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八章 好一句勿谓言之不预也!
姚广孝的话分量很重,没人敢轻视。
也大感意外。
谁都没想到,很少在朝堂上表达论见的姚广孝,会就此事发声,不过大家也看得出来,姚广孝并没有为黄昏等人说话。
按照当下情况,使团中的徐辉祖、黄昏、黄观和高贤宁四人,必死无疑,差别就在于会不会抄家流放,陛下来决断,也是如此,最多就是因为伪造国书的目的是好的初衷,而罪不及家人罢了。
这估摸着是因为姚广孝作为出家人,慈悲为怀。
姚广孝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朱高燧和朱高煦对视一眼,然后兼国理政的朱高燧站了起来,“姚少师言之有理,此事就等父皇回来决断罢。”
父皇什么时候回来?
还早。
而在诏狱里的黄昏等人却是俎上鱼肉,只要和纪纲配合,未尝不能挖出一些有用的东西,到时候莫须有一番,便可置黄昏于死地。
就算不能,仅伪造国书一事,黄昏也必死无疑。
这是个必死之局。
没必要因此得罪姚广孝。
……
……
在黄昏等人被押入北镇抚司诏狱的同一天,朱棣坐在书房里休憩,他刚把裴伯和陈天平召来问了话,大概就是询问这两位安南那边的民心向背。
其实不用问,这两人口中说出来的民心向背,肯定是向着陈朝皇室。
但朱棣隐晦的探了一下口风。
又放出了一点消息,隐晦的提醒陈天平和裴伯,大明和安南山高地远,要出兵帮你陈氏王族讨伐胡汉苍父子,不太现实。
所以打算敲打胡汉苍父子,让他俩将陈天平迎回去登基。
陈天平和裴伯只能无奈接受。
他俩也明白,宗主国现在日子不太好过,靖难余晖刚过去,两场大战已经伤筋动骨,再兴雄师征讨安南的话,大明国力不允许。
至少还要休养生息一年。
朱棣坐在那里有些发愁,也有些上火。
甚至有点怨念。
黄昏那兔崽子为了火器的制作工艺,匆匆忙忙请自己组建使团利用占城被攻打的借口去往安南,当时看没问题,现在看使团去早了。
若是等陈天平和裴伯出现后再出使,就能顺带解决这件事。
现在还需要再次出使。
对胡汉苍父子篡国一事,朱棣已从最初的愤怒中平息下来,毕竟当初胡汉苍篡国时,自己正在靖难,大明自顾不暇。
朱棣的愤怒,来自于胡汉苍父子对他的欺骗。
欺君之罪,不可饶恕。
不过此事朱棣暂时压了下来,是以如今应天那边,还没人知道陈天平和裴伯到了顺天的事情,朱棣打算回应天的时候一并宣布,再找六部尚书和诸位国公商讨对策。
这种涉及藩属国的大事,朱棣还不是很信任朱高燧能办好。
是以曾经出使安南的杨渤暂时无恙,但他迟早完蛋,死大概是死定了,毕竟欺君,全家被流放也大有可能,不止如此,当时和杨渤一起出使的人,都会被追责。
忽见一内侍匆匆跑进来,对狗儿低语两句。
狗儿挥手示意内侍退下。
上前两步,“陛下,和黄昏、徐辉祖两位一起出使安南的许吟、于彦良求见。”
朱棣眼睛一瞪,“啥?”
使团回来了?
有点不解,使团回来是回应天,怎么这两个人反而跑到顺天来了,这有点不同寻常,遮莫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道:“宣。”
片刻之后,被缴了刀剑的于彦良和许吟走入书房,行礼。
朱棣没免礼,问道:“你们有何事。”
许吟低头道:“回陛下的话,我等和黄指挥等人一起出使安南,以大明雄威为盾,力压安南之嚣张气焰,达成皇命而归来。”
朱棣没好气的道:“说人话。”
别整这些没用的。
许吟立即道:“使团返回广西境内后,黄指挥写了一封章折,让我二人脱离使团,前来顺天,请陛下亲阅黄指挥的章折。”
朱棣无语,“他是遇到过不去的坎,有求于朕罢?”
许吟不敢多说。
双手捧起章折,递向狗儿。
狗儿拿起章折拆开,检查一番,确定没有什么危险,这才毕恭毕敬的递给朱棣,旋即退到一边,默默伺候。
朱棣看着章折,脸上笑意浮起。
黄昏在章折中说,抵达安南之后,诸事正常,使团一路直往王都清化,在蓝山乡遇到暴雨损毁道路,于是使团暂时入住当地乡绅——
看到这里,朱棣的脸色渐渐凝重。
黄昏又在章折中说,从当地黎族一杰出后辈口中得知安南胡汉苍父子篡国之真相,并听其隐约提及,说有陈朝后人逃窜至澜沧王国,微臣私以为这位陈朝后人必会从澜沧王国转道大明求见陛下,是以微臣斗胆揣摩圣意,又分析邦国局势,大明作为宗主国,理应为陈朝主张公道,是以和使团众人商议,就此事以圣意而作国书一封,以震慑胡汉苍父子,迎陈朝后人回国登基——
看到这里,朱棣眼睛都直了。
他简直有点不敢相信。
这货做了什么事?
妄自揣摩圣意,猜到自己见到陈天平和裴伯之后会选择如何针对安南的策略,也便罢了,毕竟揣摩圣意这事,从古至今满朝文武都在干,天子睁一眼闭一眼就过去了。
只要天子不追究,就算不得什么杀头的事。
但他竟然伪造国书!
作死无极限啊。
难怪黄昏返回大明后,就立即让于彦良和许吟来顺天求见自己,感情他自己也清楚,伪造国书的事情瞒不过去,一旦安南那边回了国书,这事就要公之于众。
到时候他必死无疑。
不仅他要死,徐辉祖、黄观、高贤宁都得死,使团其他人少不了也是个流放的罪名,别说京畿的人救不了他,就是自己这个天子,也救不了他。
倒是聪慧,知道提前告知自己,请求自己救他。
继续看下去。
看完章折,发现有附件,仔细一看,竟是伪造国书的内容,一遍读下来,忍不住拍案而起,“好一个先礼后兵,好一句勿谓言之不预也!”
这话说到朱棣心里去了。
端的是霸气,一句话,彰显了大明万邦来朝的宗主国气度,一句话,让大明永乐大帝的威慑四海的豪情然纸上。
就冲这一句话,朱棣就觉得应该救这货。
除去伪造国书这事的目无法纪,朱棣不得不承认,黄昏完美的解决了再次出使的问题,而且也让处置安南篡国的事情变得简单了许多。
是一着秒招。
可惜——他这个手段着实太极端,如行走悬崖,国家虽然因此受益,但他个人若是一着不慎,则会为此而亡。
端的是一个赤忱臣心,国家大义,国在家前。
朱棣圣心大悦。
第三百五十九章 步步惊心
狗儿太监心头一颤,松了口气,看陛下这情绪,黄指挥应该是做了什么事情,让陛下龙颜大悦了,很有点高兴。
毕竟宫外之人,狗儿对黄昏感情最好。
于彦良和许吟低着头对视一眼,暗暗叹服。
在来顺天时,黄昏说过,朱棣看到章折时,估计会勃然大怒,但看完章折后的附件,会转怒为喜,你二人就准备领赏罢。
当时两人不信。
总觉得是风潇兮兮易水寒。
陛下一看,哟,你们伪造国书啊,这么重的罪,先砍两颗人头,让朕泄愤一番,然后再来慢慢砍你黄昏和徐辉祖等人的脑袋。
没想到真被黄昏算准了。
那句“勿谓言之不预也”,对大明天子就这么有杀伤力?
朱棣自知失态。
重新坐下,沉吟着说道:“章折中说使团遭遇安南叛兵,但并没有说详情,你二人可知当时情形,我大明使团损伤若何?”
当日没参战,但目睹了全部过程的许吟二人立即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朱棣听得热血沸腾。
忍不住赞道:“有辉祖在,他日亲征漠北,朕也能宽心闲暇不少了,你二人没去参战是正确的,保护使团众人,责任和功劳并不输给辉祖。”
许吟和于彦良大喜。
这就有功了?
挥手,“论功还是论罪,待朕回到应天再说,你二人先行退下罢。”
待许吟两人退下,朱棣对狗儿道:“去把两位行部尚书唤来,朕有事交代,另外,着人准备,明日启程返回应天。”
狗儿立即去办。
朱棣又看了一遍黄昏章折附件里的国书,暗暗颔首,不错,这封国书应该是出自黄观之手,用辞遣句无可挑剔,确实大才。
尤其那句“勿谓言之不预也”,端的是让人惊艳。
郭资、雒佥两位行部尚书还没到,朱棣坐在书房里陷入沉思,如何救黄昏等人,这是个麻烦事,毕竟伪造国书论罪极重,自己若是不严厉追究,无法让朝堂臣子信服,失去天子威仪的话,上行下效,以后怕还会再次出现。
心中一动,对门外的内侍道:“去,将大殿下召来。”
老大回到顺天后,身体养得不错,加上媳妇儿王妃张氏回来后操办了一场小型选秀,深得朱棣欢心,又有黄昏朱瞻基陪伴膝下,朱棣近来对朱高炽柔情了点。
终究是父子。
两位行部尚书先到,朱棣将黄昏的章折和附件丢给两人,“看看罢。”
不出朱棣意料。
当两人看完附件后,都是拍案惊呼,为那一句“勿谓言之不预也”感到惊艳,对黄观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朱棣笑道:“两位爱卿,觉得此事如何解决为妥?”
雒佥和郭资知道陈天平和裴伯在顺天。
郭资闻言道:“从规矩上来说,使团主使三人,徐辉祖、黄观和高贤宁,以及策划伪造国书的黄昏,都应重罚,砍头悬尸午门丝毫不为过,不过深究下去,使团伪造国书,是因为知道了胡汉苍父子篡国的真相,也因为知道了陈天平到了顺天,所以他们预判到了我大明王朝接下来针对安南的政治对策,于是伪造了这封国书,从某方面来说,完美的表达出了陛下对胡汉苍父子篡国的态度,也表达了我大明王朝对此事的态度,更是节省下了第二次出使的成本、时间,为我们布局争取到了极大的空间,亦是大功一件。”
雒佥也颔首,“臣以为然。”
朱棣面带笑意,“这么说,是将功折过?可这功再大,也抵不过伪造国书之罪,朕就算有心饶他们一命,也拗不过满堂臣子。”
适时朱高炽在内侍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进来,行跪礼。
朱棣心情极好,挥手,“起来罢,狗儿,赐座。”
儿子身体不好。
是以这段日子,朱棣大多会给他赐座。
朱高炽刚坐下,发现父亲朱棣已经背着手站了起来,他又急忙站起来,抹了一把因为奔跑额头上浮起的密汗。
朱棣见状暗暗有些扎心。
这是自己儿子啊,无论何种时刻,都恪守礼节,哪怕他身体很差,也从没有不尊重自己,兼国理政期间表现卓越——哪像老三。
这段时间的兼国理政,朱棣虽然没批驳他太多,但确实很多地方不尽人意。
走到朱高炽身旁,将他按了下去,“坐罢。”
在房中来回踱步,让郭资将具体情况说与朱高炽听后,驻步,问大儿子,“这事你觉得如何处置?”
朱高炽顿时就汗流浃背。
这是个陷阱。
现在应天和顺天都有流言,黄昏是支持自己的,但朱高炽心知肚明,黄昏根本没有完全倒向自己,他只是相对而言对自己要温和亲近一些。
这还是因为老二和老三把他们推过来的。
父皇这么问,未尝没有试探自己的意思?
怎么应对?
在这一瞬间,朱高炽的求生**爆棚,起身道:“儿臣以为,功要论,过要惩,此事是功不及过,还是功过相抵,皆看父皇心意,是觉得安南一个犯番邦重要,还是大明朝堂规矩和国家法度重要。”
朱棣讶然,“怎么说?”
朱高炽沉着冷静,“如果父皇觉得安南的平稳更重要,那么徐辉祖等人不可杀,因为一旦杀了,那么伪造国书的事情就容易走漏消息,为番邦所知,如此我大明威信扫地。如果父皇觉得朝堂规矩国家法度更重要,那么必杀徐辉祖等人。”
朱棣颔首,“你以为呢?”
朱高炽暗暗叫苦,只能硬着脖子上,道:“两者皆重要,看父皇一念之间,儿臣以为,国家威信不可堕,是以不应杀徐辉祖等人。但此事不可开先河,父皇身为大明天子,当以国家法度为先,虽不宜用伪造国书一事来杀徐辉祖和黄昏等人,但可另觅罪证。”
朱棣无语。
你这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差别。
没好气的道:“你就一句话,杀还是不杀?”
朱高炽越发惊恐。
一旁的两位尚书暗暗叹气,咱们的大殿下就是这么被陛下吓得身体越来越差的,真不知道会不会像懿文太子一样。
朱高炽一咬牙,“儿臣以为,不杀!”
朱棣眯缝起眼,“因为黄昏是支持你的?”
圣意难测。
果然,朱棣在这里等着朱高炽。
朱高炽一副绝然神态,“没有,黄昏与儿臣之间没有私交,儿臣之所以如此,是不愿意看见父皇未来的肱骨重臣就此陨落,儿臣也以为,黄昏此人是天纵奇才,他会给父皇的千秋江山带来我们无法意料的繁华和兴盛!”
这其实是实话。
朱棣颔首,“这确实像你。”
大儿子仁厚。
别说黄昏这样的人,就算是其他臣子,老大也会说情,这一点,朱棣不喜欢——他总觉得,这样的君王适合守成。
而朱棣的野望,继承人应该是朱高煦那样的人才能实现。
第三百六十章 神来之笔
朱高炽又抹了一把冷汗。
朱棣走回去坐下,问三人,“此事如何完美解决,既不能让安南和番邦知道我们大明伪造国书而不砍头,又不能坏了国家法度。”
此事确实很难操作,所以朱棣也愁。
在这件事上救黄昏,颇为有心无力。
但雒佥和郭资两人是谁,都是在洪武年间出仕的人,在朝堂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哪会没有主意,郭资刚想说话,却听得雒佥道:“臣有疑问。”
朱棣愣了下,“说。”
雒佥大声道:“但问陛下一句,使团诸人虽然有功,但他们置国家法度于身外,而行等同于谋逆之举的伪造国书,令我大明作为宗主国的威信岌岌可危,此等大罪,就算有功也不可抵,不诛何为?”
朱棣略有不喜,“那依你之意?”
雒佥斩钉截铁,“杀!”
“不杀不足以振法度,不杀不足以束臣心,不杀不足以平乱象!”
雒佥态度几位坚决。
朱棣沉吟不语。
一旁的郭资微微苦笑,咳嗽一声,“雒尚书,此事不能如此片面——”
话音未落,雒佥冷道:“律法重要,还是臣子重要,律法是国家手段,若是开此先河,失去威慑力,那么大明律法将形同虚设。”
郭资耸耸肩,退了两步,得,你有理,你来。
内心深处却有些责怪雒佥。
郭资和雒佥两人,虽然都是行部尚书,但洪武年间,郭资就已经是北平布政使,朱棣还没靖难,郭资就已经归附,靖难之时,郭资第一个投降拥护,并在北平辅佐朱高炽守城,靖难三年,郭资主管军饷诸事朱棣即帝位,任郭资户部尚书,兼掌北平布政司。后授命郭资筹建北京城,任行部尚书,统六部事。
从某方面来说,他比雒佥的地位要高一些。
雒佥算是副手。
这并不是郭资责怪雒佥不给他面子,而是因为另外一件事,其他人不知道,郭资作为北平布政司,这几年在顺天这边经营得极好,很少有事情瞒得过他。
是以他知道,雒佥和京畿那边的某位殿下走得很近,只不过还无人知晓而已。
朱棣面无表情,道:“雒尚书言之有理。”
这就是为何连朱棣也觉得要救黄昏不容易,因为想杀黄昏等人的理由实在是太强大,强大到连君权都压不住。
朱棣不是暴君,所以他没法用皇权来封口。
又道:“此事待朕回到应天,于诸多臣工共同商议,郑和筹备下西洋之事已经准备妥当,明日朕会回应天,关于顺天府诸事,朕多有交待,郭尚书你留下,老大和雒尚书先退下罢。”
朱高炽起身行却礼。
雒佥却不走,“陛下之意昭昭欲接,陛下真愿为了一阿谀献媚之臣子,而置大明律法于不顾,臣不服,愿一死谏之。”
已经退出房门的朱高炽满头冷汗。
他实在不明白,雒佥今日为何要如此执着的和父皇对着干,明显不合理。
郭资也是一脸冷汗。
雒佥却一脸的淡然。
他知道道理在他手上,就算陛下再对他不满,也拿他没办法,只不过今后的仕途,大概会因此受到波折。
他并不惧怕仕途波折,有失去,自然就有得到。
朱棣阴沉着脸,眸子阴沉,盯着雒佥,许久,才缓缓的道:“朕知晓了,雒尚书退下罢。”
雒佥振臂,“请陛下下旨,惩处使团众人!”
朱棣怒极反笑,“朕回到应天,自会处置,朕倒是忽然想起一件事,去年应天那边三司会审前后,雒尚书在顺天添置了不少房产,三司会审后,雒尚书又写了封私信,着人送递应天,不知收信人是谁?”
雒佥脸色大变,讷讷着说不出话来。
郭资暗暗叹气。
雒佥啊雒佥,你真以为锦衣卫总衙在应天,纪纲等人也在应天,顺天的锦衣卫就是吃干饭的,别天真了,我们这些当臣子的,一举一动都在陛下眼里。
你做的那些事,连我都瞒不了,如何瞒得过咱们这位永乐大帝?
还是太天真了啊。
要知道陛下以前封燕王,王地原本就在顺天!
朱棣阴沉着脸斜乜一眼雒佥,“怎么着,雒尚书那封信见不得人?”
雒佥心中的崩溃的,他根本没想过,原来自己做的事情都被陛下看得一清二楚,他有点心虚,更有点懵,闻言脱口而出,“那封信是写给我以为侄儿的私信,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
“嗯?!”
朱棣笑了,笑得很怜悯。
郭资摇头。
完了。
千不该万不该,雒佥你不该说收信那人是你侄儿,你随便编个身份,哪怕说是你祖宗也好啊,你这么一说,岂非说你和陛下是兄弟?
收受大额款项,又御前僭越,你作得一手好死。
死定了。
朱棣并没有发怒,“既然如此,那朕并无异议,雒尚书退下罢,朕还需要叮嘱郭尚书诸多政事,接下来你俩在顺天,可要勤政爱民。”
雒佥失魂落魄的离开。
朱棣看向郭资,猛然一拍书桌,“看看,看看,这就是朕的行部尚书,远在顺天,还是要被人拉下水,朕本不想追究此事,由得他去——”
朱棣不说了,深呼吸一口气,才压下心中怒意,对郭资,“诸事我皆不交待了,你跟朕多年,深得朕之信任,但一件事务必看重:盯紧漠北,稍有异常,星夜驰报于朕。”
郭资急忙应下。
又弱弱的道:“陛下,其实徐辉祖等人,并非不可救。”
朱棣眼睛一亮,“你有何良策?”
郭资思索了一阵,“这件事,主要在于一个‘伪造’两字,别人谁也没办法把这两个字抹去,但陛下您乃大明天子,您只需要做一件事,就能让‘伪造’两字变得正大光明。”
停顿一下,“陛下难道没发现,黄指挥的章折中,有两个字格外醒目吗?”
朱棣拿起章折仔细一看,还真是。
一个“未”,一个“请”字。
全句是:臣斗胆,未请圣意,便作国书。
“未”字极细极小,若不注意,几乎看不见,而那个“请”字有似乎刻意加粗,而且有点斜,按照书写的惯例,应该是写到“未”字时,笔豪无墨了,才会出现这个状况。
乍然看去,便似“臣斗胆,请圣意,便作国书。”
朱棣当时也没在意,毕竟黄昏作为读书人,实则和他叔父黄观天差地壤之别,黄昏就是个半罐子水。
现在郭资这么一提醒,才悚然惊觉,这应该是黄昏别有用心。
朱棣若有所思:“难道说……”
郭资颔首,“黄指挥这个手段非比寻常,若是流传出去,易被人诟病,所以此事必须极其隐秘,绝不可再被他人知,因此他不敢在章折中提及,也不敢密信告之陛下,只能在章折中如此隐晦的请求陛下出手相助。”
朱棣眼睛亮了。
他真没想到,黄昏这小子竟然落子周密至此,这哪是人力可为,简直就是神来之笔。
第三百六十一章 可怜又很蠢的殿下
明月东升,天地间一片银白。
快晚春了。
空气中弥漫着微微的燥热,以及淡淡的青草香味,灯火辉煌的庭院里,奴仆往来丫鬟奔走,尽是人间繁华。
徐妙锦坐在院子里,却觉孤单。
夫君已在诏狱数日,尚无好好戏,今日又听在尚宝司任职的二兄徐膺绪说,以驸马王宁为首,十多位朝堂武将上章折送递乾清宫,要求三殿下朱高燧严查伪造国书一事,若是当真,则定罪,以儆效尤,若是等陛下回复在审问,安南的使臣到大明一看,发现是封假国书,则大明颜面无存。
朱高燧见状,只好假惺惺的说,既然大家都认为此事应急,我也不能置国家利益于不顾,纵是父皇责骂,也要肃清恶行。
遂大笔一挥,决意明日在大庆殿亲自审问,若是罪证确凿,将按律法处置。
徐妙锦像无头的苍蝇。
只好去求长姐。
徐皇后也是无奈,她虽然是后宫之主,但后宫不可干政,何况是涉及到邦国的国家大事,她纵然想救兄弟徐辉祖和妹夫黄昏,也有心无力。
徐妙锦没办法了。
她相信黄昏,可已经到了这个关键时刻,也不知道夫君究竟落了什么子,这一次不像三司会审,找个张定边出来就能解决。
按照二兄的分析,谁也救不了,陛下也不行。
绯春轻轻过来,给徐妙锦披了层轻纱,柔声说,小姐,那个叫黎利的安南人近期总是早出夜归,让人去盯了下,发现他一直在走访我们家时代商行的店铺,又去找了很多购买了我们商品的人询问,也不知道他在弄什么。
徐妙锦没甚情绪,“随他去罢,估计是想和姑爷合作吧。”
又问道:“西院那边如何?”
绯春说娑秋娜她们归来之后,很是安宁,除了娑秋娜,其他女子都在养伤,倒是乌尔莎经常逛出西院,还找我说过话,可是我真不懂西域言语,乌尔莎也不懂我们大明官话。
犹豫了下,还是道:“我觉得乌尔莎似乎是在询问姑爷的事情,她好像很关心姑爷,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不对劲啊。”
说这话的时候,绯春的语气有点酸。
只是她自己没察觉而已。
徐妙锦嗯了声,乌尔莎确实有点怪,从安南归来后,几乎不敢正视自己,甚至于有时候发现她看娑秋娜时,情绪也很复杂。
大概、或许、可能,发生了什么事吧。
徐妙锦一声长叹。
不重要了。
她只想夫君好好的从诏狱归来,其他任何事情都不再是事。
西院。
娑秋娜在灯下看书,其他女子叽叽喳喳说着,娑秋娜不经意间抬头,发现乌尔莎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以手撑着脸,望着月亮痴痴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起身,出门,来到乌尔莎身边坐下,笑道:“思春了?”
乌尔莎悚然惊醒。
神色有些慌乱。
娑秋娜心中暗暗奇怪,从安南归来后,乌尔莎确实变得有点奇怪了,总感觉她心不在焉,似乎在担心什么事。
正欲和她谈心,却见乌尔莎倏然蹿了出去,寒光一闪,黑暗中倏然响起声音,“手下留情,我是来给你们女主人送礼的。”
标准的西域话。
片刻之后,一位穿着黑衣的男子出现,神情淡然,丝毫没因为在地狱门口走了一遭而慌乱,来到娑秋娜面前,“想送个大礼给你,不知道你敢不敢收。”
娑秋娜哦了一声,“说说看。”
黑衣男子笑道:“明日奉天殿会公开审问黄指挥出使安南伪造国书之事,可有人觉得不够保险,怕出意外,导致这件事也无法除去他们的心头大患,所以想请你出面。”
娑秋娜讶然,“让我背叛大官人?”
黑衣男子摇头,“你和他并无任何关系,何来的背叛之说,只是请你站出来仗义执言,为大明铲除一个蔑视天子,无视法理的祸国臣子而已。”
娑秋娜略一思索,“我有什么好处,又需要我怎么做?”
黑衣男人大喜,“如果你同意,让我前来的那位爷,他愿意帮助你成为大明后宫之主,而不仅仅只是一个普通妃子。”
娑秋娜笑了,“他知道我会被召入紫禁城为妃?”
黑衣男人点头,直接不给娑秋娜留一点面子,“这是明显的事情,要不然我大明陛下为何会将你救回来,一个被帖木儿追杀的西域望族,根本没有任何价值,所以陛下看重的,自然是你那身为西域神女的绝世姿色。”
娑秋娜若有所思,“假若我不配合呢?”
黑衣男人想了想,“后果怎样我不好说,但我相信,那位爷有的是办法,让你这个无法在西域立足的人,更无法在大明苟活。”
娑秋娜笑意盈盈,“所以,你是代替你的主子来威胁我?”
他态度很强势啊。
黑衣男人呵呵一笑,“谈不上威胁,合作共赢罢了,而且那位爷说过,一旦铲除掉黄昏,你和他有了第一次合作,那么接下来就可以继续合作。”
娑秋娜眼睛一亮,“是哪位殿下?”
黑衣男人哈哈一笑,“也可能不是殿下,是某位国公,又或者是某位大权在握的人呢,为何会让你觉得这一定是某位殿下的意思?”
娑秋娜沉吟半晌,“需要我怎么做?”
黑衣男人转身,从乌尔莎身边走入黑暗之中,声音随风飘来,“到时候你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配合,不过那样一来,你们都得死,作为女人,作为一个很美的女人,你大概会生不如死。”
说完消失。
娑秋娜蹙眉,问乌尔莎,“身手如何?”
乌尔莎不屑一顾,“随手可杀。”
娑秋娜想了想,“这事我需要仔细而认真的考虑,目前看来,咱们这位大官人恐怕是真的自身难保,毕竟伪造国书,可是灭族大罪。”
乌尔莎欲言又止。
娑秋娜转身,回屋,“乌尔莎,去盯一下,看那个人回哪里了。”
乌尔莎茫然。
娑秋娜笑眯眯的,“总不能让人觉得我们这群无家可归之人好欺负,要不然以后我们还能在大明立足?你只管放手去跟踪就是,无论如何都不影响大局。”
又道:“算盘很美好,可惜了,那个人并不了解我,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恐怕也不了解他那位父皇。
真是可怜。
而且很蠢!
第二百六十二章 山人自有妙计
人间处处是棋盘,棋子人人在落,人人皆是对弈者,又人人皆棋子。
诏狱内,因为身份特殊,徐辉祖和黄昏、黄观、高贤宁四人,虽然背着伪造国书的罪,北镇抚司的缇骑也不敢上刑。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使团的人撂得快。
那群读书人哪见过诏狱的阵仗。
北镇抚司缇骑连刑具都还没亮,好家伙,礼部和工部的人就一五一十的全部交待了,最快的不是这俩部的人,是兵部的人。
配合之积极主动,很难让人不产生点猫腻想法。
兵部还是武将牵扯较多。
而武将又多是支持朱高煦的。
是以有了使团众多口供,徐辉祖和黄昏等人审不审问,意义不大,在纪纲和李春的示意下,诏狱的人索性不去管这四人。
反正难逃一死。
这一次在诏狱里,日子没之前好了,各种恶劣条件,黄昏哪受过这种苦,身上很快长了疥疮,整天都咋咋呼呼的嚷着痒死了痒死了……
其他三人也不好过。
这一日,一位送饭的缇骑好心说了句,说四位,多吃点罢,再想大酒大肉的日子,怕是不多了,也别怪我们,我们也是奉命办事。
一般的缇骑,还是忌惮黄昏的身份,毕竟赛哈智现在还是南镇抚司的镇抚使。
北镇抚司谁都不惧,就怕南镇抚司。
勉强吃了饭,徐辉祖缓慢的打着一套拳路,活动筋骨,缓缓问黄昏,“看这意思,纪纲他们是不打算等陛下回来,直接把咱们差办了?”
黄昏脱得只剩下一条裤衩,不断的挠着大腿内侧。
那里的皮肤已经挠烂了。
没办法。
痒!
疥疮实在是太痒了,问诏狱缇骑要点雄黄水洗,他们也不给,等几天出诏狱回黄府,怕是要连着洗好几天的雄黄澡才能痊愈。
疥疮传染性强,但是好治。
闻言道:“约莫是的,他们怕出意外,得趁陛下归来之前,先把咱们办了,免得到时候出点不可掌控的事情,白瞎了他们在使团中埋伏的内应。”
使团中有朱高煦、朱高燧的人,黄昏一点也不意外。
黄观盘膝而坐,他在诏狱待过很长一段时间,当时被当祖宗一样供奉起来,有书看,现在没这待遇了,只好闲坐,道:“如此说来,我等必死无疑?”
高贤宁的牢房有个窗户,此时在透过窗户看外面难得照射进来的阳光,头也不回,“如果说是我们三人,必死无疑,但有黄指挥在,我怎么都不相信他会没一点应付的手段。”
徐辉祖嘿了一声,“记得刚抵达广西没多久,许吟和于彦良不见了,他俩去了哪里?”
黄昏贼笑一声,“你们猜?”
徐辉祖三人:“……”
这都什么时候了,谁也心情来猜这些,都放下心来,黄昏都这么淡定,大家还急什么,何况急也没用,坐等局势变化就行。
黄昏咳嗽了一声,问大舅哥,“舅哥,问你个事,以你领兵的经验来看,如果我们大明能将安南变成一个行政省,再以安南为跳板,有没有可能将整个中南半岛拢入我大明辖境?”
徐辉祖沉吟了一阵,“不考虑兵力对比和地利人和?”
黄昏摇头,“只从战略上看。”
徐辉祖想了想,“仅从地势上来说,中南半岛,安南的地理位置是最好的,平缓之地较多,适合农业种植,若是能将安南纳入版图,以之为跳板,后勤补助方面,若是安南百姓支持我大明雄师,拿下占城不难,再拿下吴哥王朝,对大城、澜沧王国形成包围局势,再配合上水师,应该是有可操作性,不过问题在于中南半岛那边地势不平,辎重运输很是困难,也不利于骑兵长途奔驰,所以打安南、占城不难,吴哥王朝略有难度,但大城和澜沧王国极难。”
黄昏唔了一声,“可以舍弃骑兵的战争性能,充当运输功能,辎重方面,红衣大炮可以少用,减少辎重的运输,从而解决大部分问题。”
徐辉祖不解,“仅靠步军?”
黄昏嘿嘿贼笑,“加上神机营的配合。”
徐辉祖反问,“但粮草呢?”
黄昏抛出心中一个想法,“如果说,我是说如果,我能制作出一种极其轻便,运输简单,且食用方便的面食出来,解决步军的口粮问题呢?”
徐辉祖眼睛一亮,“如果步军有全装备火铳的神机营配合,又能解决士卒的口粮问题,那么辎重和粮草的问题就迎难而解,只要士卒不出现水土不服和瘟疫,克服瘴气问题,那么打吴哥、大城和澜沧王国,就不是很难了。”
又道:“实际上,中南半岛比漠北更难征服,你的这种理念,只是理想状态,尤其是你说的方便食用的面食,这个根本做不到。”
中南半岛的地理实在太恶劣。
听徐辉祖这么一说,黄昏心中有数了。
笑道:“拭目以待。”
徐辉祖嘿了一声,“还是先度过眼下难关。”
黄昏一想也是。
今后中南半岛那边的战事,应该交给张辅和沐晟,大舅哥徐辉祖么,还是去漠北,以及亦力把里、帖木儿王国。
至于现在还是一盘散沙的印度那边,感觉不用打,派点人去就可能直接奴役,三哥历来都是一群奇葩的人。
道:“放心罢,陛下不会放弃我们的。”
黄观哦了一声,“何以见得?”
黄昏笑着说,因为我觉得我对陛下还有用,更因为我相信陛下,要知道,咱们这位陛下以他当下展现的风采,注定是要成为名垂青史的永乐大帝,他不会让我失望的。
这是对朱棣的信任。
深呼吸一口气,“按照那位缇骑无意说漏嘴的口风来看,大概明日,我们会被提审,因为是使团的缘故,不会是简单的三司会审,我认为会在奉天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由朱高燧亲自审问,其实就是走个过场了,因为使团中有人已经全部交待,我们认不认罪,都改变不了结局。”
徐辉祖嗯道:“所以呢?”
黄昏眯缝起眼,“所以我认为,我们需要拖时间,拖到陛下回来为止。”
黄观不解,“怎么拖?”
黄昏哈哈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第三百六十三章 舍车保帅
本该是永乐三年晚春时期一个普通的大朝会,却万众瞩目,从地方赶赴京畿述职,或是上奏重要事情的地方官吏,京畿的京官中只要有资格去参加大朝会的,已经那些有权没权都是朝堂重臣的臣子,没有一个请假。
全部到齐。
就算是有人偶然染恙,也拖着病躯上朝。
今天要发生大事。
有的人是怀着看热闹的吃瓜心态,有的是则是另有所谋,还有的人则是想借这个机会,摸清楚朝中关于立储的势力分布。
谁支持谁,大概在今日都会露出水面许多。
文武百官分列而站。
一直站到了奉天殿前的广场上。
朱高燧坐在龙椅旁边的椅子上,大声道:“诸位臣工,今日但议一事,徐辉祖、黄观、高贤宁和黄昏等人奉旨出使安南,本只是针对安南侵占占城事宜,但此四人无视国家法度,为一己私欲,在安南境内伪造我大明国书,蒙骗邦临,诸位以为应当如何处置?”
内阁首辅黄淮率先出列,“敢问殿下,可有确凿证据?
朱高燧笑道:“当然有。”
看向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纪指挥使,带人证罢。”
纪纲对站在他身后的北镇抚司镇抚使李春点点头,李春立即出了大殿,片刻后带了十余个出使使团的读书人,分属兵部、礼部和工部,也包括礼部官员钟量和工部军器监主事洪继来。
行礼之后,纪纲上前问钟量,“当日你们在蓝山乡,是否伪造了一封国书?”
钟量脸色平静,“是的。”
纪纲又问道:“谁可以作证?”
钟量依然不动声色,“使团众人,出少数几个,大多都能作证,伪造国书的材料,还是安南蓝山乡黎族的黎利找来的,他也跟随使团来到了大明。”
纪纲颔首,对李春道:“去将黎利提来。”
李春去后。
纪纲继续问道:“具体说说,是怎么伪造国书的。”
钟量思索回忆了一阵,“具体是谁提出,我不在现场,不过应该是正副使臣,或者黄指挥提出的,因为当时的局势很复杂,发生了一些使团意料之外的事情。”
纪纲冷笑一声,“这并不是你们伪造国书的理由,说吧,把你知道的都说说看。”
钟量立即道:“国书的材料是黎利提供的,国书和印玺的制作,是工部人员在军器监主事洪继来的同意指挥下制作,可以假乱真,国书的书写则是由黄观、高贤宁两位副使书写。”
纪纲转身,“谁是军器监主事洪继来?”
洪继来上前一步,“钟量说的没错,国书和印玺的制作,都是和工部军器监的几位同僚同心制作,其后的书写,我便不知道了。”
纪纲颔首,望着黄观和高贤宁,“你二人皆是建文旧臣,知悉朝堂事务,尤其黄观,当初更是官至侍中,所以书写国书,对你二人的能力和才华来说,不难。那么钟量和洪继来的供词,你二人可有异议?”
黄观和高贤宁亦是云淡风轻,“然。”
纪纲长出了口气。
暗暗窃喜。
又有点不解,这有点不对劲,为何他们连辩解都没有,就算伪造国书是事实,为了活命,他们也应该抓住伪造国书的目的大做文章,为何只字不提?
问道:“是谁提出伪造国书的?”
黄观和高贤宁对视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我!”
徐辉祖咳嗽一声,“两位莫要和我争,我才是使团正使,没有我的首肯,谁敢伪造国书,实际上当时情况突变,我等从黎利口中知悉了一些在出使之前不知道的意外,所以为了解决问题,不得不伪造一封国书,这事是我提出来的,和两位副使没有关系,他们作为副使,只能听从我的命令。”
纪纲心头一紧。
来了。
他终于明白为何高贤宁、黄观会那么坦白的承认,感情是舍车保帅。
他们要把黄昏摘出去。
而且能做到!
因为使团正副使臣是他们三人,所有的大事决议,都是他们三人之间,黄昏去出使是另有目的,但是谁都知道,使团的主心骨其实是黄昏。
咳嗽一声,“三位不用争,也不用急着扛罪,根据我们审问得到的信息,提出伪造国书的似乎不是两位副使,也不是正使,而是另有其人。”
徐辉祖一脸不解,“还有谁?难道我不是使团正使?”
纪纲哈哈一笑,看向使团人员,问其中一位,“你叫什么?”
那人立即答道:“李朗。”
纪纲又问道:“你又知道什么?”
李朗答道:“据我所知,嗯不对,不是据我所知,是所有人都知道,使团的诸多事宜,皆是南镇抚司的指挥黄昏说了算,在蓝山乡时,只有他和一众女仆住在黎族,从黎利口中知悉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也只有他,而且在制作国书期间,使团中流传的消息,都在说是黄指挥提议伪造国书,三位使臣点头同意了的。”
纪纲不动声色,问众人,“是吗?”
使团之中,几乎所有人都在点头,参差不齐的道:“确实有这个说法。”
工部军器监一人说道:“当时洪继来主事还刻意交待我们,只管制作,回到京畿后,黄指挥会把所有事情压下去。”
纪纲早知如此:这些东西北镇抚司早就审问出来了。
转身看向黄昏,“黄指挥,解释解释吧?”
舍车保帅?
那怎么能让你们得逞。
黄昏咳嗽一声,“我不知道啊,使团伪造国书的事情,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当时我只是把从黎利口中得知的消息告诉了三位使臣,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要知道我当时带着十二个西域美女,安南那边又穷,没啥娱乐活动,外面又下着雨,我没事做只好找事做了,一个男人,身边有十二个西域美女,能做什么事?大家都懂的。”
朝堂顿时哗然。
这事大家都知道,没想到是真的,黄指挥艳福不浅啊。
黄昏说到这里嘿嘿一乐,“所以我在醉生梦死,哪知道伪造国书的事情,也是直到使团遇到叛兵后,三位使臣决议分道,我拿到国书时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顿了一下,“当然,这就是你们所谓的伪造国书,不过在我看来,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况且也是在陛下示意下,这应该是在国家法度之内。所以我就不明白了,我等千辛万苦,跋涉千山万水,戴功归来,怎的回到京畿,就被纪指挥使押入了诏狱呢?”
纪纲愣了下,气极反笑,“大家都是朝堂臣子,不要胡搅蛮缠,别以为你们这一手舍车保帅,就能洗脱你的罪。”
黄昏摊手,“好吧,我承认,国书是在我示意下制作出来的。”
补充道:“是制作,不是伪造,请纪指挥使用辞准确,莫要借此事用莫须有的罪名来打压异己,这要是流传史书,名声可不好听。”
纪纲哈哈大笑,“好一个诡辩。”
然而你辨不过事实!
第三百六十四章 舌绽莲花
适时黎利被带到奉天殿。
今天一大早,就有礼部和锦衣卫的人去黄府,让他准备入宫,是以上朝之后,他就在外候着——黄府的人请他今晨只管配合,朝堂上有什么问话,按照实际情况回答即可。
黎利作为安南人,第一次走入紫禁城,看得那个眼花缭乱,走入奉天殿,更是心神震慑,暗暗想着宗主国果然有它强大的一面。
仅是这大殿,陈朝皇宫与之相比,就如茅房般粗陋。
纪纲问道:“黎公子,请问我大明使臣在贵府打扰期间,是否找你要过黄绸布之类的物品?”
礼部一位经常出使的小官吏立即翻译。
黎利却用流利的大明官话答道:“是的,其实是违禁品,不过黎族在蓝山乡还能办到一些事,也就这一些事了。”
不敢把话说得太满。
朝堂臣子大感意外,没想到黎族这位公子竟然精通大明官话。
纪纲颔首,“可是我大明朝常用圣旨之类的黄绸布?”
黎利答道:“是的,但是没敢绣祥龙,所以如果要用那些材料来制作圣旨,还需要加工。”
纪纲点点头,“我知道了。”
挥手,示意护卫将黎利带下去,纪纲看向黄昏,“黄指挥,如今证据确凿,大明使团出使安南之时,你等行至蓝山乡,在你的示意下,徐辉祖、黄观、高贤宁等人配合,伪造了一封大明国书,此举影响恶劣而深远!”
猛然舌绽惊雷,“你等可认罪!”
黄昏舔了舔嘴唇,“这件事我不否认,确实存在,认可,但不是认罪!”
纪纲冷笑,对朱高燧行礼,“请殿下示下。”
这是要冠罪了。
朱高燧深呼吸一口气,“诸位觉得此事如何处置?”
朱高煦出列,“当斩!”
简单两个字,几乎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一大堆的臣子出列,“臣附议!”
剩下的一些中立的或者看热闹的暗暗摇头叹息,黄昏和徐辉祖等人,这是一败涂地了啊,想来也是,毕竟证据确凿。
黄昏却哈哈一笑,“那么问题来了,如果今天我黄昏悬尸午门,等陛下回到应天,知道奉他旨意办差的使臣,却被朝堂臣子联合起来给杀了,陛下会作何想?”
顿了一下,脸一沉,“你等是要忤逆陛下的旨意么?!”
朱高煦迟缓而凝重的道:“黄指挥,父皇让你去安南出使,但并没有让你伪造国书,这个主次你莫要弄错了,别挣扎了,没用的。”
黄昏摇头,问朱高煦,“你知道陛下没让我制作国书?”
朱高煦僵滞,心头有不好的感觉,道:“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若需要国书,哪需要让你等到了安南来伪造,你等出使前后,先有皇兄朱高炽兼国理政,后有皇弟朱高燧兼国理政,谁不能写一封国书给你们?但为何没有?因为根本就没有国书这回事!”
朝堂哗然。
大家现在都疑惑起来,按说这个时候,黄昏应该一败涂地了,为何他一点没有失败的反应,且如此淡定,从他的言辞中透露出来,似乎是奉旨伪造国书?
这怎么可能。
黄昏哈哈一笑,“事已至此,我也不便在隐瞒陛下的用意了,在我等出差安南之时,顺天府那边迎来了两位从安南来的客人,一位是陈朝旧臣裴伯,这位大家可能不熟悉,而另外一位是陈朝后人陈天平,他是从安南逃到澜沧,再从澜沧来到大明,大家对他也可能不熟悉,不熟悉也没关系,我现在就告诉诸位,这两人来到大明做什么。”
眯缝起眼,“暗暗胡汉苍胡子篡国,他们是来求宗主国大明主持公道!”
一语惊起千层浪。
朝堂所有臣工,只知陈朝无后,胡汉苍才登基,也只知道使团出使安南是为了安南攻打占城的事情,哪知道胡汉苍父子篡国的事情。
朱高燧有些慌乱,急道:“休要信口雌黄,此等邦国大事,万晓不得!”
这事真不敢乱说。
搞不好就会让安南那边对大明心生不满。
黄昏哈哈一笑,“杨渤何在?”
朝堂上百双眼睛同时看向礼部尚书李志刚身后的几个人中——杨渤从南安出使归来后,依然在礼部右侍郎的原职。
这位曾经出使安南的臣子在众目睽睽之下,顿时满脸大汗,脸色惨白。
迟疑的出列,讷讷的道:“我不知道。”
黄昏冷笑一声,“你不知道,那是因为你出使安南期间,别人把你好吃好喝供着,你不知道,那是因为你在出使安南期间,发现胡汉苍父子篡国的蛛丝马迹后,胡汉苍父子给了你大量的钱财,你当然不知道了,但此事安南朝堂无人不知,你若不敢承认,那么不妨将黎利再请上来对质罢!”
黄昏心里暗爽的很——有上帝视觉就是无敌,爽!
杨渤啪的一声跌坐在地。
众人一见,信了七八。
黄昏继续道:“陈天平和裴伯到顺天之时,我等恰好出使行至广西,陛下不想此事打草惊蛇,所以着人密令口谕,让我等见机行事,必要时刻,可行非常手段。我等知晓此事后,知晓兹事体大,一番合计后,觉得应该就安南攻打占城一事一起,并同陛下的手诏,再作一封国书,打胡汉苍父子一个措手不及,可惜终究还是走漏了风声,导致安南出现叛兵,护卫使团的京营士卒死伤惨重。”
说到这里,环视一眼,“否则我就算再胆大包天,也不敢伪造国书来做死,要知道连杨渤杨侍郎受贿安南的事情都瞒不住,何况国书一事。”
合情合理!
朝堂中文武臣子,大多觉得此事可能真是这样了,如果胡汉苍父子真是篡国,使团又已经出发,陛下仓促之间想不到好的应对策略,把决策权交给使团,也是情理中事。
这样的话……就不算伪造国书了啊!
奉旨嘛。
朱高燧心中凉了一大截,还是不服输的道:“陈天平和裴伯到了顺天,此事还有待确证,但问黄指挥一句,谁能证明陛下有口谕给使团?”
黄昏淡定自若,“传口谕的是位顺天府的锦衣卫缇骑,在安南叛兵伏击使团时,不幸失踪,应该凶多吉少了。”
朱高燧冷笑一声,“莫不是根本没有这个人?”
黄昏不屑一顾,“有没有口谕,殿下可以上章折去顺天问陛下,当然,也可以等几日在看,郑大监在苏州那边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下西洋这等大事,陛下近日一定会回应天一趟,届时一切皆知。”
第三百六十五章 生死皆在一念之间
众人面面相觑。
谁都不是傻子,这件事粗看,黄昏和徐辉祖都必死无疑,现在这么一看,还有可能奉旨伪造圣旨,当然,奉旨就不算伪造了。
不过存在另外一种可能:黄昏在背水一战。
他在拖时间。
编了个陛下口谕的事情出来,拖到陛下从顺天回来,在这期间他能想办法破这个局,没准还真可能出现转机。
陛下为了在众多藩属国前保留大明作为宗主国的威严和面子,很可能捏着鼻子认可了这件事,等以后再找个借口收拾黄昏。
搞不好这货到时候又做点什么丰功伟绩,功过相抵了。
若是陛下不认可?
反正伪造国书是死,再编一个陛下口谕的事情出来,不过是死的更惨一点而已,也是个死,本质上没有差别。
换位思考,朝中臣子还有不少人觉得自己大概也会这么干。
毕竟存在一线希望。
朱高煦、朱高燧和纪纲三人,心里窝火至极。
这事……憋屈。
三人千算万算,不断的复盘和预计,都觉得黄昏不可能找到借口破解这个必死之局,最多就是卖惨,用以往的功劳换一个免死。
却没想到陈天平和裴伯的事情。
这事连纪纲都不知道。
顺天府的锦衣卫,有陛下坐镇,纪纲鞭长莫及。
现在好了。
黄昏说这事是陛下的口谕,你让朱高燧怎么办,直接说你黄昏是假传口谕,然后拖出去一刀砍了,万一是真有这么一道口谕呢,到时候陛下回到应天,说老三你能耐了啊,连我的人都敢砍?
朱高燧这辈子就完了。
朱高煦倒是希望朱高燧这么做。
但朱高燧不傻。
所以这事目前只有一个办法了:等陛下回来,证实是否有这一封口谕。
这件事就变成了陛下想不想杀黄昏。
如果不想杀,陛下说一句有口谕的事情,口谕口谕,就是嘴巴说出来的话,而黄昏说传达口谕的那位锦衣卫已经死在了安南,没有了最确凿的证据,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谁敢质疑陛下不成。
如果想杀,那么陛下说一句没有口谕,那么黄昏就很难再翻身了。
朱高燧只好窝心宣布。
说虽然父皇有口谕于你,但此事还需验证,黄指挥等人近期还是不要离京的好,等我去一封章折,请示父皇之后,此事再做定夺。
能不窝心么?
出了口谕这个事情,黄昏等人不仅暂时没有被处斩的危险,甚至也不能继续关在诏狱了,只能先放他回去。
朱高煦和纪纲两人徒呼奈何。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黄昏、徐辉祖、黄观和高贤宁等人离去,使团其他人,也尽数当庭释放,全部勒令不得出京,甚至不得出府。
一桩原本杀机盎然的大事,就这么云淡风轻的暂时过去。
主持朱高炽的文臣们一看,机会啊。
得赶紧把朱高燧兄弟拖住,让黄昏和徐辉祖有更多的时间想接下来如何破局之事,于是在大朝会上,各种鸡毛蒜皮的事情都提了出来,请朱高燧决断。
原本半晌午就要结束的大朝会,眼看着要往正午时分去了。
黄昏四人出了奉天殿,一路出皇城。
黄观忧心忡忡,“昏儿,你这一着又是一步险棋,不论这事最终结果如何,你的小命都被陛下攥在手心了,生死皆在他一念之间。”
黄昏不甚在意,“大明天下,谁的生死不是陛下一句话的事情?”
高贤宁哈哈一笑,“此言甚是,不论怎么说,这是当下最好的对策,尽管以后黄昏会在陛下心中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从而导致仕途前程受到影响,不过有能力者,岂会被这些道畔树枝羁绊住。”
徐辉祖想的更多一些,主要是他不相信黄昏是个做事完全没有预判的人,道:“难道陛下真有口谕给你,要不然你为何敢让我们如此笃定的去伪造国书。”
黄昏不可能不知道伪造国书的下场。
但他还是做了。
这只说明一种状况:黄昏认为伪造国书不会对他,也不会对黄观、高贤宁和徐辉祖三人造成影响,所以没准真有这么一封口谕。
黄昏咳嗽一声,笑道:“说真的,没有口谕。”
徐辉祖大惊失色。
他和黄观两人同时看向高贤宁。
高贤宁呵呵一笑,“知道两位的担心,我也不会说什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黄指挥如此信任我,两位也便选择信任罢。”现在这个局势,你们不信也得信。
还是有点小傲娇的。
黄观暗暗责怪,这种事侄儿怎么能当着高贤宁说出来。
黄昏却满不在乎,一个是大舅哥,一个是叔父,都是值得绝对信任的人,至于高贤宁,不提之前交往的交情,就现在这局势,大家一根绳上的蚂蚱。
道:“没有口谕是指在我们回到广西之前,但是回到广西后,这个口谕应该就有了。”
徐辉祖挑眉,“应该?”
黄观若有所悟,“你是说,陛下会救我们?”
高贤宁抚掌大笑,“难怪,我就说回到广西后,经常跟在你身边的许吟和于彦良两人不见了,他们是直接从广西去顺天了罢?”
黄昏点头,“是我安排他们去的,按照路程来说,应该到了顺天,如果陛下有心,此刻应该也在顺天到应天的路上了,若是走得快,这一两日就要抵达应天了。”
徐辉祖不解,“陛下返京,这么大的事情,为何应天这边没有一点风声?”
黄昏也是疑惑。
黄观道:“我倒是认为陛下这一趟返京,应该会比较低调,在抵达应天前两三天,才会着人通知朱高燧迎驾,甚至有可能——”
黄昏醒悟,“有可能抵达应天数十里外才通知朱高燧,这样一来,可以杀个出其不意,看看朱高燧兼国理政的效果,同时也能看清朝中一些平日里看不见的事情。”
徐辉祖笑道:“那就等吧,是死是活,都看陛下的心意了,反正这种事对我而言不是头一回了,我倒是无所谓的,就是黄侍中和高先生两位,怕是要再受煎熬。”
他当年被圈禁,死活都是朱棣一句话的事情。
黄观也乐,“一样一样。”
黄观也在诏狱呆过,而高贤宁,要不是纪纲念在旧情上,估计也死了,境况都好不到哪里去。
第三百六十六章 建初寺有条龙
徐辉祖回府,黄昏让叔父黄观和高贤宁先回去,他要去一趟南镇抚司。
今日赛哈智没有上朝。
锦衣卫南北镇抚司,如果没有必要,一般不会去参加大朝会,一般是锦衣卫的指挥使和指挥同知,有时候两个指挥佥事也会去。
大朝会轮不到两个镇抚使说什么事。
当然,这并不是说南北镇抚司的镇抚使是摆设,只不过因为职权问题,锦衣卫还有更高层的领导,一般是属官就没必要去占位置了。
何况赛哈智这段时日在外地公干,昨夜才返回应天。
见黄昏来到公事房,赛哈智立即屁颠起来,“老弟啊,不是老哥我说你,你说出使就出使,好端端的办好你自己的事情就罢了,非得弄这么一出,这下好了吧,搞不好就是个灭族的罪。”
黄昏坐下后,示意不用倒茶,让赛哈智关了门,道:“我估摸着陛下应该在顺天回应天的路上了,老哥你劳心,派十几个兄弟,一路往顺天那边摸过去,看看陛下到了哪里。”
赛哈智翻了个白眼,“陛下回京,就算他要低调,也很难做到完全的无人可知,哪需要摸,南北镇抚司的缇骑早就该得到消息了才是。”
黄昏愣住,“没得到消息?”
赛哈智颔首,“是啊,所以老弟你处境堪忧,依老哥我看来,陛下大概是放弃了你,伪造国书这种大罪,陛下也是有心无力。”
黄昏大感头疼。
他却没注意到,赛哈智的神色有点奇怪,似乎憋着什么想说不敢说的话在心里。
叹道:“那还真有点悬乎了。”
赛哈智问道:“老弟你究竟哪里来的自信陛下会救你?”
黄昏思忖了一阵,没回答。
自信?
其实没有,只是觉得朱棣这样有野望的人,是不会放弃自己这样的人才,想必朱棣也应该看清楚了自己对他的价值。
赛哈智继续追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黄昏摇头,“到了现在,已经不是我一个人能掌控的了,安南的使团再有两三个月就要抵达大明,如果陛下不出手,到时候就是我的死期。”
赛哈智嘿了一句,“哪等得到那时候,等三殿下请示的章折送到顺天,陛下若是不承认有口谕的事情,那你就得死了,一来一回,也就一个月的时间而已。”
压低声音,“老弟,要跑路不,西域那边我熟,而且能给你提供避难所,别忘了,老哥我家在西域那边,也是混得开吃得住的。”
黄昏摇头,“不去。”
现在的大明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我吃饱了撑着要跑到穷乡僻壤去,又不是一定会死。
赛哈智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着?”
黄昏沉吟了一阵,“有点被动,现在只有等了,做什么都是画蛇添足,等着陛下的意思出现,若陛下要我死,那谁也救不了。”
没办法,当下自己还没有党羽。
等以后拿下安南、漠北等地后,在那些地方安插好自己的人,那个时候,朱棣就是想杀自己,也得掂量一番。
赛哈智咳嗽一声,“你可以想办法去找人相救嘛,咱大明天下,还是有那么几个人在陛下面前说话顶用的。”
黄昏心中一跳,觉得赛哈智话中有话。
在当下局势中,能说动朱棣的,大概只有一个人了:姚广孝。
但这位爷对自己不怎么亲近。
暗想着过几日,还是去和老和尚套套近乎,毕竟这位黑衣宰相还有十年左右的寿命,有他站在自己这一边,会相当有用。
起身,“我得去时代商行看看,你慢慢忙。”
……
……
“你说,黄昏那货会不会想到来找你求救?”
建初寺内,老和尚姚广孝下朝后,回到建初寺,发现寺内气氛有点诡异,心中了然,径直来到他的禅房内。
按说,老和尚的禅房没人敢进去。
但此刻却开着门。
老和尚跨不进去,根本不看,直接行礼,“微臣姚广孝,见过陛下。”
坐在老和尚常坐蒲团上的朱棣头也不抬,继续看着手中的一本佛经,不着痕迹的问,“你说,黄昏那货会不会想到找你求救?”
又道:“免礼。”
姚广孝在朱棣下手位置坐下,拨了拨案几上的佛经:“这几本书毕竟适合陛下赏阅,您手中那本,还不如福吉祥刊刻的那本。”
福吉祥就是姚广孝的名义弟子郑和。
朱棣哦了一声,放下佛经,“反正都是打发时间,随意翻翻。”
姚广孝这才答道:“黄指挥应该能想到找微臣求救,但此事谁也救不了他,除了陛下您的那道口谕——倒不得不赞一句,黄指挥这一手确实有奇效,如果陛下有心,他算是完美的解决了伪造国书这个大罪。”
朱棣笑意深沉,“那你觉得我应该有心还是无心?”
姚广孝面不动声色。
心中腹诽。
你都悄无声息的跑回了应天,说你无心,那也得有人信,道:“但说无妨?”
朱棣笑道:“但说无妨。”
姚广孝深思了片刻,“此事,当下还真得救一下黄昏,不过这个事情的根本不在于救黄昏,而是为了挽救我们大明王朝作为宗主国的威信。此事若是发酵下去,黄昏和徐辉祖等人因为伪造国书而被问责的话,传到周围邦国,大明王朝的威信将一坠千里,今后再有国书,其他藩属国大概都会心里腹诽,该不会又是伪造的罢,如此一来,大明使团将再无信服力。”
朱棣笑道:“估计黄昏就是看清楚了这一点,所以才敢有恃无恐的伪造国书。”
姚广孝也笑,“但他初衷是好的,其实微臣也有点不明白,他在安南,是如何得知陈天平和裴伯到了顺天的,要知道这事,安南那边也是一头雾水,没人知道陈天平还活着,就是蓝山乡黎族的那个黎利,也并不知道此事。”
朱棣想了想,“莫非黄昏真的可以预测?”
姚广孝一脸无语,“陛下你还真信?”
当初你信,是因为你需要相信,如此一来,才能看清楚黄昏是否值得重用,现在已经看清楚了,而且已经重用黄昏了,哪还能再信黄昏那一套神棍说辞。
朱棣一脸不解,“那此事说不通,陈天平和裴伯在顺天的事情,我令人严守消息,只有两位行部尚书知道,加上狗儿,满打满算才四个人,黄昏不可能在安南能得知这事情。”
姚广孝叹道:“那只有找黄昏问问了。”
朱棣不语。
许久,才道:“等几日罢,朕要看看,这一次有多少牛鬼蛇神会跳出来。”
第三百六十七章 墙头草
姚广孝犹豫再三,问道:“陛下在建初寺,有多少人知道?”
朱棣咳嗽一声,“你,南镇抚司镇抚使赛哈智,其他就没了,怎么着,有话说?”
姚广孝说:“这件事还是请陛下尽快决断了,不宜酝酿得太大,若是要敲打黄昏,可以从其他方面作文章,须知若是胡汉苍父子篡国是真,那么我们大明,就要准备接下来打一场硬仗了,而且这一仗不得不打,还不能输。”
朱棣颔首,“确实如此,所以朕才急忙回应天。”
胡汉苍父子篡国,陈朝只有个后人陈天平,接下来怎么处置,这个事稍微处置不好,大明宗主国的威信将荡然无存。
但若是处置好了……
想到这朱棣忽然腹黑的笑了起来。
姚广孝了然,“所以这事,其实黄昏和徐辉祖是有功劳的,他俩那一封伪造的国书,让陛下对安南那边的设想,有了落实下来的基础。”
姚广孝太明白朱棣了。
朱棣要做的,不仅仅是征服漠北,为大明营造一个百年安稳的局面,他不仅仅是想在文治上超过太祖,也想在武功上超过。
若是能征服漠北,统一安南、大城、澜沧王国那一片半岛之地,让大明的疆域媲美元帝国,那么朱棣的武功便可真正的超越太祖。
成为千古第一帝!
朱棣闻言笑道:“知我者,少师也!”
姚广孝沉默半晌,“陛下也应该清楚,当下大明还不能即时发动一场战争,毕竟开春了,要提防鞑靼、瓦剌和兀良哈的南下,且昨年刚打了两战,军民都还没休养过来。”
朱棣一脸头疼,“确实啊,所以我其实很愁,好在黄昏那一封国书说得比较有缓和余地,能让胡汉苍父子心存侥幸,他们大概率会想办法弄死陈天平。”
作为天子,朱棣太了解人对权力的渴望了,胡汉苍父子已经尝到了君王的滋味,要让他们把王权吐出来还给陈天平,几乎不可能。
不是几乎,是绝无可能。
姚广孝眼睛一亮,“所以陛下是打算以此为契机?”
朱棣嗯了声。
姚广孝掐指算了算时间,“安南使团抵达应天,大概还有两三个月,到时候我们可以拖一段时间再把陈天平送回安南,等明年吧,明年送过去,陈天平一旦被胡汉苍父子谋杀,我们国家的军民经过两年的休养生息,应该足以发动一起战事了,但此事需要绝密。”
朱棣大笑,“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姚广孝不着痕迹的道了句黄指挥应该也知道。
如今大明,朱棣肚子里的两根蛔虫,一根是姚广孝,那么另外一根绝对不会是纪纲,也不会是徐皇后,只能是黄昏。
实在不明白,黄昏为何如此了解朱棣。
……
……
朱高燧写的关于口谕让使团出使期间见机行的章折,很快送递顺天,应天城内,暂时安静——但也仅仅是暂时。
深夜。
在朱高燧的王府之中,朱高燧和纪纲对坐黑暗里,周围无人,轻声低谈。
纪纲心神不安的道:“以我对黄昏的了解,不论他最早的以静制动还是后来的先发制人,他都笃定践行一个原则:稳。”
顿了下,“这一次伪造国书,黄昏不可能不知道后果,但他还是做了,要知道他本可以不用做此事的,不外乎就是大明的使团多跑一次,他用全部身家来换回少跑一次使团,殿下觉得合理吗?”
朱高燧轻声道:“确实有点不合常理。”
纪纲忧心忡忡,“所以我认为,黄昏一定有保命的手段,而不仅仅只是陛下的口谕,会不会有这种可能,这件事确实就是陛下授意的?”
朱高燧摇头,“不会,如果是父皇授意,就不会是口谕了,会早早的准备一封国书,按照这个局势来推断,黄昏那么伪造国书,也是形势的转变使然,他只能先斩后奏,所以我认为,这个口谕根本不存在。”
纪纲摇头,“存在。”
朱高燧不解,“为何?”
纪纲道:“传口谕的人已经死了,现在这个口谕是否存在,就是陛下一句话的事情,原本是个谁都救不了黄昏的死结,现在变成了陛下的一念之间。”
又叹道:“如果说是局势变化下应急而伪造国书,那么黄昏这一手玩得很漂亮,他算是彻彻底底的对陛下表了忠心。”
把命交给陛下,这还不忠心,那什么才叫忠心?
朱高燧沉默。
许久,才道:“如此说来,这件事杀不死黄昏?”
纪纲点头,“很可能,而且我有种预感,陛下应该知道了这件事,要不然这么久的时间,顺天那边早就该有旨意过来了,一直没旨意,已经说明陛下的态度了。”
朱高燧悚然动容,“不可动黄昏?”
纪纲点头,“恐怕是的。”
朱高燧犹豫了下,“那……纪指挥使似乎审问使团的时候,有个小趣事,那件事能不能把黄昏斩落马下,毕竟涉及到娑秋娜这个父皇的禁脔。”
纪纲心中一跳,“这事我还要考虑,是不是要捅出来。”
起身,“殿下再想想罢,当下的应天,你的对手已经不再是黄昏,要知道二殿下也回来了,他对当初三司会审的事情相当不满,待黄昏伪造国书的事情过去,二殿下大概会找您好好喝一场酒。”
朱高燧冷哼一声。
谁怕?
纪纲离开之时,暗暗摇头,朱高燧还是愣了点,或者说,玩心计的话,朱高燧还是不如朱高炽——所以别人现在躲到顺天去了。
让你们两兄弟在应天狗咬狗一嘴毛,最后他再从顺天回来收拾残局。
端的是一着渔翁得利的妙招。
朱高燧看着纪纲消失的黑暗中,亦是暗暗摇头。
如果所料不差,纪纲离开王府,大概就会连夜去老二的王府,至于要谈什么,天知地知了,不过可以猜到:纪纲现在应该要当墙头草了。
他不会完全的倒向自己。
也绝不会将全部家当放在老二那边。
不过无妨……
现在是自己在兼国理政,有的是机会培养各种心腹,等把安南的事情完美解决,父皇看见了自己的治政能力,那么争储的希望就将大增。
那一天,才是真正的三王争储!
第三百六十八章 纪纲的如意算盘
朱高燧没意料错,出了王府,纪纲犹豫再三,还是去找了朱高煦,尽管近些日子朱高煦对纪纲很是不满,但还是从被窝里爬起来急急忙忙出迎。
很有点曹公夜迎许攸的味道。
在书房落座。
双方打了几个哈哈寒暄过后,纪纲直奔主题,“殿下在黄昏和徐辉祖伪造国书的问题,现在有什么打算,是继续抓着不放,还是睁一眼闭一眼了?”
朱高煦心头一颤,知道纪纲的来意了,“老三萌生退意了?”
纪纲笑了笑,“看来二殿下萌生退意了。”
朱高煦叹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现在老大躲在顺天,但谁都知道,就算他不在应天,争储这件事上,他始终是个绕不过去的人选。”
命好,早出生一两年。
命更好,生了朱瞻基。
又恰好咱们这大哥有那么点治政能力,武功也不错,当年靖难,一两万人就守住了李景隆大军猛攻之下的北平城。
嗯,这个事有待商榷,即使是朱高煦,他也不知道李景隆在靖难中到底扮演的什么角色。
纪纲也是叹服,“所以当初三司会审后,大皇子殿下忽然重病,当时我以为是二殿下的手笔,后来和二殿下交流,彼此都有点懵,直到大殿下卸了兼国理政的差事,去顺天养病时,我等才明白过来,大殿下不是重病,是在装病,因为他知道开春之后,殿下您就要从福建归来了。”
朱高煦也是由衷叹服,“所以咱这大哥是真聪明,知道我要回来了,老三又兴起了争储的想法,索性他自己躲到顺天去,让我和老三来鹬蚌相争,他到时候便可渔翁得利。”
纪纲轻笑一声,“三殿下也应该想明白了此事,只不过大殿下没料到,你们两位殿下会在杀黄昏一事上达成合作。”
朱高煦压低声音,“纪指挥使不是来找我分析这些事情的罢?”
纪纲咳嗽一声,“黄昏必须杀!”
朱高煦不解,“为何?”
纪纲沉默了一阵,才缓缓的道:“殿下你去年在福建,可能有所不知,黄昏已经彻底倒向了大殿下,只要他活着,就一定会笃定的支持大殿下。”
朱高煦苦笑,“道理我懂,但问题是现在这个状况,我若执意使出种种要杀黄昏,那就相当于和老大斗个你死我活,岂非让老三占了便宜。”
纪纲反问,“二殿下是觉得赢不了三殿下?”
你俩几乎是一个模板。
但你更强。
所以朱高煦的储君威胁,还是来自于老大朱高炽。
朱高煦也懂,“你的意思……”
纪纲哈哈一笑,“我没什么意思,我今日来见二殿下,只是因为我和黄昏的个人恩怨,此事不涉及争储,但我个人的能力和手腕,已经拿黄昏无可奈何,所以想找二殿下合作。”
纪纲会认怂?
朱高煦心中暗暗讽笑,从你当了锦衣卫指挥使后,就没见你怂过。
之所以这么说,是你纪纲想借我的刀罢了。
这是机会!
朱高煦不动声色,“这既然是纪指挥使和黄指挥两个人之间的私人恩怨,我这个当郡王的,连王都还没封,就没必要,也没这个资格去凑指挥使的热闹了啊。”
纪纲哈哈一笑,他知道朱高煦的话里意思。
这是逼着自己表态站队呐。
哪能轻易站队。
咳嗽一声,“卑职适才从三殿下那里出来,他和二殿下一个意思,也不愿意和大殿下你死我活,突然让您捡了便宜。”
这是明着告诉朱高煦,我和朱高燧关系不错,你要是不卖我这个人情,那我就有可能倒向朱高燧。
纪纲又补充道:“其实我和黄昏之间的恩怨不可调和,但在大殿下兼国理政期间,我和大殿下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态度更强硬了。
朱高煦沉默半晌,忽然冷笑起来,“锦衣卫虽得父皇信任,但别忘了,父皇若是绝对信任,为何南镇抚司会有个赛哈智,又有个黄昏?”
纪纲面无表情,“君王制衡而已,这和信任无关。”
朱高煦怒意沸腾,本来想逐客,转念一想,还是别把纪纲撵到老三那边去了,就算纪纲不站队,那也是好的。
于是脸上浮起皮笑肉不笑的笑意,“指挥使打算让我怎么做?”
很有点虎狼之意。
纪纲也阴恻恻的笑,“殿下的韦妃性谦,平日多在教养皇孙,而殿下多年征战,也该休养些时日了,既然不打算就伪造国书一事忙碌,那是不是应该纳个侧妃了?”
朱高煦愣住,“什么意思?”
纪纲直接说道:“娑秋娜。”
朱高煦大怒,“纪纲,你想要害死我吗,你不会不清楚,娑秋娜是让赛哈智从西域救回来的,不管她现在如何,迟早是有可能要入主后宫的。”
纪纲摇头,“殿下,满朝文武不明白,您还不明白陛下吗,如果只是为了一个后宫妃子,陛下会冒着种种风险,让赛哈智去西域把帖木儿的侄孙女救回来?”
朱高煦不说话了。
纪纲继续道:“陛下看上的不是娑秋娜,而是娑秋娜背后的那一片西域疆域——尽管你我,乃至所有人都明白,漠北不除,大明就望不到西域,但这是陛下的念想,所以娑秋娜在大明,绝对是个身份不低的人,而这样的人,若是成为殿下的侧妃——”
朱高煦懂了。
但他也有不懂的地方,“这件事能扳倒黄昏?”
纪纲嘿嘿一笑,“当然能,根据我在使团埋伏的内线,黄昏出使期间在蓝山乡黎族时,他是和娑秋娜等十二个女子住在一起,而在那几日,黄昏的房间里屡屡有靡靡之音,结合种种情况来看,只怕咱们这位天子宠臣,已经不顾陛下的宏图霸业,把这位西域女神给睡了。”
朱高煦若有所思,“你是说,让老三就伪造国书一事对黄昏发难,而我则向父皇提出娶侧妃一事,到时候验明正身,发现娑秋娜非完璧之身,我再发难?”
纪纲摇头,“这事你我不能发难,得借群臣之口,毕竟你我心知肚明娑秋娜存在的意义,她是否完璧之身并不重要,但很多朝臣不知道,他们若是知道了这件事,就会想好你个黄昏,竟然给天家戴绿帽,端的是目无皇权,到那时候,就算伪造国书一事不能让黄昏丢官,仅是这件事,群臣一弹劾,你说陛下会不会意思着处罚一下黄昏?”
顿了一下,“只要黄昏被罢官,哪怕只有一两日时间,我的锦衣卫就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一两日,足够北镇抚司把所有事情办妥。
朱高煦沉默良久。
灯火劈啪。
纪纲耐心的等着。
许久,朱高煦才抬起头,“善!”
第三百六十九章 新的商业模式
黄昏去了一趟时代商行,沈熙礼仔细说了这段时日的运转状况,难得的笑了起来,说:“早些时日因为准备大船下西洋,又因为要帮大殿下回收增发宝钞的缘故,时代商行和钟山工坊那边,一度陷入资金流转的困境,好在你卖了几套光明神器,补贴了一些这边,现在基本上已经度过难关,这端时日,获利极多。”
黄昏问道:“现在具体是怎么个状况了。”
沈熙礼笑说,“随着产品大量流入市场,百姓对这些产品的新鲜感已经过去,权贵富贾人家也不再因拥有沐浴露润肤水也生出优越感,是以稍微降价了一些。”
黄昏颔首,“这是应当的,毕竟是生活用品,不可能一直定位成奢侈品,不过还是要打造出我们的高端品牌,只供给皇室。”
沈熙礼点头,“有三种,一种是面向皇室的,老李的工坊那边限量生产,我们商行这边限量出售,属于有价无市,其实也就是在工艺上和包装上更精心,用的材料更高端一点而已,还有两种则是面对一般的富贾,价格昂贵,”
又道:“因为现在降价,所以普通民众也能买得起了,要不了一两年时间,我们的产品将会达到全国百姓,皆可购之日用的地步,这还是受益于你当初不惜一切代价铺货,只不过因为运费的问题,距离京畿越远的地方,价格越贵。”
黄昏沉吟半晌,“这个问题要解决,毕竟是日用品,不能让老百姓把钱全部耗费在这上面,这样,我等下去找老李,让他挑些得力人手,去全国各地开设代工厂。”
交通基建问题,不是一日两日能解决的事情。
况且现在也发展不出比马车更好的交通工具。
造火车?
怕是有点异想天开,这需要全国整体工业的提升,需要内燃机等划时代的发明,这个等以后再慢慢考虑。
毕竟要想整合全球资源,火车的运输能力就不得不提上日程。
海运也要发展。
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适时账房先生梁巍生把账簿拿过来,一大堆,让黄昏一看就头疼万分,笑道:“这个账簿我就不一一查看了,过几日我会找几个账房先生过来统一查账。”
有些事可以相信梁巍生和沈熙礼,但样子还是要做做看,要不然日子久了,人心就会坏。
梁巍生正色道:“东家到时候还是亲自带人来查的比较好。”
黄昏颔首。
又和沈熙礼聊了许久,黄昏告辞去了钟山。
在工坊里找到老李,如此这般一说,老李便沉吟着说可以倒是可以,这段日子已经培养出好几个信得过的人。
黄昏笑眯眯的,“不用信得过,只要敢来冒险就可以,我不是让他们去给我建立工坊,是给他们自己建立工坊,我提供产品配方和售货渠道,他们负责生产,从中获取利润,而我们则赚取出厂和售卖之间的差价。”
老李惊为天人,这种模式他想都没想过。
弱弱的问道:“我这几年也攒了些钱,能不能也掺和一脚?”
黄昏哈哈一笑,“可以,你自己挑一个地方去建立个工坊罢,丑话说在前头,钟山工坊这边要掌握核心技术,尤其是那几个高端品牌,只能钟山这边生产。”
老李笑道:“这是自然。”
又问道:“那琉璃的生产呢?”
黄昏沉吟半晌,“一样操作罢,我记得全国其他琉璃工坊,还生产不出我们这种产品,所以你派几个人充当业务员,走访全国的琉璃工坊,看他们是否有意愿加盟我们,我们可以出技术、出资、出售货渠道,他们只负责生产即可。”
老李越发佩服,“东家这想法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黄昏暗爽。
这锤子的后无来者,不过是现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加盟连锁这个商业操作而已,现在自己这么一弄,以后慢慢就有了。
搞不好大明的资本主义就要萌芽成长。
拍拍老李的肩头,“我会弄一份代工坊和加盟工坊的细约出来,你到时候有不懂的,多向我问问,记住一个要点:让利。”
要让工业提升,就得资本发芽。
要资本发芽,就得让利。
当市场出现需求,当技术出现进步,再有合适的推动力量,大明的工业水平就会一步一步的走向世界巅峰,最终成为真正的日不落帝国。
当然,得辅以坚船利炮。
所以黄昏要改进大明火器,同时,他还要研究一下炸药——这个玩意儿有点危险,黄昏在没有完全准备下,是不愿意去做的。
在工坊巡视了一遍,让老李自个儿去揣摩接下来的操作,黄昏打道回府。
该回家了。
回家,妻子徐妙锦已望眼欲穿。
洗澡沐浴之后换了衣衫,天也将暮,将吴溥、吴与弼和婶儿吴李氏喊到一起,又去把娑秋娜和乌尔莎邀请过来,顺便也叫上了张红桥和黎利,十个人围在主院里吃了晚饭。
大家都善解人意,饭后各自散了,绯春泡茶后端到院子里的石桌上,也溜了出去。
接下来是黄昏夫妇的私人时光。
黄昏以手为枕,半躺在椅子里,哼着一首旧时光的歌谣——对于大明而言,是闻所未闻的歌,“那天的云是否都已料到,所以脚步才轻巧……”
徐妙锦手里拿了个毛毯,出来帮夫君搭在腿上,闻得歌词,很是惊艳,“这词很妙啊,简单易懂,但云有脚步声,让人充满遐想。”
有些奇怪,夫君貌似会不少这类的曲儿,全是闻所未闻的。
都好听的紧。
索性转身去屋内拿了琴,坐在黄昏身边,有一下没一下的配合着,这就让黄昏本来唱得不甚悦耳的歌变得好听了许多。
灯火辉煌,时光咸淡,却很温馨。
彼此之间其实有很多话要说,只是谁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唱了几首,黄昏停下,咳嗽一声,“去书房罢,我还有点事,锦姐姐帮我磨下墨。”
徐妙锦嗯了一声。
夜读书,时光飞逝。
几乎直到半夜,黄昏才把代工坊和加盟工坊的合作条约出来,反复修改,又不断的翻大明律,确保能保证彼此的利益,又不触犯国家律法。
这才轻声对妻子说道:“夜了,睡了罢。”
移步卧室。
久旱逢甘霖,春光乍泄。
一个多时辰后,徐妙锦看着身畔发出鼾声的夫君,心情有些沉郁——按照以往,今夜是别想睡好觉的,大概是梅开几度的。
但今夜只有两次。
夫君……并没有小别胜新婚的激情。
是因为腻了?
应该不是,夫君对自己依然万般柔情。
或者是……
徐妙锦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会有这一天的,夫君身边慢慢会有许多的女人。
第三百七十章 兵马未动,先雄其心壮其气!
黄昏一觉睡到中午,这段时日,其实没怎么睡好过,好不容易到家,自然是好好休养一番,起床的时候暗暗下定主意,再也不出使了。
刚出了房门,绯春站在门外,轻声道:“姑爷,有人求见。”
黄昏嗯了声,“谁。”
绯春道:“是个叫燕小六的人,刚从雷州那边回来。”
黄昏挥手,“请进来罢。”
适时徐妙锦正等着他吃午饭,黄昏落座之后,示意带着燕小六进来的绯春两人也落座,笑道:“不用拘礼,吃了饭再聊正事。”
燕小六有些意外。
他是真没想到,黄昏这个档次地位的人,会如此的平易近人。
拘束着吃了几口,没怎么吃饱。
黄昏假装不知道,这些事还是要照顾一下燕小六的自尊,你若是太殷勤的让他多吃,反而会让他觉得不自在,还不如相处简单。
日子久了,感情自然就到位了。
饭后到书房落座,等绯春泡茶上来,黄昏问道:“雷州那边如何?”
燕小六道:“按照东家的意思,在那座云开山半山腰上,我们开辟平地,修建了一个小工坊,因为有榷条,所以我们在雷州那边也能买到铁和铜,可以规模制作。”
黄昏颔首,“开春之后,雷州那边就会多雨多雷,要抓住时机,尽可能多的制作一些磁铁,对了,我记得你是去年下半年过去的,有没有制作出一些?”
燕小六点头,“大概有五十根的样子,我这次回来,已经将它们全部运回,因为大官人在诏狱,我不敢擅作主张送去钟山工坊,暂时租了个房子存放。”
怕被人仿造了去。
黄昏笑道:“这你就多虑了,这样罢,你下午将它们转运到钟山工坊,以后雷州那边制作出磁铁,全部运到钟山工坊那边。”
燕小六应道:“好的。”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账本:“东家,您看看,这是在雷州的各项开销,以及节余。”
黄昏接过慢慢看了一遍,暗暗好笑。
连给工人供应伙食花了多少个铜板都记在上面,以及来回路上的一碗茶水钱都一一记录在册,是个一丝不苟的人。
值得信任。
没看完,便将账本合上,“你把账本带去时代商行,让沈熙礼找个账房先生看一下就行,以后这种记账,你着重记材料等大头即可,像沿途喝茶之类的,不用在册,一并算成本里面,至于你能从其中赚多少钱,我不管,我只管一点:你能给我创造多少钱。”
燕小六大感意外,不解的道:“东家你不怕我吞你的钱?”
黄昏哈哈一笑,“当然怕,不过该让你赚的钱,也得给你赚,实际上茶水钱这些东西,我根本不在意,你要明白一个道理,一碗或者几十碗茶水钱,不会让我变穷,也不会让你变富,嗯……这样吧,以后雷州那边的磁铁工坊,我这边每做一单生意,我都会给你提成,不敢说让你也成为大明的富贾,至少也要让你三五年内,能在京畿买一座宅院。”
燕小六怔住。
旋即起身,以武人礼节行礼,“无以为报,唯全力以赴!”
终究是南镇抚司的缇骑出身,更多武人习气。
黄昏也起身,郑重回礼,“愿同富贵尔!”
燕小六感动之余,很是有些不解,“东家,我有一事不明,历来富贾,都会尽量的克扣他人,为何你不仅不克扣,还如此宽容?”
黄昏笑眯眯的,“知道什么叫共同富裕不?”
燕小六摇头。
黄昏解释道:“其实是个很简单的模式,用国家政策,就像陛下做的那样,兵部那边给我榷条,户部那边让我在钟山建立工坊,以此创造条件,让我黄某人先富裕起来,然后我再用我的能力,帮助像你、老李、沈熙礼、梁巍生这样的人富裕起来,再由你们帮助更多的人富裕起来,最后国家措施消灭贫困达到全民富裕——当然,这是理想状态,咱国家目前的模式,还无法做到全面富裕,只能说尽量做到全民温饱。”
这其实是个很难实现的目标。
因为要受限于时代的生产力。
燕小六听得似懂非懂,沉吟了一阵,说道:“我明白东家的苦心了,今后若是我有了钱,我也会善待雷州工坊那边的人,让他们都能赚钱吃上饱饭。”
黄昏颔首,“是这个道理,只有让工人们赚到钱了,他们才会为我们创造更多的价值,说直白点,这其实是资本的特性。”
燕小六又不懂了,但他不需要懂,起身告辞离去。
黄昏叫绯春过来,让她派一个小厮去淇国公丘福、成国公朱能和李景隆的府邸,询问他们什么时候有空,可以根据情况安装光明神器。
找到正在叮嘱厨娘的妻子,笑道:“锦姐姐,我要去看看大舅哥,你想回娘家不?”
徐妙锦眼睛一亮,“好。”
两夫妻出门。
黄昏先去了一趟应天府衙,因为伪造国书之事还没求证下来,所以他现在算是半禁足,不可离开京畿,且每日要去府衙点到。
相当于缓刑。
黄昏都习惯了,这一两年没少被朱棣弄个缓刑在身。
到了徐府,寒暄之后,徐妙锦去找她嫂子徐杨氏,黄昏则拉住大舅哥,“走,去京营。”
徐辉祖一脸莫名其妙,“去京营干嘛?”
黄昏迟疑了下,还是直接说道:“安南清化王城一战,你虽然以两百破一千,看似大捷,但别忘了,我大明京营士卒,确确实实有一百多个好儿郎魂断他乡,如今埋骨广西,墓碑向安南。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去京营一趟。”
徐辉祖黯然。
来到当初护送使团去安南的京营卫所,属于后军都督府管辖,倒是巧了,恰好永春候、驸马王宁在卫所里办事。
王宁现在职后军都督府事,权柄甚高。
看见徐辉祖和黄昏联袂前来,王宁皮笑肉不笑,“两位还是赶紧走的好,我可不敢保证,等下士卒知道两位来了会不会把两位留下来吃顿老拳。”
徐辉祖欲言又止。
没办法。
他又不是那种愿意宣扬的人,以两百破一千,就算是输也不算丢脸,何况根本不算输,但终究死了一百多儿郎,他底气不够。
但黄昏不这么想,冷笑一声,“巧了,我倒是很想见见京营的儿郎,侯爷若是有空,陪我等在卫所走一遭,让我这位读书人见见大明儿郎的豪情?!”
他今天来是有目的的。
打安南势在必行,朱棣回到了应天,我黄某人当仁不让,要雄师心壮士气!
嗯,主要是让朱棣看看,我黄某人对大明是何等的尽心。
第三百七十一章 伯爷而已,安敢欺我?
王宁微微蹙眉,盯着这位不知死活的天子宠臣,不知他在打什么算盘,出使安南,两百儿郎,只有十来个回到了应天,整个京营儿郎义愤填膺。
什么时候,论到他安南猴子屠戮我大明雄师了?
使团的人都是吃狗屎的?
我大明雄师和漠北铁骑打得有来有回,你安南猴子安敢欺我大明无人,袍泽死在你安南叛兵手上,岂是你区区五百颗叛兵头颅可以泄愤的。
这几日王宁的案头上摆了好几本请战册,更多的已经送到五军都督府,只不过被丘福按了下来——这个时日,成国公朱能在外镇守。
王宁笃信,此刻徐辉祖和黄昏到了军营,能被无数汉子围起来,一顿乱拳之后生吞活剥了,你们既然要去找死,我王宁被必要拦着你。
王宁也有私心。
他是支持朱高煦的,而黄昏有支持朱高炽的趋势,他巴不得黄昏死在军营乱拳之中。
长身而起,笑道:“请罢。”
由此也可以看出这位驸马对黄昏和徐辉祖的态度,是真不和善,说了这许久的话,别说茶,他连起身都没有。
黄昏和徐辉祖也没介意。
如果在官场之中连这种事也要放心里,真活不长久。
若是遇着国公给你脸色,你还能咋的?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黄昏豁达,不太介意这些事情,面子是自己挣的,关键得靠里子,而现在自己还没多少拿得出手的里子。
徐辉祖么,是因为经历过太多的人情冷暖。
早些年的徐辉祖,是给别人脸色看的硬主。
朱棣登基后,还没圈禁之前,他就经常看别人脸色,圈禁之后没机会看,后来梅殷的靖难余晖,徐辉祖再次被启用,一些看清楚局势的朝堂大佬依然可以给他脸色看。
当然,靖难功臣都敢给他脸色,只不过官场嘛,大家讲究个人情,大多时候还是和气生财。
出了公事房,绕开几座建筑,来到校场。
京营驻防卫所,不仅在京畿周边有,城内也有,一般是负责城楼、大内的换防,因立国才几十年,现在的京营还是相当猛的——何况这批军营士卒大多参加过靖难,算老兵。
京畿周围的京营,其实没输给朱棣的北军,只是因为谷王朱惠和李景隆打开了金川门,所以当日之战,胜负并不清晰。
京畿卫所驻兵,不屯田,是正儿八经的全职兵。
此刻正在校场演练。
看见后军都督府事王宁来了,正在练兵的将军急忙上前,对王宁行礼之后,斜乜一眼徐辉祖,哟了一声,说我道是谁啊,原来是国舅爷啊。
这话看似没毛病,实则很讽刺,暗暗讽刺徐辉祖如果不是因为徐皇后,早就死了。
实际上——靖难武将都想杀他。
不止是他,当初给北军吃足了苦头的平安、盛庸等人,军中喊杀之声很高。
而这位叫陈旭的靖难功臣身份地位不低。
云阳伯。
一位正儿八经的伯爷。
也是后军中流砥柱的将军,当然,他的兵道着实有点提不上口,当初靖难,遇到盛庸之后,不战而逃,也就是朱棣对待自己人仁厚,要不然他早被砍头了。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陈旭是最想杀盛庸的人。
而像他这样的人,靖难功臣里还有很多。
说句难听点的,靖难功臣里真正能堪大用的确实不多,也就丘福、朱能、张玉等人,其他人都是时势造英雄。
由此也可以想见,朱允炆是如何将一手王炸带四个二都打输了的。
简直臭得一塌糊涂。
以陈旭的身份地位,还真有资格也有资本来怼一下重新启用的徐辉祖。
徐辉祖笑了笑,不置可否。
黄昏咳嗽一声,“陈伯爷,今日来此,别无他事,是有些话,想给大家说说,能否请儿郎们列队,我就说几句话。”
陈旭斜乜一眼黄昏,眼高于顶的傲然道:“你是谁?”
驸马王宁不着声。
他巴不得陈旭这真撂开膀子揍徐辉祖和黄昏一顿。
黄昏无奈苦笑。
倒不是说这位伯爷品行多坏,站在他的角度,确实不会对徐辉祖和黄昏有好脸色,牺牲的那一百多儿郎,都是他麾下精锐。
道:“在下黄昏。”
陈旭愣了下,旋即怒不可遏,“是你!”
好小子,我那一百多儿郎跟着你们去了安南就回不到故乡,你俩竟然敢联袂而来,是欺我京营后军无人么。
膀子一撩,捏起砂锅大的拳头,火炸炸的冲上来,一把拽住黄昏的领口,就要一顿老拳,徐辉祖有徐皇后护着,老子不敢动他,但你黄昏一个南镇抚司的指挥,老子动不得?
打了也白打。
徐辉祖无动于衷,他根本不担心。
驸马王宁咳嗽了一声,示意意思意思就行了,别真打伤了……这是他咳嗽的意思,实则上他巴不得陈旭没脑子的一拳把黄昏打死。
黄昏脸色严肃,冷声道:“陈伯爷,你打我几拳,那一百多儿郎就能回来了?你打我几拳,安南人就会忌惮你的威风了?”
一把拍落陈旭的手,冷声道:“留着力气去安南罢。”
陈旭愣住。
嘿的一声怒极而笑,“所以,我那一百多儿郎就活该死在安南了,你们几位使臣就可以继续践踏在他们的鲜血上享受荣华富贵?”
黄昏一脸匪夷所思,“陈伯爷不会觉得,当时的情况下,我黄昏一介读书人,应该和那一百多儿郎一样,去上阵杀敌罢?”
陈旭反问,“难道不应该?”
黄昏摇头,“术业有专攻,我的能力是在朝堂之间,是和胡汉苍父子斡旋,而你那一百多儿郎,他们的职责就是拱卫使团,如果我们使团的人全部死在沙场,敢问一句,谁来为大明正国威?!”
陈旭不说话了。
黄昏深呼吸一口气,对陈旭继续道:“国家之所以能运转,是因为各司其职,我的职责不是在沙场上,安南叛兵的事情,也不是我能左右的,我能做到的,就是利用我的能力,让这一百多儿郎的死,变得有意义,让京营士卒,有位同袍报仇雪恨的机会!”
陈旭不解,“难不成还要攻打安南不成。”
黄昏摇头。
陈旭嗤笑一声,就欲说话。
黄昏冷冷的道:“你说错了,我们大明要对安南发兵,不应该用攻打,而应该用讨伐,再以后有战事,那就叫平叛了,懂否!”
攻打,讨伐,平叛。
三个词,层层递进。
陈旭愣住。
黄昏拍了拍陈旭的肩头,“最迟明年秋末,陈伯爷准备去安南罢,届时,我希望陈伯爷的战刀,能告慰那一百多大明儿郎!”
第三百七十二章 马蹄南去,长枪北上
陈旭哪是那么好被忽悠的人,“你以为就凭几句漂亮话,我们就会忘记那一百多儿郎?他们可还在广西山上,再不见故人了。”
说话期间,陈旭身后已经聚齐了数百人,其中有部分,正是当初护送使团去安南,在广西边境折返的三百士卒中的一些。
他们更为悲愤。
十几个人红着眼睛就围了上来,只登陈旭一声令下,一顿黑拳下去,黄昏那细皮嫩肉的,不死也得在床上躺几个月。
黄昏丝毫不惧,推开陈旭,一边迎上去,一边侧首对陈旭道:“是不是漂亮话,待来日便可印证,陈伯爷当下要做的,就是好好带兵,等待明年去沙场为袍泽报仇雪恨罢。”
来到那十几个人面前站定,负手而立,“仰天大笑出门去,落日归乡我一人。是的,和我们一起去安南的兄弟们,基本上都埋骨他乡了,怨我没有意料到?出使之前,谁知道安南的胡汉苍父子的篡国呢,诸位要怪,也该去找那如今被押入诏狱的杨渤,是他欺君,才导致我大明被蒙蔽在鼓里,才会让那一百多儿郎惨死他乡。”
十几个人愣了一下,其中一人醒悟得快,咆哮道:“兄弟们,不要听他的,他们这些读书人就会用各种道理来忽悠我们,大家跟我一起上,弄死他!”
说完越众而出。
群情沸腾。
眼看局势要控制不住,黄昏深呼吸一口气,舌绽春雷,“谁敢,公然殴打朝廷命官,你们自己是出气了,可曾想过你们的家人?!真以为锦衣卫是吃素的!”
那人吓了一跳,萎缩的看了一眼陈旭。
陈旭摇摇头。
黄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知道是陈旭故意安排的,倒不是说陈旭有多坏,确实,在大明士卒眼里,死在漠北,那是技不如人。
但是死在安南那旮旯,简直是侮辱。
道:“怪徐辉祖?诸位大概并不知道,当时的叛兵一千人,而我们只有区区两百,胡汉苍父子之意,原本是要让整个使团全军覆没,但是,在徐辉祖的率领下,两百二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们虽然几乎死尽死绝,但使团没有一个人受伤,从而达到了出使的目的,国家会抚恤他们,大明会记住他们,但是——”
黄昏扫视众人一眼,“血不会白流,胡汉苍父子还会继续作死,待我大明休养生息一年半载,便是雄师踏上安南疆域的那一日,那一日,诸位手中战刀,可否告慰在天之英灵?”
沉默。
许久的沉默。
一位指挥从人群中站出来,“曾庆隆呢?”
黄昏道:“他是那一场和战事幸存者之一,房陵上了封折子,把他留在广西了,明年的南征,曾庆隆会是第一个冲在马前的人。”
那位指挥裂嘴骂道:“狗日的曾庆隆,想近水楼台先得月,黄指挥,我等身为军人,从不畏惧战争,但有战火,但去便是,此次出使的事情,我个人认为,和使团无关,如果有一天有机会,我张老幺会用腰间战刀问一下那个杨渤,让他为这一百多儿郎偿命。”
顿了一下,“我张老幺现在就想知道一件事:明年是否真的会讨伐安南?”
黄昏咳嗽一声,露出狡黠的笑意,不说话。
一副你信我就是的神情。
这种话当然不能笃定下来,人多口杂,万一以后传到安南那边,让胡汉苍父子提前准备,岂非又要增加战场损伤。
驸马王宁忍不住了,“你为何如此笃定?”
黄昏头也不回,“很明显的事情,胡汉苍父子已经篡国,绝然不可能还政权给陈朝旧人,可他们一直在欺瞒我大明,如此蔑视宗主国,你觉得陛下能忍?”
那一句“此而不诛,兵则奚用”何等霸气。
王宁忍不住颔首。
确实,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杨渤得死,如果胡汉苍父子不还政权给陈朝旧人,那么被欺骗后又被忽悠的陛下,真不能忍。
会打,而且一定会把安南打疼。
黄昏再缓缓扫过所有人的脸,侧手指着徐辉祖,“如果不是这位,使团已经全军覆没,你们袍泽的死就会变得毫无意义,至于我本人做了些什么事,不值一提,反正诸位大概听说了,我奉旨伪造了国书,搞不好,不用你们出手,我就得玩完,今天来这里,不是来寻求你们的谅解,也不是说鼓动你们去讨伐安南,我只是想让徐辉祖来告诉你们,那一战,我们没输,你们的袍泽也没输!”
示意徐辉祖上前说一下当日战事。
徐辉祖上前,轻声说完后,总结道:“我带兵多年,历经战事无数,但两百二郎杀敌第八百,这样的战力我第一次看见,但说一句:他们,没给你们京营丢脸!”
沉默。
许久的沉默后,忽然爆发,那位叫张老幺的指挥振臂高呼:“马蹄南去!”
万众呼应:“马蹄南去!”
声震云天。
连陈旭也被感染,咆哮着吼道:“马蹄南去,弄死安南那群龟儿子!”
马蹄南去人北望。
这是朱棣征漠北之时,黄昏唱的《精忠报国》里的一句,如今已是大明军歌,京营、边军、地方卫所、沿海卫所,无人不会。
当然,黄昏收不到版权费。
驸马王宁见状,唯有叹气,果然,读书人的嘴皮子啊……最是难缠,本来对他充满愤怒的京营士卒,被他三两句就给安抚下来了。
也行。
如果陛下将来真要南伐安南,有此士气,何愁大事不可期。
在黄昏和徐辉祖两人离开京营时,遇见了匆匆赶来的淇国公丘福,他还以为京营出现哗变了,黄昏如此这般一说,丘福也颔首说,那估摸着征讨安南这事跑不了了,黄指挥你以为谁能堪此大任。
黄昏笑眯眯的说了个名字。
丘福愣住,“他?”
又迟疑的道:“虽说虎父无犬子,但如此重责,不应该让我等前去,或者请他去?”
看向徐辉祖。
现在大明军界,能让丘福服气的,也就一个地位和他相当的朱能,一个地位和他不相当的徐辉祖——或者说,他是被徐辉祖打服的。
黄昏哈哈一乐,“张辅就够了,实在不行,云南的沐晟也会去,至于我这位大舅哥嘛,他得持枪北上去漠北镇住鞑靼,免得他们借机南下。”
马蹄南去,长枪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