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永乐也是可以被算计的
黄府主院婚房外的厮杀来的快,去的快。
戏班班主很有职业道德,在确定无法越过王振的剑掳走徐姐姐妹,甚至连杀其中之一都是奢望时,果断逃。
没管四个手下,想溜之大吉。
但王振没给他机会。
用伤换伤,王振挨了戏班班主一剑,也一剑砍断了他的脚筋,随着护卫涌入院中,这边的动乱宣告结束。
……
……
清凉山巅。
纪纲已经独木难支,身上被杜金明等人砍了好几刀,纵然如此,依然死心塌地的保护在朱棣跟前,态度很绝然。
要杀陛下,请踏着我纪纲的尸首过去。
目睹这一幕的黄昏不由得暗暗叹气,难怪纪纲能在朱棣治内备受信任,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朱棣一直没动。
他当然能打架。
不过有纪纲护着,他只是间歇性的挡几下刀而已。
时间对朱棣有利。
山下的人就算被李春、赛哈智等人带走,也应该留下少量善后,此刻应该已经发现山上的异状,只是奔赴上山来驰援需要时间而已。
噗!
随着杜金明偷袭的一刀砍中后背,再被张良一脚踹飞撞到石头上,纪纲落地后已没了声息,软哒哒的匍匐在地,身躯偶尔轻颤一下。
人死之前都这样。
朱棣暗叹一声。
纪纲大概死了。
接下来就是自己。
无所畏惧,执剑望着杜金明等人,冷声道:“朕今日不死,定然将你等诛族,谁也改变不了。”
杜金明哈哈一笑,“燕王殿下是不是太乐观了,且不说你今日死不死,但是说族人一事,燕王殿下不觉得,我等若是有族人,又怎么敢来这里?”
正因了无牵挂。
在远处看热闹的黄昏若有所思,“当初在渔村外你们写下的家眷名字?”
杜金明头也不回,“假的。”
黄昏:“……”
旋即猛然想起一事,“那我回到应天后,你为何还要往福建跑一趟?”
杜金明闻言,终于回头看了一眼黄昏,“因为要弄清楚你在福建失踪那一两个月究竟在何处,所以我回到福建,从我们分手的那座山上重新寻找轨迹,最终发现了张扬的那座庄园,之后通知平海卫和锦衣卫泉州百户所一起配合,可惜,还是让你侥幸逃过一劫。”
黄昏恍然大悟,“所以,泉州锦衣卫百户所周胜然是你们的人?”
杜金明摇头,“不是。”
一旁的张良紧了紧手中绣春刀,“和他啰嗦作甚,赶紧杀了朱棣,小心夜长梦多,免得荣国公那边出什么差池。”
杜金明颔首,“动手!”
五个人,围杀朱棣,没有失手的理由。
眼看朱棣将被乱刀砍死。
这一次,再也没有金刚不坏的护身符,一代永乐大帝,就要因为他的失误和自负,输给驸马梅殷,丧命在清凉山巅。
若是他今日死了,历史上的永乐,大概只会成为一个笑柄。
而不能名垂千古。
黄昏侧首四望,大声吼道:“大舅哥,此时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嗡!
随着黄昏的话音落地,凭空里一道黑影从一片草丛里射了出来,疾如闪电,瞬间将张良洞穿,并带着他的尸首往前飞了两三米。
端的是霸道。
银枪插地,张良的尸首上鲜血汩汩而流,枪尾犹在轻颤。
徐辉祖腰间佩剑从草丛里缓缓出来。
手执弓弩。
同一时间,从山巅其他一些极其隐蔽的地方,亦同时钻出三人,全是当初跟着徐辉祖去大风冈截杀庞瑛的好手。
无一例外,皆是腰间佩刀手持弓弩。
这一幕太过震撼。
杜金明等人心中瞬间沉了下去,张良的死不可怕,徐辉祖也不是那种能震慑人心的猛将,关键是他和几个麾下出现,手持弓弩,这就意味着一个结果:
早就防备着这一刻。
有弓弩在,他们再想杀朱棣,已经没了希望。
朱棣也很震撼。
今日的事情,他从没安排过徐辉祖,但他知道徐辉祖会做点事,只是万万没想到,徐辉祖会一直跟在黄昏身边。
从徐辉祖的意愿来说,他是想保护妹夫。
但黄昏又一直跟着自己。
也就是说,徐辉祖也在保护自己。
这让朱棣内心感触万千。
这就是那个在靖难之战的前期让自己吃尽了苦头的儒将徐辉祖,这就是那个在靖难之后被自己圈禁了一年多的妹夫。
朱棣的心情忽然看开了。
是的。
这一次自己输给了梅殷,但是,我有黄昏。
我虽然输了,但有黄昏查漏补缺。
真正的胜负还未可知。
不过也有些小不爽,明明徐辉祖早就到了,黄昏却一直不让他出手,目的昭然若揭:得等纪纲先死再出手。
借刀杀人嘛。
朱棣也是个无奈,这小子算得实在太精了。
弓弩连发。
和许吟、钱沣缠战的两人惨死于手弩之下,根本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
徐辉祖来到黄昏身畔,淡然道:“虽然咱们破了梅殷刺驾的阴谋,但他抢走了朱文圭,现在要追只怕也来不及了。”
黄昏笑着说,“不急,陛下还在,就是最大的胜利。”
朱棣闻言心头暗爽。
被臣子信任的感觉——换谁被人信任着,心头也是很温暖的。
杜金明倏然从怀里掏出两样物事。
徐辉祖大惊失色,“别让他放!”
是个烟火筒和火折子。
这个东西徐辉祖知道,一般情况下比较少见,是军伍在某些复杂环境和局势下用来传递消息的“烟花”,杜金明这是想传递消息。
嗡嗡嗡!
数道弓弩射过去,杜金明胸口中箭,在倒地的刹那还是点燃了引线。
红色的烟花冲天而起。
剩下的几个人,视死如归,根本不管徐辉祖几个麾下的手弩,血红着眼睛扑向朱棣,黄昏和徐辉祖、许吟等人亦是大惊,同时扑了过去。
要保护朱棣。
当然,黄昏和徐辉祖两人心里很轻松,而且故意慢了半拍。
这样的局势下,谁也刺杀不了朱棣。
别忘了他是朱棣,是沙场身先士卒的朱棣。
不是一个两个刺客能杀的人。
几个人这样扑过去,也就是给朱棣表个态:陛下,我们对你是很忠诚的。
故意慢半拍,是想着万一朱棣受点伤,才能彰显出我等护驾的丰功伟绩嘛。
这是黄昏和徐辉祖的心有灵犀。
永乐?
也是可以算计的。
尘埃落定。
杜金明等七个从福建调回来的锦衣卫全军覆没,全数被徐辉祖的麾下手弩射杀!
第二百零九章 收官
朱棣面无表情。
虽然这一次远比靖难之战在战场上的厮杀更凶险,但朱棣可是自小就在边疆长大的人,哪会惧怕这等小程度的厮杀。
弩箭激射。
朱棣从始至终都没机会扬剑,黄昏和徐辉祖也就象征性的扑了几步。
山巅上一时很安静。
天穹之上的烟花早已散去,只留下暖日微醺。
……
……
大风冈上,梅殷看不见应天城,但很快,有一骑绝尘而来,迅速上冈,下马,行礼道:“国公,杜金明他们失败了。”
梅殷苦笑了一声。
期望之外,意料之中,朱棣哪有那么好杀的。
旋即又有一骑飞奔而来。
骑士全身浴血,下马之后亦行礼道:“国公,郑永镇抚率军杀入清凉门后全军覆没,郑镇抚已殉国,方玉山和林元两位镇抚率军在后面拖延追兵,但朱高煦和朱高燧率领的另外两卫来势汹汹,两位镇抚已经落于下风,让卑职前来请国公速速动身。”
又是意料之中。
梅殷唯有苦笑。
三位镇抚之中,最怕死的是郑永,在今日出兵之时,郑永曾问梅殷何时动手,梅殷说了一句不急,郑永附和了一句是不急。
当时梅殷就看了出来,郑永是怕死的。
但没想到,怕死的郑永主动请缨,最后义无反顾的杀入清凉门,作为诱饵送死。
挥手下令,“走!”
再不走,就走不了。
方玉山和林元两人虽然是将才,但面对的可是朱高煦和朱高燧兄弟,还有天子亲卫军的追击,他们死守的话,拦不住多久就要溃散,必须让这批兵力中的骑军有机会求活。
必须得走了。
梅殷走向马车,走了几步之后回头,看向应天城方向,无奈的叹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李景隆啊……朱棣没看错你,果是一懦夫尔!”
转身上马,扬尘而去。
随后,方玉山和林元率兵,留下部分人断后,大队人马以骑军作为主力,跟随在梅殷身后南下,只是选择了另外一条路线。
朱高煦两兄弟还真上当了。
再其后,梅殷几个人的马车在大明境内消失,直到一个月后出现在福建境内。
从靖难余晖到如今,梅殷将每一步都算计在内。
近乎完胜!
……
……
清凉山巅,朱棣天子剑归鞘。
看了一眼徐辉祖。
笑了笑,轻声说了句:“皇后终于可以放心了,这一两年,她就没怎么睡过安稳觉,有时候甚至对朕卑躬屈膝。”
为何?
因为徐皇后始终是想救徐家,想救徐辉祖的。
她怕徐辉祖会死在朱棣的屠刀下。
现在好了。
她不用再担心,因为今日之事,朱棣已经看明白徐辉祖,他虽然曾经对朱棣不满,但如今,已认可朱棣为帝。
要不然以今日的状况,徐辉祖就算不出手,朱棣也会死。
他要是出手,朱棣更是必死。
徐辉祖选择了保护朱棣。
他表明了立场。
徐家,自可世代富贵。
朱棣是高兴的。
但也是头疼的——靖难之后的功臣,对徐辉祖意见很大,包括平安、盛庸等人,军营之中的意向一直是杀之而后快。
毕竟这几个人都在靖难之中让北军吃足了苦头。
所以,总得给靖难功臣一个交代。
徐辉祖现在是不能杀的了,平安也在北平那边担任指挥使,倒是盛庸,被俘之后致仕在老家,可以敲打一下他,安抚军心。
当然,能不杀盛庸还是不杀。
作为沙场长大的人,朱棣其实对平安、盛庸没有恨意,多是尊敬。
朱棣又斜乜一眼黄昏。
黄昏苦丧着脸,哀叹道:“陛下,能否让微臣点时间,明天早上,不需要陛下的旨意,微臣自己去南镇抚司的诏狱待着,等候您的发落。”
今夜老子洞房呢。
就算死,也得先洞房,只是好像有些委屈老婆徐妙锦了。
朱棣嗯了声,“可以。”
徐辉祖欲言又止。
他想为黄昏求情,可知道他现在的身份地位,求情不仅没有效果,反而会适得其反,索性不说话,只能暗暗为妹夫担心。
姐夫杀妹夫……徐辉祖也是日了狗了。
山下零散的护卫上山后,朱棣下令,将纪纲和庄敬送入太医院,不顾一切代价,一定要将这两人救活,否则让御医拿人头来。
黄昏暗暗可惜。
庄敬被张良穿胸一刀,竟然连肺叶都没刺穿,这货还活着!
当然,以大明王朝的医学水平来说,也说不准一个炎症就把这位虽然坐在都指挥使位置,却没有都指挥使实权的新晋大佬送去阎王爷那里做客。
纪纲也还活着。
他受的伤比庄敬轻了许多,没有致命伤,但估摸着也得十天半个月下了不床。
蛋疼的是,经过今天的事情,这两货肯定会更受朱棣信重。
宿敌啊!
偏生黄昏这一次要受杜金明、张良等人的牵连,别说南镇抚司镇抚使这个官职,保住小命就算是赢,此消彼长,黄昏当下很忧郁。
天子起驾回宫。
黄昏和徐辉祖带着几个人跟着保护。
紫禁城内已经平息。
朱棣回去之后,呆在御书房,不见任何臣子——除了天子亲卫军和五军都督府的官员以及锦衣卫。至于京畿府衙、县衙班子关于城内乱局的后续处置,朱棣暂时不愿意管。
黄昏和徐辉祖走在回家的路上。
两人心头沉郁。
还是徐辉祖打开了僵局,示意身后的许吟、钱沣等人落后几步,小声对黄昏道:“你别担心,他既然同意你明日自去诏狱,就说明不会杀你了。”
黄昏苦笑,“那是给你们徐家面子。”
徐家的女婿结婚当日就被朱棣给杀了,大明百姓会如何看待徐皇后?
徐辉祖也唯有叹气,“梅殷确实可怕。”
布局之深,筹谋之远,令人叹为观止。
黄昏也是一阵汗毛倒竖,由衷的叹道:“如果没有大舅哥你,梅殷这一次布局只怕是大获全胜,一旦朱棣死在清凉山巅,梅殷根本不用南下,直接带着朱文圭进城登基,自此,靖难就成了一场笑话。”
徐辉祖摇头,“我并不是决定性的人。”
黄昏不解。
徐辉祖想了想,决意不隐瞒妹夫,轻声说道:“因为我被圈禁,其实梅殷乃至整个朝堂的人,都没在意过我,但自那次梅殷借柳大的画像想要栽赃陷祸于我,意图让我徐家堕入深渊之后,我便开始反击,只是比较隐晦,但恰好发现了一个秘密。”
黄昏来了精神,“什么秘密?”
徐辉祖越发小声,“根据我的人调查得知,在早些时候,刘莫邪和李景隆有过秘密联系!”
这是个炸雷!
黄昏震惊得口瞪目呆。
第二百一十章 观战
李景隆也牵扯进靖难余晖了?
完全有可能!
朱棣登基之后,李景隆位极人臣,一时间显赫无双,然而好景不长,永乐元年到永乐二年间,他不断被朝臣弹劾,最终削爵圈禁黯然去世。
这里还真可能有猫腻。
黄昏忽然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在今天清凉山巅的那种状况下,李景隆若是带人上山,朱棣和自己等人有几分生还希望?
要知道,李景隆现在还是有一点兵权的。
万幸……
看了看天色,还有些早。
黄昏准备回家继续享受新婚的幸福。
赛哈智从后面匆匆跑来,喊住黄昏,压低声音道:“黄老弟,你怎么回事,怎的让梅殷的人潜伏在你麾下了?”
说没有抱怨是假的。
就因为这事,赛哈智刚刚在乾清宫被朱棣骂了个狗血淋头,意思很明确。
你这个指挥佥事是吃屎的,别干了,滚回南镇抚司罢,要不是因为赛哈智是西域人,有点出身,朱棣还要用他,估计就是一撸到底了。
所以说,赛哈智有怨念完全合理。
但这货聪明,他能爬上指挥佥事,黄昏功莫大焉,现在不过是回到原点而已,且别看黄昏这一次要跪,但没准他又一次化险为夷呢,所以赛哈智依然敬重黄昏。
道:“也是老哥我的错,以为是你带回来的人,就没派人去福建那边调查,若是调查一下杜金明等人的来历背景,也不会有今天的事情了。”
黄昏摇头,“查也查不到的。”
梅殷敢把杜金明等人安排过来,自然早就将他们的身份掩饰好了,哪会让你赛哈智轻易查出来。
赛哈智一声长叹,“现在可怎么办是好,纪纲和庄敬卧床,暂时死不了,锦衣卫除南镇抚司外,其余尽数归袁江、王谦、李春三人调派。”
黄昏也无奈叹气,“明天我就要去咱们南镇抚司的诏狱了。”
赛哈智:“什么意思?”
黄昏简短说了。
赛哈智沉吟半晌,“陛下没有立即把你送入诏狱,说明这事还有转机,你且先回去,容老哥今夜好生想想,谋个万全之策保你无恙,我先去诏狱那边交代一下。”
说完匆匆而去。
徐辉祖看着赛哈智的背影笑道:“这位怎的如此信任你?”
黄昏没好气的回了句,我人格魅力大。
徐辉祖嗤之以鼻。
出了宫门,黄府和徐府不在同一条线路上,黄昏斜眼看大舅子,“要不要去闹洞房?”
徐辉祖哭笑不得,“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闹洞房?”
心思电转,忽然一把扣住黄昏,“你是真心对妙锦的吧?”
黄昏理所当然,“这还用问?”
徐辉祖认真的道:“我知道接下来这些话有些不合理,毕竟你和妙锦已经办了婚礼,她如今是你黄家的人,但她终究是我三妹,为了她的未来和幸福,今夜的洞房能否暂缓?”
这个事很重要。
万一黄昏明天死了,难道妹妹要守一辈子活寡?
徐辉祖不愿意看见这样的局面。
所以他要为三妹做点事。
黄昏之死无可解救的话,那么不妨让三妹保持清白之身,有徐家背景,加上冰清玉洁,再嫁显豁朝臣之家是不奢望,但一般富贾人家的公子哥儿还是可以。
所以必须阻止今夜的洞房。
黄昏甩开徐辉祖的手,“不可能!”
我特么奋斗这么久是干什么的?
大点说,为国。
小点说,为女人。
一看徐辉祖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似乎要暴走,黄昏无奈叹气,说出了心里话:“这件事我说了不算,但其实我有想法,今夜的洞房是否暂缓,我听锦姐姐的。”
她若不愿意,我等便是。
徐辉祖长吁了口气。
暗想,三妹若是知道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应该不会这么蠢的让黄昏爬上婚床罢,毕竟这一夜之后,若是黄昏死了,她要付出的代价是难以想象的。
……
……
大风冈以西两里左右,有座小山。
或者说小山包更合适。
高不过百余米,山势平缓,林木稀少,覆盖着一层荒草,乍然看去,宛若一座无比巨大的坟茔,是以又被应天人称为仙人台。
此仙人非彼仙人。
仙人台其实就是墓地,是应天城部分人葬埋先人的地方。
所以仙人台是美好寓意。
希望自家去死的亲人,死后上仙人台而登仙,庇佑子孙后代。
仙人台的坟茔很多。
在一处背山的地方,有几座原本很是简陋,近来用砖石修葺一新的坟堆,经年之后,坟头草已尺高,因进入了寒冬时节,荒草枯黄,焉搭石缝之间。
黄观在饭后来到仙人台,将这几座坟堆的枯草尽数除去。
读书人,哪做得这许多事。
片刻之间,已是大汗淋漓。
除去枯草之后,又从携带的竹篮子里拿出酒肉、豆腐、刀头和香蜡,在这几座坟堆前摆上后,斟酒,烧纸钱。
一语不发。
最后来到居中的坟堆前,盯着墓碑上的字,忽然没了精气神。
缓缓坐在地。
黄观伸手轻轻抚摩着墓碑,忍不住潸然泪下,里面睡着的,就是他那拉着家中女眷在太平桥跳水的妻子。
阴阳两隔,纵有千言万语,亦不得述。
许久之后,黄观轻叹一声,说了一句话,“不值啊。”
耳畔忽然传来沉闷雷声。
贴地滚滚而来。
黄观讶然回首望山前。
山前,在应天城到不远处的空旷平野间,出现了一片黑潮,列阵整齐的大军无声而来,距离应天城南门五里左右,稳住阵脚。
黄观讶然不解。
侄儿黄昏说过今日会有事情发生,但看这些士卒盔甲和战马旌旗,应该属京营五卫,朱棣又在参加侄儿的婚礼,京营五卫的兵力来到城外是要作甚?
黄观起身,站在妻子的坟前居高临下默默看着。
许久。
应天城那边,传来了红衣大炮的炮声,没过多久,又见紫禁城方向升腾起烽烟,这一下让黄观彻底迷糊了。
什么状况?
应天城竟然出现了炮声,这是要内乱了吗?
心头忽然一颤。
黄观想到了一种可能:有人要借朱棣出紫禁城的机会,发动兵变!
是什么人?
答案不言而喻。
只能是陛下旧臣,可如今在应天有兵权的建文旧臣,一个都没有。
会是谁?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三元状元,哑口无言
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但见那数千人忽然间起势,直接杀向正阳门,又见正阳门那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竟然缓缓打开城门,任由上千步卒杀入城内。
片刻之后,紫禁城燃起了烽烟。
似乎有人放火。
又片刻,从正阳门驰出几辆马车,穿过士卒人群后,直接南下。
数千人的士卒立即缓缓收阵,退回先前位置。
并不急于撤退。
黄观看得莫名其妙。
正阳门为何会开门?
紫禁城内发生了什么?
紫禁城的安防呢,形同虚设么?
这些人进紫禁城去,放了一把火后,又做了什么?
黄观不知道,但他隐然猜到了一点:正阳门会被打开,肯定是有内应,要知道这数千士卒,一点也不像是来列阵让朱棣阅兵的。
所以……肯定发生了大事。
直到看见两员猛将率领数千人从应天城其他两个方向杀来,黄观才恍然大悟。
确实兵变了。
这两员猛将他见过,早些年差点在应天城当了质子。
是朱高煦和朱高燧两兄弟。
倏然间,黄观面色潮红,他明白先前紫禁城发生了什么。
有人去抢走了朱文圭!
黄观叹为观止。
他不知道,谁这么大才,能在朱棣眼皮底下抢走朱文圭,要知道仅靠京营五卫中的部分兵力,没有妙计,是不可能做到的。
天子亲卫军不是摆设。
但这人还就做到了。
不得不服。
下一刻,黄观目睹了一场小规模的厮杀:双方各有数千人,加起来也就一万两千左右,彼此兵力比较平衡,规模确实不算大。
很快,抢人那方落入了下风。
没过多久,应天城清凉山方向的天空上,出现了一朵烟花。
旋即便见抢人那方出现了变阵。
步卒列阵断后,骑兵趁机远遁。
这非常不合理。
一般来说,负责断后的是骑军,利用机动性牵扯敌方兵力,让己方的步卒有时间和空间撤离战场,但此刻的诡异让黄观明白,这是弃车保帅。
抢人的那方,需要时间,所以更需要骑军拱卫。
选择了牺牲步卒。
于是就牺牲了。
但见朱高煦和朱高燧的军队,在骑军冲撞敌军军阵的配合下,像收割草芥一般,肆意收割着阵营被摧毁而大乱崩溃的叛兵。
一切悲壮言语在眼前的这一幕画面之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黄观纵为三元状元,也找不到词语来形容。
他经历过靖难。
但却没上过沙场,第一次知道,原来战争如此残酷。
目睹这一幕的黄观脸色苍白。
几欲呕吐。
很快,朱高煦和朱高燧率领骑军去追击,剩下的步卒开始打扫战场,也许是有军令,打扫战场的士卒对那些受伤倒地的叛兵没有丝毫留情。
全数诛杀!
接近四千人的步卒,除少数溃散之后逃到远处之外,其余的人全部被杀。
黄观呆滞在仙人台上。
这一刻,他才知道战争的残酷,才知道人命的廉价。
心中感触万端。
直到日色将暮,才失魂落魄的下山回城。
他要去找侄儿黄观。
他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
……
虽然发生了很多事,婚礼还在进行。
不过黄府的戏班和乐班都被北镇抚司押入了诏狱,厨师团队也一样,好在黄府自己有厨娘,意思着做几桌子饭菜——反正已经没了宾客,都是自家人。
徐皇后也早早就回了紫禁城。
吃饭的有十余个小厮和七八个丫鬟,加上厨娘,以及主家吴溥夫妇一家,不过五桌。
其中徐妙锦和吴李氏绯春在婚房内吃饭。
徐辉祖来了。
黄昏和他一桌,等待着黄观归来。
黄观见状,也不好意思问。
只得先吃饭。
饭后,小厮们和丫鬟们领了红包各自去收拾府邸各处——闹洞房这个传统节目被主家黄老爷給取消了,不取消不行。
徐辉祖从始至终都黑着脸。
饭后洗漱了一下,黄昏看着焦躁不安的徐辉祖,无奈笑道:“去书房谈谈?”
徐辉祖黑着脸去了。
黄昏又让人去请黄观,小厮回报说在书房等老爷。
倒是省事。
黄昏来到书房,黄观和徐辉祖已经落座,从辈分上来说,黄观要高一辈,不过大家都曾同朝为官,又是熟人,倒也没拘礼。
平坐。
反倒是让辈分最低,但却是主人的黄昏坐主位。
落座之后,黄昏对如坐针毡的黄观简单说了下今日的事,这一波三折的兵变,朱棣和梅殷之间的对局,已经黄昏的查漏补缺,听得黄观是连声惊叹。
说完之后,黄昏道:“叔父,你既在仙人台见过两军大战,可曾看见那数千人的尸首?”
黄观颔首。
黄昏又问道:“那敢问叔父一句,这数千人没有妻儿父母乎,这数千人中,叔父可知道其中一个人的名字?这数千人的死,究竟有什么意义,是为了让大明的疆域之内,再起一场祸延数十、数百万人的战乱乎?”
良心三连问。
黄观张嘴欲言,却回答不出来。
黄昏叹道:“站在我的立场,梅殷此事大错特错,可站在叔父的立场,梅殷似乎是正确的,他是为了还建文正统,这且不论,须知对错,自有青史后人来评断。”
“但问叔父一句,梅殷去福建后组建小朝廷,受苦的人是谁?是他梅殷吗?是朱棣吗?”
“不是!”
“是盼儿从军归的老父母,是盼父的幼儿,是盼夫的小娘子,是无数个普通家庭,他们刚从靖难之战的苦难中走出来,却又要面临一场战乱。”
“若是梅殷到了福建,这一场战乱不可避免。”
“可是,有没有想过,大明好不容易迎来了休养生息的机会,却要在这一场战乱中丧失殆尽,山河动乱,外族是否又会继续南侵,重演百年前的崖山海战?”
“叔父,我等读书一生,出仕一世,是为功名乎,是为金玉娇娘乎,是为君王乎?”
“都不是,至少侄儿不是。”
“侄儿只是为江山社稷,为大明万民而出仕!”
黄昏顿了一下,有些忧伤,“可惜,世间人多是梅殷之流尔,端的是可悲可叹。”
黄观被说的哑口无言。
不是没有说辞反驳。
而是他觉得,侄儿这一番话本就是书中的圣贤道理,只不过大多时候,被大多数读书人读进了狗肚子里。
须知战乱本是苦百姓。
第二百一十二章 洞房之夜(求首订)
三元状元哑口无言?这一幕让徐辉祖看得暗暗伸了个大拇指,其实他自己亦是如此,觉得黄昏这番话让他很有些汗颜,更多时候,徐辉祖考虑的是徐家。
而不是天下。
所以……难怪这货这么受朱棣青睐,格局不一样啊。
恐怕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朱棣如此。
朱棣登基之后在政治上的种种举措,徐辉祖都看在眼里,知道这位藩王出身的天子,看得很远,有着远超一般帝王的格局。
黄昏和朱棣,就是一条路上的人。
黄昏道:“叔父,有些道理你比侄儿更懂,只是因为你在朝堂之中,承受了建文恩惠,所以拘束了你的眼界,不过如今天下的局势下,叔父不能再这样束缚你自己了,你可是六首第一的三元状元,还是连中,古往今来唯你一人,如此大才,可莫要辜负了这大好河山。”
顿了一下,“大明在等你。”
黄观不语。
心中思绪万千。
黄昏道:“侄儿还有事,叔父不妨再思忖一二,这一次出了诏狱,就不用再进去了,考虑一下,是去和解缙一起编修全书,还是去地方治理政务罢,相信侄儿。”
徐辉祖一脸黑线。
你还安排黄观?
你都自身难保!
黄观一声长叹,“让叔父再思忖一二。”
黄昏也不强求,笑道:“如此,那叔父再斟酌罢,待过几日,侄儿从诏狱归来,带叔父去见一些人,相信会改变您的看法罢。”
起身,对黄观道:“叔父且在书房待一会,侄儿等下会有个礼物给您。”
对徐辉祖道:“去婚房那边?”
老子要去掀红盖头了。
老子要去洞房了。
迫不及待的那种!
徐辉祖亦起身,对黄观行礼,“黄侍中稍等,待我忙完,还有一些事想和黄侍中讨论一番。”
黄观急忙起身还礼。
黄昏和黄昏一起来到隔壁,绯春、吴溥夫妇、吴与弼等人站在门口。
虽然满脸不乐意,还是福了一福,喊道:“姑爷。”
黄昏:“哎!”
浑身舒爽,忽然一脸贱笑,“绯春呀,这姑爷喊得真是让人浑身舒爽,再喊两声?”
绯春一脸无语。
一旁的徐辉祖更是无语。
这……
还没洞房就调戏陪嫁丫鬟?
你置我家三妹于何处!
黄昏也知轻重,不急不急,锦姐姐都嫁过来了,绯春还跑得了么,笑眯眯的对徐辉祖道:“祖哥稍等,容我先去和锦姐姐说几句?”
徐辉祖嗯了一声。
黄昏又对吴溥道:“吴叔叔和婶儿你们也忙碌了一天,回去歇着罢,特殊时期,就不闹洞房了,与弼,回去看书,不可荒废了功业!”
他喊吴与弼回去看书的一脸正经的样子,让众人皆是无语。
不过既然黄昏说了,大家也不勉强。
吴溥把秤杆递给黄昏后,让吴李氏带着吴与弼离开,他去找黄观说些话。
黄昏推门进屋。
徐辉祖站在门口想了下,觉得应该尊重一下妹夫,对绯春道:“绯春,去书房把我茶水端来,我在院子里坐一会。”
绯春乖巧的去了。
婚房里一片喜庆。
饭后徐妙锦洗漱后,早就把盖头给揭开了,听到门外的声音,又急忙自个儿盖上,端坐在婚床床弦上,心中惴惴不安。
葱白的小手搅弄着衣襟。
不知为何,有些害怕。
害怕黄昏一进来挑开红盖头就把她往床上摁,又害怕黄昏已经喝得醉醺醺,一进来就倒在床上一觉到天明。
女人,对新婚之夜总归还是憧憬的。
脚步声渐近。
似乎是经历了一百年,又似乎只是一刹那,耳畔响起了黄昏温柔的声音,“锦姐姐,下午在府中发生的事情我已经听苟布他们说了,是我安排不周,让你担惊受怕了。”
徐妙锦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了嗯了一声。
黄昏又道:“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情,简而言之,就是陛下先前利用朱允熥兄弟和朱文圭的生死,逼迫梅殷垂死一战,又在今天利用我们的婚礼来设了一个局,想要彻底弄死梅殷,不过呢……不得不承认,梅殷是个大才,今天是陛下输了,也是我输了。”
徐妙锦啊了一声,很是好奇。
黄昏于是粗略说了清凉山发生的事情,以及朱文圭被抢的事情。
然后道:“锦姐姐,发生了这许多事情,尤其是杜金明等人刺杀陛下,虽然有大舅哥神威天降,但杜金明等人毕竟是我带回应天的,是我让陛下差点死在清凉山,陛下不是仁慈圣人,肯定会有责罚降下,若是有谄臣趁机弹劾我,我这辈子的仕途大概就到此了,在回府的路上,大舅哥也委婉的表达了他的意思,说希望咱们的事情暂缓一下,等我从这个坑里爬出来再说。”
顿了一下,问道:“锦姐姐你的意思呢?”
徐妙锦捏着衣角的葱白小手倏然紧了紧,心里恼怒的很,暗暗啐了口气。
傻瓜黄昏!
你这么问让人家怎么回答嘛。
根本没法回答。
回答你,说咱们的婚礼就到此为止,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这话得多没有品行的人才说得出。
我徐妙锦不是那样的人。
可若是回答说,没关系啊,我们已经举行婚礼了,是一对夫妻,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今天我们还是愉快的先洞房吧。
这种话,得多不知羞耻的女人才说得出。
我徐妙锦不是那样的人。
于是她只好沉默。
黄昏还以为她在思考,于是默默的在床边坐下,将秤杆放在一旁,絮絮叨叨的说,锦姐姐,其实我早就预计到今日我们的婚礼会有意外,只是没想到杜金明等人会是梅殷提前落下的子,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明日我就会去诏狱,等待陛下的惩罚,此一去,不知道何时才能归来。
又万分感触的说也许是魂兮归来啊。
最后一声长叹,说死固死耳,有何惧哉,只是可恨,没能和锦姐姐厮守一生举案齐眉,人生留下这么个遗憾,真是让人不甘心啊。
这些话是黄昏的肺腑之言。
徐妙锦忍不住啐道:“呸,不准说胡话,我在家里等你归来呢,要好好的。”
黄昏大喜。
起身,笑看着喜帕下的人儿,“锦姐姐,你愿意等我?”
徐妙锦心中情绪荡漾。
婚书白纸黑字。
我已是人妻,我已是你黄昏的妻子,我既然愿意嫁给你,就不在意我们将要面对的困难,没什么好怕的呀。
一起承担便是。
不是因为那什么夫为妻纲。
因为爱情……
因为这就是我想要的,我希望的爱情!
妾心如此。
而已。
第二百一十三章 掀起你的盖头来(求首订)
冬夜,有些寒凉。
徐辉祖坐在院子里的,虽然喝着热茶,还是忍不住哆嗦。
绯春站在一旁,神飞天外。
想着想着,脸色就变白了,神情非常奇怪,既有些恐惧厌恶,又有些羞涩,甚至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期待……
显然是想到了一些不可名状的事情。
徐辉祖一直在沉思,没曾注意到绯春的神情变化,忽然叹了口气,问绯春,“绯春,知道你有些不愿意,现在随我回徐府还来得及。”
徐辉祖等了一会,没听到声音。
讶然抬头。
看见绯春的神情,忍不住好笑,提高声音,“绯春?!”
“啊?”
绯春如梦初醒,紧张的道:“大爷,怎么了?”
徐辉祖咳嗽了一声,“没什么。”
起身,“我走了。”
绯春又啊了一声,“您不是要和小姐说几句话么?”
徐辉祖没好气的道:“不说了。”
没甚意思。
说之无用。
自己的三妹,自己了解,她是什么样的人,自己岂会不知,对于婚姻,三妹从来没有掺杂利益在里面,也不在意世俗。
三妹若是那等俗女子,也不会在朱棣进应天就逃。
当天子妃嫔岂不尊荣?
但她不想。
至于钱财富贵,三妹又岂会在意,要知道黄昏这货办时代商行,可坑了三妹不少私房钱出来,说的倒好,要还,还会有分红。
结果呢?
现在没看到那钱的影子在哪里。
简直成了肉包子打狗。
然而就算如此,三妹也从没说过一句,她根本就不在意那些钱。
三妹要嫁,只会因为一件事:爱情。
所以既然已经走到了今夜,那么不论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论明天将要发生什么事情,三妹她自己,已经认定了她是黄昏的妻子。
自己若是让她主动提出暂缓洞房的事,反倒是小人之举。
况且……
黄昏不一定会死。
大不了明日去找姐姐徐皇后,或者亲自去求朱棣。
不当官的黄昏也是黄昏。
黄昏在,三妹的爱情就在。
徐辉祖起身,本来准备离开,走了几步,于是转身去婚房隔壁的书房,找到黄观和吴溥三人,三个建文旧臣在一起说了些闲话。
黄昏从婚房出来,问院子里的绯春,“舅哥呢?”
绯春努努嘴,“书房。”
黄昏踱步到隔壁书房,在门口问正在和黄观吴溥聊天的徐辉祖,“锦姐姐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祖哥你自己去问问?”
徐辉祖起身,“不用,我回府了。”
黄昏讶然。
旋即乐道:“那您稍坐片刻,有些东西,您也可以看看。”
徐辉祖不解,“什么东西?”
黄昏笑着说等下就知道了。
说完喜滋滋的回身去婚房,“我要去掀盖头咯。”
不无得意。
洞房,洞房,洞房!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吴溥和黄观两人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年轻真好。
徐辉祖也是个一脸无语。
内心极其不爽。
本想拂袖而去,不过又对黄昏说给自己看的东西充满好奇,在新婚之夜,他还有什么东西给自己看,总不能让自己听房罢……
那太恶俗。
别说三妹不能忍,徐辉祖都能暴揍黄昏一顿。
黄昏回到婚房。
这一次,心中没了顾虑,可以全身心享受这幸福的洞房之夜,房间里烛影摇曳,大红蜡烛映照着满堂红,红床红烛红罗帐,红纱红枕红锦衾。
在这冬夜里,极其暖心。
黄昏拿起桌子的秤杆,来到端坐床弦的徐妙锦身前,“锦姐姐。”
徐妙锦身躯颤了一下。
黄昏温柔笑着,“锦姐姐,人这一生,追求的东西很多,功名富贵,生前身后名,但其实都是充实人生的东西,真正能陪伴我们彼此一生的,不是子孙儿女,也不是父母长辈,只有我们夫妻彼此,所以锦姐姐,你以初心待我,我亦初心待你,今夜之后,你我白眉。”
轻轻用秤杆尖挑开喜帕。
徐妙锦的脸慢慢在喜帕上露出来,和电视里看过的画面不一样,徐妙锦没有羞涩的低垂臻首,而是仰着头,望着黄昏,给了他新婚之夜印刻到灵魂深处的一个记忆。
多年之后,黄昏依然记得这一刻。
一个笑意。
很温暖的笑意,眸子里熠熠生光,那光彩里,只有两个字:爱情。
这是世间最美的笑意。
徐妙锦的眼睛里,心里,甚至于她的整个身心,都只有黄昏。
黄昏有些呆滞。
这就是我的妻子啊。
以往时分见过的徐妙锦,都是淡妆,今日大婚,于是浓妆,梳着少妇髻,端的是端庄贤淑,眉挑青黛,宛若那初春江南烟雨里,横卧在雨帘中的瘦弱远山,又似那雨中随微风轻摇的柳条。
眉梢直直的戳在黄昏心头。
挑拨着春意。
眸如皓月,笑意吟吟,光亮如玉,盛满了一整个春天的温暖。
雪白脸颊,多一分嫌胖,少一分嫌瘦。
无丝毫瑕疵。
映照着红烛昏罗帐的光彩,竟有些妖娆。
琼鼻小巧而欣直,却又透着倔强。
樱唇如火,性感之中述说着盛夏的热情,似乎在唱着“来啊快活啊反正有大把时光”的歌谣,然而又让人生不出龌蹉之心,只想好好珍惜。
双鬓垂柳,古典之美洋溢。
大红婚衣,虽然遮掩了那曼妙无双的身姿,但遮不住让绯春自惭形秽的胸前风光,几欲胸怀天下,便似那青天之上的日夜悬空。
因为端坐,腰身处其实略有紧致,隐约可见蜂腰之情,宽臀之姿。
端的是风情无边。
婚房内弥漫着淡淡的脂粉味,女子体香味,挑动着暧昧。
黄昏词穷。
他真的想不到世间还有什么词语来形容妻子这一刻绽放的光彩。
若女人之美有十分,那么此刻的妻子,就是三分妖娆三分清幽三分惊艳,还有一分的笑傲百花,其美,足可沉鱼,亦可落雁。
黄昏一时间痴在那里。
呆呆的看着徐妙锦。
徐妙锦被看得不好意思,羞涩的低下头,轻轻咬着嘴唇,双手搅弄着衣角,眼神不知道该放在何处,心里小鹿乱撞。
很是喜悦。
哪个女人不希望男人被自己迷得不要不要的。
喜悦之中又有些慌乱。
接下来,要喝交杯酒了呢,喝了交杯酒,就要……
一念及此,徐妙锦就觉得慌乱。
嗯,还有些期待。
此情此景,情到深处,爱情的小鸟要来采花了。
我已花开三年,今夜等君来。
愿君轻采攫,莫怜妾呻吟。
第二百一十四章 新世界的第一缕曙光(求首订)
此情此景,黄昏觉得任何言辞都表达不出心中的爱意。
只有动作语言。
爱情,当无法用文字语言来表达时,那就只有肢体语言了,什么肢体语言能表达爱意,表露爱情的美好?
自然是古往今来人类作为生物的本能。
也是最具有魅力的运动。
黄昏想上啊。
不过不想猴急,心急也能吃了徐妙锦这块热豆腐,已经在碗里了,但那样只有肉欲的新婚之夜,不是完美的新婚之夜。
轻轻坐在徐妙锦身边,拉起她的手。
一刹之间,两人心头都是一颤。
徐妙锦是羞。
黄昏是浪。
这手玩年啊!
细腻如羊脂白玉膏,软弱无故,冰凉如玉。
压抑着荡漾的心神,柔声道:“锦姐姐,还记得我曾经对你形容过的那个世界,世间无黑暗,每到黑夜来临时,便有光亮照遍全城,人间处处不夜天。”
徐妙锦有些不解,新婚之夜,说这个干什么。
倒也是乐了。
这大概是夫君的理想吧。
她愿意听。
黄昏继续柔声道:“还记得秋季时候,我去过一趟远门。”
徐妙锦嗯了声。
你要给我一件天下无双的礼物。
黄昏笑着说,“锦姐姐,我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呢,所以今夜我们不喝交杯酒了,让姐姐看看我给你的礼物吧。”
不喝交杯酒?
徐妙锦心里诧异万分,亦有点不喜。
喝交杯酒这么神圣的事情怎么可以省略呢,那是象征着我们彼此交心的仪式啊,喝了交杯酒,君心在我身,我心在君心啊。
喝交杯酒还有一个意义,女子浅饮,有微醺之意,才放得开嘛。
徐妙锦就是这么想的。
第一次谁不紧张。
黄昏起身,来到婚房角落里,用秤杆重重的在一个锣上狠狠的敲了一下。
当!
安静的主院,倏然响起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隔壁书房的三人愣住。
黄观讶然不解,“他们在干什么?”
小年轻莫非有什么特殊癖好?
徐辉祖更是一脸黑线,没好气的道:“恁的轻浮!”
吴溥笑而不语,边起身边笑说,“两位莫怪,这是他的一个信号,说今夜要给小娘子一个世间无双的礼物,也让两位见一下,他心目的未来。”
先是吹灭烛火,又来到书房书桌前旁边,轻轻扳动一个木制的按钮。
婚房之中,黄昏敲锣之后,放下秤杆,先是吹熄了红烛,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坐在婚床上的徐妙锦心里越发慌乱。
也有不满。
怎么能这样啊,不喝交杯酒就熄灯……这么猴急的嘛。
黄昏轻声道姐姐稍等。
等?
徐妙锦心头微微恼羞。
婚房内一片黑暗。
徐妙锦坐在黑暗里,放心惴惴,等着一双温暖的大手落在自己肩头。
书房一片黑暗。
黄观三人坐在黑暗之中,耐心等着。
整个黄府的主院亦是一片黑暗。
绯春坐在院子里的徐辉祖坐过的地方,看着婚房的烛火熄灭,知道里面将要发生的事情,心头喜忧掺杂。
喜的是小姐终于等来了她爱情之花的绽放。
忧的是,婚房之内发生的事情,她要不了多久也要承受,关键是她认为她不喜欢黄昏,对此很有些抵触。
可已是既定事实。
她终究还是要在另外一个房间里,去给黄昏暖床。
目光上移,从空中俯视。
黄府之中只有点点烛火,安静而黑暗,再看整个应天城,除了紫禁城内灯火要明亮一点,整个城市都是一片昏暗,乃至于整个大明……皆陷于黑暗之中。
无垠的黑暗之中,骤显星火。
一点星火,闪耀一点,旋即是一片。
宛若曙光。
书房之内,黄观三人看着头顶那缓缓亮起来的光亮,震惊莫名之余,皆是不明觉厉,完全不知道那柔和的光亮是如何来的。
徐辉祖心里叹了口气。
黄昏有心了。
这就是他要给自己看的东西,他是想告诉自己,他能给三妹幸福。
这也是他给新婚妻子的礼物。
院子里,绯春倏然抬头,看着头上的“星星”,散发出刺眼的光亮,将黑夜的寒冷驱赶。
绯春捂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昏黄灯光打在她身上,让这个小姑娘像一朵含苞待放的雏菊般美好,只是此际有些孤零。
这样的“星星”院子里还有七八个,遍及每一个角落。
亮若白昼。
婚房里,徐妙锦在黑暗之中等待着那个人儿的手,却没有等来,头顶缓缓绽放出一点亮光,旋即越来越亮,最终恒定下来。
宛若房顶悬明月。
徐妙锦樱唇微张,情难自禁的起身,来到下面定定的看着,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那不是明月。
是一个琉璃制品,里面有个东西在发光。
不是蜡烛。
也不是沁了油的灯芯。
是什么?
徐妙锦不知道。
但她知道,这光明比烛火更明亮,比烛火更刺眼,但却莫名的让人觉得愉悦,甚至温暖,人骨子里对黑夜的恐惧,在这光亮下消失殆尽。
黄昏拉着徐妙锦的手,“锦姐姐,这是我给你的礼物,从今以后,你所在的地方,不再有黑夜,只要你想,彻夜通明!”
这是什么?
电灯啊!
有磁铁,有铜线,有琉璃,用竹纤维替代钨丝,电灯自然会有。
徐妙锦心中的情绪无法言语。
幸福感洋溢。
这真的是古往今来未有之礼物。
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是什么东西让它在发光?”
黄昏笑道:“具体的原理,我解释了,锦姐姐你也会很迷糊,待以后我慢慢给你说,锦姐姐,你随我来外面看看。”
推开婚房。
两人并肩站在门口,望着披着灯光站在那里呆滞着说不出话来的绯春,望着从隔壁书房内出来的震惊三人组,望着满院的“星星”,望着这没有黑暗的黄府主院,徐妙锦的心融化了。
笑意绽放,眉黛含春。
被黄昏握着的手,轻轻紧了紧。
不自觉的靠近黄昏。
黄昏不失时机的将徐妙锦搂在怀里,蜂腰贴手心,堪堪将折之感,瞬间让黄昏感受了妻子的妖娆,温暖笑道:“这是我给锦姐姐的礼物。”
不夜的家。
从今以后,锦姐姐你便主内,在这灯火守护下,等我归来。
子孙满堂。
白眉齐案。
这是世间第一道人造电光,也是大明这个封建王朝,走向新世界的第一缕曙光!
第二百一十五章 科学致富(求首订)
黄府主院,亮若白昼。
小厮、丫鬟们都被惊动,若非黄昏早就叮嘱,只怕主院里会堆满人,又因为今夜是新婚之夜,下人们都有点眼力见,按捺住好奇心,各自忙事,等明日再去主院,看主家这位小老爷的惊世之作。
黄观、吴溥、徐辉祖三人来到院内。
绯春急忙起身。
黄昏拉着徐妙锦的手来到众人面前,很是“谦虚的”笑道:“让诸位见笑了,这只是我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作品。”
众人无语。
这还微不足道?
那你所谓可以大书特书的作品又该何等的旷世绝俗。
黄观咳嗽一声,“昏儿,这是何等物事,怎的如此神奇,远比红烛、油灯更明亮,亦没有烟火味,端的是神奇,西洋物?”
黄昏呵呵暗乐。
西洋?
西方现在也没有电!
指着院子里那几根用木料焦化后制成的电桩,对众人道:“我仔细说一下罢,这个叫电桩,是木料制作的,电桩上面那些长条,表面一层是特制的瓷管,瓷管里面是层层刷漆的铜线——之所以要用瓷管,一是为了安全,而是为了风雨天的使用,三是为了保护铜线。发光的部分,我称之为灯泡,外面的罩子是用琉璃制作,因为时间紧迫,在造型上比较简陋,以后我还会让老李的工坊生产出形态优美的灯泡,至于灯泡里面发光的部件,叫灯芯,其实是竹子,受限于材料,容易坏,大概几日就要更换一次灯芯。”
吴溥问道:“但竹子为何会发光?”
黄昏哈哈一乐,“具体原理解释起来比较费劲,说来说去就是一个字:科学。”
嗯,现在大明对科学这个词的理解不够。
于是又道:“皆是树上道理。”
众人还是茫然。
黄昏见状,拉着徐妙锦的手轻声道:“锦姐姐,我带你去看看。”又对众人道:“请诸位也来罢,要不然今夜你们是睡不着觉的。”
众人确实如此。
实在想不明白,为何竹子连接上铜线就能发光,这也太神奇了。
于是都跟在黄昏身后,来到主院后面的小房子里。
小房子里此时有三个彪形大汉。
两个在休息,还有个彪形大汉正在一个奇形怪状的机器面前,以匀称的速度不断的转动着转子,那个机器上延伸出的铜线,通过瓷管,沿着墙壁穿入主院。
黄昏示意摇动转子的大汉不要停。
对众人解释道:“这个机器,我称之为人力发电机,主院的灯泡会发光,就是因为这个发电机产生的能量,具体原理我还是不解释,因为你们无法理解。”
众人确实无法理解。
但黄观、吴溥、徐辉祖三人长出了口气,不是神神怪怪的就好。
之前黄昏走神棍路线。
如今若是搞个神鬼玩意儿出来,只怕真会被朱棣一把火烧了。
黄昏又道:“其实人力发电很浪费也很不稳定,只是没办法,这座宅子周围没有河流,风力也不够,用火力来发电的话,倒是可行,不过还需要时间改进设备,所以暂时用人力罢,我是这么想的,聘请了这三位力士,每当夜幕降临之时,就让他们工作。”
吴溥若有所思,“若是半夜时分怎么办?”
黄昏苦笑,“这是个问题,当下还是只有让他们彻夜工作,在用电高峰期,三人不可有丝毫懈怠。至于半夜时分,可以如此设想:在主院每一个房间设置一个拉线,连接到这个发电房,接着铃铛。有人要起夜了,就拉线,铃铛一响,这三位力士立即起来工作。”
也只能如此了。
现在还没办法搞出储电池来。
黄观颔首,“倒是不错的主意,不过这三位的薪俸不会低罢?”
这可是个技术活。
要保持速度匀称,就算三个人轮流来,一个人也要坚持不断的时间,短期内倒还好,长久下来,对身体的损耗极大。
钱少了谁来?
黄昏笑着对两位休息的力士道:“我给的薪俸可还满意?”
其中一位力士答道:“小官人给我等每月三十两白银,我等感激涕零。”
三十两白银,这可是高薪!
意味着这座发电房一年下来,仅是人工费就需要一千两白银,实打实的用钱堆出来的奢侈品——但绝对物超所值。
黄昏拍了拍他肩头,“你们努力,年终我会给你们额外奖赏的。”
力士慌忙行礼道谢。
黄昏拉着徐妙锦转身,“我们回去罢。”
众人回到前院。
徐辉祖若有所思,忽然笑意深沉起来,拉着黄昏的手,“黄昏啊,这玩意一**下来大概要多少钱,要不给咱们徐府也弄一套,妙锦回娘家的时候也方便嘛。”
黄昏心里一咯噔。
转念一想,这事还不能松口,于是道:“一整**下来的话,大概需要两三万两白银吧,祖哥,咱们都是亲戚了,有些话我就不和你见外,这个电桩、灯泡的材料、制作都不难,难的是发电房那一套设备,要知道那一套设备的核心制作,是我专程去往雷州制作出来的。”
顿了一下,道:“这个很值钱。”
亲兄弟明算账。
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徐辉祖也瞠目结舌,两三万两白银?
你怎么不去抢。
于是看向徐妙锦。
徐妙锦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呢。”
这是委婉的替黄昏说话了。
众人哄然大笑。
徐辉祖一脸无奈的,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啊。
黄昏心里越发暖和。
道:“这个发电设备,我是准备以后要外卖的,等道时候批量生产了,我给徐府来一套良心价,但至少也在万两白银以上,祖哥你有个心理准备,老实说,这些设备确实不值万两白银,但我能制造出这些东西来,我的这个学识成本很高。”
有个东西叫知识产权。
这玩意肯定是想要办法推销给朱棣的,狠狠的赚他几笔!
一万多两白银?
徐辉祖想了想,咬牙,“好,我先预定一套。”
今夜之后,他彻底放心。
妹夫就算不出仕了,就凭这脑子和能力,以大明首富为目标,貌似也不难,有钱,又认识诸多权贵,这样的妹夫不能给三妹幸福?
那就是笑话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一江春水向东流
吴溥咳嗽一声,“时辰不早了。”
众人恍然。
徐辉祖脸色又变得很不好看,恶狠狠的说了句小子,你要是敢欺负我三妹,就是与我徐府为敌,你自己好自为之。
说完有些失落的离开。
妹子嫁人了。
以后就是别人家的人,作为兄长,岂能没点失落心理,这和种了几十年的白菜被猪拱了的当爹的心理一模一样。
吴溥笑眯眯的说了早生贵子,也走了。
黄观想了想,拍了拍黄昏的肩头,笑说,“你父母早亡,你随我长大,能有今日,叔父心慰甚之,今你成家,又在立业,且不可骄狂过甚,需日省三身……嗯,不说这些了,早些歇着罢。”
说完笑着去了偏院。
待人走后,绯春没好气的道:“小姐,要铺床吗?”
床都铺好了的。
但绯春作为丫鬟,她就在住在主院的偏房里,得侍候小姐和姑爷。
徐妙锦红着脸,“不用了。”
绯春怏怏离去。
黄昏拉着徐妙锦的手,温柔笑道:“锦姐姐,时候不早了。”
别有深意。
徐妙锦臻首低垂,脸红若霞,嗯了一声。
于是两人并肩回屋。
红烛已灭,灯火通明。
虽然没有红烛昏罗帐的暧昧氛围,但此刻孤男寡女又郎情妾意,又是新婚之夜,接下来是什么事情大家心知肚明。
于是婚房里忽然有点尴尬。
黄昏不知道如何下手!
他曾经所处的年代,新婚之夜基本上没有这些事,因为这件事早就在新婚之前发生了,比如谈恋爱的学生时代,出去看电影,自然是看晚场。
看完电影回不了宿舍,自然只能去宾馆,于是故事就有了。
新婚的时候,新郎和新娘都累成狗。
晚上回到婚房里,哪还有精力,基本上都是倒头就睡,何况在那个时代的新娘大部分是奉子成婚,新婚的时候更不敢巫山**。
然而今夜,这却是必须有的,是爱情的开花。
也是一种神圣的仪式。
黄昏深呼吸一口气,看着低垂臻首坐在床畔的妻子,发现此刻什么套路都是多余的,索性不去刻意制造烂漫了。
生活本来就是这样,平平淡淡,偶尔加点盐,就会很甜。
上前,坐在徐妙锦身边,“锦姐姐,睡了罢。”
徐妙锦又嗯了一声。
没有动。
黄昏硬起头皮,“我为锦姐姐宽衣?”
徐妙锦轻颤了一下。
不做声。
黄昏于是准备动手,徐妙锦忽然轻声道:“把红烛吹灭——把灯关了吧。”
羞。
黄昏很是无奈啊。
其实……有灯更有情调,那才是视觉与触觉的美好交融,不过也理解,第一次嘛,大家都还很含蓄,关灯后才能更好发挥。
于是去关了灯。
回到床前,还好,不用单手解胸罩,这个时候的大明,大多用的抹胸,也有用肚兜的,但抹胸更流行。
终于到了最为美好的时光。
其实这个时候,黄昏的心里很空白,以往脑海里复习了无数遍的岛国*****,此刻早就忘到了九霄云外。
他只是遵循本能。
知道徐妙锦很美,但那是容貌。
知道徐妙锦的身材很好,但都只是目视,今夜,此刻,黄昏终于可以零距离的感受那种美好,于是无数词语都变得苍白起来。
婚房外,灯火通明。
整个世界一片安静。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又有小船荡漾划碧波,一江春水向东流。
一幅美好画卷徐徐展开。
桃花源记: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从此君王不早朝!
……
……
主院离婚房不远的偏房里,绯春缩在被窝里,捂着耳朵,她知道婚房内正在或者将要发生的事情,绯春比徐妙锦年纪小,但在这方面绯春更熟。
所以她什么也不想听。
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心里有些酸。
……
……
偏院里住着吴溥一家。
吴与弼坐在书桌前,头上便是黄昏哥哥为他安装的电灯,灯火明亮。
吴与弼埋首看书。
崇仁理学家吴与弼,没有被黄昏交代的事情耽误,标音法的字典要做,理学也不放弃,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大步走在路上。
……
……
大内,朱棣和徐皇后相对而坐,但说家事,最终朱棣忧心忡忡的说,你且歇着罢,我今夜回乾清宫,老二老三大概率追不上梅殷,福建那边恐怕会出大事,我得早做准备。
说完匆匆而去。
徐皇后看着夫君的背影,欲言又止。
想为妹夫说情,又不敢。
只可惜要苦了三妹。
……
……
黑暗之中,有个老妇人,不知道用的什么办法,竟然爬到了房子最高处的屋脊上,喝着酒,吹着风,望着繁华应天,轻声哼着古老的歌谣。
老妇人垂垂老矣。
笑着说了句,李景隆啊李景隆,你就是条狗。
死狗。
如此好的良机,只要你今日帅兵去往清凉山巅,不求多少兵力,哪怕只有你的府兵,也能让朱棣饮恨山巅,届时梅殷带着朱文圭进入紫禁城,便是建文正统。
那时候,没人敢追究你开金川门的事。
因为你有拥立之功。
可惜……
你李景隆终究是条怕死的狗。
但是,梅殷跑了。
你以为朱棣就会想不到这一层,他还会信任你,不信走着瞧,我刘莫邪在黄泉路上稍微耽搁些时日,就能见着你这条狗。
想到这刘莫邪笑了。
李景隆该死!
当下也好,虽然没有达到最美好的目的,但至少朱文圭离开了应天,去往建文旧臣掌控的福建,还大明正统就有希望。
院门忽然被人粗鲁的撞开。
一群锦衣卫冲了进来。
刘莫邪知道自己的时间道了,也不惧怕,她这个年纪的人哪还怕死呢。
侧首看向国子监方向。
目光失落。
都是那个黄昏,都是徐辉祖,若是没有他俩,朱棣已经死了。
却见国子监方向有个地方灯火通明。
很亮。
应该也很喜庆吧。
第二百一十七章 做秀
今夜是那个青年的大婚之日,也可能是他最后的时光,明日朱棣就会追究杜金明的事情,小郎君啊,今夜**,明日断头。
怨不得别人啊。
刘莫邪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老眼流出浊泪。
轻声道了句,为帝王而谋,我们是同道人,亦皆是可怜人。
话落,人落。
刘莫邪从屋顶上滚了下去,落地之前,气绝已死。
……
……
食髓知味。
有些东西是铭刻在生物灵魂里面的,和烟酒毒品一样,让人从生理和心理上都上瘾,比如男女之前的那点事,就是如此。
黄昏年轻,气盛。
养兵十七年,终于等来今日。
且是如此美好的徐妙锦。
一夜绝不虚度。
在沉沉睡去之前,谱写了一首《梅花三弄》,天光微亮之后,徐妙锦还在沉沉睡梦之中,黄昏已经醒来,于是贼手贼脚的折腾醒了妻子,又是风雨大作。
风雨之后遍地泥泞。
两人偎依着说了你侬我侬,情到深处花儿又开,隆冬早晨便有初春之意,莺莺燕啼,让一夜几乎不能入眠的绯春在院子里东也不是西也不是,心里越酸,又有些酥痒。
准备好的热水凉了又热,热了又凉。
几乎当午,新婚小夫妻才出婚房。
徐妙锦还好,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除了走路时的小碎步越发细碎之外,倒也没其他不适应,大多时候,徐妙锦是不愿意走动的。
黄昏略惨。
扶墙而出,下台阶腿软。
精神面貌倒是极好。
同样的,徐妙锦的精神也是极好,从女生到女人,如今是正儿八经的少妇装扮,大家闺秀的气质中平添了一股雍容的成熟风情。
便若挂枝蜜桃,经过一夜风雨后,熟透。
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顿简单午膳。
今日是要回娘门的。
不过因为昨夜之事,此事后延——黄昏要去诏狱,这叫以退为进。
徐妙锦一个人回娘们容易惹非议。
所以只能暂缓。
吃了午饭,黄昏就穿着常服准备出门去南镇抚司,徐妙锦贴心的拿了一厚衣服,给夫君披上之后,微笑着说早日归来。
黄昏笑眯眯的拧了拧她下巴,“要不了几日。”
一旁的吴与弼啧啧叫唤。
黄昏斜乜他一眼,戏谑道:“小孩子看什么看,又是读书人,不知道非礼勿视么。”
吴与弼哈哈笑着走了。
刚到南镇抚司衙门,赛哈智一大早就等着,见面之后一同去往诏狱,细声说了昨夜发生的事情,说昨夜陛下派锦衣卫去把宁国公主府抄家了,以往和梅殷交往过密的臣子也没能幸免,北镇抚司的诏狱一夜之间,几乎填满。
又说那个女秀才刘莫邪,在锦衣卫上门时,饮毒自尽。
可惜了。
没办法通过刘莫邪挖出最多的人。
再说了一件事。
说一大早,陛下就宣了李景隆觐见,谈了什么无从得知,连狗儿太监都被赶出了御书房,只是知道李景隆离开大内时,脸色惨白。
想来被陛下敲打安逸了。
最后赛哈智问道:“你觉得陛下会怎么处置你?”
黄昏想了想,“大概是要关几天的,毕竟是我把杜金明等人带回的应天,不过倒也还好,毕竟也是我和徐辉祖救了陛下。”
按理说功过相抵。
不过这事没这么简单,事关刺驾,朱棣不会轻饶自己。
功劳大概会堆到舅子徐辉祖身上。
罪自己一个承担。
所以在黄昏的设想中,很有可能是被一撸到底,南镇抚司的官职大概是没了,能保留个恩赐同进士就算万幸。
正好,自己可以趁机和妻子多腻几天。
食髓知味嘛。
妻子徐妙锦还略有羞涩,很多东西还没领悟,等过些天无官一身轻了,倒可以让妻子多去看看庭院之中的莲花。
快要开了。
莲花是很美的,黄昏很喜欢,莲花之美,宛若观音。
进入诏狱。
南镇抚司本就是黄昏和赛哈智的南镇抚司,此刻陛下还没有旨意下来,黄镇抚使主动进入诏狱自囚,诏狱里的锦衣卫岂会懂不起。
好吃好喝好住,甚至还打扫了牢房。
黄昏一并斥退。
说不能搞特殊,你们寻常时候怎么对待犯事了的锦衣卫,今后就怎么对待我。
这当然是面子话。
上刑是绝对不能接受的,但吃喝方面得苦一点。
乾清宫。
朱棣兴致懒懒的坐在书桌前处理了文宴阁那边送来的批折,多是些京畿臣子关于昨日事情的后续处理问题。
其中以应天府最多。
今日朝会,关于奖赏昨日功臣的旨意已经发下,两个儿子因为带兵在外追缉梅殷,暂时不奖赏,天子亲卫军中的人则正常因功擢升。
关于京营五卫,也得想办法补缺。
这不是一两日之功,需要从京营五军都督府直隶的卫所中抽调人手来京畿补缺,但这个动作又不能太大,因为要提防梅殷。
梅殷若是到了福建建立小朝廷,就涉及到平叛用兵的事情。
对福建用兵?
一想起这事朱棣就头疼。
那边地势复杂。
一旦打仗,各种麻烦事情一大堆,尤其是运送粮草辎重方面,受限于福建各种山林沼泽的地形,其实很不方便,转念一想,应天这边不方便,福建那边也一样。
况且福建经济不怎么样,要支撑小朝廷养兵的话,其实难度更大,甚至很可能难以形成数十万以上的大规模兵力。
基于这一点,朱棣对梅殷去福建一事,并不悲观。
打仗,朱棣没怕过谁。
打就是!
狗儿太监匆匆碎步跑进来,“万岁爷,徐辉祖和锦衣卫指挥佥事赛哈智求见。”
朱棣嗯了声,“宣。”
片刻之后,徐辉祖和赛哈智两人并肩而入。
朱棣先问赛哈智,“你来做甚。”
赛哈智急忙道:“微臣来请罪。”
朱棣没好气的道:“你有什么罪?”
赛哈智不敢马虎,急声道:“微臣身为锦衣卫指挥佥事,主权理南镇抚司事务,因微臣的疏忽,致使昨日刺杀陛下的杜金明等人逃过南镇抚司的筛查而进入京畿,是微臣之过失,此责之重,就算微臣死一千次,也不足以弥补,今日来此,便是请陛下降罪。”
朱棣咳嗽了一声,没理他,问道:“黄昏呢?”
赛哈智道:“在诏狱里。”
朱棣冷哼了一声,“倒还自觉。”
清凉山巅一事,黄昏难逃其咎——其实朱棣心里明白,这件事怪不了黄昏,是梅殷太功于心计,谁会料到他那么早就在布局清凉山巅的刺杀之事了。
黄昏是无辜被牵累的。
当初若是让庞瑛、李春、袁江或者赛哈智去,杜金明也会通过这些人来到京畿,那么今日在诏狱里的就是赛哈智等人。
实实在在的输给了梅殷。
忽然来了精神,对赛哈智道:“你去诏狱,把那货提来,朕要亲审他。”
赛哈智刚转身,朱棣忽然道:“算了,朕去一趟诏狱。”
倒要看看,这货是不是作秀。
第二百一十八章 精忠报国
有了前车之鉴,朱棣这下不敢马虎。
好在诏狱就在紫禁城边上,安防方面倒是没问题,饶是如此,负责朱棣安防的大内侍卫也是如临大敌,负责周边安防的锦衣卫更是倾巢而出。
连郑和都带着王顺来了。
如今南镇抚司由赛哈智暂时掌管,北镇抚司那边,因为庄敬和纪纲都在卧床,是以由北镇抚司镇抚使李春,指挥佥事王谦、指挥同知袁江三人共同主事。
都不敢大意。
若是再出现刺驾之事,大家都别想活命。
因为有些话要和徐辉祖说,朱棣没有坐天子辇驾,而是慢慢步行去诏狱,让徐辉祖跟随,郑和和王顺佩剑跟在后面。
走出奉天门后,朱棣对慢一个身位的徐辉祖的道:“有些过往事,朕其实是不想提的,想必你也是不愿意面对的,朕虽然是你姐夫,但也要明白一点,咱们也是君臣,所以又不得不提。”
徐辉祖颔首,“是的。”
朱棣道:“军中关于杀你的呼声很高,朕一直压着,早些时候为了保护你,朕杀了铁铉等人,以暂时安抚丘福、朱能等人的心态。”
徐辉祖默然不语。
这是事实。
都说朱棣铁血冷漠,但事实呢?
进城之后,朱棣确实杀了很多人,但还有很多注定要被杀的人,却一直活着,比如靖难之战中让朱棣吃尽了苦头的平安、盛庸等人。
朱棣继续道:“丘福等人也明白,因为徐皇后的缘故,朕不会杀你,所以他们一直在怂恿军心,又一直在拥护老二,目的么,不外乎就是怕老大上位之后,重用文臣,又起用像你这样的建文旧臣,如此一来,他们的未来和子孙,都会很难。”
徐辉祖颔首,“可以理解,他们毕竟也怕。”
朱棣笑了,“但他们却忽略了一个基本事实,他们是靖难功臣啊!”
谁敢杀靖难功臣?
除了我朱棣。
至于以后的继任者,敢忤逆我朱棣的意思?
老大他敢?!
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
何况现在还不一定是立老大为储君。
我朱棣春秋鼎盛着呐。
朱棣忽然停下,侧首看着徐辉祖,“因为梅殷掀起的靖难余晖,发生了这许多事情,让你也重获自由,之间种种,朕皆在看在眼里,现在想问一句,若是私下里以家人相处,你可愿叫我一声姐夫?”
徐辉祖愣住。
许久,许久,才轻声道:“陛下言重了。”
不是姐夫。
而是陛下。
这里面的意思,很清晰,也很温暖。
朱棣笑了。
转身拍了拍徐辉祖的肩头,“我很想知道,都是儒将,都是皇亲国戚,又都在军中还有一些势力,为何你没有走上梅殷那一条道路?”
徐辉祖笑了笑,“陛下想听真话?”
朱棣颔首。
徐辉祖想了想,“昨夜我本来在徐府,想说服三妹让他暂缓和黄昏的婚礼之事。”
朱棣眼睛一亮,“然后呢?”
徐辉祖暗暗叹气,您就别想多了,三妹就算和黄昏毁婚,也轮不到您啊,道:“陛下可记得,黄昏前些日子出了一趟远门,说要给三妹准备一件世间无双的礼物。”
朱棣点头。
徐辉祖道:“昨夜我见着了。”
朱棣很是好奇,“什么礼物?”
世间无双?
这天下绝对没有人的礼物能比我朱棣还要别出心裁,所谓世间无双,只能从我朱棣的库存里拿出来,那才叫世间无双。
徐辉祖没有说,道:“有空陛下可以去黄府看看,确实世间无双,别说整个大明,就是西洋奇淫也比不上。”
朱棣嗯了声,“所以呢?”
这和你转变心态,心甘情愿辅佐黄昏有什么关系?
辅佐黄昏,其实就是辅佐我朱棣。
徐辉祖深呼吸一口气,“黄昏素有大志,他想要打造一个美好世界,而这个世界是要借助陛下的力量,在之前,我就对黄昏怀有希望,昨夜之后,更是笃定了我的想法,也许黄昏真能借助陛下的力量,打造一个古往今来未有的辉煌的盛世。”
朱棣讶然,越发好奇昨夜黄昏让徐辉祖看见了什么。
徐辉祖示意朱棣继续走。
朱棣转身,道:“所以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徐辉祖想了想,“不知道陛下打算让谁去征讨梅殷,若是陛下放心,我想去军中,以最快的速度平定梅殷的叛乱。”
朱棣不解,“为何?”
徐辉祖笑道:“因为我想让黄昏早点出诏狱,这样,也许在有生之年,能看见陛下在黄昏的辅佐下,打造出的煌煌大明。”
朱棣没吱声。
绕了大半圈,原来徐辉祖在给黄昏说情。
倒也没觉得有什么。
不见昨夜,妻子欲言又止,不也是想为黄昏说情,只不过妻子是单纯的为了徐妙锦,而徐辉祖在为徐妙锦之外,还有家国和天下。
走了几步,随口道:“看看再说罢。”
到了诏狱。
留下人在外面护卫,朱棣带着狗儿和徐辉祖去往牢房,刚走入牢房,就听见韵律很奇怪的歌声,哀怨凄凉的很,“手里捧着窝窝头,里面没有一滴油~”
没好气的笑了。
这货还有心思唱曲儿?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黄昏那货的声音骤然一转,唱词悲壮起来:“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草黄尘飞扬,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中国要让四方来——来——来——贺!”
最后一个字有点上不去,唱得撕心裂肺。
曲很怪。
词么……甚得朱棣之心。
站在门口,看着坐在牢房里的黄昏,朱棣没好气的道:“什么曲,以前怎么没听过?”
黄昏急忙行礼。
朱棣挥手示意免礼。
黄昏望了望朱棣身后,发现没有史官跟来,于是信口胡诌,“曲是罪臣自己谱的,下里巴人了,让陛下见笑,词么,也是罪臣的肺腑之言,罪臣给这首歌曲取了个名字,叫《精忠报国》,可惜再也实现不了,陛下这是念旧情,来送罪臣最后一步么?”
朱棣一脸黑线。
蹬鼻子上脸了啊,还在继续卖惨。
没好气的道:“朕是来问你,在清凉山巅,你是不是故意让徐辉祖晚一点出手,就是为了借刀杀人,除去纪纲和庄敬?”
朱棣心里明镜着呐。
第二百一十九章 强势平推
黄昏坦诚道:“是的。”
这些事没什么好隐瞒的,朱棣岂会看不出。
朱棣颔首。
恰好有人端来椅子,奉上茶水,于是坐下之下,浅抿茶水,这才道:“今日得到的军报,老二和老三依然在追叛逃的京营两位剩余的骑兵。”
黄昏想了想,军事方面他不是很明白,但基本常识还是有,道:“对面叛逃的骑军不是破釜沉舟,应该追的上。”
骑兵的机动性很强。
战场冲锋,有个一鼓作气再而衰的说法。
但在追击战中,则有个最为重要的因素:补给。
没有补给,再强的骑军也是纸老虎。
朱棣苦笑,“领军的叛军将领一个叫方玉山,一个叫林元,都是南方士族出身,熟读兵法,深谙战理,按照老二和老三的军报言辞,恐怕是追不上的。”
黄昏不解,“他们有补给接应?”
朱棣摇头,“没有。”
黄昏越发不解,“那他们迟早被追上啊。”
叛乱的京营三卫中,骑军应该是三千之数,三千的补给是个大问题,而且战马也不支持这些骑军日夜兼程的逃跑。
话说回来,朱高煦和朱高燧也不可能日夜兼程的追。
唯一的优势的补给。
朱棣叹道:“方玉山和林元两人不走寻常路,他们从不经州府,只过小县,绕过所有卫所驻防区域,所过之处,必以兵力碾压当地官府,征用马匹,抢夺粮食,且绝不过夜,只给战马足够的休憩时间,若是在堪舆图上看,就像一支箭,不断射穿我大明防御孱弱的县城,以一条曲缓弧线,直奔福建。”
应该是早就谋划好的路线。
黄昏沉默了,“拦不住,追不上?”
朱棣嗯了声。
黄昏问道:“梅殷呢?”
朱棣叹气,“找不到了。”
黄昏理解,梅殷肯定没和大部队一起,那边有叛兵骑军吸引目光,梅殷则带着少量人口走其他地方,加上他的旧势力掩护,或者一些蛰伏极深的建文旧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确实很难找。
最重要的,今时大明,地广人稀。
沉吟了一阵,“伪朝的建立,已经是无可阻挡了啊。”
朱棣点头,“所以朕打算趁着梅殷还没到福建,先一步调动兵力赶往福建那边——问题是福建沿海的防御倭奴的卫所,应该能让梅殷很快形成战力。”
说完起身,“你还有什么话说。”
黄昏想了想,不要脸的道:“我想回家。”
朱棣一脸黑线,“朕现在考虑的是凌迟你还是车裂你。”
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你不在诏狱里待个十天半个月,我朱棣的面子往哪里放,没有立即杀你,你就应该感恩戴德了。
还奢望现在回家?
做梦!
黄昏打了个哆嗦。
凌迟?
车裂?
我全都——不要,这个要不起。
急忙若喊住朱棣,“陛下且慢。”
朱棣站住,头也不回,“说。”
黄昏恳切的问道:“陛下,既然要对福建用兵,罪臣想问一句,经费何来,国库里真有那么多钱?”
这明显不可能。
刚打完靖难才一年多,又在编修全书,还在准备下西洋,哪有那么多钱来让朱棣潇洒。
朱棣冷哼了一句,“朕自有主张。”
黄昏叹了口气,“陛下是想先停了编书、下西洋一事罢。”
朱棣:“是又如何?”
黄昏微微叹气,“陛下,罪臣肺腑之言,全书编修不可停,下西洋之事也不可荒废,对福建用兵一事,可以斟酌。”
“哦?”朱棣脸上浮起一事讳莫如深的笑意。
这才是他今日来诏狱的目的。
转身看向黄昏时,脸上已经没有丝毫笑意,阴沉着道:“你有什么良策,若是有效,朕可以考虑不杀你,你慎重之。”
黄昏心里腹诽,你妹的朱棣,给老子来这手。
算了,忍了。
谁叫他是天子呢,得适应这种局势,没准以后还要和朱棣斗一辈子,毕竟不是所有的臣子都是唐太宗和房玄龄。
道:“梅殷去往福建,是一着妙棋,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如今大明,只有福建有让他建立伪政权的土壤,但恰好也是福建,是个让他永远也无法学陛下成功的地方。”
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朱棣。
也不是每个地方都有北平那样的土壤。
福建虽然已经开海,但开海的重心其实是在广东那边,而今时今日的大明,福建其实还是官员被贬的乐园之一,因为确实偏僻,而且经济落后。
继续道:“所以最好的策略,是陛下可以抽调数万兵力,让丘福、朱能等人前去——”顿了下,看了一眼大舅哥徐辉祖,于是又道:“也可以让徐辉祖前往。”
朱棣颔首,“继续。”
黄昏道:“数万兵力,看似对上福建各卫所的兵力,有那么一点优势,或者比较均衡,实际上这些兵力根本不用作战,因为一旦打起来,耗损极大,不如围而不攻,再同时切断通往福建的漕运和海运,同时派人去做各福建各地卫所的工作,策反梅殷的心腹和建文旧臣,如此便可不战而屈而人之兵。”
攻心为上。
一旦切断福建的漕运、海运,梅殷就算坐拥福建,在最初的一鼓作气势如虎之后,人心会逐渐散失,而梅殷的心气也会越来越低。
不攻为攻。
当福建那边处于梅殷控制下,因为海运漕运被切断,经济肯定很难发展,而大明这边,永乐打造出盛世,两相对比之下,民心、军心都会彻底倒向朱棣。
最终梅殷困死福建。
说不得还会有人杀了梅殷,用他的头颅来做投名状,如此一来,不用动兵锋,便能平定叛乱,虽然陈兵数万需要花费些钱,但这点钱还是拿得出的。
不外乎就是在福建的边境线上增设一条防卫线,相当于把福建那条防备倭奴的线收进来,其实多花不了多少钱。
朱棣嗯了声,语气有些失望,“朕知道了。”
转身欲走。
黄昏腹诽,你倒是听我说完啊,急声道,“这应该是朝中众多臣工的策略,但臣以为,天子逆鳞不可触,梅殷触之,当受雷霆震怒,应大兵压境,平推福建!”
第二百二十章 狠人大帝
朱棣是谁?
在朱标死后,朱元璋没死之前,朱棣可没少强势的给朱允炆压力,所以说朱允炆为何削藩来得那么凶猛,不是没有道理的。
听了酸儒的话是原因之一,还有个原因,朱允炆恐怕在内心深处,还是有点惧怕朱棣。
由此可以推知。
朱棣是一个强势的人。
但同时,朱棣也是一个能够隐忍的人。
所以黄昏先说比较怀柔一点的策略,然后引出铁血手腕,总于一种会符合朱棣的想法。
朱棣顿了一下,淡笑道:“为何?”
黄昏道:“今日大明,陛下章国,年号永乐,万民永乐安康之意,陛下之心,昭青千古,然有梅殷之流,枉顾圣心,欲惑乱天下,陛下天威鼎盛,怀柔对之,则恐旧臣仿效,且大明边境犹有隐患,若任由梅殷在福建发展,彼时外藩知悉,必然趁机作乱,彼时大明内忧外困,局势将更加险峻,且梅殷自紫禁城抢夺朱文圭,触怒天颜,陛下若不强横,则世人皆以陛下可期,届时陛下何以威慑万里山河,届时大明何以威慑虎狼之邦!”
顿了口气,“所以,打,倾国之力打,不余余力的打,聚齐全国精锐,举国之力,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务必在三月之内,取梅殷头颅,扫清全国,如此,天下臣服,如此,四夷俱静!”
还有个最大的好处。
这一次平叛,朱文圭会“意外”的死于战乱。
朱棣哈哈大笑。
转身离去。
黄昏松了口气,他终于明白朱棣来干什么了。
今日的大朝会,大部分臣工都选择怀柔的策略,这让朱棣的心态受到了影响,所以他到自己这里来找认同感了。
但是下一刻,黄昏打了个寒颤。
在这次梅殷叛乱后,朱棣全面被压制,黄昏一直觉得奇怪。
朱棣若是这么弱的话……
历史上梅殷会死得那么憋屈?
不科学。
所以他一直有个怀疑。
今日朱棣来诏狱这一番对话,让黄昏隐然猜想到一个可怕的事实:这一次其实不是朱棣输了,而是朱棣赢了!
朱棣根本不在意局势发展到今天这一步。
恐怕梅殷也想到了。
但是梅殷没有办法,他只能如此——因为这是对他而言最好的结局,就算步步被朱棣算计,只要梅殷到了福建,就有一个“万一”。
万一梅殷坐拥福建后,朱棣平叛的兵马屡战屡败了呢。
那样的话……
梅殷有可能绝境逢生。
这应该是自己穿越,破坏了梅殷种种阴谋后引发的蝴蝶效应。
大明,走在了另外一条道路上。
将会更辉煌!
朱棣出了诏狱,对众人道:“摆驾,建初寺。”
虽然在黄昏这里找到了认同感,但朱棣还是要去见一个人,这个人将真正决定对梅殷到福建建立伪政权后的处理方式。
是怀柔渐进,还是铁血平推——朱棣倾向于后者。
但他现在不是任性的藩王,而是掌控万里河山的君王,所以必须谨慎,他每行差踏错一步,就有无数百姓付出代价。
所以还要问道衍。
道衍今日其实去上朝了,但一直没说话,此刻看到朱棣来到禅房,也没行礼,放下手中佛经,对门外的弟子郑和笑了笑,这才对朱棣说,“去过诏狱了罢。”
朱棣不意外。
老和尚神机妙算,岂会算不出来,进门之后随手关上门,坐到老和尚对面,压低声音,“去过,黄昏倾向于后平推福建。”
朱棣轻声把诏狱里黄昏的言辞说了一遍。
道衍眼睛一亮。
赞道:“恐怕这位少年得志的新郎官,在确定你是想平推福建那边的想法后,就已经领悟出你和梅殷之间交锋的胜负了。”
朱棣笑道:“他要看不出,我还真不会放他出诏狱。”
道衍符合,“此人确实是个人才,最早走神棍路线做到简在帝心,如今的他在陛下心中地位,已不输纪纲,甚至在其上。”
朱棣乐道:“还是没有老和尚重要的。”
道衍沉默了一阵,才道:“我没几年了。”
人老了,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
又道:“以后打漠北,你恐怕还是要多倚重黄昏,你能重新启用徐辉祖,这是好事,有他在,也不用御驾亲征,不是我说闲话,丘福、朱能之流,只是将才,而非帅才,今日天下,帅才仅数人耳,陛下一人,梅殷、徐辉祖亦算。”
忽然自语,“也许黄昏以后能算一个。”
这货的眼光确实毒辣。
朱棣没好气的道:“他眼里只有钱——”想了想,补充道:“嗯,还有美人。”
道衍颇有深意的道了句,“这是你想看到的。”
因为是你想看到的,所以黄昏才给你看。
朱棣愣了下。
这话……
难道黄昏不喜欢钱,不喜欢美人,只是为了让自己对他放心?
但他对徐妙锦的感情做不得假。
道衍撇开话题,“这一次和梅殷的对局,梅殷步步计划皆在猜想之中,唯独清凉山一战,着实没料到杜金明七人会是梅殷的棋子,确实是我的失误。”
这些事是他和朱棣谋划下来的,但责任不能让天子背。
只好道衍来背。
朱棣也是个钢铁直男,毫不在意,“是我失误了,想到梅殷会抢朱文圭,但没想到他会提前步子在黄昏身边来杀我。”
这一次的计划,看似是梅殷大获全胜,实则是朱棣赢了。
朱棣要杀梅殷。
方法有很多。
但要不着痕迹的断去建文旧臣的念想,又不能在史书中留下污点,就比较麻烦,所以他其实一直很好的保护着朱文圭。
哪怕朱文圭是正常病死,后人也会把责任推给朱棣,朱棣要牌坊,他不愿意背青史骂名,在这一点上,他不如李二来得洒脱。
所以朱棣这一次顺便让梅殷“抢”去。
其实是送给梅殷的。
目的只有一个:让梅殷抢走朱文圭,然后在路上截杀,截杀不成,等他到了福建,再以绝对兵力碾压,这样朱文圭死在战乱之中,没人说得了闲话。
要不然,京营五卫中的三卫镇抚,那么巧就是梅殷的人。
又那么巧,先前的调防没动他们?
就是给梅殷机会!
这是一个大局,朱棣和道衍两人,用天下为棋盘。
梅殷也是棋子之一。
相信梅殷也看透了,但梅殷没得选择。
他只能赌一个“万一”。
说到底,朱棣还是在为他的雄心壮志铺路:要尽快肃清全国所有的建文旧臣,然后全力恢复生产,三五年之后,举国之力征伐漠北。
为此,朱棣狠心放梅殷去福建,也料到了平叛的死伤。
他承受得起。
永乐大帝,够狠!
第二百二十一章 永乐二年
对黄昏的处罚很快下来。
剥去南镇抚司一切官职。
朱棣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至于放不放黄昏出诏狱,他没说,也没那个意思。
受到黄昏连坐,赛哈智从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指挥佥事一职被降到南镇抚司镇抚使。
庄敬因为保护不力,被降为锦衣卫指挥同知。
纪纲因为护驾有功,重升锦衣卫都指挥使。
这就看出待遇了。
同样是在清凉山为保护朱棣受重伤,庄敬有罪,而纪纲有功劳,一个贬一个升,不过朱棣很是会拿捏人心,在贬职庄敬的同时,用其他理由,给他赏赐了钱财。
庄敬自然不敢有任何怨言的。
他心知肚明,纪纲迟早还是会成为他的领导。
因为赛哈智降到镇抚使,锦衣卫的指挥佥事出现空缺,于是纪纲在病榻之上上书一封,推荐了一个人:锦衣卫指挥赵曦。
朱棣准了。
于是北镇抚司镇抚使李春升任锦衣卫指挥佥事,锦衣卫指挥赵曦升任北镇抚司镇抚使。
锦衣卫,除了南镇抚司,几乎全是纪纲心腹。
换句话说,也是朱棣的心腹。
对朱高燧、朱高炽两兄弟的奖赏依然迟迟不发,大家也都清楚,这一次的奖赏很可能要平叛之后,到时候怎么奖赏,就能看出谁有机会成为储君。
这就意味着,平叛梅殷,很可能决定大明未来的天子是谁。
赛哈智重回南镇抚司镇抚使后,也不沮丧,不过是回到了原点而已,他去了一趟诏狱,交代了麾下,要好生照顾黄昏。
虽然进入年关,但应天城各部门都开始忙碌起来,大家知道,最迟开春后一月,陛下就要出兵平叛福建。
必须先行准备。
倒是没人在意,原本在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的黄观,竟然一直在黄府,没人去将他捉回,朱棣好像也忘记了这么个人。
北镇抚司诏狱的狱卒倒是记得。
去请示部门领导后,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说都指挥使都没发话,咱们谁敢去把黄观捉回来,不见黄昏大婚之日,黄观是和陛下陛下一桌吃的喜酒么,又说你小子也是混仕途的,这点眼力都没有?
那几名狱卒无语又无奈。
狱卒算个屁的仕途。
纪纲其实是想抓黄观回来的,不过黄观出诏狱,是陛下下的旨意,在处罚黄昏的时候,陛下不会想不到,既然没提,那也就是说陛下不想抓黄观回诏狱了。
这让纪纲很是忧心。
这是一个信号。
意味着黄昏虽然被免职,但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依然很重。
可纪纲也没办法。
当下的家国大事,不是区区一个黄观,而是福建那边,以及接下来的削藩、立储,征讨漠北,还有编修全书和下西洋的事情,哪一个都比黄观重要。
时间飞快。
大年夜,万家灯火暖春风,永乐元年终于到了尾巴上,永乐二年姗姗而至。
坤宁宫和乾清宫各有一场家宴。
因为还没有大肆削藩,接下来又要平叛,要用到各位藩王,所以这一次春节,朱棣将大部分藩王都请到了应天。
藩王在乾清宫吃饭喝酒,各王妃在坤宁宫。
甚是隆重。
坤宁宫的宴席之中,出席的不仅有各藩王王妃,连徐辉祖、徐膺绪两兄弟的媳妇儿,以及徐家那个冰美人徐家四妹也来了——她们算是外戚,是徐皇后的亲戚,有资格出席。
觥筹交错间,徐皇后打量了一眼大殿,没发现三妹徐妙锦。
对身旁的宫女示意。
宫女小碎步下去,来到徐辉祖老婆徐杨氏身边,轻声道:“娘娘请您过去一叙。”
徐杨氏立即温婉起身。
来到徐皇后身畔后行礼,徐皇后拉着她的手说妹妹别拘礼,今儿个是家宴,你我之间便是亲人,又说了些琐碎事,最后问道:“妙锦怎的没来?”
徐杨氏一声长叹,“昨几日我去过黄府,三妹憔悴了,今夜她也是走不开,黄昏不在,黄观整日里饮酒作诗,有事没事就去找高贤宁,或者指导吴与弼看书,吴溥夫妇今年又回了老家,整个黄府都要三妹一个人操持,已经累憔悴了。”
徐皇后暗暗腹诽。
黄府能有多少事,能忙到皇后的宴请都不来了?
说到底,还是三妹心中有怨言。
怪自己没帮黄昏。
可这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哪能改变夫君的心意,这可是天子政务,涉及家国大事,后宫皇后再大,也不能干政。
忽然想到一事,“忽然憔悴了?会不会是有了?”
徐杨氏捂嘴偷笑,“没那么快呢。”
徐皇后想了想,笑了起来,“等下吃完饭,我和你一起,去黄府看看是不是有了,此事不可声张,看完之后,我还得回来。”
徐杨氏吓了一跳,“这么晚了……”
宫禁夜开是大忌讳。
徐皇后乐道:“无妨,今夜乾清宫那边的酒席要吃很久,我估摸着,会醉倒一大片人,到时候我归来时,等着藩王出紫禁城的功夫进来就行。”
不让朱棣知晓就行。
这真是姐妹情深了。
徐杨氏由衷的高兴,笑眯眯的说,“妹妹先去准备一番。”
黄昏主院,灯火通明。
今儿个的年夜饭,有些冷清,黄观吃了饭就不见了踪影,说是去找高贤宁了,奴仆们大部分回家团年,整个主院里和徐妙锦一起吃饭的,除了绯春之外,不过七八人。
徐妙锦很累。
操持黄府,竟然比徐家还累。
主要是上午时分,时代商行的沈熙礼来了,带了今年一年的账簿,徐妙锦不敢马虎,夫君不在,她就为守住夫君的家业。
一天的时间,都扎根在那一大堆的账簿里。
账目没问题。
但这一年时代商行的盈利和流水数额,着实吓了她一跳,就这么一年时间,夫君的身家竟然已经过了数十万之巨。
当然,现钱没几个。
扩大规模之外,沈熙礼竟然真的弄到了两艘大船,准备用来进行海外贸易。
这都是钱。
傍晚吃饭前,赛哈智来了一趟,送了点新年礼物,走的时候,和赛哈智一起前来的苟布、赵芳生、张凤阳等三人悄无声息的散在黄府的阴暗角落里。
第二百二十二章 小别胜新婚
吃过饭,下人们收拾了桌椅。
徐妙锦百无聊赖的坐在书房里,透过窗棂看着门外,很是冷清,剩下的七八个奴仆忙完最后的事情后,也会回家。
只有三个家在外地的,因为提前回家了,会留下来。
格外冷清。
绯春站在徐妙锦身后,轻声道:“小姐,我们去放孔明灯吧。”
徐妙锦呵呵笑了笑,拿出一张宝钞,递给绯春,“你去街上买几个玩吧,我就不去了,得准备点红包,免得下人们抱怨我们小气呢。”
绯春哦了一声,没动。
书房里一时间很安静。
许久,绯春才轻声道:“小姐,你想姑爷了吗?”
徐妙锦嗯了声,“也不知道他在里面过得好不好,我们下午让人送去的酒菜还热不,狱卒有没有为难他,在诏狱里那么潮湿的地方,会不会落下病根子。”
绯春摇头,“姑爷可是南镇抚司的镇抚使呢。”
谁敢为难他。
徐妙锦摇头,“那是以前。”
现在就一个恩赐的同进士,别说恩赐进士,就算你是六部尚书,到了诏狱,一样也只是个普通犯人,能好受得了么。
绯春黯然,不知道为何,许久不见,有些想念。
院子里,苟布忽然出现,笑道:“绯春姑娘,后面发电房出了点问题,他们说请你去看看。”
绯春莫名其妙,“我也不懂啊。”
徐妙锦挥挥手,“去看看吧,若是有问题,让那三个力士也回家罢,今夜没有灯火也一样,以前用烛火不一样过年么。”
绯春怏怏的去了。
她都没想到一个问题:苟布本是南镇抚司缇骑,今日跟着赛哈智来后,为什么没有离开,而是留在了黄府。
徐妙锦想到了。
但她以为是赛哈智好心,留下苟布来负责黄府的安防。
苟布和绯春去后不久,主院里的灯火忽然闪烁起来——这很常见,力士换班的时候,发电机的转子转速不均匀,就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等一下就好。
然而这一等,所有的灯火忽然就熄灭了。
主院里漆黑如墨。
徐妙锦坐在黑暗里,也不想动,没有夫君的夜晚,灯火越是通明,只会让她越是觉得孤单。
现在,徐妙锦想明白了。
原来那个人儿,才是自己这一生之光明所在。
也不知坐了多久。
院子里忽然相起轻微的脚步声,片刻后来到书房。
徐妙锦问道:“绯春,力士都走了吗?”
很温柔的声音响起,“春节期间,三倍工资,他们舍得走么,况且可不能让他们走,咱们要守岁呢,得灯火通明才行。”
话落,灯亮。
整个主院亮若白昼。
徐妙锦骤然轻颤了一下,缓缓转身,看清楚那个站在背后的人儿。
眼睛忽然就红了。
忽然间跳了起来。
长发飞舞。
忽然间跳了出去。
衣裙飘摆。
一瞬之间,徐妙锦活了,轻舞飞扬。
黄昏搂着怀中的人儿,轻轻吻了吻她的秀发,柔声说道:“好些日子不见了。
徐妙锦将头埋在黄昏怀里,泪水湿胸襟,破涕为笑,“你怎么回来了。”
黄昏呵呵笑乐,“咱俩的第一个春节,怎能让你一个人孤单的过呢。”
徐妙锦忽然僵了一下,挣脱怀抱,把黄昏往外推,“你快回去,被朱棣知道了就是死罪,咱们都还年轻,不急在这一个春节啊!”
黄昏站着不动,端详着满脸焦虑的妻子,摇头,“死也要和你在一起。”
徐妙锦哭着笑。
死死的搂着黄昏的腰,“你真傻。”
黄昏哈哈大笑。
这就是青春啊,张扬而放肆。
这就是爱情啊,激情而无所顾忌。
真好。
佳人在怀,有道是小别胜新婚,又都是年少气盛的年纪,偎依在一起,很快情到深处,所有语言都显得苍白起来。
反正下人都被交代过,于是无所顾忌。
书房里,裙衣乱飞,灯光下,一片刺目雪白……
春天终于到了。
……
……
徐皇后带着徐杨氏,徐家四妹,身后跟着一位宫女,来到黄府。
门子尚在。
门子是黄府仅有的几个不回家的人之一。
自然是认识徐杨氏的。
开门请几位进去。
四人直奔主院。
远远的,徐皇后看见主院那边亮若白昼,很是不解,“妹妹,这是怎么回事,夜深了,怎的黄昏的主院还亮若白昼。”
徐杨氏笑眯眯的,“是妹夫给咱们三妹的礼物,别说,真的是世间无双,很值钱,徐辉说等一段时间,让黄昏也给徐府弄一套,隐约说过,价值上万两白银,可以让夜晚变得像白天一样明亮。”
徐皇后越发不解,“是什么海外的明珠吗?”
徐杨氏摇头,“明珠哪有这么亮。”
徐皇后一想也是,再好的明珠,在夜里也不如烛火亮,只有在日光照射下,明珠才会光彩熠熠。
来到主院,没人。
很是安静。
当然,这是四人不曾注意,若是细听,还是有声音的,只不过很轻很轻,不易听见而已。
徐杨氏轻轻推了一把徐家四妹。
意思说你赶紧去喊下三姐,别在长姐面前失了礼数,虽然是自家姐妹,但她现在终究是一国之母,身份在那里。
徐家四妹冷是冷,但不是无情冷漠。
立即小跳着跑向书房。
书房门没关。
徐家四妹跑进书房,发现有人!
于是转身就跑。
徐皇后没有跟在徐家四妹身后去书房,她和徐杨氏站在院子里等——这也是当皇后该有的礼仪,你得让臣子们有时间反应来迎接你。
片刻后见四妹回来,神色奇怪。
问道:“你三姐呢?”
徐家四妹忸怩着说,“在书房呢,还有个人。”
徐皇后啊了一声,“还有谁,绯春?”
是绯春吗?
四妹是认识绯春的呀,哪会有这等奇怪的反应。
徐家四妹想了想,“不是绯春啊,是个男的,没看清,我看三姐长发都乱了,脸蛋儿也像朝霞一样,偎依在一起。”
徐皇后心头一颤,徐杨氏大惊失色。
都是过来人。
哪会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拉着徐家四妹先出了主院,心中都在想着一个可怕的事实:黄昏还在诏狱,三妹怎的就这样,她对得起黄昏吗,对得起徐家吗。
徐皇后示意徐杨氏把四妹拉到一边去忽悠下。
四妹可是个冰清玉洁的小丫头,单纯着呢,万一这件事在她心里留下阴影,这好好的小姑娘以后怕是要走偏了。
徐皇后轻声咳嗽了一声,对身后的宫女道:“你听见什么了?”
宫女求生欲很强,“回娘娘,奴婢近来耳疾发作,什么都听不见,回宫之后,还请娘娘赐个御医,给奴婢瞧瞧耳疾。”
徐皇后嗯了声。
心底里很是无奈,三妹,你怎么成了这样的人啊。
徐家颜面何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