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 黯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争鸣(中)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阿鲁台和朱棣有不共戴天之仇,就是他老朱家,搞垮了我大元帝国,这等国仇岂能不报,何况此际在沙场相逢。
狭路相逢勇者胜。
阿鲁台终于知道明军士气宛若大决战一般高昂的缘故了。
朱棣亲自下场厮杀。
一般情况而言,天子御驾亲征其实都是说起来好听,大多时候躲在距离战场数十上百里外的中军大帐中,让最精锐的兵力拱卫左右,然后让最得力的武将去厮杀。
说好听点叫御驾亲征,说难听点就是把屁股从皇宫里往前面挪了挪。
阿鲁台以为朱棣也是这样。
燕王时期的朱棣是身先士卒,但那时候是燕王嘛,为了在朱元璋面前挣表现,朱棣没办法,只能上前线厮杀,可他现在是天子了。
坐拥天下的九五之尊,何等尊贵。
哪会再冒险。
是以阿鲁台一直以为朱棣的中军大营后撤后,朱棣也跟着撤了,做梦也没想到,竟然会在战事最炽热的地方看见大明天子。
而且身上还挂彩了,饶是如此,手中天子剑也在一路砍翻草原儿郎。
端的是勇猛无匹。
这不科学。
不过事实就在眼前,阿鲁台心中思绪电转,很快明白,朱棣中军大营的撤退,只怕是个诱敌之计,故意让自己分兵,然后他真正的目的是要吃掉自己的步军。
上当了!
但是——
上当的同时,也是机会。
此刻朱棣身着将军甲,身边拱卫的士卒并不多——杀到此刻,都红了眼,也没几个人在意朱棣的身份,毕竟只是穿着将军盔甲,谁会想到他是大明天子。
一般人哪知道大明天子长什么样子。
明军不知道,鞑靼也不知道。
是以朱棣一路砍杀之后,颇有无敌之姿,让一些本想捞军功的鞑靼士卒聪明的选择了避开这位大明猛将。
朱棣反而极为安全。
阿鲁台见状,恶向胆边生。
如果……如果能够取朱棣人头,就算麾下的这只步军主力全军覆没,也是大赚特赚,只要杀了朱棣,明军就会全线崩溃。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阿鲁台决定冒险。
虽然身边没几个鞑靼勇士,但他相信自己:阿鲁台才三十岁出头,正是精壮之年,而朱棣已过不惑,这一两年又在应天养尊处优,不论从哪方面看,和他厮杀,阿鲁台都占据着绝对优势。
杀!
阿鲁台一振手中弯刀,悄无声息的摸过去,想要偷袭击杀朱棣。
沙场之上,没那么多仁义道德。
你死,我活。
这就是沙场的王道,没有什么比这个更真理。
至于那些光明正大对决的想法,在阿鲁台看来,都是匹夫之勇,不足取,不费吹灰之力的取下朱棣人头,获得这一场大胜,没准天下的局势因此改变,鞑靼趁机南下,恢复元帝国的辉煌……
想想就热血沸腾。
阿鲁台的手在颤抖,心脏快速跳动,血脉贲张。
看着眼前的那个人,他仿佛看见了无比美好的未来,那一天,自己将像成吉思汗一样,成为这美好世界至高无上的可汗。
朱棣能无数次从沙场上活着回去不是没有道理的。
或许是天生的对危险的敏锐感触。
阿鲁台刚靠近他身边三米之内,朱棣就猛然侧身,看着想要冲上来给自己一刀的人,愣了下,“是你,阿鲁台!”
朱棣知道阿鲁台的长相。
阿鲁台愣了下。
觉得自己好歹也是元帝国太师,对面也是大明君王,偷袭不成,被发现了的话,不说两句话,似乎有点不足以彰显自己的英雄气。
于是哈哈笑着,用蹩脚到极点的大明官话说道:“好你个朱棣,主动送上门来,今日不取你头颅,我都对不起手中宝刀。”
朱棣也是哈哈大笑,“朕亦是此意。”
好了。
场面话大家都说了,打吧。
一个是北元太师,鞑靼的实际领导人,一个是大明天子,两个人都对自己说自己手中的刀剑有着绝对的信心,都觉得对方是个送人头的菜。
勇悍绝伦的扑到一起。
刀光剑影。
两个回合之后,两人同时收起了小觑之心。
阿鲁台暗暗吃惊,狗日的朱棣,谍报没有说话,这位大明前藩王现任君王,在沙场厮杀上真有一套,绝对的沙场老卒。
动作简单粗暴而有效,又没有被身份拘束,该卑鄙无耻的时候也卑鄙无耻,一定也没有被英雄两个字给束缚住。
刚才竟然还撩阴脚来了一记。
万幸老子闪的快。
朱棣也是吃惊不已,这个阿鲁台有点本事,手中弯刀诡异莫测,要不是自己用撩阴脚逼得他退了一下,刚才第二个回合,自己又要挂彩。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几乎是同时,两人心里都燃烧起炽烈的火焰,觉得今日大概要酣畅淋漓的缠战一番,对于久居高位的两人而言,是饿狼遇见了猎物。
见猎心喜。
杀。
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两个人继续扑上前,纠缠在一起,刀刀封喉剑剑索命,你来我往拳拳到肉,然而短时间内却又拿彼此无可奈何。
两个都是有身份的人在一起缠战,其余小兵们倒是默契,不愿意“打扰”这对大人物之间享受沙场的美妙。
当然,这是好听的面子话。
实际上沙场上没有这么多讲究,明军和鞑靼士卒,其实有好几个,想要抓住机会弄死对面的人,本以为是机会,结果上去之后,徒然送了性命。
在朱棣和阿鲁台身边接连倒下七八个鞑靼士卒和明君士卒后,其他人聪明的选择了避开。
弩箭偷袭倒是可行。
然而两人缠战在一起,搞不好就要射杀自己人,所以没人用弩箭。
一时间杀了天昏地暗。
朱棣和阿鲁台杀了个天昏地暗,这一片主战场也是如此,到处都在死人,然而没有退兵的鼓角声,大家只能继续厮杀。
战争到了这个地步,比拼的就是双方的士气。
比拼的就是求生欲。
而在另外一边,双方的骑军在接连几次冲锋之后,已经很难再组织有效的阵列继续冲撞敌方步军,只能彼此继续对撞。
当没了机动性最强的骑军威胁,步军压力大减。
双方的步军越发放心。
打吧。
这个时候,谁能坚持到最后那一口气,谁就赢了。
谁也输不起。
因为输,就意味着自己成了别人富贵荣华的资本,这一具血肉之躯成为这旷野肥沃野草的肥料,头颅成为京观的一部分,再也无法回家。
家……这是一个人心中最大的念想,为了这个念想,只有杀。
杀,杀,杀。
所有人都在杀,忘情的厮杀,麻木的厮杀。
乌云蔽日。
浩然天日亦不忍见人间悲剧。
第二百五十四章 黯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争鸣(下)
在波澜壮阔的战争面前,人命渺小如芥子。
每一刻都在死人。
而他们个人的死,看起来似乎无关大局,但一个个累积起来,就主宰了战争的走势——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恰好就是这一个个芥子构筑。
阿鲁台心在下沉。
他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一对一,自己杀不死朱棣。
按照中原那边的说辞,大明天子已过不惑,但他体内仿佛有着用不完的力量,和自己厮杀了这么久,竟然丝毫没有颓败的迹象。
反而愈战愈勇。
阿鲁台看见了朱棣的那双眸子,充斥着热情,充斥着兴奋……或者说,充斥着疯狂!
他是魔鬼吗?
朱棣,你可是大明天子啊,是整个大明的主人啊,那么美好的世界你不享受,却如此享受沙场厮杀的快感,你就是个疯子。
阿鲁台畏惧了。
其实这种畏惧心理并不仅仅是因为朱棣的越战越勇,而是从看见朱棣开始的那一刹那,就在阿鲁台心中滋生了,但杀朱棣这个美好愿望,将他的恐惧压了下去。
现在杀不了朱棣,这份畏惧就在心里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为何畏惧?
因为阿鲁台以为朱棣在中军大营里,已经撤退了,结果却出现在主战场的步军之中,这里面只有一种意味:中军大营的撤退,是故意引诱阿鲁台分兵。
从而在主战场,以兵力优势,以天子身先士卒带动的士气,来吃掉阿鲁台的步军。
从兵道上来说,阿鲁台输了。
现在的局势,骑军方面,鞑靼和明军一时之间难分高下。
但很明显,朱棣亲自冲锋陷阵带起的士气下,主战场的步军厮杀,优势在一点点的向明军倾斜,继续下去,鞑靼真可能会打败。
这不符合鞑靼一贯的作战风格。
阿鲁台很快明白过来。
不能再缠战了。
因为不能一鼓作气打赢朱棣,那么接下来就只有一种策略:跑。
输给朱棣……不丢脸。
虚晃两刀,阿鲁台逼开朱棣,跳后几步,夺过一匹无人的战马,伏在马背上撤退,当然,他还没敢喊出撤退的口号。
一者,主将败退,易伤士气,若是丧家之犬一般喊撤退,那很可能兵败如山倒,二者阿鲁台需要有人给他殿后,防止被明军猛将追杀他。
说时迟那时快,阿鲁台退出战场后,立即下令,中军最后的步军列阵,准备掩护前方主力的撤退,同时号角吹动,发令让骑军放弃和明军骑军的厮杀,转而掩护步军的撤退。
不得不说,阿鲁台做出了他最正确的选择。
在这一场**型的战争中,阿鲁台虽然输了,但并没有溃败,依然还有卷土重来的希望——前提是步军没有兵败如山倒。
下一此,阿鲁台不会再愚蠢的让骑军在侧翼出击。
他会选择用骑军打前锋。
将鞑靼骑军的优势发挥到极点。
……
……
什么是战争?
以前黄昏只在书上和电视上看过,现在,他有了更深池的感触,战争就是死亡,是鲜血,抛弃所有人性,只剩下杀戮和求生欲。
他很累。
甚至有点绝望。
许吟和于彦良都已受伤,刀剑起卷。
他手中的长剑也在滴血。
分不清是敌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从始至终,都自诩读书人的黄昏,终于在榆木川触碰到他灵魂深处的黑暗:他杀了人。
虽然只杀了一个。
但终究是杀了人。
求生的**,让他无暇去想那个死在他剑下的那个鞑靼士卒最后时刻的那张脸,那张只有绝望和恐惧的脸,那张脸上那无神的眸子里,被灰暗弥漫。
弥漫的灰暗里,却有一丝向往。
对美好的向往。
这就是战争。
你杀的每一个人,也许他们都对未来充满希望,他们都是鲜活的人。
黄昏不知道战争还要持续多久。
许吟和于彦良已经快要失去战斗力,两人只是在凭本能配合着出刀出剑,他们的眼神已经麻木,但他俩还记着一件事。
保护黄昏。
在三人的身畔,横七竖八的倒着七八具尸首。
这是很显赫的战功。
三个人,杀了敌方七八个,已经很厉害,像小说影视剧里那种,勇猛无匹的将军或者士卒杀如敌阵,砍瓜切菜的画面,基本上很难出现。
都是士卒,都为了活命而战,没有谁是弱鸡。
当然,朱棣例外。
他毕竟是天子,是以一路杀进去,大多时候都有人保护他。
黄昏和于彦良、许吟背对背而立,在两人身畔,还有无数人缠战在一起,亦有几个鞑靼士卒血红着眼睛要围上来。
号角不响,无人敢退。
唯有杀。
黄昏只觉手中的那柄本来只有两三斤的长剑,如今已是重逾千钧。
厮杀在即,无暇他想。
五个鞑靼士卒围了上来,他们看上了黄昏的头颅,这是偌大的军功,而且这几人明白,对面这三人已是强弩之末。
许吟和于彦良两人苦笑着叹气。
大概率,是要跪了。
关键时刻,远方的天穹上陈来沉闷的号角声,宛若呜咽,又如老父唤儿归。
曾经跟着徐辉祖在军中混过的许吟精神大振:“鞑靼退兵了!”
退兵!
此时此刻,没有任何言语能表达出这两个字所蕴含的喜悦。
即将围过来的五个鞑靼士卒互相看了一眼,二话不说,彼此配合、掩护着向后方撤去:军功要,但军令如山,号角响起那便退兵。
黄昏和许吟、于彦良没有追击。
他们已是强弩之末。
不由自主的跌坐在地,看着远方在骑军掩护下撤退的鞑靼士卒,看着一泼泼箭雨将追击的大明士卒射翻在地,暗暗侥幸。
幸亏没追,要不然就要迎接这几轮箭雨的洗礼。
号角依然呜咽。
榆木川的宽广大地之间,烽烟阵阵冲入天际,遍地血腥,无数残肢断剑一片狼藉,更有无数伤兵在地上翻滚……
痛苦的惨嚎声如此沉重。
黄昏挣扎着起身。
看向远方。
不见朱棣。
但见无数大明士卒奋起余勇,无畏鞑靼骑军掩护的箭雨,在己方骑军的掩护下,开始追击鞑靼撤退的步军,欲要将之撕咬住。
不用猜,朱棣必定身先士卒。
刀光剑影渐渐黯淡。
鼓角争鸣渐渐远去。
明军大胜!
没来由的,黄昏想起了三国演义的主题曲,“黯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争鸣,眼前飘扬着一个个鲜活的面容……”
战争,原来如此残酷。
历史,原来如此厚重。
第二百五十五章 大明战歌
许吟忽然轻声道:“穷寇莫追。”
可惜朱棣听不见。
黄昏愣住,“有陷阱?”
许吟摇头,他终究跟着徐辉祖混了那么多年,身居战场之外,便有旁观者清的优势,看着远方道:“鞑靼的撤退极有章法,又有骑兵和备用步军掩护,主要去骑军的箭雨掩护,着实让人头疼,陛下率兵追杀,最多也就扩大一点战果而已。”
鞑靼骑军的骑射,威慑力极大。
黄昏默然不语。
那估计要不了多久,朱棣就会返回——今日的榆木川,不会是朱棣的埋骨之处,这一次的亲征,才刚刚开始。
环视四周,尸首遍野。
有大明儿郎,亦有鞑靼汉子,亦还有一些重伤之人,这一战大明胜了,是以尸堆之中的大明伤兵,迎来了生机。
而鞑靼的伤兵,等待他们的是死亡。
冷兵器时代,胜利一方不会俘虏伤兵,只会兴奋的补上两刀砍下头颅——这可是军功,且没有那么多医疗资源给敌方伤兵。
如何处置俘虏一贯是沙场之上的大问题。
所以白起为何坑杀四十万降卒——不坑杀,秦国要拿多少口粮要养活他们?
当然,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卒是多方面的原因。
实际上热武器时代,也有这个现象。
二战时期北非战场,意大利一支万人军队面对英军三千人的装甲军队,遭遇后意大利军队瞬间崩溃,没开一枪一炮,决定投降。
英军不乐意啊,因为之前的意大利俘虏已经很多了,又来一万人,不吃东西的么,我大英帝国凭什么让你们白嫖。
况且接受投降还不如来一场漂亮的歼灭战,于是不接受投降。
意大利一看,英军不接受投降啊,这是看不起我们意呆梨啊,让我们面子往哪里放啊,于是意呆梨士卒愤怒无比。
打。
士气和兵力占优,意呆梨竟然战力爆表,打得英军节节败退。
搞笑的是,英军战败后,意呆梨的将军竟然找到英军将军,说,你们自己看看,被我们打服了吧,和我们意呆梨比,你们的战力就是渣渣啊,所以——现在愿意接受我们投降了吧。
英军都懵逼了。
别说英军懵逼,整个世界都懵逼了。
黄昏和许吟三人,没有立即返回营地,就这么坐在尸堆里,和其他一些士卒等着追击鞑靼的袍泽归来,其中一些尚有余力的人,则开始在战场上收获战功,给敌方伤兵补刀。
黄昏没去。
他现在大脑还处于高速运转之中,要适应和接受今天的经历。
许吟没去,于彦良也没去。
倒不是不想军功,而是朱棣有圣旨,要保护黄昏,万一周围有鞑靼士卒诈尸,趁着黄昏不注意一刀把他砍了,那就是奉旨不力。
会掉脑袋的。
半个时辰后,朱棣率军回归。
这位大明天子满身浴血,除了敌人的血,也有他自己的血,回到沙场后,立即指挥人清理战场——这个时候,鞑靼是不会偷袭的。
这是古往今来的沙场潜规则——绝对不偷袭清理战场的人。
哪怕攻城战也一样。
攻城战时,守城一方打退敌军后,根据双方情况,若是守城方占优势,则会派人去城下收拾,此刻城门打开,若是攻城一方发动偷袭,很可能破城。
但攻城一方不会。
同理,若是守城一方占劣势,攻城一方去城下收拾尸首,守城一方也不会趁机放冷箭。
道理很简单:瘟疫。
尤其是夏天,这些尸首若是不处理,瘟疫发作起来,双方都得死。
所以这是铁一般的潜规则。
朱棣没有卸甲返回中军大营,他站在沙场中,望着周围来来往往的士卒,对身边的纪纲和庄敬、丘福说道:“迅速清点,报于朕知,令骑军分兵回援中军大营。”
清点己方战损,和敌方战损,再衡量双方剩余兵力。
丘福和纪纲、庄敬急忙去了。
朱棣随意走动。
身边的亲卫士卒,小心翼翼,只要是看见穿着鞑靼衣甲人,不管是伤兵还是已经死了的,都上前补两刀——这不是为军功。
是保护陛下。
士卒人来人往,补刀、割头颅、收铭牌、记录战功、收拢无主的战马……有条不紊,遍地烽烟也渐渐消散。
天地之间,虽有声音繁杂,但却让人感受到死一般的寂静和苍凉。
朱棣早就习惯了沙场。
信步而走,远远的看见黄昏三人坐在地上,心头一动,信步过去,对神情明显有些惘然的黄昏道:“还没适应?”
黄昏沉默了一阵,“会适应的。”
要想打造一个自己想要的帝国,战争必不可少,自己不能学黄观、黄子澄、齐泰之流,只坐在朝堂看那一串串数字。
自己必定要无数次走上沙场。
当然,非特殊情况,黄昏是真不愿意再冲锋陷阵了。
朱棣笑了笑。
走到黄昏身畔,也就这么坐下,因为身披甲,坐下之后扯动伤口,脸上抽搐了一阵,问黄昏,“现在最想做什么?”
黄昏忽然笑了起来,说的话有点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个时候,来一支中华就好了。”
看落日沙场。
重重的一口烟抽入心肺,洗去愁肠。
该是何等的意境。
朱棣茫然不解,没有在意,说道:“今日之事,在以后还会有很多……”声音低沉下来,看着远方那一片在落日余晖下的苍茫大地,道:“真美。”
朕欲骑马,走过漠北,继续向北,更北以北!
大明疆域,应囊括四宇。
黄昏看着朱棣的神态,心神簇摇。
这一刻的朱棣,充斥着千古帝王应有之魅力,在他身上,黄昏看见了一个国富民强的未来,一个让人充满期翼的盛世风光。
治政我可以辅助,那么领土扩张呢?
我可以的!
不知为何,或许是被沙场壮丽所感触,又或是远处士卒开始在堆京观——虽是千万人的尸首,黄昏却无圣母心,内心深处忽然间爆发出万丈豪情,心中油然而生自豪之感,起身,望着这战后的瑰丽场景,万千情绪酝酿成了高歌。
“狼烟起,江山被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声音初起。
朱棣神情大变,这一句曲,这一段旋律,他去诏狱看黄昏时,听他唱过一次。
端的是大气磅礴!
此际身处沙场再闻歌热血翻滚。
一旁的士卒亦同时侧首。
凝神而听。
“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乡,何惜百死报家国,忍叹息更无语血泪满眶,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中国要让四方来贺。”
最后一句,声嘶力竭。
苍凉的落日沙场上,当这首精忠报国响起,当粗犷而嘶哑的声音传入耳里,朱棣、许吟、于彦良以及周围的士卒,所有人,皆是睚眦目裂,有人甚至拔刀仰天长啸。
众人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位将军,骑马披甲,身披大氅,旌旗飘扬间,黄尘古道上,拔剑而击,耀我大明。
内心深处,都被这歌狠狠的刺中灵魂。
心头颤抖。
守土!
开疆!
四方来贺!
何惜埋骨他乡!
朱棣起身,望着远处用鞑靼尸首和头颅即将堆起来的京观,哈哈大笑,声震九霄,直入青天,我朱棣一生,当为此而奋斗,纵死边塞而无愧君王之身。
亲征。
向北。
继续向北!
朱棣伟岸的身影映照着落日余晖,在这一刻,他就是那个千古驰名的永乐,他就是那个将带领大明走向一个崭新未来的帝王。
无数士卒跪下,高呼万岁。
远处京观,尽显悲壮。
画面定格在历史长河里,光照千秋。
黄昏和朱棣并肩而立,看着身旁的这位君王,热泪盈眶。
大明,请茁壮成长。
朱棣拍了拍黄昏肩头,君臣之间,已不再需要任何语言。
此歌,当为我大明战歌!
第二百五十六章 我要名垂青史了
榆木川一战,暂时落下帷幕。
阿鲁台并没有一败涂地,收兵撤退之际的安排,让朱棣刮目相看,双方各自清点战损,隔着数十里地继续对峙。
大军不战,斥候间却总是处处凶险。
彼此的斥候,在榆木川纵横交错,稍不留神,便会是一小规模的遭遇战。
此战明君小胜。
战争历来如此,如果不是碾压性的结局,基本上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正面战场上,明君步军在朱棣身先士卒的鼓舞下,斩敌数千。
然而中军大营那边,撤退到一半,被鞑靼骑军追上。
没有骑军拱卫,保护中军大营的羽林卫和锦衣卫损失惨重,几乎是一边倒的被屠杀,要不是正面战场结束的快,羽林卫和那数百锦衣卫就会全军覆没。
夜凉如水。
月如钩。
中军大营里,朱棣站在沙盘前,身上包扎了数处伤口,对站在一旁的黄昏说道:“听说你吃饭的时候吐了?”
黄昏有些尴尬。
不知道为何,晚上吃饭的时候忽然想起了被自己杀的那个鞑靼士卒。
然后就吐了。
这很正常。
毕竟是第一次杀人。
朱棣也没笑黄昏,他现在虽然沙场无敌,但他也依然记得,第一次上沙场时的情景,也记得被他杀的第一个敌军士卒。
那绝望的眼神,确实难以忘记。
不过他比黄昏好。
并没有在战后呕吐,只是当夜辗转难眠——兴奋而已。
朱棣,天生就为沙场而生的君王。
岂会因为杀人而呕吐。
又问黄昏,“你觉得阿鲁台下一步会如何动作?”
他现在是真想培养黄昏了。
黄昏有意无意的摸着手肘出的伤口包扎处,很是明显的提醒朱棣,我可是受伤了,不给我个军功奖励,黄金白银我不稀罕,美女勋爵我不拒绝啊。
沉吟半晌,道:“今日这一场大战,看似双方都将兵力投入战局之中,实际上我认为这是阿鲁台的试探,要不然他不会那么早退兵。”
完全有机会再战。
朱棣颔首,颇为赞赏,“不错,今日阿鲁台就是为了试探我军兵力和战力,目的很清晰:根据情况,选择是拖住朕的大军,还是退让或者强势进攻。”
黄昏问道:“那他会如何选择?”
朱棣想了想,“朕是御驾亲征应该出乎阿鲁台的意料之外,这一战后,阿鲁台应该不会对吃掉朕这一批大军怀有任何奢望了,如果没猜错的话,他现在会坚壁清野,将朕和这数万边军拖在榆木川。”
顿了下,“他也许还会分兵,去开平,或者大同那边骚扰,不过无妨,都有兵马驻防,只要阿鲁台敢分兵,朕就率军攻打他主力部队。”
黄昏不解,“不回援?”
朱棣摇头,“不用,大同乃是军事重镇,可守,开平虽然是我们的侧翼后方,但今日我们大军驻扎榆木川,开平那边的战略意义已经不大了。”
黄昏盯着沙盘看了许久,“而且如果局势告紧,山海关等地的驻兵也可以抽调兵力前来支援,只要榆木川这边坚挺不动,边关便没有任何危险。”
朱棣大乐,“不错,孺子可教也。”
黄昏不骄不躁,想了想,又问道:“所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等吗?”
朱棣目光落在阿鲁台驻军的地方,思索片刻,“先不急,整顿兵马,休憩一两日,再择机而动,不过朕既然来到了榆木川,没有坐着看明月的道理,总是要打的。”
怎么打?
追着阿鲁台的主力打,要打得他心胆俱丧。
缓缓踱步回去坐下,朱棣让黄昏也坐,问道:“你今日唱的那个曲儿叫什么?”
黄昏答道:“精忠报国。”
朱棣眼睛一亮,“好名字。”
黄昏呵呵一笑,不要脸的道:“名字是好名字,曲也是好曲,不是微臣自夸,微臣自己谱的这一首曲,必将流传千古。”
对不起了,我就是要剽窃。
朱棣哈哈大笑,旋即收敛笑意,“朕想,让这首曲成为我大明军歌、战歌。”
黄昏愣了下,旋即大乐,“陛下英明。”
这首歌的真情实意不用说,在今日大明,在封建王朝,用来作为洗脑的军歌,效果不要太好,足以让无数士卒燃起家国情怀。
又挤眉弄眼,“陛下,这可是微臣的劳动成果,不给个版权费?”
朱棣:“……”
什么版权费,怎么没听过。
黄昏好心提醒,“你看,读书人写书,刊刻之后售卖,是不是有收益?微臣这一首曲,作为大明军歌,带来的增益绝对不是几百几千两白银可以衡量的,这难道不应该给微臣意思意思?”
这就是个团队buff啊。
朱棣无语,这货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感情还是想着功名利禄,心头倒也是很爽,这才是一个能让天子感到放心的臣子嘛。
若黄昏像姚广孝那种,能放心?
也就是姚广孝上了年纪,要不然朱棣也铁定会收拾姚广孝。
可若是黄昏也像姚广孝,那朱棣就会睡不着了。
不要功名利禄,那你要什么。
江山?
江山是老朱家的,所以黄昏你还是去死好了。
想到这,朱棣暗暗郁闷,你妹的黄昏,就是你这货要功名利禄,还要美女,导致本该是我罄中的徐妙锦成了你媳妇儿。
想想就扎心。
没好气的挥手道:“班师再说,我已经命令丘福去将军中中高层将领召来,等下你就和他们一起,去将那首《精忠报国》教给士卒。”
下次出征,数万士卒将高唱此歌,踏着鞑靼的尸首昂首出击,守土开疆,那该是何等壮丽何等热血沸腾的一幅画卷,
黄昏耸耸肩,“您说了算。”
心中其实暗爽。
这首歌作为大明军歌,将来必定会被记载入史书之中,虽然大概率比不上宋朝的《满江红》——话说,宋朝军哥确实是从岳家军里开始的,但是否是《满江红》还不确定。
比不过满江红,但没准能媲美秦国的军歌《秦风》啊。
关键是精忠报国更朗朗上口啊。
而我黄某人,也将和这一首《精忠报国》一起,名垂青史。
想想就激动。
第二百五十七章 朱棣是个疯子
鞑靼大营。
阿鲁台铁青着脸,他也不好过,身上也受了伤,和朱棣厮杀一场,刀剑无眼,再厉害的人也得受点伤,真实战场,哪有丝毫无伤全身而退的好事。
小伤不算什么,你能用小伤换来对方的致命伤,那就赢了。
很明显,朱棣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两个人各有受伤。
都是皮肉伤。
阿鲁台和朱棣都是领导,当然有最好的医疗资源,所以倒是不用担心伤口感染然后一命呜呼的局面,至于下层士卒,真不好说,完全看命。
大帐里只有两人,吴笙游坐在下面。
其他将领都去整顿兵马了。
阿鲁台喝了口马奶酒,吐出一口浊气,“朱棣的兵力和我们差不多,如果没算错的话,他应该是把大明边关军事重镇的所有兵力都调了过来。”
吴笙游眼睛一亮,“其他地方岂非空虚了?”
阿鲁台颔首,“确实,但不敢分兵去。”
要分兵的话,这边就会被朱棣用尽全力的撵着打——阿鲁台还是怕死的,为了自己的命,还是不愿意去冒险。
那些长城内的军事重镇那么好攻?
就算攻破了又怎样。
其实如果朱棣不来亲征,阿鲁台还是有信心越过长城,攻破宣府、大同,直逼顺天府,但是现在朱棣在榆木川,这种事想想就行了。
阿鲁台又道:“奔袭朱棣中军大营的骑军传回来的消息,朱棣动用了羽林卫和锦衣卫,这就意味着,他并没有动沿海的备倭兵,所以,大明还有一战之力。”
什么时候大明的备倭兵来北方了,那就说明大明要山穷水尽了。
若是连新兵蛋子都来了,大明就真的山穷水尽了。
可惜,这两个局面都没有出现。
想到这阿鲁台恨恨的啐道:“梅殷着实无能!”
吴笙游摇头,“不是梅殷无能,是大明的实力太雄厚,要想大明拿出所有的家底来打仗,只怕还得怂恿瓦剌和兀良哈一起南下才行。”
这样才能让大明拿出真正的家底来。
阿鲁台苦笑,“知悉今日一战后,我估摸着瓦剌和兀良哈要打退堂鼓了。”
吴笙游唯有叹气。
可惜了。
若是兀良哈、鞑靼和瓦剌是一个统一的帝国,那该多好,若是统一的帝国南下,朱棣敢两线开战就是找死。
沉吟半晌,吴笙游道:“既然如此,那就守吧,等一下梅殷那边,若是梅殷壮大,朱棣必然会头疼万分,到时候很可能抽调兵力去平叛,我们就可以趁机南下,若是梅殷被灭,我们也回兵罢。”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天子亲卫都来了,说明朱棣下了决心,要把鞑靼的兵马抗拒在关外。
打又打不赢。
不退还能怎样。
朱棣,就是横在鞑靼、瓦剌和兀良哈南下途中必须逾越的一座大山。
翻过去,重现元帝国辉煌。
翻不过去……
大家还是在草原上唱歌跳舞,吃着烤全羊喝着马奶酒,也别去想江南富饶了,最多就是灾年时候,想办法越过长城,去抢一点大明的粮草。
吴笙游看得很透彻。
草原游牧民族,终究受限于地理环境,遇到灾年,不南下去抢,真活不下去,所以为何历朝的关外夷族战力爆表,原因很简单啊,他们不努力不拼命,家里的妻儿都会饿死。
没办法的事情。
说到底,还是社会生产力的不够——当然,吴笙游现在还无法理解出社会生产力这个词。
阿鲁台心有不甘,“别忘了朱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一次大明内乱,他都敢御驾亲征,若是等梅殷被平叛,大明休养生息个几年,朱棣必然会尽起雄师,远征我等。”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阿鲁台看得很远。
如果大明君王是朱允炆,阿鲁台绝对不会担心这种状况,但大明天子是个疯子朱棣,这货一生都在沙场之中,当下大明这个狗屎局势了,朱棣竟然还想着进攻。
不是疯子是什么。
这样的人掌控大明,等他有了力量,不打草原?
那就有鬼!
所以阿鲁台知道,鞑靼和大明之间,必有一战,甚至几战。
吴笙游摇头,“确实,太师考虑得很是长远,这一点非常重要,但是别忘了,草原之上不止我们,还有瓦剌和兀良哈,如果我是应天朝臣,在这样的局势下,大明就算有能力出征了,也会有更好的选择,比如,挑动瓦剌、兀良哈和鞑靼之间的战争。”
阿鲁台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
吴笙游呵呵一笑,“和朱棣打还是要打的,但是也要提防瓦剌和兀良哈被大明收买,换个角度来想,既然瓦剌和兀良哈能被大明收买,那么我们鞑靼也可以利用这个事情,得到大明的支持,先去吞并瓦剌和兀良哈,等力量壮大之后,再反身南下,不一样能建功立业?”
阿鲁台哈哈大笑,“妙计!”
旋即又道:“可是和朱棣打了这次之后,他会不会恨上我们?”
吴笙游摇头,“这一仗,至少让朱棣看到了,我们是有能力去制衡瓦剌和兀良哈,大明若是想让我们内乱,会选一个弱势的人么?”
阿鲁台松了口气,“这样看来,我们的选择很多。”
吴笙游点头,“没错,反正我们就奉行一个方阵,打不赢就跑,草原这么大,朱棣还能撵一辈子不成,若是打的赢,就抢。”
这是历朝关外游牧民族的作风。
阿鲁台也是这样的想法。
两人一拍即合。
起身道:“那你早些去歇着罢,我也要去巡视军营,慰问我大好儿郎,这一次的战事还没到最后,只要梅殷一天还在,我们就得在这守着,等待机会,当务之急,是牵制住朱棣,既不和他打,咱们也不退,让朱棣进退两难,到时候看朱棣怎么办。”
吴笙游也起身,“如是最好。”
走了几步,忽然回头,“要谨防朱棣背水一战,所以斥候一定要多撒一些出去,确保知悉明军的每一个小动向,不要被偷袭了。”
阿鲁台哈哈大乐,“明军跑得我马背上的儿郎?”
笑话。
只有我偷袭明军的份,哪有他们偷袭我们的可能。
第二百五十八章 决定大明未来走向的一战
榆木川一战,很快传回国内。
福建那边,虽然梅殷从兵力和战略纵深上,都比不过大明平叛兵马,但谁也没料到,梅殷竟然强大若斯,竟然一直坚守着福建。
这其中还遭遇了大田之败。
大田,朱高燧被围困之后,徐辉祖单枪匹马,带着几个扈从以及担任谋士的黄观,从外围找了个地方杀入大田。
和朱高燧汇合之后,很快说服朱高燧。
不突围。
而突击。
其实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大田被围困的明军兵力,约莫三万左右,而梅殷用来围困的叛军,其实也就五万不到,只不过占据着地势,是以便优势尽显。
而朱高燧因为忌惮,没有在第一时间选择突击,导致粮草耗尽,这才陷入绝境。
徐辉祖到来之后,立即果断执行。
所有兵马孤注一掷,将剩下的口粮一顿吃尽,酒足饭饱之后,动员所有士卒,说这一战不为大明而打,是为你们自己。
只有杀出去,才能活着。
被围困了许久的士卒一听,悲哀之中看见了希望,有道是哀兵必胜,于是在徐辉祖的率领下,盯着一个方向猛攻。
势不可挡。
这一突击,立即将叛兵的计划打乱,叛军负责围困朱高燧的是从京营跟随梅殷来到福建的林元,有些眼光,很快看出了徐辉祖的意图:
不止是突围。
徐辉祖的意思,是突击之后打破包围圈,短暂休憩,然后以战养战,直奔后方空虚的泉州,如此一来,梅殷和顺天帝将直面兵锋。
林元无奈,只能选择将所有兵马收拢起来,然后阻击徐辉祖。
可惜,被徐辉祖大败。
当然,也不能说大败,在突击战中,徐辉祖和朱高燧麾下的兵马损失惨重,只能说这一来一回,双方在大田之战上,站在了同一起跑线。
同时,朱高煦从江浙一带进入福建。
朱能率领兵马亦进入福建。
增援的天子亲卫军在武安侯郑亨统率下,同安侯火真辅佐,很快和朱能形成战略配合,建立出一条宽长的进攻线路。
福建顿时四面楚歌。
直到这时候,梅殷才彻底展现出他身为儒将的能力,坐镇泉州,临危不乱,军令连下,奇谋迭出,三十六计接连施展,在明军拥有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叛军竟然不失一城一地。
话说回来,叛军很少据城而战。
大多是根据福建复杂的地形采取游击战,拥有地利和人和的叛军,竟然以微弱兵力,和大明平叛兵马陷入拉锯战中。
这对梅殷是有利的,也是不利的。
有利的一点,这让全国其他地方的建文旧臣看到了希望,若是再持续一些时候,没准其他地方的建文旧臣揭竿而起,便会有星火燎原之势。
但也是不利的。
因为福建只有那么大,民间的粮草只有那么多,长此下去,梅殷的兵马将陷入后勤危机,没了粮草,还打什么仗。
不过梅殷并不绝望。
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再取得一场大胜,那么全国其他各地的建文旧臣,绝对会有人起兵响应自己,届时局势就会反转。
而且梅殷深知,朱棣现在在北方,要抵御鞑靼的入侵,朱棣绝对没有更多的兵力来平叛了。
但是,榆木川大胜的消息传回国内后,梅殷坐不住了。
他知道不能再等。
必须一场大胜,也只有一场大胜,才能改变局面,否则拖下去就是死,在这样的局势下,梅殷决定孤注一掷。
他要吞掉明军的一条线,以及这条线上的一个人。
朱高煦!
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决策:朱高煦那边的兵力,是由京营地方卫所加江浙一带的卫所屯兵构成,战力不是绝对精锐。
而且朱高煦还是朱棣的二儿子。
这里面有个很是微妙的地方:朱高煦也是最有可能问鼎储君的人之一。
另外一个是朱高炽。
但朱高炽在应天坐镇,所以若是朱高煦陷入危机,朱高炽会不会为了江山,故意整点幺蛾子事情出来,借梅殷的刀来杀朱高煦?
完全有可能!
这就是梅殷选择朱高炽的原因。
战争,打的不仅仅是士卒、粮草和金钱,也打的人心。
随着梅殷的调兵遣将,平叛的朱能、郑亨、徐辉祖和朱高燧发现,压力骤增,梅殷似乎将所有兵力都压了上来——这个错觉不难理解。
因为福建地形复杂的缘故,斥候撒出去,都要三五日才能传回一点消息。
甚至有时候撒一标斥候出去,能回来一般就算运气好。
地势复杂,山险水恶,大部分牺牲的斥候,并不是死在地方斥候的刀剑弩箭之下,而是死在各种自然环境中。
是以徐辉祖等人,根本没侦察到,不是梅殷把兵力全部压上来了,而是梅殷将应付朱高煦的兵马,给撤到他们这边来了。
朱高煦是一员猛将。
冲锋陷阵他是无敌的,但论起谋略来说,还是比不过梅殷这位儒将。
一看全面防线空虚了,还以为是徐辉祖他们大捷,导致梅殷不得不回防,于是大喜,率领着兵马直接杀向泉州。
这也怪不得朱高煦,这个时候的大明,消息传递确实很慢。
等朱高煦发现其他进攻路线并没有大捷,而他的深入是梅殷的诱敌之计后,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率领大军孤军深入到了兴化府。
距离泉州,仅仅数百里。
朱高煦知道上当了。
但他不是朱高燧,没有选择找个好地方驻兵等待徐辉祖等人的并进,而是带领着人,绕开有可能被埋伏的路线,直奔泉州。
他要擒贼擒首。
有些时候,危机也是机会,如果让他此举成功,那么将来的储君位置,天平将极大的倾斜向他,而且朱高煦也明白一个道理:他要是再被围困在兴化府,绝对等不到支援就会团灭。
他率军太深入了。
而且他自以为是,觉得这样的情况下,老大朱高炽肯定巴不得自己死翘翘,所以一旦被围困,老大肯定会用各种理由,让距离自己最近的郑亨和徐辉祖,不来支援自己。
所以朱高煦的选择很直接简单而粗暴。
兵贵神速。
以最快的速度突入泉州,然后和梅殷来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
然而梅殷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在泉州和兴化府交界处的枫亭,叛军最后的兵马和朱高煦的兵马两军对垒,一场将决定大明未来走向的大仗,即将登场。
天下共瞩目。
第二百五十九章 梅殷的穷途末路
泉州,原来的州衙被紧急征用,稍事扩张后成了“皇宫”。
很是寒碜。
事急从权,泉州的大小“文武百官”也没说什么,其实没几个人怀有多大的期翼,只是有些事情身不由己。
况且并非没有一线希望。
前方大战,整个泉州陷入意料之外的安静之中:已无可增之兵,能否打出一片生天,就看率领梅景福、方玉山等人在枫亭和朱高煦大战的梅殷能否取胜。
若是胜了,大明境内建文旧臣受到鼓舞,遍地开花,朱棣顾此失彼,终将灭亡。
若是败了,那就是败了。
从今以后,永乐帝王的治下,不会再有建文旧臣搞事的土壤。
不过梅顺昌没闲着。
他是一位读书人,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他甚至很少看兵书——尽管在应天时,梅顺昌在五军都督府的中府任职,但和在旗手卫任指挥的梅景福不一样,梅顺昌确实不善军事。
他看的全是经国治世的文章,所以这一次决战,梅殷并没有带他去枫亭。
梅顺昌还有事要做。
父亲梅殷和弟弟梅景福怀着必死之念去枫亭为未来放手一搏,梅顺昌则在梅殷的安排下,带着母亲宁国公主,他自己的媳妇以及弟媳妇儿等人,去了泉州府沿海重镇——永宁。
当然,少不了那个依然在穿开裆裤的幼帝朱文圭。
永宁卫所中已无多少兵力。
仅有两千人——这两千人也是梅殷可以留下来保护朱文圭的最后依仗。
梅顺昌站在城头。
在他前面的海面上,铁锁横海之间有数艘大船,士卒们往来,不停的往船上搬着淡水、干粮以及弓弩等辎重。
未雨绸缪。
按照父亲的叮嘱,只要枫亭那边传来败讯,梅顺昌就要带着朱文圭等人逃亡海上,是去西洋还是去倭国,梅顺昌根据局势自己决定。
梅殷的意思是去西洋那边,梅顺昌其实倾向于倭国。
有两千士卒,在倭国也能打出一片天地。
远方碧波荡漾海天一色。
望着那看不见希望的尽头,梅顺昌心情沉重,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背井离乡远赴万里重洋呢,可惜事情半点不由人。
梅顺昌作为读书人,其实太明白读书人的尿性了,父亲梅殷还是对建文旧臣的期翼太高,就算枫亭大捷,也不见得全国其他地方的建文旧臣会云集响应。
如今大明境内建文旧臣的脊梁,早就被朱棣给打折了。
没了血性。
方孝孺、景清这些人的死,已经到杀鸡骇猴的效果,而大多的读书人,事到临头又有几个还执着于建文帝。
王艮这样的人很少。
更多的是胡广、李贯之流,读书人也是人,也有功名利禄之心,例如那解缙,不正是如此。
朱允炆已死。
父亲没能辅佐朱文圭抢下江山,那么在那些读书人心中,大明的君王就是朱棣,君王换了,但还是朱家人,只要他们踏实做事,一样能光宗耀祖富贵等身。
何必要冒谋逆的险呢。
一声长叹。
梅顺昌忽然转身,对身后的母亲宁国公主道:“娘,去歇着罢,风大。”
宁国公主来到梅顺昌身旁,看着下面大船的忙碌,捋了捋被海风吹乱的鬓发,问道:“顺昌,你爹和景福他们是不是回不来了?”
梅顺昌默然不语。
不好说。
说不好。
不说好。
终究是要给娘亲一点希望的,人活着,不就是为了心里那一点向着灿烂阳光的希望吗。
宁国公主欲言又止。
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其实她想说,顺昌我们没必要准备出海的,你不了解你那个叔叔朱棣,事情发生到这一步,他岂会不在海水留下后手。
也许枫亭大败,我们刚入海,就被水师拦住了。
和梅顺昌的想法一样。
宁国公主也愿意给长子留一点希望。
其实梅顺昌小看了读书人,就在枫亭那边即将进行大决战时,大明疆域之内,蛰伏的建文旧臣已经有人响应。
先是云南。
一位身居高位的建文旧臣欲要响应福建,率领一位忠诚于建文的武将,准备将兵权掌控在手,然后趁机揭竿而起响应福建。
但是——
云南的局势没有这么简单,在云南还有一个人。
一个绝对受到老朱家信任的人。
黔宁王沐英。
沐英是朱元璋的养子,也是最受朱元璋信任的开国臣子,当年和傅友德、蓝玉率兵三十万平定云南后,就被留在云南镇守。
终洪武一朝,朱元璋也没怀疑过他。
沐英经营云南多年,可以说,沐王府才是云南真正的统治者。
所以之前朱权和朱棣商讨封地时,还打趣自己再和朱棣讨价还价就要去云南——到了云南,朱权别说藩王,连屁都不是。
在沐王府的势力下,区区一个就藩的藩王,真的是屁都不如。
沐英死得很早。
先是因为其养母马皇后之死悲伤过度而咳血,后来懿文太子朱标逝世,沐英又遭受打击,两个月后病逝在云南,时年四十八岁。
从这点来看,沐英绝对是建文旧臣。
但是现在沐王府的实际掌控者是沐英的二儿子沐晟,在1398年世袭西平侯。靖难之战中,沐晟没有勤王——勤个锤子的王。
等朱允炆收拾完了朱棣等人,下一个就要收拾他沐家,沐家在云南的待遇,比一般藩王只高不低,岂有不削的道理。
沐家在云南当土皇帝不香吗?
所以为什么要帮你朱允炆勤王,给自己找罪受呢。
从这点说,沐晟其实也是被朱允炆那货削藩最初的残忍手段给吓着了,说不准湘王朱柏举家**的惨剧也会发生在沐家身上——所以说,对于建文年间酸儒误国四字,真的是没有任何解释的事实。
因此朱棣登基之后,沐晟其实暗爽。
但是话说回来,沐晟其实也是拥护朱允炆的,所以云南这边建文旧臣起事,在外人看来,很可能是沐晟支持。
但人心难测。
没人知道沐晟在想什么,反正沐晟知道建文旧臣在云南起事后,反应之果决,让人极其意外,直接调动兵马强势弹压,于是云南那一文一武的两位建文旧臣,很快先后去找方孝孺、景清了。
由此可见沐家对云南的掌控之力。
云南,是沐家的云南,这是谁都不可否认的事实。
云南之外,贵州那边也有建文旧臣起事,倒是轰轰烈烈动静很大,然而刚三天,就被朱棣封到贵州的靖难功臣给灭了。
渣都不剩!
利益所在,靖难功臣对这事的立场比沐家还坚定。
除云南贵州外,广东广西那边也有小规模的建文旧臣起事,可惜,都无法做那燎原的星星之火——朱棣岂会没有准备,要不然平叛和西征会愁无兵?
就是不愿意动地方卫所,留着兵力防备其他建文旧臣搞事。
枫亭之战进入白热化。
不得不说,朱高煦确实是战场上的一把好手,但又不得不承认,梅殷此人不仅在计谋上,在军事上亦有大才。
竟和朱高煦杀了个旗鼓相当。
这个时候,一个重要的人物决定了这一场战争的走向:朱高炽。
坐镇应天的朱高炽,没有像梅殷和朱高煦想的那样,只顾着他的储君之位,朱高炽看的很远,他知道,就算这一次弄死了朱高煦,他的储君之位也不稳妥。
甚至会被天下人嘲笑。
况且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朱高炽在应天做了两件事:调配江浙一带所有能用的资源,不惜一切代价的急速增援枫亭的朱高煦,同时命令朱能、徐辉祖、郑亨等人,以少量兵力牵制叛军,尽可能分兵增援朱高煦。
朱高炽这一步棋出乎梅殷意料之外。
他走对了!
梅殷知道朱高炽大概率不敢趁机弄死朱高煦,很可能是作壁上观,待朱高煦战败之后朱高炽再出来收拾残局,这样一来,朱高炽的储君位置概率大增。
他没料到,朱高炽宁愿让朱高煦收获大功,也要先平叛。
于是梅殷输了。
在沙场之上,输就是死。
枫亭南有一条河,名为洛阳江,说是江,其实是一条流域很短的河,延着洛阳江而下,可以直抵泉州府城。
梅殷披甲站在河边。
在他周围,是漫山遍野的溃兵,在这些溃兵的脸上,只有无尽的绝望,没有任何一个人脸上,还有半点光彩。
谁也看不见希望。
没人是白痴,谁都清楚他们做的事情是什么。
叛乱。
国家如何对待叛兵,这一点不用人提醒,所有人都知道,只不过对于最底层的士卒来说,并不算彻底的绝望,他们大概率是被发配到边境充兵。
也是当兵,只是待遇很差了。
但是后人将受到影响。
真正绝望的是那些中高层将领,一旦叛乱结束,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
梅殷身边,站着两人。
梅景福和方玉山,跟随他从战场上率领溃兵逃到洛阳江畔,此刻只是稍事整顿,下一步如何行动,得看梅殷的打算。
梅景福看着父亲,轻声问道:“父亲,我们只需要再坚持三五日,林元就能率军来增援了。”
梅殷苦笑,“林元到了,徐辉祖和朱能也到了。”
大明平叛兵马中,能让梅殷另眼相看的只有三人:朱高煦、朱能和徐辉祖。
方玉山叹道:“没有退路了。”
再退,就是泉州。
以当下的兵力,就算能退回泉州城,也守不了多久——福建终究不是富饶之地,仅靠泉州囤积的那点粮草,根本撑不了多久。
况且泉州城内的粮草也不多了,无法支撑大军,没了粮草,迟早兵变。
已是山穷水尽。
梅殷当然清楚这一点,看了看四周,犹豫了许久,才轻声对梅景福下令,让他将命令传达下去,梅景福犹豫着不愿意放弃,最终方玉山轻声道了句去罢。
梅景福这才去传令。
梅殷来到河边,洗了身上的鲜血,褪下盔甲,又在方玉山的帮助下卸甲,然后穿上了青花儒衫,梳洗了长发……
朱高煦雄心万丈。
他赢了。
在枫亭大战之中,他一度陷入困境,和叛兵数次对攻之后,急速行军的他本快要弹尽粮绝,眼看着就要溃败。
关键时刻,粮草到了!
从江浙一带紧急调过来的粮草,不惜一切代价,沿途死了无数士卒和马匹,终于在关键时刻送到了他大营后方三十里外。
朱高煦很是意外。
他做梦也没想到,朱高炽那个废物竟然没有落井下石,反而在关键时刻增援自己,让自己有了反败为胜的机会。
有了粮草和补充的兵器,军心大振。
一鼓作气,摧垮了梅殷的大军。
趁胜追击!
朱高煦率领骑军一路追杀,来到洛阳江畔时,只看见满地狼藉,以及远处那些隐约可见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的溃兵。
不多。
这有点反常,按照这些日子对战的兵力判断,梅殷虽然溃兵,但他手下的兵马应该也在数千左右,为何此刻洛阳江畔没有人。
人呢?
难道梅殷放弃了这些溃兵,通过水路跑回泉州了?
很快,一位斥候回来。
朱高煦闻言后精神大振,率领着麾下儿郎来到洛阳江畔,看着坐在江畔煮酒的梅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怎么不跑了?
不仅如此,梅殷身边此刻只有两人:方玉山和梅景福。
更奇怪的是,梅殷已经卸甲。
此刻着青衫,梳洗干净,斯文洒脱的坐在河畔,喝着温酒,目光平和的看着朱高煦,眼神极为宁静,“贤侄来了。”
朱高煦询问着看向巡察周围后归来的心腹。
那心腹点点头。
示意没有埋伏。
朱高煦下马,带着几位心腹大将来到梅殷处,按剑而立,笑道:“姑父这是要学我父皇,也给侄儿唱一出空城计吗?”
梅殷笑而不语,指了指对面,“可敢坐下喝一杯?”
朱高煦哈哈大笑,“有何不敢。”
梅殷给朱高煦倒了一杯酒。
朱高煦没动。
坐下是敢的,酒是不敢喝的,万一下毒了呢,大好的江山在等着我朱高煦,凭什么要为了这点面子和你梅殷同归于尽。
我脑壳又没有包。
梅殷也没在意,轻声道:“经枫亭一战,你在军中声望,将直追当年的燕王殿下,将来就算是就藩,也是个让朱高炽头疼的存在,甚至有可能重现你父皇的辉煌。何况这一战后,未来大明的储君,很可能是你了。”
朱高煦暗爽,“姑父吉言。”
枫亭大捷之后,我哪还需要靖难,回到朝中,一旦立储,自己将是铁板钉钉的大明储君。
他又有点疑惑,不知道梅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二百六十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料我应如是
梅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侧首看着洛阳江水滚滚而去,眼神落寞,许久才回头对朱高煦说道:“福建这边的消息传到榆木川,你父亲大概会率兵出击,按照他的脾性,一定会追得阿鲁台抱头鼠窜,直到追不上为止,甚至也可能一直留在那边,直到入冬下雪才会回顺天府。”
朱高煦眼睛一亮,“所以?”
梅殷呵呵笑了起来,“所以,你有大把的时间来为你的储君位置增添筹码,好像朱高炽身体不好,又将要大夏天了,他那身体熬得住么?”
朱高煦眼咕噜一转,“姑父不厚道啊。”
你都要死了,还要挑拨我们兄弟之间来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你就这么看不得我大明的好?
梅殷哈哈一乐,认真的道:“将死之人,其言也善。”
朱高煦不说话了。
他在思考梅殷这番话的可操作性。
如果父皇一直在征讨鞑靼,那么自己回到应天之后,拥有此等平叛大功,动点手脚,让老大身体出点问题,父皇应该不会过分怪罪吧?
就算怪罪,也应该无伤大雅了,老大一完蛋,若是父皇再把自己杀了,储君给谁?
给老三?
不是朱高煦看不起朱高燧,就老三那点能力,大明交给他的话,迟早玩完。
梅殷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
给自己倒了酒,不急不慌的问朱高煦,“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些儿郎?”
朱高煦想了想,“大概率要充军边疆,押送到榆木川,去担任父皇征讨鞑靼的先锋兵马,能活下来的,大概能靠军功做一个正常人。”
又看了一眼按剑在侧的方玉山和梅景福,叹道:“这两位……”
不说也罢。
作为叛乱的核心人物,你能力再强,也是个死。
其实作为沙场厮杀的对手,朱高煦对于这种有能力的人,反而有点惺惺相惜,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识英雄重英雄。
梅景福不言语。
方玉山只是淡然笑了笑。
郑永都不怕死,敢怀着必死之心去清凉门当诱饵,我方玉山若是怂了,岂非让郑永笑话——况且,怂就能活命么?
不能。
生死看淡,不服就干,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方玉山早就做好了死的觉悟。
朱高煦想了想,端起了梅殷给他倒的那杯酒,没喝,放在手上把玩,许久才将目光从酒杯上抬起来,放下酒杯,斜乜着梅殷,“姑父,这是在给朱文圭拖延时间?”
梅殷摇摇头,“时间?还有什么意义呢?”
让长子梅顺昌在知晓坏消息后带着梅家后人和朱文圭逃亡海上,但梅殷甚至朱棣的脾性,只怕大明水师早就在等着了。
大儿子梅顺昌能突破大明水师的堵截吗?
梅殷不抱很多希望。
大儿子终究只是个读书人而已。
朱高煦笑着说了句侄儿是个心急的人,言下之意,梅殷你是死定了,就别磨蹭了,再这么磨蹭下去,我来亲自动手的话,大家都不好看。
这倒不是客气话。
朱高煦确实是个心急的人。
梅殷也深知。
长叹了一声,起身,拍了拍大腿,站到方玉山面前,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轻轻拍了拍这位他极为看重的晚辈,道了句等等我。
方玉山红着眼睛,没有说话。
锵!
腰间佩剑出鞘,这柄沾染了无数大明士卒鲜血的长剑,锋刃已经起卷,但杀人足够了。
方玉山轻声说了一句:“郑永去清凉门前,曾对国公您说过一句:是不急。其实我知道他话里的意思,知道他的悲观所在,我一度很鄙视他,觉得他未战先怯,不过在他义无反顾去清凉门时,我就原谅他了。”
顿了一下,“国公,我先走一步,去向郑永说声对不起。”
剑起。
血起。
如花迸射,映照艳阳,凄美而苍凉。
鲜血汩汩。
方玉山没有立即死去——和小说影视剧里的不一样,就算是一剑穿心或者割断颈上的动脉,人也不会立刻死去。
方玉山倔强的站着,望着梅殷,泛散的眼眸里,依然憧憬和崇拜。
最后留下了一句话,“国已灭,死家,无悔耳!”
鲜血不断喷涌,身体机能逐渐丧失,方玉山无法站立,缓缓倒下,在即将失去意识的刹那,留给了这世界最后一句话:国公,我等终究皆蝼蚁啊。
大恨。
方玉山死了,死不瞑目。
他素有大志,他想改变一切,但他只是个蝼蚁,出于对梅殷的崇拜而依附于他,结果到头来才发现,梅殷和他一样,其实在朱棣这位皇权天子下,都是一介蝼蚁而已。
梅殷眼神悲戚。
方玉山溅射的鲜血,染红了他的青花儒衫。
那么鲜艳。
宛若鲜花朵朵盛开。
他缓缓弯下腰,拿起方玉山的长剑,对二儿子梅景福颔首道:“景福,拔剑罢。”
梅景福在颤抖。
他还年轻。
他原本是可以跑的,而且梅景福知道,就算他跑了,父亲梅殷也不会怪他,但是从生下来接受的教育束缚了他,让他没有彻底舍弃忠孝之心,所以他留下了。
明知是死,也要留下。
可梅景福终究是怕死的,事到临头,他发现自己没有勇气拔剑,更没有勇气像方玉山一样,对这个世界潇洒的说几句话。
他颤抖如筛康。
当梅殷让他拔剑时,梅景福的内心充斥着对死亡的恐惧,从牙缝里断断续续蹦出几个字:“父……亲……孩儿……孩儿不……不……想……想……死。”
一旁的朱高煦一声长叹。
梅殷也是一声长叹,心软了,“景福,是为父选择错了,可惜事到如今,你我都没有回头路,你如果真不想死,为父便舍弃气节,苟活几日,去求朱棣。”
看向朱高煦。
朱高煦想了很久,才缓缓点头,“如果姑父想要这样,侄儿可以成全。”
大局已定。
一个梅景福改变不了天下大势。
但如果梅殷活着去见父皇,为了梅景福的生死而祈求父皇的话,这里面的意味很大:意味着当梅殷跪下的那一刹那,父皇靖难,便得到了建文旧臣的认同。
从今以后,父皇就是大明再无丝毫异议的正统天子!
意义无比重大。
梅景福脸色变了,嘴唇惨白而哆嗦。
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父亲梅殷,将从一个忠臣于建文帝的骨鲠直臣,变成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从抢夺朱文圭开始到今日的所有事情,都变成笑谈。
父亲梅殷,将列名史书上,被后世亿万人耻笑。
而他梅景福,也会因此列名史书中,连那蜀后主刘禅都不如。
梅景福怕死。
但他自小耳濡目染,骨子里深处也有读书人的气质,有些事他可以接受,但有些事,哪怕是死,也不敢接受。
若是接受了,忠孝两字,他无一字沾边。
于是声音颤抖但坚决无比,“孩儿不敢,孩儿也不愿让父亲背负千栽骂名,成为后人茶话之间的笑谈资本。”
长剑出鞘。
然而他看着手中的长剑,却始终没有勇气自刎。
梅殷按住了梅景福的手,“别勉强自己。”
侧身,欲要对朱高煦说什么。
梅景福心中一急,挣脱梅殷的手,背转身,看向洛阳江水,身躯虽然颤抖如筛糠,但看滚滚滚江水的眸子,已坚逾精钢。
“二皇子殿下,请帮我一剑罢。”
梅殷叹气。
朱高煦暗暗惋惜。
得了,终究也算是平辈的兄弟,他能压住恐惧赴死,仅凭这一点,就值得尊重,虽然梅家反了父皇,但终究是皇亲国戚,给他们留点面子罢。
于是出剑。
一剑穿心。
梅景福捂着心口,在朱高煦抽剑之后倒下,身体犹在颤抖——那是临死之前,人类身体机能的本能反应。
至死,梅景福都没说出任何大义的话。
但不知道为何,相对于方玉山,朱高煦更尊重梅景福。
梅殷不敢看儿子的尸首。
握着方玉山的剑,伸手抚着上面的血,又抬头看着远处朱高煦旗帜鲜明的大明兵马,再看着远处三三两两的溃兵,一声长叹。
“梅殷之败,非战之罪,天不容我尔!”
横剑。
朱高煦将长剑归鞘,看着即将自刎的梅殷,眼神透着佩服,说道:“姑父,如果你早些时候放下成见,以你的能力,梅家将世袭荣国公,世代富贵,为何要走入歧途。”
梅殷沉默了一阵,盯着朱高煦,“你以为你父亲会放过我?”
朱高煦不解,“你从淮安归来,父皇可是处处礼待于你。”
梅殷哈哈长笑。
许久,收敛笑声,“礼待?”
让我老婆写血书劝降,这叫礼待?让锦衣卫日夜监视我,这叫礼待?
别人不知道,我梅殷还不知道他朱棣怎么想的?
道衍都想错了!
从始至终,朱棣就没想过要让自己善始善终,要不然以朱棣的才智,他会不知道那一封血书将自己推到了他的对立面?
但朱棣还是让宁国公主写了。
为什么?
因为朱棣的内心深处,就不想让自己好过,因为自己是太祖陛下最青睐的人,是被选出来辅佐朱允炆的重臣。
自己若是好好的活在永乐朝,那就说明太祖选的接班人没错。
太祖选了朱标,然后又选了朱允炆。
没选朱棣。
这岂非从侧面说明,他朱棣根本就不配当大明天子,他的靖难,就是一场谋逆——所以从靖难开始,从那一封劝降写书开始,梅殷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下场。
他之后做的一切,都只是博一线生机,赌一个万一而已。
可惜。
赌输了。
不是输给了朱高煦,也不是输给了朱棣,而是输给了朱高炽——梅殷真没想到,如此好的机会,朱高炽竟然没有趁机弄倒朱高煦。
只能说,朱高炽的眼光实在看得太远。
臃肿的身材之下,有一颗宽广的心怀。
大才!
想到这,梅殷微微一笑,对朱高煦说道:“如果可以,别和朱高炽争了,他更值得那个储君的位置,大明交给他,才是最好的结局。”
朱高煦愣了下,旋即恼羞成怒,阴沉着脸道:“姑爷,你让侄儿很为难啊。”
握剑的手紧了起来。
梅殷毫不在意。
将死之人,何所惧哉。
抬剑一抹。
鲜血随之迸射。
咽喉被割断的梅殷脸上平静,他感觉不到身体的痛楚,缓缓的用长剑撑着身体,望了一眼洛阳江水滚滚滚而去。
浪花淘尽英雄。
望了一眼远处的青山。
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料我应如是。
看了一眼林立的大明儿郎。
盛世有烽烟。
最后,他抬头看了看天穹的艳阳,轻声呢喃着,很想说一句,阳光真好啊,真想就这么晒着太阳,和妻儿一起喝酒赏花,看这大明风华……
可惜,咽喉被割断,他说不出。
梅殷缓缓闭眼。
然而身躯不倒。
就像一个英雄。
江水滚滚而去,似在呜咽,似在哀嚎。
远处,三三两两的溃兵,缓缓跪下。
梅殷死了。
朱高煦看着梅殷倔强不倒的身躯,眼神很是复杂,按照惯例,他此刻应该让人上前,去割下梅殷、梅景福和方玉山的头颅——这将成为他履历上的功劳。
然而朱高煦没有。
沉默许久,端起梅殷给他倒的那杯酒,那杯他犹豫了很久还没喝的酒,双手平端,撒在方玉山身前:“壮士,走好。”
又倒了一杯,撒在梅景福身边,“兄弟,不用再害怕了。”
最后倒了一杯。
这一次没撒,而是一饮而尽,“姑父,这一杯我喝了!”
仰头,一饮而尽。
转身,对心腹道:“着人收拾,不用割头颅,收拾体面些,将之送回应天。”
风萧萧兮。
但朱高煦却一点也洒脱不起来,梅殷的话像针一样刺在他心里:老大那个废物在梅殷眼中更值得储君之位?大明交给老大,才是最好的结局?
我不服!
回应天。
趁着父皇还在榆木川那边,老子弄死老大!
这天下……
只能是我朱高煦的!
然而福建这边事情还没完,朱高煦收拾了梅殷三人的尸首后,带领着兵马直奔泉州,一路上无所阻挡,所有溃兵都直接投降。
然而朱高煦进入泉州府,没发现朱文圭。
找人一查,得知枫亭之战后,梅顺昌就带着宁国公主和朱文圭出海了——听到消息的朱高煦心中凉了一大截。
要出大事!
自己的偌大军功,将因为朱文圭的出海而折损大半。
朱高煦哪里甘心。
立即整顿兵马,征用大船出海追击。
第二百六十一章 大明,撑不下去了
在朱高煦率兵离去后,洛阳江畔,有人缓缓而来。
三个人。
一家三口,一对年轻夫妻带着个小萝莉,来到梅殷等人自戕之处,看着地上的血迹,默然无声。
男的魁梧英气,正是明教高层唐青山。
女子飒爽,是唐青山老婆张涟。
小萝莉么,自然是唐赛儿。
当初为了救黄昏,唐青山带着妻儿“出差”来到泉州,后来泉州这边的官府剿灭张扬等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唐青山还以为是针对他的,一直带着妻儿蛰伏,不敢出来。
后来梅殷反叛,对福建全境高压管防,唐青山想走也走不了。
他只得躲去了一个谁都想不到的地方:清源山。
没事就和老和尚张定边聊天礼佛,日子倒也清净。
直到枫亭之战时,唐青山清楚,得赶紧离开福建了,要不然等朱高煦、朱高燧掌控了福建,没了福建的建文旧臣吸引目光,清源山这边迟早被清算。
所以他带着妻儿准备离开。
不曾想目睹了这一幕。
站在江边,唐青山感触极深,对妻子张涟道:“这一场内乱,说到底还是大明权贵人家之间的权势争夺,从这点来说,梅殷所得民心甚少,所以注定了他的失败。”
张涟嗯嗯点头。
丈夫说什么都对。
唐青山又道:“所以咱们明教要成大事,还得扎根民间,只有得到民心的支持,才能掀翻朱家的统治,可惜的是,自朱元璋开国后,咱们明教就被朱元璋泼污,现在民间对我们的支持实在是太少。”
一旁的小萝莉歪着头,“爹,我们可以换个身份啊。”
唐青山愣了下。
小萝莉呵呵着说,“爹不是见过泉州这边白莲社侥幸逃脱的人么,我觉得啊,我们以后联合白莲社啊,或者想办法吞并白莲社,这样就多了很多人哟。”
唐青山哈哈一笑,摸了摸女儿脑袋,“白莲社那一套神神鬼鬼的东西,爹弄不来。”
小萝莉一副豪气云天的样子,“我可以哇。”
唐青山和妻子对视一眼。
唯有苦笑。
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大言不惭的要联合白莲社,你哪知道白莲社那些人都是烂泥扶不上墙,基本上只能小打小闹。
哪像我们明教。
你还小,可能不知道,朱元璋那家伙开国,其中都有我们明教的影子。
拉着唐赛儿,“走了。”
一家三口走向远处。
唐赛儿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眸子里涌起灿烂笑意,这一两年,她在福建这边见了很多人,也长了很多见识。
她小小的心里有了很多想法。
凭什么我们明教要受压迫?
凭什么我们只能处处被欺?
凭什么我唐赛儿就不能像黄昏那样,正大光明的走在大明京畿的长街之上?
我要飞。
飞得更高。
……
……
梅殷一死,福建叛兵便开始大规模溃败,虽然林元确实很有能力,但他个人阻挡不了大势,每一天都有怕死的士卒叛逃。
偏生徐辉祖那边出了个命令:凡是脱离叛军者,待战乱平息后,可归原来卫所,不追究被梅殷蛊惑叛乱之罪。
于是越发不可收拾。
不足一月时间,林元麾下的兵马就不战而溃。
最终,林元带着三千儿郎战死。
这让朱高燧白白捡了个战功。
叛乱,就这么平了。
消息传到应天,万民鼓舞,朝堂一派雀跃,不过好景不长,很快,从北方传来消息,陛下得知梅殷死后,竟然没有班师,而是率领榆木川的兵马,主动出击鞑靼……
要继续打仗。
这一下应天朝堂又是愁云惨淡,尤其是兵部尚书金忠和户部尚书郁新,一个是愁从哪里调兵去给陛下增援,一个是愁从哪里找钱来支持陛下继续打仗。
打仗打仗,打的就是人和钱。
所以这两日,坐在乾清宫监理政事的朱高炽也是愁。
他当然愁。
其实从平叛到西征这两件事上,父皇朱棣的操作上来看,朱高炽心中清楚,这是父皇对他的考验:能否兼国。
朱高炽懂,更重要的是有人给他分析了。
一位姓杨的臣子。
当然,现在储君位置还早,这些事都是秘密进行,所以如今应天,没人知道那位杨姓臣子和朱高炽之间的关系。
其实在枫亭之战时,朱高炽很犹豫。
他想过,故意让江浙一带对朱高煦的支援慢上几日,又或者是让徐辉祖、朱高燧、朱能等人不分兵——这根本不需要找理由。
因为那种局势下,不分兵增援朱高煦也是说得通的。
但那位杨姓大臣说了句话。
他说,陛下看着呢。
朱高炽懂了。
如果他敢放弃朱高煦,那么父皇也会放弃他。
况且朱高炽内心深处也不愿意就这么残害手足,所以还是义无反顾的帮助朱高煦让他捞一个大功:然后他自己来承担后果。
后果当然很严重。
朱高煦有了这个大功,在问鼎储君的道路上,有更强大的资本。
现在这事还不用愁。
愁的是如何增兵北方,如何给北方送钱送粮,得保证父皇在北边打高兴了——相对于这件事,其他事情都是扯淡。
要是父皇在北边吃亏,回到应天,一句“你想让老子死在北方你这个当长子的就可以顺利登基是不是”,就这么一句,储君就可能没了。
关键是现在没钱,没人!
所以朱高炽很愁。
所以此刻对乾清宫这哭穷的兵部尚书金忠和户部尚书郁新这两位臣子,朱高炽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问道:“朱高煦确实追到海上去了?”
金忠叹道:“可不是,但哪里追得上啊,二殿下这是劳民伤财做无用功,有这功夫,他还不如率领兵马疾驰北方。”
朱高炽眼睛一亮,“三弟还在福建啊,朱能、徐辉祖、郑亨等人麾下还有兵力!”
郁新担心的道:“福建那边的局势不安定了?”
金忠却道:“这是个好主意,二皇子殿下去追击梅顺昌,肯定要无功而返,等他回来,正好可以让他在福建安定局势。”
言下之意,先用这事把朱高煦困在福建。
免得他回来搞事。
朱高炽不着痕迹的点头,“确实如此。”
郁新不说话了。
大家心知肚明,这样确实可以缓解增兵北方的困局,最重要的一点:能困住朱高煦,对朱高炽而言,这是最有利的决策。
但郁新接着又道:“可问题在于,确实没钱了。”
国库早就空了。
增发宝钞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金忠叹道:“所以让陛下撤兵,才是最佳选择。”
朱高炽陷入沉思。
许久,才抬起头,“这样罢,让三弟和朱能、徐辉祖率兵北上,同时增发宝钞,先解决当下的困局,至于增发宝钞的弊端,后续再来处理,另外,金尚书所言有理,需要想个法子,让陛下有主动撤兵的想法,但是当下,能说服陛下撤兵的人不在应天。”
这个人在顺天府,道衍,嗯,不对,如今该称呼为太子少师姚广孝。
郁新忽然道:“殿下是不是忘了一个人?”
朱高炽愣了下,“谁?”
金忠却懂了,说道:“黄昏。”
朱高炽不解,“黄昏也许能劝父皇撤兵,但黄昏是父皇是心腹,此刻父皇在北方征讨鞑靼,也是黄昏趁机建功立业的时候,他不存在劝父皇撤兵的动机。”
郁新哈哈一笑,“事在人为,殿下可能还不知道,南镇抚司镇抚使赛哈智从西域回来时,带回了好些个西域美女,其中送了十二个绝世妖姬到黄昏府邸。”
确实大手笔。
连郁新都羡慕,十二个西域的绝世妖姬啊,那是何等赏心悦目的画面——听说,这些西域妖姬比唐宋的民风还要开放,穿的那个袒胸露乳,真是个**的紧。
朱高炽沉吟半晌,“可以试试。”
金忠忽然又道:“还可以再加点筹码,陛下不是很喜欢皇孙么,殿下可以让皇孙去顺天府,或者直接送到榆木川去,我没记错的话,皇孙虽然年幼,但喜武,很是向往沙场。”
皇孙就是朱瞻基。
陛下喜欢朱瞻基,这是无数人知道的事实,如果有朱瞻基在身边,朱棣会不会考虑到为了皇孙的安全,而提前班师?
有一线可能。
哪怕是只有一线可能,金忠和郁新都想试一下,因为大明当下的困境,真的无法支撑陛下在关外打到下雪才回来。
朱高炽眼睛又一亮,旋即有些担心,“可是……”
郁赶紧怂恿,“殿下莫要犹豫了,再让陛下这么打下去,只怕增发宝钞也无济于事,还是先班师的好,免得到时天下万民怨恨。”
作为户部尚书,郁新太清楚增发宝钞带来的后果了。
极有可能导致国家信用破产。
到时候经济就会崩溃。
朱高炽犹豫半晌,最终同意,“如此行事罢,先让三弟和徐辉祖等人去驰援北方。”
金忠问道:“那皇孙……”
朱高炽点头,对身旁的心腹太监道:“去南镇抚司宣令,我儿朱瞻基,仰慕太祖陛下之无上武功,憧憬永乐之沙场雄风,虽年少,亦愿往沙场,以年幼之躯学陛下之西征武功,将来有成,便可随陛下远征,显我大明之煌煌国威,着令南镇抚司镇抚使赛哈智率人拱卫,速至榆木川。”
也是心够狠。
为了储君位置,连儿子也要利用。
其实也可以理解。
朱高炽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的储君位置而让朱瞻基去博取朱棣的欢心,更是为了让朱棣退兵,这是为大明天下。
所以让赛哈智去护送。
目的只有一个:赛哈智去了榆木川,是不是要告诉黄昏那是个西域妖姬的事情,知道了十二个西域妖姬的事情后,黄昏作为一个年轻人,会没有点想法?
说不准黄昏就会劝朱棣退兵。
这里面的曲折,除了此刻在乾清殿三位当局者,其他人很难想到,因为这个让赛哈智护送朱瞻基去北方这个调令,实在是太正常了。
这本来就是锦衣卫的职责。
很快,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文书送递到福建,朱高燧、徐辉祖、朱能等人整顿兵力后没几日,只能率领大军出发去增援北方。
很快,赛哈智带着皇孙朱瞻基直奔顺天府,然后去往榆木川。
赛哈智聪慧。
且不说传令的小太监对他的点拨,他自己也清楚,得去找到黄昏让他劝朱棣退兵,毕竟打仗的事情谁说得清,万一黄昏在那边死翘翘了,自己那十二个妖姬的投资岂非打了水漂。
是以在朱高燧等人还没到顺天府,赛哈智已经到了榆木川。
到榆木川一看,哟,陛下不在。
已经带兵打出去了。
不过万幸。
鞑靼的阿鲁台不是个庸才,尽管朱棣此刻没了后顾之忧,攻势很猛,但阿鲁台领导鞑靼士卒,竟然和朱棣杀了个旗鼓相当……
没有神机营,朱棣亲征路上,对上鞑靼的骑军,着实有些吃亏。
赛哈智又急忙带着朱瞻基上前线。
跑了一两百里地,这才找着中军大营,把朱瞻基送到朱棣膝下后,赛哈智急忙去找黄昏,不管怎么说,大皇子朱高炽的意思要转达给黄昏。
黄昏卧床。
他又受伤了……腿上挨了一箭。
上一次厮杀,黄昏为了安全起见,跟在朱棣身边,心想有人保护,可能要安全些,哪里知道鞑靼士卒看见朱棣就像疯了一样。
在朱棣身边反而更危险。
要不是有许吟和于彦良保护,他就不是腿上挨一箭那么简单。
看见赛哈智来了,很是意外。
从床上坐起来,“你不在应天,跑到榆木川来做甚,难道增兵了?”
这可不是好事。
增兵了的话,意味着朱棣会继续往前打,这一打可就要追着鞑靼跑几百里,最后估计满嘴毛而没肉吃——要灭鞑靼、瓦剌和兀良哈,现在没有神机营的情况下,真的很难。
只会重复上演朱棣五次亲征的戏码。
赛哈智呵呵笑道:“我也想在应天享福啊,不过老哥我在应天享受着西域妖姬的时候,一想到老弟你还在边疆吃苦,老哥我送给你的十二个西域妖姬只能日日夜夜在家里守空房,老哥我就过意不去啊,所以特地带了个妖姬过来,可以歌舞给老弟你解解闷。”
说完挥手,“进来罢。”
帐门掀开,走进来一个袒胸露乳的西域美女,神态妩媚,该露的地方都露了,不该露的地方也露了,那西域风情,言语简直无法形容,尤其是那眼神儿,勾魂夺魄,像极了封神里的苏妲己。
黄昏眼睛直了。
不过……
黄昏又不是猪哥,大明第一美人儿徐妙锦都被自己吃了个利落,哪会被一个西域妖姬把魂迷住,思绪电转,很快想到一种可能:“朱高炽让你来的罢,没猜错的话,此刻陛下的中军大帐里,还有个小娃娃?”
赛哈智哈哈大笑,旋即压低声音,“我就说大皇子瞒不住你,在我来之前,大皇子派来传令的小太监,也说了几句,意思嘛,就是让请你为了大明着想,在陛下那边说几句话。”
又道:“不过我估计大皇子这一招棋没走好,连老弟你都骗不了,估计更瞒不了陛下,朱瞻基都来了,哪会猜不到嘛。”
黄昏懂了,“应天支撑不住了?”
赛哈智点头,“金忠和郁新两个人,都快愁死了,头发都白了许多,感觉陛下还没打垮鞑靼,咱们这两位尚书大人就会先为国捐躯了。”
黄昏长叹一口气。
当下大明确实不支持朱棣继续打下去,该退兵了,养精蓄锐几年,等组建好神机营,才是真正征服漠北的时候。
话说……
十二个西域美女啊,只要我家锦姐姐没有意见,那还不起飞?
我要回家,我要夜夜笙歌!
第二百六十二章 我等守狼烟,尔登繁故土!
外面忽然喧闹起来。
黄昏心中一跳,急忙对赛哈智道:“去看看,是不是鞑靼来偷营了。”
赛哈智也吓了一跳。
尼玛,老子刚从繁华京畿出关,就遇着偷营,这是要死的节奏啊,急忙出去,片刻后又掀开帘子进来,满脸喜意,“刚才中军大营那边传来消息,明日祭天后班师,所有士卒都在欢呼呢。”
黄昏:“……”
这么快。
一个朱瞻基就能立竿见影?
不愧是朱棣最喜欢的皇孙。
中军大帐里,朱棣站在一旁,看着伏在自己椅子上睡了过去的小男孩,满脸的幸福——这叫隔代亲。
这孩子一路劳顿,刚才和自己说话时就昏昏欲睡。
也是为难他了。
刚满了六岁,就从应天跑了数千里地来到关外。
朱瞻基为何会来?
当然不是老大话里说的那样是来学习行军打仗的,这孩子虽然喜欢军伍,但也不至于六岁就要开始到沙场走几遭。
老大把朱瞻基送来的意图很明显,让自己念在朱瞻基的安危,不要在关外打太久了——这里面的意思朱棣懂,而且很清楚。
在来北方之前,朱棣很清楚大明国库是什么样子。
平叛,西征,每一天都在花钱。
老大被逼得没法了,连这种无奈的劝谏招数都用了出来,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国库确实撑不下去了,再打就要崩。
所以朱棣索性班师。
一则是朱瞻基的出现,再者么,这些时日和鞑靼交手,很是头疼鞑靼的骑军,硬撼又不一定打的过,好不容易出奇谋占据了上风,鞑靼一看落在劣势,调转马头就跑,明军又追不上。
真是满嘴毛而无肉。
先退罢。
等休养生息几年,四夷安定国富民强了,再来亲征漠北,到时候得把阿鲁台往死里揍,让你狗日的趁浑水摸鱼,不付出代价怎么行。
打了几个月仗的大明士卒一听要班师,哪能不喜悦。
该捞的军功捞了。
早点班师也好,反正当下局势,鞑靼也没有胆子再南下,有永乐陛下的威慑,边关这一二十年间应该是安稳的。
正儿八经的班师嘛,还是得祭祭天,告慰一下牺牲的将士。
当然,若是打了败仗撤退,就没这个闲工夫了。
于是中军大营那边飞速运转,准备明日祭天班师的各项事宜,其他营帐,则依然保持着防卫姿态,并放出大量斥候——要回家了,可不能让鞑靼来捣乱。
黄昏和赛哈智躺在营帐里,聊天打屁。
说的话么……
赛哈智绕来绕去,都被黄昏拉回到那十二个妖姬身上,黄昏的内心是真的骚动,怎么说呢,对西域美女确实有一种执念。
总觉得应该是迪丽热巴和古力娜扎那样的美人儿才对。
当然,黄昏还是比较谨慎的。
问赛哈智,“这十二个妖姬你是怎么弄到手的,别告诉我是靠你家族在西域的关系,从民间购买的啊,一个两个我还能相信,这可是十二个。”
赛哈智不屑一顾,“老弟你是怕老哥给你买的风流女子罢?”
黄昏嘿嘿讪笑。
大家心照不宣。
万一你是买的失足少女,这就很不爽嘛。
这样的女子,应天的风月十四楼不要太多……只不过不是西域女子而已。
但江南大家闺秀也是有的。
既有有趣的肉身,还有有趣的灵魂。
赛哈智呵呵贼笑,“放心,这些女子都是因为各种原因而卖身的良家女子,有那么一两个,确实出身不好,不过都是卖艺不卖身的,这点老哥可以保证。”
黄昏哦了一声,努努嘴,“这个呢?”
赛哈智压低声音,“这个是她家族犯事,本该要连坐的,我家族长辈把她保了下来,当做奴仆使唤,我回去看着姿色还行,恰好还学过大明官话,于是把她带了回来,这可是匹胭脂烈马,别看现在乖巧伶俐,高傲着呐,毕竟也是西域那边的贵族出身,老弟你信不信,老哥我稍微一个疏忽大意,她就敢拿匕首戳死我。”
又乐道:“这个你别想了,我的。”
黄昏立即坐正,“哎,咱兄弟间还说什么你的我的啊,你看我有伤在身,没个女子照顾,颇为不便啊,老哥你忍心?”
赛哈智立即道:“怎么就不忍心了,忍心的很。”
黄昏翻了个白眼。
第二日,三军齐聚,除了撒出去数十里的斥候外,所有士卒列阵在搭建的祭天台四周,朱棣身着冕服,牵着朱瞻基缓缓登台。
这个场合,一般来说只有天子和祭礼官登台。
朱瞻基没资格。
但朱棣还是牵着他的手,由此可见,朱棣是何等的喜欢朱瞻基这小子。
黄昏这只蝴蝶翅膀再怎么扇动,还没影响到皇孙朱瞻基的地位。
朱棣净手,焚香。
祭天台下,跪了黑压压的一大片。
祭礼官上台。
这个祭礼官一般而言,都是文臣,且得有大才之人,或者相应的官职,不过朱棣这一次来北方,带的文臣不多,像姚广孝都被留在顺天府,所以这个祭礼官挑来挑去,挑中了黄昏。
黄昏也没推辞。
又不是什么重要事情,就是宣读祭文而已,早就有人写好了,自己上去照本宣科,加点情绪渲染一下,达到洗脑目的即可。
于是瘸着腿上台。
展开手中的祭文,大声道:“维永乐二年夏,四月二十六日,大明永乐皇帝朱棣,谨陈祭仪,享于故殁王事,大明将校英魂曰,此战征榆木川,缘自夷狄觊觎大明重器,纵虿尾以兴妖,盗狼心而逞乱,朕秉天命,问罪遐荒大举貔貅,悉除敌军,雄军云集,狂寇冰消,才闻破竹之声,便是失猿之势,士族儿郎,尽是九州豪杰,官僚将校,皆为四海英雄,尔等或为流矢所中……”
念到这里时,黄昏还是台毫无感情的机器。
反正这些话都是朱棣给他自己撑面子的官方话,特别无趣。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班师的祭天文——其实关于祭天的文章,别说班师的,就是什么泰山封禅之类,他也从来不知。
但是下一句,黄昏忍不住顿了下。
黄昏声音大了些。
念着念着,感情饱满了起来,最后更是慷慨其辞,恨不得仰天长啸,“尔等或为流矢所中,魂掩泉台,或为刀剑所伤,魄归长夜,生则有勇,死则成名,今凯歌欲还,承临太平,汝等英灵尚在,祈祷必闻,随我旌旗,逐我部曲,同回上国,各认本乡,受骨肉之蒸尝,领家人之祭祀,莫作他乡之鬼,徒为异域之魂,朕当表其功,勒于祖庙,汝等各家尽沾恩露,年给衣粮,月赐廪禄,用兹酬答,以慰汝心,生者既凛天威,死者亦归王化,聊表丹诚,敬陈祭祀,呜呼哀哉~”
话落,三军跪伏,齐唤万岁。
声震原野。
黄昏心中情绪亦是激荡难平,许久,才缓缓上前,将祭文放在祭台上。
他自己都没发觉,已是热泪盈眶。
朱棣一声长叹。
起身,牵着朱瞻基的手,来到准备好的祭台前,让朱瞻基跟他一起,从台上的木盆里,抓起一把黄豆,哔哩哔哩撒落。
对众多将士喊道:“回家!”
万人响应。
回家的声音,顺着草原的风,穿过原野的每一个角落。
阳光明媚。
回家……
多么美好的词。
朱棣带着朱瞻基,身旁跟着纪纲、庄敬、丘福等人,翻身上马,率领大军班师,骑军殿后,最后则是缓缓后撤的斥候……
黄昏么,有伤,比朱棣架子还大,坐的马车。
不知道是谁,轻声唱起了战歌。
“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一呼百应。
顷刻之间,旷荡的草原上,响起数万人的大合唱,“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我愿守土复开疆……”
数万儿郎,带着回家的喜悦,尽情的宣泄。
声音传荡不歇。
风徐来。
草青黄。
大军过后的草原,分外安静。
黄昏坐在马车里,走了片刻,起身盘膝而坐,望着身后那片风吹草低却不见牛羊的广阔空间,看着天穹漂浮的白云遮掩住了艳阳,挣扎着起身。
然后对着后方,弯腰为礼。
我等先回。
壮士们,你等定要魂兮归来。
风呼啸。
空旷的天地之间,仿佛有无数人站在云端,俯视着大地上蜿蜒的雄师,风声带来他们对未来的希翼,对幸福的憧憬……
隐约间,似有仙人高声语。
边关兵戈处,我等守狼烟,尔登繁故土!
……
……
百里之外的一座小山丘上,有数骑。
阿鲁台站在最前。
身旁,是罕见骑马的谋士吴笙游。
远处,十数骑斥候奔来,旋即有人上了山丘,大声禀报了明军动向,一位将领立即上前,低声对阿鲁台道:“太师,朱棣班师了,无诈。”
阿鲁台叹了口气,颇为遗憾。
吴笙游笑了笑,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笑道:“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阿鲁台不解,“为什么?”
吴笙游道:“朱棣是什么人,太师应该清楚,以他的性情,若是不班师,这一场战争大概要打到下雪之后,可若是这么打下去,对大明不利,对咱们也不利。”
阿鲁台懂了,“但对大明更不利,要知道大明两线作战,平叛梅殷已经损耗极大,如果再敢和我们继续打到入冬,朱棣没死,大明就会先崩溃。”
吴笙游反问,“那咱们呢?”
咱们不放牧了?
又道:“万一朱棣穷兵黩武,广印宝钞,然后倾国之力打过来,且不说咱们抗不抗得住,就算扛住了,咱们也要大受损失,那么今年的寒冬,我们怎么度过?”
顿了下,补充道:“别忘了,咱们的敌人不止是大明,还有瓦剌和兀良哈,一旦咱们被大明打个千疮百孔,你觉得瓦剌和兀良哈是会南下,还是来侵吞咱们?”
阿鲁台苦笑。
确实。
这样打下去,吃亏的是大明和鞑靼,瓦剌和兀良哈却能坐收渔翁之利。
但是——
阿鲁台脑子里电光闪动,“大明如今步履维艰,朱棣不得已而撤兵,如果我们趁机南下,是否有机会攻破长城,进入关内,不求兵锋达到顺天府,去抢夺一番,也能让我子民过一个富庶寒冬,可行?”
趁他病要他命。
吴笙游摇头,“不可,不可欺人太甚,再老好的人,若是被逼到了山穷水尽之处,也会咬人,何况朱棣不是老好人。”
在朱棣看来,老子都班师了,你鞑靼还敢来兴风作浪,那就再没有任何缓冲余地了,鞑靼和大明,必将有灭国一战。
不是你鞑靼灭亡,就是我大明崩溃。
朱棣是不怕的。
毕竟大明的骨架更大,撑得起。
但鞑靼不敢。
鞑靼一旦势弱,很可能转眼之间就被瓦剌和阿鲁台吞得渣都不剩。
吴笙游调转马头,“回吧太师。”
阿鲁台郁郁不甘心,调转马头,“咱们这就回了,来了一趟榆木川,什么都没收获,这么回去,如何给子民交代?”
吴笙游停了一步,等阿鲁台超过了他后,才跟上,笑道:“战争这种事,哪有什么收获可言,至少这一战,我们让瓦剌和兀良哈知道,我们是敢和大明硬撼的,他们今后对我们,多少会有畏惧之心,况且咱们现在的敌人已经不是大明了。”
阿鲁台唔了一声,“是瓦剌和兀良哈。”
吴笙游附和,“我读书甚多,太了解应天那群朝堂臣子的想法,大明经过今年的大事之后,两三年内不可能再对关外用兵,但他们也害怕兀良哈、瓦剌和我们形成一个统一的王朝,所以根据我的推测,大明那边大概率会封瓦剌和兀良哈,让这两部来掣肘我们,少不得会打几场仗,这可是机会。”
阿鲁台眼睛一亮,“若是我们趁机吞并了瓦剌和兀良哈……”
吴笙游哈哈大笑,“则有希望问鼎中原。”
阿鲁台哈哈狂笑,驾马狂奔。
甚好!
吴笙游看着阿鲁台远去的身影,盯着跟上去众多将领,缓缓的打开折扇,慢悠悠去骑马跟上去,不屑的啐了口气。
想多了。
就漠北现在的局势,就大明君王是朱棣这一点,漠北……
永远不可能重现元朝辉煌了。
阿鲁台,你能守住鞑靼当下的辉煌,就是人间枭雄了。
一念及此,吴笙游很惆怅。
这一生,大概只能做个异乡之鬼了。
旋即哈哈一笑。
也好。
至少现在锦衣玉食,草原上的女子虽然不如江南女子水灵,但吹了灯也是一样的享受,何况草原女子更粗犷,床帏之事更放的开,也是别样享受。
我吴笙游很喜欢。
今朝有酒今朝醉。
况且鞑靼和大明就不打仗了么,觎准大明国势不好的时候,怂恿阿鲁台出兵,越过关城去肆虐一番,抢夺一些南方女子回来,也是很享受的嘛。
在大明是活,在鞑靼不是活了。
毕竟自己现在……是权贵了。
就该享受权贵的生活。
权贵的生活是什么?
生杀予夺的权势。
还有无数女人。
这两样自己现在都有了,好好的知足享受就是。
第二百六十三章 如意算盘
出乎意料的是,朱棣班师之后,没有回应天的意思,就这么在顺天府住了下来。
不管应天那边来多少请他回去的章折,他都留中不发。
这可苦了黄昏。
他想回应天。
现在顺天府寒酸的很,哪比得上经营多年的应天繁华,况且要知道应天的前身是什么:金陵、建康,秦淮胭脂水粉,历史留名处。
现在顺天比之前好了许多,朱棣改北平为顺天后,江浙等地大量南方人来到顺天,原因是朝廷应允,迁至顺天府的人,即可获得五年免缴税赋的优待条件。
而这些人普遍比较富有,很快便在顺天府做起他们以往在南方所经营的生意,同时顺天府郊区也多了很多农民垦荒种地。
这是大规模的移民工程。
不过现在顺天还是不如应天。
但没办法,朱棣不走。
而且看朱棣这样子,也没放黄昏回应天的意思,然而纪纲、庄敬和赛哈智都已经回应天了!
黄昏很愁啊。
你妹的朱棣,你住在顺天倒是安逸,天天有朱瞻基陪着,若是兴致来了,也有美女姣姣床畔,毕竟是天子嘛,走到哪里都不差女人。
可老子没这个待遇啊。
身边倒是有个女子——绯春。
但这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酸梅,要想吃绯春,大概还得等好久。
愁。
半个月后,在几次襄王会神女后,黄昏忍无可忍,酝酿了一番措辞后,跑到曾经的燕王府去求见朱棣,打算说服朱棣回应天。
最差也要放自己回去。
从北平升为顺天府后,顺天府的紫禁城就开始在修,不过这是个浩大工程,短期内看不见雏形,所以朱棣还是住在燕王府。
层层通报之后,朱棣宣见。
黄昏跟着狗儿太监一路前行,来到燕王府的校场,看见咱们大明的天子正在教未来的天子骑马射箭,其乐融融的很。
所以说,朱瞻基不仅是命好,关键是懂事。
这才六岁,就知道舔好了朱棣,天下就是他的——人比人气死人。
黄昏只知道,自己把朱棣辅佐得再好,等到了永乐末年,自己和这位千古君王之间,还是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
不是那种不见刀光剑影的战斗。
很可能要血流成河。
因为等到了那一日,我黄某人注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于连朱棣的继位者,也可能被自己压得难以呼吸。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人要往高处走。
关于这点,黄昏从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许你老朱家当天子,就不许我黄某人当个隐帝了?
这是后事。
咳嗽几声,上前行礼,寒暄了几句。
朱棣让朱瞻基自己去练习骑马,让狗儿陪着,回到遮阴处坐下,捧着凉茶,笑眯眯的看着黄昏,“怎的,想家了?”
黄昏嗯了声,“微臣家眷,皆在应天。”
朱棣腹黑的颔首,“朕知道。”
所以呢?
朕不想回去,朕也没把你脚捆着嘛,你想家就自己回去呗,前提是你有这个胆子。
黄昏一脸黑线,“陛下不回应天?”
朱棣没吱声。
回应天作甚,南方哪有北方这爽利的天气,这两年呆在南方,都感觉自己身上长霉了,浑身都不自在,现在在顺天住了几日,很有点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感觉。
甚爽。
黄昏咳嗽了一声,“微臣的时代商行那边,还要准备诸多事情,以便将来和郑大监一起下西洋,为国差事,所以很多事情需要交代,盯着办理,那微臣一个人先回去?”
朱棣顾左右而言其他,“回来这么久了,可曾去拜谒过太子少师?”
姚广孝也在庆寿寺住了下来。
别说,老和尚也不想回应天。
黄昏没好气的道:“姚少师整日礼佛,现在来到顺天府,没有编修全书的事情烦他,快活的很,哪有空见微臣。”
朱棣哦了一声,“这倒是个事情,得让少师早点回应天。”
只让解缙一个人主持编书一事,确实不放心。
关键是现在国库没钱,解缙的身份和地位去找户部要钱,很可能要吃闭门羹——这也怪不得户部,确实没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又道:“这么说来,三宝也得尽快回应天。”
不管国库有没有钱,关于编修全书和下西洋一事,朱棣不愿意放弃,也不愿意延后,所以不论什么情况下,这两件事必须正常进行。
黄昏大喜,“那微臣这就去通知这两位?”
和他们一起回去。
这下朱棣你应该没什么可说的了吧。
哪知朱棣眼睛一转,“三宝和少师可以回去,毕竟有正事在身,你回去作甚,去监督时代商行的沈熙礼吗?你不是让他逐步拿钱,以支持下西洋和编书么。”
黄昏气不打一处出,都这个时候了,朱棣你还想着编排老子的钱。
没好气的道:“总得有人盯着不是?”
朱棣也知道自己在强人所难,略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是天子,说什么不是道理,很快想到说辞,“其实朕不是不想回去,只是现在还没入冬,朕担心鞑靼再次南侵,所以只能坐镇顺天,威慑鞑靼,你要体味朕的苦衷。”
黄昏:“……”
鞑靼还有个锤子的实力南下,等过了夏天要不了多久就入冬,鞑靼自己也要想办法熬寒冬的好吧,话说回来,等朱棣一走,鞑靼倒真的有可能南下抢大明的物资来度过寒冬。
但这绝对不是朱棣的本意。
守边关……
大明的边军岂是草糊的。
完全没有压力。
没好气的道:“陛下可以册封一下瓦剌的马哈木,让他去掣肘鞑靼,这样大明就能寻得一两年的安宁,陛下也可以回应天了。”
没迁都之前,你总不能一直守在顺天。
朱棣点头,“主意是个好主意,不过刚和鞑靼打了仗,转过来就册封马哈木,这意图太过明显,很难让马哈木相信我大明的诚意,此事再议。”
黄昏:“……”
这还怎么说得动朱棣。
等等……
黄昏陷入思绪,朱棣为什么不愿意回应天,按说,现在大明刚平叛,又西征,应天那边很多事情需要天子操持,但朱棣却不回去。
绝对不止是威慑鞑靼一个目的这么简单。
还有其他事?
有时候男人不回家,是因为房事不力。
这个理由对朱棣不成立。
他不想睡荤觉,徐皇后还敢穿着情趣睡衣去撩他不成,后宫那么多女子,没哪个有这个胆子,所以朱棣肯定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只要找到这个原因对症下药,朱棣就会放黄昏回去。
话说,朱棣为什么要把自己留下?
黄昏隐然觉得哪里不对。
但一时间想不明白。
脑海里电光一闪,连大明天下最了解朱棣的自己这个穿越者都想不明白,那整个世间就只有一个人知道原因了:姚广孝。
于是黄昏匆匆拜别朱棣,赶去庆寿寺。
他哪里知道,朱棣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露出了一个老奸巨猾的笑容。
自语着笑了一句,“谁叫你有钱呢。”
……
……
庆寿寺,老和尚姚广孝正在举办一场佛会。
姚广孝当然很少亲自去讲佛经的。
请了个顺天的得道高僧来讲。
听说黄昏来了,哪能不知道他的来意,想到这姚广孝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对小沙弥道:“让他在禅房等我。”
黄昏刚喝了口凉茶,姚广孝推门进来,笑道:“黄千户……咦,这一场大战之后,陛下好像还没有奖赏你,莫不是你犯了什么事,触怒了天颜?”
黄昏一愣。
对啊。
我擦,这一次西征,丘福、庄敬、纪纲、朱桂等人都得到了赏赐,为何老子没有?
这不科学。
不解的道:“没有吧,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可是跟着陛下在沙场杀进杀出,宛若当年文鸯,在司马的大军中七进七出啊。”
也是个不要脸。
他基本上就去打了那么两次,第一次杀了一个人,如果不是许吟和于彦良,他都已经挂了。
第二次跟着朱棣。
很快受伤。
哪来的七进七出。
姚广孝没有戳穿他,笑道:“那这可意味深长了,黄千户没深究过这里面的猫腻,按说,你乃西征功臣,不可能不奖赏,会寒凉将士之心的。”
黄昏也有点懵逼,“为什么呢?”
姚广孝不语。
一副你自己去猜的神态。
黄昏难得去猜,肯定是朱棣在搞什么阴谋,没好气的问道:“老和尚,少师,姚大爷,你能不能给指条明路,陛下不回应天就算了,为何还不准我回去?”
姚广孝哈哈一笑,“你和陛下可是连襟,这种事你不去问他,跑来问我作甚。”
黄昏一脸苦笑。
连襟?
这个连襟要朱棣说才叫连襟,朱棣不说,狗屁的连襟。
你看徐辉祖还是舅子嘞。
说圈禁就圈禁了。
要不是我这个穿越者扇动了蝴蝶翅膀,徐辉祖这个舅子在徐皇后薨后,也会被朱棣给阴谋搞死——对于天家皇室而言,亲戚关系是最没有人情味的保障。
姚广孝喝了口凉茶,慢条斯理的道:“其实有些事我知道,但不好明说,比如陛下回应天这件事,你应该往当下大明的局势想一下。”
一语惊醒梦中人。
黄昏悚然动容,“当下的局势,是二皇子朱高煦去海上追梅顺昌和朱文圭未遂,被大皇子朱高炽留在福建那边安定局势,而梅顺昌带着朱文圭出海不久,遇着了大明水师,因负隅顽抗,又恰逢大风大浪,于是梅顺昌的舰队全军覆没,朱文圭也落水,抢救不及而死在海中。”
姚广孝点头,“再想想。”
黄昏又道:“现在应天那边,大皇子朱高炽坐镇乾清殿监国,看起来是准太子的待遇,但谁都知道,二皇子朱高煦有平叛大功,一旦提及到立储的事情,二皇子朱高煦的机会更大。”
姚广孝点头,“确实如此。”
黄昏自以为懂了,“所以陛下不回应天,是不想立储,因为他还要再考查一下大皇子和二皇子,因为他回到应天立储,那么储君的位置很可能是朱高煦的。”
刚打了两场仗。
武将有底气。
且朱高煦有此大功,立储优势尽显。
姚广孝又点头,“话是这个理,你可以再想想,陛下要怎么考查大皇子。”
黄昏陷入沉思。
许久,才抬头道:“这还怎么考查,当然是看大皇子如何收拾增发宝钞、国库空虚的烂摊子,如果大皇子能解决这事,也是大功一件,再谈立储,就有和二皇子掰手腕的资本了。”
姚广孝哈哈一乐,“看得还是很透彻的嘛。”
黄昏一脸无语,“这和我回应天有什么关系?”
姚广孝只得点拨黄昏,“你回到应天后,大皇子是不是要求助于你,毕竟现在你可是应天的大富豪,时代商行有钱的很,这样一来,你岂非要在立储之争中站位,所以,陛下这是良苦用心,他是在保护你啊。”
黄昏:“……”
怎么感觉不像。
但又确实有道理。
现在靖难余晖过去,漠北暂时无虞,削藩也在平稳进行中,大明朝接下来的大事只有一件:涉及到未来国本之争的立储。
这会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赢了,九五之尊。
输了,举家贬谪。
而朱棣对此事犹豫不决,一方面,朱高煦有武功,而朱高炽目前的表现,在文治方面很有天赋,况且朱高炽还有靖难之中守北平的辉煌战绩。
换做是谁,都会犹豫。
等等……
朱棣不会不清楚,增发宝钞国库空虚这件事,对于朱高炽而言,其实并不难解决,他把自己留在顺天府,绝不会是这个原因。
还有其他原因。
姚广孝看黄昏的神态,知道这位天子宠臣要开窍了,适时提了个醒,“陛下不回应天,一方面是考查大皇子,还有一方面,是他不想亲自去处理那一堆烦心事,以及陛下确实不喜欢南方的种种原因,但留你在顺天,真只是不让你参与到立储之争中去?”
见黄昏还是不懂。
姚广孝没好气的道了句:“怀璧其罪啊。”
黄昏恍然大悟。
跳起来泼口大骂:“好你个朱棣,打你妹一手好算盘,感情是看上了老子的钱袋子,难怪之前说郑大监和你这老和尚可以早点回去,感情是想要老子拿钱出来支持编书和下西洋,忒不厚道了!”
尼玛,刚打完仗,老子又和朱棣斗智斗勇了。
黄昏可是在骂天子。
姚广孝却视若无睹,也不怪黄昏,陛下这事确实不厚道,恐怕要不了多久他就知道黄昏骂他的事情,估计也不会动怒。
姚广孝惬意的又喝了口凉茶,看着暴跳的天子宠臣,暗想这货也有直性情的一面啊,不过腹黑起来也是够阴险。
所以袁忠彻的评价很准,黄昏真是个充满矛盾的人。
黄昏骂归骂,还是要接受现实。
这大概是和永乐这辈子的缩影。
彼此信任且斗争着。
毕竟,我黄某人和永乐朱棣,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两个人嘛,一山不容二虎,哪能事事风平浪静呢,习惯就好。
第二百六十四章 卑鄙无耻还下流的黄大官人
黄昏愁苦着离开庆寿寺。
幸亏老和尚指点,才知道朱棣的如意算盘,否则不知道还要在顺天被困多久,话说回来,老和尚的指点很可能也是朱棣的授意。
怎么破解朱棣这一招?
拿钱……
关于编修《永乐大典》和下西洋,黄昏真不反对,而且很乐意,因为朱棣可能还没意识到,他是在给黄昏名垂千古的机会。
你看沈万三,作为一个富贾在后世能有那么大的影响力,最主要的“功绩”就是拿钱出来了修了南京城墙——事实证明,南京城墙和沈万三没有关系。
如果黄昏真拿钱编修《永乐大典》和下西洋,仅是这两件事,史书就该记他一笔。
乐意是乐意,但被迫拿钱,那就不爽了。
钱会拿。
但绝对不是用这种方式给朱棣。
这个时候不能认怂。
要不然朱棣以后还会逮着自己薅羊毛,得找一个比较合适的理由,来“施舍”朱棣——这么一看,感觉老子牛逼轰轰的,竟然能够施舍永乐大帝。
黄昏知道朱棣的底气来自何处:黄昏想回应天。
理由只有两个,一个是想念娇妻,还有一个则是要回应天准备今年的秋闱,都是黄昏的命门所在,尤其是秋闱。
黄昏是同进士,恩赐的。
这就相当于依靠一项专利什么的,被国家破格录入中科院,从某方面来说,这个同进士在正儿八经的科举同进士面前,都有点抬不起头,何况在一二甲进士面前,毫无地位可言。
所以黄昏要想提高声望地位,今年的秋闱必须参加。
情绪郁郁的回到临时租住的院子里。
院子里仅有三人。
许吟,是徐辉祖送给黄昏的扈从,经历过景清刺驾的事件后,这颗壮士之心已被黄昏收服,至于内心深处对建文帝的期翼,也在岁月长河里一点点被磨灭。
如今许吟已看透过去。
不过黄昏还有点没明白,人活着都有一个希望和目的,那么许吟的目的是什么,看来在回应天之前,需要和许吟来一场开诚布公的长谈。
不过想来不难,像许吟这样的人心中不是江湖武侠梦,就是建功立业,成为岳元帅或者霍去病那样的人,最鲜活的例子,也要做一个徐辉祖。
此事不急,至少许吟是可以绝对信任的人。
于彦良。
福建之行不打不相识,看重于彦良不是因为他确实有那么一点身手,更因为于彦良那个名满乡里的侄儿于谦。
不管有没有土木堡之变,大才于谦,都应在大明朝绽放光芒。
还有个绯春。
她现在要负责黄昏、许吟和于彦良三人的吃住,至于洗衣服这些贴身事情,许吟和于彦良自然没有黄大官人这种待遇。
恰好午饭时间到了。
饭间,黄昏和许吟、于彦良喝着小酒闲谈。
说到了榆木川上的战事,黄昏喝了口米酒,问两人:“此次战事中,你们也杀不了不少鞑靼士卒,虽然因为保护我的缘故,没能去取头颅和铭牌,不过战功肯定是有的,陛下怎么着也该奖赏你二位,这事吧,可能还得我去给陛下提,不知你们想要什么奖赏?”
许吟吃了块猪头肉——因为打仗的缘故,经济不景气,不过黄昏作为富豪,吃点猪肉还是没难度,况且实在买不到,可以找朱棣哭穷。
朱棣那想吃什么都有。
许吟放下筷子,思忖了一阵,“下一次再有战事,能不能让我去军中,哪怕是当个普通士卒也行,跟在你身边,不好得军功啊。”
有些愁苦。
已经平叛,西征又落幕,不知道何时再有战事。
黄昏干笑了两声,“这倒是可以的,不过我估摸着下一次战事得等几年了,到时候会需要很多的人才,许吟你有意建功立业的话,等回到应天,就去京营罢。”
神机营的组建势在必得,所以还得走一趟交趾。
火铳这个东西,黄昏可以自己弄,但有些原理和东西他不是很清楚,所以还是去交趾那边捡落地桃子比较好,等火器的制造方法拿到手,自己再改进一下工艺。
那时候的神机营,将远胜于历史上的神机营。
一念及此,心中一动,“许吟,吃了饭就你收拾东西出发,先回一趟应天,然后去交趾。”
许吟愣住,“交趾?”
黄昏点头,“没错,你去交趾只做一件事,找到交趾那边火铳的制作方法,不论花多少钱,付出多少代价,一定要带回来。”
又改了主意,道:“这事不急,你和我一起回应天,到时候我会让你去沈熙礼那支钱,并且让陛下给你一个能在交趾保命的身份。”
眼睛一亮。
我擦,这是个可以让自己回到应天的突破口啊!
这一次西征,朱棣没少吃鞑靼骑军的亏,若是在朱棣面前说出火铳的威力,就不信朱棣不动心,他很可能会因此放自己回应天。
许吟颔首,“可以。”
继续喝酒。
黄昏慢条斯理的吃了口小菜,对于彦良道:“你继续在南镇抚司呆着罢,这一次回去,按说,应该擢升为总旗了。”
于彦良本就是小旗,小旗到总旗,这个擢升很合理。
于彦良嗯了声。
黄昏又道:“此次回应天后,有空的话我想去你故乡看看,看看你那位名满乡里的侄儿是否真是神童,若是可以,我打算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于彦良愣了下,旋即大喜过望,“当真?”
若是侄儿这么小就能做到简在帝心,对他和于家,都是不可估量的一道春风,只要侄儿之才继续彰显,未来便能借这道春风上青云。
黄昏笑眯眯的点头,“当真。”
得提前给于少保铺路,就算将来没有土木堡之变,于少保这样的人,还是遮不住锋芒,若是等他起于仕途了自己再伸出橄榄枝,怕是会被于少保打脸。
所以早点拉拢为好。
想到这黄昏有点暗爽,尽管现在大明的轨迹被自己的蝴蝶翅膀扇偏了,后来发生什么事情已经不可以预知,但人才还是不会改变。
自己徐徐图之,没准有天下人才尽是吾友的那一天。
继续闲谈。
黄昏没头没脑的说了句,说许吟,你曾走过江湖,可知江湖上除了蒙汗药之外,还有其他什么药没,比如那什么七情断欲散。
许吟一脸懵逼,“七情断欲散?啥东西?”
黄昏不甚在意的解释了一番,说这个七情断欲散啊,其实就是一门春药,药性端的是霸道无双,一旦中了毒,中毒之人若是半天之内得不到独门解药,就会浑身肿胀血管爆裂而死,而且这七情断欲散基本上无药可解。
许吟莫名其妙,“哪有这种药。”
于彦良也有些不解,“就算有,这种毒药难道就真没有解药了?”
黄昏暗乐,继续铺垫,“解药是没有的,但并非不可解,据说,中了此毒的话,还可以用另外一种方法来解毒。”
许吟和于彦良来了兴趣,“怎么解?”
黄昏闷骚的说,需要一个保持着清白之身的女子,献出最宝贵的贞洁,用来让中毒人宣泄毒性,如此才有活下来的可能。
许吟若有所思。
于彦良觉得黄昏在扯淡,世间哪有这种毒药,简直是胡诌嘛。
黄昏呵呵几声,低下头说了几句,说咱们要想回应天,你俩眼睛放亮点,配合下我,不要叫人看出端倪来,这才起身去盛了饭,一阵儿扒拉之后,说我出去溜达一圈,看看有什么好地段,若是可以,提前买下来。
许吟和于彦良又不解了,“这是为何?”
黄昏叹了口气,“没看出来吗,咱们大明以后的京畿肯定是要搬到顺天府的,现在提前买地皮,将来就能大赚一笔。”
这不是临时起意。
反正现在也是呆着没事,不如提前去故宫周围看看,购买几块好地皮,等迁都时候当一个房地产开放商,肯定是大赚特赚。
迁都之后,朝中大小文武百官不买房子么?
这个市场极大。
黄昏扬长而去后,许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眯眯的对于彦良说道:“你信不信,等傍晚时分,咱们这位爷回来的时候,就中毒了。”
于彦良:“嗯?”
许吟笑眯眯的,想当然的道:“恐怕还中的七情断欲散。”
说到这里,目光落向厢房,陪嫁丫鬟绯春此刻在厢房里忙着,完全没有察觉到,她家这位姑爷已经设下了“陷阱”。
就想把她吃干抹净。
这个手段确实有点腌臜,但一旦成功,徐妙锦也不好说什么。
况且这事……徐妙锦也不会说。
本就是陪嫁丫鬟。
于彦良瞬间懂了,忍不住挑眉,“无耻啊……”
许吟哈哈大笑,“咱俩想无耻也没机会啊。”
于彦良摇头叹气。
他终究受到书香的耳目濡染,对这种事多少有些反感。
黄昏本来是想去查探新建皇宫周围的繁华地段,但他忽略了一件事:如今顺天成鱼龙混杂,无数人来到顺天寻找机会,这当中不少的人见不得光。
他一个人跑到街上去,一看就是头大肥羊,很快被这些人惦记上了。
没有许吟保护,黄昏的下场很惨。
遭到了封建主义的毒打:被人拖到巷子里一顿老拳,抢走了他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后,要不是被发现怀揣南镇抚司锦衣卫的腰牌,只怕连小命也不保。
不过当黄昏鼻青脸肿回来时,许吟暗暗翘了个大拇指。
服了。
为了演戏这么拼。
就冲这份狠劲,绯春这丫头就该吃这个哑巴亏。
黄昏给了许吟一个你懂的眼神。
然后回来就一头栽倒在地,许吟立即大声喊道:“绯春,绯春,快点来!”
绯春正在收衣服,闻言小碎步跑过来,看见地上鼻青脸肿的黄昏,吓了一跳,带着哭腔喊道:“姑爷怎么了?”
许吟叹了口气,“吃了午饭,他说去街上给夫人和你买点小礼物,估计是财露白后被人抢了,看这样子,恐怕还有内伤。”
说完搭手在黄昏手上妆模作样的摸脉,倒吸了一口凉气,“中毒了!”
演技着实是好!
绯春啊了一声,吓得六神无主,片刻后才道:“你赶紧给姑爷解毒啊。”
许吟心里腹诽。
解个锤子的毒,这个毒只有你来解。
沉声道:“别急,这个毒比较棘手,我和于彦良先把他抬进房间里,绯春你去烧点热水,嗯,可以多烧一点,等下用的上。”
黄昏得逞后,你俩少不了要洗澡么。
绯春急忙去了。
许吟喊于彦良。
于彦良在房间里擦绣春刀,闻言头也不抬,“没空。”
很是鄙弃。
爱情,哪能由得人如此玩弄。
一阵忙碌之后,许吟站在床前,看着用温水给黄昏擦拭的绯春,内心深处很有些罪恶感,不过转念一想,绯春本来就是陪嫁丫鬟,这一天迟早会来的。
而黄昏这一次的计划,其实并不是单纯的为了吃掉绯春。
许吟不笨。
他已经猜到了黄昏这个举动的意图:做戏给朱棣看。
想到这,轻声道:“绯春,你出来一下。”
绯春不疑有他,以为许吟要交待她去拿药,于是放下湿巾,跟着许吟来到房外,在出门时,许吟悄悄给黄昏做了个手势。
眯缝着眼看见这一幕的黄昏乐了,许吟是个好僚机。
也是个无奈。
其实他并不想做这些事,不过是被朱棣逼的,接下来是假戏真做,还是仅仅只是一场戏,看绯春这丫头了。
黄昏是不介意假戏真做的。
然而……
当绯春再次进来后,神情复杂,既愤怒又羞涩,坐到床前,就这么将湿漉漉的帕子捂到黄昏脸上,声音却很平静,“姑爷中毒了是吧,是七情断欲散啊,要女子陪睡才能解毒啊,绯春是不是只有献身,姑爷才能活着回应天啊?”
黄昏脸被湿帕子捂着,顿时出不了气。
闻言暗暗尴尬。
不过此刻也顾不得这许多,掀开湿帕子,“绯春,配合一点,别让人发现了,先前不告诉你,是怕你露出马脚。”
绯春切了一声,“恐怕姑爷不是这么想的罢。”
你就是想假戏真做的吃掉我。
不要脸,简直卑鄙无耻还下下流。
黄昏无语,许吟也是个腹黑,表面上要配合自己,转身就把自己卖了。
无奈的道:“所以你到底配不配合。”
绯春想了想,“可又不是真事,骗得了谁?”
黄昏笑眯眯的,“不用太逼真了,有那个意思就行,反正你这几日就和我一个房间睡觉,别怕,我打地铺总行罢。”
绯春咬着嘴唇,许久才点头,“好吧。”
心里情绪有点复杂。
还有点啼笑皆非,想吃我哪有这么复杂啊,你是姑爷,我是陪嫁丫鬟,于情于理,只要你提出,小姐没意见,我就逃不了的。
第二百六十五章 神机营
燕王府书房之中,朱棣让人带着朱瞻基去玩,他喝了口凉茶,拿起一本书想看,却觉得心里缺了点什么,沉思了片刻,才想起来。
黄昏有几日没来骚扰自己了。
这货开窍了?
或者说,这货还没开窍?
想回应天和徐妙锦你侬我侬,拿钱出来就行,朕就放你回去,也不用一个人在这顺天成无事可做,想到这问一旁的狗儿,“这几日怎么没见黄昏?”
狗儿笑道:“陛下可能还不知道罢,黄千户这几日乐不思蜀呢。”
朱棣放下刚拿起的书,“怎么着?”
狗儿道:“陛下让郑大监安排的眼线传回来的消息,黄千户那日在陛下这没讨到好后去见了姚少师,后来回去吃了午膳,下午出门溜达,不知道怎么回事遭到人暗算,中了毒。”
朱棣拍案大怒,“谁敢动朝廷命官?!”
反了天!
狗儿急忙道:“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毒,听人说叫什么七情断欲散来着,需要用处子之身解毒,倒是巧了——”
话没说完,朱棣哭笑不得的打断道:“感情他惦记上那个陪嫁丫鬟了,叫什么来着?”
狗儿急忙道:“绯春。”
朱棣何等聪慧,“所以这个毒是假的,其实就是把绯春套进去了?”
狗儿点头,“应该是的。”
朱棣又道:“所以这几日,他天天和绯春腻在一起?”
狗儿只得道:“应该是的,据说这几日,他每天都和绯春同房,白日里也经常和绯春打情骂俏,对了,中毒的第二天,黄千户又活蹦乱跳了,而绯春也洗了床单,上面有点点梅红。”
梅红其实就是落红。
朱棣翻了个白眼,怒其不争,“绯春怎的这么傻。”
难怪那小子这几天不见踪影。
朱棣见过绯春,虽然不如徐妙锦,但也是个美人儿,而且那种青梅风情和徐妙锦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黄昏这样的猪哥,确实容易沉沦其中。
狗儿笑而不语。
朱棣颇为无奈,得了,这样一来,自己用来要挟黄昏的筹码没了,这货在顺天这边有美人作伴,回应天的心思没那么急迫了。
至于秋闱,以黄昏如今的势力,在顺天看书也一样。
想了想,“去宣他来。”
狗儿得嘞一声,刚跑出去书房,片刻后又回来,神色奇怪,“陛下,黄昏求见。”
说曹操曹操就到。
朱棣挥手,“宣。”
黄昏意气风华春风满面,走入书房后,对朱棣行礼,然后站到一旁,笑眯眯的说:“陛下,微臣思前想后,觉得留在顺天,陪陛下聊聊天也不错。”
朱棣斜乜一眼,“不想家了?”
黄昏呵呵贼笑。
不言语。
看来那一场戏已经起到了作用。
朱棣没好气的道:“朕心情不好,有事直说,没事就滚罢。”
黄昏深呼吸一口气,道:“今日来求见陛下,还真有事,国家大事。”
朱棣讶然,“怎么,你还有心情想国家大事?”
你不是乐不思蜀么。
黄昏一脸正色,“微臣乃是大明臣子,纵无日无夜欢情,亦无时无刻不心牵家国大事,是以微臣这几日一直在想一件事。”
朱棣愣下,忽然来了兴致,黄昏是不是又有什么振聋发聩的建议了,打起精神,道:“你且说说看,是什么事。”
黄昏缓缓的道:“这一次西征,陛下可曾看出大明雄师和鞑靼军队的差距?”
朱棣点头,“骑军。”
黄昏颔首,“确实,咱们大明雄师虽无往不利,但到了漠北,受限于地形和传统,大明骑军始终要差鞑靼骑军一筹,就算陛下兵道更胜一筹,鞑靼一旦战败,率领骑军逃之夭夭,咱们也很难追上。”
朱棣抚须,“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大明的战马远不如草原的战马,这还得从宋朝丢了燕云十六州说起,虽然现在大明的局势好了许多,不过这个差距不是三五年可以抹平的。
于是没了多少兴致。
接下来黄昏的建议肯定是从战马改良上说起,这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怎么操作其实很难,要从漠北购买种马,并不难,但圈养战马的马场远不如漠北。
且战马的培驯方面,也有差距。
要知道漠北的战马,天天在草原上奔跑着。
黄昏无视朱棣的反应,接着道:“所以不解决鞑靼、兀良哈和瓦剌骑军的问题,不论陛下再亲征多少次,都只会落个我进敌退,我退敌进的尴尬局面,陛下尚且如此,数百年后,漠北终将因此成为大明的巨患,说难听点,可危及陛下的千秋江山。”
这不是危言耸听。
大明后来被清朝入关,八旗军猛得一塌糊涂。
朱棣唯有叹气。
黄昏沉声道:“那么,陛下打算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朱棣坦诚,“暂时没想到。”
黄昏当然知道朱棣想不到,因为现在朱棣还没从交趾得到火铳之法,神机营尚未组建——况且朱棣的神机营虽然强大,但远远没有彻底解决漠北骑军的问题。
要想彻底解决这个问题,还得给火铳升级——这个就非我黄某人莫属了。
点头道:“臣有一法。”
朱棣眼睛一亮,“说说看。”
黄昏道:“微臣在应天之时,因多在民间坊子走动,知悉交趾有一门神器,名为火铳,这个陛下大概听说过,其实是宋朝突火枪衍生出来的,但交趾这个火铳,远胜于突火枪,也胜过前朝的火铳,是以微臣在想,若是能得到交趾这门神器,大规模制造,组建一支队伍的话,再将之升级,绝对有可能彻底解决鞑靼、兀良哈和瓦剌的骑军!”
朱棣精神大振。
作为长期和草原士卒打仗的人来说,朱棣太了解破掉鞑靼、瓦剌和兀良哈骑军带来的战略意义了,急声道:“你确定?”
黄昏笑眯眯的,“确定,不过当下交趾的火铳在精准度和装填等方面都有瑕疵,所以还需要再改进,这一点陛下不用担心,等从交趾取回火铳的制作工艺,臣会放弃一切事情,全身心的投入其中,将这些缺点一一改进。”
朱棣知道黄昏的意思。
这货就是想回应天,不过此刻朱棣已经将薅羊毛的想法抛诸脑后,相对于那点钱而言,破漠北骑军这个事情,重得许多。
沉吟着道:“你要朕怎么做?”
黄昏顿时理直气壮起来,“很简单,微臣将带着陛下的旨意回到应天,再经大皇子扶持,组建一支使团去往交趾,明面上是两国交往的正常往来,暗地里微臣着人去搜集交趾火铳的制作之法,当然,这需要经费等诸多保护性措施。”
又道:“这事也不急,反正陛下这一两年是不能亲征漠北了,微臣还可以在顺天再呆些时日,至于秋闱嘛,反正微臣已经是同进士了,可参加可不参加,无妨。”
这就很直白了。
明确告诉朱棣,现在我不急了,该你急了。
朱棣眼睛眯缝,“你在威胁朕?”
黄昏毫无惧意,“陛下,你看微臣有几颗脑袋?”
朱棣:“???”
黄昏道:“这种掉脑袋的事情微臣会做么,我是您的臣子,哪有臣子威胁君王的道理,微臣不过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事实就是……我就威胁你了,你要怎么的!
朱棣一想也是。
黄昏确实胆大,但再蠢也绝对做不出威胁天子的事情来,想了想,“但是要组建一支火器部队,不是三两日的事情,况且你说要改进火铳,也需要时间,这件事不能拖。”
黄昏心中大喜,面上不动声色,“可惜,微臣还要在顺天这边帮助陛下盯着皇宫的修建,分身乏术,这件事啊,估摸着只能请大皇子殿下去做了。”
这又是在将军。
组建火器部队这种事朱棣哪敢交给朱高炽,万一以后真成了,那这个火器部队是他朱高炽的还是我朱棣的?
想到这朱棣没好气的道:“说吧,你何时动身回应天。”
黄昏也不敢太过于得寸进尺,道:“陛下说何时就何时。”你要留我到明年开春也行,反正现在我不急了。
朱棣也是无奈。
黄昏现在身畔有佳人,秋闱也是可考可不考,确实没有急着回应天的理由。
只得道:“明日出发罢。”
黄昏立即领旨,又道:“关于使团出使交趾的事情,我们还需要商酌一下人选,这件事少不了工部,需要工部抽调人才一同去往,同时也少不了擅长打斗的高手,这种高手么陛下想必有很多,不过微臣有个不情之请,微臣想让臣的扈从许吟也去一趟,毕竟很多事,他更能理解我的意思。”
朱棣颔首,“可以,我会给你一封旨意。”
君臣二人又在书房里继续商量许久,商量完了之后,黄昏又说了下他对组建火器部队的前瞻,一番天花乱坠的说辞,说得朱棣是热血沸腾。
只觉得自己一旦组建了火器部队,就能秋风扫落叶之势横扫整个漠北。
眼看快要到午膳时间了。
朱棣意犹未尽,说一起吃饭罢。
黄昏求之不得。
和朱棣的饭吃得越多,自己在朝堂文武百官面前,就越有声望,终有一日能凌驾于纪纲,成为永乐朝内最强大的臣子。
饭后,君臣二人继续长谈——只谈火器部队的建立。
搞得黄昏是一阵无语。
又不好扫了朱棣的兴——这位永乐大帝,仿佛已经得到了交趾的火铳机炮法一样,已经在考虑建立火器部队命名的事情来了。
黄昏只好道:“既然是枪炮之类的神器机械,不如取名神机营?”
朱棣眼睛一亮,“不错不错。”
神机营?
好名字!
他现在完全被黄昏牵着鼻子走了,这也是没法的事情,朱棣确实头疼漠北的骑军,如果按照黄昏说的那样,这神机枪炮能破草原骑军,对大明王朝的影响将是无法估量的。
可以说,黄昏这个建议,其价值犹在内阁之上!
朱棣自己都没意识到,黄昏在大明王朝已经越来越重要,当下永乐朝内的大事,很多都是因他而起,又因他而结束。
黄昏临走之前,认真的对朱棣道:“明日回应天之后,陛下且放心,微臣知道自己的斤两,绝对不会擅自掺和到立储一事中去,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只要陛下不问,微臣绝对不对陛下说任何一句关于立储的建议。”
还是中立的好。
现在朱高煦这货势头正猛,让三杨去分担火力,我黄某人还是老实种田算了。
至于大明的储君人选,谁都可以。
这一点黄昏很模糊。
他觉得朱高炽文治不错,但是大明要扩张,朱高煦的武功也是可以倚重的,所以对于立储,黄昏确实没有想好。
因此他这句话里埋了伏笔:朱棣不问,他就不说。
但立储到了后期,朱棣岂会不问。
朱棣颔首:“知道轻重就好。”
又道:“朕得到章折,说徐州那边有一个县大旱,灾情有点严重,你南下的时候顺便去一趟徐州,看看能否帮助当地地方官解决旱情。”
黄昏应了旨意,又道:“回到应天后,微臣会根据时代商行的经济情况,让沈熙礼送一笔钱去户部,或者直接送到郑大监那里,编修全书和下西洋皆是利在千秋的事情,微臣当仁不让。”
这事没办法。
已经和朱棣说好,《永乐大典》编修完之后,自己是要做序的,从这一点上来说,就应该拿钱出来买一个千古留名。
而下西洋,时代商行也是派船去的,到时候所有的投入都能赚回来。
朱棣眼睛一亮,心里好受了许多。
暗乐。
不错不错,这小子人还是可以的,有大局观,估计之前的作妖,是不满自己强迫性的让他拿钱出来,现在他主动拿出来,估计他心里也舒爽得多。
不过,朕不要面子的么?!
斜乜一眼,“朕差你那点钱?”
死鸭子嘴硬。
黄昏一阵腹诽,心里又暗乐,嘴上却说道:“臣是陛下的臣子,当为陛下分忧解难,臣是大明的臣子,当为大明添砖加瓦,这点小钱,不过是臣的一点小心意,还请陛下给臣一个向您、向大明献出微薄之力的机会。”
尼玛,感情老子求你是的。
你朱棣要是再歪歪唧唧,老子就不拿钱出来了,你拒绝我呀,你再拒绝我呀,我就等你这句话,能节约点钱何乐而不为。
朱棣却笑着说,“黄卿家有心了。”
不拒绝了……
黄昏也是个无语。
算了。
这些事上是斗不过朱棣的,把握住大是大非就好,钱财乃身外之物,只要这二十年间跟着朱棣,还怕没钱赚?
第二百六十六章 卿本佳人,红桥**
黄昏走后,朱棣陷入沉思。
有些事,他看在眼里,一直没说,尤其是关于黄昏,他越来越觉得这个人的格局之大,恐怕整个大明天下的臣子之中,找不到媲美之人。
足以站在自己身旁共耀日月。
这是个矛盾的人。
黄昏也是个男人,好色虽然不怎么彰显,但其实大家明白,这货闷骚,否则不会从一开始就惦记着徐妙锦,也不会在成婚之后念念不忘嘴边那块肥肉。
绯春当然是肥肉。
虽然瘦。
但恰好是那种扬州瘦马的风情。
黄昏想当官。
这一点他也一直没掩饰过,哪一次有功劳之后,不是明里暗里的在自己面前邀功,就差没将“快升我官”四个字刻在脸上了。
但对于仕途浮沉,黄昏这人又并没有那么在意。
黄昏喜财。
从香皂到沐浴露、润肤水,以及后来的时代商行,琉璃工厂和那套光明神器,黄昏无时不刻不在想着发财。
但是——
这一点很重要。
黄昏的钱财守得不稳,只要是国家需要钱,比如编修全书、下西洋这些事,黄昏拿钱还是很爽利,而这些事情对于黄昏而言,基本上看不见收益。
黄昏和现在的姚广孝一样吗?
朱棣知道,不一样。
姚广孝是因为身在佛门,学的屠龙术,功成名就之后无所求。
但黄昏不一样。
他追求功名富贵的同时,又视功名富贵如粪土,只说明了一个事情:黄昏的眼中,看的是更广阔的未来。
这个未来不包括皇权。
朱棣再蠢,也看得明白,无论黄昏在仕途上如何只手遮天,都不可能觊觎皇权,原因也再简单不过:黄昏不姓朱。
而朱棣也有自信,他治下的大明,绝对不可能给黄昏篡权的土壤。
朱棣当然也对几个儿子有信心。
不论谁坐江山,都不可能让黄昏篡位——大明的官制,就注定了这一点。
所以黄昏这个更广阔的未来,很可能只是一件事:就是黄昏给徐妙锦描述过的那个世间无黑夜的光明世界。
或者换个比较高大上的说辞:以臣子之心和力,打造一个辉煌盛世。
这是何等的胸怀!
朱棣想到这,从沉思中醒过来,看着在狗儿陪伴下大汗淋漓跑进来的朱瞻基,笑眯眯的将这个孙子抱在怀里,乐道:“瞻基啊,你说黄昏这个名字好不好?”
也是服气。
不知道黄观那个兄弟脑壳里进水了还是怎么回事,竟然取这么蠢的名字。
朱瞻基笑道:“皇爷爷,这个名字不好。”
朱棣笑道:“是啊,不好。”
顿了一下,刮了一下朱瞻基的鼻子,“走,爷爷陪你出去走走,现在顺天城里有很多南方人,城内也是很繁华的,有你喜欢吃的冰糖葫芦,还有很多杂耍。”
拉着孙儿准备微服的朱棣,不知道为何站住,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那股念头一起来,让他整个身心都不舒服。
黄昏……
是什么的黄昏呢。
一个时代的黄昏?
黄昏之后是黑夜,黑夜之后呢?
是黎明!
……
……
黄昏这个名字好不好?
从多方面来说,不好。
但又好。
因为我是穿越者,我名叫黄昏,我这一生要做的事情也只有一件:打造一个举世无双的大明帝国,如果可以,再亲手葬送封建主义。
黄昏,是皇权的黄昏!
然而路漫漫其修远兮。
这是一个理想。
也许也只能是一个理想,而无实现之日。
不过谁知道呢。
反正当下大明已经走偏,自己要做的,就是让它继续走偏。
坐在书房里,看着绯春忙前忙后,黄昏想着这些事,忽然笑了起来,人啊,就是贪心,穿越之初,自己想做什么来着?
做个可以欺男霸女的官宦富贾就可以了。
现在呢……
现在想的是凭一己之力改变整个世界。
如果做到了,那么黄昏这个名字,必将在中华甚至整个世界的历史上,成为最耀目的那个名字,远超秦皇汉武。
这才是穿越者的正确生存方式。
书桌上摆了几本这几日买的书,绯春走过来没好气的道:“姑爷让让。”
要把这些书也带回去。
黄昏哦了一声,侧身让开,绯春于是挤了挤,歪着身子俯身在书桌上收拾,黄昏的心思立即被吸引住了。
这臀……
可以的很啊!
真圆。
而且翘。
于是鬼使神差,没忍住,伸出手在上面拍了一把。
嗯,很弹。
看不出,这么瘦的绯春,该有肉的地方一点也不少,而且因为经常做事的缘故,很是紧致,所以才弹,手感不要太好。
若是春风雨露相逢……怕是要神魂颠倒。
绯春骤然炸了。
猛的跳开,“姑爷~”
要死啊。
然而她忘记了一件事,她就在黄昏面前。
这一跳,被桌子挡住大腿。
不由自主的坐了下去。
恰好坐在黄昏怀里。
黄昏也是聪慧,立即一把搂住,道:“小心啊绯春。”
如果不是知道绯春对自己有些反感,黄昏几乎以为,这就是家里那些丫鬟,想借机来撩自己以此走向人生巅峰。
话说回来,黄昏还是很期翼这样的事情的,不过得等。
等妻子徐妙锦能接受得了后才敢。
当下这个姿势就暧昧了。
黄昏搂着绯春的腰肢,两个人贴得很紧,又是夏天,大家都穿得很薄,几乎算是肌肤相亲,彼此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
绯春大囧,整个身心都在荡漾,浑身肌肤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心里更是有一万条小鹿在奔跑,不过女性的矜持让她立即又跳了起来,从黄昏怀里挣扎出来,站在一旁低着头看着地上散落一地的书籍,红着脸,也红着眼,咬着嘴唇不发一言。
她知道姑爷的心思。
也知道作为陪嫁丫鬟,她躲不开那一天。
但绯春是个有心气的女子。
她总觉得,就算迟早要给姑爷暖床,那也应该感情为先,不求小姐那样的爱情,至少姑爷在和自己滚床单时,不单纯的想着肉欲。
而是发乎情。
这似乎很渺茫……因为绯春始终觉得,自己是讨厌姑爷的,永远也不会喜欢他。
所以姑爷可以发乎情,可她不会。
想到这些绯春有些难过,身为丫鬟,连爱情都卑微了,不过她也明白,从她拒绝了小姐的好意找个人家出嫁的那一天开始,就注定了她这一生。
只是因为很多事,绯春不会后悔。
黄昏嘿嘿干笑,尴尬的起身,弯着腰往外走去,“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没忍住,绯春你别介意,我先出去忙了。”
这一番暧昧,他身体有了反应,不得不猫腰。
绯春眼角余光看见这一幕,恼羞之余,又强忍着笑意,绯春可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实际上她什么都懂。
哪能不知道姑爷猫腰的初衷。
真色!
心里又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得意,哎,我绯春也不比小姐差多少哇,能让姑爷失态呢,不知道为何,绯春忽然想起了婚后从姑爷和小姐房间里传来的那些动静。
于是脸红到了耳根子。
旋即暗暗惊心。
绯春呀绯春,你在想什么呢,你可是个黄花闺女。
像姑爷这样的色胚子,你就不该对他抱有任何善意,嗯,等回到应天了,一定要把今天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小姐,让小姐惩罚他。
哼哼!
绯春旋即蹙眉,弯腰捂住了大腿,刚才跳的时候,大腿被书桌边刮着了,此刻娇羞过去,便感觉大腿上火辣辣的疼。
于是越发讨厌姑爷。
……
……
南下。
一路上倒也无事,只不过大战的后遗症渐渐显露,国库空虚之后,国家肯定要想办法填补国库,加上一些地方的收成不好,于是便多多少少遇见了路有冻死骨的画面。
嗯,大夏天的,没有冻死的。
都是饿死。
或者病死。
穷着独善其身,达者兼济天下。
黄昏现在独善其身有余,兼济天下还差点,所以面对这种状况,很是无奈,只能尽自己的可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根据朱棣的旨意,来到徐州辖境内的一个小县,发现当地因为旱情,已经民不聊生,黄昏于是找到当地父母官,把当地的士族召到一起,狐假虎威的说,陛下在顺天听说了这边的灾情,让我南下的时候顺便处理一下,如今国家刚大战,国库不是很充盈,拨款也要等些日子,但灾民必须安抚,你们这些当官的和士族乡绅,应该帮陛下分忧解难,为民谋福利,大家表示一下吧。
黄昏是天子宠臣。
来到徐州境内的一个县,还是有很大的威慑力,况且陛下确实在顺天,没准黄昏真是奉旨来办事的,于是官绅士族哪敢怠慢,纷纷掏钱,然后开仓放粮。
倒也没人怀疑。
况且黄昏也没假传圣旨。
朱棣虽然没下旨意,但确实这么提过一嘴——虽然朱棣并没有抱什么希望,处理这种政事,就不相信黄昏能做到。
黄昏确实太年轻了,在朱棣眼里,他根本斗不过地方官吏。
所以从始至终,黄昏都没说陛下有旨,只是说陛下让南下的事情顺便办事而已——这个可商榷的余地很大,因为朱棣确实这么说过。
直到确定官府开仓放粮,开设粥厂之后,黄昏才当着地方官和乡绅的面写了封章折,说已办妥陛下的差事,请陛下着人来查收,然后送递顺天府。
那些地方官和乡绅见状,心疼钱包的同时又暗暗侥幸。
幸亏大家没有因为钱而和这位爷斗。
还真是陛下的旨意。
也是暗暗惊心,这一次的灾情,其实就这个县而已,牵涉不广,没想到陛下竟然连一个小小的县都要躬亲处理。
处理了这件事,黄昏继续南下。
这一日刚走到一个小镇,吃饭的时候,发现门口围了一群人,走进去一看,是个卖身葬父的小女孩——也是没谁了。
小说里就是这样的,然后主人翁帮了小女孩的忙,然后小女孩就以身相许……
嗯,想美了。
黄昏做不出这种事,观察了一阵,发现小女孩似乎有些羞耻,低头不发一言,也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纸和笔,倒是写了一手好字。
对许吟道:“去帮她一下吧。”
自己还是不出面了。
下葬这件事,不是说随随便便挖个坑,很多时候,是买不起棺材,又因为没有地方下葬,因为土地都是地主的。
不过这个卖身葬父的小女孩确实买不起棺材。
也没地方下葬。
本来就是徐州那边逃荒的人,人生地不熟,唯一的亲人死了后,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哪能应对这些突发事情,只能卖身葬父了。
一则尽孝,二则自己也有求生之路。
小半天后,许吟归来。
黄昏讶然不解,“你怎的把她也带回来了?”
卖身葬父的小女孩跟在许吟身后。
悲戚的神情之外,颇为恬淡,别看年纪尚小,褴褛衣衫和满脸泥污之下,竟很有些大家闺秀的气质,不像是贫苦人家。
许吟乐道:“徐州那边旱灾,她娘已死,如今父亲又没了,再无依靠,我看她也是挺聪慧的,读过书的样子,反正你那府邸里也不差一个丫鬟吃饭,把她带回应天罢。”
话里有话。
意思就是说,这个小女孩是出身诗书人家。
黄昏翻了个白眼。
得。
这点面子还是要给许吟的,蹲下身,看着小女孩,“叫什么?”
女孩弱弱的道:“%#¥。”
又补充道:“*&…%¥#。”
黄昏:“……”
听不懂。
许吟笑道:“红桥,他不懂福州话,你说官话罢。”
又对黄昏道:“她是福建福州人士。”
小女孩又轻声道:“我叫张红桥,这个名字是我自己取的,因为我家就在福州城外的红桥西侧,真名叫张秀芬。”
确实是读书人的做派。
黄昏讶然,“读书人家?”
张红桥点点头。
黄昏不解,“福州人,怎的跑这来了?”
许吟叹道:“梅殷叛乱之后,在泉州府拥朱文圭为帝,张红桥父亲见状,猜到福建那边可能要大乱,所以带着女儿来徐州这边投亲,哪料到又遇灾情,于是想回福州,不幸在路上染病。”
黄昏叹了口气,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起身,板着脸道:“世间从来不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你已尽孝,如今为了生计,要到我府邸去当丫鬟,但我不养没用的人,所以你要记着一件事,人要想得到什么,就要付出同等的努力,又须记得一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张红桥立即福了一福,依然宠辱不惊,出口颇为惊艳:“我知晓的,今时轻薄无自强,便是他日人前冷暖扎心时。”
从福州到徐州,小女孩已经见惯了人情冷暖,如今黄昏对她说的这番话,她深有感悟。
黄昏颇为吃惊。
这女孩子有点才情啊。
许吟将黄昏拉到一边,“说这狠话作甚,你又不是养不起一个闲杂丫鬟。”
黄昏没吱声。
有些事不好说,像张红桥这样遭遇的人,若是发现可以不劳而获,轻易就进入大户人家,没准就真的混吃等死成了个无用之人。
一旁的绯春只是狠狠的啐了一口。
小姐,快看看姑爷的嘴脸。
说那么多大义凛然的话,都是虚伪的,肯定是看上了张红桥——虽然一身破旧,脸蛋也脏兮兮的,但绯春还是很讶然。
这小女孩五官不算特别精美,但这谈吐和气质,真心让人惊艳。
可惜一般人么有慧眼。
要不然这么一姑娘,十三四岁了,买回去养一两年,就可以成婚,绝对是一笔大赚的买卖,没想到让姑爷捡了个便宜。
第二百六十七章 明仁宗的面子,我不给又怎样?
继续南下,用句矫情的话说,也无风雨也无晴。
倒是有一些趣事。
车马颠簸。
许吟和于彦良担任马夫,黄昏、绯春和张红桥坐在马车里,绯春无所事事,拿了具古琴有意没意的拨弄,跟了徐妙锦这许多年,也会一点。
这个一点是谦虚的说辞。
黄昏则拿着书看,要准备今年的秋闱,所以看的全是些四书五经相关的“状元秘籍”,但有不解之处,一一点墨,等回到应天,找高贤宁释惑。
叔父黄观和徐辉祖一起,受朱高煦的池鱼之殃,本来是要北上支援朱棣,因为朱棣班师,于是重回福建安定当地局势。
估摸着最后会在福建出仕。
这一点黄昏不急。
黄观的出仕,必须要他的真心实意,否则尸位素餐,白瞎了六首第一的三元状元之才。
张红桥坐在一畔。
人微言轻,一直没曾说话。
别说,在客栈一番梳洗,换上绯春给她买回来的合身衣裙,让众人眼前一亮,小姑娘竟然颇为出尘。
五官不算绝美,六七分的小美女。
关键是气质。
谈吐之间,尽显读书人的斯文秀气,又有女子该有的涓涓柔意,与她交谈,便如沐春风,很容易让人想到养在深闺无人知的大家秀女。
许吟甚至有点后悔,早知道就自己养了。
黄昏倒没太在意。
有徐妙锦,有绯春,他已经很知足,况且黄昏心中还有一些人,没空去在意张红桥这朵野花——这女子和赛哈智送的西域妖姬不一样。
西域妖姬好处置,基本上就是**的事情。
而张红桥这种诗书女子,你若只有**,那她很可能会像花儿一样枯萎,搞不好写点名传千古的诗句来,自己就成了万人唾弃的李甲。
嗯,就是让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那位。
旅途漫长。
黄昏有些头胀,放下书,喝了口凉茶,掀开帘子望了望外面。
一片荒凉。
大明疆域虽广,但明初人口不算多,是以走在广袤大地上,大多是荒烟蔓草,还要再休养几年,才能达到处处稻田的盛世风光。
天气分外闷热。
兴许要下雨了。
黄昏收回视线,放下书,问前面,“何时到驿站?”
许吟没好气的道:“还早。”
黄昏嗯了声。
张红桥忽然轻声道:“奴婢多嘴问一句,还请大官人莫要见怪,您既然已有官身,为何还要看书准备今年的秋闱,岂非是多此一举?”
黄昏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有官身,又为何不能认为我只是个富贾?”
张红桥看了看前面,“能让锦衣卫作为扈从的,富贾可没这个资格。”
于彦良配的绣春刀。
黄昏点头,本着打发时间的心态,笑道:“也对,至于你说的多此一举,其实是你们粗浅的看法,我虽然是恩赐同进士,也是锦衣卫官员,但要知晓一事,盛世的朝堂,终究还是文臣的朝堂,有个正儿八经的功名,办起事来事半功倍。”
顿了下,道:“只有官职加上进士的身份,说的话才能让朝中那些进士老爷们信服,否则在他们眼中,你始终是个投机取巧的小人物,可知狄青和韩琦的故事?”
狄青是大宋的涅面将军。
除去岳飞不算的话,狄青大概算是大宋的第一名将,因为做过枢密院副使,又称为狄相公。但狄青出身不好,年少时因代兄受过,被逮罪入京窜名赤籍。
也因如此,狄青面有犯罪的刺青,是以在战场上,便以铜面具覆面,一则是遮住刺青,另一个嘛,咱们的狄相公有点“小帅”。
因此有涅面将军的说法。
而这不得不提一下韩琦。
韩琦是狄青同时代的读书人,宋仁宗天圣五年进士,因宋朝政治环境重文轻武,韩琦作为文臣,对如日中天的狄相公并不感冒。
有一次宴会,一个女伎对狄相公喊了个“斑儿”,由此引发一系列事情,最终导致韩琦和狄相公的那一次名传千古的交锋。
所以才有“东华门外唱名者方是好男儿”。
这句话让大宋文人骄傲了几百年。
狄相公虽然做到了枢密院副使,但他一直受到文臣排挤,倒是有点奇怪,狄相公被排挤之后,韩琦竟然又为他说好话。
其实大宋的文臣心里明白,狄青这样的人对国家而言何等重要。
但他们要巩固文臣的地位。
所以又不得不把狄青排挤出权力的核心圈子——枢密院副使的位置,是动了文臣的蛋糕,这个位置一直都是文臣担任。
张红桥闻言颔首,“知晓,连狄相公这样的人都因为没有功名而被排挤,若是大官人你没有个一二甲的功名傍身,在朝中文臣之间,也会像狄相公一样,哪怕官职再高,也被人瞧不起。”
黄昏笑了,这女孩懂的还多。
可惜终究是女儿身。
连刘莫邪也只能做个民间“女秀才”,张红桥看再多书也无法出仕,这是封建社会的糟粕。
对张红桥道:“府中丫鬟已经够用,你回到应天,跟着绯春一起照顾夫人的起居,若是喜欢的话,抽空多看看书。”
黄府众人,还是不要有太多白丁,拉低了自己的档次嘛。
张红桥眼睛一亮,“真的?”
黄昏笑而不语。
看得出来,这女孩是真心喜欢看书,一提到她可以看书,眼睛就亮了,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青春的朝气。
倒也多了个心眼。
抽空给舅子徐辉祖去封信,让他派人去福州城外的红桥彻查一下,是否是有张红桥这个人——吃一亏长一智,黄昏可不想再弄个女版杜金明出来。
一路奔波,在最炎热的七月抵达应天。
近城郭,先到十里折柳亭。
黄昏预计,大概只有队友赛哈智来迎接自己,朝中认识的人不多,顾佐、向宝是两位直臣,御史顾佐,顾独坐的雅号不是说说而已,而向宝身为应天府尹,也不会阿谀奉承。
这么一想,黄昏觉得分外寒凉。
同是天子宠臣,自己和纪纲在朝中的待遇真是天差地壤之别,据说纪纲返回应天的时候,出城到十里折柳亭迎接他的人,几乎半个朝堂。
自己却只有赛哈智一个。
能不扎心么。
不出意料,赛哈智果然带着几个南镇抚司的锦衣卫来到十里折柳亭迎接,又出乎黄昏意料,在十里折柳亭外迎接他的还有一批人。
十余个卫士,几个内侍宦官,一位臃肿的青年。
大皇子朱高炽!
黄昏惊惧交加。
明仁宗的面子……够大!
但朱高炽你疯了么。
朱高炽现在还没封王,一般而言,封王是确定太子人选的时候,所以三兄弟都只是郡王。
如果不是自己这只蝴蝶扇动了翅膀,三兄弟今年会封王。
朱高炽虽然没封王,但在应天兼国理政,从某方面来说,这是准储君待遇,这时候绝对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你倒好,跑到十里折柳亭来迎接我黄某人。
你不怕死,我怕死啊。
这事要传到朱棣耳朵里,他会怎么想?
朱棣会想,好你个老大,还没坐上储君的位置,就开始拉拢老子身边的臣子,等你坐上储君位置,岂非要把老子架空?
得了,储君不能给你。
同时朱棣还会想,好你个黄昏,说的冠冕堂皇,绝不掺和立储,结果回到应天就和老大搅在一起,欺君嘛。
朱棣不会杀朱高炽,但杀黄昏,还是能忍心。
要知道,朱棣对黄昏起过几次杀意。
都是真心想杀。
所以黄昏一看见折柳亭里那大腹便便走路都要人扶,此刻满身大汗期翼的望着自己的未来明仁宗,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大爷嘞,你这是在作死。
你自己作死就算了,为何还要拉上我垫背,我这一身骨头,没你那一身肥肉经得起朱棣的敲打啊。
心中思绪电转。
不行。
得撇开和朱高炽的关系——现在还不到站队的时候。
我还没想好打算做谁的扶龙之臣!
朱高炽虽然文治出采,但我黄某人想要打造的大明帝国,从理性上来说,朱高煦那样尚武的君王更合适。
何况朱高炽登基一年驾崩,朱瞻基登基可是棘手事。
朱瞻基不好忽悠。
更不是能被轻易掌控的人。
黄昏和赛哈智寒暄了几句。
赛哈智有些讶然的看了一眼马车上的张红桥,贼眉鼠眼的小声笑道:“老弟真是人中龙凤,这又是到哪里去拐了个大家闺秀?”
黄昏没好气的道:“你想多了,路上买的。”
赛哈智一副我懂的神态。
咳嗽一声,说正事:“大皇子殿下来了,你怎么着?这个时候不见他有点不妥,可见了也不妥,他这一手可是给你挖了个坑。”
黄昏苦笑,“见呗。”
既然来了,好歹得和他说几句话,毕竟不给他面子就是不给朱棣面子,况且朱高炽受朝中文臣拥戴,和朱高炽不对付,就是和朝堂文臣不对付。
这不利于自己今年的秋闱。
于是整理了衣衫,来到折柳亭外,行礼,笑道:“殿下是来迎接陛下的吗,倒是让您失望了,陛下还要在顺天府多呆些时日。”
朱高炽胖,但不蠢,甚至可以说很是精明。
朱高煦虽然一路作死,但不可否认,大部分时候都是储君的最佳人选,哪怕朱高炽当了太子,朱棣也好几次要废太子而立朱高煦。
饶是如此,朱高炽还是顶住了压力,最终荣登大宝,过了一年的天子瘾。
所以他一听黄昏的话,就知道意思。
再者……朱高炽也知道当下的处境。
可他没法,现在黄昏是父皇身边炙手可热的重臣,最重要的一点,咱们这位大皇子殿下,也看上了黄昏的钱袋子。
于是笑道:“黄指挥车马颠簸,趁功而返,倒是辛苦了,我到这里来,是想着黄指挥从顺天归来,可能捎带有父皇口谕,不敢怠慢,所以相迎。”
黄昏暗赞。
不错不错,这位大皇子也算有心,自称“我”而不是郡王的自称,说明这一次出城迎接,确实是来示好的。
且他这番话属实说得点滴不漏。
他出城来迎接黄昏,本来就越了礼数,但如果是为了迎接朱棣的口谕,那就不一样了,传到朱棣耳里,只会让朱棣感受到儿子对自己的拥戴。
当然,天子多疑。
朱棣肯定还是会怀疑朱高炽的别有用心,只不过没法作为把柄罢了。
旋即有点不解,“指挥?”
老子只是个锦衣卫千户,什么时候成了指挥。
指挥也是官职,四品。
比千户高两阶。
不过这个官职比较多,很多人尸位素餐,比如开国那一批功臣的后代,大多世袭指挥,因此各卫所里一大堆没实权的指挥。
朱高炽笑道:“黄指挥还不知道的罢,在你南下途中,父皇已经着人快马加鞭到应天传达旨意,将你擢升为锦衣卫南镇抚司指挥,总领地方卫所,为赛镇抚使之副职。”
镇抚使没有镇抚使同知这些副职官属。
黄昏哈哈大笑,“陛下恩宠,感激涕零。”
又行了一礼,道:“陛下并没有口谕传达给殿下,若是无事,微臣这便回城了,殿下先行?”
暗下之意,咱俩还是别在一起搅和了。
朱高炽知道黄昏这是要和他撇清关系,心里很是失望,脸上却不动声色,道:“父皇真没有关于如何解决增发宝钞之事的叮嘱么?”
正事还是得办。
黄昏若是应答不好,朱高炽就可以趁机说点好听的话,让黄昏拿点钱出来回收增发的宝钞——这也是他今日出城的主要目的之一。
黄昏哪会不懂,把难题丢了回去,“这不是殿下的事情么,陛下可是对你满怀信心,相信殿下也不会让陛下失望。”
顿了下,“告罪,旅途劳累,微臣先行一步,改日待微臣休养好从沙场走一遭而饱受摧残的身心后,再来王府登门道歉。”
不敢呆了。
你妹的朱高炽,和你老子一个德行,都看着老子的钱袋子。
没钱!
说完立即回了马车,也顾不上赛哈智,急忙向城池方向行去,留下朱高炽在那里愣愣发呆:黄昏竟然敢如此冷落自己?!
谁给他的胆子?
转念一想,父皇给的啊。
朱高炽很是无奈。
得了。
这货太精明,要从他怀里掏钱出来,还得继续想法,话说回来,黄昏也没将路堵死,他毕竟说了改日登门道歉的话来。
这意味着他还保留着和自己接触的空间。
望着那辆将明大皇子殿下留下,一骑绝尘而去的马车,朱高炽苦笑着说了句,我这么大的面子都不接,你到底还要多大的面子?
黄昏,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你在大明,又究竟想要什么。
朱高炽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