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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木子蓝色     贞观俗人txt下载     贞观俗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30章 太子跑马

    承乾出了太极宫,便直接骑上马,带着太子旅贲百骑直接往平康坊秦琅府上赶去。马上的太子动作娴熟,骑术倒是极佳。

    皇城南大街往东行,再往南两坊便到了平康坊。

    远远的,百骑太子旅贲减缓速度,原本热闹的平康坊外街道,行人纷纷避让。正常制度,皇帝皇后太子等出宫上街,是要提前通知,要黄土垫道,净水洒街,并行人回避的。不过承乾在长安监国这两年,倒也没那么多讲究。

    他也喜欢经常出宫,久而久之,长安里人倒也习惯这位太子殿下,只要看到旅贲军,赶紧退到街边躬腰低头便好。

    承乾出行,早习惯骑马,也不乘车坐辇,今天骑了匹青海龙驹,越发显得年少得意,一顶折上巾,一件绛纱绫袍,一条九环带,一双**靴,轻便舒适。这种穿着,其实是军中戎服一种,穿着方便,也适合骑马。

    平康坊里。

    秦琅入城后与马周分别,马周自去衙门复命,而秦琅则先去了亲仁坊拜见崔氏,并见过几个姨娘和兄弟姐妹们,留下秦琼的家书,以及他带来的礼物,便辞了出来往平康坊家中去。

    等他到家,亲仁坊那边崔氏已经特意提前派人过来通知了这边,玉箫、鱼玄机等一众妾侍,也便早早在门口候着。

    长子秦俊都已经快三岁了,见了秦琅居然还认得他,大声的喊着耶耶向他奔来,而次子秦仁也都一岁了,虽然还不会走路,却是在鱼玄机怀里扭来扭去,也跟着兄长伊呀伊哟的叫着。

    家里这群莺莺燕燕,见到秦琅回来,真是恨不得一个个立马扑上来,秦琅一走就一年多,哪个不想啊。玉箫鱼玄机二人好歹还都有了孩子,可她们这大好年纪,却只能天天呆在这宅子里独守寂寞。

    不过这群美人们看到秦琅身后跟着的三个年轻女人时,都不由的醋意大发,尤其是那对双生姐妹又年轻还长的美貌,特别是其中一个居然腹部隆起,明显是已经有孕在身了。

    玉箫也看出来了,便笑着上前拉了三个还明显有些拘束紧张的女子进来,她拉着乙弗文姬问,“这位妹妹这是几个月了?”

    乙弗文姬便答,“六个月了。”

    秦琅倒是脸皮厚,也不怕大家吃人般的目光,“这是乙弗文姬,那是她双生妹妹乙弗贞姬,这位则是西平郡王的妹妹慕容雍尼。”

    “六个月了?这一路还能跟着三郎从陇右过来,还真是了得呢!”鱼玄机酸溜溜道。

    “我们草原上的女子,就算临盆头天,都还一样骑马牧羊放牛挤马奶打酥油的,我们的身子可没那么娇贵。”乙弗贞姬见这位抱娃的语气不善,也是不甘示弱,替姐姐打抱不平。

    一时间,倒是火药味十足。

    秦琅于是只好解释了两句,说他从叠州出发还去了松州拜见老爷子,出发时便让她们直接坐车船来长安,秦琅从松州回长安,在蓝田别墅接了先一步到的她们一起入城。

    “原来早就到了,怎么却不来平康坊家里,是怕我们害了你们不成?”鱼玄机却不肯饶人。

    秦琅从她怀里抱过儿子秦仁,“好了,别都站在门口了,我给你们每人都带了许多礼物,赶紧到花厅,各自瞧去。”

    那些妾侍们听说有礼物,倒是心花怒放,也没有人再盯着那三个吐谷浑女人了。

    鱼玄机虽有些恼,可见秦琅不高兴,也就只好做罢。

    玉箫笑道,“三郎出来另立门户,如今却也仅有两个孩子,可得要加紧了,这一出去快两年,才只撒了一颗种么?”

    鱼玄机便接话,“今晚上三郎可得顾着点家花,别光顾着外面的野花了。”

    花厅里。

    秦琅让部曲搬进来数口箱子,每个女人一箱,秦俊秦仁两小子还各有一箱。

    打开箱子,熠熠生辉,满室灿烂。

    宝石,各种各样的宝石玉石,一群女人全傻眼了。

    简单而又粗暴,秦琅直接把她们给砸晕了。

    “都收起来吧,有喜欢的挑了让管事找长安最好的匠人打磨加工成首饰,余下的就各自收着。”

    这些宝石玉石虽说都还只是原石,很粗糙,可这个头,这色泽,这光度,那都是极品啊,比起黄灿灿的金子,这些石头无疑更晃眼,好几个女人已经脸色通红眼睛都发愣,简直就快晕过去了。

    “回头我再让人每人给你们十斤黄金二十斤银子,拿去加工镶嵌这些宝石用。”

    在陇右辛苦两年,秦琅确实没少赚钱。

    他从陇右回来,除了带了些青海马党项马海东青啥的回来外,就只带了些宝石玉石这样的土特产了。

    自古以来,女人都喜欢那些亮闪闪的东西,虽然这时代不流行钻石,没有人搞钻石营销,但各种红宝石黄宝石蓝宝石,各种玉石,也还是一样能让女人迷的睁不开眼的。

    用一些亮晶晶的石头打发了这些女人后,秦琅也终于得了些轻闲。

    左边抱着老大秦俊,右边抱着老二秦仁,这哥俩关系还不错,老大秦俊已经懂事,所以还知道照顾弟弟,处处让着他,老二秦仁正是人嫌狗厌的时候,好在还不会走,只会到处爬,破坏力也不算强。

    哥俩一个历城县公,一个武都县侯,虽说是妾生庶子,可能够一出生就捞着爵位,哪怕是虚封爵位,也已经可以说是前途无量了。

    别的王公家的庶出子,一辈子也许都打拼不到那个高度,他们却出生就有了,确实是运气好。

    “大郎,给阿耶背诗!”

    玉箫对一手拿着个大宝石的秦俊道。

    秦俊倒也不认生,胆子很大,拿着宝石便张口就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一首将进酒,这小子居然背完了,没有半点错漏之处,而且读音也居然十分标准。这让秦琅很惊讶,“这小子什么时候开始学这个了?”

    “臣妾在家无事,便亲自教导大郎读书识字,如今大郎已经能把三郎诗集上的百首诗词都背诵出来,而且三字经、千字文,都已经能识得大半,还能写上百个字。”

    秦琅怀疑的打量着秦俊,“难道我秦家不出了个天才?”

    “大郎读书很有功呢。”

    秦琅让秦俊又念了两首诗,果然很好,欣喜之下摸着儿子的脑袋,“孩子还小,不要过早让他用功,健康成长才是最重要的。”后世都崇尚什么学前不识字不写字,虽然也不知道这种教育观点对不对,但秦琅也确实觉得没必要在幼儿园时候,就开始超前学习小学的课程。

    孩子三五岁的年纪,正应当是最天真的时候,不要过早的让他开始读书学习。

    “大郎将来可是要考进士的。”

    秦琅听这话,怎么越听越像亲仁坊崔氏的语调,他马上明白,估计是玉箫经常带着孩子到那边去给崔氏请安拜见,然后崔氏五姓女出身,本身崔家就是几百年的士族,故此崔氏一直希望自己嫡出的秦五郎将来走文官路线,考进士做宰相。

    玉箫自然也是受她洗脑了,一心也想培育秦俊学文考进士了。

    “考进士我赞成,但别着急给孩子压力,这孩子确实天资聪明,可越要珍惜,若太早给他过多的压力,孩子产生厌恶心理,可就得不偿失了。慢慢来,不急。”秦琅摸着孩子笑道,“有时间多玩玩,跑跑跳跳才是这年纪应有的样子。”

    玉箫本想跟丈夫好好晒下娃,谁知道却反被丈夫一通批评,心里委屈不已。

    秦琅也便干脆把玉箫搂到怀里,弄的玉箫倒是满面通红,秦琅倒是在一众妾侍面前面不更色。

    这时,承乾却是突然走了进来。

    他见秦琅心切,到了门口也不让家丁禀报便直接进来,也没料到,这大白天的,秦琅却还在花厅里当众搂着美侍妾呢。

    承乾毕竟也马上十三岁了,也算是该懂的不该懂的都懂了不少,一时间也闹了个大红脸,慌忙后退。

    玉箫也没料到太子闯进来,惊的花容失色,赶紧挣开抱起秦俊便退往后宅去了,其它侍妾们自然也赶紧回避。

    一时间,莺莺燕燕的倒是全跑光了,连两儿子都还没抱热呢也被带走了。

    这些女的就算慌乱间,倒是没忘记把送给她们的宝石连箱子一起抱走。

    秦琅整理了下衣衫,出了花厅,对站在廊下仰头望天的承乾笑着道,“殿下?”

    承乾转身,“学生刚才多有唐突冒昧,向老师道歉。”

    秦琅却没那么客气,反正这是私宅,也没有旁人,直接伸手拍了拍承乾的臂膀,“你跟我客气这些做什么?一年多没见,殿下越发高了,嘴上还长胡子了?悄悄问下,殿下跑过马没?”

    “我经常骑马,如今骑术不错。”

    “我不是说这跑马,是晚上有没有做过香艳的梦,然后湿了裤子?”

    承乾不由的脸又红了红,“老师说这做甚?”

    “哈哈哈,看来已经跑过马了,嗯,从今往后,殿下就是大人了。”秦琅笑了笑,“开过荤没?”

    承乾脸红的跟猴屁股一样,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看来是还没有,不过这事也不用急,殿下还年少,太早了有伤身体,再等两年不迟。”

    “老师,圣人派了羽林郎郊外百里迎候,还派了九部鼓吹,四十班剑,又特赐金甲兵车,要让老师荣耀入京,怎么老师却悄悄回来了?”

    “搞那么大排场做什么,本来都好多人看不惯我秦三郎,屡屡上表弹劾了,我这再这骚包,岂不是更惹他们眼红?还是算了,低调点好。”秦琅呵呵一笑。

    “圣人让我把赐给你的班剑四十人带来了,另外还有黄金甲一套,并给老师三天休假。”

    班剑,原本是古代大臣们的佩剑礼仪,汉制,朝服带剑。这些剑以虎皮饰之,谓之斑剑。晋代起,以木替剑,班之班剑,取装饰灿烂之义。

    再到如今,已经演变为仪仗,天子赐功臣,由武士佩持。

    赐班剑四十,就是赐了四十把木头制作,刻饰花纹的礼仪用剑,并派四十名武士佩带此剑,充当护卫依仗。

    这些样式好看,剑首上以不同饰物来代表贵贱阶级的木剑,其实就跟秦琅平康坊门后的门戟一个性质,就是摆设装逼用的。

    出门时,四十名武士佩带着这些班剑护卫,那彰显的就是顶级功勋臣子的地位。

    至于黄金甲,一般上战场谁穿这玩意啊,也就是供在家里显摆荣宠用的。

    秦琅叉手面向北,谢过皇帝赏赐,然后便拉着承乾就在廊庑下坐下来聊天。

    两人一年多没见,但秦琅在陇右时也是经常接到承乾的书信,两人是书信往来不断,承乾大事小事都喜欢在信里跟秦琅说,有的是找他拿主意,有时只是跟他抱怨,有时则是跟他炫耀。

    太子一天天在长大,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了,他正在变成一个大人,马上十三岁,这个年纪,突厥党项吐谷浑等游牧部族里的男孩,有的都已经开始骑马随同父兄征战了。

    而中原的贵族子弟,这个年纪其实也都已经很成熟稳重了。

    从信里,秦琅也能感受到承乾的变化。

    承乾信里隐隐透露出一些成长的冲动和烦恼,比如他外表端庄稳重之下,其实已经越来越讨厌于志宁、杜正伦这些东宫老师,他们对承乾的教育是传统家长式先生式的,这个不许,那个不行,稍稍有些过界的地方,就要大肆引古论今的严厉批评承乾一顿。

    “我不过是在东宫修葺了一下殿阁,于志宁便说我过于奢华。我偶尔跟随从嬉戏一下,又说我是秦二世。孔颍达和张玄素二人,更是无时无刻不谏诤,不管是在什么场合,恨不得我就做他们的提线木偶,什么都听他们的,不能有自己的半点想法。老师,我太难了!”

    承乾当着秦琅的面,忍不住再次抱怨起现在东宫的几位老师,都是名动天下的朝中大儒,孔颍达、张玄素、于志宁、杜正伦等,现在承乾看到他们就有些厌烦了。

    “我都快被他们压的喘不过气来了,老师回来就好,有老师统领东宫,今后总算有个能为我做主的人了。”

    秦琅听着承乾的抱怨,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悲催的娃,那几位人不坏,可根本不懂的教育,他们这种方式来教导一个已经十二三岁,正开始进入青春期的太子,根本就是起反作用啊。

    人家承乾也是到了好面子要尊严的年纪了,怎么能这样强硬的管教,这个不许那个不行,还总当着众人面训斥太子呢。

    “请殿下放心,回头我找那几位好好聊一聊。”

    承乾一听,十分兴奋,“老师,能不能想办法,把他们调离东宫?”对于这几位大儒,承乾现在真是怕了。

第631章 一血

    天空漂漂洒洒下起了鹅毛大雪。

    太子承乾竹筒倒豆子一般的跟秦琅诉起了苦,此时年纪的承乾自然不可能再是那个老老实实乖巧的小承乾,他已经长大,尤其是皇帝不在京两年,这让他很自由。

    秦琅微笑着听他诉苦,完全能理解他的心情。少年太子,正在青春期之时,肯定活泼好动一些。他心里崇拜秦琅年少统兵征战,于是也经常学习骑射,偶尔出去射猎,结果于志宁等便觉得这是不务正业,好像犯了十恶不赦的罪行一样,甚至有时说他这是秦二世。

    东宫小金库很充盈,手里有钱的承乾,有时花钱难免会大手大脚一些,经常会赏赐一下身边人,或者有时用度也大方点,东宫的宫殿旧了,也直接拔钱翻修下,甚至有段时间学习建筑设计这块的知识,也手痒自己设计了几座房子,便拔钱让人买来材料,在东宫搭建起来,因为这事,张玄素都把他骂做杨广第二了。

    打个马球要被训,下个棋也要被劝,连弹个琵琶都要被说三道四,承乾只想说这太子当的也太难了。

    尤其是这几个号称是十八学士出身的老师们,还最喜欢不分场合不会轻重的张嘴就是直谏,很多时候让承乾非常的下不来台。

    承乾是既气又委屈,当个太子,他们倒是要求圣人一样要求他了。

    “殿下莫要理这些老家伙,一味的谏诤求名而已。”秦琅当然也尊重这些人的学问,但这些人也就是老学究,对于如何教导指引一个青春期的太子是真的不懂。

    他们出发点是好的,规劝引导太子,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可问题是教育也分方式方法的。

    尤其是秦琅觉得其实太子的许多行为并没有错,比如太子练习君子六艺,学习骑射车马,学习琴棋书画等,这都是很不错的,可张玄素等有时却认为只有学儒家经典才是有用的,学其它的似乎就杂了。

    承乾学习下建筑,学习下制造设计,搞点实践,他们就觉得是玩物丧志。

    “其实连你父皇都没法完全如他们所愿那样去做的,你不要太往心里去。”

    承乾听到秦琅这样的安慰,顿觉终于找到了个能说心里话,能引起共鸣的知音,还是三郎最懂我。

    就算在外面,也能为东宫谋划源源不断的钱帛收益,又能替他网罗举荐许多人才,总是处处为他着想,做什么事情,也都能理解他,哪像是那几个老头啊。

    “不要总去想这些了,殿下只要记牢一件事情,他们是圣人指派给殿下的老师,传授经典的,他们说就让他们说,谏就让他们谏,你面上得一直笑呵呵的虚心接纳,不要顶撞。”

    “那心里呢?”

    “殿下如今也大了,知道是非善恶,所以心中有数便是。”

    “那岂不阳奉阴违吗?”

    “不能用这个词,我们是尊敬这些大儒先生,可不代表我们就完全得听他们的。好了,不说这些了,这天下雪了,殿下干脆就在我这里休息会,我让人杀只羊,我们君臣俩喝两杯涮个羊肉火锅好了,边吃边聊。”

    承乾一听,果然就不由的露出笑脸来。

    自从皇帝回长安后,张玄素于志宁几个老师,更没少在皇帝面前告他的黑状,这让承乾很不自在,虽说皇帝也并没有怎么训他,可毕竟也说了几句重话,这是皇帝头一次这般说他。他心里委屈的要死,却又觉得父亲跟他陌生疏远了,不能理解他了。

    有些话就只能更藏在心头,年关将至,朝中事情太多,虽说皇帝回家后,他不需要再监国摄政,可却也天天要跟着学习政务,各种各样的会议都得参与,甚至皇帝还总就各种朝中事务,询问他的意见,搞的他十分疲惫。

    所以一听到秦琅回京了,承乾就精神振奋,第一时间跑来了。

    他还真不想马上回去。

    “咱们亲自去挑只羊来杀如何?”承乾问。

    “杀羊这种事情交给厨房去做就好。”

    “反正没啥事,自己动动手也好啊。”承乾却似乎对此很有兴趣,这让秦琅有些疑惑,杀羊有啥意思的,可见他这跃跃欲试的样,觉得或许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可能对血之类的东西有些亢奋。

    “好吧。”

    秦琅没有直接再拒绝承乾,便带着他来到宅子一边,平康坊秦府占地二百余亩,比他在叠州修的五星要塞还大几倍,有专门的厨房,也有专关关牛圈羊养鸡的地方,就是为了图吃的新鲜。

    俩人来到羊圈,秦琅教承乾如何挑选羊,什么样适合什么样的吃法,哪块肉又适合怎么烹饪,承乾听的很有兴趣,随着年龄渐长,他现在越发的不怎么喜欢什么之乎者也圣人大道儒家经典这类的这些东西,对写诗做赋研究韵脚这些也没劲。

    还不如秦琅在这里跟他讲讲羊的品种以及羊肉的烹饪等。挑中一个大肥羊,承乾自告奋勇的进羊圈却把那只大肥羊给擒出来。

    他撸起袖子,十分兴奋,满脸开心。

    秦琅看着他在羊圈里追逐那只羊的认真专注劲儿,当他终于成功擒下那只羊,拖着往外走的时候,哪有半分帝国尊贵太子的样,但却多了几分烟火气儿。

    “老师,这羊怎么杀,教我。”

    秦琅挥退了羊倌和屠子,亲自指点承乾动手。

    做为一个老饕餮,秦琅当然也是一个优秀的厨子加屠夫,杀羊这种事熟练的很,在陇右的时候,他就经常自己动手。

    “老师,草原上的突厥人、吐谷浑人、党项人都天天杀牛宰羊吃肉吗?”

    “那不可能,除非是贵族,一般的牧民一帐家庭,一般有四五口成员,若条件好的,可能还有几个奴隶,他们正常情况下,也就是养二三百只羊,然后养几十头牛,再养个几匹马,或许会再养几头骆驼,养几条狗,就这样了,若是天天杀牛宰羊吃,这点家底哪够吃多久?”

    承乾有些意外,于志宁等老师们可不会跟他讲这些。

    “那他们吃什么?”

    “牧民养羊放牛,可舍不得吃,一般也就是逢年过节,杀一只羊吃而已。或者是冬季之时,羊冻死了才吃,又或者过冬前,提前杀掉一些公羊以节约草料过冬。但若是草原上没有战事,一般牧民过冬前则是把多余的公羊公牛卖掉,而不是吃掉。”

    秦琅指导着承乾给杀开肠破肚,分割切肉,一边告诉他草原上牧民们的生活习惯和方式,“草原之所以叫草原,最主要的原因便是那里种不出庄稼,绝大多数地方是种不了庄稼的,甚至许多地方树都是长不出来的,只长草。人又不可能吃草,于是养牛羊,牛羊吃草,而人吃牛羊的奶。”

    “牧人每天都会挤奶,牛奶羊奶甚至是马奶骆驼奶,因此牧民们养的牲畜,主要是母畜为主,就是因为能下崽和产奶。牧民们会吃各种奶制品,比如新鲜的奶打出酥油,或者把奶加工制作奶皮子奶豆腐等等。”

    “牧民不养猪吗?”承乾问。

    “嗯,在辽东一些渔猎的部族,会养猪,也会养鹿,相对来说,草原上养猪不如养牛羊,牛羊吃草然后转换成奶肉更有效率也更好养。”

    “牧民养最多的不是马吗?”承乾就跟一个好奇宝宝一样。

    “牧民们养马,但一般情况下养的数量少,因为马很难养,就算是对于草原上的牧民们来说,养马的成本也是很高的,马吃的多,还讲究多,不像牛羊好养好管,所以一般牧民们养的羊最多,其次为牛,马只养少数,甚至有些人都只养几匹坐骑。”

    因为突厥和吐谷浑这些牧场上,牧民每年还要转场过冬,是要逐草而游牧的,不是定居放牧,因此养猪很划不来。

    牧民在草原上其实条件很艰苦,不及我中原汉家百姓十之一二,他们放羊养牛,吃奶酪为主,一般吃不起肉,若是无战事,边市顺畅,还能通过出售皮毛奶酷牛羊等,能过上还算勉强的日子。

    如果边市不稳,那么他们换取盐茶锅碗针线等的成本就极高,日子就更苦了,更别说,其实草原上的牧民也一样要向贵族、大汗们交税的,税高的牛腿税甚至达到四分之一,养四只牛羊就得上交一只。

    “而草原上以游牧为主,牲畜基本上就是他们全部家当,最怕遇大雪灾,一旦早霜大雪,牧草枯死,牛羊冻饿死,那么牧民们就连生存也难了,所以一旦草原发生大灾,要么各部落互相内讧抢夺,要么就只有南下劫掠中原了。这也是古来边境多战事的原因,都只是为了生存而已。”

    承乾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角度解释北方胡虏边患的。

    “草原上牧民逐水草而居,但并不是随意乱跑,而是要根据世代的经验,选出两块地理环境较好的草场,一块夏秋时放牧为夏牧场,一块冬春时放牧叫冬牧场,牧场是相距很远的,有时甚至距离数百里上千里,转场的时候,很辛苦,也很危险,若是失误,一场暴风雪可能让几代人的努力就全没了,因此草原诸部,对于各自的牧场,都是极拼命保护的,为了争夺牧场,草原上时时刻刻都在爆发着冲突和战争。”

    一般情况下,草原牧民都是自给自足,吃奶肉穿皮毛住毡帐,但也还是要跟外面交易,比如盐茶针线锅碗等等。

    可不管怎么说,草原上也只有贵族们的日子是过的可以的,那些穷夷平时肉都吃不起,也就勉强活着而已,真不如太平年月的中原农夫。

第632章 老师带上我

    “草原上的牧民可不只把羊赶出去放那么轻松,日子比咱们农夫辛苦着呢,天天起早摸黑的干活,放牧、挤奶、制酪、剪毛、鞣皮、制毡、纺毛,甚至还要照顾初生的幼畜,还要阉畜,又要晒粪捡粪,还得每天去背水,一个牧民家庭,不论老少,每个人每天都有自己的任务,男人们在外辛苦放牧,妇人们也是整天忙个不停,老人孩子也都没的轻松。”

    还得防野兽,担心狼来偷羊吃。

    更要提防黑灾白灾,草原上白灾就是雪灾,雪下的多,牲畜容易冻死,还无处放牧吃不到草,大雪过后,直到春天牲畜都难破冰觅食,更容易大量冻死。

    而有时草原上缺少雨少,就会导致黑灾,造成的结果就是牲畜缺水,疫病流行,膘肥下降难以过冬,母畜大量流产,甚至是大量死亡。

    这还没算上草原上动荡不安,很少出现长期的稳定势力。草原弱肉强食,部落间冲突严重,就算是大的部落联盟,也很难维持超过百年的统治,多数时间,草原上各方势力你争我夺征战不休,无数的牧民都会被卷入战争之中。

    而若是草原出现比较强力的联盟,出现强有力的可汗,但却又会导致草原部落会跟中原冲突开战。

    草原上,每次遇到白灾或黑灾,又或战争,都会有一些部落消失。

    中原华夏文明延续几千年,虽说换了许多王朝,可一直都是汉家江山坐着,但草原上,各个部落不知迁徙消亡了多少。

    吃奶喝酒,多数牧民来说,都是不存在的,整日起早贪黑的忙碌,能换得一家勉强挤点奶糊口都不易,这奶还得是打掉了酥油后的。

    中原的普通百姓,一般情况下也是吃不上肉的,中原百姓会养猪,养鸡养鸭,可一般情况下也吃不起自己养的家畜家禽,蛋要攒着换钱,牲畜更是要卖掉。

    可中原王朝的稳定性要强于草原,碰上王朝安稳期,普通百姓多数也是能够一日两餐温饱,逢年过节甚至有可能吃上点荤腥的。

    而若是要拿草原跟中原的贵族来比,那草原上那些蛮夷首领们,更是拍马也赶不上中原贵族们的消费实力了。

    正如大唐灭掉东突厥之后,当年就有一百二十万突厥人内附大唐,安置在漠南和长城附近,朝廷给东突厥人设立羁縻都督府、州,给诸部重新划设了草场牧地,设立界线,甚至帮这些人建立一些城镇定居,教导他们在长城线上简单的种植粮食。

    大量的边市建立后,这些东突厥人的牛羊牲畜、奶酪、皮毛等等,开始源源不断的卖到了边市,然后由商人们运到中原各地,他们的日子居然比以前好过起来了。

    突厥贵族们不消说,封官授爵赏赐,通过交易手里攒了许多钱,也更方便和更便宜的买入中原的盐茶糖酒丝绸瓷器等等商货。

    就连普通的牧民们,也发现把多余的牲畜奶酪,以及皮毛等卖给唐人,然后买粮食盐茶等后很划算,现在许多牧民的食谱也开始改变了,他们也开始蒸馒头煮米饭吃了。

    因为相比起来,把牛羊卖了换粮食吃更划算,自己吃还是舍不得的。

    而这些突厥人的牲畜皮毛奶酪等运到中原,其实多数还是被那些贵族豪强地主富商们消费掉了,当然,也让不少普通的百姓,偶尔也能吃的起一点了。

    秦琅指导着承乾分割羊肉,新鲜的羊排,可烤可煎。羊后腿肉切下来做孜然羊肉,好也是美味,把肥瘦相间的羊肉,拿来做烤串,再夹上几块羊毛油,那叫一个美味······

    承乾很享受这种感觉,觉得自由。

    秦琅则是个吃货,喜欢动手烹饪美食的感觉。

    厨房备有各种各样的调味料,许多调味料甚至还是秦琅独家研创,比起草原上可是条件好太多了。

    甚至各种炉具,吊锅烤炉炒锅火锅等等一应俱全。

    “殿下现在对草原多了些了解吧?”

    承乾终于吃上了自己烤的羊肉串,秦琅的亲自指点下,这羊肉串外焦而里嫩,上面撒的孜然等秘制调料,更是让这羊肉鲜嫩多汁而又带点麻辣之味,却毫无半点腥膻之味。

    “老师一席话,真是胜过那几个老头的千言万语啊,那几个老头,只知道说什么华夷之辨啊,说什么仁义道德啊,从没有从这个角度说过中原跟草原的冲突本质,更不会说到大唐灭东突厥后的这些变化。”

    秦琅微微笑着,“那殿下有没有发现,边市贸易起到的作用呢?”

    “似乎作用很大?”

    “那当然,一切涉及钱的问题,其实钱都是占据主导地位的,就跟中原与草原的贸易一样,只要细细探寻,你就会发现,边境贸易,能让双方都获利极大,不管是中原朝廷还是草原汗国,又或者是双方的上层贵族阶层们,都得到了许多实质的好处,而就连底层的百姓牧民,也是这贸易的受利者。”

    “就好比我们中原连续几年丰收,导致谷贱伤农,粮价一度到了斗米二三钱的地步,朝廷不得一次又一次的开常平仓抬高市价买粮。我们现在的粮食连年丰收,粮价大跌,农民其实很受伤,如果我们把这些粮食运到北方,跟牧民交易,拿粮食换他们的牛羊、皮毛、奶酪等,那么双方都有好处,牧民们常吃奶也会厌,更别说这粮食能够储存很久时间,据有很强的抗灾能力。”

    “而对我们中原的百姓们来说,粮食多了一个出口销售处,需求增大,这价格自然能够回升拉高,百姓利益得到保护,另一方面,大量牲畜奶酪和皮毛等交易过来,那么百姓的餐桌上,可能也偶尔能吃的起一些奶肉,甚至能买上些皮毛,做一件皮靴毛衣了。”

    承乾听的倒是很有兴趣,这种上课比起仁义道德那些干巴的东西,更加吸引他。

    “殿下还有没有发现,当这种贸易量不断增大后,将更多的人卷入这利益中来,那么就会让更多的人越来越离不开他,而以中原我大唐的强大,则势必会在这种边境贸易中占据越来越主导的地位,到时侯,我们甚至能够通过贸易,以经济手段,就影响那些草原部族,甚至是控制他们。”

    “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也正是一种不战而屈人之兵法。”

    秦琅告诉了承乾一些以前没有人跟他说过的东西,不是简单的华夷之分,也不是征服与战争,居然是要通过贸易,把草原部落完全挂钩到中原大唐身上,等达到一定程度后,到时他们就再也脱不了钩了,那个时候,大唐就可能不用战争,而只用经济手段,就能控制草原。

    这似乎是个天方夜谭般的想法,可承乾听了之前秦琅说的草原人的生活方式,和如今边市的火爆和影响后,居然很认可这样的想法,觉得这能行。

    “等到有一天,草原诸部的贵族、牧民们,都会离不开大唐的,他们将为我们牧牛养羊放马,为我们生产奶酪,鞣制皮革,然后来换取我们的粮食,我们的手工商货······”

    承乾一边吃着烤串,一边开动脑袋思索着。

    “老师,如果这种贸易完全挂钩起来,那是不是有一日,我们的经济也离不开草原呢?”

    秦琅笑了。

    “殿下能想到这很不错,有一个点殿下可能不没考虑到,就是我们将来与草原挂钩后,并不是只跟一方挂钩,草原势力会有漠南的东突厥,也会有漠北的铁勒诸部,有辽东的奚、契丹、靺鞨、室韦诸部,甚至有西北的吐谷浑、党项,甚至是西域的西突厥等等。”

    在这种对外贸易体系下,大唐代表的中原农耕文明,是贸易中一方的垄断代表,而另一方的草原方,却有着多个交易成员。

    当大唐挥起贸易战的大棒,对某一个不听话的草原势力经济制裁的时候,大唐依然还可以跟其它的草原势力继续贸易,可那个被制裁的草原势力,却因为全面挂钩的问题,出现严重问题。

    说到底,大唐不可取代,而蛮夷们随便取代。

    过去很多时候,虽然也搞边市贸易,有时也搞经济制裁,但贸易量太小,而制裁的手段主要就是关闭边市,禁止走私,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威力不够。

    秦琅提出的设想,却是全面挂钩,经济先行,然后文化影响,最终目的是让这些草原势力,成为纯粹的殖民地经济模式,成为单一的经济货物供应,让他们完全失去其它的产业制造能力,却又要让他们离不开已经习惯的生活模式。

    比如大唐通过成本优势,对突厥人销售锅碗刀剑等手工商品,让他们别根针,连块马蹄铁都打造不出来,完全依赖对唐进口,最后在经济利益的调动下,突厥人完全放弃自己的制作加工等,只搞畜牧养殖,其它的一切依赖大唐便宜又好用的商货。

    这样一来,他们早晚就成为大唐经济上的附庸,慢慢的通过文化影响等,自然就一步步的沦为大唐的真正附庸了。

    承乾震惊。

    “还能这样?”

    “理论上当然是可行的,不过实际上嘛,操作起来比较复杂,倒是没那么容易的,但是值得试一试。”秦琅也实话实说。

    他说的这个,其实就是后世大航海时代的宗主国对殖民地的一种经济掠夺和控制模式,是相当残酷,却又很成功的。

    宗主国对那些殖民地,刻意的打压他们的产业发展,让他们只做单一产业,为宗主国供血,甚至沦为纯粹的原材料供应者。

    “老师,带上我,咱们一起试试!”承乾兴奋的道。

第633章 太子的恶梦

    他梦到自己又回到了几年前的六月初四,秦王府里母亲与侍女为王府的卫士们着甲,父亲领着舅舅长孙无忌和侍卫侯君集等神情严肃的做着最后的部署。突然,画面一转,却已经是东宫长林兵和齐王府兵杀到,他们鼓噪而来,大声呐喊,箭如飞蝗。

    杜如晦领着府中留守的一队侍卫拼命防守,母亲更是头系抹额包巾,手提长弓上去防守,弟弟李恪也抱着箭上去帮忙,唯独他,却被要求坐在后方不动。

    他也想提着弹弓上前帮忙,可母亲不让,杜如晦不让,卫王李泰和李恪李宽却上去了,他们望向自己的眼神里,头一次有些疑惑和陌生。

    “你是世子。”

    卫王李泰冷冰冰的对他说,而他却已经不是秦王的子嗣了,他是卫怀王玄霸的继嗣子,李宽也是楚王的继嗣子。

    你是秦王世子,待今日过去,便将会是太子了。

    “太子?太子不是伯父建成吗?怎么自己会是太子?”他在梦中疑惑的问兄弟们,结果李泰提着把弓大声道,“秦王杀了太子自然就是新太子,新太子迫皇帝让位,就是新皇帝,那时你就是太子了。”

    画面又是一转,秦三郎提了伯父建成和叔父元齐的人头赶到秦王府前,他向东宫兵和齐府兵扔出了两颗首级,宣布了皇帝的敕旨,太子和齐王谋逆作乱,废为庶人,由秦王节制长安内外兵马。

    乱兵一哄而散,秦王府解围了。画面又是一转,父亲被正式册封为皇太子,不久之后,皇帝退位为太上皇,父亲登基称帝,他被册封为皇太子。

    黑暗里,李泰和李恪都冷漠的盯着他,“杀了太子,就是新太子了········”

    承乾梦中惊醒,昏暗的房间里,留着一盏昏暗的灯,他坐起,惊惶未定,喘着粗气打量四周,这才清楚过来,这是在平康坊秦琅府中,昨天跟秦琅一起杀羊烤肉涮羊肉,他跟秦琅诉了许多苦,后来又聊了许多,最后秦琅还给他倒了酒。

    他头一次喝酒,喝醉了,然后就留在了秦府过夜。

    这个房间布置的很温馨,并不是客房,而是秦琅的卧室,榻很宽大,与一般的卧榻很不一样,样式新奇,尤其是垫的很暖和舒适,他伸手摸了下,好像底下是垫了棕垫,又加了棉花,再铺了棉布床单。他身上盖的也是松暖舒适的棉被,棉被上还加了白熊皮罩着。

    秦琅正在一边呼呼大睡,睡的很香甜。

    屋里很暖和,很明显是因为有地暖和墙暖,长安人皆知秦三郎贪财好色爱奢侈享受,食的精住的精,当许多人家还刚开始用上火炕时,秦三郎家都已经铺上了地暖,还修了火墙,通过地下的烟管可以加热房间,还不影响房间的布局等。

    更别说,秦三郎家有各种各样新式的家具,造型好,用的舒适,早已经在长安掀起了一股子潮流。

    此时应当是半夜,万籁俱寂。

    承乾有些口渴,头一次喝酒,醉的快,但不算厉害,此时只觉得口渴。借着屋里昏暗的灯光,看到床榻边还有床头柜,上面倒是有套水具,倒了杯水,还有些温。

    大口饮下一大杯,才感觉喉咙舒适了一些。

    再也睡不着,坐在床上,承乾有些迷茫,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坐在那里,拥着白熊皮不知道胡思乱想了多久。

    “你醒了?”

    秦琅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吵到老师了。”

    “那倒没有,只是天快亮了,我每天差不多这个时候也就自然醒了。”秦琅微微一笑,也坐了起来,手指抄了抄头发,胡乱的卷起一个发髻,“好久没有睡的这么舒适了,在陇右的时候,天寒地冻的,能盖几张狼皮就算不错了,出征在西海,营地有块毡毯,能有一堆牛粪火,都谢天谢地了。”

    “还是这棉花被睡的最温暖舒适。”

    承乾笑笑,“白叠花多稀少珍贵啊,比丝绸都卖的贵重,老师却能直接拿来做垫被盖被,真奢侈。”

    “你喜欢的话,我送你几床,这玩意我觉得比皮毛盖的舒适。”

    承乾道,“若是让张于几位先生知道我如此奢侈,又要训斥我了。”

    “这如何能算奢侈呢,有条件的时候,稍稍提高点生活品质,过的舒适点哪能是错呢?正是因为这些追求,才让人类社会不断前进,否则,我们今天也还生活在茹毛饮血住着地洞的原始时代了,不是吗?”

    “那几位先生若是能跟老师一样想就好了!”承乾苦笑。

    “其实吧,这棉花也不值钱,只是过去我们中原没有种植,都是从高昌那边进口,而那些高昌人种的少,这才物以稀为贵。我这几年,一直有让自家的庄园在各地试种,效果还行,产量也还不错,唯一的问题就是这棉花采摘不易,加工更加麻烦,棉花里的棉籽很不好脱,太费人工,影响效率,我也是颁下重赏,让人改进脱籽的办法,提高纺棉纱的机子效率,目前来说,效果还行,但还有很大改进空间。”

    棉花这东西的价值是很高的,高昌商人把棉花称为白叠布,其中精细白叠布甚至卖的比丝绸还贵几倍,大赚中原人的钱,搞的棉布只有非富既贵的人才穿的起,秦琅哪能让高昌人占这便宜。

    经过几年的种植培育,现在秦家有很多棉花种植庄园,年产棉花量已经很大,只是这棉籽的脱籽工艺,以及棉花纺纱织布等的工艺还有待改进提高,可现在大唐各地市面上的棉布,基本上已经由秦家的棉布垄断了。

    高昌人的白叠布在中原遭遇滑铁卢,根本卖不出去了,价格相差太大,秦琅直接把价格打了下来,现在白叠布已经降到跟丝绸一样的价格在卖,高昌人却还幻想着卖丝绸几倍价,如何卖的赢。

    而秦琅通过改良工艺,提高产量,成本也比高昌人便宜的多,尤其是高昌从西域运棉布到中原来卖,这路上的成本可是很高的,还得一路交税。

    大唐现在于是在丝绵之外,又有了一个棉字,棉布成了富贵人家争相追捧的热销品。

    “这棉被还是没有皮毛更暖和,也只有在老师家这温暖的房间里才比较舒适。”承乾倒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

    “皮毛自然御寒效果更好,但是你也得看价格,再便宜的狗皮兔皮羊毛衣,那其实也不便宜的,一般的百姓之家,哪里穿的起啊。所以到了冬季啊,就是百姓最苦的时候,很多时候,门都出不去,只能躲在家里猫冬,靠一炉火撑着。”

    如今这几年,随着火炕的推广,加上煤炭的开采利用,百姓们倒是好过点了,尤其是长安这样大城的百姓,以往到了冬季,柴和炭的价格那是节节高升,百姓想靠火猫冬也是成本极高的,毕竟长安处于平原,柴炭得从很远的终南山等地运来。

    到了冬天,富贵者靠的是皮毛过冬,有钱人各种各样的珍贵皮毛,什么貂皮熊皮虎皮,最差也是鹿皮羊皮,一般的小地主则多是羊皮狗皮猪皮羊毛等,穷人是没几个穿的起皮毛的,主要靠一身正气。

    粗麻葛布做成的衣物,冬天做成夹袄,里面填上丝绵,或是一些鸡鸭毛等,甚至可能把柳絮、芦絮、稻草等填进去,反正什么东西能保暖又便宜的,都可以拿来用。

    棉花虽好,可现在价格太贵,一般百姓根本享受不起。

    “皮毛价格贵,数量也少,大唐这两年征服草原诸部,打开边市,倒是使的皮毛大量进口,价格也下降了许多,可对一般的百姓来说,这依然是难以普及的。倒是棉花,现在虽然还贵,但只要把种植量提上来,那么以后就跟种粮食一样,普通百姓也能够自给自足了,冬天再寒冷,有棉被有棉袄有棉鞋有棉帽棉手套,也就不再惧怕天寒地冻。”

    承乾听的大为惊奇,“真的可以?不是说白叠花只有西域高昌能种植,还极难加工?”

    “百闻不如一见,与其道听途说,不如自己好好研究实践,实践才出真知。”

    “东宫也有田庄,殿下可以试种。”

    “我就怕那几位老先生不许。”

    “殿下看来真是被那几位训怕了,放心,今天我就去东宫,好好跟那几位谈谈。”

    承乾兴奋,有秦琅出面就好了。

    “天也快亮了,我们也起床吧,让我检查下殿下的骑射刀枪本事进步了多少!”

    承乾马上起身,想要马上展示给秦琅看。

    冬日的早晨,起床其实很困难,好在这房间温暖如春,衣服也都暖和着,倒免去了许多痛苦,穿好了衣袍,秦琅领着他先去洗漱过后,才来到演武场。

    披上冰凉而又沉重的铠甲,佩上弓刀,拿起马槊,走起路来都咔嚓咔嚓做响,地上一层厚厚的积雪,昨夜雪下了一夜,此时都还未停。

    侍从牵来了坐骑,秦琅要抚承乾上马,结果他却拒绝,自己轻松利落的踩镫上马,一踢马腹,已经轻驰起来。

第634章 宫门拦驾

    东宫。

    腊月二十三,一早,秦琅随承乾打马回东宫。

    长林门外,太子左卫率副率苏定方一早就率领太子旅贲当值宿卫,一身铠甲的苏定方远远迎来。

    “臣苏烈拜见殿下。”

    “拜见秦相公。”

    承乾看到身上积雪结冰的苏定方,倒是笑脸相向,“苏卿怎么站在雪地里,赶紧回去暖暖身子。”说着,还从马鞍上摘下一个酒葫芦,“这是老师送我的酒,苏卿拿去暖暖身子。”

    苏定方谢恩接过,扶着承乾的马,小声的道,“几位学士正在嘉福门外等候殿下,殿下当心。”

    承乾一听,笑脸一下子就没了。

    “几位学士怎么一大早就来了,又为何事?”

    “因殿下昨日一夜未归,他们是来兴师问罪的。”

    承乾有些慌张。

    秦琅道,“殿下勿忧,有我在不用担心。”

    苏定方提醒秦琅,那几位可不是省油的灯,一张嘴胜过雄兵千万,他这样能打能冲的将军,都最怕见这几位,被他们逮住一通说,能让人脑仁子都疼。

    “无事。”秦琅呵呵笑道。

    嘉福门是东宫正南门,但在嘉福门外,还有左右长林门两道门,并有长生院。当年建成就是在这里屯驻了两千长林军,结果秦王李世民先下手为强,长林军并没有发挥应有作用。

    而如今,承乾的东宫有三千太子旅贲军精锐,虽说这三千人分为了五番轮值,平时也就六百人当值,但也主要就分驻于左右长林门外。

    秦琅做为太子詹事兼太子左卫率,还有一个头衔,就是总监东宫兵马。三千太子旅贲隶属在东宫六率的左卫率下,秦琅先前被免去左卫率时,是程咬金接任左卫率,苏定方为副率。

    现在程咬金留在兰州做都督,秦琅回朝继续任左卫率,并加总监东宫兵马衔,不过实际统领太子旅贲的还是副率苏定方。

    之前旅贲军曾抽调精锐随秦琅救援松州,打了第一次陇右之战,立功不小,如高侃高甄生梁建方几将,那都是已经升任了一州刺史,还凭三次大战军功封爵,郭待诏郭待封长孙冲等旅贲军官,也都已经小有名气,火速彪升到了都尉。

    许多旅贲军都留在了陇右,东宫又重新从各军中招募了一批精锐充实旅贲军,不过军官基本上都还是原旅贲军,多是参加过陇右之战的。

    见到秦琅这位老上司,纷纷行礼。

    秦琅跟大家点头,不断的叫出他们的名字,让这些人兴奋不已。

    打马来到了嘉福门前,果然,孔颍达、张玄素、于志宁、杜正伦、陆德明、褚遂良、虞世南等一群崇贤馆学士们,正站在雪地之中。

    大雪纷纷洒洒,每个学士身上都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积雪,看样子,他们估计是天刚亮就已经在这候着了。

    承乾跟在秦琅身后过来,一看这场面,脸都有些苍白了,遇到这群人,承乾真的是怕。赶紧滚鞍落马,上去见礼。

    秦琅坐在马上看着。

    承乾上前叉手躬腰拜礼,结果这些个家伙居然一动不动。

    太子请他们回宫,他们也不为所动。

    秦琅催马上前,一直来到了众人面前。

    “诸公!”

    秦琅在马上叉手,结果于志宁等看到秦琅,却个个怒目而视。

    这惹的秦琅也非常不快了,他冷笑了两声,“诸公,若我记的不差的话,某现在好像还是东宫太子詹事,并任崇贤馆学士领馆事,还是太子左卫率,总监东宫兵马,对吧?”

    太子左庶子于志宁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望着秦琅,“秦相公就这样骑在马上与我等说话,礼乎?”

    “诸公,我大唐制度,东宫置詹事府,设詹事一人,职掌何事?”

    众人不答,苏定方在后面道,“大唐制度,太子詹事,掌内外众务,纠弹非违,总判府事。”

    “我既然总领宫务,那么诸位身为东宫官,为何却不拜见长官?”秦琅又问。

    这就是以官夺人了。

    东宫是个小朝廷,李世民对于太子承乾寄望很高,所以很早就开始给承乾配备齐全的东宫官属。

    朝廷有尚书、中书、门下外三省,而东宫有詹事府、左右春坊这三个仿朝廷三省的府坊,除了太子太师太子少师等东宫三师三少这基本上是属于荣誉加衔的东宫职事官,真正统领东宫事务的就是这一府二坊了。

    其中又是太子詹事为主,相当于尚书令,太子少詹事相当左右仆射,而左右庶子则相当于中书令和侍中了。

    整个东宫官属,就是以詹事为主,哪怕身为太子左庶子的于志宁,也一样得接受秦琅的领导。

    东宫的府坊寺率等虽说是仿朝廷三省六部九寺诸卫设立,可说到底,太子终究只是储君不是皇帝,尤其是太子年轻的时候,东宫事务主要还是由詹事庶子等负责,而东宫事务,又不像朝廷的三省六部一样分权清楚,詹事对东宫事务的统领是很明确的。

    从李纲到裴矩,再到秦琅。

    东宫经历了三位太子詹事,两老一少。

    但都是皇帝亲自挑选的,秦琅离开东宫两年,这个詹事职位也是没有另授,只是一直以来都是由左庶子于志宁,右庶子杜正伦,和少詹事张玄素等一起统领府事。

    时间久了,还真忘记秦琅这个正统詹事了。

    国子监祭酒、太子右庶子、崇贤馆学士孔颖达跟秦琅关系倒还一直不错,见秦琅这个时候以官压人,便出来缓和。

    “右庶子颖达拜见詹事。”

    孔颖达叉手行礼,其它如褚遂良等崇贤馆学士,也便纷纷上前拜礼,这下于志宁张玄素杜正伦等也只好上前行礼。

    秦琅也不下马,就这样受了。

    “殿下回宫,诸位拦着宫门不让,殿下拜礼,诸位却不回礼,此又是礼乎?”

    于志宁见秦琅咄咄逼人,也不肯退让。

    他对着秦琅再次一叉手,“臣敢问太子殿下与秦詹事,为何昨日一夜未归?”

    承乾有些慌乱的道,“昨日秦相回京,孤奉圣人旨意,前去迎接宣旨,后来恰遇风雪,便在秦相府中留宿一夜。”

    “殿下随意留宿宫外,视宫中规矩为何物?”于志宁追问。

    秦琅冷哼一声打断他,“于公,这点小事,你管的未免太宽了些。”

    两人针锋相对,于志宁正经名门之后,他曾祖于谨乃是北周太师,有名的八柱国之一,鲜卑人,本姓是万忸于氏。

    于谨当年跟李虎并称八柱国,于家的家势可见一般。于志宁的父亲是隋朝的中书舍人,他自己初仕隋朝时,起家就是县令。后来遇李家太原起兵,便直接投奔到了李世民的麾下,参谋计划,后来位列秦王府十八学士,堪称也是李世民心腹谋士之一。

    继位之后,李世民便封他黎阳县公,拜中书侍郎,还授他散骑常侍,让他担任了太子少詹事,教导承乾。在秦琅不在长安的这两年,他被授为太子左庶子,实际上统领着东宫事务。

    李世民对于志宁是很信任的,之前有次宫廷宴会上,皇帝没看到于志宁出席,还特意询问原因,结果近侍回答说,这场宴会敕令召见的是三品以上官员,于志宁的中书侍郎只是四品官。

    于是皇帝还特召于志宁赴宴,并当场加封他为散骑常侍这个三品官。

    于志宁得皇帝信任,以中书侍郎兼东宫的太子左庶子,也是十分尽职尽责,生怕辜负皇帝,不但把东宫打理的井井有条,而且但凡承乾有半点不对的地方,都要直言进谏。

    现在秦琅一回来,承乾居然就夜不归宿,这太过份了。

    今天早上这个阵仗,就是于志宁召集起来的,要给秦琅一个下马威。

    “秦相,这里不是陇右,这里是大唐东宫,不是你胡来的地方!”

    “放肆!”

    秦琅怒喝,“你身为东宫官属,太子老师,进谏规劝是你本职,可也莫要忘记上下尊卑,太子殿下身为大唐储君,岂容你这般轻视?某身为东宫詹事,又岂容你轻慢?还不退下!”

    “秦相,今日之事,责任俱在你,你若不能当面悔过,我等便要御前参你。”

    “让开!”

    秦琅一挥马鞭,催马上前。

    于志宁居然拦在前面,伸手来扯马头,这可让秦琅真恼了,还无法无天了。

    直接一踢豹子头马腹,豹子头可是在陇右打过几次仗的军马,立即就嘶叫一声往前撞,于志宁只是个文官,哪里真扯的住这年轻力壮的豹子头,一下子就被掀翻在地,摔了个四仰八叉,满身泥雪,十分狼狈。

    “全都退下!”秦琅一声怒喝。

    一众文臣大儒,面色大变纷纷散开。

    “如此天寒地冻大雪纷飞,尔等却围堵着宫门,把太子殿下拦在此处吹风冒雪,想要谋害太子殿下乎?”

    这个指责一出,一群人都面色大变。

    今天跟着于志宁来,是想要压一压秦琅,可若真把太子殿下弄的冻出病来,谁也承担不起。

    众人纷纷让开,秦琅下马,拉着面色不安的承乾便往里走。

    于志宁狼狈的趴在地上,冲着秦琅背影浑身颤抖的喊道,“秦琅,我要弹劾你,嚣张跋扈,有辱斯文!”

第635章 逼宫

    嘉福门的一番激烈碰撞后,事情并没有结束。

    秦琅以太子太师、太子詹事之名,让东宫一众官属随太子到崇贤殿议事。崇贤殿在东宫内廷前区,位于丽正殿之西,在崇贤馆的北面。

    唐初的东宫太子地位高,权力重,从建成到李世民,再到承乾,无一例外。因此东宫官人选向来是资质高,待遇厚,堪称显职。开国之初时,李建成在中枢协助皇帝李渊处理国政,堪称是一个小朝廷。

    李世民短暂的两个月太子生涯,更不用说,他的东宫班底本就是天策府的班子,继位后东宫班底更是迅速接掌朝政。承乾八岁被立为储君,虽然年幼,可李世民却因为自身夺位原因,更加用心的加强太子东宫,本质上来说,也是要稳固自己的皇位。

    尤其是自南北朝以来,士族门阀强大,地方豪强遍地,战乱频繁,皇权面临着士族门阀的巨大威胁,因此南北各朝都很注重对东宫的加强,目的还是为了能够稳定接班,保护皇权传承。

    尤其是隋朝结束几百年分裂之后,内外矛盾越发剧烈,到了靠宫变上台的李世民时,他自身的位置越发不稳,就越发需要一个稳固的东宫,以免乱上加乱。

    从承乾被立储开始,李世民就精心的营造一个实力很强的东宫,东宫的地位再次被加强,不仅仅是名义上的,而是实实在在的班子齐配,官吏贤良,甚至让许多朝中宰相大臣到东宫兼职。

    说到底,从李渊到李世民,在对待加强东宫这件事情上,思路都是一样的,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

    为了稳固皇权,李世民这几年主要做了两件事情,一是打造一个亲信可倚的宰相群,以保障皇权的有效行使。而另一件事就是不断加强东宫班底配制,打造了一个小朝廷,目的就是保障皇权继承权的稳固性。

    因为太子年幼,虽然皇帝组建了一个超级完备的东宫小朝廷,随时可以监国摄政,甚至在为太子培养一个忠诚可用的班底,但总的来说,东宫虽然权挺大,可并没有威胁到皇帝,皇帝和东宫的关系,现在总体上来说,还是处于非常好的状态。

    皇帝对东宫十分信任,选入东宫的官员,基本上都是一时良选贤才,或是德高望重之老臣,或是年轻才俊。

    坐在崇贤殿里,秦琅扫视满满一殿东宫官,在场之人,无不是一时名望,或是德高望重之老臣、大儒,又或是年轻之才俊,天之骄子,能进东宫,那就是重点培养对象,绝不是来坐冷板凳的。

    不过秦琅却也记得,大唐开国之初一百多年,从开国到代宗李豫继位,这一百多年间,没有一个初立的太子最终能够继位。

    从李建成到李承乾,再到李忠李贤李弘,然后李重俊李成器李瑛,整整八个太子,共同特点就是他们都是大唐太子,而且都是皇帝立的头一个太子,结果都没当成皇帝。有的被废如李承乾,有的被兄弟杀了如李建成,有的被赐死,有的被让位,有的不明不白的病死。

    虽然有些人简单的把这归类于李世民玄武门开了一个坏头,但其实李世民还背不起这么大的黑锅,他开坏头是没错,可一百多年连续八位初立太子都无法当上皇帝,关键原因不在这。

    秦琅研究过一些原因,加上这世在大唐经历了这么多后,对此越发有些体会,说到底还是魏晋南北朝以来强大的门阀豪强势力的影响。士族门阀和地方豪强势力的强大,就意味着中央朝廷特别是皇权相对要弱些。

    而皇权受士族门阀的威胁,就意味着他们必然要寻求一个更稳固的接班人的需求,就跟草原上喜欢玩兄终弟及而不是父死子继是一个道理,在弱肉强食的草原上,年幼的孩子是继承不了汗国的,只有那些强悍的可汗兄弟们才更能稳定的继承大权。

    南北朝以来,皇朝更替迅频繁,每一个夺得天下的王朝皇帝,都希望自己的皇权能够永固,可以世代相承,于是为了能够对抗那些强大的门阀豪强势力,皇帝就得不断加强东宫,培养出一个强悍的太子来,这样将来才能保证顺利接班传承。

    简单点说,就得人手要齐,人选要强。甚至到了激烈的时候,东宫不但要班子齐,人选强,最终甚至不得不打破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这种相对来说能更稳固传承的办法,皇帝有时不得不在诸子之中,挑一个更优秀能够面对四面环伺的门阀豪强们威胁的儿子做太子。

    唐初一百多年,正是士族门阀势力达到一个全新巅峰的时代,皇权不得面临着这些巨大的威胁,于是乎皇帝一面不断的加强东宫,使的唐初的东宫班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而一面又不断的宫廷大斗,最终八位初立太子都没能当成皇帝,或被杀或被废或赐死或让位····

    历史上的承乾最后是被贬为废人后病死的,他的被废,可以说充分的说明了这个问题,李世民在承乾长大后表现出的越来越不合格后,便越来越倾向于嫡次子魏王泰,在嫡与贤之间,李世民犹豫挣扎了多年,最终还是废掉了承乾,虽然最后李泰也被一起废黜,反让嫡三子李治捡了个便宜。

    “诸位,东宫太子,是国之储君,国之根本。”

    秦琅缓缓开口,好多东宫官都正襟危坐,知道今天肯定会有一场大风暴,东宫三任詹事,李纲、裴矩,秦琅,前两位名高望重,身份显贵,自然能压的住东宫一众出身显贵的老资格,和一群年轻俊艳。

    可秦琅毕竟年轻,家世也无法跟这东宫时的多数人相比,更别说他离开东宫差不多两年了。

    “天子传子,宰相传贤,传贤是求国家的治理。”

    “天子之子非一人,所以天子传子向来是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这是周朝传下来的宗法制度,嫡长子继位,这是传统,是制度,不可轻易打破,否则便会出现天子诸子觊觎皇权,引发内乱之事。”

    一众学士、官属们,没料到秦琅居然坐在这里谈起了这个,都有些微微变色。因为这不可避免的让人想到了皇帝的玄武门之变夺位。

    “陛下按祖宗之法,以宗法制度选了嫡长子立为太子,并选用我等为东宫官属,并赋予了东宫很多权力,我们这些人,不仅是太子的属下,也是殿下的师长朋友,我们既要负担教导殿下学习的重任,也要负责引导殿下,并还要协助殿下处理政事,甚至是在陛下不在京时,协助殿下监国。”

    太子监国制度下,当皇帝离京时,那么东宫太子获留守监国之权,则东宫班底便协助太子处理留守事务,尤其是当皇帝带着宰相班子离京,那么东宫小朝廷,就还要接管三省六部五寺九监十二卫府诸事务了。

    东宫有一府二坊三寺六局六率一馆,配置齐备。

    东宫三师三少,再加四宾客,品秩虽高,但都是荣衔不理实际事务,只是太子老师。

    “本官为陛下所授东宫詹事,总东宫内外众务,事无大小皆统之!”

    秦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很不客气了。

    “少詹事张玄素,为本宫之副贰。”

    秦琅点名张玄素,张玄素起身应诺,这位隋末时为景城户曹参军事,以清廉著称,河东士族出身,后来被窦建德擒获,授治书侍御史,再进黄门侍郎,李世民平窦建德后,授他景城录事参军,在李世民继位后,马上征召他入朝为侍御史,再迁给事中,因直言进谏,极言得失,得李世民赏识看重,特调入东宫。

    “你做为东宫少詹事,今日却同左庶子于志宁在宫门搞了这么一出,这是要毁我秦三郎,还是要毁太子殿下?你们做为东宫官,想要吃里扒外?”

    秦琅厉声喝问,这让张玄素大为惊讶,继而恼怒。

    “我等对陛下忠心耿耿,也对殿下一心维护,为殿下好不畏风雪,立雪苦谏,如何是吃里扒外?”

    “你们的行为,就是吃里扒外,进谏有很多种方式,而不是非要用这种方式,你们未搞清事实,就弄的这般难堪,过份,放肆!”

    “我秦琅做为太子詹事,就是东宫的大总管,内外事务,不论大小,无不统领,今日先记张玄素大过一次,罚半年俸,充东宫食堂菜金。”

    张玄素气的胡子乱抖。

    “秦詹事好大的官威!”

    “可有不服?若不服可向陛下申诉,但在陛下回复之前,你不服也得服!”

    “秦詹事这是不讲理了?”

    “秦某为陛下所授之东宫詹事,奉旨负责统管东宫内外大小事务,你张玄素身为少詹事,难道不在秦某的管辖之内?”秦琅反问。

    张玄素转头望向承乾,“请殿下主持公道,制止秦詹事之跋扈!”

第636章 舌战群儒

    “太子司直何在?”

    “太子司直刘洎在,太子司直高季辅在!”

    两员绯袍官员出列,大声应答。

    秦琅瞧着这两个中年官员,问,“你二人身为太子司直,比御史台御史大夫,职在弹劾,以肃官僚。今日之事,你们难道就没有半点要说的吗?”

    刘洎早年效力过江陵萧铣,担任过他的黄门侍郎,归唐后任过南康州都督府长史,后入朝,得李世民赏识,授为门下省给事中,后又兼东宫太子司直。

    而高季辅出身渤海高氏,名门之后,隋末时率家乡数千人,投瓦岗李密,后与刘德威、贾润甫等归唐,他还是长孙皇后舅父高士廉的堂侄,李世民继位后,即授监察御史,以不畏强权,数弹大臣得名,而迁中书舍人。

    一个给事中,一个中书舍人,这两个都是门下省和中书舍的要职。中书舍人正五品上,常侍进奏,参议表章,六位舍人号五花判事。而门下事给事中四人,也是正五品上,分判本省日常事务,并具体负责审议封驳诏敕奏章,有异议可直接批改驳还诏敕。百司奏章,得驳其正违失,事权甚重。

    两位中书、门下二省的五品要员,来东宫兼职正七品的太子司直,这明显就是皇帝给东宫的高配了,两位亲信有能力且正直的要员,来东宫兼任七品职,看中的是他们的能力和刚正不阿。

    高季辅做监察御史的时候,连宰相都敢弹劾,而刘洎做给事中前还担任过治书侍御史,也对时政乱象提出过很多有力的谏言。

    一身绯袍银符,衬的两人很是耀眼。

    高季辅也没想到今天秦琅如此发飙,他是中书舍人、太子司直,而今天闹事的领头人是太子左庶子于志宁,于志宁还有一个官职是中书侍郎。

    正四品上的中书侍郎,兼任正四品上的太子左庶子,其实也是高配,毕竟中书侍郎虽有两员,可却已经是中枢核心了,再进一步可就是宰相。

    高季辅在中书省,可就是在于志宁的领导下。

    “属下与于公同在中书省,为其下属,请求避嫌。”高季辅最终还是没肯站出来弹劾于志宁。

    秦琅冷笑了两声。

    “刘公?”

    刘洎出身于南阳刘氏,同样是士族名门出身,不过跟于志宁这样的关陇集团向来是有些不太和睦的,对于秦琅的咄咄逼人,倒是没有退缩。

    “太子,秦相,如今功臣国戚占据要位,才能不能胜职,又凭借功勋权势相互倾轧,在职官员不能坚持公道,虽然也想奋发自强,却又怕受到流言蜚语的诽谤。”

    “因此,本该东宫官员裁决的事情,却要报三省、政事堂处理,东宫各府坊寺率等官员,也是模棱两可,不能决断。有的曲意顺从太子之意而不顾实际情况,也有一味猜度皇帝想法而行事,也有人为避嫌避讳而不伸张正义。”

    “有的认为顺从太子便万事大吉,而不深究结论是否正确。有的认为逢迎陛下就是奉公,而不管他的作为是否得当。”

    谁也没有料到,刘洎被点名发言之后,来了一通地图炮,指桑骂槐,不但骂于志宁褚遂良张玄素等一干人,只顾听从皇帝旨意,甚至说他们揣测圣意,又说孔颖达陆德明等学士大儒,只是一味的古板教条,还说如秦琅这样的勋戚,只知道凭功勋倾轧同僚。

    甚至还把苏定方这样的东宫将校说成只知道奉迎太子。

    总之,他谁都骂了一遍。

    最后,他还说东宫班子虽然配置齐全,可好多官员都是兼职,并没有多少心思和时间花在东宫,造成尸位素餐的情况,包括他自己也是如此。

    “刘公果然公正不阿,那么请问,你有什么好建议?”秦琅被骂了,却反而没有恼怒,而是笑吟吟的问他。

    刘洎叉手,“下官建议,东宫官属配置,除太子三师三少和四宾可选用朝中宰辅重臣们挂衔教导太子之外,其余官属不应当滥用兼职,否则难以专注东宫事务。现有兼职,要么留在东宫任职,要么去掉东宫兼职。”

    “很好,刘公说的耿直公道。太子左庶子于志宁、杜正伦,你二人都是饱学之士,兼名门之后,一个八柱国家出身,一个京兆杜氏出身。于公曾祖乃是八柱国之一,而杜公你不仅名门出身,隋季之时,与兄弟正玄、正藏一同考中秀才,一门三秀才,当时何等的耀人?”

    隋朝的秀才科不是常科,开秀才科时取士也是极少,比进士还要更难中,而杜家三兄弟皆中秀才,当时确实是非常惊人的,就好比明清时三兄弟同科,结果把状元榜眼探花包揽了一样。

    杜正伦入唐,先后担任过齐州总管府录事参军,秦王府学士,兵部员外郎,门下给事中,再迁为中书侍郎,再被授崇贤馆学士,兼太子左庶子。

    杜正伦身为四品官,却得皇帝特赐紫袍金带,十分耀眼。

    他面对秦琅的威逼,却也不惧。

    朗声道,“太子自古便是国家根本,所以陛下才选有道德的人来辅佐。现在太子年纪幼小,志向思想还没确定,我如能早晚都见到他,当然要随时随事对他告诫约束。”

    秦琅哼了一声。

    “杜公你身为中书侍郎这样的朝廷要职,陛下让你来兼任左庶子,而于公兼任另一个左庶子,负责执掌东宫重要的左春坊,可你二人原本职务又事务繁重,哪有多少时间精力来东宫?你二人对东宫对太子,根本不够了解,只知道一味的死谏硬谏,这实是严重失职。”

    于志宁在一边听不下去了,起身道,“太子殿下年轻贪玩,本只是小事,可却好狎昵小人,以致没有好的名声,你身为太子詹事不好好检讨自己,却要追究我们这些规劝教导太子向正道之人的责任,真是莫名其妙,岂有此理!”

    右庶子孔颖达也站出来反击。

    “太子殿下正因年轻,越应当学文以饰其表,不可骑射数游,酣歌戏玩,苟悦耳目,终秽心神!我等苦心规劝教导,不明白詹事为何还对我等动怒?”做为国子监祭酒兼太子右庶子,孔颖达又是孔圣亲传子孙,本也是东宫里学士大儒一类官员们的代表。

    秦琅看到这些人有要群起而攻的意思,却也不惧。

    他冷哼两声。

    “在座诸位,不是门阀世族出身,便也是一时名望才俊,怎么今天要群起而攻?这里是崇贤殿,太子殿下在此与诸位议事,你们难道连点规矩也不懂了?还有何资格在这里说教指责?”

    “都给我坐下,一个个来。”

    “太子司直刘洎、高季辅,你二人负责殿中纪律礼仪。”

    刘高二人闻言,犹豫了下,还是站了起来,一个站到殿前一个站到殿后,负责监督殿中纪律,如果谁再乱发言,便要记下名字。

    殿中终于又安静了下来。

    秦琅站起来,目光扫过一众紫绯绿青,“诸公左一个太子年幼,右一个太子嬉戏,但是我秦琅只知道,今年还不到十三岁的太子殿下,做太子五年了,其中还监国两年,其表现可谓是可圈可点。”

    “在太子殿下的领导下,东宫这两年不仅完美的完成了陛下赋予的两年监国留守之重任,而且在太子领导下,东宫上下这两年把长安、关陇搞的很好,殿下素有仁德贤名在外,就连我在陇右时,那边的党项羌人,杂胡,吐谷浑人等,他们在数千里之外的蛮荒不毛之地,都知道说大唐太子贤德无比。”

    “更不要说你随便在长安城里问下百姓,或是商贩,又或者是到郊外随便访问一下,他们都会告诉你,当今天子圣明,太子贤良,贤太子之名,是一致的评价。”

    “太子素有贤名,进了许多贤良之策,推行了许多仁德之政,远有贫困户帮扶计划,近有部曲、佃户入籍政策,还有数年来太子一直用东宫钱粮,于天下各地,收葬隋乱以来无人收敛的露于荒野的尸骸白骨。”

    “还有太子于灾荒年,出黄金绢钱,为卖儿典妻者赎回妻儿,出粮食布匹,赈济饥恶百姓,拿出大笔钱粮来抚恤府兵烈士遗孀遗孤,在天下各地建立英烈祠,建孤儿院,养老院,甚至是平价药堂,以及公墓等等。”

    “请问,这些你们难道都看不见,听不到吗?”

    “这些,难道做的还不够吗?”

    “为何连远在蛮荒的杂胡们,都知道大唐有一个年轻而又贤良的太子殿下,可在你们这些人眼中,太子却是个年轻不懂事,贪玩嬉戏,不愿意读书只喜欢骑射游玩,甚至是个喜欢狎昵小人的人?”

    “我请问,你们居心何在?”

    “你们难道是想要毁掉几百年来,史上最贤良的太子吗?”

    “你们,是想阴谋诽谤太子,甚至是想颠覆大唐吗?”

    秦琅一句又一句发问,一声比一声大,一刀比一刀狠。

    满殿中刚才还气势十足的东宫官员们,尤其是于志宁等这些人,一个个都开始面色苍白起来。

    这就是秦琅的底气所在,他这些年帮承乾赚了许多钱,这些钱没让承乾放在地下发霉生锈,而是做了许多事情。

    这些年承乾就跟散财童子一样,不停的在撒钱。

    从最开始的扶贫计划开始,到处撒钱,又是救济孤寡,又是抚恤烈士遗孤,再到建立图书馆阅览室乡村小学堂等等,钱源源不断的抛出去,效果还是很明显。

    起码现在外面,承乾的名声确实是极好的。

    这就是秦琅的底气,不管承乾这两年在于志宁等人眼里有多不听话逆反,可承乾早已经有了一件他帮忙织造的护身铠甲。

    “于志宁,回答我!”

    “杜正伦,回答我!”

    “张玄素,回答我!”

    “孔颖达,回答我!”

    “褚遂良,回答我!”

    ······

    崇贤殿上,一群紫绯,却全都哑口无言了。

第637章 板子

    刚结束早朝的李世民眉头皱了起来,听着内侍低声且带着小心的奏报,皇帝很不高兴,他的眼睛都微眯起来,熟悉皇帝的人都知道,这是皇帝发怒的先兆。

    “秦琅大闹东宫?”

    李世民对这个奏报很不满意,“召殿前司汪林前来。”

    半个时辰后,李世民坐在甘露殿中,听完了殿前司统领宦官汪林的奏报,对于所谓的秦琅大闹东宫一事,也算了解了前因后果。

    “秦三郎一张嘴倒是伶俐,居然能够舌战群儒,朕之前倒没发现他有这本事。”

    宫女送上茶水点心,李世民坐了下来,拿起一块桂花糕吃了起来,表情倒是放松了许多,闹归闹,可既然知道经过后,皇帝倒不急了。

    “宅家要移驾东宫吗?奴婢让人准备。”汪林问。

    “用不着。”李世民又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嘴中,于志宁杜正伦张玄素孔颖达陆德明刘洎高季辅褚遂良李百药虞士南等这些人,全都是他精心精选入东宫。有数位还是他原先秦王府的十八学士,基本上都是出身名门大阀,学识渊博,极为才干。

    不过李世民也清楚这些人做为士族名门出身的文臣,都有一个臭毛病,就是整天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总喜欢鸡蛋里挑骨头,跟魏征王珪等人都是一个臭德性。可为了能够教导好太子,培养出一个优秀的接班人出来,李世民还是选择了他们,并不止一次让他们严厉教导规劝太子。

    平时于志宁等人也没少跟他告状,说太子一人在长安监国两年,缺少了教导督促,倒是顽劣起来了。

    可今天东宫被秦琅这么一闹,让李世民也突然觉得,自己或许是对承乾过于苛刻了,不管怎么说,秦琅说的没错,承乾在天下士民心中,是贤太子,甚至蛮荒的蛮夷们都知道大唐皇帝圣明太子贤良。

    而东宫这几年也确实做了不少实事,盛名不虚。

    当然,若仅是撒钱买些名声,李世民也不会怎么看重,关键是承乾于政务国策上也还是很不错的,让他负责京兆府听讼判案,表现极佳。他还经常能上奏一些不错的政策建言。承乾甚至还习得不错的弓马本事。

    这样的一个太子,才十三岁不到,论理来说,确实足够优秀了,起码李世民现在回想自己这个年纪,不也是整天在长安结交朋友,幻想着做一个长安大侠嘛。

    秦琅说的过,于志宁等身为东宫之官,规劝太子是没错,可过了。按他们的说法,太子都已经是顽劣不堪,甚至都已经到了十分严重的地步了,这若是传出去,那太子的名声岂不要毁在他们手里?

    这些人基本上是门阀士族的代表,承乾岂不是要被这群人给唾弃?

    秦琅说的对,太子的名声要维护,劝谏规讽也得分场合,注重方式。

    太子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年幼的孩子了,连边荒之民都晓得了太子贤名,为何于志宁等士族门阀却还总说太子顽劣?

    这些人未必就敢如秦琅所说的要颠覆大唐,毁掉太子,可也未必就真的如他们所说的一心为了大唐。

    想起氏族志修了几年,几易其稿,都始终不能如他满意这事,他就明白,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李家夺了天下,成了皇族,结果氏族志修了几稿,堂堂皇族李氏,结果却还是氏族第一,反倒是黄门侍郎崔干家族被列为了第一等,凌驾于皇族之上。

    这李世民如何能忍?

    虽然崔干为避嫌把名字中的世字去掉了,可这家伙凭什么能做第一?他不过是朝中的黄门侍郎,虽说也是朝中重臣,但也不过是四品官。

    宰相都没当上,结果却还凌驾于皇族之上了。

    修氏族志的韦挺等人上奏,理由是崔干出身显赫,曾祖是北魏车骑大将军、左光禄大夫、仪同三司、吏部尚书崔孝芬。祖父是隋朝大将军、汲郡公崔宣猷,父亲崔叔重也封为固安县公、虞部侍郎。

    崔干家族正是五姓七家里的博陵崔氏,源出第二房,代代显赫,因此排第一。

    秦琼当初也正是联姻博陵崔氏,娶的崔干侄女。

    氏族志修了几版稿子,结果都还是用以往的老规矩,纯以郡姓做为门第之差,排列第级,在这种标准下,五姓七家这些几百上千年的大士族自然就排到了前面,甚至早已没落的江南王谢等家族,居然也能排到皇家前面。

    堂堂皇家,皇后家族,宰相家族等,反而榜上名次很低。

    这固然是采用了以往的标准,可却完全没有领悟到皇帝的意思,皇帝要刊行新的氏族志,可不是为了给那些人家捧臭脚的。

    皇帝的目的是要把魏晋以来强盛的士族门阀给打压下去,是要把中央朝廷以及皇帝的权威给立起来。

    正如皇帝用于志宁杜正伦等去东宫辅佐太子一样,目的是让他们辅佐太子,而不是让他们如现在这般今天说太子这不好明天说太子那不行。

    太子行不行,他们说了不算。

    长孙皇后赶来,“你听说了吗?东宫出事了。”

    李世民却笑了笑,“放心,出不了事,这个桂花糕不错,观音婢你尝尝。”

    “圣人怎么还有心思品尝糕点呢。”

    “放心吧。”

    李世民收起笑容,眼里闪过杀机。

    “召翰林学士马周来。”

    等马周赶到,李世民直接口述旨意,让马周草诏。

    “秦琅、于志宁、杜正伦、孔颖达、陆德明、张玄素皆为朝廷重臣,兼任东宫要职,然而言语失态,对太子不恭,于同僚不睦,有失体统,一并免去所有东宫兼职,并罚俸一年,令闭门思过。”

    “褚遂良、虞士南、刘洎、高季辅等东宫官属,一并罚俸一年,以示惩戒!”

    这两道旨意,让长孙皇后和马周都愣住了。

    两人本来都以为,今天东宫闹这么大,事情皆因秦琅而起,皇帝恼怒之下,估计要拿秦琅问罪,谁料却是各打二十大板,甚至还惩罚的这么重。

    “继续草诏。”

    “加陈叔达太子少师,萧瑀太子少傅、杨恭仁太子少保,宇文士及、戴胄、魏征、李绩四个加太子宾客。”

    长孙皇后忍不住问,“东宫要员一下子全都罢免,那东宫岂不无人主事,也无人教导承乾了?”

    “朕不是为承乾挑选了太子三少和四宾吗?暂时就由他们辛苦一下。”

    “可宇文士及、李绩、杨恭仁皆不在京。”

    “萧瑀暂时代行詹事之职,陈叔达摄左庶子,戴胄为右庶子,魏征代少詹事,此事就这么定了。”

    马周提着笔震惊,最后还是提笔把诏书写完。

    “汪林,你送马周去东宫传旨,顺便把承乾送回宫来。”

    等他们退下,长孙皇后问,“圣人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这个处置,可不似圣人行事之风?”

    “这一次,朕是站在秦琅这边的,只不过事情闹的有些厉害,也比较难看,所以朕先各打二十大板,顺便把他们都先罢免了。”

    “陛下真要罢免他们?臣妾觉得于杜等人虽然严苛了一些,可对承乾总是好的。”

    李世民却只是冷笑了两声,“用,朕肯定还是要用的,只是朕也得敲打敲打他们一下,让他们弄清楚主次,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

    殿前司总管汪林送马周到达东宫的时候,崇贤殿里还是火气十足,秦琅一人群战舌儒,跟于志宁等在那里辩论不休,虽然秦琅祭出了大杀器,可于志宁等也还是认为就算太子有贤名,可越发要劝谏规讽,甚至还拿出了杨广做为反例,说当年杨广为晋王时也很有贤名,甚至做了太子后也一样名声不错,但最后却成了昏君。

    不可开交之时,汪林一声尖细嗓子高喊圣旨到。

    赐紫袍玉带的马周进来,这位马翰林又称马承旨,人人皆知的皇帝心腹近臣,甚至有人阿谀为内相。

    马周入殿,先向坐在上首正头痛万分甚至有些不安的承乾请安见礼。

    “圣旨到,东宫众官属接旨!”

    当众宣读完皇帝圣旨,于志宁等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杜正伦甚至公开道,“此是翰林院所草中旨乎?”

    这言下之意,是这旨意未经政事堂相公,不经三省六部,不算正式合法的敕制。

    马周缓缓道,“此为本官亲笔草写,上面还有陛下的印章署名,除了不是用白麻所写。”

    中旨以前虽说有时也会被门下省驳回,官员们也可以据理不受,可这几年,皇帝早已经加强了内制的权威性和合法性,拜相封公,皆出自翰林承旨的内制,拜相甚至还特别用白麻来写,与中书舍人草拟的黄麻外制来区别。

    这两年,三品以上实职官授予罢免,基本上已经是皇帝直接发内制了。

    “杜公莫非抗旨?”马周问。

    秦琅这时走了过来,“臣秦琅接旨!”

    马周把旨意交到秦琅手里,“秦相,自今日起,陛下免去你太子太师、太子詹事、太子左卫率、崇贤馆学士,以及总监东宫兵马之职事,本应令你回家闭门自省,不过你身为政事堂相公,职事重要,便暂免自省,仍到政事堂平章政事,并负责兵部事务。”

    太子惴惴不安站在一边,没想到就因一夜未归,结果闹出这么大动静。

    “殿下,宅家让奴婢来接殿下入宫。”汪林道。

    承乾惊慌,“圣人召孤何事?”

    “今日御膳房新进一款糕点,很是不错,宅家召殿下过去一起品尝。”

第638章 皇后相召

    接下旨意,秦琅甩一甩衣袖,跟承乾告辞,很潇洒的转身离开,留下于志宁等一干东宫官属们全愣在当场。

    刚才车轮战秦琅的那番激情,已经彻底消退。

    于志宁脸胀红,杜正伦则黑着张脸,褚遂良则是有些慌的脸发白,至于孔颖达、陆德明、颜师古这些大儒们,则觉得非常恼怒。

    明明就没错,怎么却被皇帝如此责罚?

    兼不兼东宫官都不要紧,问题是凭什么这样免他们的官?公道何在?

    秦琅这般胡闹,结果也只是免了东宫官,甚至连闭门思过都不用,继续做他的政事堂相公,还依然兼着兵部差事,甚至连检校司空也没夺。

    “这不公平!”于志宁恼怒道。

    可马周已经跟着秦琅身后走出大殿,连太子承乾也被殿前司总管汪林迎着出去了。

    东宫门口,承乾有些不安的望着承秦琅。

    “殿下尽管随汪总管去宫里享受糕点,不会有事的。”

    “陛下定然是雷霆大怒了。”

    “不会的,殿下只要记住,你做的已经足够好了就行。”

    走前,跟承乾拥抱了一下,安慰了他两句,秦琅便走了,承乾还想也安慰秦琅两句,结果看他那潇洒的样子,哪需要他安慰。

    骑马而出,马周追了上来。

    “三郎倒是好潇洒,倒跟没事人一样。”

    “能有什么事呢?”秦琅反问,皇帝的这个旨意到来,既出意料之外也有些在意料之中。他今天在东宫发飙,倒也是三分真七分假的,有故意做戏表演的意思,本就是要给皇帝看的。至于目的嘛,很简单,还是维护承乾。

    不管怎么说,承乾是他的学生,更是秦家已经牵连极深的羁绊,是利益的联盟,已经分不开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秦琅无论如何都要保护承乾,护住承乾的利益,也就是保护了自己的利益。

    于志宁等人这样搞,对于承乾不会有半点好处,承乾这个年纪,正是在青春逆反期,本来还挺不错的承乾,在他们手里这样搞下去,早晚得出问题,且历史上已经证明过一次了。

    为了承乾也为了秦家,秦琅今天掀起的这个乱子,就是要提前刺破这个问题。

    “你不怕连累到太子?”

    对于马周的提问,秦琅只是一笑而过。

    “放心吧,今天这事,表面看陛下震怒,其实我早就已经看透了,什么事都不会有,说是各打二十打板,统统免去东宫官职,可要不了多久,依然会官复原职的。于志宁等如此,我也如此。”

    至于原因,很简单,皇帝对现在的太子承乾是很满意的,所以为了东宫,为了承乾,李世民不会这么轻易的换掉他精挑细选的这些人,包括秦琅也是。

    这般震怒表现,其实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让东宫这些人都醒一醒,不要过份了。

    至于秦琅自己会不会被换掉,秦琅也相信不会,原因很简单,秦琅有能力,且一心护着承乾,他本身就是皇帝早早选中的人,为太子保驾护航的,如今又怎么可能换掉他。

    太聪明也不好,尤其是做为穿越者还熟知很多历史走向,虽说历史可能已经走偏了,但跟原来时空历史进程比对,还是能推测出很多有用的信息,这让秦琅没有那种迷雾摭罩的感觉。

    李世民的花招,他一眼就看破了。

    东宫殿上,他也敢跟着一众东宫贤臣们对喷。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其实我倒想着陛下干脆把我那劳什子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和兵部尚书的衔也给去了,好不容易回了长安,还想着好好休息一下呢。”

    马周摇头叹气,“有时我真挺羡慕你的这份洒脱的,堂堂宰相之位都不放在眼里,我做不到。”

    马周半生落魄,好不容易得到皇帝赏识,很希望能够一展胸中抱负,有机会就要抓紧,哪还能如秦琅这般无所谓。

    秦琅告别马周,回到平康坊,脱掉紫袍玉带,刚抱了会儿子秦仁,结果宫里来人。

    “皇后娘娘召秦相入宫拜见。”

    皇后召见?这倒是让秦琅意外。

    确认就是皇后召他后,秦琅虽不愿意,也只能重又换了衣服骑马出门,皇后在立政门后的立政殿召见他。

    一名女官引他进殿,殿中还有数名女官和宫人在。

    长乐公主也在,远远的看到他,便从皇后身边奔来。

    “三郎哥哥。”

    一恍两年没见,李丽质也长的亭亭玉立,变成个大姑娘了,公主也九岁了,长的十分高挑。

    寒冬腊月,身上披着一件貂,显得华贵无比。

    公主的眉眼倒极似皇后,甚至能称的上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只不过眉毛有些类似李世民,很英气。

    秦琅本来都已经伸出了双手,想要拥抱公主。

    结果公主到了近前,见他伸手,反倒是一下子停下脚步,有些羞红了脸站在那里。秦琅回过神来,公主已成大姑娘了,不可能再如以前那样男女无防的来抱他。

    赶忙收手,另行礼仪。

    “臣秦琅拜见长乐公主殿下!”

    李丽质红着脸笑嘻嘻道,“三郎哥哥这么客气做什么。”

    那边皇后见秦琅闹出的笑话也是微微一笑,向他招手,“三郎近前来。”

    秦琅上前又拜见皇后。

    公主回到皇后身边,依着皇后上下打量着秦琅,虽说这两年秦琅也一直有跟公主书信往来,可毕竟相隔两年未见。

    “三郎哥哥,你给我带了礼物吗?”

    丽质终究还只是个九岁的姑娘,忍不住问道。

    秦琅来的匆忙,还真没有想起这事。

    一犹豫,公主却已经要哭了,“三郎哥哥信里说给我带了好多好东西的,结果却是骗子。”

    “臣岂敢骗公主,臣在外确实为公主挑选了许多礼物,只是今天闻皇后相召,匆忙入宫,一时来不及带来,臣回去就把礼物送来。”

    “很多礼物吗?”公主破涕为笑。

    “嗯,很多,得装几大车。”

    “哇,是什么礼物啊,这么多?”

    秦琅想了想,伸手在身上掏了掏,掏出了几张庄票递到公主面前,“这是千贯一张的武安钱庄的庄票,一共十张一万贯。”

    “给我的?”

    “嗯,给公主点零花钱。”秦琅笑着道,李丽质是最得皇帝皇后宠爱的公主,先前给了许多食邑和永业田,后来被魏征等喷的没办法,才最后取消了,虽说公主得到出嫁时,朝廷才会给她食邑真封和永业田,且远不如先前。

    但再怎么说,她也是嫡长公主,平时吃喝花销用度还是极丰富的,毕竟李世民内库的钱很充盈现在,不用国库的钱魏喷子也没法子管。

    长孙皇后有些惊讶,对长乐道,“母后看看。”

    接过丽质递上来的庄票,长孙皇后看了几眼,便知道这是秦琅自家的武安钱庄的大额庄票,这种庄票虽然面额大,可却是见票即兑的不记名庄票,十分方便,因为有着极高超的防伪技术,所以也不担心被别人假冒。

    这种庄票不记名,所以流通方便,不管持有人是谁,也不问什么原主不原主,只要拿着票来就可以兑现现钱。

    甚至与东宫的嘉德银行、皇帝的贞观钱庄都是互通互认的。

    “三郎倒是出手好大方啊。”皇后笑笑,“本宫听说三郎先前给东宫赚了几百万贯收益?”

    面对皇后,秦琅也没有糊弄的想法,“臣在陇右前线,招商引资筹钱打仗,东宫接我邀请信去陇右,都是公开公平公正的招标入围合作。”

    “放心,本宫又没说要追究你什么,只是你既然有那么好的事,怎么就光想着东宫,就不想着圣人?”

    秦琅马上又掏出一块玉来。

    “皇后娘娘,凭这块玉,可以随时在武安钱庄取十万贯钱。”

    皇后笑笑,“十万贯,三郎还真是财大气粗啊。”

    “这是臣孝敬皇后娘娘的。”

    “本宫不要。”长孙说着,扬了扬手里的庄票,“倒是你给丽质的这一万贯,我替她先收下了,正好陛下说今年要给丽质筹备嫁妆了,这一万贯倒是又能添置不少好东西呢。反正到时,嫁妆也是要进你秦家的。”

    秦琅咬牙。

    “臣家此次在陇右也确实赚了些钱,臣愿意向陛下和皇后娘娘进献一百万贯!”

    “一百万贯?”长孙皇后都不由的惊讶,“看来说三郎财大气粗都还说轻了,你真应当是富可敌国了。”

    “不敢。”

    “你这一百万贯是拿给本宫给丽质添嫁妆的吗?”

    “是孝敬皇后和圣人的。”

    皇后把秦琅的玉佩还给了他,结果却是没拒绝这一百万贯。

    “本宫不是贪你的钱财,只是你上次在陇右行事,确实也惹的许多人非议。”

    秦琅当然知道长孙皇后是一代贤后,绝不是那种会贪自己钱财的女人,她收下这一大笔钱,还是要为秦琅免灾挡祸。

    上次陇右几场大战,最后灭了吐谷浑,秦琅前所未有的军商合作,让许多人都赚到了钱,包括秦琅自己,本来也是全理合法的,可毕竟赚的太多,就会有人眼红。

    “三郎,今天你在东宫闹事,引陛下不快,免了你东宫兼职,不过你也不要担忧,陛下只是一时恼怒,等过些天气消了就好了。不过你也要引以为戒,以后行事要谨慎,承乾还年轻,他又是极喜欢你的,你要好好辅佐承乾。”

    “臣明白。”

    长孙皇后看着秦琅的态度,倒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了,一百万贯,说给就给,确实了得。

    秦琅虽然比较能搂钱,可要拿出一百万来,也绝对是不容易的。

    “好了,也差不多到饭点了,就留下来一起用午膳吧。”

第639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三郎,”长孙无忌面带着忧色跟他打招呼,“你倒是精神不错,我还以为你今天会愁眉苦脸呢。”

    皇城门下省内,政事堂上,秦琅笑着对长孙无忌叉手见礼,“天塌下来不也还有高个子顶着嘛。”

    “你小子怎么就这么胡来呢,好歹也是大唐宰相,陛下把东宫托付给你,你却一回来就大闹东宫,搞出这么大事来,现在却还跟个没事人一样。你就算不在意自己,可就不能小心些太子吗?”长孙无忌有些不满。

    秦琅凑过去低声道,“长孙公难道平常就不关注下东宫?于志宁杜正伦那些人任职东宫,结果却把太子说成什么样了?我再不出手,太子名声可就毁了。”

    魏征进入政事堂,正好看到两人窃窃私语,于是冷哼一声,“堂堂宰相,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这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秦琅扭头望向魏征,紫袍玉带,如今可谓是深得皇帝信任了,想当初玄武门后,他还差点被杀,秦琅还替他求情呢,还曾把他借调到镇抚司做主簿,一起出使过幽州,也算是有些旧情谊了,更别说当初秦琅还拉着他合伙搞国公酒坊。

    可如今这样子,魏老西是彻底的不记往日旧情了,一见面居然说这样的话。

    秘书监、尚书右丞、谏议大夫,参预朝政,摄太子少詹事,一人身兼数职,实打实的皇帝红人。

    “我跟赵公说点儿女私事。”

    秦琅和长孙无忌可还是儿女亲家,两家订下了娃娃亲,秦琅的庶长子订了长孙无忌的女儿。

    这话却丝毫不能让魏征满意,“这是政事堂,宰相议事办公之所,只有宰相,没有儿女亲家,家中小儿事也不该在这里说。”

    “谢谢魏公提醒!”秦琅呵呵一笑。

    长孙无忌却是眼睛眯起,有些面色不善起来。

    魏征冷哼一声,也不理会得罪二人,挺胸抬头过去了。

    “这个魏玄成!”长孙无忌冷声道,秦琅道,“赵公无需跟他计较,就是这么个拗人。”

    “确实是个拗人,陛下也经常被这拗人弄的下不来台,可偏偏还护着他,要不然,我早就要把他赶出朝堂了。”

    秦琅心想,你可赶不走他,魏征当初是皇帝特意立的一个典型,也算是宽恕东宫官属既往不咎的榜样,可这几年来,魏征不光是嘴炮厉害,不畏权力,什么都敢捅都敢说,而且他自做了尚书右丞后,也表现出了极不俗的宰相气度。

    做为尚书右丞,尤其是行使监察大权,把个尚书省六部二十四司督察的效率大增,这让皇帝可是非常满意的。

    偏偏魏征在满朝大臣中还是个异类,坚持奉行不结盟不结党的想法,就做个孤臣,今天怼这个,明天喷那个,皇帝用他用的非常顺手,哪会轻易的踢他出去。

    看看政事堂现在这些个宰相,哪个不是国公啊,甚至基本是还是实封国公,也唯有魏征,到现在也还只有一个巨鹿男的虚封爵,还是之前给五品以上实职京官们统一加封的。

    魏征的本阶也不高,可他职权重啊。

    “我建议赵公不要跟魏征为敌,这种拗人得罪不起,惹上了就会跟膏药一样粘住你不放。”

    “赵国公、卫国公,你们还没聊完吗?”远处传来魏征的喊声。

    长孙无忌一翻白眼,秦琅则只是微微一笑,“好了,诸位相公也都到了,我们也去落坐吧。”

    政事堂做为宰相会议,设立在门下省,在隋朝的时候,开始了三省六部的中枢核心制度,那个时候以外三高官官为宰相,实际上就是尚书令中书令和侍中是宰相,宰相会议则设在尚书省。

    不过到了唐朝,虽然尚书省依然权重,可皇帝有意要平衡尚书省的权力,故此把政事堂设到了门下省,还找机会把尚书令这个职位给废了,以左右仆射为尚书高官官,使的级别下降。

    再把政事堂设到门下省,又在四名真宰相外,以检校三高官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参预政事等头衔,让其它非三高官官也得授宰相衔,进入政事堂议事办公。

    从宰相三人团,到如今贞观朝稳定在十余人的群相制度,宰相的权威可以说是下降了的,但皇帝对相权削弱,却加强了皇权对朝政的把控。

    原本的政事堂会议,只是一个临时会议,而到现在,已经形成了一个常设的机构,协助皇帝统治朝政的最高议事机构,下设五房,分理众事。

    此时的政事堂,已经囊括了门下省中书省和尚书省的大部或主要职权。

    三省其实都已经相当于是政事堂的下属机构了,大唐如今的权力中枢,便是政事堂-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十二卫。

    权力大,宰相多,特别是以他官加衔参加政事堂会议,尤其是让一些三品以下的四五品官员都得列政事堂,使的皇帝的权威空前高涨。

    秦琅虽说曾经三拜两罢宰相,可实际上已经好久不曾在政事堂露过面了,倒有些生面孔了。

    诸位宰相们都已经坐到了都堂里,各自坐在自己的席位上。

    秦琅上前一一拜见。

    尚书左仆射房玄龄、右仆射高士廉,这两位在政事堂中,依然还是居于宰相之首,尤其是房玄龄,以皇帝的绝对心腹,如今是当然之首相,这位秦琅老乡,既办事能力强,而且还非常了解皇帝的性格,他做事有个特点,就是能按着皇帝的心思把事情办的利落齐整,不会去违逆皇帝。

    绝不会跟魏征一样,当面的指责顶撞皇帝,因此这几年,在宰相的位置上是越做越稳,不像其它宰相们,经常被停职或是罢免,如萧瑀陈叔达长孙无忌秦琅等那也都是起起落落几次了。

    高士廉也都是上下几次。

    “魏国公!”

    秦琅对着房玄龄叉手见礼,房乔笑着起身回礼,丝毫没有轻视秦琅半分的意思,其实秦琅跟房玄龄不仅是同乡,而且两人之前已经有过数次合作,配合可谓是十分默契,特别是秦琅主持税赋改革的时候,房玄龄可是全力支持的。

    这位精通典制政令,熟悉律法,明达吏事,不仅深得皇帝倚重,就是满朝上下也是人缘极好,如今朝中,房玄龄已经是一股极强的政治势力,他又通过联姻范阳卢氏、太原王氏以及吴郡吴氏等,与士族结盟。

    另一方面,他也跟历城同乡秦琼秦琅父子保持了不错的关系,故此房玄龄在政事堂确实是当之无愧的首相。

    “拜见许国公!”

    高士廉笑着还礼,当年玄武门之变前,高士廉是雍州治中,秦琅则被安排到长安县做法曹,玄武门事变当天,秦琅组织囚犯与高士廉一起攻打芳林门,驰援玄武门,也是并肩战斗过的。

    老高在李世民继位后,便立即做上了侍中的位置,可惜没多久还是被贬出朝堂,外放了好几年,论在政事堂上的地位,其实还不如三拜两免的秦琅稳,这次李靖辞右仆射,皇帝最后没选大舅哥长孙无忌接班,却选了妻舅高士廉回来。

    主要也还是因为高士廉年长,比较成熟稳重。

    “三郎一回京就闹好大动静啊。”高有些关切的道。

    “有劳许公记挂了。”

    中书令温彦博、侍中杨师道,还有检校侍中王珪,三位宰相面对秦琅的见礼时,却表现的比较冷漠,连做为秦琅未婚妻姑丈的杨师道,也是如此。

    温彦博更是直接出言嘲讽秦琅寒门出身,不尊士族。

    温彦博是太原名门士族,温家三兄弟可是相当荣耀的,入唐都授显职,兄弟俩人都先后入中枢主政。王珪更不说用,太原王氏嫡出,又是名士,当年因此入建成东宫。杨师道则也是弘农杨氏观王房,前宰相杨恭仁还是他大哥。

    三个顶级士族出身的宰相,对秦琅在东宫闹的那一出,非常不满。秦家虽也是士族,可顶多算寒门,如今秦家父子一朝得势,倒反而压到士族头上来了,秦琼官拜太尉,位在宰相之上,秦琅二十来岁,却已经三拜宰相,检校司空。

    秦琅呵呵一笑,却也懒得跟他们废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武昌郡公!”

    秦琅转过来,戴胄却是主动起身见礼,这位倒是个能臣,只不过他出身跟秦琅差不多,祖父也只是北魏的一个州从事,父亲也只做到了县令,戴胄是靠读书科举入仕的,以明经入仕起家吏部云骑尉,再迁门下录事,因为性格坚贞,有才干,熟知律法,通晓方案,所以为当时的宰相苏威和裴世矩赏识,入唐后为李世民的王府参军。

    李世民称帝后,他先后做了兵部郎中,大理少卿,然后又担任过民部尚书、尚书左丞、谏议大夫。

    有一段时间,尚书左仆射萧瑀免职,右仆射封伦罢官,戴胄奉命主持尚书省政务,结果处理的井井有条,比萧封二人在位时还要好,堪称是大唐立国以来最好的尚书左丞。

第640章 白麻宣拜

    戴胄得以参预朝政,还担任过一段时间转运使,杜如晦死前,还特意让他来主持吏部,于是以户部尚书检校吏部尚书,之后又曾跟秦琅一起平章国计。

    到现在,戴胄的正式官职便是户部尚书、尚书左丞、谏议大夫,太子宾客,参预朝政,武昌郡公。

    不过戴胄虽说才干了得,也是明经出身,但却被士族抨击为不通经史,他还喜欢奖掖法吏,抑制文士,因此也是深受温彦博杨师道王珪等名门出身的宰相们攻击。

    从某些方面来说,戴胄跟秦琅很像,不学有术,办事能力极强,深得皇帝信任,可却又饱受士族攻击,反正就是跟那些名士们尿不到一个壶去的,平时也是最看不惯那些名门士族出来的手下,只会夸夸其谈,办理实事的时候却还远不如那些出身普通的吏员们。

    秦琅尚了皇帝的嫡长女,而戴胄的女儿则已经许给了太上皇的第十六子道王李元庆,都是被皇家联姻笼络。

    “戴公最近可还好?”

    老戴胡子头发半白,一看就是身兼数职操劳过度,“三郎不在朝中,我执掌国计,有些力不从心啊。”

    做为李世民的首席财务官,戴胄管户部国计还是很称职的,只是他又还要兼任数职,他很怀念秦琅做转运使、平章国计时的日子,那个时候秦琅是带头改革的,他在后面默默支持,两人配合无间,做起来来可就轻松的多。

    而现在,虽说税改以来,国家财政情况很好,可自己一人主持,还是很累。

    司徒、开府仪同三司、同中书门下平章政事、吏部尚书长孙无忌在自己位置上对他点了点头,两人也就没再多说。

    同中书门下平章政事李靖、平章军国重事秦琼,这两位宰相都不在京,实际上也只是挂个衔而已,两位名帅都是低调之人,早就激流勇退了。

    侯君集因为先前攻击秦琅一事,也因为他资历不足,无法在政事堂立足,也已经被皇帝踢出去了。

    而御史大夫萧瑀,也因为上次弹劾秦琅一案,也被皇帝再次罢免,已经三拜三罢宰相,若算上他在武德朝也任过宰相,这位在大唐立国不过十四年间,却已经是四拜四罢宰相,堪称一绝。

    新任的御史大夫韦挺,同样是出自名门,来自京兆韦氏,隋朝时曾经辉煌无比过,如今也依然威风不倒,他是隋朝民部尚书、营州总管韦冲之子,北周战神韦孝宽就是他的叔祖。

    韦挺跟王珪经历差不多,都是以名门子弟入选建成东宫,而且韦挺还从小就跟建成玩的好,所以他在东宫时是检校太子左卫率,总领东宫兵马。虽然玄武门之前因杨文干事件被流外,可李世民继位后,还是很快赦免并重用了他,以拉拢韦氏家族力量。

    得王珪的数次力荐,韦挺仕途很不错,历任尚书左丞、吏部侍郎、黄门侍郎,再到现在的御史大夫,参预朝政。

    李世民还特意为儿子齐王李祐订了韦挺的女儿结亲。

    这点秦琅很想吐槽,李世民经常抨击五姓七家这些士族名门,喜欢搞联姻,可实际上李世民这方面比五姓七家做的还过份,他更喜欢搞联姻,而且最喜欢跟自己的宰相、大将联姻,基本上宰相都得联姻皇族,要么子弟尚公主,要么就女儿嫁皇家。

    李渊这几年退位后憋的难受,于是拼命的生儿子生女儿,李世民倒也干脆来个废物利用,把太上皇给他生的那些年幼的弟弟妹妹们,全拿来做政治联姻工具。

    关系亲近一点的宰相、大将,他就用自己的儿女来联姻,而关系远点的宰相、大将,他就拿太上皇生的那些来联姻,恨不得能把满朝重臣勋贵一网打尽。

    最后一位宰相是陈叔达,也是武德朝就拜宰相的了,当年因为保过李世民,所以皇帝对他还是很不错的,虽说也罢过几次,可最后还是又让他做了礼部尚书,参预朝政。

    同时,也一样的跟陈叔达联姻。

    一圈下来,除了秦琼、李靖两位战神挂着宰相衔,却各自出镇世封藩地,其余的宰相便都见过了。

    尚书左仆射房玄龄、右仆射高士廉、中书令温彦博、侍中杨师道、检校侍中王珪。

    尚书左丞、户部尚书、谏议大夫、太子宾客,参政朝政戴胄,

    尚书右丞、秘书监、谏议大夫、太子少詹事、参预朝政魏征。

    司徒、开府仪同三司、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长孙无忌。

    御史大夫、参预朝政韦挺。

    太子少师,礼部尚书,参预朝政陈叔达。

    再加上秦琅这个检校司空,开府仪同三司、骠骑大将军,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今日政事堂一共十一位宰相,都到齐了。

    总共十三位宰相,实到十一位。

    政事堂里,宰相们的位置其实也是有排位的,虽说是群相,可实际上宰相也有高低,左右仆射与侍中、中书令四人,便是排在前四。实际上是左仆射居左边之首,右仆射居右边之首,中书令居左边第二,侍中居右边第二。

    而检校侍中排在左边第三,排右边第三的是司徒吏部尚书长孙无忌,因此秦琅的位置排在了左四位,他对面是右四的戴胄,而他下首左五位的是魏征。

    依次排序。

    当然如果秦琼和李靖来了,那么身为太尉的秦琼就要排在第一位,李靖这个司空也要排第二。

    秦琅假意谦让了几句,最后坐了下来。

    放眼望去,这十一位宰相,真正能代表武将的其实就是他一人,李世民的政事堂宰相里,好像给武将的位置向来很少,一般就一个位置。

    最早是秦琼,然后是李靖,再是侯君集,然后又到他,虽说马上打的天下,可李世民却没想过马上治天下。

    武人们出将入相的通道是留着,只是比较狭窄。

    因是政事堂堂议,所以宰相们都有坐垫,坐着议事,但是最上首还是摆了一张空置的御榻,这是给皇帝留的,皇帝偶尔也是会来政事堂与会议事听政。

    殿中省少监王闿进来。

    “陛下要来吗?”房玄龄问。

    “陛下有内制到。”

    房玄龄带头,十一位宰相俱起身迎旨。

    “魏征、王珪,昔在东宫,尽心所事,当时诚亦可恶,我能拔擢用之,以至今日,足为无愧古人。贞观之后,尽心于我,献纳忠谠,安国利人,成我今日功业,为天下所称者,惟王珪、魏征也。古之名臣,何以加也。为政者岂待尧、舜之君,龙益之佐,自我驱使,天下乂安,边境无事,时和岁稔,其忠益如此······”

    “特进封魏征爵巨鹿郡公,官拜侍中,赐黄金十斤,御马二匹。”

    “特进封王珪爵永宁郡公,官拜中书令,赐黄金十斤,御马二匹。”

    “中书令温彦博进爵虞国公,改任御史大夫,参预朝政,赐绢百匹。”

    “侍中杨师道进爵安德郡公,改任刑部尚书,参预朝政,赐绢百匹。”

    “御史大夫韦挺,进爵扶阳郡公,改授银青光禄大夫,行黄门侍郎,兼魏王泰府事,参预朝政。”

    连降五道旨意,却全是重要的宰相人事调整,政事堂一众宰相们都惊讶万分,事先没有半点风声透露。

    魏征、王珪一步登天,分任中书省和门下高官官,而温彦博和杨师道却被贬黜,从二高官官,改任了御史大夫和刑部尚书,虽说还加了参预朝政,依然留在了政事堂,甚至还晋封了郡公爵位,可这还是贬黜。

    韦挺在御史台也没坐稳屁股,就改授黄门侍郎了。

    温彦博和杨师道二人面色惨白,谁也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了皇帝,突遭贬黜。

    秦琅在一边,倒听的有些兴灾乐祸,其实皇帝用人他是知道点方式的,政事堂宰相李世民向来是喜欢各方势力掺杂,还喜欢微操,今天这里动一下,明天那个调一下,搞的政事堂宰相又多,还调动频繁,结果就是这些宰相虽说位高权重,可总是调来调去的,难以形成很强的威望,变相的在削夺相权。

    另一方面,李世民表面上政事堂里出身关陇贵族和山东士族的人有好几个代表,可实际上他用这些人为相,既是照顾各方势力,可也一样还要看能力。

    如杨师道,他拜相其实是接替被罢相的兄长杨恭仁的,他也是关陇贵族的代表,只是杨师道出身豪门,却不通下情,担任宰相以来,他压制亲朋以避嫌,可任命的官员却大多都是庸才,这使的上下都不满,因此就算是李世民的亲姐夫,也一样在这次被拿下。

    温彦博出身太原温氏,曾经是罗艺的幽州司马,归唐之后,因为跟家族跟李渊关系向来好,因此成为李渊心腹,武德八年随军迎战突厥时还被俘,被突厥流放阴山一年多。李世民继位后,救回温彦博,对他很是重用,温也成为朝廷对突厥政策的重要制订者。

第641章 不抑兼并

    李世民用温彦博,主要还是看中他的才干,他跟戴胄一样是实干者,只是近年温的一些政策立场,跟李世民的路线方针很不符合,他和魏征、王珪更是争斗的激烈。

    最终皇帝选择了魏征王珪,而把温彦博和杨师道给赶下去了。

    想起刚才两人那般冷漠嘲讽的嘴脸,秦琅不由的有些兴灾乐祸。

    温氏三兄弟,大临大雅大有,温彦博温大临,其实远不如温彦弘温大雅得李世民看重,温大雅才是李世民天策府的心腹,因此也很早就封为黎国公、礼部尚书了,只可惜病死的早,要不然早就拜相了。

    大有也曾任黄门侍郎,担任机要,可惜也是死的早,如今温大临被贬,太原温氏自然也就不复从前风光了。

    王闿白麻宣相,倒是让魏征、王珪十分意外,尤其是魏征,经常跟皇帝对喷,他任尚书右丞,也是天天喷这个尚书、骂那个侍郎,各司郎中们被他弄的提心吊胆,而他又还任着谏议大夫,更是风闻奏事,于是魏征那是怼天怼地怼空气,满朝上下没有不被他怼的。

    本来以为能参预朝政就不错了,谁知道居然让他直接做了门下高官官侍中了,门下省掌有封驳审议大权,这倒是挺符合他一惯怼天怼地的风格,人尽其才了。

    秦琅马上有些落井下石的开口。

    “恭喜魏侍中、王令公了,请两位上坐。”

    此话一出,温彦博和杨师中都不由的面色剧变,这也太打脸了。可政事堂诸位的位置,也确实是按职位排序的。

    他们已经失去了三高官官头衔,虽还有参政之衔,却也只能退位下位,两人面上红了紫,紫了白,好半天后,终于还是没那个脸皮赖在原位,于是只能黑着脸起身,拱手把位置让给了魏征王珪二人。

    打人不打脸,可秦琅偏偏就打脸,还是当面打,打的啪啪响。他很清楚自己的位置,跟那些名门士族尿不到一个壶里去,皇帝也不允许他跟他们尿一个壶,既然如此,那也就干脆直接点,看不惯就怼,怼的越厉害,心情越舒畅不说,皇帝也越放心。

    “诸位相公,”王闿看到这场面,也是有些暗暗心惊,可看着房玄龄、长孙无忌这两位皇帝心腹相公,也只是在那里假装什么也没看到的样子,便心知秦琅行事看似莽撞,可却也不是胡来。

    “宅家让咱家来宣旨时,还曾交了几个条陈,要诸位相公早做商议决断,明日,要在甘露殿举行廷议,到时要听诸位御前议政。”

    王闿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了秦琅。

    秦琅笑笑,“给房公,他是首相。”

    房玄龄倒也没推辞,接过锦盒,先摸了一张条子出来,打开,不由的直皱眉头。

    “写的什么?”旁边的右仆射高士廉见房玄龄这模样,也不由的好奇起来,房玄龄无奈的苦笑两句,“诸公请看吧。”

    高士廉接过,直接念了出来,“不抑兼并,佃户入籍?”

    纸条上就写了这八个字,但一听到这八个字,在座的宰相们却几乎都是皱起了眉头。身为宰相,当然知道这八个字的意思,这说的就是土地制度。

    可土地制度,向来又是国之根本,大唐立国之初,推行的土地政策便是继承自西魏北周隋朝以来的均田制度。

    均田制度的本质,其实就是朝廷把手中掌握的官田公田,拿出大部份来分给百姓,比如制度设计里,男子成丁之后,官府给他授田百亩,死后可传给子孙的二十亩,另外死后要由官府收回的口分田八十亩。

    分了朝廷的田地,那么就得要向朝廷交租,这也就是租庸税制的根基。

    可是现在朝廷推行的税赋改革后,已经从租庸制变成了两税法,税法的改革,根本原因还是因为均田法已经推行不下去了。

    虽说大唐才立国十四年,但均田法确实行不通了,其实在隋朝的时候,均田法就随着天下统一,国家安稳,人口的迅速增加而无田可分。

    隋末短暂的十几年战乱,虽然也损失了大量的人口,而李世民继位后还搞了整顿佛道行动,硬生生的从寺庙道观里抢出来大量的土地,但另一方面,大唐经过战争,把各地割据势力消灭,甚至把连疆被侵占的疆域夺回。

    许多曾经因战乱饥荒逃入山中的百姓,投身寺院,甚至是被掳到境外的那些百姓,大量的回归,使的大唐的人口迅速的回升。

    户籍人口的迅速回升虽是好事,可也带来一个大问题,就是田地的问题。

    许多人没田,或者只有极少量田,虽说两税法已经改革了,没田、少田的,不用如以往一样承担沉重的租庸,但失地者还是会有一个问题,他们只能沦为佃户。

    而佃户在南北朝以来又称为部曲,他们在国家制度里,是没有户籍的,因此只能依附于地主,他们的人身等都被地主牢牢控制着,他们不能离开地主的庄园,也不能去从事其它的商贩、工坊做工,给其它地主干活等事,各个方面,佃户都得依附地主,受到地主很强的人身控制,比奴隶其实强不到哪去。

    甚至法律层面,也都在打压这些部曲身份的佃户,比如律法规定,如果主人奸淫部曲之妻,无罪,称幸。

    上到李世民,下到政事堂诸公,甚至朝中官吏们,其实早就知道,均田法其实早就已经跟不上现实,更推行不下去了,边疆之地还有些田地可分,但在中原,基本上都无法再分田均地。

    官府掌握的田地越来越少,人口繁衍却越来越多,固定数额的土地,如何能满足不断激增的人口呢?

    于是越来越多的百姓沦为失地户,为了逃避租赋课役,许多人成为逃户,要么逃入深山,要么直接投奔依附于官僚地主,甚至是寺庙,造成的是国家户籍人口的流失。而户籍对于朝廷来说,是征收税赋,管理人口的重要手段。

    没有了户籍,就没有了一切。

    虽说两税法后,地税改以田亩数征税,且官绅一体纳粮,但依然还不够完善。

    现在皇帝一张纸条,无疑就是要向这个问题开刀了。

    不抑兼并,佃户入籍,就是针对性的新政,说到底就是彻底废除到过去的均田法,以后朝廷不再均田授地,不再给百姓分田了,反正也无田可分。另一方面,也不再执行过去的限田令了。

    因为过去贵族官员甚至士人们享有免除课役的特权,拥有的田地过多,那朝廷税赋损失太大,承受不起。

    而现在,反正按田亩征税,因此不管田在地主手里,还是百姓手里,起码从税赋这块来讲,没什么区别。

    当然,如果不抑兼并,田地必然不断流向地主、官僚、贵族们的手里,百姓会不断的失地。

    因此,纸条上才有了后面四个字,佃户入籍。

    佃户入籍,意味着从此废除部曲制,失地的农民佃租地主土地后,仅仅只是租赁土地的关系,而再没有其它半点的人身依附控制关系,他们不再受地主的控制,租地交租,仅此而已。

    佃户们也一样能够登入户籍,享受身为大唐子民的各种权力利益保障,他们可以自由的流动,不再受地主的控制,既可以佃租几个地主的田,也可以在农闲时给别人帮工,也可以进城到做坊做事,甚至可以自己做点小买卖,四处贩卖。

    法律方面,也将享受与正常百姓一样的权益。

    房玄龄又掏出一张纸条,上面却只有四个字,土地契税。

    毫无疑问,这就是不抑兼并的后续政策了,房玄龄能猜到这个契税的意思,朝廷不再抑制土地买卖,土地制度彻底变更为私有制,允许买卖,但朝廷要在这土地买卖过程中,征收一笔契税,土地流转的越多,朝廷征的税越多,流转一次征一次。

    第三张纸条,写的却是主户客户。

    “诸位,大家议一议吧,先从第一张不抑兼并,佃户入籍开始。”

    土地制度,涉及到方方面面,堪称基本国策,是国家根本,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处理不好,必然引发大动乱。

    面对着这么重要的议题,一众宰相都没急着发言。

    房玄龄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到了魏征身上。

    “魏公新任侍中,就有请魏公先发表意见如何?”

    魏征点了点头。

    “我坚决反对,不抑兼并,土地必然最后都要被贵族官僚,地主商人们兼并,最终便是形成强大的地方豪强势力。两汉之时,汉朝廷一直在致力于打击豪强,控制兼并,为何如今我们却要主动放开控制,不抑兼并呢?”

    “如果此策推行,那么我大唐数千万百姓,将会有无数百姓失去土地。”

    “百姓是国家根本,百姓不稳,天下不稳!”

    魏征旗帜鲜明的表达了反对。

    而新任中书令的王珪,却表示赞同。

    理由则是均田令确实已经推行不下去了,而朝廷已经改革两税法,若是能再把佃户入籍这个问题解决好,则不抑兼并,其实也不可怕。

第642章 始作俑者

    “宅家说,让卫国公先发表下意见。”

    殿内少监王闿小声提醒道,一众宰相闻言都向秦琅望来,他们的目光里一副原来如此,果然如此的意味,却是已经认定皇帝突然送来的几张条子,上面写的这个土改的条陈,就是出自秦琅之手了。

    秦琅倒觉得有些冤。

    虽然吧,他确实曾经就土地制度问题,跟人探讨过利弊得失,可却还真没跟皇帝提起过。不过刚才皇帝的这几张条子上的关键词一出,秦琅还是明白这玩意确实就是最先出自他这里。

    毫无疑问,是跟他探讨这土地问题的人,把这事泄露出去了。再联系下这事情他之前也只跟承乾书信里说起过,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承乾把他私下的话,告诉了皇帝。

    或者是,他认为秦琅的话很对,然后以此为根据写了条陈,上陈皇帝。

    反正不管是哪种吧,都是太子把他说过的东西告诉了皇帝,然后现在皇帝拿来让宰相们议论,又特别交待让秦琅先发表意见。

    “卫公,你来议议看法吧。”房玄龄主持堂议,目光里带着几分惊讶之色。

    秦琅站了起来,本来还想摸鱼打酱油,不料这重回政事堂头一天,就让李世民给架上火堆了。

    “其实我觉得这土地改革确实很有必要了,之前租庸调制是以均田法为基本核心,因均田法无田可均,所以最后租庸调制也难以推行,陛下痛下决心,大刀阔斧的改革推行了两税法,本来当初就应当是先改土地制度,再改税法,结果却是倒过来了,先改了税法,后面土改却没动静了。”

    “几年过去了,如今两税法的好处已经充分体现出来,朝廷每年财政大增,是去过的十倍不止,但百姓们的负担,其实反而是轻了,两税法的成功,让朝廷上下倒是一时忘记了要继续深入改革,打破这旧有的均田法土地制度,可到如今,不改的问题还是显现出来了,朝廷确实已经无地可分,而且还有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兼并问题也已经初显,主佃矛盾越发激烈,这都已经到了不改不行的地步了。”

    一众宰相们听到秦琅这话,越发坐实了秦琅是始作俑者了。

    “那三郎认为当改,从哪开始改?”

    “立法!先制订一部主佃专法,把佃户入籍法律明文形式写下来,颁行天下。要向天下所有人诏告宣示,部曲制度彻底废除,佃户也是大唐良籍良民。过去部曲、佃客犯主,律加凡人一等,这个要废除。而过去主犯佃客,杖以下勿论,徒以上减凡人一等这样的不合理条文,也要废除。还有主奸部曲妻女者,不罪,这个不合理,也要废除,一律按入籍良民论处。”

    过去,地主跟佃户那就完全是主仆关系,因此地主犯佃,各种罪刑都有减刑,甚至不罪。而佃客犯主,往往都要罪加一等。

    这些所有不平等律令,关键就是朝廷过去对主佃之间的关系定位,是认定为主仆关系,是人身依附的关系。

    而如今秦琅提出要立主佃专法,暂定名主客户法,要把那些非奴隶身份的部曲、佃户通通都直接登记入籍,授予他们客户身份。

    所谓客户,就是没有土地者。

    “主客户以有无土地为划分标准,但身份没有尊卑,更非主仆。客户与主户只是单纯的雇佣关系,不再有人身依附控制关系。”

    “主户失地后,转为客户。客户置地后,则转为主户。主客户最大的区别,就是土地有无,主户要依田亩缴纳地税,而客户无田,只需缴纳户税,若经商做贾,则按规定缴纳工商税便是。”

    法律层面等,一视同仁。

    不论是贵族还是官员,又或是地主、富商,在这个新出的主客专法下,都全部丧失对那些部曲、佃户们的控制权了。

    魏征忍不住问,“我不明白卫公为何要弄出这样一个新法来?难道卫公不知道,华夏自古为农耕文明,士人治理天下,农人耕种土地,各司其职,这才是最稳固的吗?若是过于重视工商,必然会失衡。而如果放纵兼并,则更加后患无穷,将导致天下大乱!”

    秦琅笑笑。

    魏征这种观念,是古代许多士人的想法,也是一种古典的小农经济思想,认为重农抑商,最有利于加强控制,有利于安稳。

    穷不要紧,只要大家都穷,就稳了。

    而抑制工商,很多时间是为了防御贵族豪强与工商的合流,一旦政治和资本再挂沟,以儒家治天下的王朝,就更加难以控制了。

    把绝大多数的百姓控制在土地上,甚至禁锢在乡里,这就是皇帝和儒家士大夫们的理想天下,他们甚至还总幻想着恢复到先秦时的井田制度呢。

    所谓井田制度,就是把一块地分成九块,每块百亩,然后八丁各耕种边上一块百亩地,中间那块百亩就是朝廷的地,这八丁耕种自己的土地之余,还要合力为朝廷耕种那一百亩地,收获后,中间那块地所得就是朝廷所有,相当于百姓为朝廷服役纳税了。

    朝廷以这些公田收入为财政,供应宫廷皇室,朝廷百官,然后以府兵制为军制,闲时为民战时为兵,朝廷也不需要额外再出军费,想象是很美好的。

    可是时代在前进,儒家许多人却还总幻想着复古几千年前的制度,无疑就是迂腐了。

    不汉是秦朝的军功爵制度,还是汉代的抑兼并打击豪强制度,其实都证明了一点,那就是土地政策这块,其实各朝都很失败,这些王朝的败亡,归根到底,也是土地制度的问题。

    而到了魏晋南北朝以来,士族豪强并起,庄园部曲制度盛行,走向了另一条路,形成了无数的门阀士族,中央朝廷控制力大减,结果就是战乱不断,混乱三百年。

    隋重新一统天下,改进均田法,行府兵制,推租庸调税法,在统一之初,确实有这个条件,但是经历短暂的开皇盛世之后,才二三十年就已经推行不下去了。隋朝的灭亡虽然有许多条件,但国家制度设计之初的巨大的问题,还是葬送大隋的关键。

    别说杨广昏君,就算杨广再强,爆发这样系统性的巨大危机后,也很难撑过去,况且杨广还是个很有野心的皇帝,他的野心加剧了这个危机,于是诸多问题堆在一起后,最终杨广亡国了,成了大昏君。

    部曲和奴隶制度,其实正是壮大士族门阀,成就豪强世纪的根本。

    可魏征等人却只看到了门阀豪强兼并成风,却没看到兼并其实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士族豪强们跟朝廷抢夺人口。

    大量失地的人因为得不到法律的保护,沦为了贵族豪强们的附庸仆人,人身自由等都被地主豪强们控制,这才是最可怕的。

    而在过去的制度下,入籍的百姓才能成为课户,再加上贵族官员等不课户的特权,结果就是天下人口众多,可朝廷真正能征税,能征役的百姓却是少之又少,国家的负担最后都落到了数量很少的百姓头上,他们承担了太重不该承担的负担,于是历史上,在初唐之后,无数的课户开始成为逃户,国家课丁数量进一步减少。

    占据国家一半以上户口的百姓,全都成了隐户逃户,成了依附于地主豪强们的部曲、奴隶,国家既不能征他们的税,也不能课他们的役,甚至选他们为兵都不行了。

    贵族官僚地主豪强阶级,侵吞了朝廷最关键的资源,于是中唐之时,大唐表面的光鲜之下,已经腐朽不堪,才会有安史之乱,大厦崩塌。

    “诸公,不抑兼并不可怕,因为地主就算买再多田地,按两税法,他也要按亩纳地税,地越多,税越多,一分不能减免。虽为王公宰相,门阀士族亦要一体纳粮。再者,只要开征契税,那么土地流转,朝廷还能额外得一笔收入。”

    “当然,最关键的一点,地主就算兼并再多田地,可总要人耕种的,只要推行主客法,那么地主的地也需要佃出去,而佃种的佃户们不再是他们的部曲,不再受人身控制,那么兼并再多田地的地主豪强,试问,除了田地要纳税,能多收粮多卖钱,他们还能再如以前一般威胁到朝廷吗?”

    “不能!”

    秦琅跟他们细致的分析起来,“我们颁行主客法,还可以用法律明文方式,制订佃租,禁止地主对佃户的过多盘剥掠夺,保证佃户们的利益。”

    过去均田法下,本质上百姓其实就是朝廷公田的租户,也要交租。可地少人多,还有大量的逃户隐户不课户,结果就是课户们交了太重的租。

    一部主客法,让佃户入籍为客户,提高其人身地位,摆脱人身控制,再以法律明文颁定佃租,保证佃户权益,则一切迎刃而解。

    因此不抑兼并,只要配合主佃专法,那么实际上就不是在放纵地主豪强兼并,不是在欺压弱者的百姓,而是事实上的提高更多百姓的利益,保障他们切身的权益,也是朝廷增强对天下控制的强大体现。

第643章 永业

    魏征还是难以接受秦琅的这种说法,他认为土地是农民的根本,如果农民保不住土地,土地都集中到了地主豪强们手里,那百姓最终难免沦为地主豪强们任意宰割的鱼肉。

    “田地在地主手里,就算朝廷可以出专法,制订一个佃租额,但豪强地主如果不把地出租给农人呢,他们要怎么活?”

    秦琅对魏征这种想法有些不屑,他想的自然也有道理,可问题是现行的均田法下,朝廷都已经无地可均了,百姓本来也没有了多少田,以后的丁男更加分不到田了。不进行改革,那不过是掩耳盗铃而已。

    现在的制度下,许多无田可分的百姓,其实早就成了失地百姓,或者一家数口人,手里仅仅只有极少量的土地,靠那点土地根本养不活一家老小。朝廷虽然改革了税法,用不着再如以前那般没地、地少也要缴纳一整份的租庸调,但依然改变不了需要去佃租田地的事实。

    而按现行制度,他们一旦去佃租田地,其实就已经变相的沦为了地主豪强们的部曲仆从了,在法律上,在人身自由上等等,都完全已经被地主们控制。

    不仅佃租额上,地主们完全说了算,甚至还得承受大量沉重的佃租之外的负担,比如给地主勉强服役做事,每年要交各种各样的杂七杂派的东西或费用,比如要给地主砍柴割草等等。

    而且这种佃租关系,很不稳定,地主是想租就租不想租就不租的,法律也不保护,因为在法律里,他们的关系就是主仆,是附庸关系。

    “魏公,我们制订的专法里面,就是要出台详细条文,保护佃户的基本权益,比如说佃租田地,要先立契约,并在官府留档。不管是租官府的公田,还是地主的私田,都要立租佃契约,以保证租约,只要租约签定,则合约期内不能反悔,否则要赔付极高违约金。”

    “租约里要注明租田亩数,租额,年限,一旦签约,不得反悔,且以五年为起租数,到期后佃户有优先租佃权,租额也必须在官府规定的数字内,更不许地主对佃户有其它索用等索取。”

    “佃户在合约期内,还应当享有转租权,地主不得干涉,但转租也必须签订租佃契约,并在官府存档。”

    不论主客户,朝廷两税法,只向田主征收地税、义仓粮、社仓粮等,且不论地主户籍在哪,田在哪便由当地州县征收所在地的田亩地税等。

    而田地买卖,必须得到官府登记,并订立契约,且交纳契税之后才能生效,若非法买卖田地,要给予重罚。

    同时,朝廷还要在法律条文中明文规定,禁止地主抛荒田地。抛荒田地不租,一年内要罚款,一季一罚。

    而两年不租抛荒者,朝廷要征收一笔田地价值十之一的空置税。

    三年不出租且抛荒的地,朝廷可直接没收,收为官府公田,再租佃给百姓。

    秦琅早有准备,堵住了许多漏洞,一众宰相都听的暗暗心惊,这个新法也太狠了,不过若是真能实现,倒似乎确实还不错的样子,尤其是配合两税法的话,那确实是绝配。

    朝廷不再抑制兼并了,也不再均田授地了,朝廷现在的公田等,直接拿来租佃,而百姓手里已有的田地,不管是口分田还是永业田,通通都转化为私田。

    地主豪强们只要有钱,只要不强买强卖,任你兼并买地,但以后买地得交起码五到十个点的契税,地买下来了也不会如以前那般的简单坐地收钱了。

    你还得把地耕种,不能抛荒,否则荒一季就要罚重金,若罚一年两季,就罚的更狠,若荒两年,那就得狠狠出血,荒三年,完蛋了,地直接没收。

    地主们不可能自己种地,只能是要么买奴隶建庄园,要么就是招租佃种,可朝廷又要立专法,对佃户种种保护,租约得按官府标准范本签,还得官府存档不说,租额等也得是在官府规定的范围内,不能说想要多高就多高。

    一旦签约,起码五年起租,还不得随意毁约不租,佃户还有优先续租权,更别说,以往把佃户当部曲、奴仆的事再也不可能了,佃户跟地主只是租凭关系,不再是主仆关系。

    地主若敢欺压佃户,不管是打骂还是杀伤,又或是奸淫,都得负完全责任,不会再有减免罪行的可能。

    秦琅的种种设定,目的就一个,让地主们的地主剥削相对稳定,再就是佃户有经营土地的自由权,想种什么就种什么,地主管不着了,按租约收租就行。

    佃农社会关系的提高,以及人身依附关系的解除,实际上就是在加码打击地主豪强的势力。

    甚至比起以往来,力度前所未有的狠。

    以前官府主要是通过对田地购额、限购等,来控制地主豪们兼并田地,而现在秦琅反其道而行,鼓励地主豪强们多买田置地,反正你田再多,也不可能跟以前一样发展庄园奴隶部曲经济了。

    以前是手里田地,那就会有许多百姓来依附,他们就几乎是地主们的奴仆了,他们得领先地主们吃饭生活,所以他们一呼百应,就算造反,部曲们都得舍命相拼。

    可现在不同了,关系剥离开来,你买再多田,也只是个地主,不可能还能控制佃户。

    房玄龄也终于听明白了秦琅的完整计划,确实很大气。

    只不过这刀子确是向所有的贵族官僚地主豪强阶级挥去的,仅仅是解除人身依附关系这一条,就不知道要让他们损失多少了。

    就连房玄龄自己,历城房家虽然说也只是一般的士族,可毕竟是士族,在地方上那也是妥妥的地主豪强了,更别说做为新朝新贵,房玄龄贵为首相,这几年家业也是迅速的膨胀,如今也是拥有田宅过过十万亩的大官僚地主了。

    房家名下的部曲、佃户无数,如果这个新政一出,房家的损失确实非常之大,大到不怎么管家业,向来交给卢氏去打理的老房,都会一想就感觉牙疼肝颤。

    但站在朝廷的角度上来说,旧有的国家基本土地制度,已经在崩溃边缘,这个时候更换上这个新的主客制度,确实能够大为改变局面,并完全适合将来的新形势的。

    这种根本性的基本国策,重要性不用说。

    可拿刀子割自己的肉,喂朝廷的嘴,一般人又有几个能做的到呢。

    戴胄听了很动心,这位是实干派。

    却是立即指出了秦琅新法里的一条漏洞,就是百姓手里的口分田,本来死后就要收缴回去的,如果就这样直接转为百姓私田,未免有些不妥,有损国家利益。

    他提出一个补充方法,就是关于百姓现在手里分到的永业田,自然是直接承认他们的永业地位,但是对于口分田,则可补一个租约,租期可以给永租,就是口分田改为公租田,但能租到死,还能子孙继承。

    当然,按秦琅所说的允许租约内佃户转租一条,那么拥有永租权的百姓,其实是可以把自己的租田,再转租出去的,只要手续齐全就行。

    相比于之前秦琅所说的,把口分田全都直接转给百姓为永业,其实是只改成了租佃关系。

    田地身份保留为官田,这些田朝廷以后也可以买卖,但买卖双方都得承认这个永租权,也就是地可以交易,可租佃权不能更改退租。相当于田骨和田皮分开了,所有权和租凭权分开。

    官田出租是有好处的,因为租比税高,朝廷两税法下,按亩征税,实际上亩税粮三十分之一左右,就算加上摊丁入亩、义仓粮、社仓粮等,亩税其实也很低。而田租就算按四六收租,也起码是四成收益。

    故此,朝廷保留官田在手,对外佃租其实是很划算的。

    而对于百姓来说,永业跟租田当然有很大区别,但戴胄不直接把田给百姓为永业,也没错,毕竟朝廷本就是因为均田令推行不下去,没田可分才要改革的,所以何必又非要充大头把这些不多的口分田划为永业,这样明显也是对那些本就无地的百姓的不公,没必要再加剧这种不公。

    国家以国主自居,把地租给百姓租种,收的是田租。而一旦朝廷困难的时候,还可以把地卖给百姓,直接拿一大笔钱。

    而永租权的设置,又让这批特有的佃户的承租权不受损失。

    地主们拥有田地所有权,佃户们拥有田地永租经营权,两权分离,田地买卖不破租佃权,田地可以成为一项纯粹的资产。

    “诸位,贱民部曲,提升为良民客户,推倒均田制,不抑兼并,是彻底的解放土地政策,使朝廷和农民的利益都得到保障。”秦琅说完,便坐下了。

    宰相们一个个若有所思。

    秦琅都说的这么直白了,朝廷和农民的地位得到保障,那自然损失的就是地主豪强们的利益了。

    而在座的诸位宰相,本身便是贵族官僚地主豪强们的代表。

第644章 变法

    政事堂上,十一位宰相在殿中少监王闿的旁听下,进行了一轮激烈的商议。温彦博、杨师道虽然被贬,可此时依然还是在坚决的维护着自身阶级的利益,坚决反对这场土地私有化的改革。

    而一开始持反对态度的新任侍中魏征,在听了秦琅的一番论述后,却是态度大转,直接变成了支持。

    戴胄更是完全支持,并提出了不少补充完善建议。

    首相房玄龄一直没做表态,只是静静的聆听,秦琅很明白这个老乡的心思,不管这个计划如何的损害了各位宰相们的切身利益,但只要皇帝有意照此改革,那么房玄龄绝对会全力支持的。

    做为小士族出身的当朝首辅,房玄龄没有萧瑀、陈叔达、温彦博、王珪、杨师道这些宰相们的显贵家族身份支撑,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能成为皇帝的首相,其实关键还是房家家族不大,这就代表着房玄龄这个宰相别看现在表面风光,其实根本离不开皇帝的支持。

    萧瑀等人还能跟皇帝经常顶一顶碰一碰,他是完全不敢的。萧瑀等人有的是身后那数百年显耀的家族支持,不管谁来当皇帝,他们的地位其实都影响不大,大不了宰相不当了官不做了,回家去,一样身份显赫地位尊崇。

    可房玄龄的地位权势,却完全来自于皇帝,一旦失去皇帝支持,他房玄龄和房家就啥也不是了。

    正如之前皇帝重用秦琼而一直压制李靖一样,李靖是关陇集团的核心家族,历经几朝而不衰,可秦琼却完全是一个军功新贵,他的权势是依靠皇帝的。当秦琼声势威望达到一定程度后,李世民又马上启用了底蕴更低的侯君集上来,也是因为侯君集做为皇帝潜邸旧友近侍出身,家族、资历、名望、功绩等都不够,完全依靠皇帝给予的威势,更利于皇帝掌握。

    对于房玄龄来说,若推行主客法,房家损失虽不小,可也只是损失些经济,但只要他房玄龄能保住宰相之位,那么房氏家族就能朝着顶级士族奋力迈进,这是影响子子孙孙的第一等大事。

    至于说这新法能不能推行的下去,其实房玄龄清楚,秦琅清楚,魏征也清楚,甚至是温彦博等人都清楚的很。

    皇帝虽非开国之君,可一个能靠着兵变夺位上台,并且在短短几年内,达到如此文治武功的君王,他远超开国皇帝李渊。

    李世民的长远目光,他的见识和判断,都是非一般人能及的,而他的决心,更是非凡。

    只要皇帝认定的事情,很少有人能阻拦的了他。

    当年推行两税法改革,推行汰佛抑道时,遇到的阻力可比现在大多了,可结果皇帝一样能够坚定不移的推行下去,当初为了推行新法,皇帝甚至差不多把宰相班子全换了一遍。

    事隔几年之后,皇帝的权威空前高涨,这种时候,皇帝有意推行新法,根本不人有多少阻力。

    当初的两税法如此,后来的世封制也是如此。

    ······

    “果然不出朕之所料,这一切始作俑者都是秦三郎。”

    夜晚。

    甘露殿院中,李世民在夜赏飞雪,凉亭下,四面围了屏风,中间桌上摆了铜火锅,下面生了炭盆,李世民居然挺有兴致的在涮羊肉片。

    陪同的却是长孙皇后,殿中少监于闿把白日政事堂中的情况如实的叙述一遍。

    “朕就说嘛,承乾虽聪明早慧,可毕竟久在深宫,没有怎么接触过民间,哪里又能上的了这等切中时弊的奏疏呢。就算是东宫的那一众贤良,也没有一个有这本事。朕早知道,这些定是秦琅教承乾的。”

    长孙皇后对于朝政之事,很来很少干预,可也忍不住问,“圣人真有意改革田制乎?此未免涉及太大,影响过于宽广。”

    李世民却只是微微一笑,他夹起一块毛肚下锅,在锅里涮了涮,便夹起,料碟里一蘸,立即往嘴里送去。

    “圣人慢些,当心烫。”

    “这样吃才鲜,这吃法还是秦三郎教我的呢。”李世民给皇后挑了一片皇宫温室里种的绿菜,“其实你也要多吃点肉,自生了治儿,你可是瘦了许多。”

    雪花飘飘,天地间银装素裹,李世民吃着火锅,陪着妻子,却是兴致大好。

    做为皇帝,他岂会看不出太子所上的那道奏疏的优劣来,他甚至有一眼看出真正出主意的是秦琅。

    他当然知道均田法虽经历数朝,可已经不适应当前的大唐了。

    自推行两税法成功之后,李世民其实一直有心想要改革均田制,只是一时也找不到更合适的田制,这才勉强到今。

    太子的那道奏章一上,李世民就不由的眼前一亮,仿佛黑夜之中看到了灯火一样,一下子照亮了他。

    不抑兼并不是重点,整个新法重点就是朝廷跟地主豪强们争夺对佃户的控制权。

    人丁是国家之本,李世民这位战争中走出来的皇帝,可是深深明白的。就如战争离不开人一样,需要从百姓中征召强壮者为兵,一场战争,还离不开民夫转运粮草辎重,甚至是修建城防等。

    战争时,人口就是战争的潜力,谁人口多,谁就潜力更大。

    同样的,如今虽然没有那么严重的战争威胁了,可对于治理国家,人口越发重要。人口意味着一切,税赋、兵源、力役等等。

    “秦三郎还是很能折腾的,那脑子向来与众不同,朕早就知道,两税法之后,他脑子里肯定早就有了成熟的新田制,可这小子硬是一直不吭声,若不是承乾有意想向朕邀功,想要将功赎罪才献上此策,估计朕都还不知道呢。”

    “臣妾只怕这新法阻力太大,秦琅本就在朝中树敌颇多,若是由他来主持新法,只怕更加艰难。”

    李世民却只是笑着继续涮羊肉,“这新法既然是承乾献的,那功劳自然应落到承乾头上,不过承乾还年幼,还搞不了这么大的事情。秦琅不想邀功,朕也就成全他。这次的新法,朕会让政事堂主导,由房玄龄和高士廉以及戴胄和辅机一起负责。”

    皇后担心的阻力大一事,李世民不担心。

    当初税法改革,阻力更大,要把那些贵族官员们的免课户特权拿掉,让他们官绅一体纳粮,李世民可是顶了很大压力的。

    但当时他也没有办法,外忧内患,不改,就坐不住皇位,改了,可能会亡国,所以只有一拼。

    当初他撑过来了,如今局面已经比当初好多了。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刚刚拼死反击夺得大位根基不稳的新皇帝,如今也没有了外患内忧,有人不满,也无法螳臂挡车。

    “是时候锻炼锻炼下太子了,让政事堂先动,等房玄龄他们把这事情弄的差不多了,朕再让承乾率东宫官属接手。”

    政事堂争论一天,没有结果。

    第二天早朝过后,皇帝特留了房玄龄、高士廉、长孙无忌三位大臣谈话,做了最高指示。

    于是当天的政事堂堂议上,房玄龄和高士廉这两位仆射都终于开口,平章政事、吏部尚书长孙无忌也接着发言,都是对新法持支持态度。

    政事堂上风向改变。

    这三位皇帝心腹的宰相发言表态后,韦挺居然改变态度了。

    而魏征、王珪也都持赞成态度。

    一时间,十一位宰相里,倒只剩下了温彦博、陈叔达和杨师道三人还继续反对。

    恰当天夜里,陈叔达的母亲过世,这位宰相向皇帝上表丁忧守丧,李世民立即批准,赐给羽葆鼓吹,追赠诰命荣衔,又从内库拔钱,礼部派人治丧。

    陈叔达丁忧去相,政事堂便只剩下十位宰相。

    明确反对者也只剩下了温彦博和杨师道,这两人也许是顾及切身利益,又或者因为被皇帝贬职,因此这次倒是立场坚决不移,始终反对新法。

    在除夕夜,皇帝举行的宫廷宴会上,皇帝还特别召二人到御前谈话,结果二人硬是不肯松口。

    而李世民对于这样的顽固份子,处理也是简单粗暴。

    当天宫宴还没结束,就直接下旨,免去温彦博和杨师道二人参预朝政衔,温彦博改任礼部尚书,杨师道改为工部尚书。

    空缺的御史大夫一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授给了翰林学士马周。马周之前虽然在御史台任过职,但也只是品级很低的御史,如今皇帝选这位接任温彦博,真是出人意料。

    这位三年间便从布衣到紫袍。

    再到白麻宣相,青云直上。

    马周被授为御史大夫后,例加参预政事衔,拜宰相。

    除夕之夜,皇帝宫宴之上连拜温彦博、杨师道二相,再加上此前丁忧的陈叔达,补充了一个马周,政事堂宰相还有十一个,但除去秦琼、李靖,实际上还有九个。

    宴会之上,马周对面皇帝对新法的意见,当众表态全力支持推行,并提出了不少切实可行的补充建议,这令皇帝十分高兴,又赏赐马周黄金百两,棉布十匹。

    一时间,马周风光无比,倒是把始作俑者秦琅都给盖下去了。

    不过就在宫宴即将结束时,殿中少监王闿上前宣读了又一道旨意。

    恢复秦琅太子太师、太子詹事、太子左卫率之职,仅免去了总监东宫兵马头衔和崇贤馆学士衔。

    而于志宁杜正伦张玄素等一干上次被免去东宫兼职的官员,也都被圣旨恢复兼职,皇帝还给他们每人都赐了黄金十两,棉布十匹,算是对之前罚俸的补偿了。

    秦琅上前领旨谢恩,暗里撇了撇嘴,不惊不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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