯酒,咱们兄弟俩个以后就从此是路人了,今后,你走你的阳关大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咱们兄弟缘尽于此,干!”

    尉迟宝琪也端起酒杯,他摇着头,看着秦琅有些不屑的冷哼一声,“真是让人想不到,早知道昨天我那棍子就该挥重一些。来,喝了这杯,以后咱们也就当互不认识了!”

第4章 身在曹营心在汉

    程处默红着眼睛道,“三郎,我们俩个在瓦岗的时候就相识了,那个时候我们骑竹马拿木枪扮将军玩打仗,后来又随父母一起去了洛阳,再后来又到了长安。曾经,我最敬佩秦伯伯,他是我心中当世第一猛将,是大英雄。可想不到,现在········”

    秦琅早知道程咬金和尉迟恭两个都是秦王李世民的心腹,也是在玄武门之变中最坚定的秦王党羽,在宫变当天也是十分积极拼命的。

    现在看程处默两人的样子,他们无疑也是跟他们父亲同一立场的,这很好,终于找到组织了。

    “其实,你们都误会我阿耶了。”秦琅低声道。

    “什么?误会?能有什么误会?你以为太子没有收买过我们父亲吗?太子给尉迟将军送过一大车的金银,也给我父亲送过,还给段将军、给殷将军他们都送过,可谁收过?”程处默大声质问。

    尉迟二黑也跟着道,“太子收买我父亲不成,还派人刺杀,刺杀不成又诬陷害我父亲下狱,惨遭刑讯,可他始终不吭一声。”

    程处默咬牙瞪着秦琅道,“我爹也被太子诬陷,被皇上外放康州刺史,可我爹依然不为所动,想尽办法拖着不离京,为的是什么?”程处默气愤的道,秦程两家的关系那是极好的,从瓦岗时代起,程咬金就一直是做为秦琼的副将搭档的,后来降王世充,秦琼为龙骧大将军,程咬金是龙骧将军。归唐,秦琼做马军总管时,程咬金也是他副手,他们还一起统领玄甲军。

    两人的关系,那真是铁的不能再铁的。可现在秦琼却要背弃秦王府的一干兄弟,要投太子,这如何不让人愤怒呢。

    “你们怎么能怀疑我父亲对秦王的忠心呢!”秦琅低声喝问。虽然秦琼确实不想掺与太子和秦王内斗,但他秦琅不允许啊。

    只能自己想办法做点什么了。

    “你们知不知道,现在秦王危在旦夕,做为秦府大将,继续留在秦王府跟秦王共奋斗自然是应当的,但这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况且,如今突厥入侵,这是外敌当前,皇帝下诏调我父亲为行军总管,我父亲于公于私都不可能拒绝。”

    “别说话,听我说完。”秦琅没让程处默打断自己。

    “再说了,若是只是如现在这般被动下去,那实与坐以待毙没区别,我们必须主动出击,寻找机会,我父亲也是为了秦王,为了秦王府的这些老兄弟们,主动出来寻找机会,借着太子拉拢的机会,假装投入东宫,其实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一番话,说的程处默和尉迟宝琪半信半疑。

    “你们别不相信,我父亲这段时间已经成功取得了太子的信任,借机跟东宫那边来往,打探到了一个极重要的情报,一个关系到秦王府生死存亡的重要情报。”

    “什么情报?”尉迟宝琪和程处默一起急问。

    秦用坐在一边,目露疑惑,他都有些搞不明白眼前的状况了,他是秦琼义子兼家将,可称为秦琼心腹,但秦琅说的这些,他毫不知情啊。

    秦琅却把话打住。

    “这个情报至关重要,不能在这说,也不能告诉你们,我要说也只能说给尉迟叔叔或是程叔叔听!”

    程处默急了,“你说给我听,我再告诉我爹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

    “那就别吃了,我这就带你去我家,你当面亲口告诉我爹。”程处默是个急性子,急的胡子都立起来了。

    大家已经把身家性命全都押到秦王身上了,可现在形势越发不容乐观,父亲不止一次说秦王已经在考虑危急时带大家逃往洛阳,在那边举旗起事。

    不过秦王现在困在长安,哪有那么容易出去,这次突厥入侵,本来是个机会,秦王主动请求率兵出战,就是想借机离开长安,可皇帝和太子却根本不给机会,直接让齐王代为统兵,还趁机把秦王府最后几员大将和一点兵马也都调走了。

    “别急,驼峰和羊腿马上烤好了,咱们吃了再走。”秦琅笑道。

    程处默直接站了起来,“还吃个屁啊,等回头,我送你十头骆驼一百只羊,任你吃个够,现在先办正事要紧。”

    “好吧,记得你刚才答应我的,你现在欠我十头骆驼一百只羊。”秦琅见已得逞,笑着起身。

    做为一个穿越者,他本就是一个历史爱好者,对于历史上著名事件玄武门之变,其实也是了解一些的,甚至还看过一个央视的纪录片,因此其中不少重要的关键性信息他现在就掌握不少,随便拿一条出来,都是震憾性的。

    本来他是打算告诉秦琼的,可看之前秦琼表露出的态度,这让秦琅没什么信心,那还不如自己行动,只要假借秦琼之名好了。

    离开悦来酒楼后,秦琅特意拉着不耐烦的程处默几个又去逛了几家商铺,最后买了一些衣帽等,并做了点简单的伪装易容。

    “我们得小心行事。”

    骑着东市租来的驴,几个化作东市商铺送货的伙计一路穿街过坊来到程咬金的宅第。

    程家住在怀德坊,属于长安县下,紧邻西市,靠近金光门,这地段明显比起秦琼府第要差些,虽同为国公,但还是可以看出秦琼更得皇帝看重的。

    程处默带着秦琅等直接来到侧门进去。

    “阿郎在家没?”一进门,程处默便问。

    “阿郎今日外出往大兴善寺烧香为夫人求福刚回,现在演武场上练武。”

    程处默点了下头,然后急急忙拉着秦琅往那赶。

    一进演武场,就看见一个彪悍大汉正在拿一把宣花大斧挥舞,看那斧子估计得有百八十斤,这么重的大斧秦琅估计也就是练力气而非实战之用,毕竟程咬金最擅长的武器可是丈八马槊,他是个马槊高手。

    “阿耶,我带秦三郎来了,他说有一个关乎秦王府生死存亡的重要情报。”

    程咬金猛的一斧劈落,长柄重斧将一块圆木桩直接就劈成了两半。他抬起眼皮,看到儿子身后站着三人,虽然穿着短衣,但都是认识的小辈。秦琼义子秦用、庶子秦琅,还有尉迟敬德的二儿子尉迟宝琪。

    “秦三郎这会不应当是去平康坊郑家送礼拜见未来丈人去了吗,怎么倒跑我这来了,还这身打扮?”言语之中,透露着他也已经知道了秦郑联姻之事,甚至带着几分不满。

    秦琅知道这是他在表达对老兄弟秦琼的不满,但也不好解释,上前叉手见礼。

    “程叔,我阿耶身在曹营心在汉,从不曾忘记和背叛过那些生死与共的兄弟们,他刚探知一个重要的情报,特让我前来告之叔父。”

    程咬金手一提,重斧扛上肩膀,“什么消息?”

    程咬金身高近两米,绝对的大块头,尤其是此时他光着个膀子练斧,那一身的肌肉贲起,极具爆炸视觉。

    面对这位,秦琅也没卖关子,直接说出个爆炸性消息。

    “太子和齐王等密谋,三日之后,齐王在昆明池誓师出征,太子和秦王等都将前往送行,到时他们会趁机以伏兵斩杀秦王,并坑杀活埋秦王府一众大将如尉迟将军和程叔叔,还有段志玄等将军。”

    程咬金震惊,“他们敢?”

    “他们得手之后会向陛下谎称殿下暴毙。”

    “这不可能骗的了陛下。”

    “程叔,就算陛下到时知道真相又能如何?人已经死了!”

    程咬金呆滞当场。

    良久,“这是你爹查到的?可靠吗?”

    “千真万确,绝对可靠,程叔,可关重大,请你马上把这个消息转告秦王,并让他马上做好应对措施。”

    程咬金紧咬牙关,气的浑身颤抖。

    他提起重斧,对着演武场就是一通猛砸,那把百十斤的宣花大斧所过之处,尽成粉碎,“他娘的,真是不给一点活路了,早就劝说秦王了,可就是不听,要不是你阿爷查到这个消息,三日之后,我们这些人可就全得被活埋坑杀。”

    “不行,我得马上去见秦王,三郎,你跟我一起去。”程咬金也知道事态紧急,出征誓师大会上,到时兵马众多,且都是在齐王节制之下,他真要安排一两队亲信突起发难,直接把秦王和秦王府一干人杀了,还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死了也是冤死。

    “好,我随叔父去见秦王。”秦琅却是觉得兴奋起来,他已经参与到了玄武门事变这一重要历史事件中来,甚至可能起到重要作用。

    最重要的是,只要他见到秦王李世民,把刚才对程咬金的话再跟李世民说一遍,然后说这是秦琼忍辱负重,背负兄弟们的骂声潜入东宫阵营,费尽心机冒着重重危险打探到的重要消息,那么秦琼自然就重又归位秦王阵营了。

    时间紧迫,来不及劝秦琼加入秦王阵营,只能出此下策了。

    “程叔还能直接见秦王吗?”秦琅问,程咬金也早被外调了,原本是外调康州刺史,程咬金找理由不去,然后又被李元吉调到他的北伐军中去了,过几天也是要随军离京北上的,他已经不再是秦王府幕僚属官,所以现在没有任何理由去见秦王,否则,就是个交结藩王的重罪。

    程咬金却没过多解释,只是让程处默叫管家准备好许多香油、火烛和钱绢等。

    “大兴善寺不愧是长安第一佛家大寺,我早上刚烧香许愿,下午夫人就已经病情好转,必须得送香烛钱帛去还愿。”

    秦琅一下子明白,估计程咬金是利用烧香许愿的名头到大兴善寺去与秦王府的人接头会面。

    换了身衣服,秦琅便扮做了宿国公程咬金府上的奴仆,他跟着程咬金的马后,走出程府向大兴善寺出发。

    抬头,天上太白金星依然触目显眼,不过此时他的心中已经由担忧改为了兴奋,他已经迈出了重要的一步,接下来是凶是吉,就看秦王李世民的了,但他相信李世民会是最后的赢家。

    秦用、程处默、尉迟宝琪都留在了程府,他们站在门后目送着秦琅随程咬金远去。

第5章 拜见大王

    大兴善寺位于朱雀大街边,独占靖善坊一坊之地。这是隋唐皇家寺院,帝都长安三大译经场之一,寺殿崇广,为京城之最。

    此时,这座庞大的佛寺东南一角一片绿意盎然凉爽无比的竹林里,一间翘檐凉亭下,有两个人正并肩而立。

    一人是身着青色长袍身材彪悍的宿国公程咬金,而他旁边那人却是一袭白袍似个年轻儒生,不过若是有勋贵高官在,便能立马认出,这个年轻的儒生却正是名震当朝在邦必闻的秦王李世民。

    两人站在这竹林隐蔽的凉亭里,凭栏远眺,似乎在欣赏佛寺禅林意境,不过若是能靠近细听,却会发现他们谈的事情跟这一点也不沾边。

    “秦琼之子亲自跟你说,这是秦琼自东宫打探到的消息?”

    李世民的年纪比程咬金年轻的多,他一人身兼多职,天策上将,太尉,领司徒,尚书令兼中书令,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益州道行台尚书令,雍州牧,凉州总管,左右十二卫大将军,左、右武候大将军,上柱国,秦王。

    不过他今年才二十七岁,十六岁便起义兵,征战十余年,虽还年轻,可却极为沉稳,只是此时他脸上却忧心忡忡。

    程咬金略躬一身,对秦王道,“我早就说过叔宝不是背主求荣之人,我一直相信他,这个情报很重要,也很及时。”

    李世民身材高大,他身上有着鲜卑胡人的血统,打小学习骑射,骑射本领一绝。不过他的头脑也一样了得,他手掌轻轻拍打着凉亭栏杆,叹道,“叔宝与你归唐起,便在我麾下,与我相处共事七年,他勇猛战敢,为人忠厚,向来是我最信任和倚重的大将。”

    他叹声道,“叔宝这个情报太重要了,不过我还得验证一下。”

    “大王,只有三天了,太子一直想置大王于死地,三日后他要是突起发难,我们根本毫无应对之力啊,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

    程咬金是李世民的心腹,这个时候很多话也不必藏着掖着说了,可李世民也有他的考虑。

    这里是长安,天子脚下,不说关中十二道大军,主要都掌握在皇帝的人手中,就说长安城的这些禁卫军,现在也基本上都是在皇帝和太子手里,他如今手里仅剩下八百卫士,这点人马连自保都不够。

    “我也早感觉风雨欲来,之前选派温大雅出镇洛阳,后又派屈突通前往协助,暗里还派张亮往山东招揽豪杰义士,可如今局势,陛下根本不给我机会离开长安。”

    “猛兽将要噬人,哪里还顾的上其它!”程咬金也知道李世民之前一直谋划着通过皇帝来夺储,可现在明摆着皇帝早就没了易储之心,皇帝已经开始全面剪除秦王羽翼了。

    之前李世民与秦王府一众将领也不是没做最坏打算,当时做的最坏打算就是一旦易储不可行,就以洛阳为大本营,准备稳固山东,以待将来与太子争夺天下。

    可现在,这条退路也难行了,李世民根本离不开长安。

    “秦三郎在外面吗?叫他过来。”李世民面沉如水,眉头拧成了个川字,心中十分烦躁。

    秦琅在竹林外面等了约摸小半个时辰,才见到程咬金喊他过去。

    “秦王在里面,你自己过去见他,我还有事要去办。”程咬金说完拍了拍秦琅的肩膀,便走了,刚才秦王还交待了他一个任务,就是去联系安插在东宫的秘密暗桩,以验证秦琅带来的这个消息。

    沿着竹林里的小路,秦琅一路来到凉亭,远远就看到了那个负手而立的年轻人。

    他看着那么年轻,身材高大健硕。

    “秦琅拜见大王!”

    李世民闻声转过身来,秦琅细细打量着这位未来的天可汗,见他雄姿英俊,仪表非常,除了英俊,他还十分威武。

    最具特点的是李世民有一副虬髯,一脸蜷曲的胡须,极具鲜卑胡人特色,但眉眼等又很俊秀。

    秦琅一下子想到一句形容词,龙凤之姿,天日之表。要按这个时代的审美来看,那绝对是个英俊威武的美男子,就算是以后世的审美来看,李世民也绝对是个大帅哥。

    李世民站在那对他微微一笑,“三郎,坐。”他表现的对秦琅很亲切和熟悉,事实上,他确实跟秦琅也不算陌生,毕竟秦琼当年投唐后深得李世民重用,而秦琼家眷没于王世充,只留下秦琅这一个庶子,所以秦琅很长时间里做为秦琼唯一的亲人,是很得李世民甚至是皇帝李渊的重视的。

    见秦琅有些发愣,他直接上前两步,伸手拍着秦琅的肩膀坐下。

    “叔宝对我的忠心就如山岳那般坚实牢靠,我从不怀疑。就算太子赠送给叔宝的金子堆积到北斗星,我也知道叔宝对我的忠心是不会动摇的。叔宝做的比我想象的还好,他收下太子的金银,接受他的举荐封赏,这样取得太子信任,正好能够了解到他的阴谋。这方面,叔宝比敬德和知节他们做的好的多,他们只一味拒绝,却让祸事临头,而叔宝假意投附太子,却能侦知他们的阴谋及时报告于我,叔宝真是有勇有谋,不愧是我秦王府第一大将!”

    说着,他直接从身上掏出一把黄金打造的小刀送给秦琅,“我也要感谢你冒险传递消息。”

    那把金刀虽然只巴掌大小,但十分精致,估摸着得有一斤左右,尤其是上面还镶嵌了不少宝石,一看就价值不菲。

    秦琅谢过收下,也没客气。

    “我们秦家愿意为秦王赴汤趋火,在所不惜。之前坊间多有些流言,我父亲从没解释过什么,自调出秦王府后也没有与那边再往来,一来是受朝廷法度限制,不便来往,二来也是要借机假装与秦王府割裂,转投东宫之意,以取得那边信任,好在我父亲背负骂名,忍辱负重终于取得东宫信任,并查到了昆明池之变的重要阴谋,能及时告之殿下,总算值了。”秦琅表现的一腔赤诚的样子,甚至把老爹秦琼说的是孤胆忠贞无比。

    李世民听的都大为感动,眼下正是他最困难的时候,秦王府羽翼尽剪,虽说不少旧部还是跟他心连心,但局势确实是一天比一天艰难,谁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就性命不保。

    秦琼先前调离后与秦王府不再往来,确实有侯君集等不少部下说他变节,李世民有些犹豫,有些怀疑,也确实心里难受,今天见到秦琅,收到秦琅代传的这重要消息,他一下子释怀了,也不再怀疑秦琼的忠心。

    “这里有三十铤黄金,你一会拿上。”李世民指着亭中的一个小箱子。

    “殿下这是何意?我们父子忠于殿下,是因为大王功盖天地,理应将来继承天下,造福苍生百姓,而不是因为殿下的黄金官爵赏赐!”秦琼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高声拒绝。

    李世民笑着说道道,“你们皆是我之腹心,我岂会如此见外?可如今正是关键时候,你父亲现在为我周旋于东宫,要想办法多弄些情报出来,这金铤可用做收买东宫之人。”

    这么一说,这钱算是活动经费了,秦琅也就不好拒绝。刚才的金刀子是李世民赏赐给他的,这三十铤金却是给秦琼的活动经费,他接过,看了一下。

    发现是铸成十两一锭的金铤,这一箱子足三百两黄金之多,按时下金银铜价,能值数千贯,确实是一大笔钱,看来李世民也是有备而来,随身居然带着这么多黄金,出手阔绰,估计也确实是有点火烧眉毛的感觉了。当然往坏里猜测,估计也有想重金再拉拢下秦琼之意,以免他真转投东宫去了。

    “殿下,家父有句话要我转告。”

    “你说。”

    秦琼根本不知道他会来秘见李世民,所以这番话其实也是他自己要说的话而已,他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殿下,家父说如今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秋,跟东宫更是已经不死不休局面,一旦祸患暗发,就不只是秦王府不可收拾,实际上社稷存亡都成问题。”

    “家父说当断则断,切不可有妇人之仁,也不要再对陛下易储有任何幻想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就算殿下能避过三日后的昆明池之变,也指不定又会有其它灾祸,不如采取周公平定管叔、蔡叔的行动,以便安定皇室与国家。”

    “殿下与秦王府众兄弟们的存亡枢机,就是现在了。”

    李世民倒是没料到秦琼会让儿子给他带来这一番话,他皱眉沉思。良久,对秦琅直言道,“其实无忌也曾跟我说过这样的话,玄龄与如晦更曾说过我不该摇摆不定犹豫不决,可是如今我羽翼尽除,手中兵马皆调走,人困在长安,根本无法返回洛阳起兵举事!”

    “殿下何不在长安发难?”

    秦琅也没想到,李世民都到这个时候了,想的却还是跑回洛阳去召集旧部,割据一方。

    “长安?”李世民摇头,他对秦琅解释道,“长安有数万大军宿卫,宫门之北长驻有天子元从禁军,总三万人马,守卫森严。而皇城以南则有十二卫番上之兵,也有几万人番上宿卫。更不说宫里还有诸卫亲勋翊三卫内府兵共二十府两万人。”

    按李世民的说法,就算这些兵平时轮番当值,长安宿卫之兵也常保持在三万以上,更别说关中还设有十二道,有十二军,统领着二百六十多个卫府外府兵,一旦长安有事,他们能够马上赶来。

    而东宫还有六率和三卫,再加上太子的长林兵等,李世手里这八百亲兵,那真是不够塞牙缝的,如何能在长安起事?

    秦琅知道李世民走入误区了。

    他只想着现在手里仅八百亲兵,羽翼尽剪,所以竟一心只想着要回到洛阳大本营去,想要龙游大海,虎跃山林。

    “殿下错矣,大错特错!”秦琅朗声道。

第6章 长安县尉

    元旦快乐!

    “殿下,你是秦王,还是尚书令兼中书令,又是雍州牧,是天策上将,十二卫大将军,是太尉、司徒啊!”

    李世民苦笑,“那又如何,现在我完全被架空起来了,尚书省有裴寂,中书省有杨恭仁,门下省有元吉,他们都是陛下和太子的人。天策上将掌国之征伐,也只是一句空话,十二卫大将军总领戎机兵马,更没半点实权。”

    “不,有用的。现在,这些头衔职位确实无用,但如果,我是说如果,太子突然暴毙,而陛下又不能理事,这种情况下,这些头衔有用吗?”

    “尚书令能不能命令尚书左右仆射,中书令能不能命令检校中书令?天策上将能不能调动兵马,十二卫大将军能不能统兵?”

    “雍州牧能不能接管京师?”

    秦琅一个又一个发问接连不断。

    李世民被问的怔怔出神。

    “太子怎么会暴毙,陛下又怎么可能不能理事?”

    “殿下,太子打算三日后发动昆明池之变,杀掉你后奏称暴毙,我们也一样可以来一场兵变,诛杀太子和齐王,若能再控制宫禁,那么陛下能不能视事不也是殿下说了算,到时只要殿下再以你的这些头衔掌握中枢,这长安城也就控制到手,天下也就控制到手了!”秦琅向李世民抛出了一个充满诱惑力的提议。

    李世民沉默。

    这提议其实不算新鲜,房玄龄杜如晦都提出过要诛杀太子和齐王,侯君集等心腹更是激进的提出直接杀进东宫去。

    可现在秦琅说的却不仅仅是诛杀太子和齐王了,这是还要向皇帝动手了。

    诛兄和弑父可完全是两回事!

    “殿下,只要快、准、狠,那么就算只有八百人一样能够成功,况且,殿下也绝不仅八百人,只要一起事,长安各处的秦王府旧部,都能够立即举旗响应。”

    这是兵行险着,而且是最险的一招。

    杀掉太子,控制皇帝。

    相比之下,李世民原来一直期望着能改变皇帝的心意,由皇帝废掉太子换他为储,这条路不通后,他计划的也是经营洛阳大本营,以期望等将来皇帝大行后再举兵跟建成争帝位。

    宫变,这是最险的一招,也是他最没有把握的一招,而且也是他一直不想用的一招。

    太冒险了,而且就算成功,那么杀兄弑父的骂名也将影响他一生,甚至可能导致他难以掌控天下,无法赢得人心。

    但现在秦琅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时间已经不等人了,他李世民也根本无法离开长安城。

    是背负骂名坐天下,还是坐以待毙?

    可只有区区八百人,真的能够成事吗?

    李世民眉头紧皱,陷入两难之中。

    “殿下,我父亲如今为北伐突厥的副帅,现在集结于长安渭水大营的数万军队皆由齐王元吉和我父亲还有李艺节制,但李艺现在人在豳(bin)州,因此只要元吉一死,我父亲到时就是这支军队的最高统帅,这可是一支强有力的兵马,虽然驻在渭水边,但可朝发夕至!”为了能够劝说李世民如期发动玄武门之变,秦琅只得给李世民又增加了点筹码和信心。

    “三郎,你知道太子经营长安多久了?而陛下又经营关中多久了?”李世民有些苦涩的道,在他为大唐东征西讨的时候,太子却一直留在长安辅政,而皇帝更是在打入关中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长安了。

    “殿下到这个时候了,还在左顾右虑的,这岂不要自寻死路?”秦琅直言道,“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如眼下这般,殿下又还能再撑多久呢?趁现在手里还有八百忠勇之士,还有我父亲等人未冷却那一腔忠诚热血,该出手时就出手吧!”

    “莫等到时空叹后悔,殿下想要退据洛阳,太子根本不可能给你这个机会,而且陛下也不会肯的。”

    他凑近李世民,直接来了一句更猛的料,“殿下难道就没想过,太子敢计划昆明池之变,难道这后面就没有陛下的默许吗?”

    李世民目露震惊之色。

    这几年太子和秦王之争越来越激烈,皇帝也从原来居中调停互不偏袒的态度,慢慢的变成更多支持太子了。甚至近来他被架空,其实也完全是皇帝之意,也只有皇帝有这个权力。

    “不可能,我为大唐出生入死,东征西讨······我为大唐立下过汗马功劳,我还是陛下的嫡子·······”

    “殿下,距昆明池计划只有三天了,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错过了,就不知道下一次他们又会什么阴招杀招了。若是殿下再犹豫不决,若被暗算,那就什么都没了,想想承乾他们,想想长孙王妃他们,想想无数跟着殿下一起征战奋斗的老兄弟们吧!”

    李世民被秦琅的话有些说动,见过无数大场面的他,还真有些不敢想象那种惨烈的情况。

    “太子之前也谋害过我,在我酒里下过毒,还诬我谋反,可都过来了,就算陛下不肯立为我太子,难道他会害我吗,我们毕竟是父子。”

    “太子跟殿下还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呢,天家无情啊。”秦琅依然在劝说,就算李世民还有顾忌还不想反,可为了秦家,为了自己,也必须得劝说他反啊。要不然,若是建成当了皇帝,那做为曾经秦王以腹的秦家,以后肯定会被清算的。

    再说了,历史可是证明过,李世民会是一位英明伟大的皇帝,大唐将在他的带领下走的更远更好。

    “殿下,你看天上!”

    “太白经天,位在秦分,秦王当有天下,这可是天象示兆啊,天受不取,必反受其咎!”无奈,秦琅只得连天象这些都搬出来了。

    这一刻,秦琅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晚唐五代的时候,那些节度使手下的牙兵、将校们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劝上司造反了,造反成功了,自己也就是从龙功臣了。

    “想不到一向稳重的叔宝,也如此劝我了,看来也许真到了这万不得已的时候了。”李世民感叹着道。

    “你现在是左卫勋卫吧?”李世民突然问。

    秦琅点头,勋卫属于三卫官,也是内府兵,都是由功勋贵族高官子弟选任,不过说白了其实也就是充当仪仗队或皇帝侍卫而已,一般干满五到八年这个差事,便可参加吏部考试,合格后就能正式授官了,这也是皇帝给那些贵族官员们的一项特权,让其子弟有一个入仕的渠道。

    因此三卫虽然有七八品的官阶,但其实也仅是个预备见习官身,算不得真正的官,连俸禄都没有的。

    “为了方便联络,我让高士廉调你到雍州府去任职,有事情你可以直接通过他传给我。”李世民想了想道。

    高士廉是秦王妃长孙氏的舅舅,现任雍州府治中之职,实际上主持着雍州府衙,这个衙门相当于后来的京兆府,是管理长安及周边二十余县的重要衙门。

    “我刚在左卫当了两年勋卫,还不够格释褐出仕。”

    “没事,这个很容易解决。”对于李世民来说,他再龙困浅滩,可要安排秦琅到雍州府任个职,还是很容易的。

    这样一来,也确实会方便许多,毕竟秦琼现在还是‘打入东宫的暗桩’嘛,秦琅总不能经常去找李世民通报消息。

    李世民人还没有回到秦王府,可却已经迅速为秦琅安排好了。

    秦琅刚回到家,结果就收到一封任命书。

    “长安县尉?”

    也不知道李世民是如何办到的,短短时间里,吏部盖印的一道长安县尉调任书就送到了翼国公府。

    他被正式授任为从八品下长安县尉之职。

    “我原本的左勋卫不是从七品上吗?怎么这长安县尉才从八品下,还降了四级?”秦琅有些不解。

    “三郎你这还是京县县尉才有从八品下呢,一般中下县的县尉可是最低的从九品下呢,比你这个还低了四级。不过你原来的左勋卫虽说是从七品上,但那个是只是三卫官,当不得真的,三卫官释褐入仕,基本上都是由从九品的中下县县尉、关丞等做起的,你这才当两年勋卫就授职,还直授京县县尉,可是破格了的。”秦用早已经回到了家,见他回来有此疑惑,马上为他解释了一番。

    左勋卫虽是从七品上,但那是没俸禄的预备官身,不是真正品官,而京县从八品下县尉,可是实打实的职事官。尤其是做为京县县尉,其实还是挺有些实权的。

    秦琅笑笑,心道看来秦王虽然自称被架空,可其实还是手眼通天的,仅是为方便联络,居然马上就能给他弄来这么一个重要的职位,这让他心里信心大增。

    “长安县尉,这么说我岂不是长安县的长官了?”

    “三郎你想多了,长安县有县令县丞主簿在上,长安县有一个县令、两个县丞、两个主簿、六个县尉,六个参军事,以及两个县录事。”做为京县,长安县衙的配置那是顶配,县尉就有六个,一个县尉判一曹。

    “县尉有六个?那我这县尉管哪曹?”

    “刚才我替三郎你问过了,你负责判法曹,掌刑狱丽法,督盗贼,知贼脏没入。”

    这个秦琅倒是听懂了,他就是分管治安司法这块的副县长嘛,法曹估计就相当于警察局了。

    县令是书记,县丞是县长和常务,主簿估计就是副书记了,官有点多,不过做为京县,可以理解。

    长安城朱雀大街以西,皆归长安县管,但长安城是里还有个雍州府,所以长安又属于附郭之县,县衙和州衙门管理重叠,只是个小媳妇,再加上左右武侯卫、监门卫、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等等朝廷中央机构也一样能管京城之事,这长安县的官虽品级比一般县的高不少,但估计日子并不会太好过。

    毕竟上面的婆婆实在是太多了。

    “有要求什么时候上任吗?”

    “要求你立即到长寿坊长安县衙上任,不得有误。”

第7章 逐出家门

    秦琅跪在厅前,浑身已经被汗水湿透,汗水滴落在地板上聚成一滩。

    回到府中接到长安县尉的官员告身,还没来的及去上任,结果秦琼回来了。

    秦琅刚从兵部衙门军议回来,军议时太子也在,议事结束时,太子建成叫秦琼说话。再次提起秦郑两家结亲之事,他明说这门亲事他可是好不容易才说动郑家同意,希望秦琼不要拒绝他的好意。

    秦琼面对太子只答复说这门亲事秦家有些配不上荥阳郑氏,怕折辱了郑家门楣,说还在考虑之中。

    太子面色不太好看,让秦琼莫要再犹豫。

    等顶着暑热回到家里,郑家就来人了,这次郑家亲自派了族人带着管事奴仆前来,说是要谈婚礼订亲之事。

    “我们郑家也是难违太子之意,因此才愿意不计前嫌缔结这门亲事.“

    “此事我秦家还要再考虑一二.“秦琼坐在那里说道.

    此话一出,郑家人脸色不豫十分不快.

    “秦家这是故意拿捏么?“

    有个年轻人甚至在后面直接冷哼,“莫给脸不要脸。”

    “秦将军,见好就收吧。”说着,郑家甩出一张单子到秦琼面前,却是郑家要求秦家出陪门财。

    “黄金三百两,长安郊外田庄一千亩地,长安大宅一座,郊外别野庄园一座,另外绢三千匹,钱百万。”

    高达数百万的赔门财,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情,就算对秦家这样的军功新贵来说,这也是笔相当惊人的大数目了。

    当初秦琼娶博陵崔氏女时,陪门财创下一时之最,也不过花了百万钱而已,而现在郑家要求的,数百万都不止,已经是近千万了。

    秦琼考虑儿子若是能娶五姓郑氏女,那么就算秦琅是庶子,可将来的路也好走,有妻族的人脉帮忙,将来起码也能勋贵家的嫡子一样的前程。

    咬咬牙,秦琼打算应下,钱不够就卖点田地凑一凑,再找老兄弟们借点周转一下也行。

    “不可能!”

    秦琅猛一拍桌子,再次大声拒绝了。

    “你们这是按斤卖还是按两卖的?一两卖多少万钱?郑十三娘有一百斤没有,一千万赔门财还不包括正常的彩礼,仅这赔门财岂不是就一斤值十万钱?一两黄金才直两万钱呢,你们家女儿难道比黄金还值钱?我呸,这世上就算没女人了,我也不娶你们郑氏女!”

    虽然如今不少五姓女喜欢卖婚,索要高额陪门财,可是他们却最忌讳别人说他们卖女儿。

    郑家人勃然大怒,不甘示弱的回骂,他们骂秦家不过是暴发户,得意便猖狂等等。

    结果秦琅更不客气,直接就动手打人,郑家人诗礼传家,平时最多也就是耍耍剑,骑骑马,真打起手来,哪个是小霸王秦琅的对手,三两下就将他们全部打翻在地,一个个鼻青脸肿的,若不是秦琼喝斥制止,那些嘴贱的郑家人估计得断手断脚爬着回去。

    这些人爬起来,嘴上骂骂咧咧,然后逃一般的跑走了。

    秦琼也十分恼怒。

    就算你不肯娶,那就不娶,哪有这样对郑家人的道理,这样一来那可是把郑家往死里得罪了。

    这事传出去,将来秦琅只怕要被士族高门一起鄙视嫌恶,将来的路岂不是更难走。

    可不料,儿子居然还背着他做下了更出格的事情。

    “说,一五一十的都给我讲清楚!”秦琼气恼之极,早就说了神仙打架,不要秦琅这小儿辈去瞎参与,结果他不但不听警告,还偷偷跑去见秦王,还打着他的旗号去的。

    这可是参与谋反啊,一个不慎那就是满门抄斩株连三族的十恶不赦大罪。

    秦琅没料到义兄秦用会直接出卖他,面对暴怒的秦琼,倒也不想隐瞒,当下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然后梗着脖子迎着秦琼的目光,“阿耶,昆明池之谋千真万确,这事情已经不是你原以为的那般简单了,三日后,秦王和太子只能活一个下来,你究竟要支持太子还是秦王?”

    “逆子!”

    秦琼气的吹胡子瞪眼。

    “你胡编乱扯什么昆明池之变,太子怎么可能在齐王出征仪式上发动兵变?他是太子,将来的皇帝,陛下已经决定击退突厥之后就要改封秦王为蜀王,到时一切矛盾争斗都解决了,太子也已经当着陛下的面答应了的,他为何还要做这等事?就不怕陛下废掉他吗?”

    在秦琼看来,太子和秦王之争已经结束了,皇帝已经下定决心,那么太子就没有半点理由再发动兵变谋杀秦王,这样做的后果将会非常严重,甚至可能会让皇帝废掉太子的储位,因此他根本没理由这样做。

    秦琅也不知道秦琼为何要钻进这样的牛角尖里出不来,也许他是不愿意看到骨肉兄弟相残,也许他是不愿意看到好不容易重归一统的天下,又再起内乱战争,可现在的局势,根本已经不是皇帝一句话就能平息的了的。

    李世民不会甘心,太子也始终不能放心。

    二虎相争,只能活一个。

    “我根本没听说过什么昆明池计划!你又是从何得知?”秦琼喝问。

    “东宫率更丞王至是太子心腹,他参与密谋此事。”

    秦琼知道有这么个人,“你又如何得知的?”

    “王至的一个马夫是阿黄同乡,这个消息是他们一起喝酒时无意说漏嘴的。”秦琅瞎话张嘴说来,东宫率更丞王至确实知晓太子的密谋,但秦琅不是从他那得知的,事实上王至是有把柄落到秦王手里,所以他早就被秦王收买策反,成了李世民在东宫的暗桩,这事在玄武门之变后其实就是公开的,但是现在,这还是个顶级秘密。

    秦琅不过是利用未来的历史知识,提前开了个挂。

    他谎称王至马夫是阿黄的同乡,酒后泄密也说的过去。

    “叫老马头来!”秦琼对秦用道。

    老马头被喊来,一看这阵势不由的跪下了。

    “阿黄,王至的马夫是不是你同乡,太子密谋在昆明池杀死秦王的消息,是不是他无意说漏嘴给你听的?”秦琅抢先对阿黄问道。

    阿黄愣了一下。

    然后看到秦琅对他悄悄使眼色,当下会意的连连点头。

    秦琼虽觉得有些不对,可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了。

    “好了,老马头你先下去。”

    “如此重要的事情,你为何不先告诉我,为何要打着我的名义去找知节,还去密见秦王?”秦琼依然是很恼怒,这个孩子已经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敢如此行事,简直是无法无天。

    秦琅也不藏着掖着。

    “太子欲杀秦王而后快,秦王也不会坐以待毙的,我始终认为阿耶和我们秦家应当站到秦王这一边,这不仅是因为阿耶跟随秦王七年,而且也因为秦王功高盖天,贤明仁德,他比太子更有资格继承天下,大唐也只有在秦王的治下,才能结束这天下动乱,重现太平盛世!”

    “混账!”秦琼对这话不能赞同,他始终还是认为秦王起事那就是造反,除非是皇帝易储,那样才是秦王坐天下的唯一正途,除此之外,都是叛乱谋反,都是在搅乱天下。

    当年秦琼弃郑投唐,导致妻妾儿女十余人惨死,只侥幸活了秦琅一个,这样的人伦惨剧秦琼绝不愿意再次发生。

    “阿耶,今天我见秦王,已经代替你向秦王表明忠心了。”

    秦琼只觉得一阵阵气血上涌。

    本来意欲中立,可现在秦琅这么一搅和,倒弄的他秦琼好像是脚踩两条船,左右骑墙摇摆不定了。

    “逆子,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这是谋逆,造反,是要满门抄斩的!”秦琼气的青筋鼓起。

    “阿耶也是乱世中厮杀出来的百战名将,当年也跟随的李密、王世充还有当今皇帝,哪个不是造反派?”

    “阿耶,时候不早了,我得赶紧去长安县衙上任,不能耽误。”秦琅见秦琼站在那里长叹短吁的,虽也知道自己这行事让他很失望,可现在也顾不得这些的时候了。

    沉默片刻。

    秦琼走到秦琅的面前,他把刚才揍秦琅的马鞭扔到地上,“你走吧!”

    “我先去长安县报道,晚点回来再接受大人教诲!”秦琅起身。

    可秦琼去挥了挥手,“你长大了,我已经管不了你了,我让你娶郑氏女,你非不肯,还把事情闹的如此难堪。我让你不要多管闲事,你却非要搅和进太子与秦王之争,甚至还胆大包天敢打着我的名义在外参与谋逆。怀良啊,从今天起,你就不要再回这个家了。”

    “阿耶,这是什么意思?”秦琅愣了一下。

    “你是家中庶子,早晚也要出去顶门立户的,既然你觉得自己翅膀已经硬了,我已经管不了你了,那么你现在就出去另立门户吧,从今往后,你跟这个家就没有关系了。”

    秦琼边说边叹气,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阿耶要将我赶出家门?可我做的这一切也是为了阿耶,为了我们亲仁坊秦家啊!”秦琅也是完全没有想到这个结果。

    秦琼却不再理会他,只是扭头对秦用道,“吩咐府里,以后不许秦琅再踏进府中半步。”

    卧槽,无情啊。

    搞了半天,结果秦琼不但没领情念好,还把他赶出家门了?

    “阿郎,三郎还年轻不懂事,你教训他一二就是了。”秦用在旁边劝说,可秦琼却是已经铁了心,“他不是已经释褐为长安县尉了吗?十六岁的年纪,就已经投机钻营得授八品职事官阶,很了不起了,我在他这个年纪,还只是齐州历城的一介白丁呢。”

    “阿耶,我错了,我不该背着你行事。”秦琅赶紧认错。

    结果秦琼根本不为所动,“秦琅,你很聪明,不过我也劝告你一句,不要太过耍小聪明,当心聪明反被聪明误,出去顶门立户,以后就只能靠你自己。”

    说完秦琼就甩袖走人了。

    秦琅发了半天愣,最后管家过来劝说他离开,那边阿黄甚至已经打包了几个包袱牵了两匹马出来。

    “阿黄,你这是做什么?”

    “管家说三郎你要出去另立门户了,我跟三郎走。”

    “福伯,我阿郎只是一时生气,用不着这样吧?”

    “三郎,阿郎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你就先出去找个地方落个脚呆一阵,等过了这阵风再回来吧。”管家福伯说道。

    虽然不情不愿,可最后还是被扫地出门了。

    秦琼对秦琅也没客气,他几乎是被净身出户的,就让收拾了几件随身衣物,然后让牵走了两匹马,其余的什么都没有给。

    甚至连个落脚的长安小宅或是郊外田庄都没给,用秦琼的话说,反正秦琅本事大的很,那就靠自己的本事好了。

    不过李世民给的那三百两黄金,秦琼倒是原封不动的让阿黄带出来了。

    走出秦府,家丁们站在那里目送道别。

    秦琅跟他们挥了挥手,扭头对着阿黄苦笑道,“这他娘的算什么事啊!”

    阿黄倒是挺想的开的,“反正这翼国公府将来也是由秦五郎继承的,也轮不到三郎你,早点离开跟晚点离开也没什么区别。只是阿郎这次看来是真的挺生气的,以前阿郎可是很爱护你的。”

    “哎,阿耶这人就是有些太死板了,算了,走就走吧。”

    秦府中。

    秦用跟秦琼禀报,“三郎往长寿坊长安县衙去了。”

    “哦。”秦琼负手而立,站在那里长吁短叹。

    “义父,三郎虽犯错,可也不至于赶他出门啊?”秦用疑惑的问。

    秦琼长叹一声,“这孩子自从落马受伤醒来后,性情大变,行事越发没了规矩,我是怕他再这样下去只会歧路上越走越远,现在把他赶出家门,也是希望他能够受些警戒,能够反省反省一下。”

    秦琼对眼下的局势越来越担忧,他现在已经被彻底卷进去了,根本不可能置身事外,秦家现在是个危险的漩涡,一旦出事,他可能就要粉身碎骨。今天把秦琅赶出家门,也是存了点小心思,希望将来万一他被这漩涡吞并了,被赶出家门的庶子能够保存下来。

    “义父,其实仔细想想,三郎说的那些话也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秦琼转过身来,“你去帮我查一下到底有没有昆明池计划?”

    “若是真有呢?”秦用问。

    秦琼站在那里,面色愁苦,“若有,若有······那就是太子的不该!兄弟骨肉,谁先出手,谁就不对,若是太子真的先阴谋对秦王下手,那么秦王反击,也是师出有名,义节不亏。”

    “可若根本没有这昆明池计划,那?”秦用又问。

    秦琼沉默。

    “三郎跟郑家的婚事呢?”

    “算了,本也只是为三郎好,可既然三郎根本不愿意这门婚事,我秦琼又何必非要攀附他荥阳郑氏。”

    “可如此一来,就彻底得罪郑家,甚至可能惹太子不快。”秦用提醒。

    “我岂不知,但三儿不愿意,我也不想强迫他。”

    “义父,三郎娶五姓女的机会只此一次啊,错过就没了,就算郑家狮子大开口,可我们咬咬牙也还是能凑齐的。三郎还年轻,莫因他一时冲动就误了终身,更何况,若因此既得罪郑家又惹怒太子,实在是划不来。”秦用忍不住再次劝说。

    秦琼摆摆手,叹息一声,“不管怎么说我都是怀良的父亲,他还年轻,我更要翼护他,这事就此做罢吧,以后不要再提了。至于东宫,我秦琼乃是大唐之臣是国臣,并非太子家臣!”

    “义父对三郎的这一番良苦用心,只可惜他并不能理解。”

    “总有一天,他能理解父母为儿女的良苦用心的。”秦琼道。

第8章 长安不良帅

    “三郎,长安县衙到了。”阿黄提醒。

    秦琅抹了把脸上太阳晒出的汗水,赶紧跳下马。

    长寿坊原名广恩坊,因为隋时避讳杨广之名改为长寿坊,在朱雀门街之西第四街街西从北第八坊。

    北面隔着怀远坊便是西市,西市东便是雍州府所在的光德坊。

    站在长安县衙的大门前,秦琅心情有些激动,刚被秦琼赶出家门,便来这里上任,未来暂时只能以这里为家了。

    “衙门重地,闲人走开!”

    两名皂衣提着棍棒过来喊道。

    阿黄上前,“你们这些狗奴瞎了眼,这是新任长安县尉秦少府,还不快来拜见上司!”

    衙门中,县令被称为明府,故一般县尉则被称为少府。

    两名皂隶半信半疑的打量着秦琅,虽说他长的挺高大威武的,可那眉眼间还是透着稚嫩的,尤其身上还穿着短衫,倒像是哪个府上的仆从随役。

    “屁的少府。”两个皂隶虽然脸上勉强露出笑容,可心里却在骂娘,不过长安这地方,权贵遍地走,官员多如狗,所以他们也不太敢确定,不敢贸然得罪,“还请上官出示告身。”

    阿黄却狗仗人势,“你们几个狗奴有何资格敢查看我家三郎告身?还不赶紧通知衙内来迎接!”

    秦琅上前两步,推开阿黄,微微笑道,“本官新来乍到,诸位还不认识也是正常。”说着,他便把自己的那封吏部签发的官员告身拿出。

    两人皂隶一看那黄麻纸,便知道大概是真的了,等颤微微的接过,打开一看,首先就扫了眼最后面的那个‘尚书吏部告身之印’,看到那几个字,连脚都有些颤抖了。

    再匆匆扫了眼前面,确认无误,当即双手捧还。

    “请秦少府恕小的们狗眼不识泰山,刚才多有冲撞。”

    别小看这么一封告身,可是极重要的官身证明,大唐任命官员,经考核合格后,得报由尚书仆射同意,再报告门下省,由给事中读其考查情况,黄门侍郎检视,侍中再审查后上报皇帝,最后由主管的吏部执行。凡授官者自各种途径出身以至公卿皆给以凭信,要加盖尚书吏部告身之印。

    没有这张纸,就不是正式委任授职。

    虽然秦琅也不知道李世民手段如何了得,居然在短短时间里,就把这流程走了一遍,给他弄来这份告身,但这绝对是货真价实的。

    “小的立即入衙通报。”

    片刻之后,入衙皂隶便带来了衙中官吏们。

    本来长安有六个县尉,因此新县尉上任也不算什么大事,但刚才皂隶一禀报,县令却立即召集全衙中的官吏,立即停下手头事情出来迎接。

    这让一众官吏都很是意外,可等到了外面见到新任县尉只是个毛头小伙后,他们就更意外了。

    “刚才雍州府高治中派人过来传信,说今日会有一年轻俊杰到任,我可是百般期待啊,现在一见,果然是年轻非凡,十分俊杰,更料不到,原来这位俊杰竟然是翼国公之子,将门才俊,欢迎欢迎啊。”

    长安县令看着三十多岁,一身绯袍在身边的那些绿袍中很是显眼。绯袍,这可是五品以上官的官袍服色,又称通贵之色。

    一通寒喧后,大家算是正式认识了下。

    秦琅这才知道,这一身骚粉的长安县令居然是个正五品上的职位,至于这县令的名字更令他意外,居然是许敬宗,原为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前不久秦王府幕僚纷纷被外调,许敬宗出身高阳许氏,少有文名,父亲曾是隋朝礼部尚书,因此被授为长安县令这一要职。

    说到底,他跟秦琼都曾是秦王府的同事,就算现在,许敬宗也依然是秦王党的人,他之前又刚收到雍州治中高士廉的特别交待,要他特别照顾下这小老弟,见面之下当然是十分热情客气的。

    不过秦琅知道许敬宗这个人,倒不是因为他是名门士族之后,也不是因为他很有文才,主要还是因为许敬宗历史上可是武后时期的宰相啊,而且还留下了奸相之名。

    不过现在嘛,大家都是同一条战线上的,自然是十分亲切。

    长官如此热情,再加上秦琅毕竟还顶着个翼国公秦琼之子的名头,哪怕他只是秦琼庶子,可刚进衙门,也还是受到大家的一致热情迎接。

    县衙西廊庑下,许敬宗特意早为秦琅准备好了他的公房。

    一间很宽敞的房屋,里面书案笔墨等一应俱全,“老弟对这可还满意?”

    “挺好的,不知道今后我分管哪块,是不是让分管的官吏胥役等来见个面?”秦琅问。

    许敬宗笑着道,“高治中跟我打过招呼,说的挺详细的,老弟你以后呆在长安县衙,不用劳心什么杂事,安心呆着就好。”

    “既然任了这长安县尉,总的做点事嘛,也当是锻炼锻炼好了。”秦琅却有些不甘心只是来这里挂个职做个联络员而已。

    “呵呵,年轻人就是有干劲,好。”许敬宗笑呵呵的应道,这人虽一身绯袍,也是上官,可跟秦琅相处却没半点架子,总是笑眯眯的样子。

    一会功夫,长安法曹参军事、长安法曹佐、法曹史、还有法曹书吏等,最后便是统领不良人的不良帅,以及几班衙役班头等。

    还别说,本来很宽敞的县尉公房里,居然一下子挤的满满当当的,也是,毕竟是京城的县衙,好歹也是管了半个长安城的。

    “拜见秦县尉!”

    一众人一起叉手拜礼。

    秦琅回了一礼,“某年轻才浅,原是左勋卫,新释褐出仕,外放长安县尉,以后我就是长安捕贼官了,今后要多劳请大家帮衬。”

    长安有六个县尉,比起上县的两个县尉足足多了四个,秦琅这个县尉专判法曹,而法曹又是主管刑讼监狱捕贼的,故此他这个县尉也被称为捕贼官,更侧重治安这块。

    他负责捕贼,主要手下便是法曹和不良帅。他是总管,法曹是具体主管,相当于公安局长了,至于不良帅,这算是一个特殊编制,属于流外吏,不入品官之列,他统领的是不良人这一群人,这是比较特殊的一个群体。

    唐代此时的衙门里,没有明清时的那种三班衙役,此时的衙役都还只是官府对百姓的一种杂色之役,就是百姓轮流到衙门里来当差办事。正因此,这些百姓出身的衙役便并不专业,尤其是流动性大,一般来当一两月差就回家了。

    而衙门里毕竟有捕盗辑盗这样的职责在,这就需要十分专业性的人员,于是最后便有了不良人这群人。

    其实说到底,不良人就是明清时的快班捕快,专职辑贼捕盗这一块的。他们多是长安街坊市面上的一些地头蛇,本是游侠无赖地痞等,路子野消息灵人脉广而且也机灵有手段,故被官府征召为不良人。

    县衙除不良人外,还有白直、执衣、仗身、力士等,这些其实就是相当于明清时衙门里的壮班、快班等,由官府征召民间百姓轮流服役,负责的就是给官员护卫开道,审判时站立大堂两侧、维持纪律、押送囚犯、执行刑讯,以及把守仓库、监狱、巡逻道路等。

    相对来说,不良人所负责的这块专业性更强,所以他们就不是普通的征召百姓轮流做役,而是专门征召那些人脉广手段强路子野的人,而且一般都是长期性而不是临时性的。

    因此不良人是有钱粮的,而其余的白直、执衣等都是做义务差役。

    法曹参军事姓李名楷,在一般县里法曹只是吏职,而在长安他是九品,不过虽然品级低,这人却来头不小。

    他是灵州行军总管李靖弟弟李客师的第四子,原是国子监学生,释褐便是这长安县法曹参军,他长的高大魁梧,有其伯父之风,当年李靖初次任官,则是长安县功曹。

    不良帅魏昶,却是个头不高但很粗壮,一袭皂袍,腰间挎把横刀,脸上有道疤,眼神里透露着沧桑故事的人,一看就是个老江湖狠角色。

    长安街面的治安,尤其是缉贼捕盗主要靠这些不良人,以及隶属于左右侯卫下的武侯。

    “魏帅,长安县捕盗辑贼,多靠不良人兄弟们在街面上辛苦。”

    “秦少府客气,捕盗辑贼,维护治安,这本就是我们这些不良脊烂的职责,我们这些人也没什么其它本事。”魏昶对秦琅的客气,似乎并不太买帐,言语之间也没怎么把他这个新上司放在眼中。

    有脾气,不过这样的人一般都是有些本事的人,反正在他们眼中,秦琅这样的勋戚子弟年纪轻轻就出任县尉,靠的也都是投的胎好,而不是自己的本事,而他们那些人,虽然辛苦拼命,可就因为出身差,所以不良人一辈子也没有出头之日,就如他魏昶干了几十年不良人,干到长安县不良人的头领不良帅也到头了,可连入流都不曾。

    不良帅虽有个帅字,可却连从九品下都没入,只是个流外吏。不良帅的帅与府兵中的旅帅、队率其实也没太大区别,他手下也确实管着一百多号不良人,当然,长安城大,每个不良人其实都还有一群帮闲、眼线等,因此虽只是流外小吏,可不良帅魏昶在半个长安城,其实也还是有些份量的。

    只是仕途是没指望的,故此他眼里还真不太瞧的起秦琅,也不愿意怎么刻意巴结。

    “阿黄!”

    秦琅招手,让他取来一条金铤。

    金灿灿的黄金铸成猪腰状,一铤十两。

    看到秦琅把一锭金铤递到面前,魏昶倒是愣住了,这新官上任,下面一般要孝敬,可从没见过新官上任一见面就给下属金子的。

    “知道兄弟们挺辛苦的,现在天又热,这十两金锭拿去分发给不良人兄弟们,就当是喝碗凉茶,再买两双鞋子的。”

    “这?”魏昶看着递到面前的金子,接也不是,不接也是。

    “拿着,你也知道我秦琅国公府出身,手里不差这点钱,而且我秦琅这人吧,别人给我面子,我便送人金子。你不拿,就是不肯给我这个新上官面子。”

    魏昶不由的轻笑,这纨绔行事还真是出人意料,十两黄金呢,如今黄金值钱,就算现在粮食贵重,匹绢易斗米,这锭黄金都能买六十多石米,长安县百来不良人一起分,一人都能分上半石米了。

    “魏昶代不良人兄弟们谢秦少府赏!”魏昶接下,对秦琅的态度也微微有些好转,脸上笑容倒没那么僵硬了。

    那边秦琅马上又递给李楷李德谟一锭十两黄金。

    “给咱们法曹其它服役的白直、执衣、仗身、力士等兄弟也分发点茶水钱。”

    李楷也算是关陇将门出身,他到长安县做法曹已经两年了,算是已经融入进来,但秦琅这种挥金如土的行为,还是让他觉得有些不太自在,“怎么能让少府破费?”

    “替兄弟们收下,回头帮我分赏。”

    ······

    “三郎,没听说过新官上任给属下散钱,还一下子就散了二十两黄金的,这钱都够在长安买一栋大宅院了。”老马头有些心疼。

    “心疼什么,反正这金子也不是我的,再说了,这钱撒出去效果不也还可以吗?”

    “三郎你可当心点,这不良人虽说为朝廷征用,主要负责缉拿盗贼逃犯,维护治安,可这些人都是有恶迹者,都是犯过事但不算严重的人,多为草莽,混迹于市坊,三教九流都结交,人脉广消息灵,可路子宽手段也野。这些人一个个奸滑似油,没几个好家伙。”

    秦琅笑了笑,他岂不知道这些,但他看重的就是这些人路子宽手段野人脉广。虽然李世民只是让他来这里挂个职,充当个联络员,但他却是想要借此机会,认真干点事情出来的。

    “这金子嘛,本来就是那位给来收买拉拢人的。”

    “可只怕三郎给了钱,他们得了好处还会骂三郎钱多人傻呢。”

第9章 新罗婢投毒盗金

    县衙东厢。

    县令许敬宗一袭绯袍银符在身,他正听随从禀报,当听说秦琅召见属下的法曹、不良帅等官吏,而且居然直接出手二十两黄金打赏给下面人喝茶时,也不由的大为惊叹。

    “这秦三郎还真是行事不拘一格啊。”

    那随从道,“阿郎,我看倒是纨绔作派,他以为他扔点金子,那魏昶这样的老吏就俯首贴耳了?还是太年轻嘛,那魏昶可是连阿郎你这个县令都不怎么尊奉的。”

    “年轻人行事不拘一格,光是这一掷千金的豪爽,就能看出来秦三郎有其父的大将之风,还别说,这小子说不定还真能折腾点水花出来。”许敬宗呵呵笑道。

    长安城那是水深王八多,就算小小县衙,那也是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的。

    大家都是秦王党,高士廉又特意嘱咐要好好照顾,所以许敬宗还是会好好关照这小子的。

    “守忠,县里现在有什么要案在手?”

    “昨日怀远坊礼部员外郎郭义安府中奴婢投毒害主,偷走十几件金银器,至今下落不明。”

    许敬宗点了点头,这个算是近几日的要案大案了,一个奴婢却敢投毒害主,偷盗金银器逃窜隐迹,雍州府已经传下命令,要长安县限期破案,捉拿贼人。

    “这个事之前交给了李法曹和魏昶去办,到现在还没有什么线索。”

    许敬宗笑了笑,“那就把这案子移交给秦三郎,让他负责督办,就说雍州府催的紧,给他三天时间破案。”

    “阿郎,李法曹和魏昶都毫无头绪,这秦三郎只怕也束手无策吧?”

    许敬宗却捧着茶杯道,“秦三郎干劲十足,我们总得给他点机会嘛,不试试又怎么知道行还是不行呢!”

    ······

    法曹李楷和不良帅魏昶倒是动作很快,秦琅给他们的金铤他们马上就转兑成了钱绢,然后全都分发给下面的胥吏差役们。

    新官刚上任,结果就大方撒钱赏赐,一众底下胥役都对秦琅这个新上司好感大增,领了钱绢后纷纷过来拜谢。

    秦琅坐在廊下,看着一批批人过来,自报姓名,叉手拜谢,感觉良好。

    他也发现,长安县不愧是管理半个长安城的京县,人手众多,仅是法曹这一块,在编不良人就有一百多个,而白直、执衣、仗身、力士等这些杂色役夫,也有一百多。

    法曹可仅是六曹之一啊。

    而这近三百号人里,还没算上不良人的编外帮闲、线人等呢。

    法曹最主要的职责就是刑狱司法、捕盗治安,因此法曹下的衙役数量是较多的,不但有常编的不良人一百多,另外还有专门负责巡逻的白直班,有负责守卫监狱的白直班,也还有专门负责审讯站班、行刑执仗的白直班。

    这里面还有一个女班,她们是专门负责长安县牢狱里的女牢的。

    法曹李德谟笑呵呵的领着六个人过来。

    两个约摸十三四岁的少年,四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少府,这是拔给你的两个执衣和四个白直。”

    唐制,非贱籍的良家子,十一至二十一岁是为中男,需要到地方官府为官员服四个月劳役,替官员打理内务,故此叫执衣,说白了就相当于勤务员了。

    想当年秦琼的好兄弟罗士信,一开始就是给张须陀做执衣起家,而秦琼则是给来护儿做帐内起家的。

    而白直,则是已成年的良家子,轮值到衙门当值做役,不过他们的这些劳役并不属于朝廷规定的瑶役正役之内,故此又被称为色役或杂瑶。

    区区不过从八品官,结果就有六个免费的劳役,这官员待遇确实是不错的。

    “少府,有一件较棘手的案子,许明府令我移交少府督办,并限期三日内破案。”

    “什么案子?”

    刚上任就有重要案子,秦琅心里还有点小兴奋。

    “就有劳魏帅向少府详陈。”李楷虽说当了两年法曹,不过做为将门子弟,他其实对于具体事务也是管的不多的,这也是许多贵族世家子弟刚出仕任官时的普遍情况。缺少经验,于是容易被架空。

    “报少府,礼部员外郎郭义安报案,称府中婢女投毒害主,还盗窃金银器逃跑。”

    “那就抓啊。”

    “可是我们追查许久,发现这个婢女好像突然间消失了一样。”魏昶道。

    秦琅笑笑,“不是都说不良人散布长安城中,眼线暗桩更是遍及一百零八坊每个角落吗?”

    “此坊间传言,言过其实也,我等不良人也仅仅只是些差役而已,哪有此等通天本事。少府,此案不但许明府催的紧,而且雍州府也催的急,还请少府指示如何侦查。”魏昶望着秦琅说道。

    他明明是最专业的不良帅,经验丰富,现在却这般问秦琅,摆明了想要借机为难下秦琅之意了。

    看来那十两金子果然效果不大。

    秦琅沉默不言,其实在进入长安县衙之前,他就已经在考虑一件事情。

    那就是他已经彻底的站到李世民那边去了,甚至不惜得罪了父亲秦琼,而玄武门之变又仅仅只有三天时间。

    历史告诉秦琅,最后胜利者是眼下处于劣势的李世民,他就算这三天什么都不做,那么最后也能成为胜利者,跟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可是仅仅这样还不够,老马头已经告诉过他了,做为秦琼的庶子,秦琼的官爵再高,家产再多,其实跟他是没太大关系的。嫡长子能够继承爵位勋官,甚至前途必然是无量的,而其它嫡子也会有不错的将来。

    但偏偏庶出子是没有未来的,哪怕是国公之子,这辈子若没有什么真本事,靠父荫,顶多混个六七品的校尉,或是任个参军、县尉之类的就到头了。

    他现在抓住机会,直接就是个县尉,可以说已经是非常高的起点了,甚至可能是许多庶子一辈子的顶点,但秦琅不满足。

    如何利用这三天时间,如何利用现在这个长安县尉的官职,再做点什么,抢在这个最宝贵的三天时间,在李世民最势弱的时候狠狠的帮他一把,是非常重要的。

    只要站到了这个风口上,哪怕是头猪也能飞上天,就算是庶子,一样有机会一飞冲天。

    他分判的法曹仅差役就二三百,而其中不良人又是极路子野手段强的一群人,用好了,可是个重要助力。

    不过他年纪轻轻,十六岁年纪就来出任县尉,魏昶这等奸滑老吏未必肯服他,未必愿意受他节制调动。

    就如现在,魏昶直接就给自己出难题了。

    不显露些本事来,估计那十两黄金就算打水漂了,以后只会被这老吏鄙视甚至是架空。

    “立即把此案的所有卷宗都拿来,我要阅卷!”

    秦琅没有推辞。

    “少府,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现在看卷宗只怕也来不及了,而且卷宗也没记录下多少有用的信息。”魏昶呵呵笑道。

    “那可不一定,每一条信息都是有用的,而汇总的信息越多,就能提炼出更多有用的东西,很多时候,一点蛛丝马迹其实就已经是向我们揭露着案件真相,这,就是大案牒术!”

    “大案牒术?”魏昶惊讶,做为不良帅,他经验丰富,办过的大案要案无数,靠的那都是几十年的经验直觉,还有手下的一众不良人兄弟们,可不是靠坐在屋里翻阅点档案书信的。

    “魏帅,我们不如拭目以待?”

    “好,我这就让人把所有本案相关记录以及证物证词都送来。”魏昶呵呵一笑,一副想看好戏的样子。

    片刻之后,秦琅的公房桌案上已经摆放了几样东西。

    因为时间短,其实记录很有限,主要就是不良人在郭府做的一些笔录。

    秦琅一样样翻看,一会功夫也就看完了,对于本案也就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郭义安是礼部员外郎,一个六品官,不过他家是官宦世家,在长安有大宅,宅中有许多奴仆。其中有一个年轻美貌的婢女,是来自新罗,名为玉素。由于这新罗婢太过美丽,又十分温柔,因此深得郭员外宠爱,不但被他收用,甚至还安排她管理自己存放金银的库房。甚至平时夜里饿了吃夜宵,郭员外都从不让其它人煮,只吃玉素煮的宵夜。

    前天夜里,郭员外照例让玉素给他煮浆水粥,结果玉素趁机在粥里下毒,郭员外喝后当场毒发,好在他立即挣扎叫唤,府里人急忙给他灌粪催吐,这才让他死里逃生。

    可是忙乱之中,玉素却不见了人影,连郭员外的小金库里的金铤银饼也尽皆不翼而飞。

    郭员外报案,雍州府令长安、万年两县全力辑拿玉素。

    “少府,此案长安和万年两县皆得到命令,谁先拿到人,可就要压对方一头。”

    长安和万年两县,皆在长安城内,一管城东一管城西,所以这个案子两县一起办,自然是谁先拿到人谁脸上有光,这也是两县之间暗里的较量。

    “不知少府可有所发现?”魏昶问,不过他心里是绝不相信一个十六岁的纨绔子看几眼卷宗就能找出什么蛛丝马迹的。

第10章 绑架武候

    “魏昶这老家伙看来确实有些过份,想要收服为已用看来不拿出些真本事是不行了。”

    秦琅看着魏昶那似笑非笑的样子,倒也没怎么恼火,毕竟他轻视自己这个纨绔子上司也算情理之中。

    “看来自己想要在长安县立足,第一步就得先把这魏昶给收服了。擒贼先擒王,若是不能够震慑住魏昶,只怕其它的不良人也根本不会听从自己。”

    魏昶一身皂衣,依然在那等秦琅的答复,不过在他想来,一个才十六岁的纨绔子,之前也仅在左卫当了两年勋卫捉刀执杖站了两年岗,又能从这些笔录里看出什么来呢?反正他是什么也没看出来。

    “魏帅,从这笔记上看,这个新罗婢女只怕早就存了害主盗窃逃亡之心了。投毒,盗窃、逃亡,还能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这绝对是事先早就谋划许久,不是临时起意的,对吧?”

    魏昶略有些小意外,“少府分析的是,确实是如此,只不过此贱婢一下子逃的无影无踪,根本无处可查。”

    “一个人不可能一下子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尤其那还是一个有奴籍在身的婢女,并且还是一个新罗婢女。一个新罗婢女是很显眼的,而且没有主人携带,没有奴籍证明,并且没有官府的过所文书,那么一个新罗奴婢他连长安城的城门都出不去,所以我判定,这个新罗婢现在依然还隐匿在长安城中。”

    这下魏昶也不得不佩服秦琅了,居然只从那些笔录中,一下子就能分析出这么多有用的信息,而且这些话说的确实很有道理,他之前也一样是如此推测的。

    “可长安城如此之大,军民百姓数十万,想要找一个躲藏起来的人,那无异于大海捞针,时间又这么紧迫。”魏昶把难题又一次抛到秦琅面前。

    秦琅捏了捏自己那刚长出些许短须的下巴,呵呵一笑,故做高深。

    他虽然这一世只是个勋贵子弟,没有什么世事经历,但他可是个穿越者啊,后世时他虽说只是个跑业务的销售,但是他还因为喜爱历史和小说,因此还是个资深读者以及兼职作家。

    其中各种刑侦探案、侦探推理小说也是读过许多的,再加上看过许多这类的影视节目,可以说简单的逻辑推理还是懂的。

    “魏帅,郭员外府第在永安坊,紧邻着朱雀大街对吧?”

    “确实如此。”

    秦琅又笑了笑,“朱雀大街是天街御道,也是左右候卫的街使武候重点巡逻守卫的重要街道。甚至在朱街大街与其它各东西横待的街口,都设有武候街铺,各街铺最少也驻有三十名武候,没错吧?”

    “少府所言皆是。”

    长安城做为京师,除了长安和万年县的不良人等维持京师治安外,还有一个重要的衙门,那就是左右候卫,左右候卫在隋朝时名叫左右武候卫,到唐高宗以后则改叫左右金吾卫。

    其下设有左右街使,长安各城门、街坊要害处都设有街铺,常驻武候,大铺百人,小铺数人。这些街铺就相当于治安岗亭,里面的武候就是巡逻的皇家骑警,他们与不良人的职责有些交叉之处,但也各有侧重。

    比如到了晚上,长安各城门坊门关闭,这个时候百姓就只能在坊内活动,不得出坊门上街,街使会带着武候们骑马巡街,一旦发现有犯宵禁者就可直接逮捕甚至是杖笞。

    正因为这些街铺是固定的,所以武候们相比起分散在长安城各处的不良人们,他们也有他们的一些优势。

    比如现在这个案子,郭员外家门口就有一个三十名武候的街铺,这么大的街铺,肯定是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在的。

    郭员外被投毒时是夜里,这时城门坊门皆已经关闭,一般人是禁止上街走动的,新罗婢女能逃走,唯一可能便是趁着当时郭府派人出门找大夫的时候混出去的。

    “我敢料定,那个街铺里的武候定然知晓些情况,找他们问一问,或许能有收获。”秦琅笑道。

    这个街铺就跟个监控探头一样,这就是突破点啊。

    魏昶笑笑,“少府真是了得,一下子就能找到关键之处,不过属下之前也想到了这点,还早就前往探访,可是那街铺里的武候根本不配合,一个字都不肯吐露,这些家伙就是故意要看我们限期内破不了案。”

    这倒是让人意料不到的地方。

    “不良人跟武候有过节?”

    “算是吧!”魏昶答道,同是京城重要的治安管理人员,虽说各有侧重,可毕竟职责有重叠之处,平时打交道也多,可双方的关系却并不好,甚至很僵。

    武候们是隶属于左右候卫下的番上府兵,由左右街使统领,他们都是些良家子弟,而不良人呢,都是京师长安地界上的一些劣迹不良人。

    虽干的是差不多的职事,但府兵在唐朝可是地位很高的,非良家子不能入选,甚至还得是家财多丁口多身体健壮者才能入选,说白了都是些地主豪强子弟,起码也得是个小有田产的自耕农才行,一般穷人可没机会当府兵。

    而不良人呢,地痞混混游侠儿甚至可能是商贩贱籍等子弟,也有可能被征召进入,所以这些人向来被武候们瞧不起。

    “他们肯定看到了些什么,甚至知道些线索,可他们就是不肯告诉我们一言半语,这些该死的家伙。”魏昶说到武候们时,也不由的骂娘。

    “原来如此,那街铺的武候就不怕我们参他们一本?”秦琅问。

    “没有用,我们也没有什么证据,如何告他们状?再说了,人家是十二卫府兵侍官,我们只是些低贱的不良人。”魏昶无奈道。

    “那如果给他们送点礼物,说点好话呢,他们会配合吗?”

    魏昶冷笑着摇头,“这些挨千刀的,咱们越是上赶着求他,他们只会越兴灾乐祸的看咱们笑话,求也没用。”

    秦琅若有所思。

    求也没用,看来这矛盾还真不只是一点点深了。

    手指敲打着桌案,秦琅呵呵一笑。

    “少府笑什么?”

    “既然武候们不吃软的这一套,那咱们就跟他们来硬的!”

    “魏帅,召集兄弟们,咱们直接打过去,把那街铺给围了,把里面的武候绑回来,我就不相信他们还不肯说,若是有嘴硬的,打到他说为止。”

    一番话说的魏昶面面相觑。

    “少府,莫开玩笑,武候们可是南衙番上禁军,长安城里街铺上百,武候就有数千,左右候卫还有两个翊府中郎将府,咱们哪是他们对手?”魏昶这样的老江湖,一时之间也是惊住。

    说到底,他们不良人仅仅是最底层的差役,而人家武候可是高高在上的府兵。更别说,不论是装备还是人数上,武候都完全碾压他们。

    更别说,带人围攻街捕绑架武候,这不是找死吗?

    “怎么,魏帅不敢吗?”秦琅呵呵一笑。

    魏昶低下头,他确实不敢。

    他能号令长安城的一百多个不良人兄弟,还掌握着上千计的暗桩眼线,可说到底他只是个流外的小吏,在长安城是上不得台面的。

    人家武候就算是一个三十人的街铺,里面的队正那都是堂堂正正的流内九品官。

    他要是真敢带人去围攻街铺绑架武候,那么就是以下犯上,弄不好到时就是做乱谋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年轻人果然是胡来。

    “那就改一下,咱们带上些兄弟,悄悄的绑几个武候回来,到时逼他们交待完就放掉他们,我相信他们回去也不好意思上报,对吧?”秦琅却依然还是那副笑嘻嘻的面庞。

    魏昶感觉心跳的有点快,这位年轻的上司还真是喜欢玩刺激。

    你偷偷绑,那也是绑啊。

    这又不是绑那没身份没地位的普通小民,对方可是十二卫番上的南衙禁军啊。

    “我料定他们不敢上报的,他们也丢不起这脸,现在就一个问题,魏帅你敢不敢跟我做这一票,有没有能力不动声色悄悄绑几个武候回来?”

    请将不如激将。

    魏昶抬头细细打量秦琅,发现自己先前有些小瞧这位了,一见面秦琅直接就赏金子,还以为只是个暴发户勋戚子弟,可现在发现这家伙出手大方,而且头脑灵活还胆子极大。

    娘的,一言不和就要绑架武候。

    “算了,既然魏昶不敢,那我找其它人去,看来老话说的没错,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啊。不过我也理解,魏帅也一把年纪了,想要安安稳稳的当差也没错。”

    魏昶脸上那道疤痕变的紫胀,极为狰狞。

    做为不良帅,混迹长安城,靠的就是那身本事和威望,若是今天被姓秦的小子小瞧了去,传出去估计以后他就难以再统领长安县不良人了。

    心里挣扎犹豫,魏昶的左手死死的握着刀柄。

    良久,他终于抬起头,一双眼睛赤红,直瞪着秦琅,“好,老魏就随少府拼一把。”

    秦琅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魏昶胳膊。

    “魏帅不必紧张,真就是天塌下来,不也还有我顶着吗,去安排几个精明能干的兄弟吧,马上动身。”

第11章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朱雀大街之西第三街从南第四坊,永安坊。

    坊角街铺,武候队正老张正靠在街铺前大树下,眯眼扫视着来往路人。“这天气真是热的很。”他心里暗骂了声鬼老天,扯起已经汗湿的衣衫摇晃着,想要扇掉点身上的热气。

    这种炎炎夏日,他只盼着早点天黑,这样就能早点下值休息了。

    突然一个葫芦递到面前。

    老张抬头一看,发现一个浓眉疤脸的矮壮汉子,正冲他微笑。

    “魏大郎?”

    魏昶那张疤脸在长安城还是很有些名的,甚至有人暗里称他为魏阎王。有些市井无赖地痞流氓们,甚至有句顺口溜,生不怕魏疤脸,死不惧阎罗王,更有甚者,直接把这两句话请人纹在身上,左臂一句右臂一句。

    在这些混混无赖眼里,魏昶居然能跟阎罗王并论,可见此人还是很厉害的。

    老张做为武候队正,负责的就是永安坊街角的这个街铺,手下连他共三十人,在这里呆的时间也很长,因此跟长安不良帅魏昶算是老相识了。看到魏昶,老张没什么好脸色。这家伙流外小吏,可几次因为捕贼捉盗之事不给他面子,让他这个九品武候队正下不来台,所以梁子早就结下了。

    有时,老张也挺羡慕这个魏疤面的,你说他区区流外小吏,可在长安城里却比自己吃的开多了。

    魏昶平日要是跟老张碰到,那绝对不会打招呼的,甚至两人会扭头装着没瞧见。可今天,就如太白金星白天出现一样,魏昶居然笑呵呵的主动上前,还递上了一个葫芦。

    “这天又闷又热,早渴了吧?我这里有壶饮子,是乌梅浆,还冰着呢。”说着又递上一张胡麻煎饼,饼面上缀着一粒粒油亮的芝麻,香气诱人。

    老张愣了一下。

    然后嘿嘿的笑了起来,“怎么着,又来问郭员外家的案子?不是早跟你说过吗?我们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有本事自己查去,没本事,趁早把案子移交给我们武候仗院,让我们来帮你把案子结了。”

    “张队,我知道我以前多有得罪,还请老哥原谅。”魏昶压低声音道,说着又递上一个胡饼,不过这个胡饼上却露出一点银光。老张一眼看出,这饼里居然夹了一块银铤,他估计起码得有二两,虽说不能做现钱,可这拿到金银店也是随时能兑换三千来文钱的,这可不少。

    “拿回去。”老张嘿嘿冷笑两声拒绝。

    “老哥,劳烦帮个忙,我这里刚抓到几个嫌疑人,能不能请你过来帮我看一眼,是不是见他出入过?”魏昶一边说一边又把那夹着银铤的胡饼递了过去。

    老张心里想着,今天能让魏昶这个疤脸跟他低头也是不容易了,关键是这二两银铤回头能给自家婆娘打枚簪子呢。

    老张犹豫了下,最后还是接过了那个胡饼,然后道,“那就帮你瞧一眼。”

    “劳烦老哥跟我到这边来。”

    老张手里攥着那枚银铤面上笑呵呵,随着魏昶来到街角,刚一过去,结果就有一个麻袋从天而降把他套了进去,然后就有人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巴。

    那边魏昶得手,也没犹豫,直接带着几个手下不良人扛起老张就跑。

    大白天的,公然绑架武候队正,真是刺激无比。

    左转右转,一行人很快来到一处空宅内。

    一名年轻的不良人见到魏昶他们回来,连忙进去向秦琅禀报。

    “猴已拿下。”

    秦琅坐在空宅的廊下,正在问一个不良人这处宅子的信息。

    “这处宅子原本是司农寺一位官员的宅子,前不久告老归乡,带着一家老小返回原籍了,这处宅子便委托牙人帮忙出售,不过暂时还未售出,所以一直空着。”

    不良人散在城中,消息最是灵通,知道这宅子最近空着,今天便直接临时借用了。

    “这宅子挺不错的,要卖多少钱?”

    “回少府,这宅子所在这永安坊属于城南了,这边稍偏一些,有些坊甚至整坊都空着,被人种了粮食和蔬菜呢,价格并不贵,若是少府想要,我帮少府找那牙人说一下,顶多三百贯就行。”

    三十万钱,京师一栋得有二亩地千余平的宅子,有宅有院,难得的是前主人打理的还不错,家具等一应俱全,甚至园子里的花木养的也很好,只要买几个奴仆然后就能拎包入住了。

    魏昶带着几个不良人手下大步进来。

    秦琅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示意他先不要说话,然后招他到一边在他耳边低声交待了几句,魏昶点头,把老张扛起到后院去审问去了。

    麻袋解开。

    狼狈不已的老张先是打量了四周一眼,看到魏疤面和一群皂衣不良人,愤怒的喊道,“魏疤面,你不想活了,敢绑架朝廷命官?”

    魏昶黑着脸。

    他身边一名不良人前趋一步,拔出一把匕首顶在老张喉咙前,老张感受到那冰凉,立即不敢再喊了。

    “张队头,实在对不住,我们长安县新来一位判法曹的县尉,年轻且气盛,一来就让我一日内破了郭员外案,若是不能限期破案,他就要革我的差事,甚至还威胁要清查我老魏以前的案子根底,你知道,干我们这行的,黑不黑白不白的,谁屁股底下也不可能干干净净,若是真追查,我老魏估计就没好结果了,我也实在是没办法了,所以才出此下策,就请老哥帮我个忙,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老魏一定牢记这个人情,必有后报!”

    老张眼睛盯着魏昶不吭声。

    “张老哥这是不肯给面子?非要看我老魏下水了?那没办法了,我老魏也只好临死拉个垫背的先,一会就请老哥先上路了。”

    “你敢!”老张也摸不清这魏阎王哪句真哪句假,可在长安街面上混的人都知道,这魏阎王手辣心狠。

    魏昶笑着道,“我想好了,一会送走老哥哥后,我就再弄具贱婢的尸体来弄烂了放一起,然后我就上报说郭员外家的那新罗贱婢其实是受你指使投毒,然后盗取金银,结果因为你二人分赃不均内讧,你被心怀满的贱婢突袭杀死,你临死前反击,又刺死了那贱婢,同归于尽了。”

    老张听的冷汗直流。

    “不会有人相信你的鬼话,这根本没人信。”

    “谁知道呢,也许有人信了呢,反正今天破不了案,我老魏也是无路可走,倒不如冒险一试。”

    老张没想到这魏昶居然如此狠辣心毒。

    “我说我说,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老张慌了。

    “好,我听着。”

    老张这下一五一十的把那天他们在街铺所看到的情况都如实告之,比如当天郭家出来几个人去找大夫,而他们街铺当时又有谁去盘问等。

    魏昶又问了下案发当天早些时候和晚一些时候郭府门外的动静,包括往来车马人员等等细节。

    “我知道的都说了,放了我。”

    魏昶眼神凶恶的看着老张,老张忙道,“我一会从这离开,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们今天根本没见过。”

    “我能信的过你吗?我觉得还是只有死人才最可靠。”

    老张已经快尿了,他相信这魏昶还真什么都做的出来。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秦琅登场。

    “魏昶,这是怎么回事?”

    魏昶假装十分慌乱,连忙叉手见礼,“回秦县尉,属下正在办案。”

    “办案?若不是我来的及时,只怕你已经犯下弥天大错。”说完,秦琅走到老张面前,伸手扶起老张,“是右武卫张队正吧,实在是抱歉,我治下无方,居然让这些家伙冒险到你。”

    老张惊魂未定,看到年轻的秦琅,一时也是疑惑不已。

    “我是魏昶上司,长安县新任县尉,专判法曹,姓秦名琅字怀良,翼国公家第三子。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替他们向你道歉。”

    秦琅故意报出显赫身份。

    “秦县尉,不敢不敢。”老张看着年轻的过份的秦琅,又听说他是翼国公之子,知道这年轻人来头不小。

    “张队正,事情的大概我基本上都清楚的,可惜来迟一步,还是让张队正受惊了,我这就送张队正回去,并会如实上报雍州府和右候卫衙门,这些无法无天的家伙,怎么能因为张队正你不肯配合办案,就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居然敢绑架朝廷命官,真是通通该杀!张队正,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哪怕事情捅出去我也会因为治下不严而丢官,我也不管了。”

    老张突然打了个冷战。

    他不怀疑这个年轻的县尉会把这事情捅出去,反正事情闹大了倒霉的也只是魏昶这浑蛋,不过真传出去,他老张估计也脱不了干系。

    首先他有故意知情不报的责任,再其次事情传开了,他脸也就丢大了,以后还如何在长安街面呆下去?

    最关键的是,他听出了这年轻县尉话外之音了,事情捅出去,秦琅也要受牵连的,而这年轻人是翼国公的公子,年纪轻轻就能就任长安县尉,明显背景强大啊。

    这事情真要闹大了,等于把秦琼也牵连了,那他老张岂不是把翼国公府也给得罪了?

    “算了,我跟魏帅也都是老熟人了,他只是跟我开个玩笑而已。”老张心里权衡半天,觉得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好,要不然都没好处。

    “哎呦,想不到张队头你如此大度,这可真是帮了我秦琅一个大忙啊,虽说我只是头天上任,可这魏昶毕竟是我手下,他要论罪我也难逃干系啊。”说着,秦琅直接掏出一枚银铤。

    这是一枚约摸十两的银铤,随时能兑换大约十七八贯钱。

    “老哥,这算是我给老哥压压惊的,回头,我到东市悦来酒楼做东请客,为老哥赔礼谢罪。老哥你大人不计小人过,这真是帮了我大忙了,否则我秦琅第一天上任,估计就得被免职夺官,成为全长安的笑话呢。”

    老张忙道,“秦县尉言重了,其实我们就是闹着玩的,我跟魏帅那都是老朋友了,对吧魏帅。”

    魏昶点头,“嗯,确实只是一时胡闹,倒让少府误会了,属下以后一定改正,绝不敢再这样乱开玩笑。”

    “我送张大哥回街铺!”秦琅扶着张队头出去,一面直接把那根银铤塞进了张队头腰间蹀躞带上的钱袋子里,张队头假意要掏出来,秦琅按住,三两下之后张队正也就收下了。

    “秦县尉真不愧是将门才俊,年轻了得啊,以后但凡有需要用的上老哥哥我的,仅管吩咐,我一定在所不辞。”老张得了面子又得了里子,这下也顾不得刚才的狼狈憋屈了,甚至暗里为自己机缘之下能结识翼国公的公子而高兴呢。

    ······

    秦琅再次返回空宅时,魏昶已经根据老张的交待,从中找出了重要线索。

    “少府,果然有问题,事先当天的白天,有一个新罗人两次出现,都是郭府的马夫与他会面的,而在事发的第二天一早,那马夫又赶着马车出过门。因此我严重怀疑那新罗婢玉素在府中有内应,且正是那马夫。”

    秦琅呵呵一笑,“那还等什么,赶紧去把那马夫拿下,顺藤摸瓜再找到那个新罗男子,那么新罗婢的藏身之处也就水落石出了,这案子也就结了。”

    魏昶也是这样计划的,他对秦琅一叉手。

    “少府料事如神,断案了得,属下真是佩服了,心服口服。”

    “也别拍我马屁了,还是先把人抓到结案再说吧。”

    魏昶站在那犹豫了下,“张队头那真没事了?”

    “能有什么事?老张受了点惊吓,可我也补偿过他了,他也是个聪明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清楚的很,等回头,我再请他喝顿酒,你来赔个礼也就翻篇了。”

    “谢少府。”魏昶拱手,他也知道,其实老张更多的还是看秦琅的面子这事才这么算了的,否则还真不一定。这个案子,关键就是在老张这,若没有秦琅这招快刀斩乱麻,那他就永远不可能从老张那打开缺口。

    没有秦琅帮他兜底,他能逼问出案情,可最后却是没法善了的。

    “好了,都是自家兄弟就不用说这些了,快去抓人吧。”

    “少府不一起去?”

    秦琅站在那打量着宅子,“我觉得这宅子挺宽敞挺不错的,再瞧瞧,若是看着真不错,回头我就买下来了,你们先去吧。”

    魏昶带着大群不良人迅速离开。

    阿黄站在秦琅身后,“三郎,咱们真要买这宅子?”

    “好就买啊。”

    “可是得二百贯呢,咱们净身出户。”

    “秦王给我的那把金刀子得有一斤,上面还有些宝石,起码能值个三百多贯了,你拿去金铺卖了,不就有钱买宅子了吗?”

    “可这金刀子是秦王所赐啊。”

    “赐给我就是我的了,我卖了买宅子有何不可?再说了,千金散去还复来嘛。既然都出来另立门户了,这宅子总得先有一座的。”

    “那剩下的钱要不要再买些奴仆婢女,管家、账房、厨娘、车夫、贴身的婢女、随身的书童,还有看家的门子,和护院的家丁总得有吧?”老黄掰着手指头道。

    “阿黄,你以后就是我的管家了,至于书童和家丁,衙门不是给我派了两个执衣和四个白直嘛。先将就着用就好了,慢慢来吧,一切都会有的!”

    原本在秦府只是个马夫的阿黄听说自己晋升管家,不由的咧开嘴笑了起来,都合不拢了。

    “好了,这宅子确实不错,你去金铺换钱吧,我让人去找那牙人来。”走走看看,逛了一圈后,秦琅还真有些喜欢上这个宅子了,不算什么豪宅,但胜在宽敞,简单大方,适合他的审美。

    “哎,我这就去。”老马头接过那枚金刀子,赶紧屁颠尼颠的去了。

    秦琅一人留在院里,不由的笑了起来。

    以后,这里就是他的家了。

第12章 武装囚徒

    光德坊,雍州公廨。

    长安县令许敬宗一身绯袍银袋到来,由一名少年执衣引入治中从事史高士廉的公房。

    许敬宗双手深揖。

    高士廉一身紫袍,腰间一条蹀躞带,以金玉为带銙,有十二銙,上面除了佩带着蹀躞七事:佩刀、刀子、针筒、算袋、火石、磨石外,还有用来解发结绳结的哕厥,和用来刻字的契苾针外,还有一枚金鱼符。

    这是三品以上大员才能使用的蹀躞带,许敬宗低头瞧了眼自己的仅是一条十銙的金带。他心里暗暗想着,高士廉虽说是北齐清河王高岳之孙,可在隋朝时也不过是个治礼郎,后来还被贬到交趾做了小小县主簿。

    可是人家运气好,外甥女嫁给了秦王李世民,于是自然也就跟着鸡犬升天,一入朝就成为雍州治中从事史,一跃为从三品大员。

    治中从事史也称为治中,其实这并不是雍州府的长官,雍州府长官为雍州牧,这个职务现在由秦王李世民担任,不过是遥领,就是实际不管事。而雍州牧以下有两员佐贰官,分别是雍州别驾和雍州治中。

    别驾位在治中之前,但现在雍州别驾是杨恭仁,而杨恭仁原本是吏部尚书、领左卫大将军兼鼓旗将军,遥领凉州军务。年初被皇帝李渊下旨以本官加领雍州别驾,而在昨天,杨恭仁又拜检校中书令。

    杨恭仁是皇帝的人,本是隋朝皇族观王之子,他一人身兼多职,如今即是中书令还兼吏部尚书,又领左卫大将军,兼长安十二道之一的鼓旗将军,还遥领凉州军务,所以加领的雍州别驾也只是遥领。

    雍州一二号长官都只是遥领职务,使的雍州府的实际主持大权就落到了三号的雍州治中高士廉身上。

    高士廉起身迎接。

    大家都是秦王党,所以他也没跟许客气,开门见山就问道,“我们的那个小兄弟在长安县衙还好吧?”

    “我正是因他而来,咱们这位小兄弟难怪能得到秦王亲自嘱咐照顾,确实了得。”许敬宗笑着道。

    “哦,怎么个了得法,他也就是个十六岁少年,仅在左卫当了两年勋卫而已。”

    “就是之前治中交待下来的那个郭员外府奴婢投毒害主盗窃一案,长安不良帅查了一天,一点线索也没查到,可是秦琅亲自出马,结果仅用了不到半个时辰,这案子就破了。”许敬宗言语之间,也还是十分震惊,当初魏昶他们报告的时候,他都有些不敢置信。

    高士廉听说,也不由的眉毛挑动,这位北齐王室之后身材高大,也有胡人血统,一脸大胡子,不过他饱读诗书,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文人,原本对于十六岁的军功新贵之子秦琅,并没有怎么看重,但因为这少年是秦王安排过来,充做与秦琼之间的联络人的,所以他还是特意交待许敬宗照顾一下。

    谁知,他居然能够一个时辰内就破了一桩不良帅都解决不了的大案。

    这下他兴趣来了,许敬宗做为秦王府十八学士,那张嘴是极厉害的,简单的案情他却舌如莲花添油加醋弄的跌宕起伏十分精彩。

    “魏昶带着不良人抓了郭府马夫审问,果然这马夫有鬼,这马夫与那新罗婢玉素早就谋划里应外合投毒害主偷盗玉素保管的郭员外金银逃跑。经刑讯马夫得知,当天夜里郭员外中毒后,其实马夫把玉素藏在马圈,第二天一早才将她和金银藏在马车里带出府,藏在了金城坊一处空宅之中,来了一出瞒天过海。”

    “真是一对狗胆包天的贱婢!”高士廉怒道。

    “这里面还有内情呢,那马夫原有一个妻子,因年轻貌美被郭员外看中霸占,马夫敢怒而不敢言。而那新罗婢玉素则是被新罗海贼掳掠贩卖来大唐,一心想要回去新罗,后来这马夫得知了这事,便与她合谋,约好事成之后,两人分赃,马夫还帮玉素联络长安的新罗商人,帮她返回家乡。这事本来做的是天衣无缝,奈何秦琅却火眼如炬,居然一下子就识破了,抓住马夫之后,案子也一下子就破了。”许敬宗笑着说道。

    “这个小兄弟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高士廉呵呵赞道,“郭府马夫和新罗婢皆东市问斩!”

    “这郭员外呢?”许敬宗问。

    这个案子起因其实还是郭员外霸占奸淫仆人之妻。

    高士廉摇了摇头,“郭员外虽然有错在先,可是律法规定,子告父母,妇告威公,奴婢告主、主父母妻子,勿听,而弃告者市。又言,贱不得干贵,下不得凌上。”

    在大唐律法里,奴婢律同畜产,是没有人权的。主人犯罪只要非谋逆、造反,奴隶都不得告主,否则不但没有举报之功,还要被判绞死之刑。

    男主与奴婢发生关系,不论婢自愿否,都不视为犯罪,相反,还有个专门词语称这种行为为‘幸’。

    郭府马夫是郭家的奴隶,其妻也是奴婢,因此哪怕郭员外行事有些不道德,但官府在法律层面却是无法指责他更无法治他罪的。

    “此案就此结案吧。”高士廉道。

    许敬宗上前几步,走到高士廉身边,左右打量了几眼。

    “有话直说,我这里不会隔墙有耳,外面的人都是信任之人,旁人无法靠近偷听的。”

    “那我就说了,刚才我来前,秦琅跟我提了一个建议,他说三日后将有大事发生,为防万一,我们雍州和长安县当积极准备,他提议秘密武装囚犯,以为死士。”

    高士廉不由的深吸了一口气。

    武装囚犯,这可是形同造反。

    不过做为秦王李世民的心腹,高士廉也清楚眼下到了什么局面了,确实已经到了鱼死网破之局。

    长安城里,秦王府能直接调动的忠勇卫士仅八百人,势力太单薄了一些。

    “用囚徒?”

    许敬宗眼里放光,“我觉得秦琅这主意不错,雍州衙门和长安县衙都有监狱,这牢里关着的人可不少,其中还有不少是重罪死囚,这些人就等着秋后问斩了,如果我们给他们一条活路,他们肯定愿意拼命的。”

    大唐律法规定,一年四季只许秋后处决犯人,而且地方上的死刑犯一般情况下都要押送到长安刑部复核,确认无误后关押到秋后处决。

    这就导致长安城里有许多犯人。

    而做为数十万人口的大唐帝都,这里的律法刑狱更严格,所以抓的人也多。

    “秦琅还说,大事一起,到时光德坊的雍州衙门和长寿坊的长安县衙,一起打开监狱放出武装犯人,直接沿着芳林门大街直攻芳林门,杀出长安城,进入宫城之北的内苑,驰援玄武门!”

    高士廉面色动容。

    “玄武门?秦琅已经知道玄武门计划了吗?”他咋舌,“想不到秦王连这等最机密的事情都已经跟他透露了,看来这小子确实深得秦王刮目相看。”

    许敬宗压低声音,“我觉得这个计划不错,真要变起,玄武门就是主战场,到时谁能控制玄武门,谁就能笑到最后。”

    太子精锐长林军驻扎在东宫南门,靠近皇城,所以从皇宫正面入宫是不可靠的,更别说从皇城南到太极宫,中间隔着整个皇城,关门重重,南衙禁卫森严。

    说到这里,许敬宗手指轻轻的敲打着松木几案。

    “秦琅很年轻,可也很大胆,通过郭员外府一案,我觉得这小兄弟胆大心细,他的计划确实很不错,值得一试。若是能真正的将这些囚犯武装起来为我等所用,那可是一大助力,而且还将会是出人意料的一支生力军。”

    高士廉脑子里过了一下雍州和长安、万年两县监狱里的囚犯,其中重犯死刑犯不少,但也还有许多只是一些轻罪犯人。

    “计划是好,不过只有三天时间了,如何能够保证到时这些犯人肯为我们所驱使?再有一个,如何组织起来?毕竟只是一群罪犯,若无组织,只是群乌合之众,那些死刑犯或许会愿意拼一把换个求生机会,但多数轻罪犯人,只怕不愿意冒险参与兵变。”

    “更重要的一点,短短时间内,如何弄到那么多装备呢?”

    高士廉问,计划虽好,可若无法执行,那也就是空谈。三天时间里,要把上千的囚犯给武装起来,还得让他们能够驱使战斗,可就极不容易了。

    “秦琅说,他可以试一试,反正不成功也不影响大局,若成功了,就能意外增添一支战力!”

    “初生牛犊不怕虎,真是敢于任事啊。”高士廉叹道,若是在郭员外案破案之前,秦琅提出这个要求,他肯定直接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可是现在,他却莫名的对秦琅这个小年轻人有几分期望了。

    一念及此,高士廉不由的微笑起来。

    “我这就马上请示秦王,若是殿下同意,那么到时我们就全力支持他。若是殿下不同意,那么就事就算了。”

    “好,我回去转告秦琅。”许敬宗点头。

第13章 弑君者

    (为感谢大收藏夹的打赏及庆贺正式签约特加更一章!)

    长寿坊,长安县公廨。

    县令许敬宗笑眯眯的出现在秦琅的县尉公房,对他今天神速破案一事表达了赞赏。

    这是一次非常完美的破案,新县尉出手,前后仅不到半个时辰,案子就破了,相关犯人也全部揖拿到案,甚至被盗走的金银也都找回来了。

    更难得的是,这个案子让向来有些桀骜不驯的长安不良帅魏昶也对秦琅佩服的五体投地,回来后称赞不已。

    秦琅从松木桌案后起身迎接,他也是刚从外面回来,花了点时间,跟牙人把永安坊的那所二亩地的空宅子买了下来,有手下不良人帮着出面,牙人给了最低价,仅要了一百八十贯,这座宅子就归秦琅了。

    又到户曹那边签下契约、立档过户,还请了见证人、保人等,一圈程序走下来,房契上已经换成了秦琅的名字,那处宅子也正式成了秦琅的产业,现在阿黄已经在忙着请人制作新的门匾去了。

    炎炎夏日,忙的脚不着地,刚进公房坐下,身上的汗还没收呢。

    “这个案子其实多亏了永安坊街铺的张队头,他发现了蛛丝马迹,及时的通知了我,这才使的我们揪出了郭府马夫这个家贼,才能顺藤摸瓜,把那新罗婢和丢失的金子一起找到。”

    他说的轻巧,可许敬宗却是知道这事情没这么简单的,他来长安县衙不久,但也知道长安县不良人跟左右候卫的武候们关系并不算和睦,这张队头要是知道了线索,绝不会屁颠屁颠的跑来告诉长安县的,他们巴不得幸灾乐祸呢。

    更何况,这案子办完,魏昶对秦琅的态度大变,心服口服的样子他都是不曾享受过的。

    “怀良啊,刚刚我去了趟光德坊,高治中对于你的表现可是非常满意啊,果然是年少有为。”他笑呵呵的凑近两步,压低声音,“上面那位已经同意了你先前提出的那个计划,你放手去做吧,有什么需求仅管跟我提,我办不到的也会去找高治中帮忙。”

    时间不等人了,大家都是秦王这条船上的,这个时候必须同舟共济。

    听到他提起那一位,秦琅心领神会的点头,想不到许敬宗办事效率倒快,这么快就已经跟高士廉禀报,并且已经得到李世民的答复了。

    “请明府放心,我一定办好。”

    “时间紧迫,这是决战的最后时刻了,我等都是那位的人,这个时候要一起努力。不过我也提醒你一句,越是这种关键时候,越是马虎不得,若是你失了手,到时被那边拿住把柄,可就不止是你一人的事,到时甚至会牵连到你父亲,甚至是整个秦王府,明白吗?”

    按许敬宗的话来说,武装囚犯这个事得办,但更要注意安全,绝不能弄出乱子来让对方察觉。

    否则一旦事发,那大家就都得玩完。

    “就算真出了意外,我也会学车骑将军张亮,坚守秘密咬死不说自己扛下一切的。”

    车骑将军张亮是李世民心腹,之前被李世民派到洛阳秘密联结山东豪杰,被东宫告发,皇帝李渊派有司将他抓捕拷问,结果张亮受尽刑罚依然一言不发,最后李世民帮助斡旋才得以释放。

    “行事小心一些。”许敬宗说完,将一个小箱子放到他面前,“这是上面那位托高治中给你的。”

    打开,却是好多金灿灿的黄金小刀子。

    拿起一把掂量一下,约摸着五两一把,李世民给了一百把。

    嗬,好家伙,真是大手笔,上次刚给了三百两,这转眼又给了五百两,李世民真是豁出去了,这个时候拼命洒钱了。

    不过也是,对李世民来说,箭已在弦上,三天之后若是不能反败为胜,那么到时可就一无所有了,甚至性命妻儿都不保,所以这些黄金等身外之物,现在能用就赶紧用出去。

    “怀良,你是判法曹的县尉,长安监狱本就归你管,另外有高治中为你打招呼,所以雍州监狱你也可以以办案为由过去联系,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我做为长安县令多有不便,就不具体参与了。”说完,许敬宗便甩了甩衣袖转身走了。

    秦琅见这家伙这么滑溜,也是无语,这种时候还只想让秦琅在前冲锋陷阵,他在后面指挥。

    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他一文臣,也不指望他跑到监狱里去跟那些犯人称兄道弟的。

    送走许敬宗,秦琅把那些金刀子收起。

    然后让门外执衣少年何三叫来了魏昶,经历郭府一案,秦琅发现这魏昶人其实也还不错,关键是个能办实事的人。

    魏昶进来,叉手行礼,态度已经端正许多,不似初次见面时的那种敷衍和轻视。

    秦琅取出十枚金刀子,摆到松木桌案上。

    “魏帅,这些是送你的。”

    魏昶愣了一下,这么多黄金都能在长安城买上好几个宅子了。

    “无功不受禄,属下可不敢收。”

    “魏帅,你知道我为何能出任这长安县尉吗?”

    魏昶心想,那自然是因为你是翼国公秦琼的儿子啊。

    “因为我父亲是国公,而我父亲上面又有人,朝中有人好办事啊,所以我虽然年纪轻轻,可却直接授任这长安县尉,相反魏帅你在长安县可是好多年了,可依然还只是个流外,你想过原因吗?”

    “属下出身卑贱,朝中无人。”魏昶直言。

    “我查过你的注色经历,不看不知道,一看可是吓一大跳。你本是宇文述的家奴,后来放免为良,到长安县做了不良帅。再后来又应募为隋朝骁果,曾经随大军征过辽东,又曾护驾江都。最后随宇文化及弑君北返,最终回到长安,脱下军袍,做回不良人,本朝建立后,你再被授为不良帅,一任就是九年,没错吧?”

    这份履历可以说还是很惊人的。

    隋朝五贵之一宇文述的家奴,后来又当过天子亲军的骁果,还曾随旧主宇文化及弑过君,再后来西归长安一路上跟李密、王世充、窦建德等大战,宇文化及败亡后,他溃散逃回长安。

    重新披上皂袍,不良帅一当就是九年。

    长安这样的天子脚下之地,魏昶能够担任九年不良帅,可是得有几分真正本事的。

    不过魏昶成也因宇文家,困也因宇文家,宇文家权势涛天时,他一个家奴也能成为长安县不良帅,后来还应募成为天子亲军骁果军的军官,一度也曾当到校尉这样的六品武官。

    可就因为宇文化及弑君,所以最终宇文化及败亡时,他也跟着落魄。

    虽说回到长安后,凭本事还是又当上了不良帅,而当年旧主宇文述之子宇文士及如今也在朝中贵为宰相,可两人早没了当年的主仆之情。他办案再有本事,可也始终无法突破流外吏这一步,根本不能踏入流内品官之列。

    新朝不比旧朝,宇文士及也根本不会再去庇护关照父亲当年手下的一个旧仆。

    “其实凭魏帅的本事,别说是长安县尉,其实就是雍州法曹,甚至是一州之上佐,也是完全够格担任的。”

    魏昶摇了摇头,根本不去奢望。

    “我没跟魏帅开玩笑,我这里现在就有这么一个机会,知道这金子是谁给的吗?天策!”

    魏昶眼睛陡然瞪大了一些,然后又眯起,他没吭声。

    “我没理由骗你,你只需要知道这金子确实是来自那位就好,只要你今天收下这金子,以后不但我能信任你,你也能成为上面那位的人,我们一起干点大事,若是那位得继大统,你我就都将是从龙功臣,到时赏功酬谢,说不得这长安捕贼县尉之职就是你的了,甚至是更高的职位。”

    魏昶呼吸粗重了几分。

    “我知道魏帅既有本事,也有抱负,而且还有胆识,如果没有人相帮,魏帅这辈子估计就止步于流外了,说不定哪天可能还得罪了长安某位权贵,下场凄凉都有可能,但若是你拼一把,那未来完全就不一样了。”

    秦琅相信魏昶是不甘于平淡之人,这人以奴隶出身,能混到今天,那是极不容易的,而且魏昶当年做骁果军校尉时,可是跟着宇文化及造反弑过君的,所以他绝不是一个缺少胆魄之人。

    他目光直视魏昶。

    魏昶的胸脯起伏剧烈,一双眼睛明显发红,尤其是他脸上那道长疤又红又紫。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男子汉大丈夫何不搏一把,赢了,封妻荫子!”

    魏昶伸手把外袍扯开,露出那浓密的胸口毛,他大口喘着粗气,终于低沉声音说道,“少府需要我做什么,我这条命尽管拿去。”

    “不是我要你做什么,是我们一起为上面那位卖命。”

    “我都听少府的。”魏昶终于下定决心。

    他已经一把年纪将近五十岁了,再不搏一把,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曾经做过六品校尉的他,并不甘愿现在这种一眼看到头永远不得出头的日子。

    “魏帅,有什么办法,可以让长安县监狱的犯人,都能听我号令,为我驱使?”秦琅笑着问道。

    “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不过少府问我老魏倒也算是问对人了。”魏昶自信的道。

第14章 长安大侠

    城南,永达坊。

    长安县监狱就设立在永达坊内,并非在县衙所在的长寿坊。

    秦琅换上了一身浅绿圆领官袍,腰间一条八銙鍮石蹀躞带,少年执衣还为秦琅挂上了一把直刃横刀。

    人靠衣衫马靠鞍,换上了这身官袍后,秦琅还真就威武了几分。

    骑上马,秦琅在魏昶的带领下来到了永达坊长安县狱。狱门前,负责把守的狱卒也正是长安县法曹下的人,见到秦琅这个顶头上司,纷纷上来见礼。秦琅打量了这些人一遍,发现跟不良人比起来差别挺大。

    长安不良人算是职业捕役,精气神看着更高些,但人也明显滑些。而这些守牢的狱卒其实却都是从长安县下的良家百姓中征召的丁男,他们轮流当值,免费服役。

    身上还有股子没褪去的农夫纯朴。

    只有班头才是正经的衙门小吏。

    “去死牢!”魏昶做为不良帅并不能管到县狱,不过他在法曹这边威望挺高,那监狱班头对他言听计从。

    为了看押死囚,这里用的是地牢,牢房建在地下,阴暗潮湿暗无天日,仅有几个碗口大的小气窗透气。

    班头打开铁制大牢门,沿着台阶而下,此时六月天,可却有股子阴森潮气扑面而来,甚至还混杂着股恶臭和霉味。

    秦琅不由的皱了皱眉头,那班头立即殷勤的献上两颗小干枣,“死牢晦气,这个塞鼻子里可以防臭气。”

    秦琅站在那里瞧了眼黑不隆咚的死牢,最后还是没有接那红枣直接下去了。

    进去后,他站了一会才适应里面的黑暗。

    此时还只是下午,可这里却跟晚上没什么区别,脚步声惊动了那一间间囚室里的死囚,他们纷纷拖着链条凑到牢门边,用力的拍打着牢门,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发泄一点点心中的火气,或者说是乞求能听到一点回应,以证明自己还活着,而不是会被遗弃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任其烂掉。

    “安静!”

    一名狱班节级拿着棍棒狠狠的敲打在木槛上,大声喝斥。这些连流外都算不上的低级狱卒牢头,在这些犯人前却耀武扬威。

    魏昶没有在入口处停留,带着秦琅一直来到最里面的一间牢房前停下。

    透过墙壁上那小气孔射入的那点昏暗光线,秦琅发现木槛里关着一个犯人。但他没有跟其它犯人一样听到点动静就立即到门槛边喊叫,他安静的坐在里面稻草上。

    秦琅细细打量,发现这个蓬头垢面的家伙好像正在吃东西,他慢条斯里的吃着。

    “刘九,又加餐呢?”魏昶隔着木槛笑问。

    刚才还对外面死囚喝骂的节级,这会站在这里却都很安静。

    “这就是你所说的那个人?”秦琅问魏昶,魏昶对他点了点头,于是秦琅命狱卒打开牢门,卸下那人的枷锁链条。

    两个狱卒不敢违抗上官命令,只得掏出钥匙,哗啦啦解开牢锁,但却并不敢进去卸枷解链。

    那两人站在门口战战兢兢,似乎里面关着头食人恶虎,不敢近前。

    “怎么,还要少府亲自动手吗?”魏昶冷哼一声。

    那班头知魏昶误会,忙替手下分辨,“魏帅有所不知,这个刘九是个食人恶魔,凶残无比,一旦靠近就会暴起伤人,之前已经有好几个狱卒伤在他手里了。”

    秦琅这时才发现依然坐在那里吃东西的死囚,手里居然是抓着一只老鼠在吃,那老鼠似乎还是活的,可他却连毛带皮的在啃,啃咬的满嘴是血,狰狞无比。

    秦琅拿过钥匙走进牢里。

    刚走了几步,那个死囚突然丢下手里的半只老鼠猛扑过来。

    秦琅在狱卒惊呼声中,只是不急不缓的后退了三步,然后便好整以暇的站在那。蓬头垢面浑身恶臭的刘九眼看着扑到秦琅身上,却突然被钉在墙上的链条扯住。

    链条崩的笔直,刘九张牙舞爪却难以再近前半步。

    秦琅伸手挥了挥那股恶臭味。

    “退后,坐下,有话跟你谈。”

    可刘九好似根本听不到,依然对着秦琅张牙舞爪的,秦琅扭头瞧了眼魏昶。

    魏昶上前。

    “刘九,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位可是长安县尉,他一言可决你生死!”

    “魏疤儿,老子本就是死囚,看不到今年冬天的雪了,你以为我会听这么一个娃娃的话?”

    秦琅扭头对狱班头挥手,班头识趣的带手下走了,“少府若有需要,尽管招呼一声,小的等马上就到。”

    牢中仅剩下了三人。

    秦琅站在那里打量着这个刘九,见他身材粗壮结实的像头牛,他的脑袋很大,下巴很短,长的有些难看,脸上跟魏昶一样有疤,但却有好几道疤,甚至在额头还纹了只眼睛。

    满脸的络腮胡长久没有打理,更是长的跟乱草一样摭掉了大半脸面。

    “魏疤儿,有酒没?”刘九问。

    秦琅拿着钥匙插入枷锁,刘九伸手想抓秦琅,秦琅一个擒拿手扭住他的大拇指狠狠的一旋,刘九立即痛的直咬牙。

    “这只是个警告,若是再敢动手,我直接削掉你的大拇指,我说话算话。”

    魏昶在旁边嘿嘿笑着,“刘九,我劝你认真听话,我们少府可是翼国公秦将军之子,年少英勇,将门俊杰。”

    “原来是秦叔宝的儿子,失敬了。”刘九呵呵一笑,果然老实多了。

    枷锁哗啦一声打开,脚铐也打开了。

    “魏疤儿,弄壶酒来,否则不管你要找我谈什么事,我都无可奉告。”

    “别给脸不要脸!”魏昶黑着脸。

    “给他弄壶酒来。”秦琅吩咐,接着又问刘九,“想喝什么酒,我都可以满足你。”

    “西域三勒浆,这酒有劲,喝的过瘾。”

    “可以,魏昶,叫外面弄几壶三勒浆来,再弄几个下酒菜。”

    刘九呵呵笑着,“看来这是有事求我?”

    秦琅摇头,“不是求你,只是听魏昶说起你的过往,觉得你曾经也算是条好汉,所以想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过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了。”

    刘九摇头,“不信,我不信。”

    “那就等酒菜来了,先喝一顿酒再说。”

    牢头很快送来了桌椅,还在牢房里点上了几盏油灯。

    “去打一桶水来,让刘九洗掉身上的酸臭味。”秦琅道。

    一刻钟后。

    三勒浆来了,几个下酒菜也送来了,刘九也冲洗掉了身上的酸臭,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普通衣衫,连那乱糟糟的头发也洗干净擦干挽起,茅草似的胡子也修剪过了。

    当他重新站到秦琅面前时,整个人气势大变,他不再那么狼狈落魄,举手投足之间居然也有几分江湖大哥的气息。

    秦琅先递过去一面铜镜,“照照镜子,重新看看自己。”

    刘九看着镜中的自己,忍不住一声长叹。

    “跟我做事,我能重还你自由,让你脱掉囚衣重换上舒适的衣衫,让你再次沐浴自由的阳光,如何?”

    “我只是一个等待秋后问斩的死囚而已。”刘九坐下,很平静的回答,跟之前那个啃吃活鼠的疯子如同两人。

    午后的阳光从狭小的气窗射进来,阴暗牢房里的细尘在那束阳光里翻滚飞舞着,刘九特意坐在这束光下,感受着这久违的温暖。

    脸上浮现出几许感慨。

    阴阳分割的两个世界。

    “是啊,你即将秋后问斩,本来就已经看不到今冬的雪了,虽然离秋天还有段时间,但你只能在这阴暗的地牢里等那一天的到来,现在,你能享受这阳光的普照,已经算是赚了。”秦琅相信魏昶,他说这个刘九值得来见。

    刘九没有回答秦琅,他只是闭起眼睛仰起头,任由那束阳光洒在脸上,良久,才终于睁开眼,他伸手直接拿起三勒浆,撕开封泥,直接就往嘴里灌。

    一口气大半坛三勒浆倒出来,大部份倒是都洒到脸上、脖颈上、衣服上了。

    “痛快,有什么事就直说吧,你说的对,我本已经迈进鬼门关了,现在又能再回来,怎么都值了。”

    他放下酒坛,酒水顺着头发滴落。

    “哈哈,果然不愧是长安大侠。”秦琅赞道。

    “往事休要再提,好汉不提当年勇,说吧,要我做什么?”刘九直接问,阳光映在他脸上的刀疤之上,一股凶悍的气息磅礴而出。

    秦琅笑看着这个狰狞的家伙,“只要你能帮我办成这桩差事,我不但保你个敕许特赦,而且还能给你一个功名前程,事成之后,起码保你一个翊麾副尉。”

    刘九反问,“你这个长安县尉不过是从八品下,你凭什么给我保一个从七品下的翊麾副尉?”

    “我当然不行,但我身后的人可以。”

    刘九笑笑。

    “我可是犯有十恶不赦之罪,遇赦不赦。”

    “你就是犯了天条,可只要你帮我把这差事办成了,也一样保你敕许特赦。”

    “好,那就直说,要我办什么事?”

    “我要你帮我把长安县监狱里的犯人组织起来,都听我号令,任我驱使。”

    刘九听了哈哈大笑。

    “有意思,果然有意思,看来这买卖还挺大,为何是我?”

    “魏昶向我推荐的你,我也仔细查过你的注色经历,你本河东离石胡人,你祖父刘龙儿是离石胡部落酋长,大业十年他举兵自称为王,立你父刘季真为太子,兵锋一度所向无敌,后你祖父兵败被杀,兵众溃散。”

    “大唐义兵兴起,你叔父刘真儿再次聚众起兵,你父亲跟随他依附于刘武周,自称太子王,后来你父又投奔突厥,自称突利可汗。此后朝廷发兵讨伐,你父降唐,被皇上诏封为石州总管,并赐姓李氏,封为彭山郡王,你入朝为质。因为性格豪爽,义薄云天侠肝义胆,故在长安城中声名鹊起,吸引无数长安游侠儿甚至是地痞无赖儿跟随拥护,甚至还得了个长安大侠的名头。”

    刘九苦笑几声。

    “那几年确实是我人生最得意畅快的日子,可惜也只是短短日子。”

    刘季真降唐赐国姓,封郡王,当刺史,可后来兄弟俩奉朝廷命令跟刘武周宋金刚交战,结果屡战屡败,最后两人干脆又降了刘武周,这下引的朝廷再次征讨,刘六儿被擒斩杀,刘季真出投突厥,不久也被杀。

    做为人质在京的刘九,当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位曾经刘季真的太子,被抄家下狱,待秋后问斩。

    秦琅看中刘九的是这人曾经在长安游侠儿地痞无赖中的地位和号召力,而且他在监狱里已经关了很久,十分凶悍,早就成了长安监狱里的狱霸了,连狱卒都怕他要死。

    这样的人拉出来帮他组织带领犯人,应当会有较好的效果。

    “组织长安监狱囚犯,听你号令任你驱使?哈哈哈,有意思,我之前在长安城里奉公守法,可最后却被以谋逆之名关进来,现在想不到你翼国公之子却在阴谋做乱,不过我喜欢,好,我听你的。”

    事情顺利的都有些出乎秦琅的意料,本以为刘九这等胡人,还是死囚肯定不容易说服,有可能还会各种讨价还价。

    “你是秦叔宝的儿子,秦叔宝是秦王的人,我若是猜的没错,秦王要造反?只是不知道是要兵变杀掉太子呢,还是连皇帝老儿一起杀?”

    “你没必要知道这些,只要听我的安排就好,事成之后,绝对不会亏待你,说到做到。”

    说完,秦琅把两把金刀子放到他面前。

    可刘九摇头。

    “这点金子我还真不放在眼里,想当初我在长安城呼风唤雨的时候,那可是挥金如雨,撒出去的钱万贯也不止。我答应你,只是想出去呼吸呼吸一下新鲜自由的空气,晒晒温暖的太阳,另外,我讨厌宫城里的皇帝老儿,讨厌那假模假样的太子,能真正的出去造李家父子的反,我很乐意。”

    秦琅假装没听到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这些话今后就不要再说了,还有,我们只有三天时间,你能不能在三天内把监狱里的这些囚犯都组织起来听我号令?”

    “能不能?哈哈哈。”刘九陡然提高了声音,“只要你肯让我放手去做,就算只有三天,我也一样交给你一支军队!”

    “好,我信你。”秦琅点头。

第15章 火烧长安

    谈话结束,秦琅敲击木槛,魏昶走进来。

    “把赵班头也喊过来,一起喝两杯。”秦琅笑道。

    那位赵班头闻唤,赶紧小跑着过来,“赵班头不必拘礼,以后刘九就是自己人了,一起喝两杯。”

    赵班头黑瘦精悍,平时被牢里囚犯称为黑无常,可此时在秦琅这个国公之子的新县尉面前,却是唯唯诺诺,他也不知道刘九一个待决死囚凭什么就成了自己人,不过他识趣的没问。

    点了点头,然后向刘九揖手,“先前有慢待得罪之处,还望刘兄海涵。”

    刘九却正眼也没瞧他一下,直接端起桌上的酪浆就大口喝了起来,他本是河东离石胡人,对于这种用牲畜奶制成的酪浆十分喜欢,一大碗酪浆几口就喝完了。

    一抹嘴,伸手又抓起了一个古楼子,大口一张就咬下好大一块。这种古楼子是一种巨大的胡饼,里面用羊肉一斤为馅,还隔中以椒、豉润以酥,入炉烤,等烤到肉半熟的时候就食用,最受胡人喜欢。

    长安很多胡人甚至是许多百姓都喜欢吃这种半熟的肉,这倒跟后世的西方很像了,不过秦琅倒不太喜欢。

    “喝酒!”

    秦琅举杯。

    魏昶、赵安和刘九都端起了面前酒杯,看着三人一饮而尽的样子,秦琅觉得很有成就感,终于踏出第一步了。

    “赵班头,魏帅和刘九都在帮我做件大事,一件天大的事情,你愿意帮我吗?”

    魏昶在一边道,“赵班头可以相信。”

    赵安赶紧拍着胸脯,“少府愿意用我赵安,那是瞧的起我,只要少府一声吩咐,上刀山下火海再所不辞。”

    秦琅微微一笑,事前他早就仔细询问过魏昶赵安这人是否可用,若是这人太过奸滑或是特有原则,秦琅打算是换个自己人过来,不过魏昶说赵安这人他熟,可用可信。

    “好,那我就直言,我是在为宏义宫那位做事,你来帮忙,那事成之后也亏不了你,我起码保你一个流内品官。”

    对于一个只能混迹在长安县狱这种晦气之地永无出头之日的小班头来说,流内品官的诱惑力是巨大无比的,而能够与宏义宫那位扯上关系,更是求之不得的。

    宏义宫是哪?那是当今秦王在搬出太极宫承乾殿之后居住的王宫。

    他这等流外小吏,平时想见秦王一面都不可能。

    秦琅继续平静的道,“赵班头,近段时间频频出现异象,上天示兆,太白经天,位在秦分,秦王当有天下,这正是我等建功立业之机,接下来我们要做些事情,今后你全力配和魏帅和刘九,我们一起搏他个功名富贵,封妻荫子。”

    黑瘦的赵安听的是心潮澎湃,激动万分。

    他意识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落到了自己头上。

    虽说这可能是参与谋反要掉脑袋的,可在这监牢里这么多年,很多事情早就已经看透了,他不怕死,只怕死都没有半点机会,怕这辈子就这样在这监狱里碌碌庸庸一辈子,呆在天子脚下的人,每一个骨子里都会有那么一点不甘的野心。

    “少府,长安监狱有一百狱卒守卫,只要少府一声令下,我随时可以拉着他们出动。”

    秦琅知道这赵安话里肯定有吹牛的地方,而且水份很大,长安狱卒虽然有不少人,但真正属于那种正规常编的其实只有十来个节级小吏,更多的都是来自于长安县下的良家子轮值服役,他们一两个月就换一批,赵安根本不太可能完全调动这些人,尤其是造反这样的事情。

    他要拉赵安一起,关键还是看重他是守监狱的,秦琅真正看重想用的还是监狱里的那些犯人,那些人是待罪之身,尤其是那些死囚,他们马上就要被处决了,只要给他们一线生机,就算是造反他们也是敢舍命一拼的。

    赵安需要做的,就是能给他提供点方便。

    时间太紧迫了,只有三天了,若是有三个月,秦琅其实也不会这么行险,一个不慎,若赵安举报他,就完了。

    好在聚集在这牢房里的四人,都是心怀野心之人。

    刘九想活命,魏昶和赵安都不甘于现状。

    大家一边喝酒一边大口吃着肉,秦琅简明的把计划说了一遍,都只是涉及到这三人的部份,并没有全盘告诉他们。

    “赵兄配合刘兄,帮助他组织囚犯。”

    秦琅直接给了赵安十把金刀子,足足五十两黄金,价值一千贯。其中两把给赵安个人,另外八把,让他用来拉拢手底下的节级狱卒们,他相信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关键时候撒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也还是能够有不小作用的。

    之前他还给魏昶十把金子,也是让他拿去拉拢手底下的长安不良人。

    最后,秦琅又给了刘九十把金刀子,“你虽然在监狱里很有威望,可我们做的事情是大事,不能光靠威压,还得利诱,这些金子分下去。”

    李世民给了秦琅先后两次共八百两黄金,秦琅花起来可是十分豪爽,关键时候,钱能解决的问题,就没必要犹豫。

    刘九又吃完了一盘切脍(生鱼片),看了眼桌上的黄金,然后道,“把长安监狱里的囚犯组织起来,问题不大,那些死囚是没有问题的,其它的犯人给点甜头再威逼一下,动手时裹挟起来就行了,关键问题是,武器怎么解决?没有武器,赤手空拳的,我们就算能凑出几百上千人,可一出监门,这街上左右候卫的武候,可是全副武装的,各处城门处,还有左右骁卫府的兵。”

    秦琅点点头。

    长安做为大唐帝都,宿卫的军队众多,其中分成了四大系统,分别是宿卫宫城之北的北衙天子元从禁军,总数三万。宿卫于皇城以南和诸城门外的南衙十二卫府兵。

    其中南衙兵又分为番上宿卫外府兵和十二卫下三卫内府兵,番上外府兵大约三万,三卫内府兵约两万。

    另外还有东宫的东宫六率府兵和东宫三卫内府兵。

    这些军队各有职责。

    比如南衙十六卫府,左右府和左右监门卫便只负责侍卫和宫门。

    左右卫府宿卫宫禁,左右骁卫分兵守诸门。

    同时左右卫府和左右骁卫府、左右武卫还在皇城四面、宫城内外分知助辅。

    而左右候卫,则负责宫中、京城巡警。

    左右威卫,守皇城西面,左右领军卫守皇城东面,

    内府三卫侍卫宫禁,值守诸门。

    天子禁军驻守宫北。

    东宫兵守卫东宫。

    各支军队职责分明。

    长安监狱虽然紧挨着朱雀大街,可按计划要在兵变之日赶到玄武门去,这一路上就得经过武候们巡警的朱雀大街、芳林门大街,还要面对着分守皇城南的左右武卫,分守城门的左右骁卫,把守宫门的左右监门卫和内府三卫等,就算出了芳林门,则城北内苑里还有天子元从禁军。

    这简直是关门重重。

    魏昶道,“我们不良人手里有一些武器。”

    刘九冷哼一声,“你们不良人能有什么武器,不就是一些铁尺、铁链,再加几把横刀而已,连把弩都没有,更别说甲。”

    不良人做为京城治安的重要维护力量,在武器装备这块确实没什么可说道的,毕竟他们的职责是维持治安,又不是对阵打仗,所以长矛、大盾、弓弩、铠甲、战马这些当然是没有的。

    “我们监狱倒是有些弓,是防止犯人越狱的。”赵安道。

    秦琅点了点头,“铠甲、战马这些是不要想了,就算是大盾、长矛、劲弩也不可能的,天子脚下,这些东西管控极严。不过长安县衙里也有甲仗库,储藏有一些长枪、弓箭、盾牌,只是看守比较严格,我会想办法尽快给你们弄来装备的,魏帅和赵班头你们也都想点办法,实在不行,那削点长木桩,弄点大锅盖也是可以的,说到底我们并不是要跟禁军正对面打仗,我们只是一支奇兵!”

    武德六年,太子给手下杨文干偷运一批铠甲过去,虽然十分隐秘,可一样还是被告发了,那次弄的太子差点就被废掉了,所以说铠甲这块那是轻易碰不得的,也很难弄的到,一不小心就可能引起上面的注意。

    刘九拿起一只烧鸡一边啃着,一边道,“我倒是有个想法,既然我们是奇兵,那我们不如做点其它的,比如顺渠下毒,连坊纵火、乘夜杀良、散播谣言·····甚至如东西二市这样热闹之地,只要弄些铜钱到处撒,一样能迅速制造起大混乱。”

    他说的轻松随意。

    可秦琅却越听越皱眉。

    长安城数十万百姓,一百零八坊东西二市,内外三城,真要是四处纵火,后果不堪想象。

    唐末之时,黄巢攻入长安,火烧长安,彻底把长安化为了灰烬,此后长安便王气散尽,再没有王朝能在长安定都了。

    “不行。”秦琅直接拒绝了刘九的那些阴狠招数,“我们不能毁掉长安,我们是在做拯救长安的事情!”

    “做大事怎么能自缚手脚?”刘九冷笑。

    “大丈夫有可为而有可不为,莫忘记你曾经是长安少年们崇拜的大侠,莫要让人人唾弃。”秦琅警告。

    “随你吧!”刘九无所谓的回了句,便埋头继续啃食烧鸡去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8244/ 第一时间欣赏贞观俗人最新章节! 作者:木子蓝色所写的《贞观俗人》为转载作品,贞观俗人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贞观俗人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贞观俗人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贞观俗人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贞观俗人介绍:
离玄武门之变只有三天了,秦琼却打算做个国之纯臣不参与其中,秦琅高呼这不是坑他吗?送上门的从龙之功怎么能不要,等事成之后再功成身退也不迟。到那时,做个俗人,不谈亏欠,不负遇见。做个俗人,贪财好色,放荡自由。贞观俗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贞观俗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贞观俗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