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三章 最后的王牌!
朱高炽在乾清殿中却无心办事,一直在想三司会审那边的事情,其实今日不止乾清殿,应天所有衙门里的老爷们,都在等三司会审的结果。
当三司会审那边来人说请大殿下过去,朱高炽二话没说,起身在内侍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出了乾清殿,丝毫没敢摆谱。
朱高炽到来,所有人行礼。
薛岩、陈瑛和郑赐也从堂上下来行礼,寒暄之后,又委婉的表达歉意,说此乃职责所在,还请殿下不要责怪云云。
朱高炽反而勉励三人。
面子功夫走完,朱高炽在堂下坐着,示意堂上三位主审可以继续。
陈瑛笑了笑,道:“殿下可知《凄凉犯》?”
朱高炽点头,“知道,白石道人的传世之作,曲是好曲,但较之《杏花天影》,尚是多有差距,是以流传度不广。”
陈瑛咳嗽一声,“殿下应该知道微臣在说什么。”
朱高炽笑了起来,“说我和黄昏勾结藏匿陈友谅后人?捕风捉影的事情。仅凭一些卖唱人的词曲,似乎就要三司会审此事怕是不妥,从父皇登基到今日,我与黄昏所见次数,一只手可以数出来,若是有私下相见,想必锦衣卫也该有所风闻。这且不提,我朱高炽有什么理由和动机来藏匿陈友谅的后人?如果诸位认为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且你们又有证据的话,我可以配合你们的审问,尽管提问便是。”
顿了下,忽然笑容古怪起来,“陈左都御史关心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还不如多去查查,近来有一批从福建那边入京的人员,屡屡提及今年海战之事。”
言辞之意,要不你们也来查一下说书人说老二藏起朱文圭的事情?!
陈瑛笑道:“不过是有人行诬陷行径,并无确凿证据,我等相信殿下的清白,但碍于流程,所以请您过来走个过场,既然如此,那就劳烦殿下走这一趟了,我等继续审问黄昏。”
聪明的避开了说书人的事情。
朱高炽点点头,起身道:“我回乾清殿了,三位关于此事,定要从严,公正,公开,公平,不要冤枉好人,但也不可放过犯事之人,亦不要让人说闲话。”
陈瑛和薛岩、郑赐立即也起身应是。
朱高炽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道:“既然已经来了这边,我也顺带说件事,郑尚书关于说书人的章折我已经看过,审过黄昏之后,你们三司主责,再审说书人罢,看看是什么人图谋不轨,欲要陷害老二,然后并案附案宗送递乾清殿,转呈顺天。”
郑赐等三人脸上顿时汗就下来了。
可也没办法。
只能接了这差事。
朱高炽颤颤巍巍离开,回乾清殿去了。
郑赐、薛岩和陈瑛三人对视一眼,都在心里抹了一把冷汗,得了,大殿下的意思很明确,既然有人抹黑了我,不管有没有证据,那么老二也得被抹黑一下,管你们三司会审怎么处置,这事总得让老二也来解释一番,才能服众。
端的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陈瑛转念一想,先弄黄昏再说,其他事情后面再看。
于是一拍惊堂木,“黄昏,你私藏陈友谅后人,意图叵测,又妄图以此事诬陷大殿下,祸心之狠毒人人得而诛之,你可知罪!”
黄昏并不着急,慢条斯理的问:“这么说,诸位认定《凄凉犯》中所说之事与大殿下无关,仅是我黄昏个人所为?”
薛岩迟缓的道:“这是事实。”
这事,本就应该尽量将大皇子摘出去,现在大皇子过来了一趟,虽然并没有说什么实质有用的话,但结案之后案卷送到陛下那里,陛下自能品味出大殿下的清白。
有时候,不辩之辩更有说服力。
朱高炽一句“我朱高炽有什么理由和动机来藏匿陈友谅的后人”,就是最好的辩解。
所以这是还得找个人背锅,让陛下出出气。
非黄昏莫属。
黄昏哈哈一笑,“什么叫事实?一群来历不明的卖唱人,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就凭他们的胡言乱语,就要定朝堂五品臣子的罪?”
陈瑛阴笑,“若是一个人说,这自然定不了你的罪,可若是一群人说,且这张红桥已经供出身份,结合诸事,黄昏你还有何言语可以狡辩。”
黄昏看着陈瑛,目光讽刺,旋即看向郑赐,“郑尚书,按照刑部规矩,仅靠片面之词,能定罪不?”
郑赐认真的想了想,“大概是可以的。”
这种事情以往发生过。
有罪还是无罪都是看具体情况,但黄昏这种状况,毕竟涉及到伪陈汉余孽,大多本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会定罪。
黄昏叹了口气,“我若是坚决不承认,是不是要上刑了?”
郑赐笑了起来。
这是自然的事。
薛岩微微摇头,好心的道:“黄指挥还是认了罢,少受点罪,以你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只要态度好,我等也愿意为你言说一二,未必没有生机。”
陈瑛冷笑一声,“言说?他叛逆之意如此昭昭,薛寺卿你哪来的胆子为他言说?!”
薛岩默然。
确实如陈瑛所说,这件事没人敢上章折给陛下求情。
黄昏微微一叹,“关于《凄凉犯》和卖唱人,这一群人之来历中虽然有明教中人,言辞灼灼的说是明教高层报复我,我着实无法辩解,但是诸位应该知晓,这件事的关键点在于,张红桥到底是不是陈红桥!”
陈瑛冷笑,“她不是陈红桥的话,为何福州城郊红桥侧会遭**,这莫不是黄指挥见状不妙,派人过去灭口了。”
黄昏抚掌大笑,“说的好!”
旋即目光森然起来,“那么,如果说我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张红桥不是陈友谅的后人,是否就能自证清白了?”
张红桥不是陈友谅后人,那么《凄凉犯》自然没有任何可信之处。
陈瑛一惊。
转念一想,纪纲言辞笃定的告诉自己,他已经让人用西洋妖术迷惑张红桥,让她笃定自己的身份,又有人去福建那边灭口,绝对不可能存在反转的可能。
于是冷道:“休要拖延时间,来人,上刑!”
郑赐不语。
倒是之前一直保持中庸,刚才被陈瑛怼了一下的薛岩有些不爽,冷声道:“且慢!”看向黄昏,问道:“你有证据?”
黄昏大声道:“有!”
是时候拿出王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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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四章 力挽狂澜
薛岩看向郑赐,郑赐点点头。
于是薛岩根本不管陈瑛,道:“黄指挥,你的证据在何处,我着人去取来。”
黄昏点点头,“可以,请薛寺卿派人到我府邸,去找一个叫娑秋娜的西域女子,她会把我需要的证据送过来的。”
薛岩立即吩咐人去办。
陈瑛全程黑脸。
今日之后,他和薛岩之间的恩怨算是结下来了,暗想着你薛岩最好别说错一句话,否认老子的都察院弹劾死你。
薛岩看都没看他一眼。
我虽中庸立身。
但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
……
……
黄府,徐妙锦坐在主院忐忑不安。
今日三司会审,也不知道夫君能否熬过这一关,可她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到半分胜算,只要张红桥一开口,夫君必输无疑。
望着繁华黄府,心里阴云笼罩。
这繁华难道要成过眼云烟?
绯春在一旁也惴惴不安,可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敢乱说,因为主院里还有三个人:一个冷若冰霜的小姑娘,徐家四妹,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子,宝庆公主。
这两人大眼瞪一眼,就没一刻安宁过。
不断的互怼。
大多时候宝庆公主发难,徐家四妹偶尔回一句嘴,激怒宝庆之后又沉默,等宝庆口水都要说干了,她再不咸不淡的挑拨几句。
所以看似宝庆占据上风,实则徐家四妹立于不败之地。
坐在一旁的还有位贵夫人,当今大明皇后。
也没说话。
只是陪着三妹徐妙锦,安静的等着三司会审的结果,结果出来了,若是不利于黄昏,徐皇后会想法设法的保住妹夫和三妹的命。
富贵和权势没了就没了,命在就好。
绯春等得心慌,索性跑去大门,看是否有最新的消息传来。
徐皇后咳嗽了一声,看着徐家四妹和小宝庆在角落里斗嘴,颇感头疼,也就是不明白了,这俩小孩怎的就水火不容。
叹道:“三妹你别着急,不论怎样,我一定会保住妹夫性命。”
她已经不看好黄昏。
徐妙锦嗯了声。
忽见绯春匆匆跑进来,说:“小姐,刚才三司会审那边来人了,说姑爷说的,请西院的娑秋娜把姑爷想要的东西送过去。”
徐妙锦精神一振,夫君果然有准备!
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要放到娑秋娜那边,连作为他妻子的自己都不能知道?
徐妙锦心里有点酸。
大是大非之前,压抑住内心的小情绪,起身,“我过去看看。”
徐皇后也起身,“我也去。”
一起来到西院。
发现娑秋娜已经准备出发,在她身后跟着十一个身穿大明襦裙的西域女子,散发着潇湘寒意,气势比壮士出征一点不差。
娑秋娜笑眯眯的看向徐妙锦,“夫人曾言辞隐晦的说逼不得已的时候劫狱,其实没必要,大官人岂会让夫人冒险,他留有后手的。今日为了保证这个人的安全,我亲自带人送过去。”
十一个女子死士,除非纪纲敢动用上百锦衣卫来截杀,否则绝对安全。
徐妙锦唔了声,“需要我做什么?”
娑秋娜想了想,“既然夫人来了,那就给这位老人家准备一辆马车,上了年纪,走过去的话,确实花费时间。”
徐妙锦立即让绯春去办。
娑秋娜低头对乌尔莎说了几句,乌尔莎转身,去了西院最偏僻的一间,一直没人居住的厢房,从里面请出一个人。
老人。
和尚
看见这老和尚,徐妙锦身心剧震。
她不认识。
但是……当这老和尚从厢房里走出来的刹那,她仿佛看见了一片血海涌面而来,哪怕这位老人已经垂垂老朽,但眉眼之间,依然霸气无端。
这和尚绝非凡俗。
徐皇后也一样,哪怕她贵为皇后,看着这位老和尚,她竟然生不出丝毫上位者的优越感,反而感受到无尽的压迫。
她甚至觉得,只要这位老和尚想,随时都能杀她。
哪怕是千军万马拱卫。
这老和尚就似一直藏锋多年的利剑,剑不出鞘,但煞气如海沉重。
他是谁?
和徐妙锦一样,徐皇后也不知道这和尚的身份。
暗暗好奇。
黄昏如何靠这老和尚来翻盘?
娑秋娜笑眯眯的对徐妙锦道:“夫人若是无事,我这便送这位老人家过去,想来按照大官人的意思,下午时分他就会回家了,夫人还是尽早准备一下罢。”
徐妙锦拉着长姐徐皇后让到一旁。
娑秋娜带着人出西院。
路过徐皇后身边时,笑意吟吟的说了句,娘娘,时日不多,请您多用心。
言语晦涩。
但徐皇后懂了,也笑了。
这女子是聪明人。
她不想入宫,所以请自己在陛下面前强势一点,当然,娑秋娜这句话也有威胁意味,言下隐藏的意思,皇后你现在不用心,将来也没必要用心了。
我一旦入宫,你就会失宠。
徐皇后没怒。
她看得很清楚,别说这年轻水嫩的娑秋娜,当初自己不也是害怕三妹入宫么,换了娑秋娜,只怕自己的下场更不敢想象。
老和尚低首垂眉,路过徐皇后身畔时,低宣了一声佛号,道了句朱棣甚好,老衲心服之。
称呼的是朱棣。
而不是陛下。
徐皇后闻言暗暗心惊,当今天下,还有人敢如此称呼夫君的,真找不出几个了,这老和尚究竟是什么身份,如此倨傲?
一路来到黄府大门,直到娑秋娜等十二个妖姬拱卫着马车远去,徐皇后心头才猛然一颤,她想到了一种可能。
难道是他?!
当这老和尚来到三司会审的大堂之上,陈瑛、郑赐、薛岩三人皆是一头雾水。
这老和尚是谁?
黄昏凭什么靠他翻盘?
但是——
老和尚站定,低宣佛号,然后目光平视,只是他的眸子里看不见薛岩等人,只看见了无比深邃的远方,轻轻说道:“老衲法号弘平,俗名张定边。”
张定边?
张定边!
薛岩和郑赐口瞪目呆,心弦剧震,黄昏的王牌杀手锏竟然是他!
陈瑛顿时心丧若死,暗呼一声纪纲误我!
他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张定边说出了他最不愿意听见的话:“老衲乃佛门之人,不打诳语,今日但说一句:陈理及其子陈明善皆在高丽,并无其他后人在大明。”
别说他是佛门之人,就张定边这三个字,足够了。
陛下会信。
第三百一十五章 狗屁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张定边的身份极好认定,朝中还有一些老臣经历过太祖开国,也见识过陈友谅麾下这位差点将太祖斩于刀下的元末第一猛将。
于是尘埃落定!
《凄凉犯》之所以能对黄昏造成威胁,其实原因很简单:陈友谅真有亲人在大明,而且还活着,只不过记录在册被密切监视。
而陈友谅的次子陈理也还活着,早些年被大明太祖迁去了高丽。
所以黄昏若是窝藏陈友谅后人,确实是犯了忌讳。
但张定边一句话,足以还黄昏清白。
于是和厚的郑赐和中庸的薛岩松了口气,愉快的让人记录在案,然后两人身心轻松的附上结案陈词,签字,各自盖上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印,递给陈瑛。
陈瑛能怎么办?
他只能接受。
心情无比沮丧,这一次不仅被黄昏怼得颜面尽失,以后还要面对黄昏的报复,当然,陈瑛当下不怕,他乃二品左都御史,哪会惧怕五品的锦衣卫指挥。
其实都察院也忌惮锦衣卫。
不过陈瑛知道,只要纪纲一日不倒,锦衣卫就不会对他动手。
是以无所畏惧。
这一次弄不倒黄昏,下一次再收拾,咱俩骑驴看唱本——走着瞧,须知都察院加上北镇抚司针对一个官员,分分钟的事情。
……
……
朝野震动。
谁也没想到,黄昏竟然找到了张定边,他又是去哪里找到的张定边?直到这一刻,众人才深深的明白,这个还没及冠的青年有多恐怖。
做事之稳,谋划之远,运筹之全,常人不可及。
知道消息的朱高炽长出了口气。
站在他的立场,还是希望黄昏没事,毕竟黄昏一贯的表现,并没有站在老二那边,甚至对他更多善意,要不然不会帮忙解决增发宝钞的事情。
朱高炽接到薛岩递来的三司皆同意了的案卷,立即着人快马加鞭送去顺天,让父皇定夺——虽然三司会审的结果是好的,但没准父皇还是要敲打一下黄昏。
何况卷宗里提到了说书人言说海战之中老二藏起了朱文圭的事情。
可以让父皇看看嘛。
管它真假,总能恶心一下老二。
知道消息的朱高燧呆坐王府,最终怒不可遏的将身边斟茶的侍女拖进卧室摁在了床上,发泄怒火。
北镇抚司一片哀嚎。
南镇抚司一片鼓舞。
黄府已经张灯结彩迎接大官人归来。
陈瑛虽然力主黄昏嫌疑没净,陛下也还没决断,应该继续看押在刑部天牢,但薛岩和郑赐两人可不愿意这么做。
此刻送黄昏个人情又怎么了。
于是据理力争。
最后陈瑛无奈,只得同意,不过给黄昏弄了个缓刑,每日都要去刑部报道,而另外一位南镇抚司巨头,赛哈智却不得不继续呆在刑部,等陛下决断南镇抚司越权和赵曦之死的处罚结果。
黄昏归家。
老规矩,在照壁前的轿厅,准备了浴盆,布幔围起来,沐浴更衣之后,才在徐妙锦、吴溥、吴李氏、吴与弼、许吟的热情包围下去主院。
在主院吃饭,其乐融融,吴溥闭口不谈这次事件,只是神色郁郁。
黄昏知道他愁什么。
放下筷子,笑道:“吴叔是在遗憾我没能参加秋闱?”
吴溥没了心思吃饭,叹道:“可不是。你只是恩赐同进士,若是能秋闱之后春闱中第,殿试个一二甲,这和恩赐同进士是天差地壤之别。”
黄昏颔首,“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这事没办法,我也很无奈,吴叔大概还没看明白,为何三司会审先前送递到顺天的案卷会被陛下留中不发?”
顿了下,“是陛下不想让我去科举啊。”
吴溥不解,“为何?”
黄昏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想来陛下应该有他的想法,我个人认为,陛下不会是为了敲打我而不让我科举,至于他具体的深意,得等他从顺天归来,我去旁敲侧击一番,大概是没什么好事。”
舍弃一位臣子的前途来做的事,必然图谋甚大。
所以……这货真·钢铁直男。
从不为别人着想。
吴溥唯有叹气,“也罢,这一次不行,再等下次罢。”
科举考试机会很多。
黄昏想了想,“估计下一次科举,陛下也不会让我参加,再说吧,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去考的,没准等几年,更有中第的希望呐。”
也只能这么想了。
吃了饭,黄昏对徐妙锦道:“锦姐姐,你去找一下红桥,发生了这些事,她心理怕是有阴影,而且我一直很奇怪,但陈理确实没有后人在大明,反倒是陈友富和陈友直有后人在大明,为何张红桥要自认是陈理的孙女呢,这不合理。”
陈友富和陈友直是陈友谅的兄弟,当年太祖放过了他们,连陈友谅的父亲陈普才都没杀,还封侯了。
徐妙锦于是起身,和吴溥一起去找张红桥。
黄昏则去见张定边。
张定边出现在应天的消息从三司会审后传开,还没回到黄府,就被人以交流佛理的借口截了去,而且黄昏无法拒绝。
姚广孝的要求,黄昏能拒绝?
咖位不够嘛。
为了避免宵禁的麻烦,黄昏换上飞鱼服,佩上绣春刀,喊上许吟佩剑,一起出了黄府直奔建初寺,通报之后,来到姚广孝的禅房。
老和尚姚广孝和更老的和尚张定边相对而坐,一个是黑衣宰相,一个是元末第一猛将,皆是一个时代的弄潮儿。
面前矮几上摆放着几本佛经。
其中就有郑和刊刻的那本《佛说摩利支天经》。
此刻见黄昏进来,两个老和尚也没理他,继续淡定说禅,黄昏听了一阵,发现他们讨论的禅理自己懂一些。
忍不住打岔道:“其实我觉得这一句很狗屁。”
两个老和尚正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互相“吹捧”。
看似很简单,但在两个老和尚嘴里,却说出了晦涩难懂的高深道理,让黄昏非常嗤之以鼻,觉得应该说几句。
姚广孝斜乜一眼,“皮痒了?”
黄昏哪怕,认真的道:“但说道理,我就是不服而已,老和尚也莫拿位高权重来压我,须知一叶可见菩提,而一叶知秋间又有三千人心,见解不同,处处见理,叶叶有佛。”
其实就是一千个哈姆雷特的另类说法。
张定边很是惊艳,忍不住叹道,“黄指挥这话端的是高妙。”
佛理哲理,皆是理。
姚广孝陷入沉思。
黄昏口无遮掩,直接道:“你俩皆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姑且不论这句好坏,我个人觉得,你俩掺杂了私心,因为你俩的手上便沾有万千血,属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这类人,所以不管你俩承认不承认,是有粉饰自己——或者说是自我安慰的无意识存在,这话说出来两个老和尚也莫见怪,因为我确实觉得,这话有那么一点不公允。”
姚广孝哦了一声,不以为然,“何处不公允?”
第三百一十六章 峰回路转
黄昏想了想,先对张定边深深一失礼,“这一次多蒙张老将军相助,晚生才能化险为夷,要不然恐怕得被陛下一撸到底。”
张红桥自认陈理后人,若是不能撕开这个口子,加上之前有过张扬的事情,朱棣再对自己容忍,也会将自己撸下去。
张定边笑了下,“老衲只是好奇,如果我不来京畿,黄指挥是否会真的将老衲容身的寺庙一把火烧了,又或者是将陈友富和陈友直后人斩尽杀绝?”
黄昏干笑。
当日张红桥被抢走,黄昏就预感到这小女孩身份不简单,怕朱高煦在福建那边作妖,于是派人去福州调查,顺便让人去泉州灵源山把张定边带回来。
用的借口,就如张定边说的,他不来,就放火烧寺,或者对付陈友富和陈友直的后人。
很明显的事情。
张红桥是福建人,要利用张红桥作妖,只有把她的身份往张定边身上靠。
一旁的姚广孝却唔了一声,“他不会。”
连黄观、景清都想救的人,哪会如此冷血无情,这也是老和尚姚广孝欣赏黄昏的一点,做事果决,但又颇多和厚。
姚广孝不和厚,但不妨碍他喜欢和厚的年轻人。
又道:“你还是陷得太深。”
黄昏没好气的摊手,“怪我咯?”
我没想掺和立储。
可别人非得把我拖下水。
张定边笑道:“那黄指挥倒是说说,为何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话不公允。”
黄昏顿时来了精神,滔滔不绝的道:“这句话一般是你们佛家劝说从恶之人,说起来就是一句洗脑的话,殊不知放下屠刀真能立地成佛?远的不说,先说张老将军罢,你年轻时从从军,随陈友谅而征天下,死在你刀下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如今你礼佛几十年,无人深夜之时,望着青灯古佛,内心深处真无波澜,又真的能忘记那段刀光剑影的血腥岁月?”
张定边黯然无语。
虽礼佛几十年,但多少次梦回沙场,又有多少次于噩梦之中醒来,梦中皆是断头残肢的士卒,于黄沙滚滚之中爬向自己索魂……
当年放下屠刀,立地成和尚,却终究成不了佛。
黄昏又看向姚广孝,“老和尚你呢,没上过沙场,但靖难多少有你的影子,所以你比张老将军好不到哪里去,可曾心安?”
姚广孝哈哈一笑,“我有何不能心安?!”
黄昏没和他争执,继续道:“但你成佛了?”
姚广孝也不语。
黄昏叹道:“说偏了,回到正题上,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本意是好,目的是让为恶之人幡然醒悟,形成一个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的抉择,从而让人少做孽事,无形之中以文化的力量行善举,又或者说回到儒家人性本恶还是人性本善的争辩上,这且不提,为何要说这句话有失公允?因为我觉得,多行恶举之人,不论你放不放下屠刀,恶业已经存在,永远成不了佛,只能悬崖勒马为以前的罪恶救赎,若恶人因此一念成佛,那对好人而言,是何其的不公允?”
张定边和姚广孝对视一眼。
两人有些意外。
这番见解,没有多年岁月积攒的世故和人生见解,领悟不出来。
黄昏轻叹一口气,“举个例子,三国时期的蜀国雄主刘备,一生之举,当得起一位厚道君子,我们姑且不论他是不是装的,我想问一句,假若白帝城托孤是一场局,诸葛亮若是答应了刘备那句‘君可取而代之’,于是帐下涌出刀斧手将这位卧龙砍了,两位觉得刘备的一生是厚道君子,还是伪君子?”
张定边迟疑了下,“当是后者。”
黄昏哈哈一笑,“这就是了,你看刘备装了一生,就因为最后一件事,于是结局截然不同,这岂非是对他的不公平,做了那么多仁厚之事,还抵不过杀诸葛亮的一件事,当然,这是假设,实际上不管刘备这个人如何,哪怕他是装的,能够装一辈子的君子,那么他就是君子!”
问君子,当问事不问心。
一个人装一辈子的好人,那么他就是个好人。
一个人做了一辈子的恶人,哪怕他最后做了件好事,他也还是个恶人,绝对不会因为他放下屠刀就立地成佛。
张定边如醍醐灌顶。
那张无比苍老的脸上,涌起复杂情绪,竟有些心境崩溃的迹象,最终一声喟叹,“老衲输了。”
难怪这许多年,我依然噩梦缠身。
姚广孝则笑而不语。
他礼佛,并不见得是为了净心,因为他靖难之前本就是和尚,学的就是佛理,但是对黄昏这番见解,还是颇为赞赏。
黄昏一脸谦恭,“晚生冒言,多有僭越,还请两位大师勿怪。”
张定边摇头,“黄指挥之言甚是在理,何怪之有。”
姚广孝笑着看向黄昏,“你今夜来此,就是为了教诲我们两个放下屠刀却又注定不能成佛之人,没其他事了?”
这是不想让黄昏说了。
怕张定边心境崩溃,八十多岁的人了,心境若是崩溃,怕是会一命呜呼。
黄昏也懂,急声道:“我是来问问,老将军是回灵源山,还是继续呆在京畿,若是回灵源山,我会着人安全护送,陛下那边,我去解释,若是呆在京畿,还请姚少师你行个方便。”
张定边看向姚广孝,“老衲尚有诸多困惑,欲求佛于道衍。”
姚广孝道了个不敢当,才对黄昏道:“无妨,建初寺住得下,想必陛下也想见见老将军,待陛下从顺天归来,再由老将军自行定夺去留罢。”
黄昏起身,“如此,告辞。”
张定边却忽然道:“陈理曾有一私生子,确实名叫陈余,陈理降明后,陈余改名张余,居福州城郊红桥西侧,张余又确实有一女,名为张秀芬。”
黄昏倏然转身,满身冷汗,“张红桥?”
这么巧?
张红桥说过她本名张秀芬。
张定边点头。
如此说来确实是陈理后人。
黄昏抹了一把额头冷汗,看向姚广孝,姚广孝也是一脸讶然,“我真不知道此事,陛下也不知道,实际上我们都很奇怪,你是从哪里得知张老将军在灵源山一事的。”
姚广孝说完起身从禅房一侧的桌子上,拿起一个黄布卷轴丢给黄昏,“陛下给的,本意是三司会审你黔驴技穷时,我再送过去给你救命用,不过你成功自救,陛下多此一举了。”
一封圣旨。
第三百一十七章 天下人才,尽入吾罄!
圣旨中提及张定边在灵源山,并让黄昏着人带此圣旨去请他来京畿作证,这个根本不需要威胁的理由了——陈理还活着。
张定边再恨陈理的投降,也不愿意看见故主断了血脉传承。
必然会来。
黄昏看完圣旨,心头有些暖和,还以为朱棣不管自己,没想到他早给自己留了后路,这样的君王难道不值得辅佐吗?
当然,当他将死之时,自己和他的斗争,也是不可避免,谁叫他是永乐大帝,而我黄某人也想做隐帝呢。
这无关正义善恶。
仅仅是政治。
若是能解决这个问题,自是最好,若是不能解决,那就勇敢面对,打败朱棣,活下去,并且让大明走得更远。
想到这黄昏由衷的叹了口气,“大明有永乐,甚好。”
姚广孝抖了抖三角眼。
果然。
黄昏下一句就是“大明有我黄大官人,也甚好”。
端的是不要碧莲。
回家。
在刑部天牢里呆了一个多月,天天都在听赛哈智说荤段子,别说自家这位大明第一美人儿,就是看见头母猪,也觉得眉清目秀。
黄昏很是勤快的耕耘,不过多了个心思,不敢太浪。
怕猝死。
只是多多少少有点遗憾,徐妙锦还是有那么点放不开,很多想象中的美好暂时无法享受,这也不急,还需要调教嘛。
一夜无眠。
第二日秋日高照,才慵懒起床,吃饭,换衣,挂刀,去刑部报道,然后到南镇抚司衙门当值。
赛哈智不在,黄昏得主事。
本以为事务积压很多,哪知根本没有,找人一问,才知道是被南镇抚司指挥刘明风处理了,暗道了声是个处理政事的人才。
应该重用。
于是把刘明风找来,简单洽谈几句,发现这位还是为勋贵的公子哥儿,其父亲是广恩伯刘才,因为是次子,世袭爵位给了他大哥,刘明风只能靠父亲的关系,混了个南镇抚司指挥。
也不算辱没家门了。
黄昏事情很多,于是对刘明风道:“三司会审已经结束,但最终决断还要等顺天的陛下批示,老赛还得在刑部天牢里呆一段日子,而我近来很是忙碌,没办法驻扎在衙门中,所以打算将诸多事务交给你处置,如何?”
刘明风哈哈一笑,“黄指挥但去潇洒就是。”
黄昏一脸愁苦,“潇洒个毛啊。”
起身,“我要去一趟咱们的诏狱去见一个人,你处理完了公事,去一趟刑部天牢,疏通下关系,别让老赛和于彦良在里面吃苦。”
于彦良因为把赵曦踹入河中,也还没放。
刘明风点头,“早办了。”
黄昏大爽,“南镇抚司交给你,我放心,不过你得有心理准备,从今以后,你就被烙印上了我和老赛的痕迹,纪纲他们肯定会针对你。”
刘明风翻了个白眼,“不巧,家父还有那么一面可以免一死的靖难丹书。”
黄昏一副看白痴的表情。
刘明风讪讪的笑,压低了声音,“陛下还是比太祖仁慈的,靖难丹书不是催命符,至少当下不是,只要不是谋逆,皆可救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黄昏心头一动,我擦,忘了这事,大家都有靖难丹书,就我没有,似乎连纪纲都有?这不公平,凭什么敌人有两条命,我只有一条。
得找朱棣要一个,以备不时之需。
出了衙门,先去资料房取了一份资料,这才走入昏暗潮湿的诏狱,闻之欲呕的腐臭味让享受惯了的黄大官人很有点难受,在诏狱兄弟的引领下来到一座牢房。
看着里面无所事事的中年男人,笑道:“习惯了?”
周胜然抬起头,面色惨白。
以为要跪了。
他认识黄昏。
因为张扬的事情,纪纲放弃了他,他一直待在南镇抚司诏狱,一旦查出他在职权上出现问题,等待他的就是严厉处罚。
而以南镇抚司和北镇抚司之间的关系,一旦坐实,这辈子都别想翻身。
可让他奇怪的是,从他被关入诏狱后,南镇抚司根本没审问他,也没派人去福建彻查,好像彻底遗忘了他这一号人物。
周胜然喜忧参半。
喜的是也许时间久了,没准什么时候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忧的是也许时间久了,所有人都忘了自己,自己则会在南镇抚司的诏狱里发霉到死那一天。
是以黄昏出现,周胜然就觉得自己大概率要跪了。
闻言苦笑,“不习惯又能怎样?”
还是庆幸,至少没受刑罚——南北镇抚司的酷刑,周胜然作为地方卫所的百户,比一般老百姓更清楚它的恐怖。
黄昏拿起手上的资料,挑重要的内容缓慢读到:“周胜然,泉州人,独子,有妻周崔氏,有子周明仁,妾杨氏一人,有女周汝楠。”
合上资料,“可有出入。”
周胜然眼睛红了,狠狠的盯着黄昏,“我就算犯事,也是权职内的事情,黄千户你为何要牵连我家人?”
黄昏摇头,“错了。”
周胜然:“什么意思?”
黄昏纠正道:“我升官了,现在是指挥,协助赛哈智负责南镇抚司所有事务,简而言之,现在南镇抚司的话,我说了能作数。”
周胜然不懂,“所以黄指挥今日究竟何意,如果要我交代,我交代便是,但黄指挥想靠此事扳倒纪指挥使,怕是想多了,而据诏狱兄弟闲谈,黄指挥已经复仇庞瑛,没必要针对我了罢。”
黄昏嗯了一声,“我不针对你,我只是告诉你一个事实,如果你出了事,你那妻子和小妾,真能养活那一大家子人,你周家的血脉就要断了。”
周胜然默然。
黄昏继续道:“我也不来一套试探人心的繁冗事情了,直接说我今日来意罢,给你两条路,第一条,你继续选择纪纲,当然你的下场就是要么继续被我们关在诏狱直到你死,要么我着人审查你的案件,虽然无法治你死罪,但有的是办法让你悄无声息的死,况且就算我们不公报私仇,一旦你被免职,你拿什么来养活你的儿女。”
周胜然依然默然,他知道黄昏还会说第一条选择。
黄昏乐了,“是个聪明人。”
周胜然喟叹一声,“第二条,是我从此跟随南镇抚司,如此才能离开这座囚笼?”
黄昏笑着说,“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舒心。”
周胜然想都不想,“我选第二条。”
黄昏有些讶然,“不考虑考虑?”
好歹你也有点节操啊。
周胜然惨然一笑,“我知道我如此轻易的投入你的阵营,会让黄指挥感觉不舒服,觉得我是墙头草,没有节操,但有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当然,这是读书人的酸理,在我周胜然看来,酸理也好,节操也罢,都不能当饭吃,我要活命,我要养活妻儿,就这么简单。”
黄昏转身就走。
周胜然欲言又止,最终讷讷无言,陷入无边黑暗。
黄昏果然不敢相信自己。
哪知在周胜然浑身冰凉看不见光明的时候,黄昏的一句话让他从地狱里爬回了人间:“恭喜你,我相信了你的话。你的案件南镇抚司明日开审,你尽管配合就是,陛下还在顺天,所以你定罪之后,还需要在诏狱里呆上一段时日,等陛下从顺天归来,我会把你调入南镇抚司。”
周胜然热泪盈眶。
有感激。
但更多看见了明天和未来希望的炽热。
第三百一十八章 大明,没我真不行啊
格局。
一个人的格局有大多,决定了这个人的行事风格,决定了他的布局和落子。
黄昏自认格局很大。
不输朱棣。
所以他从踏入仕途开始,从救黄观开始,就一直在布局落子,要做到人尽其用。
黄观是人才,高贤宁、王振、许吟、赛哈智、徐辉祖、于彦良、于谦、刘明风、周胜然、沈熙礼、老李、吴溥都是人才,甚至于连去了雷州半岛制作磁铁的燕小六,也算人才。
黄昏需要人才。
大量的人才。
只有足够的人才,将来才能够管理他理想中的帝国,才有保证他的时代商行成为大明王朝的“东印度公司”。
所以他要不断的落子布局。
但还不够。
远远不够。
目前最迫切的人才是翻译,要吸收大明疆域之外的先进知识,翻译必不可少,要管理大明疆域之外的区域,懂外语的人才亦是必不可少。
所以……需要建立外语学习机构。
又是花钱而暂时看不到收益的营生。
万幸的是,大明资本主义萌芽,而自己有这个能力当一个资本家,接下来需要利用郑和下西洋布一些局。
出了诏狱,黄昏想了想,觉得有件事必须得做。
而且要做好。
回到公事房去找到刘明风,还没开口,刘明风竟然说出了黄昏想要知道的事情:“王大岭家在安居坊,左老大家在流风坊……”
又道:“南镇抚司已经抚恤过了,且黄指挥夫人又着沈熙礼额外送了一笔钱,以你的名义送到了这几位兄弟的家室或者双亲手中。”
王大岭是三司会审时受刑被打死的南镇抚司缇骑,左老大等人则是两次斗殴中牺牲的兄弟,都是这次事件的受害者。
黄昏闻言也便作罢。
叫许吟回了一趟黄府,着人送磁铁到大内去,又去通知老李,将安装型人力发电机的设备、架设线路需要的铜线、电杆和瓷管,以及一些玻璃器具,一并运送到大内去。
准备给乾清殿和坤宁宫安装。
至于丘福、朱能和李景隆的,还需要等燕小六在雷州制作的磁铁运回来之后。
黄昏先去乾清殿。
朱高炽情绪不错,看黄昏来了,笑眯眯的赐座赐茶,道:“老实说,你能找到张定边,着实有些出人意料,端的一记高招。”
黄昏翻了翻眼白,叹道:“是他们蠢。”
朱高炽不明所以,“为何这么说?”
黄昏一针见血,“当初张扬事件,说微臣是明教中人,当时张扬为何愿意配合庞瑛和梅殷?就因为张扬为了保住灵源山的张定边,所以梅殷知道张定边在何处,而当时和梅殷配合的庞瑛也应该知道,庞瑛会不给纪纲说?但他们却遗忘了这件事。”
朱高炽喟叹,“确实有这么回事,当局者迷啊,连我也没想到。”
又道:“也许这事庞瑛没告诉纪纲。”
否则以纪纲的行事作风,肯定会提前派人将张定边掌控。
黄昏不想继续谈论此事,道:“等下微臣的人会送来安装光明神器的材料,下午微臣打算安装乾清殿,殿下是继续在这里办公,还是换个地方?”
朱高炽没有接话,“你觉得父皇会如何决断三司会审?”
黄昏反问,“殿下觉得呢?”
这个问题朱高炽一直在想,道:“以我对父皇的了解,不管我和你有没有勾结,恐怕我都要被父皇敲打一番,看着吧,这些天我决定的一些政事,会被父皇抓住批驳回来,等他从顺天归来,我大概会被禁在王府一两个月不得出门,不得接见外臣。”
批驳朱高炽的政事决断,是告诫臣子,大明还是老子朱棣说了算。
黄昏若有所思,“殿下怎么应对?”
朱高炽笑意深沉而悲怜,“所以这几日,在几件大的政事方面,我故意做了些错误的决断,并且同步递送顺天,就是给父皇下手的理由。”
黄昏愕然。
朱高炽这是要故意去背黑锅。
旋即恍然。
朱高炽这么做,是因为他目前处理的政事,出了增发宝钞一事,其他方面真找不出瑕疵,而朱棣为了敲打他,也可能会很上头不管不顾,对朱高炽没有瑕疵的决断也要批驳,这样一来,受苦的是这些政事牵扯的老百姓。
到头来朱高炽反而因祸得福获得朝臣的认可。
但朱高炽没这么做。
他选择了送一些错误给朱棣,到时候朱棣批驳回来,政策施行下去,证明批驳得对,朱高炽受到影响,而政事涉及到的百姓受惠……
换言之,朱高炽在用他自己的名望,为百姓争取利益。
一念及此,黄昏竟有些心酸。
何等仁厚。
可为君乎?
问道:“那殿下认为陛下会如何处理微臣?”
朱高炽乐道:“你的处罚不是已经下来了?”
黄昏秒懂。
咧嘴一笑,“确实,不让微臣参加科举,对于一个要光宗耀祖的臣子而言,有些狠辣,好在不动筋骨,下一次科举我再参加就是。”
朱高炽摇头,“你这一生都不能参加科举了。”
黄昏不解,“为何?”
朱高炽压低声音道:“我这些天一直在揣摩父皇不让你参加科举的深意,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父皇不想让你和士族有牵扯。”
黄昏更不明白了,“为什么。”
朱高炽笑了一声,“还记得增发宝钞一事,你从顺天带回的旨意吗,父皇的意思是我应该找士族出钱出粮,但你应该知道,这种事不到万不得已,是不可能施行的。”
黄昏能理解,毕竟士族代表着封建王朝上层建筑的利益。
但大明的士卒已经弱成狗了啊!
朱高炽继续小声说道:“所以我觉得父皇有可能是要打击士族,如隋文帝废除九品中正制打击门阀世家一样,父皇也想降低士族对大明官场和结构的影响,如果我揣摩得没错,父皇选了你来当这柄刀,所以他不能让你和士族牵扯到一起,若是你也牵扯进士族之中,到时候这刀可就砍不干净了。”
黄昏恍然大悟,叹道:“陛下雄才啊!”
这是好事。
只有打断士族利益集团对国家上层建筑的垄断,才能做到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才能像未来一样,让那句“寒门出贵子”不是个例。
人人有书读,则可启民智。
一个国家想要强大,而不是像封建王朝一样盛极而衰,开民智是很重要的事情,只有这样,才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才涌现,才能实现全民脱贫……
而最后砍向大明士族集团这最后一刀,将士族彻底掩埋在历史尘埃里,还真是非我黄昏莫属。
朱棣可以做。
但他不能明着来,他只能找个代理人来挥刀,要不然矛盾会爆发得很快很直接,到时候会有些动乱,而自己来挥刀的话,朱棣可以在幕后掌控火候。
所以……
大明没我黄大官人,真的不行啊。
第三百一十九章 为父者私心
朱高炽一看黄昏那嘴角隐隐的得意笑意,就知道这位大官人飘了,也很好理解,毕竟黄昏比他还年轻,见多识广如他朱高炽,在得知父皇亲征后让他兼国理政时,不一样飘了?
要不是有杨士奇压着,朱高炽会飘得忘乎所以。
乐道:“下午你们在这边吵吵闹闹,我回王府办公罢,既然来了,随我走一趟礼部,去见见那位要担任使团使臣去往安南的礼部郎中罢,这事因为三司会审,耽误了许久,估计使团在开春之前回来的计划无法达成,要春后才能回来。”
黄昏颔首,“这事很重要,万分重要,比三司会审更重要,陛下其实不应该拖的,应该早点让他们去往安南。”
朱高炽没好气的瞪眼,“你不是说许吟要去么,你在三司会审,我想着你有用许吟的地方,就故意往后拖着。”
又叹道:“估计这事吧,父皇也得训我。”
黄昏乐道:“不正合了殿下的意,这事对与不对,短期内影响不到百姓,只不过是神机营的组建早晚一两个月的事情而已。”
朱高炽正色,“早一两个月晚一两个月差距很大,万一就这一两个月内,鞑靼、瓦剌和兀良哈南侵了,有没有神机营结果截然不同。”
后果可大可小。
小了,大概就是多牺牲一些边军将士。
大了,则是江山涂炭。
……
……
顺天,朱棣拿起一封应天送过来有朱高炽批示的章折,猛然一巴掌拍到桌子上,对下面的行部尚书郭资怒不可遏的道:“老大这脑子里装的是狗屎么,成都府辖境内都江堰需要修缮,这等大事,他竟然批示可从轻从缓,少花钱?这是少花钱的事?都江堰出个什么问题,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蜀中都要动荡不安,真不知道他那颗大脑袋瓜子里装了什么屎尿。”
一旁的狗儿默然不语,习惯了。
这是自三司会审案情送递过来陛下批断后,陛下第三次痛骂大殿下了,而且是一点面子也不给朱高炽留,往往都是当着顺天的重臣怒骂。
也不想想,朱高炽是猪,那生了大殿下的陛下你也是啊。
郭资一脸淡然。
作为行部尚书,应天那边的事情和他这个顺天的行部尚书没一点关系,但内心还是很郁闷——遭受了池鱼之殃。
大殿下送递过来的章折被批驳后,朱棣会亲自批示,然后交由行部处理,再行文通知应天那边,避免重复施政。
所以他这两日忙成了狗。
话是如此说,郭资能当行部尚书这个重任,还是有点眼见的,立即开口为朱高炽说情——真以为陛下在骂大殿下你就跟着去说大殿下的坏话?
那你就死了。
再怎么着别人是父子,而且郭资看得出来,咱们的陛下在做戏呢,几次批驳,都是因为那首《凄凉犯》在敲打大殿下。
当然,也在敲打应天的朝臣。
一般而言,陛下的言辞都会通过各种小道消息传回应天,所以陛下这几日怒骂大皇子后,顺天那边的臣子肯定会嗅出苗头。
这样一来,可没人再去拍大皇子的马屁了。
这不明摆着的嘛。
陛下是对大殿下兼国理政不满意,未来的储君很大概率是二殿下了,甚至也会觉得,兼国理政就是陛下给大殿下挖的坑。
要曝露一个人的缺点,得让这个人站在舞台上。
但郭资不这样想。
毕竟是父子,有道是爱之深责之切……咳咳,这句话好像和朱棣、朱高炽两父子不搭边,咱们这位陛下是真不喜欢大儿子。
都说皇帝爱老大百姓宠幺儿,到朱棣这行不通。
更爱老二。
但郭资还是明白,陛下不会轻易放弃大殿下的,毕竟在三司会审以前,大殿下的能力得到了陛下的充分认可。
所以郭资一为朱高炽说情,朱棣就顺着台阶下了,嘀咕着一句,要不是我爱孙瞻基在这里宽慰朕心,老子立马就回到应天痛打这小子,一点也不让老子省心嘛。
郭资看了一眼在外面假山上玩得不亦乐乎的朱瞻基,由衷的叹了口气,大皇子命好啊。
生了个好儿子。
话说回来,大殿下这有点走朱标的路数,再转念一想,太祖、懿文太子、朱允炆、朱棣、朱高炽、朱高煦、朱瞻基,这几人的路数有点像啊。
搞不好最后都得皇孙登基!
所有人都明白,就大殿下那身体,恐怕走得比咱们的陛下还早。
郭资欲告退。
朱棣挥手示意他留下,问道:“三司会审送递到了几日,朕一直犹豫不决,郭爱卿可有建言,若有,但说无妨。”
郭资一阵腹诽,这不是您都决定了的么。
得,感情想借臣子的口来说。
于是咳嗽一声,“臣以为,赛哈智过失致一位四品镇抚使落水而亡,当贬职问责,鉴于南镇抚司的特殊性,不可一日无首,使得北镇抚司如脱缰之马,是以对赛哈智应罚薪为上,但也要敲打南镇抚司不能侍权为骄,对从犯于彦良从重处罚,不过于彦良在今年的边关大战有功,象征性的降为小旗罢。”
这是郭资给黄昏面子。
当然,其实是朱棣借郭资的口给黄昏面子。
谁都知道,于彦良是黄昏带回来的人,嗯,不是杜金明那种要命的“心腹”。
朱棣颔首,“善。”
郭资又道:“南镇抚司越权一事,臣以为应该小事化了,这个事情说不清楚的,现在朝堂肃清,陛下也需要南镇抚司压着北镇抚司。”
这是把话敞开了说。
郭资是个聪明人,陛下迟迟不决断,就是不想过分敲打南镇抚司,这时候就只有自己来背黑锅得罪纪纲了。
没办法,总不能得罪陛下。
郭资又道:“至于黄昏藏匿陈友谅后人一案,依案情而断,薛岩、郑赐和陈瑛的结案评语比较中肯,就看陛下想怎么处置了,敲打一下也是可以,不过黄昏已经错过了今科科举,也算一种惩罚了。”
郭资没有朱高炽那么了解朱棣。
所以他真的以为朱棣不让黄昏去参加秋闱是一种处罚。
朱棣沉吟半晌,才道:“就这样罢。”
郭资犹豫了下,“至于三司会审后,大殿下批示里隐隐提及福建海战朱文圭未死之事,兹事体大,微臣不敢妄言。”
朱棣冷笑一声,“老二这是在作死啊。”
两兔崽子彼此勾心斗角到这个程度了吗?
等等……
这事不对。
老大受《凄凉犯》影响,老二因为朱文圭的事情,少不了也得被敲打,这么一来,老三岂非成了既得利益者?
这小子出息了啊!
朱棣多了个心思,转念一想,决意假装不知此事,倒要看看,老三有没有这个本事从老大老二的口中,抢一点储君的希望出来。
三个儿子都能成才自是最好。
这是天下父亲的私心。
第三百二十章 密谋
起身,准备出去享受和爱孙朱瞻基在一起的天伦之乐,对狗儿道:“着人拟旨罢。”顿了下道:“再给道口谕给老大,使团的事情,让他给朕抓紧了!”
神机营……
要快一点,越快越好,有了这件神器,大明雄师将战无不胜。
狗儿急忙去办。
……
……
黄昏忙碌了一下午,只装好了乾清宫的部分线路,好在早就给朱棣说过,要在乾清宫后面隐蔽处修一个小房间安置发电机,朱棣也着人修了。
是以安好之后,可以立即使用。
黄昏让朱高炽去找了两个年富力强的内侍,如此这般的教了他们如何操作,片刻之后,内侍挥汗如雨,乾清殿里骤亮光明。
看得朱高炽心旷神怡。
旋即黯然。
这是老二孝敬父皇的,等父皇从顺天归来,老二少不得要被表扬一番,而自己呢,因为《凄凉犯》的事情,注定要被父皇骂个狗血淋头。
这还是轻的。
没准会被禁足在郡王府。
弄好乾清宫的电力线路,黄昏临走之前交代,说明天会去坤宁宫安装,请皇后娘娘提前准备一下,又问朱高炽,要不要多准备一些灯泡,因为灯芯寿命很短。
竹子蒸了一下当做灯芯,是利用竹纤维的特性。
哪比得上钨丝。
朱高炽问了下灯泡的价格,暗暗咋舌,一个灯泡一两银子。
这价格……
哪怕是天家皇室,用着也肉疼。
因为乾清殿这二十几个灯泡,五六日就要全部更换一次,一年下来,这就得花两三千两,还不算线路的维护费用。
真是个烧钱的神器。
又可想而知,黄昏光是卖这个东西,就会赚多少钱。
这货资本积累实在太快了,迟早成为大明的沈万三。
早知道卖给黄昏铜的时候,价格就高一点,转念一想,铜的价格高了,黄昏也会相应的提价,结果还是赚不到黄昏的钱。
其实朱高炽这倒是错怪黄昏了。
灯泡的价格贵,不是因为灯芯这种技术活,而是因为灯泡的琉璃制作成本高,一两银子看起来很高,实际上利润只有五成左右。
远远没有发电机组的利润高,甚至还不如沐浴露、香皂的利润高。
在黄昏忙着给朱棣装发电机组安装电杆和电线的时候,朱高燧的郡王府迎来了一位贵客,当然,走的后门,又让人切断了尾巴。
现在朝中臣子和皇子之间的密切联系,颇为忌讳。
朱高燧虽然争储机会不大。
但毕竟是皇子。
在朱高燧心腹奴仆的引导下,这位锦衣卫第一高官来到书房,坐下之后喝了口茶,慢条斯理的说:“三殿下,不急?”
朱高燧好整以暇的用茶盏荡着茶水,许久才浅抿一口,“我为什么要急?”
纪纲放下茶杯,翘起二郎腿往后面一趟,“卖唱人和说书人,你说巧不巧,一个唱的《凄凉犯》,把大殿下坑了进去,一个说的福建海战,二殿下又未能幸免,这样一来,就算二殿下花了两三万两银子给陛下和皇后孝敬了一番,可这种大是大非面前,黄昏那两件光明神器也就是鸡毛蒜皮了。”
朱高燧目光深邃,“纪指挥使的意思,这事全是我的布局?”
纪纲笑而不语。
已经很明显,卖唱人唱《凄凉犯》肯定是你的手笔,至于说书人说福建海战朱文圭未死之事,纪纲有点把握不准。
朱高燧脸色略略阴沉,“你是担心这件事我成了最后的既得利益者,会被父皇敲打,最终失去本就微渺的争储机会,从而无法履行和你之间的约定?”
纪纲笑道:“难道不是吗?”
纪纲此时其实很想骂人,你朱高燧是头猪么,你现在的地位和实力,根本还不足以去争夺储君,你只能一步步帮着二殿下打压大殿下,等大殿下失去机会了,你再利用你掌控的消息,给二殿下致命一击,这样你才有一线储君的希望。
但你怎么做的?
你连二殿下也算计进去了,你们三兄弟都摆在明面上来争储的话,你朱高燧的希望比朱高炽还不如,是远远不如!
朱高燧摇头,“如果我说,说书人的事情不是我的手笔,纪指挥使信不?”
纪纲愣了下,“真不是?”
朱高燧点头,“真不是。”
纪纲出了一头密汗,“是黄昏?!他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是你的手笔,所以故意用一个说书人,把你从棋局之下的旁观者,变成了棋局之上的对弈者?”
朱高燧大恨,“应该是这样,别忘了,押送张红桥去刑部时,你的人死了不少,我们当时没在意,以为是老大的人,现在想来,应该是黄昏的人!”
顿了一下,“黄昏早就知道张红桥被关押在我府邸,所以他知道《凄凉犯》的事情是我的布局,因此来了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我也陷入其中。”
纪纲沉默着,许久才道:“黄昏近来和大殿下交好,若是此子不除,二殿下夜不能寐且不提,你我两人也要茶饭不香。”
一旦朱高炽成了大明天子,纪纲就要考虑给自己在哪里置一块坟地了。
因为朱高炽仁厚。
他若登基,锦衣卫还能如此受到天子青睐?
没有陛下的庇护,纪纲迟早是个死。
他得罪了太多人。
朱高燧哈哈一笑,“所以,纪指挥使还是多和我合作的好,就算不为助我一臂之力,也应该助老二一臂之力,须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纪纲苦笑,“可三殿下自顾不暇了,陛下对你的旨意,只怕已经在路上。”
朱高燧摇头,“不会,这件事父皇不会敲打我。”
纪纲不解,“为何。”
朱高燧道:“不管是卖唱人还是说书人,都是关系老大和老二的事情,看起来似乎是我朱高燧丧心病狂了,但我朱高燧有这么蠢?父皇会认为我有这么蠢?”
顿了一下,摇头,“不会。”
又道:“仅从一个既得利益者的观点就笃定是我朱高燧在同时对老大和老二发难?所以父皇很可能会猜透这里面的曲折,卖唱人的《凄凉犯》,父皇笃定是老二所为,而说书人的事情,父皇估计会想到是老大的动作,又或者是黄昏的动作——毕竟黄昏现在和老大交往有些密切,甚至父皇也会认为是老二在自保,故意泼污自己。”
纪纲恍然,“三殿下接下来如何做?”
朱高燧想了想,“娑秋娜!”
第三百二十一章 你有点想得太美了!
纪纲精神一振,“已经查证清楚,娑秋娜是西域帖木儿的侄孙女,算是正儿八经的西域王族,比赛哈智更为尊贵,她若是出事——”
朱高燧阴笑道:“纪指挥使不妨多想想,我大明如今有海上丝绸之路,西域丝路对我大明已经无足重轻,父皇的雄心壮志应该也不会包括西域了,但是父皇为何还是让赛哈智去将娑秋娜救回了大明?我觉得只有一种可能,因为娑秋娜是西域第一神女,所以娑秋娜也可能是父皇的妃子,她要是被黄昏睡了,你觉得这天下还有谁可以救黄昏?须知黄昏已经做过一次,父皇忍了,是因为徐妙锦身份特殊,但若是黄昏连娑秋娜也抢,你觉得父皇还会再忍他?”
人才?
大明的人才多的是,父皇不缺你黄昏一人。
纪纲眼睛一亮。
旋即摇头,“根据我的了解,黄昏这人吧,性情有些矛盾,喜欢美女,但也绝对不是色中饿鬼,他再蠢,也应该看得出这一点来,绝对不敢染指娑秋娜一丝一毫,如何让他去把这位未来的皇妃睡了?这操作性实在太不现实。”
朱高燧点头,“确实麻烦。”
纪纲道:“如果是一般人,我们可以派人去将两人弄晕,放到一张床上,灌服春药,可黄昏府邸龙潭虎穴,就之前抢夺张红桥之事,我派来护送押解张红桥的兄弟,死了一二十个,却连黄昏那些人的身份都没弄清楚,电光石火间就已经尘埃落定,所以这一个套路行不通。”
朱高燧深以为然,“此事不急,当下的事情,还是请纪指挥使帮我,让老大从兼国理政的位置上下去,这才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纪纲震惊莫名,“你想兼国理政?”
大殿下若是不能兼国理政,而二殿下朱高煦在福建,那么应天能兼国理政的只有他朱高燧了。
朱高燧犹豫了下,道:“还要再看几日。”
纪纲不解,“还要再看?”
朱高燧道:“要看父皇有没有对我的旨意,若是有,说明父皇根本没心思让我去和老大、老二争夺储君之位,若是没有,说明父皇并不反感我也去争一争,可我要怎么争?”
纪纲沉默不语。
朱高燧继续道:“老大的治政能力,不需多说,深得朝野文臣之心,而老二的武功,也是朝野武将的凝聚力,他俩各自代表了大明的文官集团和武将集团。”
叹了口气:“我要想脱颖而出,只拉拢文官?不行;只拉拢武将?亦不行。要想成功,只有一种可能:同时拉拢文官和武将,而我朱高燧的武功,靖难之中也有之,虽然不如老二昭彰,但也能让诸多武将服气,只需将来再次征讨一次漠北,获得偌大军功,就能彻底收拢武将的心。”
纪纲忍不住泼了盆冷水,“大田之战?!”
你在福建差点全军覆没。
没有徐辉祖,你朱高燧的脑袋已经被梅殷拿去当了夜壶。
朱高燧哈哈一笑,不以为意,“此一时彼亦是也,纪指挥使不会以为,就漠北那一盘散沙,在兵道上能比得过梅殷罢?”
输给梅殷真不丢人。
纪纲点点头,“话是这么说,可现在已经入秋,陛下也快要回来了。”
朱高燧摇头,“三司会审牵扯到了老大和老二,如此重大的事情,父皇都没从顺天回应天,以我看来,在郑和下西洋之前,父皇是不会回应天的,这么长的时间,若是让我来兼国理政,让大明天下的臣子明白,我朱高燧不仅有武功,也能文治。老大和老二斗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文官和武将集团也会斗得水深火热,在彼此都不讨好的情况下,那么届时我就会成为文官集团和武将集团的共同希望,从而有可能成为共同拥戴的储君人选!”
纪纲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得不承认,朱高燧的条理很清晰,而且这是很可能的事情,一旦真让朱高燧做成了,斗得你死我活元气大伤的文官、武将两大集团,还真有可能折衷的选择朱高燧。
文治不如朱高炽?
不要紧。
武功不如朱高煦?
没关系。
朱高燧只要能做这两件事,哪怕他能力中庸——实际上,如果朱高燧能做,最好是中庸,因为只有中庸的君王,才能让文官和武将同时怀有对未来大展才华的希望。
像陛下那样的人,哪个文官和武将敢说比他厉害,封公,已经是臣子最大的奢望。
朱高燧又道:“所以我接下来的计划很简单,等几日,等父皇关于三司会审的批折下来后,如果有关于敲打我的旨意,那我只能选择蛰伏,如果没有,那么我就要想法去兼国理政,然后再利用手中的权利,设局让黄昏去把娑秋娜睡了!”
纪纲沉默许久,才问道:“假设陛下没有关于你的旨意,你如何才能去兼国理政?”
朱高燧犹豫了下。
也沉默。
许久,才眼神阴冷的说了句老大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啊。
纪纲出了一身的冷汗,“你该不会?”
这也太狠了。
我纪纲都自愧不如,你朱高燧该不是想趁这个机会,弄死朱高炽罢,那样的话,到时候还不知道是谁能当储君。
查出来是你朱高燧下的手,你得玩完,朱高煦当太子。
查不出来……
那么嫌疑人就是朱高煦,你朱高燧就有了最大的希望!
朱高燧笑而不语。
杀老大?
这是最后没办法的时候才能选择的手段,现在还不急,现在还需要老大去掣肘老二,不能让老二将剑锋落在自己身上。
朱高燧有自知之明,真要敞开了干一架,他干不过朱高煦。
毕竟朱高煦在军中的声望实在太高。
一如当年的父皇。
所以说,若是老大朱高炽登基了,老二朱高煦没准也能学父皇来一场靖难。
纪纲懂了。
深呼吸一口气,“这件事我还需要——”
朱高燧摇头,“纪指挥使不需要思考,让老大卧床这事,只能你来,若是我来操作,只怕后患无穷,但你不一样,你有更鱼龙混杂的人手,不像我的人,一旦出手,就没了回头路,但是你可以切断后续和你的一切关联,让这件事变成无头的秘密!”
纪纲的能力,也是朱高燧愿意如此坦诚相待的原因,若是能把纪纲绑道一条绳上,争储希望大增,所以朱高燧要让纪纲动手。
只有这样,纪纲才没有回头路。
纪纲沉默不语。
许久,才说了个题外话,“应天府尹向宝,已经快要查出死在黄昏府邸里那些人的身份了。”
言下之意,你朱高燧在这件事上尾巴还没擦干净。
现在想兼国理政?
太早了点罢!
你似乎有点想得太美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不按套路出牌
朱高燧恍然,难怪纪纲萎缩了,感情是害怕自己被向宝调查出派人去黄府反而被杀的事情,想到这沉稳的道:“纪指挥使对我如此没有信心?”
纪纲不语。
这不是信心的问题,是事实摆在眼前。
朱高燧没有辩解什么,知道需要解决此事才能去掉纪纲的担忧,沉声道:“那么,纪指挥使就等着看罢,只要我能解决这事,纪指挥使……”
言下之意,后续如果要动朱高炽,你纪纲就去当那柄刀。
纪纲想了想,抛出最后一个疑惑:“别忘了,福建那边的局势,最多在开春之后就会安定稳妥,二殿下没准春节前就会回应天。”
一旦朱高煦回来,你朱高燧还有什么机会兼国理政。
朱高燧阴笑一声,“他回不来,父皇没回来之前,朱高煦也回不来,个中缘由,纪指挥使应该能想到其中一二。”
纪纲愣了下,“难不成黄昏那一手说书人的功效?”
朱高燧颔首,“那是当然,不管说书人说的假的还是真的,只要朱文圭存在没死的可能,父皇没在应天,就永远不会让老二回应天,原因其实很简单,万一老二跑回应天,拥立朱文圭呢,这种事虽然很蠢,但父皇靖难登基,何等警惕,哪怕是亿万分之一的可能,父皇也不会冒这一丝风险,何况让老二呆在福建,就是父皇一句话的事情,又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更没有选择,反正应天这边有老大顶着。”
纪纲一想确实如此。
起身,准备告辞,“如此,我便等三殿下的好消息。”
你要是能解决向宝调查你的事情,那么若是陛下不降旨敲打你,我纪纲不介意在这段期间给你争取点机会。
若是陛下敲打了,那不好意思了三殿下。
我要继续选择中立。
其实纪纲也很无奈,当初朱高燧从福建归来就请他来见,开诚布公的说,我知道纪指挥使的立场,因为父皇的缘故,你不敢在立储中站队,但纪指挥使肯定是不愿意看见仁厚得像猪一样的老大登基,所以纪指挥使的内心是需要老二登基,但现在老二在福建,若是这段时日让老大成功在父皇那边打下不可撼动的基础,纪指挥使你的未来也将是凄凉的,所以这段时日你可以配合我。
朱高燧的意思,这段时日是他争储的黄金时间,如果纪纲愿意配合,他俩合作,纪纲不愿意配合,他也不强求。
纪纲认为此举可行。
朱高煦和朱高燧,其实都差不多,反正不是文人,谁登基都一样,况且这段时日陛下也不在应天,纪纲顺手帮下朱高燧,若是成了,扶龙之臣。
若是不成,大不了陛下回应天后,不再和朱高燧来往,这样就算以后是朱高煦登基,纪纲也依然能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
所以这期间发生的一切事,纪纲都没有参与,只是让北镇抚司镇抚使赵曦和朱高燧联系。
到时候可以甩锅。
没料到赵曦死了。
所以纪纲在与虎谋皮,算是一次空窗期的投资:成了,自然一切皆大欢喜,不成,则看他自己能否成功从朱高燧这边抽身而退。
所以纪纲现在要看情况而后定。
朱高燧亦是在与虎谋皮,若是纪纲转身就把他卖了,储君无望不说,还会彻底开罪老二,以后就算老二登基,他的下场也很凄凉。
那样的话,朱高燧会果断倒向老大,毕竟老大仁厚,以后登基了,朱高燧也能当个富贵王爷。
……
……
应天府尹向宝很愁。
三司会审期间,黄昏府邸里死了六七个人,全是不长眼半夜跑去送人头的,期间一直在调查这些人的身份,追查他们的幕后者。
没办法,这案件有点恶心向宝。
他是府尹。
辖境内的一切刑事案件,都要经过他手。
关键是这件案子不是简单的谋杀。
追查凶手?
凶手就在黄昏府邸之中,可关键在于别人是正当防卫,防止入室抢劫杀人——你六七个大老爷们一身黑衣,又是黑巾蒙面,大半夜的无视宵禁跑到别人府邸,怎么也不可能是去喝茶的吧。
三司会审后,向宝明白过来。
感情这些人去是抢张定边的。
于是幕后主使是谁已经昭然若揭,不是纪纲就是三司会审的既得利益者朱高燧。
纪纲,锦衣卫指挥使,朱高燧,大明郡王。
还查不查?
向宝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只是忠于职守,毫不留情的延着已经掌控的线索,继续查了下去——至于事后会牵扯出何等震动朝野的大事,向宝不管。
也管不了。
他只是个臣子,只想像“顾独坐”顾佐那样,对得起一身官服。
这天,应天府衙来了位贵客。
不过来得很低调。
向宝看见这人,心中一个咯噔,知道麻烦自己上门了,不敢怠慢,请到会客厅,双双落座之后笑道:“不知三殿下来府衙有何事指教?”
朱高燧喝了口茶,“没事,就是闲极无聊,到处看看。”
这话很霸气。
我老朱家的江山,我朱高燧走走看看不是很合理么。
向宝唔了声,不着痕迹的道:“三殿下看看即可,府衙诸事皆是地方琐碎事宜,三殿下也没必要浪费时间在这些蒜皮鸡毛上,还是应当多和大殿下走动走动。”
言下之意,你不去和朱高炽打好关系,跑我这来瞎指挥个毛。
朱高燧哈哈一乐,“大皇兄兼国理政,繁忙的很,且今日他也去了坤宁宫,母后装光明神器一事,还需要大皇兄多盯着,也能尽一尽孝心。”
向宝敷衍了两句。
朱高燧又道:“听说三司会审期间,应天府很出了些人命案子,向府尹想来是忙得焦头烂额,其实这些事嘛,交给下面地方县衙查办就行。”
应天下辖数县,城区主要在上元县和江宁县。
向宝愣了下,旋即摇头,“数条人命的大案,县衙办了还是得递交到我这来,然后再还给刑部,刑部知会大理寺和都察院,最后定罪,哪怕是锦衣卫也过问不得。”
这是在提醒朱高燧,你有时间来我这忽悠,还不如想办法赶紧去帮纪纲想活命的办法。
向宝理所当然的认为,既然朱高燧来求情了,肯定不会为了他自己的事情亲自来,根据最近一段时间的朝堂局势,黄府府邸死的那些人,**不离十是纪纲的人。
所以朱高燧出面。
若是朱高燧的人,那就应该是纪纲来出面。
他哪里知道朱高燧不按套路出牌。
果然,下一秒朱高燧就道:“确实如此,所以我今日来此,是请向府尹以江山社稷为重,不要再追查此事了,若是查下去,我朱高燧必定死在府尹手下。”
向宝呆滞。
朱高燧这是直接承认死在黄府府邸的那些人,是他的手下?
这么坦白?
什么套路?意图何在?
第三百二十三章 官场险恶,人心难测
向宝镇定心神,弱弱的问道:“难道那些人是三殿下你——”
朱高燧挥手,正义凛然的道:“向府尹想到哪里去了,我乃大明皇子,这么可能派人到臣子府邸去行不轨之事,只是此事乃是三司会审之场外风波,如今三司会审已经结束,两位皇兄估摸着都得因为此事被父皇敲打,那么问题来了,父皇愿不愿意此事闹到不可收场?当然不会,因为再这么说,都是父皇的儿子。所以三司会审如此过去最好。”
顿了一下,等向宝发问。
向宝确实有点摸不清朱高燧的意思了,问道:“三司会审已经结案,黄府命案是另案。”顿了下,好心提点了一下朱高燧,“且这事,和大殿下二殿下,关联不大的罢。”
朱高燧,现在我手上可有证据指向那些人和你或者纪纲有关联,这事可不会再涉及到三司会审。
朱高燧笑了笑,“向府尹思绪敏锐,今日领教,甚是欣慰,京畿有向府尹坐镇,实乃是我大明之福,是我父皇之慧,是应天之幸。但向府尹别忘了,如果此事最后除了幕后主谋,会不会挖出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秘密必然牵扯到三司会审,你说到时候若是三司会审审出个什么,老大和老二不能独善其身,那时候就不是三司会审,而是殿前御驾审了。”
这是实话。
表面上看,黄府那些死人,都是盯着张定边去的。
而张定边又是三司会审最关键的一个认证,这事一旦继续追查下去,这里面的猫腻谁都别想讨好,朱高炽会继续被朱棣怀疑私藏陈友谅后人,而朱高煦么,则会因为此事被朱棣怪罪争储的不择手段。
向宝犹豫了,迟疑着问道:“可这不是三殿下喜闻乐见么。”
朱高燧苦笑,“向府尹岂会不知覆巢之下无完卵,老大老二若是获罪,作为既得利益者的我,能不被父皇猜忌,到时候再有人落井下石,我命休矣。”
天子杀皇子,并不罕见。
顿了一下,“所以我才说,向府尹若是继续查下去,我会死在你手下,我死不足惜,但两位皇兄受到此事的影响,两人都会认为立储之争没了退路,连我都能死,他俩若是失败,下场岂会一样,所以他两人之后的争储,必将更加惨烈,也更加的不择手段,到时候朝野混乱,一个不好,则会导致天下大乱社稷不稳,那时候,向府尹你如何去向天下人解释?”
这是实话。
如果一旦争储之中出现皇子死亡,只会给争储的人更大的压力,双方都会认为没有退路,那时候的手段也会更加惨烈。
朱棣若是控制不好,则很可能是大明盛极而衰。
向宝悚然动容。
他知道朱高燧说的没错,确实存在这种可能。
他也明白朱高燧的意图。
但是——
摆在他面前的是两难选择。
向宝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去黄府的人就是朱高燧的人,一旦查下去,朱高燧屁股不干净,最后争储无望,而朱高煦会愤怒朱高燧的背叛,所以朱高燧还真有可能死。
朱高燧一死,局面就会难以控制。
大明朝野一片混乱。
所以朱高燧的话不是危言耸听,是真存在的可能。
想到这向宝叹了口气,“容我再想想。”
朱高燧起身,“如此,就不打扰向府尹了,我还要去黄府拜访一下南镇抚司的黄指挥,希望他也能收手,不要去报复陈瑛,三司会审这件事不能再有余波了,我大明刚经战事,需要休养,经不起这种折腾。”
说完告辞离去。
向宝看着朱高燧的背影,脸色变幻。
黄昏确实会报复陈瑛。
而且已经在行动。
南镇抚司的刘明风在黄昏的指使下,已经派人在盯陈瑛,不说陈瑛以前的那些腌臜事,现在陈瑛稍微出点差错就会吃不了兜着走。
监视朝堂臣子,看起来似乎和南镇抚司没关系,有点越权,但南镇抚司有的是手段,只要他们掌握了证据,甚至根本不需要去找北镇抚司,直接通过黄昏和陛下的关系,就能让陈瑛完蛋。
问题是……黄昏预见到朱高燧言辞里的局面了吗?
如果没有,那么确实要提醒一下他。
如果有……说明黄昏根本不在意。
不管有没有,黄昏这人的举动,都有可能是陛下的态度。
向宝陷入两难之地。
查下去,很可能导致大明的官场剧震,甚至改变未来。
不查……良心难安。
想了想,决意此事先暂时拖着,已经捉拿回来的人证,继续押在府衙,看陛下如何决策,想到这,向宝立即回公事房,打算写一封章折,越过应天,直接递向顺天,请陛下的示。
朱高燧出了府衙后,并没有去找黄昏。
他吃饱了才去找黄昏。
之所以要在向宝面前提一句黄昏,就是提醒向宝,你要继续追查这事,还是先去打探一下陛下的意思,所以向宝会拖住案件,然后上章折越过应天直接递向顺天。
这是朱高燧分析出来的。
如果换成其他臣子,朱高燧不敢如此推测,比如换成刑部尚书郑赐,性格和厚的郑赐肯定会罢手不查,但是向宝不一样,刚正清廉,他会继续查。
走着瞧,只要父皇批复稍微中庸一点,向宝都会查。
除非父皇言辞严厉的勒令向宝不查,否则向宝不可能有任何妥协,这位应天府衙和都察院的御史顾佐一样,都是茅坑里的石头。
认死理。
但不可否认,大明正是有这些文臣,才有今日之强盛。
不过向宝继续查也不打紧。
这事朱高燧就没想过要完美收场,他现在需要时间,在老大被猜疑,老二被锁在福建的这段时间,他要尽快尽可能的从老大手中夺权,拿到兼国理政的大权。
所以他在用缓兵之计。
当向宝请示的章折回到应天,若是朱高燧兼国理政,就可以利用手中的权势,用一些其他事情把向宝支开,换一个府尹上任。
如此,完美解决!
第三百二十四章 坑妹不余遗力的徐皇后
坤宁宫,黄昏忙得焦头烂额。
昨日下午在乾清殿安装,只安装了部分,今日又花了半日全部安装完毕,并线之后试机,每一盏灯泡都没问题。
中午和朱高炽一起在乾清殿吃的饭。
发现咱这位明仁宗是真有病。
饭量比黄昏还小,随便扒拉了几口御膳房送过来的饭菜,然后饱了,也不明白,就那点营养哪够支撑他那臃肿的身体。
话说回来,这恐怕也是朱高炽英年早逝的原因之一。
第二个原因嘛……
是当太子这二十来年,被朱棣剥削压榨劳动力,又有事没事的吓他,身体累还心累,朱高炽能活四十来岁都算是烧高香了。
好歹当了一年皇帝。
不过也算不错,朱高炽英年早逝,朱瞻基才能把身体最好的年华贡献给大明,要是朱高炽当个几十年皇帝,朱瞻基也四五十岁才登基,那估计只有仁治而无宣治了。
下午,黄昏去坤宁宫安装。
原本计划今天下午加上明天上午就能完工,然而计划不如变化,朱高炽隐晦的说你带着工人去大内后宫不妥,徐皇后那边也传来旨意,说可以用宫中护卫和内侍,你黄昏自己的工人就别带进去了,影响不好。
黄昏能怎么办?
就靠那群什么都不懂的护卫和内侍来牵线、立电桩、安开关,时间必定翻倍。
但也只能接受。
是以黄昏忙成了狗,术业有专攻,杀人很厉害的大内护卫们安装电桩笨手笨脚,拍马屁厉害的内侍牵线各种出错,不断的返工……
黄昏亲力亲为之下,折腾了大半日,工程进度也才四分之一。
他忙成了狗,但是他老婆幸福啊。
知道夫君今日要给长姐安装电线线路,徐妙锦上午就进宫找徐皇后了,两姐妹腻歪着聊家常,嗑着瓜子——嗯,此瓜子非彼瓜子。
是用西瓜子加盐弄出来的,在上流社会很是风靡。
两个女人此刻坐在庭院里的树荫下,没有君臣之属,只有姐妹之情,看着忙得晕头转向的黄大官人,聊的话也尽是闺中私语。
徐皇后笑道:“三妹,别看咱这妹夫细皮嫩肉的,体力不错啊。”
徐妙锦捂嘴,心里乐开花了,“就是笨。”
认真的男人最好看。
不见夫君此刻满头大汗忙前忙后,那股成功男人的魅力,让徐妙锦恨不得现在就领着夫君回家,然后关上房门去抚摩他的满身大汗。
徐皇后乐道:“怎么笨来着,莫非还要三妹你主动?”
徐妙锦有些红脸,“长姐说什么呢,那事儿我们女子怎么能主动呢,我是说他笨,想法新奇的很,有时候我都要怀疑,他成婚之前,是不是天天都呆在风月十四楼里。”
徐皇后呵呵一乐,“这才是好相公的标准。”
徐妙锦啊了一声,“这话怎么说?”
徐皇后道:“你看黄昏啊,身居高位,又得你姐夫宠信,妥妥的未来大明重臣,薪俸就不说了,毛毛雨,仅是时代商行,他就赚了个盆钵满盈,有钱吧,关键是他又不怎么乱花钱,又没什么不良嗜好,吃喝嫖赌一样不沾,赚再多的钱,还不是给三妹你买买买啊,且他自小丧双亲,跟着黄观长大,又不需要孝敬谁,你家也没有婆媳矛盾,关键他还这么黏你,这样的好相公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
徐妙锦啐道:“可他吃着碗里望着锅里呢,长姐你是不知道,虽然他没表现出来,但很多时候我感觉得到,他还是惦记着西院里的十二个家姬,尤其是那娑秋娜——”
顿了下,“是真美啊。”
徐皇后眼咕噜一转,“要不,你就看开一点,我看那娑秋娜也是个奇女子,有她在,没准能助咱这妹夫一臂之力。”
死道友不死贫道。
娑秋娜要是进宫了,就该徐皇后愁了。
若是娑秋娜成了黄昏的女人……
嘿嘿,似乎不错。
徐妙锦蹙眉,“其实我对娑秋娜这个女孩不反感,只是有点难以接受而已,长姐你大概不知,其实我一直很希望绯春能成为平妻的。”
徐皇后摇头,“妹夫这样的人,他的正妻既然是三妹,平妻就不应该是绯春这样的陪嫁丫鬟。”
徐妙锦想了想,“平妻可以有二。”
一正妻双平妻,四妾。
这是大官人的标配。
徐皇后愣了下,“你都准备好让他娶双平妻的想法了?”
想了想,“其实三妹你有这个想法我很欣慰,婚姻啊,不仅仅是爱情,需要经营,再好的婚姻,经过岁月的磨砺,新鲜感淡去,于是爱情没了,运气好一点,还能剩下亲情,但有些事长姐不得不担忧,你比妹夫大了六岁,等你老去,妹夫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那时候你们感情淡漠了,妹夫会不会经常留恋风月十四楼?与其把他推到那些风月场所,还不如在家里留住他,娑秋娜其实是个很妙的人选,年轻又水嫩。况且三妹你大度一点,妹夫对你感激之余,只会倍加呵护,对你的感情也会随着岁月也加深。”
从最早认识黄昏,徐皇后就很喜欢这青年。
要不然能撮合他和三妹?
徐妙锦闻言,有些意动:这是姐姐的过来人经验,必然有它的道理,君不见,姐姐和陛下都这般年纪了,还如此恩爱?
徐皇后继续道:“咱们女人命苦,这辈子也别奢望咱们的男人守着咱一个,有时候要舍得,有舍才有得。”
所以徐皇后从不吃醋。
恪守三从四德,徐皇后还真就是这样的人,要不然她也不会被称为女诸生,新编了《女训》。
徐妙锦微微担忧:“可姐姐你忘了一事,娑秋娜和夫君年纪相仿,等她也上了年纪,以男人那家花没有野花香的臭秉性,他还是会望着锅里的。”
徐皇后一想,“是这样啊。”
不知道为何,忽然想起一事,笑眯眯的道:“我记得,宫里有个丫头很喜欢妹夫啊,总是念叨着让他进来陪他,甚至想阉了他呢。”
徐妙锦心里一跳,“长姐你该不会……”
徐皇后似乎被自己这个想法给挑起了情绪,有些振奋起来,“这确实是个好想法啊,你姐夫很喜欢小宝庆,而妹夫也是个不错的男子,你看,等你上了年纪,有娑秋娜,再等娑秋娜也上了年纪,小宝庆也差不多要瓜熟蒂落了。”
徐妙锦没好气的道:“那要不要再加上四妹嘛!”
长姐你是猪啊。
怎么就会坑妹。
而且还是不余遗力。
哪知一语惊醒梦中人,徐皇后啊了一声,眉飞色舞起来,“对啊对啊,黄昏要是和小宝庆没缘,这不还有咱们四妹嘛。”
发现三妹一脸的口瞪目呆,徐皇后惊觉失态。
捂嘴偷笑,道:“三妹你别多想,我也是为你着想,毕竟把妹夫的心留在家里,这才是一家幸福的根本,要知道男人一旦尝到了风月场所那些女子的妖媚,就会食髓知味,到时候你就得日夜守空房,婚姻?婚姻成了爱情的坟墓了。”
这是真心话。
徐皇后虽然坑妹不余遗力,但确实是为妹妹着想。
黄昏这样有魅力的人,注定不可能守着一个三妹。
他会有很多的女人。
与其让他到外面花天酒地,还不如用各种好女子把他锁在家里,一个娑秋娜不够,我再加一个小宝庆,小宝庆不够,再加一个徐家四妹。
徐皇后撮合了黄昏和徐妙锦,所以在她内心深处,她不想三妹的婚姻最后落到人老珠黄守空床,那样的话,她会内疚一辈子。
她要帮三妹守住爱情。
是爱情。
不是亲情。
当然,这所有的心思建立在一个基础上:她欣赏黄昏,也相信黄昏能给她的这些妹妹带来幸福,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迄今为止,三妹的婚姻很幸福。
虽然有些小波澜,但黄昏都化险为夷。
所以这是坑妹吗?
当然不是。
我是在给你们谋划一生的幸福啊。
第三百二十五章 我之宏图
徐皇后用心良苦的为自己在意的女子谋求幸福,但徐妙锦不这么想。
她本就是一个追求爱情不甘附庸的女子。
一个绯春已经是她的极限,如今这么一看,长姐不仅安排了娑秋娜,连小宝庆和自家四妹,也要跑起来和自己共享爱人了。
哪能接受。
于是脸色不甚好看。
想来也是嘛,娑秋娜就不说了,长姐为了她的帝宠,也为了徐家,不敢也不愿意让娑秋娜这种妖精到大内后宫去。
但小宝庆和自家四妹,长姐你是认真的么。
这俩丫头现在都是美人胚子。
一个精怪。
一个寒冰。
都是容易让男人动心的类型,关键是等她俩长熟到青春正风华时,自己已经过了而立之年,那时候夫君整日里身心都在她俩身上,黄府还有我的立锥之地?
但是夫君迟早要被官场这个大染缸侵蚀。
以后风月十四楼肯定得不少去。
一想到那些妖媚女子……
徐妙锦就觉得恶心的同时,还有危机感。
这么一想……
还不如娑秋娜嘞,甚至于家中的其他十一个妖姬,都是可以接受的,至少干净,而且夫君也不会因为床笫事而动情。
但风月场上就说不准了,士子风流嘛。
没准什么时候就动了真格。
徐皇后察觉到三妹的情绪变化,心中了然,唯有叹了口气,三妹,你还是不懂姐姐的良苦用心啊,也罢,这事不宜操之过急。
天将暮。
黄昏累得摇摇欲坠,坤宁宫的电线依然没有安装完,不得不作罢,后日再来。
明日有事。
和朱高炽一起,约了礼部的那位郎中,要为组建使团的事情当面交代、叮嘱,神机火器对于当下大明,至为重要。
哪怕是只提前四年,也能让大明的未来更为广阔。
和妻子一起归家。
落日昏昏,秋水天长,炊烟寥落里总是暖人心,两人无忌世俗眼光,牵着手偎依着肩头,走在人流并不多的长街上。
夫妻夫妻,一旦结婚了,其实就没多少语言了。
多是家长里短。
不过和徐妙锦说着家里的琐碎事,还是感觉到家的温馨,比如吴与弼最近看书有点走火入魔,情绪容易激动,应该是黄昏交代他编修的字典遇到了一些瓶颈,又说西院的生活用度已经保证和主院一样,府中丫鬟也不是很敌视娑秋娜等人,小厮们倒是殷勤的很,又说娑秋娜现在看书成迷,只要是大明的书,无所不读,甚至连拿了本艳书都看得津津有味,连她和徐妙锦的小赌约都抛诸脑后了,都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想过入宫或者自由的事情。
黄昏讶然问妻子,你和她有什么小赌约?
徐妙锦偷笑。
自己说漏嘴了呢,也没什么,笑着说就是赌她能不能让你动心,是走心的爱情,而不是依靠身体让你沉迷。
黄昏大义凛然的挥手,我黄某人岂是酒色财气之辈。
让她来。
我接招便是。
徐妙锦便掐黄昏的胳膊,啐道,你还是想。
黄昏呵呵一笑,柔声道:“你看现在这光景,街巷虽繁华,但也有荒烟蔓草,萋萋寥落里,还是可见人间零落,锦姐姐,你应该知我之心,我喜欢你,我爱你,这是岁月磨砺不去的,不论你到时候是否变成了黄脸婆——嗯,不会的,我不会让岁月肆意摧残锦姐姐的芳华,咱家会用最好的保养品。话说回来,无论锦姐姐任岁月如刀,我对你之心,一如初心,也许在漫长的岁月里,我们的爱情会变成亲情,但亲情也是人间至爱。好吧,说了这许多好听的话,其实我想说的是,锦姐姐,我是个正常的那人,我也有三妻四妾的想法,而且以后也许会有行动,比如娑秋娜,陛下不能将她收入后宫,但我需要她西域王族的身份,可要彻底掌控她,不仅需要利益相关,也需要一个羁绊,所以等我忙空了,我真的会去勾搭她,因为爱情,也因为我的宏图大业。”
顿了一下,“我之宏图,大明疆域之内,处处繁华盛京畿。”
“我之宏图,是千百年后的后人,在面对九段线或者亚洲其他过度时,可以理直气壮的说一句‘自古以来’你们就是我们的。”
“我之宏图……”
“好吧,我承认,三妻四妾其实也想要的。”
如果没有最后一句,徐妙锦大概会感动得融化,但最后一句让她心里颇有些难受,转念一想,这才是自己喜欢的那个黄昏啊。
无论怎样,他不会骗他心爱的女人。
于是眨巴着眼睛,“等等吧,也许我能接受娑秋娜,不过……”狡黠的一笑,“长姐其实有意,等小宝庆和我家四妹初长成后,赐婚于你。”
黄昏一脸头疼,掰起手指头,“锦姐姐是正妻,娑秋娜作为西域王族,以后还需要她的身份去掌控西域,平妻必须得有吧,不然西域那边无法平,那么小宝庆和四妹其中一个就得当妾,这可如何是好,小宝庆是公主,可咱也不能亏待四妹啊。”
徐妙锦顿时一脸黑线,沉默着不说话。
原来你还真想啊。
黄昏一见不对,立即道:“所以分析来分析去,不能亏待了小宝庆和四妹啊,为夫能这么办呢,只有以退为进了,这俩美人儿还是去寻找她们的幸福吧,况且现在这么小我就对她们下手,我禽兽不如啊。”
心中却道,也不能不如禽兽。
徐妙锦这才转怒为笑。
牵黄昏的手更紧了,呢喃着说我也不是顽石一块,有些事我会慢慢去想的,等有一天想通了,也许夫君就不用愁了。
黄昏一脸贼笑,“想通了?”
为夫满足你。
在一件事让,要让不甚同意的女人变得好说话,往往只需要做一件事,用第三只腿满足她,征服她,在极境的美妙之好,身心皆满足的女人,往往会变得好说话的多。
于是侧身,弯腰,奋起余勇,将这大明第一美人儿扛到肩头,一阵风驰电掣,冲回黄府,直奔主院,无视院子里和绯春坐在一起的娑秋娜两人的存在,丢到主房床上,一个恶狗扑食压了上去。
徐妙锦咯吱咯吱的笑,最终却化作了呻吟。
院子里,娑秋娜和绯春面面相觑。
都是一脸臊红。
咱这黄府大官人,是越来越没节操了啊,关键是将夫人也带坏了,这天都还没黑了,你们咋就关起房来巫山**了。
关键是我们两个大活人在这听春宫啊。
绯春倒还好。
毕竟这事又没发生过,今天还算克制了,是在卧室,之前甚至在书房也有过。
但是娑秋娜第一次见。
羞臊之后,眼睛里有点小星星,她有点欣赏黄昏这座率性的作风了,很有西域男儿大开大阖的豪爽感,没有大明男子的礼仪束缚。
心中倒是有点小意外。
原来夫人叫起来这么好听,嘤嘤啼啼如泣如诉,如猫一样挠动人心,眼前几乎出现了鲜活的旖旎画面……
作为女人,她都有点动心,旋即又想,难道黄大官人也是床笫高手,这么快就能让夫人燃情起来?
又或者夫人和自己一样,都是极品体质:被男人摸下手都会很敏感,只需要一些轻微的亲密接触,就能迅速燃烧起来而不知今夕何夕?
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对爱情和男女之事本就充满憧憬。
于是心里有点酥痒。
绯春一看这状况不对啊,娑秋娜你一直在这里听房是什么意思,那以后小姐在你面前,还能有点夫人的威严?
不能嘛。
没好气的道:“没看夫人在忙嘛,你赶紧回主院去。”
娑秋娜起身,忽然妩媚的笑了起来,对绯春道:“你赶我走,难道是你也想去‘忙’?别怪我没提醒你哟小绯春,男人其实是很喜欢这种调调的。”
绯春羞得脸能滴水。
啐了口,想都不想的脱口说道,你个黄花大闺女怎的一点也不害臊,要去你去,我才不去。
娑秋娜呵呵乐笑着边走便说,“绯春啊,你可能还没看明白呢,我大概率是要离开黄府去追求我自己的爱情和自由,但是大官人肯定会想法设法留下乌尔莎中的几个,以乌尔莎她们练过的媚功而言,这样的局面以后真的会出现,你啊,若是继续端着,会很惨的。”
真的。
如果你现在不抓住大官人的心,等乌尔莎她们上了大官人的床,你绯春就是鸡肋了,也就那一滴血还能让大官人有点念想。
第三百二十六章 安南作妖
年轻就是资本。
死去活来又活来死去后,两口子偎依在床上本来还想聊下天,无奈饥肠辘辘,于是起床洗洗吃饭,绯春不在,估摸着被羞跑了。
在起床时,黄昏发现锦姐姐穿抹胸时极不方便。
内心倏然一动。
抹胸确实能让女人平添风情,老实说,黄昏很喜欢,但是,这不妨碍自己用另一个东西来赚钱啊:胸衣!
不过有个坎必须迈过去。
现在大明的民风不甚开放,没有唐宋那种酥胸半露的风气,所以要想打开胸衣的市场,还得先一步开明智民风。
需要时代的再进步。
再转念一想,大明现在也还没有卫生巾——这玩意儿必须得弄出来,就算不量产,也得给自己的这些个女人用。
安全卫生,有利于她们的身体。
况且这就是市场。
要赚钱,还是得从女人和小孩下手。
可以纳入未来产品计划。
吃了饭,在书房里看书时,绯春终于怏怏归来,在书房里侍候黄昏,问她先前去了何处,说是去西院给娑秋娜送书了。
绯春眼神有些飘忽,脸色有些微红。
黄昏懂了。
觉得自己似乎到了吃掉绯春的时候,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总是再有念想,发现身体也没有任何反应,今夜要是跑进绯春的房间里,自己却只能望姣姣绯春而流泪,岂不尴尬?
于是悲呛万分。
老子仅有的精力都被锦姐姐榨干了,有锦姐姐在,我这真心没有日御三女的命么,不行不行,绯春也是要吃的,娑秋娜我也是想的,乌尔莎……我还是想的。
女人,我不嫌多。
所以以后还是得有点节制了,要雨露均沾嘛,待过几日,修养身心后再去收拾绯春,让她以前拒绝我,我要收拾得她求生不能求死不成。
一夜无事。
第二日一大早,带着许吟先去刑部报道,然后去乾清殿。
今日要和礼部郎中议事。
走过奉天殿时,发现今日大朝会,朱高炽还在龙椅旁边搬了个小马扎听群臣上奏,黄昏一时间有点不爽,老子还没去奉天殿列过朝班嘞。
其实最近完全可以去,但他不想,觉得大朝会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真正的大事,各尚书和九卿加上国公们,早就在小朝会上决议,然后在大朝会宣布而已,所以大朝会其实就是个宣布决议的人民代表大会,有时候还没小朝会重要。
估计下朝还要个把时辰。
黄昏于是直奔坤宁宫——这几日不需朱高炽点头就可以去,但得先通报,徐皇后应允了,黄昏才能进入后宫。
等了小片刻,内侍过来引路。
于是去坤宁宫继续安装线路,直到晌午时分,才出了后宫,在奉天殿外汇合等了他一上午的许吟,两人在皇城根下的酒楼意思着吃了顿饭。
然后黄昏继续去乾清殿。
朱高炽正在假寐。
看见黄昏来了,知道要办正事,立即着人去宣那位礼部郎中,又给黄昏赐座赐茶。
黄昏喝了口茶,看向朱高炽,“殿下情绪不佳啊。”
不仅情绪不好,感觉朱高炽神色也不太对。
有些萎靡。
今天应该是抱恙来处理政事。
朱高炽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你大概还不知道罢,昨日傍晚时分,父皇关于三司会审的旨意到了乾清殿,不仅如此,父皇还有一封关于使团出使安南的旨意,另有一封直接给你的密信,所以接下来你也会情绪不佳。”
黄昏淡定自若,“不可能,以我的推算,三司会审这事,最多就是罚我的薪俸,倒是殿下你,可能要被陛下骂个狗血淋头。”
不过有点莫名其妙,朱棣给自己写密信干什么?
不能下圣旨?
朱高炽呵呵一笑,难得腹黑的道:“你可能还不知道一件事。”
黄昏:“???”
朱高炽笑起来时,眼睛成了一条缝,“占城来了个使臣,知悉父皇在顺天,所以没来应天,进入大明疆域后就直奔顺天去了,安南出大事了。”
安南确实出大事了,但这大事早就出了。
顺天,朱棣坐在椅子里,让前面跪着的占城使臣起身,神态温和的问道:“你们国王近来可好。”
对于附属国,朱棣当然得拿出宗主国老大的气质来,态度亲切的嘘寒问暖,完全就是一副上位者关心下位者的架势。
刚站起来的占城使臣一听,又跪了下去,大哭道:“请天子为我国做主啊!”
朱棣愣了下。
这是杂的了,怎么还哭了起来。
也有些尴尬。
这就像老大哥带了一群手下在社会上立足,老大哥在家里吃香喝辣日子舒爽的很,在各地管理势力的一个小弟有一天忽然跑了回来,回来见面就委屈的痛哭,老大哥心里能爽?
明显是小弟被人欺负了。
可如今大明国威鼎盛,占城作为大明的藩属国,谁敢欺负它?
欺负它就是不给我朱棣面子啊!
朱棣咳嗽了一声,示意那占城使臣注意一下,这是老子的办公场所,你哭哭闹闹有损老子的风格嘛,旋即重重的鼻音道:“说事。”
两个字,简单明了。
有人欺负你?
莫怕。
老大哥大明王朝给你撑腰。
占城使臣是真被朱棣那一声咳嗽吓了一跳,急忙说,回陛下的话,不是微臣不懂礼在陛下面前失了礼数,实在是微臣和微臣之王委屈啊。
朱棣嗯了声,你他妈倒是说啊。
占城时辰继续说,陛下你是不知道啊,胡汉苍那个龟儿子,仗着你封他成了国王,仗着他兵多地广,今年四月份就发兵来打我们占城了啊,抢了我们好大一块地皮,他打了打了,抢也就抢了,他还欺人太甚啊,竟然威胁我们不准来找大明的天子伸冤啊,陛下你说我们惨不惨啊……
朱棣听得口瞪目呆。
胡汉苍,就是安南国王,前年朱棣靖难登基后,安南国的国相胡一元派人过来拜了码头,老好的说陛下登基大宝,是天命所归,我们安南以后就跟着你混了,大明吃香的喝辣的,我们安南喝口汤就行。
朱棣一看,安南的小弟心态很好嘛。
得,派个使臣过去慰劳一番。
于是使臣杨渤出使安南,哪知杨渤到了安南,一路之上都被大批的安南老百姓围着,说国王陈氏出了事,人都已经死完了,没有后裔,请求大明天下册封国相胡一元的儿子胡汉苍为国王。
杨渤回到大明后,信誓旦旦的说安南的王氏陈氏的人确实死光了,是正常死亡,并不是被人起兵谋反了。
朱棣也就信了。
他哪里知道杨渤不仅被骗了,还拿了胡一元大量的好处费。
于是朱棣让当时的礼部尚书去了一趟安南,册封胡汉苍为安南国王,那曾想到才不到一年,胡汉苍就不满足他的地盘,去抢了占城的钱财地皮。
占城也很无奈啊。
都是明朝大哥的藩属国,可占城地盘和兵马都不如别人安南,被打了个千疮百孔,于是在永乐元年派使臣来找朱棣哭诉。
当时朱棣也忙,靖难余晖还没过去,梅殷到处作怪,也没去深思安南的事情,于是派了个使臣过去,晓谕安南国:听说你们屡屡出兵侵占占城国,古有明戒,为非作恶必受其祸。过去的事且不追究,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干了!
胡汉苍心里还是有点紧张,两面都打还真没这个实力,但外交讲的是策略嘛,于是胡汉苍回复永乐帝:自今以往,谨当息兵安民,以仰副圣训。
这意思是说,看在您的面子上,我收手不打占城了。
但这是屁话。
永乐二年,胡汉苍开始作妖,竟然骚扰大明广西的思明府的禄州、西平州、永平寨等地,觉得不过瘾,发现邻居占城好欺负——抢钱当然来的快而且爽!
于是又派兵去打占城了,把占城打得哭爹叫娘后还威胁占城,说你不准去找大明天子哭诉,要不然老子分分钟把你打成屎。
这活脱脱的校园霸凌事件啊。
太狠了。
占城哪受得了这个气啊,于是派了个使臣来大明求见朱棣。
第三百二十七章 强烈谴责
占城使臣最后又说,胡汉苍那小子嚣张跋扈,抢了我们的钱地后,还要我们归顺于他,让占城成为安南的辖境,他这是狼子野心啊,我们国王当然不愿意,出使来之前,国王说,陛下如果愿意,他愿意将王国归入大明境内,请大明天子派官吏去管理。
这话很妙。
表面上看,占城作为大明的藩属国,归顺大明似乎并不算丧国,而且多少也有点诚意在里面,但占城和大明不接壤,大明就算将之纳入版图,也不好经营。
所以这话其实又在将军,将朱棣的军。
我占城都这么表态了,你大明作为宗主国都不表示表示,如何服众?
朱棣一听,气得够呛。
不是气占城的这一着将军。
是气安南。
好家伙,这才一年时间,你胡汉苍又开始欺负小占城了,这次还更过分,不仅抢钱、抢地、抢女人,连我朱某人赏赐给安南的东西都抢了。
不将我大明放在眼里嘛。
你这是作死啊。
不过当下还不是时候,梅殷反叛,御驾亲征鞑靼,损耗极大,大明还需要点时日休养生息,估摸安南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敢有恃无恐的去霸凌占城小兄弟。
这事怎么着?
不给安南点教训,大明作为宗主国颜面过不去。
去给安南点教训,貌似山高地远,又不太好打。
朱棣有些为难,于是借口说此事朕还需要再思忖一二,使者你还是先回国宾馆休息几日,待朕有了决议,再召见你。
占城使臣只得告退。
待占城使臣退下,朱棣急忙将行部尚书郭资和雒佥召见,如此这般一说,两位尚书亦是一脸头疼,暗暗责怪占城不懂事啊。
不知道咱们大明刚打了两架么,哪有精力帮你收拾安南那边。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大明也不能装作没看见。
郭资道:“微臣以为,此是藩属国之间的矛盾,按说安南骄横,我大明应戒之惩之,可太祖有训,我大明永不对安南用兵,此事着实不太好办。”
其实有些话不太敢说。
安南如此骄横,就是大明太祖朱元璋惯出来的。
雒佥亦颔首,“虽如此说,但也不能寒了其他藩属国的心,微臣以为,当派一位重臣,持陛下手诏,重斥胡汉苍,强烈谴责他的错误行径。”
现在对安南的策略,也只有学太祖的“强烈谴责”了。
话说,大明臣子的天朝上国思想很严重。
竟直呼安南国王的名讳。
场上的朱棣和郭资两人,竟然丝毫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想来也是,胡汉苍要是见着了朱棣,也得自称一声“臣”。
既然都是臣,雒佥作为天朝上国的二品尚书,唤不得你胡汉苍的名讳了?
朱棣闻言颇为为难,“前些日子,在让黄昏回应天的时候,我已经让他知会老大,组建使团去安南,先前因三司会审耽误了,后来三司会审结束,我又口谕老大催了他,只怕此刻使团已经在路上。”
郭资急忙道:“如此,请陛下下旨,着驿站快马加急,等同军情传递等级,务必使团在出我大明疆域之前拦截住,重新选人使团人选。”
朱棣颔首,“此事可行,那换谁去?”
雒佥和郭资面面相觑。
他俩一个行部尚书,对如今顺天那边的官场,已经陌生了些,让谁去两人真还没建言,不过陛下既然问了,总得推举点人,于是雒佥道:“此人,当有我大明读书人的洋洋风华,也得有我大明雄师的虎啸之风,是以应以位居高位的文武并重的臣子,微臣有一人选。”
朱棣眼睛一亮,“何人?”
雒佥道:“如今还在福建的徐辉祖,此人身份尊贵,既是魏国公之后,又是一员儒将,福建大田之战,威名赫赫,可担此任。”
郭资又道:“在此之外,尚需一位真正的读书人,以备出使之时,可雄辩安南之众臣。此人须才华等身,且有显赫过往,当然,徐辉祖和此人,都只是代表我大明,真正威慑安南的,还是得陛下的手诏!”
朱棣眼睛一亮,“朕有两个人选,一者是六首第一的三元状元黄观,二者是那赋闲呆在鸡笼山国子监附近的高贤宁,两位卿家以为谁最合适?”
郭资和雒佥对视了一眼,暗暗一笑,咱们这位陛下还是腹黑啊。
徐辉祖,反对他的。
黄观,也反对他的。
高贤宁嘛,当初那封《周王辅成王论》,把咱们的陛下骂个狗血淋头。
万一安南这条疯狗的绳子拴不住了,使团就会全军覆没,这三人出使安南而死在那边的话,陛下想必一点也不伤心。
不过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实际上郭资和雒佥非常崇拜高贤宁和黄观,知道这是两人戴罪立功的千古良机,差事办得好了,便可重启仕途风帆。
于是同声道:“可两者同去。”
朱棣点头,“善。”
不过显然并没有完,压低声音,“出使安南,朕另有算计,所以仅这些人还不够稳妥,两位爱卿,你们觉得在使团中加一个南镇抚司指挥黄昏如何?”
郭资和雒佥不明所以,“他南镇抚司的去干嘛?”
朱棣摸了摸唇角胡须,觉得没要瞒着两位行部尚书的必要,笑道:“之前使团出使安南,就是我和黄昏两人的意思,真正目的是去安南找一门神器的生产工艺,现在发生了这种事,我觉得不需要找了,可以让使团直接去找胡汉苍索要,但一个徐辉祖加上高贤宁和黄观,朕觉得这三人都太正统了,怕不是应付不了胡汉苍的歪门邪道,所以我想让黄昏也去,这货最是擅长提前落子然后后发制人。”
郭资和雒佥两人一听,还有这曲折。
况且多一个黄昏,和两位行部尚书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哪有意见。
于是朱棣拟旨两封。
一封给应天朝堂,让朱高炽准备此事,将高贤宁加入使团。
一封送递福建,徐辉祖和黄观从福建出发,赶往广西和使团汇合。
还有一封密信,给黄昏,语气极其亲近,说黄爱卿啊,三司会审后你明证清白,朕深感欣慰,大明有如此肱骨之臣,实乃万民之福,然你我先前商议关于神机营一事,因近来安南不太温顺,若是一般人出使,朕不放心,你是朕的心腹良臣,要不你就跟着你家大舅哥走一趟安南吧,也不必偷偷摸摸的找那门神器的工艺制作方式了,直接找胡汉苍索要,这一次出使安南,但有需求,不论是钱财还是人手,老大都会满足你,且使团表面以你大舅哥为尊,实则你为核心,可任意差遣。
又说锦绣山河,我绘之,爱卿添墨,愿勿负我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