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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小阁老txt下载     小阁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章 亲亲好岳父

    待到赵公子把小竹子送回绣楼,在游七的恭送下离开张府时,已经是半夜时分了。

    见赵公子一路平趟,搞掂了老爷全家,抱得美人,归,游七深深为自己的眼力劲儿感到骄傲。他没有因为主人的态度对赵公子横眉冷对,哪怕当时完全看不到此人有成为张家姑爷的可能,他也毕恭毕敬。

    才不是因为赵公子给太多呢。

    游七一直把他送到大门口,还在依依不舍的挥手道:“公子常来玩啊……”

    赵昊脚一滑,差点没噗嗤一声,从台阶上溜下去。尼玛,这是大纱帽胡同,不是八大胡同!

    高武赶紧扶住他。

    马车静静等在张府门口,两匹骏马鼻孔喷着白烟,漆黑的车身上,已经罩上了一层寒霜。

    高武为他掀开车帘打开车门,扶着脚软的公子上去马车。

    车厢里的暖笼早就灭了,冷得像个冰窟窿。

    马姐姐静静坐在车厢里,忽闪着一双灿若晨星的大眼睛看着他。

    “咦?你怎么来了?”赵昊不禁奇怪,今天是用不着秘书的,尤其是女秘书。所以他没让马姐姐跟着。

    见马湘兰穿着很单薄的衣服,鼻头都冻得发红。赵公子赶紧伸手把她抱在怀里,心疼道:“冻坏了怎么办?”

    “就是想来等着你。”马姐姐终于感到丝丝温暖。“怕万一你被赶出来,好第一时间抱抱你。”

    她嗅着他怀中那属于好朋友的少女馨香,又接着幽幽道:“要是你成功了,就第一时间恭喜你,再求你抱抱我……”

    勾人技术哪家强,还是得看马湘兰!

    饶是赵昊也算同道中人,还是个中高手,也一下被击中了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紧紧搂住马湘兰,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

    马车缓缓行在夜深人静的大街上,被他紧拥了好一阵,马姐姐才一点点暖和过来。

    她如小猫似的蜷在赵昊怀里,不好意思的喃喃道:“我也知道不能这山望着那山高,比起那些同进教坊司的小姐妹,我已经是最最幸运的那个了。可看到巧巧有父母疼,小县主有母亲哥哥疼,就连江小姐也有叶奶奶,更别说张小姐了……我就觉得自己在世上孤零零的,还是忍不住羡慕她们。”

    她觉得自己好像给巧巧漏了个亲人,但实在想不起来她家里还有谁……无所谓是谁了,意思到了就行了。

    赵昊轻拍着马姐姐的后背,柔声安慰道:“你可不是孤零零的,因为你有我啊。”

    “嗯。”马姐姐幸福的点点头,又有些幽怨的嘟囔道:“可是她们也有……”

    “那不一样的,你看,我到哪里都带着你,她们加起来都不如你……和我在一起的时间长。”赵公子无限温柔道:“再说,等往后咱们生了孩子,你不就又多了几个小亲人吗?”

    “生孩子?”马姐姐闻言心头一热,她也早想要了,只是在等公子准备好。

    “还是算了吧。”马姐姐成功的被带偏了思路,认真思考片刻,缓缓摇头道:“我不想要孩子。”

    “为什么呢?”赵公子惊讶问道。

    “连生带养少说三五年走不开,我可不能让人抢了小秘的位子去。”她紧紧搂住赵昊,一副生怕被人抢走的。

    “这辈子还长着呢,你七老八十了再后悔,想生也生不出来了。”赵昊笑道。

    “能遇上你就已经用尽我一辈子的福分了。哪还能活那么大年纪?”马姐姐摇摇头,人生七十古来稀,这年代人的寿限短,女子的寿限更短,她没法想象自己能活那么久。

    “当然可以了。”赵昊笑着勾一下她挺巧的鼻梁道:“没听说‘撒娇女人命最好’吗?你这么会撒娇,一定能福寿双全的。”

    “讨厌,人家这些话都是真心的,不是在撒娇。”马姐姐不依的扭动着娇躯,水润润的问道:“那我要是好几年不能跟着你,你要怎么办?”

    “大不了我到时候,找个男秘书就是了……”赵昊马上表态道。

    “那更不行,我宁愿你再找个美女!”马姐姐像是被蝎子蛰到一般,倏然坐了起来。

    赵公子这才醒悟到,这年代的士大夫都是水旱两栖的,而且自己这样说,确实也容易引起误会。

    “好好好,到时候找个大美女……”他便从善如流道。

    “你还真找啊?”马姐姐熟练的把手伸进他的衣襟里,拧了一把。

    “那就找个丑的!”赵公子一个哆嗦,多冷啊。

    “这还差不多……”马姐姐的声音能腻出水来。

    车外,警惕注视着四周的高武,看到马车开始微微摇晃,便做了个慢点走,绕远路的手势。

    所以,高大哥才是毫无私心对公子的那个……

    ~~

    转眼到了翌日一早,张居正的抬舆刚在文渊阁前落下,就见中书舍人沈应奎早就等在那里了。

    “张相,玄翁有请。”沈应奎生得仪表堂堂,英气勃勃,礼数也十分周全。

    但张居正就是不喜欢他,因为此人乃是那黑白通吃的邵大侠的女婿。据说他当初在岳父和高拱间奔走联系,为高阁老起复出力不少。又因为他有秀才的头衔,高阁老回京后筹功,便将他安排进内阁,担任制敕房舍人。

    这虽然只是个从七品的芝麻官,但掌机密文书,位置很是紧要。而且高拱对他十分信任,让他日常随侍左右,有事便负责跑腿传话,可见高拱和邵芳的关系有多紧密。

    对高拱将一个江湖人物带入内阁,张居正自然有说不出的腻味。

    他还听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东厂冯公公说,那邵芳与陈洪的关系也十分亲密。如今就没有那邵大侠办不成的事,一品大员、公爵藩王都要求到他头上。

    邵芳此人还貌似谨慎,实则十分张狂。听说就是尚书侍郎,他召唤一声,也必须马上赶到,不然就翻脸不认人,以后休想再找他办事不说,他还会借高拱之手,给对方小鞋穿。是以京中大员无不诚惶诚恐,小心应付这位樗朽先生。

    这让邵大侠不可遏制的膨胀起来,真把自己当成了手握日月、口含天宪的大人物。据东厂侦知,他在自己的书房内,另设了一个小屋专门与人密谈,并在门口贴着一张字条,榜曰:‘此议机密处,来者不得擅入。’其嚣张程度可见一斑。

    张居正十分后悔,他当初也通过邵大侠和高家庄联系过几次,摊上这样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二百五,不知什么时候就把自己卖了。

    但高拱信任一个人就毫无保留,他拿邵大侠也没办法。只能暂且收起厌恶,点点头,跟着沈应奎进了内阁,上去二楼尽头,来到高拱的房间。

    沈应奎上茶后,便识趣的掩门出去。

    张居正屁股还没坐热,高拱就迫不及待问道:“叔大,和赵小子谈得怎么样?”

    “惭愧啊肃卿兄。”张居正露出一丝羞赧道:“昨晚见了那小子就气不打一处来。盘问了他一顿,又骂了他良久,到最后也没说几句正事儿。”

    “哦?”高拱闻言一阵目光闪烁,不禁大笑道:“怎么,他和令爱的事……果然是枳句来巢、空穴来风?”

    “唉,家门不幸啊……”张居正露出一脸有气没处撒的郁卒道:“这次真让肃卿兄见笑了。”

    高拱和张居正处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不谷这副有气无力的表情呢。他只有一个闺女,能体会到那种浪的正欢被偷水晶的感受,自然不会再往他伤口上撒盐,安慰张居正道:“叔大,想开点,那赵小子除了种不好之外,怎么说也要啥有啥,算个良配……”

    “呸!他配个屁!”张居正却忽然涨红了脸,失态低吼道:“那杀材脚踩两条船,我恨不得阉了他!”

    张居正越是这样发火,高拱就越是深信不疑,越开解他道:“哦,是吗?男人嘛,互相理解一下吧,你不也刚纳了两个美妾?”

    “怎么扯到我身上了?”张居正老脸一红,咬牙切齿道:“我吃饱了撑得,管他纳几个妾了?问题是,他另一条船上是长公主的闺女!”

    “哎呀,原来传闻是真啊……”高拱心里有些幸灾乐祸,没想到张居正半生骄傲,在闺女身上栽了这么个跟头。“怎么,他还想要你闺女做妾不成?果然是那老骟驴的孙子,整天就知道想屁吃!”

    “那怎么可能?!”张居正登时勃然作色。当初徐阶把孙女嫁给严世蕃做妾,就让人家在背后笑话了好多年,他何其自爱,怎么可能重蹈老师的覆辙?“那种事,仆是绝对不回答的!”

    “那让他跟长公主的女儿断掉?”高拱又出主意道。

    “要是能断掉,我还至于向肃卿兄诉苦吗?”张居正叹口气道:“实话跟你说吧,那孽畜是个风流情种,此外还有几个女人不清不楚,他是一个也不想舍弃。”

    “是么?”高拱也听邵芳说过赵昊和江雪迎的事情,现在听张居正说,那小子居然都想娶,还哪个也不想亏待。这让他不由露出了轻蔑的神情:“看来是老夫高估了他,胸怀大志之人,怎么如此不爱惜自己的羽毛?”

第一百九十一章 老实人发威

    大明官场是个唯道德论的地方,官员工作中可以犯错误,大不了从头再来,但在家宅私事上是不可以留下把柄的。

    因为儒家讲‘修齐治平’,四件事层层递进,不修身何以齐家,不齐家何以治国平天下?

    但如今心学大盛,自我主义、享乐主义已经把名教的樊笼,冲得七零八落。皇帝都带头浪起来了,年轻一代的官员哪还有屁股底下干净的?

    不过高拱这种老派的官员,依然坚持着传统的价值观。所以在他看来,赵昊连自己的下半身都管不住,还能有什么大出息?不过是兴亡勃忽的暴发户罢了,这种人他见多了,没一个能成事儿的!

    “看来,是老夫太高估他了……也对,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孩子,又能成什么事儿呢?”高拱捋着胡子,自嘲的笑笑道。

    不知不觉中,他心里将赵昊威胁程度大大调低,不再像之前那样,觉得赵昊是祸国的妖孽了。

    成大事者,怎么能如此儿女情长呢?他不配。

    不过这是好事儿,既然那小子自绝于仕途,高阁老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而且,他更喜欢这么狼狈的叔大。那个阴沉沉、总是一切尽在掌握的张相公,不好。

    “不过叔大也不必过于忧虑,他又不打算走仕途这条路,那娶几个老婆又有什么要紧?就是想要两头大,也不过是求皇上一道旨意罢了。”是以高拱便主动为他排忧解难道:

    “其实很简单的,也不用特意论谁大谁小。让皇上直接赐婚就成,长公主的闺女有县主爵位,就是封她一品夫人也是降等。那正好,就把夫人诰命赏给你家闺女,不就两全其美了?”

    “那岂不太便宜那畜生!”张居正怒哼一声,但显然认可了这个方案。“他不过才有个七品虚衔,有什么资格得诰命,充其量也就挣个敕命宜人罢了。”

    “哎,前番喜峰口大捷,那小子不是立过功吗?”高拱脑袋转的多快啊,一眨眼就是一个点子。“他爹才从六品,再给他加品级也不合适,就赏一副诰命吧,让你闺女在他之上,给他点儿难看,也给你出口恶气。”

    为了能让日后赵昊和小竹子夫妻关系不和谐,继而让他和岳家彻底交恶,高阁老也是蛮拼的,这就开始埋雷了。

    政治人物就是这样,哪怕是高拱这样的直筒子,做事的动机都从来不会纯粹。

    不谷不更是如此?

    “唉……”张居正认命似的长长一叹,又有些为难道:“只是这种家丑,怎好意思向皇上启齿?”

    “这种事本人怎好开口?老夫替你求这道旨意就是!”高拱大包大揽的一摆手道:“只要那小子真能把事儿办成了,我就给他当这个月老又如何!”

    “杀材净走狗屎运!”张居正不爽的哼一下,闷声道:“让肃卿兄费心了。”

    “哎,你我情同手足,说那些就见外了。”高拱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安慰道:“我也不是硬劝你大度,只是人活一世,还能老让你一帆风顺?像老夫前二年栽那个跟头,比你这个如何,还不是一样挺过来了?”

    “唉,可能是仆之前太顺了,日后还是要多向肃卿兄学习啊。”张居正点头叹气。

    “哈哈哈,这就对了,你要跟老夫学的地方还多着呢!”高拱感觉十分畅快,大笑一阵才问道:“对了,那小子提什么条件?”

    “他还敢提条件?他有那个脸吗?!”张居正咬牙切齿道:“把我闺女拐去还不够吗?”

    “你还是问清楚的好。”高拱劝道:“毕竟票不在他手里,人家还是分锅吃饭的。”

    “那是他的事,不用我们操心。”张居正冷着脸道:“他清楚做不到是什么后果!”

    “唔……”见他一副吃定赵昊的架势,高拱也不好再多说,便道:“离下次朝会还有七天,你给我盯紧点儿,有没有戏都让那小子早知会一声,咱们也好再想别的办法。”

    “肃卿兄放心。”张居正点点头道:“我会盯着的。”

    “下次朝会一定得搞掂此事!”高拱急的满嘴起燎泡道:“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俺答的大军已经在大同外驻扎一个月了。再没结果他会铤而走险的!就算顾忌孙子退回去,议和的事也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儿了!”

    “明白。”张居正再次点头道:“我会每日催促的,一有消息马上禀报。”

    “有劳了。”高拱挤出一抹强笑,便戴上了老花镜,继续忙碌起来。

    高肃卿一年能干出别人十年都干不出的成绩。除了他能力就是强,猛之外,还因为他真的拼命。

    都快六十的人了,就住在文渊阁后直庐中,没白没黑的干,一个月也回不了一趟家。

    张居正是那种工作生活两不误的人,他明明能在正常上班时间,把自己的政务都处理完。可他的肃卿兄不回家,他也只能干陪着。又不能把新纳的小妾弄进宫里来,搞得不谷火大得很,下巴上都起了火疖子。

    还好胡子密看不出来……

    临走前,他便忍不住劝道:“肃卿兄保重身体啊,你还要辅佐圣天子二十年呢。”

    “能干十年就够了。”高拱却不以为意道:“陛下以朝政相托,我能怎么办?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等我累倒了,你再接上就是……”

    “唉,肃卿兄不要开玩笑,保重啊。”张居正叹了口气,为高拱也为自己,这当杰士邦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

    因为元辅已经上表请辞,虽然皇上下旨慰留,但李春芳已经不来内阁了。

    这下高拱干脆连面子事儿都懒得敷衍了,每日只在自己的值房中办公,送来的奏章劄子都直接让中书送上二楼,从不进一楼的议事厅。

    张居正觉得只自己和赵贞吉对着也怪尴尬的,从文渊阁二楼下来,便径直回了自己的值房。

    谁知他躲着人家,人家却自动找上门了。

    张居正刚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口茶润润嗓子,梳理下心情,检讨下此次表演的得失,赵贞吉便敲门走了进来。

    “太岳,这个你看一下。”赵贞吉大步走进来,将一份弹章搁在张居正面前。

    “大洲兄稍等。”张居正让人将茶盘移到茶几上,拿起桌上洁白的棉巾擦净手,才拿起那份弹章翻开起来。却是户科给事中曹大埜,劾张四维勾结边臣,泄露朝廷头等军政机密的弹章。

    而且弹章之外,还附了两封信的抄件,都是张四维写给他舅舅,宣大总督王崇古的。

    张居正对山西帮了解很深,自然知道他这个本家富二代,是老西儿们在杨博退后,新的领头羊。跟鞑靼议和是山西帮的头等诉求,张四维只有把这件事漂亮的办成,才能彻底服众,坐稳山西帮老大的地位,也赢得高拱的信任。

    所以小维这阵子上蹿下跳,忙的不亦乐乎,他又是和俺答对峙的王崇古的外甥,此时跟舅舅书信往来频繁,本就是理所当然的。

    张居正面上不动声色的看那两封信,一封信是向王崇古通报,廷议没有通过的事情。并详细的描述了廷议时各方的争端。

    另一封则是回复本月三日,王崇古的来信。张居正阅信得知,俺答在大同外久待、已经有不耐意了……显然,这就是高拱火烧火燎催促他的原因。

    但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张四维居然在信里,将内阁尚未外传的票拟,原原本本透露给了王崇古!

    这可要了亲命了!张居正额头沁出汗水。

    一者,张四维在私信中,与宣大总督互相传递机密。居然还被人原原本本抄下来,送到对头手中了,这是什么情况?

    二者,内阁的票拟是昨日才出,还在司礼监批红呢,尚未送去六科。张四维区区一个翰林学士,是如何得知的?

    三者,此时一旦公开,朝野不难把怀疑的矛头指向高拱,要问问他到底和王崇古、张四维这帮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了。

    当年夏言和曾铣是怎么死的?不就是‘近臣勾结边将’的罪名?

    而大狱的起因,不过是两人讨论复套的几封书信,落在了陆炳手中……

    如今隆庆皇帝当然不会怀疑自己的老师,也不可能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屠戮边臣。但为了平息汹汹物议,怕是不得不喊停封贡之议了。

    ‘一群搅屎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张居正暗自咬牙,沉吟不语。

    见他不说话,赵贞吉便又抛出个猛料道:“还有言官拿到了张四维行贿高阁老的证据!六月时,他行贿高拱八百金,才被选为了东宫侍班官!”

    张居正眉头微不可查的一跳,赵阁老这就越线了——八百两银子够干什么的?常例的炭敬而已!

    高拱纵有百般不好,但他是真的清廉。不然以张四维的豪富,岂会只用八百两来磕碜高胡子?那就不是孝敬,而是羞辱了……

    这样说,山西帮每年以冰敬炭敬的名义,对自己馈赠不绝,十倍于高拱。岂不更要揪出来批斗一番?

    赵贞吉拿这个说事儿,就是不讲规矩,为了打击对手破坏潜规则了。

    心念电转间,张居正压下胸中的惊骇,低声问道:“大洲兄意欲何为啊?”

    “太岳,弃暗投明,跟姓高的划清界限吧!”赵贞吉这才道出来意,满怀期待道:“高胡子飞扬跋扈,素不容人。你也不是久居人下之辈,你们早晚要翻脸的!”

第一百九十二章 危机

    “啊,哦……”张居正定定神,示意长随出去把门关好。

    借着这点时间,他心思飞快转动,飘过无数的念头。其中自然也包括,要不要改弦更张了。

    但转眼就打消了这想法。他这种人,是不可以做墙头草的……

    待值房门无声关闭后,张居正便沉声反问道:“大洲兄,这两封信是哪来的?”

    “我说不知道,你信吗?”赵贞吉苦笑一声,他是个坦荡君子,不会撒谎的。“老夫也盘问过那曹大埜(yè),他说是昨天有人塞到他家门缝里的,他看过之后义愤填膺,连夜就写了弹章。”

    “塞到门缝里的?”张居正嘴角抽动一下,没法相信这荒谬的说法。

    他知道曹大埜是赵贞吉的四川小同乡,而且赵贞吉还跟泰州学派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而泰州学派自王心斋之后,弟子多是赤手搏龙蛇之辈,信徒更是遍布三教九流。

    他猜想,八成就是急递铺的铺兵中有颜山农的徒子徒孙,私拆了张四维和王崇古的信件……他从这两封信的内容上得知,短短一个月内,小维已经写了八封信寄给舅舅了。如此高的频率,想不引人注目也难。

    ‘嗯,一定是这样的……’张居正暗自笃定,他深深看一眼赵贞吉,心说果然人不可貌相,这川伢子居然还藏了这么致命的杀招。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但那曹大埜出身世代官宦人家,没必要为了出人头地,编造瞎话诬告当朝的。”赵贞吉两手一摊道。

    “不错。”张居正点点头,心说我也没说这信是假的,是问你怎么来的!

    见问不出个丁卯,他便转移话题道:“大洲兄打算怎么做?”

    “人家把弹章递到内阁,老夫当然公事公办了。”赵贞吉也盯着他道:“我也是看你和高阁老走的太近,怕到时殃及池鱼,过来先跟你通个气而已。”

    “多谢大洲兄美意。”张居正抱拳道谢道:“兹事体大,容弟三思。”

    “还思什么思?”赵贞吉一甩袖子道:“别以为老夫看不出来,你在高阁老手下一样憋屈的很。那高胡子飞扬跋扈,目无余子,虽说对你还算器重,也只是把你当成工具而已……工具人有什么好当的?吃苦受气不说,一旦失去利用价值,就会把你弃之如敝履!”

    “唉……”张居正被说得面红耳赤,果然旁观者清,没想到自己在别人眼中,居然这么的可笑。

    “远的不说,就说上次的喜峰口大捷,是他高胡子的功劳吗?不是,是你张太岳力排众议用了谭纶和戚继光,又一直不遗余力的支持他们厉兵秣马,三年不鸣,才能一鸣惊人的!”赵贞吉便趁热打铁的继续离间道:“可是临了临了,功劳全都被他抢走。结果从上到下都在称颂高阁老无比英明,你张阁老呢?连个‘比较英明’都没混上。”

    说着他瞥一眼张居正,哂笑一声道:“我不是要挑事儿,可高胡子摘了桃子,也没替你说句公道话,换了我肯定不能忍。”

    “唉,只要能驱逐鞑虏,保卫京师,谁的功劳又有什么关系呢?”张居正讪讪一笑,可看他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似乎真被赵贞吉触动了心头的刺。

    “好,就算你张太岳高风亮节,但这次俺答封贡之事,跟喜峰口那次还不一样,这次是姑息养奸、祸国殃民!你也要跟着掺合,沾染这千秋骂名吗?”赵贞吉提高声调问道。

    “大洲兄言重了吧。”张居正眉头微微皱起。

    “俺答犯边几十载,双手沾满我大明子民的鲜血。从玉门关到山海关,他的恶行无人不晓!今日若与此大敌媾和,就如同汉朝和亲、宋朝称臣,丧权辱国!”赵贞吉义愤填膺道:“而且此例一开,等于向天下宣布造反不要紧,只要最后称臣,罪名就可一笔勾销,还能高官得做,厚禄得享!试问日后何人不敢反?我大明亡国也指日可待了!”

    “大洲兄过虑了。”张居正却缓缓摇头道:“和亲也好进贡也罢,是因为敌强我弱,打不过而求和的,主动权在于对方。如今我大明挟新胜之威,并非打不过蒙古人。是蒙古人要向我们称臣,主动权在我们这边,根本不是一码事。”

    “怎么不是一码事?”赵贞吉哼一声道:“俺答今天进贡,明天又背叛怎么办?你能保证封他个王爷,就可以保证边境久安吗?”

    “不能。”张居正摇头道。

    “那你还支持……”赵贞吉一脸‘你好糊涂’的表情。

    “边防军事,本就是一天也不能懈怠的。怎能把大明的国防,寄托于蒙古人是否遵守合约上?就算是兄弟手足,也不能保证不生背叛之心,又怎能要我保证蒙古人会一直守约呢?”却听张居正正色道:

    “再者,双方两百年来交战不休,和封贡与否、背叛与否又有什么关系?眼下倘若能通过封贡,减少个几年的战乱就是赚到。就算日后鞑子又背叛了,难道危害还能比一直打下去更大?至少我们获得了休养生息、厉兵秣马的机会不是?”

    张居正的话堂堂正正,条理清晰,让赵贞吉无可辩驳。再说下去,仿佛他就是因私怨而非废公器的偏狭小人了。

    赵贞吉压下乱糟糟的心情,黑着脸问道:““这么说,你是要跟他一条道走到黑了?”

    “不谷是大明的臣子,不是谁的家臣,凡是对国家有利的我就支持,对国家有害的我就反对!”张居正大义凛然道。

    “好好,看来我们是道不同,不相与谋了!”赵贞吉一摆手,示意对方不要再说下去了。他来找张居正,是因为对方也是隆庆皇帝的老师,有些话让他说,比自己说效果强之百倍。

    另一方面,要是把张居正也拉过来,这样内阁四人,三比一。再加上之前陈阁老也被高拱逼走,隆庆皇帝就是再爱他的高师傅,也知道该怎么取舍了。

    可惜没想到自己都已经亮出杀手锏了,张居正居然还是执迷不悟。

    这下倒成自己提前泄露底牌了……

    一念至此,赵贞吉心情恶劣的拿起桌上的弹章和信纸,径直走出他的值房。

    “大洲兄。”只听张居正在身后唤一声。

    “……”赵贞吉站住脚,又生出一丝侥幸。

    “还是算了吧,好不好哇?包括张子维在内,大家都是为了大明好呀。”却听张居正劝道:“没必要搞得鱼死网破的吧?”

    赵贞吉略一沉默,回头正色道:“我也说过,议和是亡国之举,这话并不是针对他高阁老,就是换了谁主张此事,我也一样死磕到底!”

    说完,便蓬得一声,毅然决然关门出去。

    ~~

    张居正呆立片刻,使劲拧了自己一把,逼自己镇定下来,便在值房里踱步寻思起对策了。

    此事无疑是个大危机,弄不好封贡要黄,连高拱都要翻车。那该如何化解这场危机,更重要的是,自己会在此中失去什么,得到什么呢?

    盏茶功夫,张居正猛然站住,两眼精光一闪,他发现至少对己方来说,这并非一件坏事!

    主意已定,不谷的长须重新飘柔起来,他沉声吩咐长随道:“晚上请冯公公到老地方见面。”

    说完张居正便出门上楼,重新去见高拱。

    “咦,叔大你怎么又来了?”见他去而复返,高拱摘下叆叇,打趣问道:“怎么,还没想通透?”

    “肃卿兄,出事儿了!”张居正阴沉着脸,让沈应奎出去关上门,把方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给高拱。

    高拱听完呆了半晌,良久拿起桌上的白玉笔筒,重重摔了个粉碎。

    “咦——嫩娘馁个蛋!”他气急败坏的爆出了河南话,咆哮道:“爹里个驴吊,张四维这个熊渣子孩子,拍着胸脯跟老子说,他晋商的通信渠道安全滴很,结果让人家看了个光溜溜!”

    “那票拟的内容,真是从阁老这里看去的?”张居正沉声问道。

    “这两天他又没来,老子还会派人送给他看不成?”高拱十分郁闷道:“但樗朽有没有透露给他,就不好说了。”

    “唉,仆早就劝过肃卿兄,不要让这些不知轻重的江湖人士与闻机密,他们太轻浮了!”张居正怎么会放过,这个挑拨离间的机会。

    “唉,老夫也只是猜测,先别妄下结论。”高拱虽然还是嘴硬,但观其神色,已是明显受挫。他揉揉太阳穴,强迫自己打起精神道:“还是先想想怎么过去这一关吧。”

    “是。”张居正点下头。

    “叔大,你怎么看?”高拱问道。

    “事情到了这一步,盖是盖不住了。”张居正便沉声道:“就算我们把这份弹章留中,他们也一样可以到处散播,到时候我们就更被动了!”

    说着他加重语气道:“尤其是那两封信的内容,如果牵扯到内阁,非但封贡之议要黄,咱们也有口莫辩!”

    “是啊……”高拱何其聪明?让张居正这一点拨,登时就想清楚了利害,也听清了他的弦外之音——此时唯有甩锅自保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公子报仇,一年不晚

    自保的前提是甩锅,不要让脏水沾到自己身上。其实以高拱今时今日的权势,和皇帝对他无条件的信任,只要能置身事外,他就可以轻易平息此事的恶劣影响。

    “但总要有人担责任啊……”高拱沉默良久,声音仿佛是从头顶的藻井传来的一般,疲惫又遥远。

    “很简单,谁犯错谁担责。”张居正斩钉截铁道:“肃卿兄明鉴,壮士断腕尚有转机,当断不断就全都完蛋!”

    “可是……”高拱想说,山西帮和自己有菊花交易,杨博把天官之位让给自己,自己怎能不保住他的后辈?

    这话说不出口,但他相信张居正能理解。

    “肃卿兄,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当事人肯定无法脱身了。现在让他主动把这口锅背起来,是为了他好,至少怎么处理他,主动权还在肃卿兄手中。等事情闹大了,就是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他了……”

    张居正苦口婆心的劝道:“他主动一点还能保住王鉴川,要是宣大总督都栽了,还议个什么和?”

    “嗯……”高拱吐出长长一口浊气,他早已经想清楚了利害,只是无法启齿,要借张居正的嘴说出来罢了。

    “确实得把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不然一步被动,步步被动!”他仿佛激烈斗争了一番,缓缓点了点头。“都不是小孩子了,做错了事就得认罚。”

    “肃卿兄英明。”张居正忙奉上今日份马屁。

    “但他一个人,怕是扛不起这口锅呀。”高拱却已经愁眉不展道:“他不过一个翰林学士,如何与闻中枢机密?总要说清楚,是谁告诉他的吧?”

    “这就得让他自己去想了。”张居正断然道:“总之绝对不能是从内阁出去的。”

    “那当然。”高拱眉头紧锁道:“旨意今日才交送六科廊,要说不是内阁泄露的,那就只有司礼监了……”

    大明皇帝一般不亲自批阅奏章,而是将这项工作交给内阁和司礼监共同完成。内阁先看完奏章,替皇帝将旨意拟出来,写在小纸片上贴在奏章旁,这叫‘票拟’;司礼监再将票拟内容,由秉笔太监替皇帝用朱笔抄写在奏章上,最后掌印太监用上玉玺,就完成了一道完整的旨意。

    所以司礼监完全具备泄密的条件,而且文官对太监有严重的歧视,简直是最佳甩锅对象了。

    “但陈公公虽然能力平平,却也深得帝心,不可能不喊冤的。”高拱唯一所虑的是,万一甩锅不成,陈洪再把当初帮自己起复的事情抖出来,那可就难了看了。

    “这确实是个问题。”张居正叹口气,似乎也没什么好法子。

    “嗯……”高拱焦躁的背着手,在值房中兜了好一阵子圈子,方闷声道:“在这儿坐着也解决不了问题,你也去想想办法,我也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让陈洪闭嘴!”

    “是。”张居正应一声,提醒高拱道:“一定要快,越晚越被动!”

    “我晓得。”高拱点点头,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见他赶苍蝇一样,张居正嘴角抽动一下,拱手无声无息的退下。

    待张相公出去,沈应奎拿着笤帚簸箕进来,收拾地上的碎玉片。

    “交给下面人打扫,你赶紧回去一趟,我有话要带给你岳父和张太史……”高拱压低声音,如此这般吩咐起来。

    “是。”沈应奎闻言面色大变,赶紧搁下笤帚,匆匆而去。

    “唉……”高拱背着手,看着满地的玉碎,感到一阵阵切肤之痛。

    这样就算能解决问题,他付出的代价也太高昂了——会失去了两个重要盟友。

    壮士断腕,真疼!

    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解决方案可寻……

    或者说,能壮士断腕,不影响大局,就已经烧高香了。

    “这他妈都什么事儿啊!怎么这么不顺当呢?”高拱骂骂咧咧一脚将簸箕踢飞出去。

    “哎呦!”就听楼下砰的一声,继而响起赵贞吉的怒吼声:“这他妈是谁干的?差点我开了瓢!”

    “活该,害人精!”高拱狠狠啐一口,嘭得关上了门。

    ~~

    那厢间,邵大侠正在家中,设宴招待登门拜访的赵公子。

    虽然如今邵大侠攀上高枝,眼高于顶,就是尚书侍郎也不放在眼里了。但对这位当初他还身处微末时的同道小迷弟,邵芳还是另眼相看的。

    何况赵公子还备了一份厚得不像话的见面礼……

    “老弟,按说呢,哥哥如今这门不好进了。你知道吗?就是六部尚书,国公侯爵都得先送帖子求见,见不见全看老哥我的心情。”他喝得醉醺醺的,说话也大了舌头,揽着赵昊的肩膀炫耀道:

    “也就是咱们这种意气相投的江南旧雨,你多会儿来我多会儿见!”

    “是么?”赵昊也满面通红,一脸的吃惊。“那么大的人物,还得拜谒老哥?”

    “那当然了,见不见全看老哥我的心情。我若心情不好,晾他们个十天八天,也是常有的事。”看到堂堂赵公子面现震撼的表情,邵芳简直爽呆了。“不信,我现在就叫个侍郎过来给咱们倒酒!不如咱们打个赌,一炷香之内人不到,我这顿酒就拿着大顶吃!”

    “不用不用,我怎么会不信老哥呢。再说都是些老头子,给我倒酒我还嫌倒胃口。”赵昊笑道。

    “哈哈哈也是。”邵芳笑着点头道:“那就改日吧,改日咱们约几位老大人,一去八大胡同喝花酒去!”

    “好说好说。”赵公子含糊应下。

    他确实吃惊不小,倒不是吃惊如今邵芳的地位——就是早知道他会成为高拱最器重的左膀右臂,当初赵公子才会热情万分的烧冷灶。

    赵昊吃惊的是,邵芳居然这么狂妄。以他赵公子如今在江南的地位,尚不敢怠慢任何父母官,更别说海瑞蔡国熙这些方面大员了。

    就连早就穿一条裤子的上元知县张东官,他尚且三节两寿,孝敬不断,每次回南京必登门拜会呢。赵公子也不是天生贱骨头,也不愿意去逢迎拍马,可当官的就是好这口。尤其是当惯了州县正堂的,整天被人捧着供着,一个个都膨胀的很。必须先把礼数做全了,才能好好的谈事情……

    这邵芳居然把堂堂公卿大臣当猴耍,这不是把人往死里得罪吗?

    赵昊有些明白,为什么日后高拱会以首辅兼天官,且同样是托孤大臣之尊,却败得那么脆了。

    毛爷爷说过,要把朋友搞得多多,把敌人搞得少少。像老高和邵大侠这样,把朋友搞得少少,把敌人搞得多多,那还有个不败的道理?

    不过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毕恭毕敬。“那小弟我真是受宠若惊了。”

    “唉,我邵芳岂是那种‘富易妻、贵易友’之人?当年对我好的,我会加倍对他好的!”邵芳却豪爽大笑道:“何况,咱们还是一起军训过,也算系出同门了。”

    “那小弟就高攀叫一声师兄了。”赵昊笑眯眯的顺杆爬,给邵芳斟上酒。

    “哈哈哈,好说好说。”邵芳满意的与他碰一杯,又问道:“说起来,老爷子现在怎么样了?”

    他口中的老爷子,当然不是赵立本,而是高拱的哥哥高捷了。

    “情况好多了,差不多年底就可以痊愈,来北京和相爷团聚了。”赵昊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小弟也算不辱使命了,相爷那里,师兄可要多美言几句啊。”

    “好说好说。”邵芳满口答应道:“兄弟你放心,哥哥我也时常劝相爷,放下往日的恩怨,把你招致麾下,咱们兄弟俩共同为相爷驱驰,岂不快哉?”

    “可惜,相爷一看到我,就会想起我爷爷……”赵昊哭笑不得道:“这根大腿是抱不上了,我还是紧紧抱着哥哥的大腿吧。”

    “哈哈哈,不急不急,慢慢开解,会开通的。”邵芳又是一阵大笑。

    两人正打得火热,客厅的门开了,沈应奎戴着满身的寒气走进来。

    “咦,你不再内阁当差,跑回来作甚?”邵芳奇怪问道。

    “有要事。”沈应奎向赵昊草草一拱手,给邵芳递了个眼色。

    邵芳知道是高拱有大事吩咐自己,赶紧站起身,对赵昊歉意道:“贤弟稍坐,哥哥去去就来。”

    “大哥忙你的,不然我先回了吧。”赵昊识趣道。

    “稍坐稍坐。”邵芳挽留他一句,便带着女婿进了书房,入了那间外人不得入内的密室中。

    赵昊独自端坐在八仙桌旁,静静的吃着茶。

    虽然听不到密室中的声音,他却能猜到这对翁婿谈话的内容。

    因为张四维那两封信,就是他让那个谁偷偷塞到曹大埜家门缝里去的。

    其实晋商的通信系统没有被渗透,张四维和王崇古之间的通行,更是以最高安保级别传送,根本不存在泄密的可能。

    可架不住赵公子上辈子看过的书,都逐字逐句刻在了这辈子的脑海中。在《皇明经世文编》,就收录了张四维的《与王鉴川论封贡书第五书》,以及第八第九第十书。而且素来是研究俺答封贡的重要史料,只要研究过这个课题的,就都绕不开。

    至于赵公子为何要使这个坏,难道忘了去年海运之议时,这孙子撺掇山西帮联合偶像投反对票,逼得他不得不逼着爷爷一起去高家庄,低三下四请高拱出山了?

    赵公子当时为全大局吃了闷亏,整整等了一年半,才终于等到这个报一箭之仇的机会!

第一百九十四章 小维受惊

    赵昊很清楚,也许会有蝴蝶效应,让张四维给他舅的信的内容发生变化。

    但些许的出入并不会有什么影响,甚至只要挨着点儿边儿就成。因为小维和他舅舅有口莫辩,既不能说,我的信不是这么写的,更不能将信拿出来给人看。

    相反,必须第一时间烧掉。

    可烧掉也没用。自古以来,流言杀人从来只靠三个字‘莫须有’,真相从来不重要,重要的是‘相信’,只要朝野相信他们干了就足够了。至于真相是什么,从来没人关心。你拿出证据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至于会不会因此搅黄了封贡之议,赵公子一点也不担心。因为以岳父大人和高阁老的判断力,不可能看不到自己留给他们的解决之路,只是这条路,要牺牲掉小维和宫里的某位公公罢了。

    这是好事儿,张四维这种典型的阴阳人、保守派,是逼死岳父全家,消灭隆万改革的罪魁祸首。如果不在封贡事成之前将他斩落马下,事成之后,高拱筹功,提拔他为吏部侍郎,就彻底尾大不掉,难以消灭了。

    至于宫里的某位公公,赵公子本身倒没什么恶感,毕竟乾坤一掷是范围攻击,司礼监诸大珰人人不落,滕公公还因为是掌印太监,多拿了不少润笔费呢。

    但问题是另有一位不愿透漏姓名的冯公公,可是恨不得滕祥去死的。为此求到赵公子头上,让他帮忙想想办法。鉴于自己眼下全靠他搞掂大明的厂卫特务,更别说冯公公日后的造化了,于是赵昊不得不帮他这个忙。

    要是没有这位司礼监首席秉笔通风报信,赵昊焉能分寸拿捏的如此恰到好处?

    其实这世上根本没有算无遗策的完美计谋,如果不想全凭运气成事,就要靠情报。掌握的情报越多越深,计谋也就越容易成功。

    所以赵公子的大预言术,实在是天下无敌啊!

    ~~

    盏茶功夫,邵芳翁婿从密室中出来。邵大侠抱拳致歉道:“对不住了老弟,高阁老有要事吩咐,必须老哥亲自立即去办,咱们改日再聚。”

    “好的,改日。”赵昊笑着起身道:“今日也兴尽了,小弟告辞,老哥也请自便吧。”

    “改日改日。”邵芳将他送到院中,不待赵昊的马车出门,他便也坐上八抬蓝呢大轿,匆匆出门去了。

    赵昊让高武将马车赶到道边,不要挡了邵大侠的路。

    透过车窗,看着在十六名一水红色号衣的护卫簇拥下,耀武扬威而去的八抬大轿,马姐姐忍不住笑道:“这位邵大侠一定很会下围棋。”

    “怎么看出来的?”赵昊奇怪问道。

    “不然怎么这么会摆谱呢?”马姐姐笑着奉上早就备好的醒酒药。晚上赵公子还要在味极鲜宴请西山集团董事会成员呢,不上点儿手段怎么顶得住?

    这是江南医院开发的一款醒酒产品,其实就是将新鲜的牡蛎肉掺上姜醋打浆,然后用小号

    罐头保存。

    宝藏老男孩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记载,‘牡蛎肉,甘温无毒,煮食治虚损,调中,解丹毒。以姜醋生食,治酒后烦热,止渴。’

    这款产品就是根据他提供的配方生产的。而且众所周知,牡蛎除了醒酒之外,还可以助长雄风。这个年代的有钱人,哪个不是酒色过度?所以只要宣传跟得上,肯定再高的价格也供不应求。

    不过为了慎重起见,目前此产品还处于小范围试用阶段。证明确实有效无副作用,一年后才会上市推广,以免砸了江南医院这块金字招牌。

    赵公子还为其想了个霸气的名字,叫‘海王金樽’!

    “嘶,这味儿真够冲的……”赵昊仰头吞下一大口灰白色粘稠物,赶紧又喝了几口蜂蜜水,才把那腥酸冲鼻的味道压下。

    “得让他们再调整下配方,这么大的味道,会影响销量……”

    “好,我会反映给他们的。”马姐姐尝了尝,却觉得这味道还可以接受,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喜欢吃鱼脍的缘故?

    “对了公子,赵阁老送来请柬,想要请您过府一叙。”

    “哦?”赵昊心说这位本家相公,为了倒拱还真是蛮拼的。可惜自己非但帮不了他什么忙,还要拆他的台,见面也是无益,图增怨恨而已。

    “算了,找个借口帮我回了吧……”赵公子便吩咐道。

    “那什么借口合适呢?”马秘书追问道,这种事她可不敢擅作主张。

    “就说我岳父不许我去。”赵昊口嗨道:“好吧,这么说有点太不要脸了。那就说我偶感风寒,等廷议……哦不,痊愈之后定当登门拜访。”

    “可是你今晚还要去味极鲜宴请董事呢。”马秘书提醒道,京城没有不透风的墙,赵阁老保不齐就会知道的。

    “哦,那就是今晚半夜才病的。”赵公子轻车熟路的笑道:“三更天再去请个太医,做戏做全套嘛。对了,原先住老哥哥家隔壁老王太医还在吧?在就找他,这种事儿他熟得很,不用多费口舌。”

    “呃,好吧……”马秘书嘴角抽动两下,点头应下。

    ~~

    那厢间,邵大侠坐着八抬大轿来到了三晋会馆。

    看着高阁老的代言人,如今京中红得发紫的樗朽先生前来,杨四和不敢怠慢,赶紧命开中门,自己亲自将大轿迎入院中。

    轿夫挑起轿帘,邵大侠弯腰下来。

    “哎呀呀,什么风把樗朽先生吹来了?真令寒舍蓬荜生辉啊!”杨四和满脸堆笑的躬身施礼。“外头冷,快快里面请。”

    “杨会长甭客套,张太史在吗?本人有急事找他!”邵芳却板着脸,冷声问道。

    “这话说的,子维兄掌着翰林院,哪能没事儿呆在这儿?”杨四和赔笑道。

    “那就让他赶紧回来!”邵大侠下令道。

    “很急吗?”杨四和追问道。

    “十万火急,晚了他的命可能都保不住!”邵芳一甩袖子,大步进屋。

    “啊?”杨四和吓坏了,赶紧让人去喊张四维。

    其实张四维根本不在翰林院。这阵子,他一直在不遗余力的到处拉票,想为下次廷议做出更大的贡献。

    在他看来,初次廷议没过也好,这让高拱只能更加依赖他们山西帮。只要在自己的努力下,

    二次廷议通过的话,就更能凸显出自己的功劳了。

    到时候,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实现从翰林学士,到朝廷高级官员的跨越了。

    张四维生在山西首富之家,七岁就名声远扬,二十三岁中乡试第二名亚元。三年后又高中进士,并因其文章、书法兼优,以馆选第一名入翰林院为庶吉士。

    长辈中又有杨博、王崇古这种部堂高官,这种大明独一无二的优越成长条件,造就了他眼高于顶、目空一切的性情。

    在小维看来,自己天生就是干大事的人,四品以下的官职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当上三品的侍郎自己的事业才算刚起步。

    高阁老已经向他亲口保证过了,俺答封贡通过之后,就会顺势将他扶上吏部右侍郎的职位。鉴于王本固能力平平,不得高阁老欢心,不出意外的话,他很快就能再当上吏部左侍郎!

    这个阶段是他事业上升的关键时期,张四维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极度的亢奋状态,拿出忘我的热情,没白没黑的四处大撒币。晚上还兴奋的睡不着觉,几乎见天给舅舅写信……

    杨四和派人找到他时,他正在勾栏胡同的一处高档会所中,招待在上次廷推中,投了反对票的惠安伯张元善。

    为了能瓦解反对阵营,张四维只能投其所好、逐个击破。这位张伯爷有龙阳之好,他便请了京师菊榜中名列前茅的几位小官儿,陪着张元善吃酒耍乐。张元善在眉清目秀的几个男妓环伺下打情骂俏,简直如入极乐净土。

    小维也在个英气勃勃的相公服侍下,和张元善聊得极入巷。见火候差不多了,张四维便提出,希望他看在大家都是同道中人的份上,能支持自己一下……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张元善不好一口回绝,正在那里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作答。杨四和的儿子急匆匆进来,叫他立即回家,说出大事儿了!

    张四维问明究竟,也是神色大变,没法再跟张元善蘑菇了,只好也约改日。

    不过张元善可没赵昊那么自觉,怎么可能放过这白嫖的机会?便让小维先走,自己慢慢玩儿,当然,账是要挂在张四维名下的……

    小维自己都还没享受到呢,这波亏大了!

    ~~

    等张四维急匆匆赶回三晋会馆,天已经擦黑了。

    邵大侠的早就等得不耐烦,也不跟他客气,劈头就骂道:“你他娘的想死跳井去,别把大伙儿都害死!”

    “我怎么就想死了?”小维登时沉下脸,这辈子还没人敢当面骂过他呢。

    “那天你问我内阁票拟的时候,不是发誓不会外传吗?怎么转头就写信告诉王崇古了!”邵芳的唾沫喷了他一脸。正如高拱猜测的那样,张四维确实会花重金,向邵芳购买有价值的内阁票拟。

    当然这钱花的绝对值,因为他能赚到十倍二十倍的好处。小维可是山西商人的后代,怎么会做亏本的买卖呢。

    “我,我舅舅怎能算外人?”张四维先下意识分辩一句,旋即手脚冰凉,见鬼似的看着邵大侠,声音都变了调。

    “可是你,你怎么知道的?!”

第一百九十五章 再见了,小维

    ps.对不起,现在司礼太监是陈洪,不是滕祥了。上一章写错了,已更正。

    “我怎么知道的?”邵大侠冷笑一声,提高声调道:“人家都把弹章递到相爷那去了,还附上了你写给王崇古的两封信!”

    “啊,怎么可能?”这下非但张四维,杨四和也跟着惊叫起来。

    “为了保险起见,最近子维贤弟给王世叔的信,我都不用信鸽飞的,而是安排忠仆快马递送,还有十几名护卫同行,且朝发夕至。途中并不住宿过夜。”杨四和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泄密呢?”

    “你问我,我问谁去?”邵芳没好气的啐一口,便让女婿将张相公凭记忆写下的两封信,复述给对方听。

    “昨晨得三日书,并俺把二酋来文,知老酋久待,有不耐意。幸昨旨意早饭时即下矣……此事重大、疏内语多不能详览……”沈应奎便缓缓念道。

    杨四和一边听一边看着张四维,只见他一张白脸变得铁青,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水,就知道这肯定是真的了。

    “怎么可能……”杨四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仰面看天。不知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竟然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张四维却以为杨四和是想到了,哪里出了篓子,才会如泄了气的皮球,便也变成又一只漏气皮球。

    何况,这时候重要的不是找漏洞,而是擦屁股!

    “樗朽先生,请坐下说话。”张四维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鑫隆银行的会票。

    所谓鑫隆银行,就是原先四大钱庄之一的鑫隆钱庄。

    眼见着两年多一点的时间,四大钱庄都被江南银行远远甩在身后,鑫隆的存款只剩下原先区区三成,还都是靠着晋商们的支持,鑫隆的幕后老板——张四维的叔父张遐龄着急啊。

    他也是有大魄力的,能穷则思变。便咬牙砸烂了原来的坛坛罐罐,照搬起江南银行那一套。也有样学样的搞起了‘存款付息’、‘降低汇兑费用’,‘发行白银票’……当然,他们不叫白银票,而是叫‘鑫隆白银券’。

    但问题是,江南银行成立到现在,还处于严重亏损状态呢。老西儿们照猫画虎的鑫隆银行,能不赔钱就怪了。改制这大半年来,简直赔的尿血……

    不过老西儿们的商业眼光是很毒辣的,他们经过仔细研究,也发现了在江南集团的体系中,江南银行是给各公司供血的。

    也就是说,江南银行以自身的亏损,将源源不断的资金,注入集团旗下各公司中,使他们快速成长。待各公司发展壮大后,就可以陆续反哺江南银行,让江南银行也扭亏为盈了。

    这套借鸡生蛋的生意经,实在太厉害了。老西儿们很清楚,他们要是不跟,就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张遐龄一面模仿赵昊的公司制,不断吸取股东入伙,增加银行资本。一面也学着发行债券,来维持鑫隆银行的竞争力。

    同时寄期望于封贡之后,宣大一带可以商业繁荣、民生恢复,这样鑫隆就有机会大量放贷,也完成自己的商业闭环了。

    无论如何,张遐龄重金砸下去,终于止住了颓势,迅速将存款恢复到从前的水平,成为仅次于江南银行的大明第二银行。

    虽然大明目前只有两家银行……

    不过张遐龄和张四维都很清楚,眼下大伙儿愿意买鑫隆的债券,除了看在山西帮的面子上,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相信他们能促成与俺答议和,让已经穷困到极点的山西,重新恢复生机。

    可以想见,如果这次议和失败,尤其是因为张四维的原因失败,失望和愤怒到极点的金主们,肯定会疯狂挤兑鑫隆银行,并让他们提前还债的。

    那样,等待张家的只有万劫不复之地了……

    ~~

    生死存亡之际,张四维也是豁出去了,还什么都没问呢,他就给邵大侠一张白银一万两的会票。

    看在小维如此懂礼数的份儿上,邵大侠终于神色稍霁,坐下来将高拱的意思转达给他。

    “相爷那边,会以不合流程为由,将那曹大埜的弹章打回,命他重新往通政司投递。”邵芳沉声道:“这样一来二去,少说能为你争取到两三天时间。”

    “然后呢?”张四维非但不傻,反而绝顶聪明,哪能听不出对方的意思。只是不亲耳听到,总是不死心。

    “还能怎样?”邵芳把脸一板道:“你还想让相爷保你不成?就是要保你,也不是现在!”

    “不敢奢望。”张四维满嘴苦涩道:“谁让在下捅了这么大篓子呢?”

    “相爷没看错,你果然明事理。”邵芳竖起大拇指,假假夸了他一句道:“眼下只能想办法保住最要紧的事情,把损失降到最低了。”说着他定定看着张四维,沉声问道:“什么最要紧?”

    “俺答封贡和相爷不能被牵连。”张四维自嘲笑笑道:“为了保证这两件事,我舅舅也不能被牵连,所以只有我这个无足轻重的翰林学士,把所有责任都抗下了。”

    “对。”邵芳点下头,笑道:“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横竖你也不指着这点俸禄吃饭。且痛快在家玩几年,吃喝玩乐时间过的还不快吗?等这阵风头过去了,相爷自然会起复你,而且给你找个肥缺。”

    “多谢了,可我扛得动吗我?”小维心里再清楚,依然委屈的要死。

    “不要紧,有人和你一起扛。”邵大侠叹了口气,比起通情达理的小维,自己缺一管子的好朋友,才是个大难题呢。

    “哦,哪位公公要主动背锅啊?”张四维都这样了,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高胡子真有那本事,能让司礼监的大太监替他顶罪?

    “那天在司礼监当值的是陈公公。”邵芳淡淡道。

    “好家伙,掌印太监啊。”张四维不禁吹了声口哨,尽显世家子弟进退从容的潇洒。“不过他虽然对高阁老言听计从,但应该不会让他去死也愿意吧?”

    “没那么严重,是他下面的徒子徒孙,无意泄露给你家的仆人,然后告诉你的。”邵芳淡淡道:“你不知真假,便写信告诉了王总督。至于当事人,自然都畏罪自杀了,则于陈公公是‘御下不严’,于张太史则是‘道听途说,妄议朝政’了,如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算善哉了。”

    “哪有这么简单?”张四维哂笑一声道:“这么说根本没法平事儿,反倒是在撩火。”

    “那再加上你两位主动请辞呢?”邵芳悠悠说一句。

    “这……”张四维不由面色一白,这样再有高拱一党帮着掩饰的话,差不多就能到位了。

    “怎么,老弟还恋栈这区区翰林学士之位不成?”邵芳不无揶揄的说一句,不过是个正五品,不知哪来这么大官瘾?

    可翰林学士分谁干,以他张四维的背景,在这个位子上,说不得几年就能位列公卿,入阁拜相。

    这是他人生辉煌的起点啊!难道未曾绽放就要枯萎吗?

    一串眼泪从小维眼角滑落,配上那玩世不恭表情,分外让人心疼呢……

    “没有,只是眼里进了沙。”张四维掏出帕子捂住右眼道:“别人当官是享福,以我的家庭,当官却是受苦。正好早就不想当了,可以当我的富家翁……”

    说着说着,小维的左眼又淌下泪来。他只好有掏出一块帕子,再捂住。

    可小维能挡住自己的泪,却挡不住情绪的崩溃,他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行吧。”反正该说的话都带到了,看这样子张四维也会乖乖合作,邵芳也就没必要给他自己的大棒尝尝了。便起身对小维道:“最晚明天下午,按我说的将自请处分的本子,递到通政司去,不可耽搁!”

    “嗯……”小维含糊应了一声,肩膀都开始抽了。

    那小受般的样子,看的邵芳都不忍心再说下去了,吩咐杨四和提醒张四维,自己也会等消息,便带着女婿回去了。

    ~~

    且不说张四维如何肝肠寸断,单说邵芳回到府上,已是深更半夜。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明早再去找陈洪时,仆人却禀报说,隔壁陈公公派人来催问好几次了,请他一回来就赶紧过去说话,多晚都等他。

    “看来陈公公也听到信了。”邵芳对女婿道:“估计是找我想辙吧。”

    “差不多。”沈应奎深以为然道:“岳父觉得,陈公公能接受相爷的方案吗?”

    “难啊,他既不关心议和,又没犯错,干嘛要替人背锅啊?”邵芳摇头道:“我看不光没法说服他,还要得罪他。”

    “那咱们还说吗?”沈应奎不禁头大,高拱是靠山不假,陈公公也是真大腿啊。抱紧了足够他们全家发达。

    “见机行事吧。”邵芳也没什么好主意,这时隔壁又来催,他只好收拾心情,跟着从便门来到陈洪府上。

    一见面,邵芳吓一跳。只见陈洪面色蜡黄、六神无主,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

    “兄弟,你可得帮帮我啊!”邵芳还没开口,陈洪抢先抓住他的肩膀,哭诉道:“冯保要害我,要把我置于死地,眼下只有高相公能救我了!”

    “啊?”邵芳下巴差点没掉地上,心说高相公还想让你主动背锅呢,怎么会就你?

    “到底怎么回事儿?”

第一百九十六章 秋石还元丹

    冯保除了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外,还是东厂提督太监兼御马监太监。自从陆家倒台后,锦衣卫就被东厂牢牢掌握在手中,所以他是如今大明最大的特务头子。

    不过如今文官势大,隆庆皇帝又是个立不住的。皇帝和太监就是主人和奴才,主人硬不起来,奴才自然不敢膨胀。加之冯公公文化素质高,又与士林相善,所以东厂的存在感相对薄弱。

    但那只是对掌握话语权的读书人而言,对其余人,尤其对自己的敌人,冯公公可从没放松过全方位的监控。

    而陈洪就是冯保的头号大敌。

    就像大学士们做梦都想当首辅,谁不想站在权力的顶点?成为最大的那个太监,也是网文作者……哦不,太监们最大的追求了。作为一个通经史擅丹青,懂音律喜收藏的,连翰林们都对其才华称赞不已的四有太监,冯保一直觉得自己当上掌印太监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因为刨掉一切说,他早已是司礼监的二号人物了,当初滕祥去后,按例就该他补上了。可高胡子要筹功,硬是把排在他后面的陈洪,扶上了掌印太监的宝座。

    冯公公简直气炸了肺,他进司礼监的时候,陈洪还在御用监呢,之前也没有在潜邸当差的资历,全靠着给皇帝进献奇技淫巧,才得以上位的。被这么个废物骑在头上,冯公公一百万个不服!

    而且陈洪这种只知道逢迎上意,胡作非为之徒,身上的屎不要太多,东厂掌握他的黑材料,能装满一间屋子。只是因为他与高拱相得甚欢,而高胡子又是尚父般的存在,冯保不敢打他小报告罢了。

    今日张相公秘密约见冯保,告诉他自己和高阁老已经决定了,要让陈洪背锅滚蛋。冯保一听就知道赵公子的谋划起效了。他回头便跑到翊坤宫,向李贵妃结结实实告了陈洪一状。

    李贵妃在去年诞下瑞安公主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隆庆皇帝的龙根了,她恨透了那帮总是用女色引诱皇帝的死太监,之前的滕祥就是被她寻到机会撵出宫去的。没想到新换上的这个,居然变本加厉,害得皇帝不理朝政、龙体憔悴,简直是罪该万死!

    因此当她看到冯保收集到的罪证,气得浑身都发抖,一拍炕几,就要去乾清宫找皇帝告状。

    “娘娘,使不得啊!”这下可把冯保吓坏了,要是李娘娘在皇帝面前一时嘴快,把自己给供出来,他还想取代陈洪?能不能保住命都两说。

    “怎么使不得?”李贵妃冷哼一声道:“你在教本宫做事吗?”

    “老奴不敢,”冯保赶紧解释道:“老奴只是担心,皇上肯定会矢口否认,到时候娘娘还能对质不成?那时咱们有理成了没理,还会给对方时间毁灭罪证!”

    “你是说?”李贵妃有些明白了。“先斩后奏?”

    “娘娘英明,真是一点就通。”冯保忙赔笑道:“娘娘掌管六宫,搜宫临检本就是您的权力,只要我们将罪证拿到手,然后奴才去逼他主动求去。要是他识相,娘娘也高抬贵手,让他平安出宫养老。要是他不识相……”

    冯保一咬牙,阴声道:“说不得,老奴就是豁上一身剐,也要为主除害了!”

    “好,就这么办!”李贵妃闻言颔首不已,能不惹恼皇帝把事儿办了,当然再好不过。

    ~~

    陈洪宅中。

    “他们到底拿到你什么把柄了?把你吓成这样?”邵芳奇怪问道。

    “他们搜查宫后苑,把我藏在里面的二十名童男子给抓去了。”陈公公哭丧着脸道。

    “你藏童男子在宫里干啥?”邵芳吃惊道:“吃童子尿煮鸡蛋啊?也不要这么多呀。”

    “不是,是给皇上炼制秋石还元丹的。”陈公公小声嘟囔道:“我哪有那么重口?”

    “原来是秋石啊……”邵芳恍然,他是江湖人士,奇技淫巧无所不通,自然对此不陌生。

    秋石分咸秋石和淡秋石二种,前者是从食盐中提取,后者则是取漂净晒干的人中白,研成粉末炮制而成。

    所谓‘人中白’,就是尿里的固体沉淀物。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的尿,得是童子尿,还得是立秋以后尿的才行,据说这时候的童子尿火气小。

    从童子尿中提取人中白,又有阴阳二炼法,都相当繁复。阴炼法大概是以四五石童子尿盛一大缸,像晒盐一样反复搅晒;阳炼法则大概如煮盐一般用炉火提取。然后混在一起,阴阳调和方成秋石。

    两百多斤童子尿,才能出几钱的秋石,可见这都是尿中精华啊。然后再配以男儿乳等奇奇怪怪的珍稀材料,炼制成一枚枚药丸子,就是‘秋石还元丹’了。据说此丸大补,尤其可治纵欲过度引起的腰酸早泄,能让男人更持久。

    这方子不是陈洪独创的。嘉靖朝时,一个叫顾可学的落马官员,为了东山再起,取童男童女小便炼制秋石,进献给嘉靖皇帝。嘉靖服用后认为效果很好,竟提拔他为工部尚书,后转任礼部尚书。

    当时有民谚曰‘千场万场尿,换得一尚书’,顾可学亦被人称为‘炼尿尚书’,与‘青词宰相’齐名。

    陈洪发现隆庆皇帝因为采花太过辛勤,导致蜂针疲软后,便想方设法,从顾可学的后人顾德白那里,弄来了方子,如法炮制出‘秋石归元丹’,进献给隆庆皇帝。让嗡嗡终于也跟爹爹一样,尝到了尿中精华的滋味……

    别说,还真灵!嗡嗡终于恢复了雄风,又变成了辛勤快乐的小蜜蜂。对于进献秋石的陈洪,当然要大大奖励了,便让他接替滕祥成了司礼太监。

    所以打败宝宝的不是高胡子,而是童子尿啊!

    ~~

    不过邵大侠还是有些不明白。

    “你炼制秋石的事情,陛下又不是不知道。那些小男孩最多算是给皇上挤奶的羊群,再说屁大的孩子能干啥?养在宫里也不碍事吧。”

    “问题是……”陈洪无比郁闷道:“不只有孩子,还有小官儿。”

    “啥?你在宫里偷藏相公?!”邵芳声调登时高了八度,这下可就大条了。

    祸乱宫闱是其一。再者,让隆庆皇帝知道他吃的秋石还元丹里,还掺了相公尿,不扒了他的皮才怪!

    “不是我,哥,你是知道我的,我喜欢的是女人。”陈洪一脸倒霉相道:“可架不住下头那帮杀千刀的,有那谷道热肠的腚眼儿发痒,背着我把相好的偷偷带进宫来,混在秋石童子中养着。”

    “这么大的事儿,你没有亲自去检查过?”邵芳难以置信的问道。

    “那地儿多骚气啊,我绕着道走还来不及呢……”陈洪郁闷的长叹一声道:“唉,没想到让冯保那王八羔子带人一锅端了,现在人都被扣在内东厂,贵妃娘娘天亮就要去乾清宫告状了。兄弟,你可得去求求高阁老救命啊……”

    “你想让高阁老怎么保你?”邵芳不动声色问道。

    “咱家也不知道……”陈洪带着哭腔道:“反正高阁老要是也没办法,咱家就彻底没救了。”

    “唉……”邵大侠这才长叹一声道:“救你不难,但是你这司礼太监怕是当到头了。”

    “啊?”陈洪不争气的眼泪顺着嘴角淌下来。“那跟杀了咱家有啥区别?”

    “那外臣不问内廷事,高阁老也爱莫能助了。”邵大侠两手一摊道。

    “别……”陈洪看着桌上的自鸣钟,已是凌晨四点了,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天亮。这下哪还顾得上那么多,哭道:“不当就不当吧,能平安过关就成。”

    “这才对啊,兄弟,识时务者为俊杰。”邵大侠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道:“正好阁老有件事想让你办……”

    便将请他替内阁背锅的事情,讲给陈洪听道:“只要你把这件事扛下来,我替高阁老答应你,保证把冯保和贵妃那边按下去。想必他们也不是真心要你死,只要你能让出位子来,一切都好说。”

    “这,这……”陈洪牙齿打颤道:“泄露旨意,也是大罪啊。”

    “怕什么,你还找不到个替罪羊?到你这儿,最多也就是个‘御下不严’罢了。这不中都留守太监正好出缺吗?你去凤阳当一方诸侯,不强过在宫里低三下四伺候人?”邵芳拿出他游说的功底,循循善诱劝道。

    陈洪心说,问题我伺候的不是人,是小蜜蜂……哦不,真龙天子啊。全天下太监的梦想,不就是能天天伺候他吗?

    不过这会儿,说什么都白搭了。他颓然点点头,放弃了挣扎。

    邵芳便手把手教他,该如何写自首的本子开了……

    ~~

    从陈洪宅中出来时,天空已露鱼肚白了。

    没想到意料中的难关,居然这么容易就搞掂了,陈洪庆幸之余,又难免犯起嘀咕,怎么会这么巧呢?这边张四维的信泄露,那边冯保正好撺掇贵妃娘娘搜宫,说是巧合鬼才信。

    “嗯,一定是冯保搞的鬼!”最后,邵大侠得出如此结论,对女婿道:“快去禀报相爷吧,幸不辱命!估计他这一宿也没合眼,等着你回话呢。”

    “是。”沈应奎应一声,便匆匆去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二次廷议

    天一日冷过一日,天井里的水缸已经开始结冰。

    但对‘卧病在床’的赵公子来说,天冷是好事儿,西山煤业可以多卖煤藕。寒冬越长,股价越涨嘛。

    此时日上三竿,他穿着一身藏蓝湖绸的睡袍,仰面躺在暖烘烘的火炕上。一旁打开的红木盒中,红丝绒的底衬上整齐摆着剃刀、梳子和篦子,还有小剪刀,挖耳勺之类,林林总总十几样精致的修剪工具。

    马姐姐正在给他剪头发。

    后人想当然以为,由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毁’,所以清朝以前的人都不理发的,就那么把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盘起。可你问问身边的女孩子就知道,一头又厚又密的头发得多难受啊?

    而且你知道一头长发有多难干吗?这年代医疗条件太差,人感冒就可能挂掉,所以在吹风机发明前,穷人家是很少洗头的。要是再不理发,那脑袋还不得成了虱子窝?人怎么可能受得了?

    所以不要把古人想的太死板,人家从来都是理发的,不过人家有个遮掩的说法,叫‘净发’。讲究的人家几个月就要修剪一次,看好日子后,请净发师父过来修剪须发。最普遍的发型是将鬓角后颈修好,把头发打薄,剪短到正好可以挽住发髻的程度。

    因为成年男子都是统一将所有头发挽成发髻,一丝一缕也不能披散下来,发量多了还真没法挽得那么利索。其实束发也是一种发型,必须要不断修剪才能保持整齐。

    当然作为变通,剪完的头发是要收集起来,不能乱扔的。还有修剪的指甲也会保存起来,等死后一并带入棺材中,便算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了。

    大明还有专门的净发社,为百姓提供理发净面的服务外,还可以掏耳朵、剪鼻毛、清眼目、头颈肩部的按摩,甚至可以染发……而且跟日后一样,染发的收入最丰厚,因为妇女和官员都是这项服务的忠实用户。

    身为全天候能暖床的无敌秘书娘,马姐姐这些年一直包办赵公子的净发事宜。心灵手巧的她早已是驾轻就熟,让理发变成一种享受了。

    此时,赵昊的头发已经修剪完毕。他总是让马姐姐把头发剪到最短,只要能挽住发髻就行了。他甚至考虑过戴假发髻,但那玩意儿顶在头顶都能捂出痱子来,还不如自己的头发,赵公子也就无奈留起了中长发。

    马姐姐搁下刮刀,将剪下的头发一点点小心的收入专门的玉匣中。

    这会儿,巧巧姐便用铜盆端上温水,搁在炕沿下的矮脚杌子上,开始给赵昊洗头按摩。别说,巧巧这双揉面的手,按起来就是比马姐姐有劲儿,力透脑仁,爽疼爽疼的!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赵公子的头洗完了,便进入到下一步,也是最麻烦的干发阶段了。当年刚搬进蔡家巷那会儿,赵昊就是甩一甩,直接用布擦的,但这样太慢,而且也很难擦干。

    现在姐姐们会先用手,把他头发中的水分尽量拧干,再用棉布吸水,然后将他的头发散开,用特制的麂皮一缕缕擦干。加上屋里的暖气烘着,保证他的头发干干的,不会着凉。

    接着梳头还得花好长时间,全套下来少说得一个时辰,确实是有钱人才能讲究得起。

    哪怕不用他动手,赵昊都嫌麻烦,他也就夏天一日一洗。入了冬,便改三日洗一次头了。

    赵公子坐在镜在,巧巧立在身后为他梳头,马秘书则开始向他禀报京中昨日的动向。

    “曹大埜的弹章被内阁以程序非法为由打回。趁着这功夫,张四维请罪的奏章先到了内阁,说信上提及票拟的内容,是自己从仆人那里听来的传言,并不知道真假。自个是当做告诉舅舅,请他自行甄辨的。”

    “呵呵。”赵昊不禁失笑道:“还真是公子哥脾气,死活不是自己的错。”

    “越是大人物,就越不愿意认错,当然公子例外。”马秘书笑笑道。

    “那说明,我还不够大。”赵昊邪邪一笑道:“还得继续长长啊。”

    马秘书装作没听懂的样子,接着禀报道:“另外,司礼监陈公公也在早先时候,向皇帝请罪,承认是自己御下不严,让小太监提前泄露了旨意。”

    “陛下如何反应?”赵昊又问道。

    “当然是选择原谅他,不过他还是坚决要离开司礼监,希望去中都留守司。”马湘兰答道:“陛下深受感动,便答应了他,还给了重赏。”

    “咱们这位陛下,真是宽仁到家了。”赵公子轻叹一声,问道:“决定下任司礼太监了吗?”

    “尚未决定,不过宫中传闻,非冯公公莫属了。”马姐姐道。

    “我看悬。”赵昊摇摇头道:“冯保太心急了,他不该马上搜宫的。这样虽然快刀斩乱麻,把陈洪撵出宫去。可问题是,陈洪走了就一定是他上吗?我看未必。”

    “公子的意思是……”马秘书捧哏技术自然也是一流。身为一个优秀的秘书娘,不管是不是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只要老板感兴趣,都会表现的很感兴趣,很有求知欲,以满足老板的表现欲。

    “他的动作太快了,会让高阁老起疑的——就算他早就等着这一天,可用不到半天时间,就完成从岳……张阁老那里得到消息,到说服娘娘搜宫,乃至把人全都抓起来的全过程,节奏实在太快了。”赵昊轻叹一声道:

    “甚至会牵连到张阁老,让高阁老疑心,这会不会是他们串通好做的陷阱?”

    “很有可能。”马秘书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毕竟主意是张居正出的,事情是冯保办的,最后当替罪羊的却是高拱内外的两大助力,高拱不怀疑才怪呢。

    “为什么公子不提醒冯公公,缓一缓再动手呢?”她柔声问道。

    “我不知道宫里的情况,不能替人家做判断,也许机会转瞬即逝,过了这村没这店也说不定。有时候两权相害取其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赵昊淡淡道:“再说,显得太聪明了,一点好处都没有。尤其是,我又不是真聪明。”

    “公子说笑了,哪还有比你更聪明的人?”马姐姐适时献上崇拜道:“你可是只手就能搅得内阁,司礼监翻天的人啊。”

    “开挂而已,算不得本事。”赵昊实话实说道。

    可这话落在两位姐姐耳中,就是公子实在太谦虚了……反而更觉得他真厉害呢。

    ~~

    接下来事情的走向,没有偏离赵昊的意料。

    在高拱、张居正强大的控盘之下,这起性质严重的泄密事件,以张四维和陈洪主动自劾,前者辞官回乡,后者改任中都留守太监,而高高举起,轻轻的放下了。

    虽然赵贞吉和一众御史质疑,两人主动自爆,是在为更高层的人物打掩护,但已经掀不起什么浪花了。

    因为一位前途无量的晋党领袖,一位司礼太监的下台,足以满足朝野对朝廷惩处‘过失’的心理预期了——这也是为什么要先抢先自首的原因,如果被都察院正式奉旨查办,最后怕就不是‘过失’那么简单了。

    没有人跟着一起闹,赵贞吉们的声音,也就变成了无关大局的杂音。

    最终这番风波,只是让二次廷议推迟到了冬月初一而已。

    这也让赵昊的‘病情’,不得不又绵延了半个月。不过这样的好处是,他能有更充足的时间来完成岳父大人的任务——帮高阁老拉到四张支持票。

    其实一次廷议时,投弃权票的江南官员就有四个,赵昊是可以说服他们改变立场的。但考虑到这样一来,就显得江南过于铁板一块,会加重高阁老的疑心病的。

    所以赵昊决定,还是大张旗鼓的说服北京勋贵的好。因为谁都知道,勋贵们的老板是皇帝,他们是绝对不会忠于第二个人的。所以赵公子拉他们的票,只能说明他是个好说客,而不会被认为连勋贵都成了他的人……

    唉,在这北京城里,高胡子眼皮底下,真是得步步小心,不爽,不爽啊!

    最终,赵昊通过西山集团两位董事徐文璧和朱时懋,拉到了定国公和成国公的两票。

    至于西山集团监事会主席,英国公张溶,其实也很愿意跳反的,毕竟公子给的实在太多。无奈他之前挑头反对封贡,上蹿下跳用力过猛,这时候再反水,会被人骂死的。

    虽然英国公不在乎,但西山集团要顾忌形象啊,最后便由驸马都尉许从成和新建伯王正亿得了这个便宜……

    在得知赵昊花费巨大成本,终于拿到了至关重要的四票后,张居正终于放心的通知高拱,不用再拖了,可以二次廷议了。

    最终,在冬月初一的二次廷议中,四十五位投票大臣最终投出了二十票支持,二十票反对,五票弃权的结果。

    按照规矩,双方相持不下,自当恭请上裁,由皇上决定听谁的,或者再议。嗡嗡当然选择听高师傅的,于是按照高拱的意思,批准了王崇古的议和奏请,下旨册封俺答为顺义王,允许与其部通贡互市,自此大明与右翼蒙古再无战事,基本解除了来自蒙古的长久威胁!

    史称‘俺答封贡’。

第一百九十八章 双赢,但汉奸输了

    高拱张居正知道,大同前线那边,俺答早已经不耐烦了。万一等不及打起来,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是以旨意一下,不待礼部做好册封准备,内阁便以廷寄的形式,八百里加急通知了大同方面。

    王崇古和方逢时早都等得满嘴起大泡了。正如两位相公所料,俺答十几万人马被晾了一个多月,已是粮草告罄、饥寒交迫,不得不杀马来果腹了。各部自然沸反盈天。要不是王总督大胆包天,派晋商偷偷绕过云冈,运送了一批粮草稳住他们,这仗早就打起来了。

    两人接到廷寄,如蒙大赦,马上派绿光侠带一名参议出城,到蒙古大营向俺答报喜。

    俺答闻讯后,也是大喜过望。他这次力主招安,兄弟儿子们中反对声甚嚣,要是招安不成,老汗的脸往哪搁还在其次,还会严重影响他的威信。

    他马上召集各部头领到自己的汗帐中,听天使宣读大明皇帝陛下的旨意。

    当听到明朝皇帝要册封老汗为顺义王,授汗弟老把都,长子黄太吉为都督同知,授宾兔台吉等61名头目为指挥、千百户等官时……总之,大大小小的头目,全都沐猴而冠,有了大明官员的身份……可把这帮家伙给活活美死了。

    俺答的弟弟老把都,一个劲的说,没想到没想到,还是大哥英明啊。

    “哦哈哈,那当然啦,要不怎么我是大哥哥,你是小弟弟呢?”俺答得意的捧腹大笑,自己从今往后,就跟那帮山西藩王平起平坐啦!

    他想起这厮急赤白赖骂自己想当大明的狗,便揶揄道:“怎么,不嫌当大明的狗丢祖宗的脸了?”

    “唉,当狗能一动不动,就吃得油光水滑,谁愿去当雪地里觅食的饿狼啊?”老把都却丝毫不以为耻,一张枣树皮似的老脸笑开了花道:“能有机会当大明的狗,就是最大的幸运啊!”

    “哈哈哈,长生天保佑啊……”俺答的儿子们也大笑起来,显然也是认同的。

    唯独俺答的长子黄太吉有些不爽,他觉得自己父亲这个顺义王,将来朝廷多半是要让把汉那吉继承的,轮不着自己过把当王爷的瘾。

    既然封了父亲大王,那怎么也该封自己个小王吧?

    他便让恰台吉萨尔玛尼问天使,这都督同知是个多大的官儿?有没有宣大总督大?

    在黄台吉看来,宣大总督就是皇帝之下最大的官儿了。朝廷定然不会封一个更大的给自己,这样就有借口闹一闹了。

    可惜台吉们中出了个叛徒,恰台吉早就被王崇古收买了,他便用汉话将黄太吉的想法,告诉了绿光侠。

    吕光便笑着告诉黄太吉,都督同知是从一品。而宣大总督王崇古只是正二品,以品级论,你还比他高半级呢。

    “哦,是吗?那太好了!”黄太吉登时乐不可支,便绝口不提当小王吧的茬了。

    见众头领再无异议,俺答彻底放下心来,便下令杀牛宰羊,招待天使,庆贺封贡告成。

    酒过三巡,吕光告诉俺答,正式的册封大典,需要时间准备,年前肯定是来不及了。“王爷何不启程返回草原,待来年春暖花开时,再回来受封?”

    “这天寒地冻的,本王也巴不得早日拔营回去。”俺答也迫不及待以顺义王自居起来,打着酒嗝道:“但问题是,空手而归的话,各部几十万男女女老少,不知要饿死多少啊。”

    “原来王爷担心这个?”吕光闻言大笑道:“这事儿王总督早已经考虑到了,既然王爷已经归顺,你的部众就是我大明的子民,朝廷当然不会坐视不管。”

    “王总督已经命山西商人,准备好了足够你们越冬的粮食,还有茶砖、铁锅、布匹、药材之类的,都是你部急需的。”吕光说着看一眼萨尔玛尼道:

    “请王爷遣恰台吉随我回大同洽谈交易事宜,一切顺利的话,三天内就能把货物运来营中了。”

    “哦,是吗?那太好了!”俺答等人又是一阵狂喜,多年来他们求互市而不得,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了。便纷纷盘算起自己带来的那些牛羊马匹,能匀出多少来用于贸易了。

    “本王这就下令,先把大部人马撤回,只留一部分人在这里交易。”

    “王总督还说,从明年开始,朝廷会在草原上设立若干的榷场,往后诸位就不用跑这么远,来大同交易了。”吕光又笑道:“往后想买多少大明的商品,互市上都应有尽有,你们也会过上跟大明王公贵族一样幸福生活的!”

    “嗷嗷嗷,长生天啊,做大明的狗太幸福啦……”一众台吉便兴奋的嚎叫起来,幻想着自己穿着绸缎袍子,住进金帐篷,用铁锅煮茶吃的美好未来,简直想想就要醉了。

    俺答也高兴的不得了,兴奋之余,他决定将准备好的大礼提前送出。便吩咐一个儿子几句,不一会儿,就有一队蒙古武士,押着九个五花大绑塞着嘴的汉人进了大帐。

    吕光这个蒙古通,一眼就认出,为首的那个是大汉奸赵全,还有张文彦、刘天祺、李自馨、赵四、刘龙等一干恶贯满盈的白莲妖人。

    这帮家伙原先跟随山西白莲教头目吕镇明,借妖术蛊惑人心,图谋不轨。后来吕事败伏诛,赵全等人便带着亲信逃窜丰州滩,招揽流民,筑城自守,号为板升。

    又有犯事的百户张文彦、游击家丁刘天祺等人,率众前来投奔。十来年间,板升聚集的逃民,人数已达十余万,竟成为了塞上第一城……

    吕光去过板升,知道那里城池稀松破烂,百姓穷得叮当响。倒是赵全等人的府邸,修的阔气无比,还沐猴而冠的开府设衙,号称‘开化府’。

    要说他们在塞外折腾也就罢了,可恶的是这帮家伙还当带路党。他们认俺答为主,撺掇他自立称帝,这样他们也好得个王公当当。而且他们还利用自己汉人的身份,潜伏回宣大山西等地,为俺答刺探军情,寻找直接下手的目标。

    俺答犯边劫掠时,这帮板升的二鬼子,还会组织人马跟随出征,以求能分到战利品。

    是以鞑子每次入寇,都能瞅准明军防线的漏洞钻进去,与这群带路党有莫大的关系。而且二鬼子对付起自己同胞来,比真鬼子狠多了。每次下手最狠的,都是这帮‘皇协军’!

    这次议和,王崇古让俺答交出赵全等通缉犯,好给朝廷个交代。

    俺答巴不得有人给他当替罪羊,而且他早就垂涎板升城许久了,把赵全这帮头头脑脑一网打尽,他正好把自己的王廷搬进去。

    于是他与恰台吉定下诱捕一众板升降人的计策。计策很简单,简单到都侮辱‘计策’这个词的地步——就是假称要攻打大同,召集赵全等人来当智囊团,然后抓起来。

    不过因为俺答直来直去一辈子,连看上孙媳妇都明抢的名声,赵全等人丝毫不疑有诈。一接到命令,他们便兴冲冲赶来助战,结果一进大营就被绑了个结实……

    然后俺答又不断编造理由,将板升城的头头脑脑陆陆续续引到大营,不费吹灰之力,全都抓了起来。

    “石州那次,就是赵全这帮人煽动的。”俺答一脸气愤的指着口不能言的赵全道:“我们蒙人淳厚,都是让这帮明奸煽动作乱的!把他们交给天朝,日后我等世代称臣、永不复叛!”

    为了表示自己不是随便说说,他还折箭为誓道:“我及子孙,若有食言,当如此箭!”

    吕光忙也折箭发誓道:“彼此一致,各不失言!”

    酒席罢了,吕光等人便要押送赵全等一干人犯,准备与恰台吉一起返回大同了。

    俺答亲自将他送出营外,临别拉着吕光的手,小声道:“大侠可一定要劝我孙儿回来,不然老夫没法跟老妻交代啊。”

    “只怕他心有顾虑。”吕光当然要为日后蒙古人中的铁杆亲明派,争取更好的处境了。

    “这样啊。玛尼,你转告我孙儿。”俺答便高声道:“就说爷爷对不起他,绝对不会再伤害他了。只要他肯随我回去,我就把他父亲的部众还给他。等我死后,他就是下一任顺义王!”

    顿一下,俺答又压低声音道:“告诉他,爷爷还准备了一个西域第一大美女赔给他,原封没动的!”

    “是,义父。”恰台吉应不禁咽了下口水,也不知是羡慕把汉那吉,还是馋那西域第一美女的身子……

    ~~

    那厢间,王崇古得报,说俺答将赵全等人解送来了。也是大喜过望,马上派马芳率领两千精骑出城迎接!

    “这可是一份大礼啊!”待马芳出去,王总督对巡抚方逢时拢须大笑道:“不然咱们连年都过不好。”

    “那就先把他们在大同、宣府游街示众过后,再解送京城献俘?”方逢时深以为然的提议道。

    “嗯,要派重兵保护,一是防患于未然,二是把声势造起来,让老百姓他们当成首恶。”王崇古颔首道。

    这阵子,他肩上的压力太大了。朝议两次才勉强通过封贡。换言之,还有一半人哪怕得罪高拱,也要激烈反对的。

    哪怕在宣大,骂他王崇古是卖国贼、软骨头的声音也甚嚣尘上。尤其是石州之难死者的家属,见天在总督府外打横幅、写血书抗议,弄得他十分被动。

    希望能通过轰轰烈烈的游街仪式,来宣泄下民愤,让百姓相信这次是大明赢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花花奴儿

    “唉,明明成就了不世之功,却还要如此憋屈。”方逢时不由深为愤懑道。

    他是高拱的同年,张居正的同乡。如果说王崇古主要代表山西帮的利益,他就是两位相公在宣大的代言人。本以为可以凭此俺答封贡之功入京当个兵部侍郎之类,但遥观京中的风向,这时回去只能被喷个体无完肤,心里自然憋屈。

    “当今这世道,不就是这样?袖手高坐,夸夸其谈便可誉满天下。但凡做事情就要挨骂,做得越多,骂声越大,习惯就好了。”王崇古深有同感道:“你看我外甥,为了此次封贡暗中做了多少事情?可谓居功至伟!却被他们寻到个罪名就罢了官。”

    “唉,只能说是‘知我罪我、其惟春秋’,留待青史评说了。”方逢时萧索一叹,笑道:“至少我们往后能睡上安稳觉了,眼下就足够了。”

    “好,这心态不错。”王崇古笑着点点头道:“让人把那个‘什么垃圾’送回去,好让俺答赶紧撤兵。”

    “是把汉那吉。”方逢时也笑着提醒一句。

    几十万百姓在大同城内避难,官府的压力实在太大,赶紧把瘟神打发走,各回各家才是正办。

    ~~

    谁知道,第二天吕光来报说,把汉那吉竟然不想回去。

    “为什么?”王总督正在写信安慰自己心爱的外甥小维,闻言搁下笔。

    “他说大同城的空气都是香甜的,才不要回那充斥着马粪味的草原呢。”绿光侠无可奈何道。

    “这不瞎说吗?”王崇古笑骂道:“他比什么我都不说他了,可比空气?大同城内几十万难民,大街上都臭气熏天。能比得了草原的空气清新?”

    “这几个月,他一直住在兵宪赐给他的大宅里,就没出过门儿。”吕光苦笑道:“可能是宅子里的脂粉味,比较香甜吧。”

    “那他就是贪图女人呗。”王崇古很懂行道:“送他十个八个的大同婆姨,随他一起回草原就是了。”

    “这个小人当然想到了。”吕光摇头道:“可他说,女人只是一方面,还有大明的豪宅美食,戏曲文化,都已经烙印在他的灵魂中了。所以他现在是个精神大明人,离不开自己的祖国了。”

    “呸,他也配!”王崇古没好气的啐一口道:“你告诉他,我会请他爷爷,把板升城赐给他居住,那里住的都是汉人,可以当做他的精神家园了吧?他想要什么享受都赐给他,只要给我赶紧滚蛋!”

    “这下应该差不多了……吧?”吕光有些吃不准道:“不过那孩子轴得很,就是认准了想当大明人。他还给自己起了个汉名叫‘钟大明’,谁知道能不能说服他?”

    “算了,你还是带他来一趟吧,本宪设宴给他送行。”王崇古无奈,只好亲自上阵。

    ~~

    夜色深沉,丝竹悠悠。

    宣大总督府的后堂中灯火通明,王崇古在宴请钟大明,还有丰乳肥臀的舞姬在翩翩起舞。

    这几个月,钟大明,也就是把汉那吉足不出户,皮肤白了不少,也没那么粗糙了。只是热情似火的大同婆姨似乎没把他伺候好,整个人消瘦了几圈,腮帮子都陷下去了。从一个孔武有力的射雕少年,变成了文弱书生般的小瘦子。

    再穿一身裁剪得体的暗花紫红圆领,头发也高高束起,罩着网巾,举手投足也无不附和大明的礼节。活脱脱就是个大明公子,已经看不出丝毫鞑子的痕迹了。

    见他这样子,王崇古很满意,觉得这厮自称‘精明’,也不是吹牛,确实同化度已经很高了。

    不过越是这样,就越得把他送回俺答身边去,留在这儿有什么用?大同最不缺的就是大明人,而且是原装的。

    想到这,王崇古愈发和颜悦色的劝这惨绿少年道:“大明,你把自己当成大明人,这很好嘛。愿意留在大明,不愿意回去,也是人之常情。可是,我大明最重的是孝道。所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推而广之,自然也就无不是的祖父母。你若与自己的祖父断绝关系,岂不是有违孝道?那可不是大明人,至少不是真正的大明人。”

    “是……”把汉那吉心中一紧,没想到自己距离真正的大明人,差得还这么远。赶紧虚心受教道:“我错了。那老王八还是我爷爷……”

    “呃……”王崇古差点没呛到,咳嗽一声道:“不说你爷爷,单说你祖母一刻哈屯,对你日思夜念,哭泣不止,你在大同能安心吗?”

    “额么格……”想到从小拉扯自己长大的祖母,钟大明终于掉下泪,哽咽道:“不能,小生明天就回去。”

    “这就对了。”王崇古很满意,亲自把盏,给这个孝心可嘉的孩子倒杯酒。

    “然后把额么格接到大同来享福。”却听把汉那吉话锋一转道:“反正大人赐的宅子大得很,足够我们两个住了。”

    “……”王崇古石化当场,酒满溢出来都没注意。

    “大明,你这不是让爷爷奶奶分开吗?这不是孝啊。”吕光忙帮腔劝道。

    “我那老王八爷爷巴不得和奶奶分开住呢。”把汉那吉一阵咬牙道:“他早就嫌她碍事儿了!”

    “混账!”王崇古猛的一拍案,怒道:“有这样说自己爷爷的吗?他是老王八,你是什么?小王八吗?”

    乐声戛然而止,舞姬们不敢动弹,首当其冲把汉那吉更是吓得小脸发白。

    “如果你祖父没做错事,你孝敬他有何难?他做错了事情,你这时候还能保持孝道,这才是真正的大明人。”王崇古震住这个被惯坏的孩子,继续用纲常给他洗脑道:“但也不是说一味的顺从,而是要‘几谏’。孟子曰,亲之过大而不怨,是愈疏也……愈疏,不孝也。”

    说完他递个眼神给吕光,后者便解释道:“兵宪大人的意思是,你可以心中有怨,但是要想办法委婉的劝谏,帮他改正错误,而不是一味的怨恨逃避。”

    “嗯嗯。”钟大明连连点头,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吓得。

    “现在你祖父既然诚心招你回去,你只管放心回去就是。而且你已经是朝廷的官员了,倘若你祖父再敢对你不好,本宪便发兵十万,替你问罪!再说,现在已经封贡成功,日后两边往来不绝,那宅子本宪给你留着,你随时都可以回来住,有什么舍不得的?”

    王崇古又恢复和气道:“而且你祖父既然已经称臣,那草原也是大明的土地,你的同胞也是大明人了。可他们还没有你这种自觉,你身为先行者,有义务引导他们也把自己当成大明人啊。”

    “是!”钟大明眼中燃起火光,似乎找到了人生的目标,旋即却又有些泄气道:“可我不知道该咋办啊?”

    “放心,有我呢。”吕光给他个你放心的眼神,笑道:“我会帮你把板升城建设好,让蒙古百姓过上大明式的生活。”

    “那我就放心了。”把汉那吉松了口气,终于也松口道:“好吧,我回去……”

    “愣着干什么?”王崇古也松了口气,对乐工舞姬笑道:“接着奏乐,接着舞!本宪要和大明不醉不休!”

    丝竹再起,妖娆的婆姨舞之蹈之……

    ~~

    第二天,钟大明就被王崇古礼送出了大同……

    俺答闻讯,亲自到大同城下来接,看到衣冠楚楚、光彩照人的孙子,顿觉自惭形秽,羞愧难当。

    他一把抱住把汉那吉,唯恐再跑了一般道:“乖孙,爷爷错了,日后再也不抢你的女人了。咱们这就回家,好不好哇?”

    “……”听素来狂妄的爷爷,居然跟自己认错,把汉那吉感觉那口恶气出了不少。但他却不觉的是爷爷变了,只把这变化当成自己的精神祖国在背后撑腰。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他愈发严格的以大明的标准来要求自己道:“另外,今后请叫我钟大明,不要再叫那土得掉渣的把汉那吉了……”

    “唉,好好。”俺答哪敢再把他惹跑?当然他说啥是啥。忙拉着他的往大营去道:“爷爷命人遍寻西域,终于为你寻到了一位比钟金还白还漂亮的波斯美女。快回去看看吧,这回爷爷绝对没动过的,赔偿给你,咱们就彻底和好如何?”

    谁知把汉那吉心说我是高贵的大明人,哪能上低贱的外国女人?便义正言辞的拒绝道:“放心,我已经不记得钟金是谁了。我现在只喜欢琴棋书画、诗酒茶花!对什么波斯女人没兴趣!”

    “大侄子,那些酸文人的玩意儿有啥意思?”他大爷黄太吉忍不住道:“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快乐。”

    “这里头的快乐,你想象不到。”把汉那吉一副看乡巴佬的表情,也不多做解释,淡淡一笑,便回到了王崇古送给自己的大马车里。

    车厢里,莺莺燕燕,坐着八位紫色艳丽的大同婆姨,司琴、司棋、司书、司画,诗诗、酒酒、茶茶、花花……

    把汉那吉一上车,便淹没在脂粉阵中。真是快乐似神仙啊!

    ~~

    “这孩子脑袋坏掉了。”黄太吉扶着老父上了马,朝那遮盖严实的大马车撇撇嘴道:“花花奴儿那迷死人的小妖精都不要。”

    说着,便腆着脸对俺答笑道:“阿布,要不赏给我吧?”

    “做梦,老子又没抢你媳妇。”俺答直接浇灭了他的幻想。那花花奴儿是他付出极大代价,才通过瓦剌部搞来的,怎么可能白白浪费掉。

    “那你还是想自己留着?”黄太吉心说那也行,反正早晚都是我的。

    “不。”俺答却摇头道:“马上就过年了,咱们第一次朝贡不能随便。老子正发愁呢,不知道该进贡点什么……听闻大明皇帝别无所好,只爱女人,素有‘小蜜蜂’的外号。那就把花花奴儿进献给他,小蜜蜂采花花,正是绝配。倘若日后花花能得宠,京城也有人替我们说话不是。”

    “唉。”黄太吉郁闷了,这下自己连汤都喝不到了。

    【本卷终】

第一章 贺岁片

    隆庆五年,正月初一。

    京城上下一片喜气洋洋,万民欢庆新春佳节。

    就连紫禁城里也难得散漫了规矩,允许太监宫女随意玩乐说笑,笑声越大越好,据说这样可以带来更多的喜气。

    当然谁也不敢真放肆,不然过完年,管事牌子、尚宫嬷嬷肯定会算总账的。

    这会儿,三宫六院的妃子们,正在翊坤宫西次间,陪着贵妃娘娘打麻将。这项由长公主引入的娱乐活动,很快风靡了后宫。嫔妃嬷嬷,宫女太监们都痴迷于这稀里哗啦的洗牌声,打发着深宫中的寂寞无聊。

    不过跟李贵妃打牌太遭罪了,谁敢胡她她就拉下脸,点炮太明显还被她笑话打得臭。变着法子给她送钱,还得吃埋汰,真有够受的。

    “哦吼吼,本宫又自摸了!”不管她们开不开心,反正李娘娘是极开心的,她一推手上的麻将牌,笑眯眯的接过三家奉上的白银票道:“承让承让,本宫的牌技实在太高了,想让你们赢两把都难。”

    “不打紧不打紧。”嫔妃们忙赔笑道:“本来都是娘娘赏的。”

    “托娘娘的福,今年这年过得富裕,原也该多孝敬娘娘的……”

    李贵妃脸上的笑容高贵矜持,深深陶醉在这阵阵马屁声中。她不会提醒她们,宫里还有位孤零零的皇后娘娘;更不会对她们说,要先感谢赵公子……

    不过她心里确实感谢赵昊。年底,李贵妃收到了西山集团八万两银子的红利,在去年的基础上整整翻了一番!在她不成器的父兄把皇家的产业,经营成亏损巨大的无底洞后,这笔钱就是她维持贵妃体面的最大保证了。

    当然,以李娘娘改不了的小家子气,是不会用自己的钱收买人心的。发给宫里的赏钱来自于皇家在西山集团和皇家海运中的分红。

    前者有二十万两之多,后者更是高达八十万两之巨!

    这整整一百万两的分红收入,终于让宫里摆脱了一到年底就揭不开锅,每年过年抠抠索索的局面。

    当然,凡事有利必有弊。陛下有了钱,玩的儿越发出格……听说还想在后果园复原一个劳什子清河县城,等建成后就住进西门府里,不回紫禁城了。

    李娘娘问过冯保,说那西门府出自一本黄书,里头住着大色鬼西门庆和他的妻妾,整天过着没羞没臊的荒淫生活。这像话吗,像话吗?李娘娘简直要恨死那写这本书的作者了,她让冯保去把那厮抓起来。可这年代小说都是匿名发表的,就是东厂都找不到《金瓶梅》的作者,到底是哪位……

    “娘娘,该摸牌了……”见她坐在那脸一阵青一阵白,半晌不动弹,秦淑妃忍不住小声提醒道。

    “哦。”李娘娘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摸了张幺鸡。

    哎,多久没见这玩意儿了……

    算了,专心打牌。大过年的,不想这些糟心事了。

    ~~

    翊坤宫正殿面阔五间,明间正中设地平宝座、屏风、香几、宫扇,上悬隆庆皇帝御笔‘有容乃大’匾。东西两侧有花梨木的地罩,将正间与东、西次间隔开。

    与明亮热闹的西次间截然相反,东次间中一片漆黑,只有一道明亮的光束,投影在雪白的墙上,映出一团三尺见方的明亮动画。

    动画上,是个头顶俩包,身穿金甲的小孩,正跟个盘膝坐在莲台上的美女演着对手戏。

    此乃由‘徐氏兄弟影业’倾情推出的羊年贺岁大片《葫芦小金刚》。

    而且还有专门的配乐配音,比起原先只能把眼凑到盒子上看,还没声的‘活动视镜影戏’来,绝对是视听享受大升级。

    至于那葫芦小金刚为什么没穿裤衩和漏点小坎肩,当然是因为太子殿下的意见了。十分重视用户体验的赵公子,便让人在这一版的动画中,给金刚葫芦娃穿上了金甲。

    别说,金刚穿金甲,还一点不违和。

    只见那葫芦小金刚朝美丽的女妖怪喷火,女妖怪却毫发无损,还咯咯笑起来。

    躲在幕后的声优便腻声道:“我不怕火,也不怕水,我是一个女人,什么也不稀罕,就喜欢你这楞头小子。”

    “妖精,你这样黏黏糊糊,想耍什么阴谋诡计?”接着响起一个清脆的童声道:“有什么本事就快亮出来吧!”

    “我的本事虽然很小很小,不过你就是天神下凡金刚转世的英雄好汉,想要过我这关可不容易。喏,这手绢的味道可香了……”

    女妖精娇滴滴笑着,抛出一方粉帕,落在小金刚的脸上,小金刚便被催眠睡在地上,女妖精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抚摸……

    “啊,我的好乖乖,我永远陪你在一起。睡吧,快把一切烦恼都抛开,睡吧,做个美丽的梦,睡吧,做个甜蜜的梦,长眠就是极乐,睡吧睡吧……”

    小胖子朱翊钧也躺在个宫女怀里,看得目不转瞬,口水直流。旁边还有两个宫女,一个喂他吃爆米花,一喂他喝充满气泡的橘子汽水。

    没有爆米花和汽水的电影是不完整的,赵公子既然要把小胖子往死肥宅的路上引……大雾,划掉改为,赵公子既然决心要成立院线,怎么能不把这两样法宝捣鼓出来呢?

    爆米花十分简单,自不消提。至于汽水可一点不简单,因为大明并没有天然的气泡水,必须靠实验室制备二氧化碳,然后打入水中。

    但这样一来不利于保存运输,而且通过高温煅烧石灰石,或者石灰石与稀盐酸反应得到的二氧化碳气体,总是带有气味刺鼻的杂质,制出的汽水味道一言难尽。

    直到去年七月,04所成功在实验室中制备出了纯碱,继而将纯碱溶液与二氧化碳气体反应,再提纯干燥后,得到了小苏打,赵公子终于可以随时随地自制汽水喝了!

    为此他专门让人仿照化学实验室中的启普发生器,制造了几套制汽水器。

    使用起来十分简单,只需要将适量小苏打和白醋加入发生器中,就可以剧烈放出二氧化碳气体。再将导管另一头深深插入水瓶中,塞紧瓶口,打开气阀,气体便源源不断注入水中。

    待到反应完成,拔掉导管,用木塞塞进瓶口,使劲摇晃,即可得到充满气泡的苏打水了!

    还可以预先在清水中加入各种果汁、蜂蜜和糖,轻松调制不同口味的汽水哦。

    虽然目前还没法大规模生产汽水饮料,但小规模制造,让少数人先喝上汽水,还是可以做到的。

    ~~

    太子殿下简直爱死这汽水了,现在已经到了没气泡的水不喝的地步。

    冯公公也喜欢的紧,不过他喝的是起泡酒。趁着太子殿下看电影的空儿,他拉着来放电影的赵昊在梢间里小酌。

    他一边喝还一边抹泪,哽咽哭诉道:“高胡子太他妈欺负人了,你说他让陈洪插队,咱家也就忍了。可好容易把陈洪捣鼓下去了,他又让个厨子骑在咱家脖子上了!”

    “唉,这事儿,高阁老确实做的过分了。”赵昊轻轻摇晃着手中细长的玻璃杯,看着串串气泡浮上杯面,同仇敌忾的安慰着可怜的冯公公。“我也没想到,他居然会让这么个人替陈洪。”

    去年冬天,冯保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借着李贵妃和高拱之手,把陈洪撵出了紫禁城。本以为这下这个掌印太监,轮也该轮到自己了吧?

    谁知道隆庆皇帝跟高拱一商量,腊月里时居然让尚膳监管事牌子出身,在司礼监排末位的孟冲,接任了掌印太监一职,还是没有冯保的份儿。

    冯公公这个憋屈劲儿啊,也就可想而知了。不然也不至于大年初一就搁这儿掉眼泪。

    其实对这个结果,赵昊并不意外,当初冯保动手太急,难免会让高拱警觉。再说高拱就算不警觉,也知道冯公公对自己有意见,怎么可能让他上位呢?

    虽然孟冲和高公公也不熟,但胜在根基浅薄,头脑简单好控制,只能对高阁老言听计从。还是那句话,成熟的政治家是不会反复横跳的……

    让赵昊感到震撼的,是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居然历史还是按照固有的轨迹在运转——没有改变陈洪之后是孟冲的顺序。看来蝴蝶的翅膀还是太弱,没法让历史的车轮轻易变轨。

    用石头门的话说,就是这小小的改变,还不足以影响世界线的收束。

    不过林润死里逃生,还当上了广东巡抚,这个世界却又实实在在的改变了。

    看来想要让世界线走向完全不同的结果,还是得大力的去改变这个世界。想要靠四两拨千斤,投机取巧是够呛的……

    想到这儿,赵昊暂时压下了让那个谁去辽东刺杀野猪皮的想法。因为只杀掉野猪皮,不改变产生野猪皮的环境,很可能还会再产生野狗皮,野牛皮之类。那样还不如先留着那个十二岁的少年,至少自己知道他的一切。

    好在时间有的是,不急不急,还是先以解决辽东问题为目标吧,实在不行再进行斩首行动就是……

    赵昊深以为,若沦落到必须斩首的那一步,就是自己的大失败。那说明他没有让世界线发生大的改变,女直还是成为了大明的头号威胁啊……

第二章 给岳父拜年

    两人正说话,隔壁忽然传来太子殿下的哭喊声。

    “不,我不要这样,你还我的青蛇阿姨!”

    接着就是一阵噼里啪啦摔打声。

    二人赶紧搁下酒杯,出来查看。

    只见太子摔碎了汽水瓶,满身的爆米花,哭得稀里哗啦。

    “哎呦呦,小祖宗,这是怎么了?”冯公公赶紧上前,吃力的抱起已经八岁的太子。

    “贺岁片看的好好的,咋就哭上了呢?”

    “呜呜,白蛇精死了,我太难过了。”太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直往宝宝崭新的袍子上抹。

    “呜呜唔,我也不想活了……”

    “呸呸,今儿什么日子啊,可不能瞎说!”冯保吓得面无人色,赶紧捂住太子的嘴,不禁埋怨赵昊道:“公子,咱家也不是说你,这大过年的,放这么悲情的片子干啥?”

    “这……”赵昊苦笑道:“娘娘特意吩咐过,坏女人必须死的。不然我就按照太子爷的想法,让葫芦娃和俩蛇精一起愉快的生活了。”

    “我不管,我不管,你弄死我蛇精妈妈,又弄死了我的青蛇阿姨,我恨死你了!”太子却捂着耳朵哭闹起来。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冯保让赵昊赶紧想办法,不然惊扰到西次间的娘娘,又是个麻烦。

    “殿下别急着哭,你看完彩蛋了吗?”赵昊却不慌不忙的笑问道。

    “青蛇阿姨都给压到山底下了,我还看个蛋啊?”朱翊钧抽着鼻涕道。

    “唉,殿下太心急了,妖精可不是人,压到山底下就死了?”却听赵昊笑道:“有只猴子被压了五百年,挖出来还活蹦乱跳呢……哦不,要是能压死她俩的话,葫芦娃也不用一直变成山了不是。”

    “哦?”朱翊钧登时止住哭,使劲把鼻涕抽回去问道:“青蛇阿姨真没死?”

    “不光青蛇没死,她姐姐也没死呢。”赵昊笑着拍拍手,示意放映员接着放下去。

    太子睁大眼睛,便见片尾彩蛋中,两个蛇精变成了一青一白两条小蛇,得以钻出了葫芦山。可惜功力全失,已经无法变成人形了。

    一日,小白蛇被捕蛇老人捕获,险遭杀身之祸,幸亏被一位胖胖的小牧童所救。小白蛇便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报恩。后来经历了千年修炼,终于蜕尽蛇身,得以化做人形,与青蛇变成两个大美女,来到杭州西湖寻找前世救命恩人小胖子……

    “好哎,这个好,蛇精妈妈和青蛇阿姨都有大长腿了!”太子果然破涕为笑,使劲拍巴掌。“我要看,我要看!”

    “殿下,彩蛋只是预告,这种大制作的动画片,没有一年可做不完。”赵昊笑道:“不过不要紧,二月还会有旁的新番,包你看个过瘾。”

    “那,好吧……”朱翊钧这才勉强点头,让人把贺岁片重放一遍,再开瓶汽水给自己。

    ~~

    安抚下太子殿下,赵公子便告辞闪人了。今天中午还得去大纱帽胡同,陪岳父大人用餐呢。

    冯保把他送出了翊坤宫,用帕子擦擦肩上的鼻涕,苦笑道:“还是赵公子有本事,只有你能哄住太子殿下。”

    “没啥,小孩子图新鲜,我小名就叫新鲜。”赵昊笑道:“不过太子爷这脾气,大人你真不容易啊。”

    “唉,习惯就好,习惯就好。”冯保捶着腰道:“就是上了年纪了,太子也越来越大了,愈发抱不动了。”

    “能给太子当大伴儿,是咱家八辈子修来的服气啊。”说着他压低声音道:“皇上咱家是指望不上了,日后就指着太子了。”

    赵昊心说,那你可真指望上了。就是把太子给惯瞎了……

    其实也不怨冯保。宫里这环境,就养不出正常的孩子,自然日后也没几个正常皇帝……朱翊钧早早被立为太子,又摊上个慈父和没见识的娘,自然更加骄纵。

    不过小胖子的好日子也没几天了,明年就有人收拾他了。

    赵昊想到这儿,忽然抬头,便见自己跟着冯保进了隆福门。

    从翊坤宫到东华门,赵昊走的话,是绕过乾清宫的。但有冯公公领着,就可以直接穿过乾清宫,从日精门出去,可以省不少路。

    看着眼前丹墀威严的乾清宫,赵公子忽然心头一沉,感到一阵莫名的悲伤。

    “公子死心吧,皇上顾不上见你的。”冯保却会错了意,用只有他俩能听到声音道:“自从得了那花花奴儿,就‘**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呵呵……”听到花花奴儿的名字,赵昊心情更加沉重,装作不敢接话的样子,默默走过了乾清宫。

    按例,每年年底,各番邦都要入京朝贡的。俺答虽然人没来,却送来他的供品——牛羊之外,还有十名西域美女。

    正赶上隆庆皇帝这些年流连花丛,虽然不断补充后宫,但老采摘千依百顺、放不太开的汉家女子,也着实有些乏味了。

    新任的掌印太监孟冲,自然深谙皇帝的心理。他从奏章上看到有异域美女送到,顿觉这是个长脸的机会。马上让人照单全收,送进宫中给皇帝享用。

    就像吃腻了细粮的人,偶尔吃点小米红米之类的粗粮,会胃口大开一般。皇帝果然龙颜大悦,夹道欢迎起来。

    其中最出色的,自然就是那个波斯美女奴儿花花了。

    此女生得棕发碧眼,肤如凝脂,从身材到脸蛋,没有一处不叫人疼爱,没有一处不让人**,真是立如一树花,卧似一缎雪。嗡嗡一见她,登时就全身酥软,立正敬礼了。

    偏偏这波斯女子还未受名教毒害,轻佻放达,搔首弄姿,颦笑嗔怒,随心所欲,让隆庆皇帝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新鲜,被迷得神魂颠倒,那真是日日夜夜都不分开啊。

    据说今日元旦大朝会上,皇帝便两眼发直,哈欠连连,明显操劳过度。这会儿,肯定正在补觉……

    赵公子不禁暗自兴叹,世界线果然是有收束力的,那花花奴儿还是如期到了隆庆皇帝的怀中。

    那正常来说,她将一年后死在漱玉井中。然后隆庆皇帝伤心欲绝,一病不起,于隆庆六年夏天驾鹤西去。满打满算还有十八个月了……

    想到这儿,赵昊鼻头竟有些发酸。毕竟嗡嗡虽然好色懦弱,懒惰迟钝,却是个难得的好心肠皇帝。

    其实以大明如今的体制,皇帝勤政反而会添乱,圣天子垂拱而治,其实更利于国家政治机器的运转。要是按这个标准,他无疑就是最合适当今大明的皇帝了。

    而且,隆庆皇帝对自己还挺不错,虽然起先是爱屋及乌,后来是给太多的缘故……

    总之,预见到这样一个好人,‘好’皇帝的死期,总是一件让人难过的事情。

    但赵公子无能为力,因为他不知道嗡嗡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并不奇怪,因为所有皇帝在官方说法中,都死的很得体。哪怕是红丸案中泰昌帝,在官方说法中也是病死的。

    至于各种稗官野史中的传说,纷纷纭纭,莫衷一是,谁有知道哪一种才最贴近真相呢?

    所以在那一刻到来之前,赵昊只能先静观其变了。

    ~~

    从东华门出了紫禁城,赵昊便乘车赶往大纱帽胡同。

    距离很近,转眼即至。

    待下车时,赵昊已经调整好心情,喜气洋洋的与在门口迎候的游七,互致恭贺新禧,然后递上一个沉甸甸的红包。

    “又让姑爷破费了,多谢多谢。”游七便喜滋滋的给赵昊磕头,赵公子出手,那肯定大大的有啊。

    因为皇帝业已赐婚,所以可以大大方方的叫‘姑爷’了,虽然还只是准姑爷……

    高胡子人虽操蛋,但雷厉风行,说到做到,他果然替赵昊请皇帝赐婚,求娶兰陵县主和张学士的女儿……

    都是同道中人,嗡嗡自然无比理解赵昊,何况赵昊又不出仕,风言风语于他何干?于是在问过外甥女没意见后,皇帝同意等宁安长公主回京后,择一吉日赐婚。

    死妹控的胆子最小了,生怕妹妹还有别的想法,当然要按照妹妹的心意来……

    赵昊又趁着给皇帝送红利的机会,腆着脸求他,届时再多赐一副诰命,两副敕命。

    为此,他愿意再赞助隆庆二十万两银子作为私房钱。

    在一百二十万两银子面前,嗡嗡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还直问赵昊够不够,不够自己可以多给他几副。哪怕现在用不着,也可以预备着日后用嘛。

    赵昊十分感动,但想到那劳什子连理公司,最终还是谢绝了皇帝的好意……再说,这玩意儿哪有预备下的。

    隆庆皇帝甚至还感叹说,自己真想也嫁个闺女给他,日后岂不是可以心安理得的吃女婿了。

    可惜,他最大的女儿寿阳公主才六岁。

    但隆庆还不死心,又说让赵昊赶紧成婚,将来的长子就是驸马……自己吃女婿也一样。

    他是宁肯给赵昊升一辈,也一定要吃上这个大户。

    从这点上看,日后万历不财迷简直就没天理了。不管遗传爹还是遗传妈,这都是小胖子逃不了的属性啊!

第三章 五等分的花嫁

    两人互相说着拜年的话,游七迎着赵昊往里走。

    刚进了前院,修修们便迎了出来,大小舅子笑嘻嘻的给他拜年,然后讨要红包。

    赵昊早有准备,从袖中掏出六个沉甸甸的大红包。每个红包里都是一沓簇新的红色白银票,都是一百张,也就是一千两银子。

    张敬修跟赵昊同岁,没想到自己也有,顿时十分开心,直说爹妈闺女生太少了……

    “哥,你瞎说什么!”一声娇嗔从月亮门内响起。

    赵昊循声望去,便见小竹子穿一身浅金桃红二色的撒花褙子,外罩大红的海龙斗篷。就连露出的中衣都是朱砂色的。映衬着她羊脂白玉般的肌肤,愈加如明珠、似美玉,明艳不可逼视,自有暗香袭人……

    “哈哈,姐夫看傻了。”懋修允修几个便起哄开了。“姐姐打扮的像新娘子!”

    “都皮痒了是吧?”张筱菁羞红了脸,呵斥起几个小弟弟来

    她就知道自己这时候迎出来,会被兄弟们笑话。可她就是想在这新年的第一天,见到自己的……未婚夫啊。

    赵昊眼前一亮,小竹子出落的愈发娇艳欲滴了,让他终于有些期待今年的婚礼了呢。

    张筱菁心里美滋滋,面上娇滴滴的上前,也向赵昊道个万福,然后忍着羞意,按照此时的风俗,将一个绣着翠竹的荷包,悬在他腰间的蓝丝绦上。

    然后向他伸出柔荑般的小手。

    “发什么呆啊,快点啊?”大小舅子们便起哄道。

    “这,合适吗?”赵公子不禁有些臊得慌。

    “那有什么不合适的!”大舅子笑道。

    赵昊便弯下腰,伸出右手,握住筱菁的手,然后轻轻吻在了她的手背上。

    “啊……”小竹子登时面似火烧,耳根都变成了粉色,想要抽手却又舍不得。

    哎呦,羞死了人……

    修修们也亢奋的起哄开了,嗣修还捂住了允修的眼。

    “别看,会长针眼的!”

    “妹夫,你会错意了,我妹妹是要红包啊!”张敬修叹了口气道:“你还真是不害臊,怪不得……”

    后面半句‘怪不得能一下娶那么多老婆’,他没敢说出口。这大过年的,谁也不敢得罪财神爷啊。

    “哦,是红包啊。”赵昊讪讪一笑,赶紧从袖中掏出一个红包奉上。

    张家兄弟只见这红包又轻又薄,筱菁还得了宝贝似的贴身收起来,小允修不禁替姐姐鸣不平。待到大哥领着姐夫进去后堂,他小声嘟囔道:“追到手就抠门起来了。”

    “你懂什么,那是姐夫写给姐姐的情诗。”懋修弹了他脑壳一下道:“姐夫的诗,可是一字千金,京中的名妓还苦求不得呢。”

    “瞎说什么!”嗣修又弹了懋修的脑壳一下道:“怎么能把姐姐那些人并列!”

    “哦……”懋修委屈的捂着脑袋。

    “姐姐哪有她们的才貌和名气……”却听嗣修一脸神往道。

    可见这年代社会对名妓的追捧,真真到了畸形的程度啊……

    “真想知道人间惆怅客,又有什么新作啊?”懋修也一脸神往。

    “省省吧,情诗嘛,肯定是怎么肉麻怎么来,姐姐怎么能给你看?”嗣修打击他道。

    “唉……”懋修失望的点点头道:“也是。”

    ~~

    张府正堂中,设着格调高雅的岁朝清供。所谓‘岁朝清供’,是文人过年的一种意趣。

    何谓‘岁朝’,就是一年的开头。古人将新年第一天称作‘三朝’,即岁之朝、月之朝、日之朝。

    何谓‘清供’,就是一种以插花为主体的环境艺术,供奉的自然是冬末春初的花卉,除了梅花外,还有菊花、文竹、水仙、山茶之类,所用器皿无不考究非常。所配物件更是繁多,有瓜果,有文玩,有古董,有书画,参差列于案头,营造出一种格调高雅的节日气氛。

    张居正与顾氏端坐在清供前的紫檀方桌左右,那威严富贵的样子,真让赵昊想给他们喀嚓照张相。

    赵公子便跪在堂下结结实实的磕了头,小嘴抹了蜜似的,给岳父岳母拜了年。顾氏便笑着给他两个红包,叫他快起来用饭。

    赵昊偷眼去瞧岳父,只见张居正一身居家的湖绸道袍,头发用碧玉簪子挽起,打扮的十分闲适,却板着个脸就跟自己拐跑他闺女似的。

    张家是书香门第,讲究寝不言食不语,一大桌子十口人吃饭,居然一点说话声都没有。

    吃完饭,张居正拿起帕子擦擦嘴,看赵昊一眼,便往书房走去。

    赵昊心叫不好,却也只能乖乖跟着去了。

    “大过年的,少说姑爷两句吧。”顾氏不落忍的劝道。

    “哼。”张相公却只冷哼一声,不让夫人多管闲事。

    ~~

    还是那间挂着‘节欲戒怒、随便自然’的书房中,还是坐在老位置。

    张居正重重一拍几案,怒吼问道:“说,你到底有几个相好的!”

    他也是刚刚才知道,赵昊又跟隆庆皇帝讨要了一副诰命,还有两副敕命。这都能凑个五美图了!

    “真的就这五个,绝对没有第六个了……”赵昊忙小心翼翼答道:“也不会再有了。”

    说到这儿,心里还真有点儿小酸涩呢。

    “五个还少啊?!”张居正气得年都没过好,指着他的脸开喷道:“五等分的新郎,还没听说过呢!”

    “也不是等分啊,敕命和诰命怎么能一样呢……”赵公子忙小声道。

    “少来这套,你就是在算计不谷!”张居正火冒三丈道:“先藏着那三个不说,只说还有个县主。骗不谷请皇上赐婚,覆水难收之后,才又亮出三个来!这是**裸的欺诈你知不知道?!”

    “岳父大人消消气,今儿过年,可不能发脾气,不然管着一年都发火……”赵昊忙腆着脸凑上前,又是作揖又是给他捶腿,极尽谄媚之能。

    “老子正月初一还杀过人呢!”张居正顺嘴骂一句,忽然感觉这不是自己的台词,便闷哼一声道:“说,你是怎么给我闺女洗脑的,让她愿意把你五等分?”

    “唉,岳父大人,你以为小婿想一下娶五个?我也是被逼无奈,我难啊……”赵昊说着眼圈就红了,把五个女人成立连理公司,来共同持有自己,对付自己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说完他可怜巴巴的看着偶像道:

    “您看小婿好像是享尽齐人之福,其实我就是人家的共有财产。所以您根本不用担心,筱菁日后会被欺负什么的。在这个家里,被欺负的只有小婿一人而已……”

    说到伤心处,赵昊忍不住流下了两行热泪,看来是真被连理公司给打败了。

    其实此事如今上达天听,木已成舟,张居正也没法棒打鸳鸯了。只是要敲打敲打他,让他别蹬鼻子上脸而已,并没有要怎样。

    现在得知了真相的张相公,顿觉这厮没那么可恨了,甚至还有些可怜他。

    张居正便板着脸孔训斥他一番,让他日后对自己女儿好一点,不能骗她、骂她,要宠她,关心她;答应她的每一件事情都要做到;对她讲的每一句话都要是真心。别人欺负她时,要在第一时间出来帮她;她开心时,要陪她开心;她不开心时,要哄她开心;永远都要觉得她最漂亮……

    听着不谷絮絮叨叨的嘱咐,赵公子才发现,原来岳父大人是个女儿奴,只是被他那威严的外表所深深掩盖住罢了。

    不过这也很合理,不谷若非女儿奴,又怎么可能答应她做五等分新娘这种荒唐事呢?

    ~~

    好半晌,张居正才让赵昊重新坐定,又拉绳唤入书童,换掉已经凉了的茶。

    张相公方进入正题,问他道:“你对眼下的朝局怎么看?”

    “岂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在岳父面前留须子?”赵公子忙赔笑道:“当然是您老怎么看,小婿就怎么看。”

    “少在这儿油嘴滑舌!”张居正瞪他一眼道:“不谷正是因为看不清,才要听听你的看法。”

    “是。”赵昊赶紧敛住笑,正色道:“以小婿愚见,朝廷的乱象,只怕还得再持续一段时间……”

    年前俺答封贡低空通过,非但没有结束朝堂的争端,反而让高拱和赵贞吉彻底撕破了脸。言官们叫嚣着要为国除贼,高拱也憋足了劲儿,要收拾下狗改不了吃屎的汪汪队。只是正好赶上过年,双方才暂时偃旗息鼓。

    毕竟天大地大,过年最大嘛

    “唉,不谷也是这么看。”张居正喟叹一声,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道:“为父也没必要瞒你,其实陛下早就准备接受元辅的辞呈了,只是不想首辅换的太频,日后实录上不好看。所以去年才迟迟不准的。”

    “原来真相是这样啊……”赵昊不禁失笑道:“京中还流传说,是因为皇帝怕元辅走了,高阁老一家独大,才不准的。”

    “那只是倒拱派的痴心妄想罢了。言官们就是这样幼稚,总是一厢情愿的看问题。”张居正不屑的冷哼一声道:“永远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赵昊不禁暗暗咋舌,看来岳父大人对言官的意见之大,甚至比高拱还有过之。不过这也不意外,毕竟岳父的执政纲领‘陈六事疏’中,第一条就是‘省议论’。

第四章 爸爸去哪儿

    书房中檀香袅袅。

    张居正呷一口沁人心脾的茶汤,轻叹一声道:“还有一个原因,是高阁老马上就会发动对科道的考察,所以还得多留元辅几个月。到时候,难免又是一番腥风血雨啊……”

    因为只有吏部尚书才有权力考察科道,要是李春芳这时候走人,高拱要继任首辅,自然担心到时让出吏部尚书之位,再想动手就没那么方便了……

    “是啊,距离上次京察才四年,按说还得过两年再说。”赵昊点点头道:“高阁老非例考察,而且针对言官,肯定会掀起轩然大波的,赵阁老第一个就不答应。”

    考察科道时,都察院也要参加的,两人会打成什么样,简直无法想象。

    “唉,赵阁老性情刚烈,宁折不弯,这次多半是要折了。”张居正忧愁难耐的看着墙上的字幅,心说要不要在‘节欲戒怒、随便自然’再加上一句‘唾面自干、躺平任撸’。

    “元辅开春再一走,内阁中就只剩我和高阁老了,这日子可就难熬了……”

    李春芳和赵贞吉在时,高拱为免被孤立,自然要拉他一伙。待这两位一走,只怕他的肃卿兄,也就没必要再顾及叔大弟的感受了。

    一想到往后没人给高胡子当出气筒,什么口水脏话狗日的,都要朝自己来了,素来体面的张相公就感觉要窒息了。

    看着岳父大人忧愁的样子,赵公子忍住没告诉他,其实高拱当上首辅后,依然会兼任吏部尚书,彻底的只手遮天。到时候岳父的日子,会比他想象的还不好过……这大过年的,就别给岳父大人再添堵了。

    “唉,罢了。无非就是步老师的后尘嘛。”张居正也只是跟他吐吐苦水,毕竟这些话,没法跟任何人说,只有跟自己半个儿子不用藏着掖着。“当年存斋公是怎么忍严分宜的,我也有样学样就是。好歹高胡子没有儿子,不用被个小阁老整天呼来喝去……”

    “……”赵昊无言以对。他又不能说,没什么大不了,忍上一年半载,岳父就可以大翻身了。非但成为大明摄政,还能坐龙床呢……

    “对了,今年亲家……你父亲就要任满三年了。”张居正也不是会被沮丧情绪压垮的人,很快调整好情绪,对赵昊道:“不谷看过考功司的考评,在全国一千四百名知县中,他已经连续三年拿到第一了。”

    “是么?”赵公子不禁吃了一惊道:“还以为今年的第一,会是高阁老的人呢。”

    “一来,高阁老的学生早已经过了知县的层级。二来,不管他为人如何,但处事公正、赏罚分明,是毋庸置疑的。”张居正拿起雪茄盒的雪茄,在鼻端轻嗅起来。这玩意儿自然是赵昊孝敬他的,不过张相公吸不来,觉得太呛。但雪茄本身的味道他却很喜欢,感觉颇为提神醒脑。

    “三来,令尊的功劳也着实惊人,谁敢凌驾于他之上?”

    “岳父过誉了。”赵昊忙谦虚笑道:“家父也只是做了些微不足道的工作罢了。”

    “在任三年修堤抗洪、大兴水利,还根治了血吸虫病,把个民不聊生的叫花昆山变成了百姓安居乐业的鱼米之乡,人口翻了一番,赋税全国第一!古之贤臣能臣也莫过如是了吧?”张居正笑着指了指他道:“你不要因为他是自己的父亲,就不能正确看待他的功绩。”

    “可能是父亲太慈祥的缘故吧……”赵昊不禁讪讪道:“总觉他好像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要是没什么了不起的,那全国一千四百位知县,都该统统卷铺盖回家了。”张居正哈哈大笑道:“高阁老对你父亲赞不绝口,想要等他朝觐时好好跟他聊聊,然后委以重任,不过……”

    按照祖制,外官当三年一朝,向皇帝或者吏部述职,然后决定接下来三年是留任转迁升官还是罢黜……当然,两百年过去,已经没有多少祖制能坚持下来了。如今许多地方官干满三年又三年,也捞不着朝见述职的情况,也是屡见不鲜的。

    顿一顿,张居正搁下雪茄,神情有些怪异道:“陛下的意思是,不准令尊朝觐,而且就算要提拔,也不能做京官,要安排的越远越好,最好丢去琼州当官……”

    “啊?”赵昊吃惊的失声道:“那里不能去,有髡……”说着意识到自己串台了,赶紧打住。

    “放心,为父和高阁老劝住陛下了,琼州是贬黜官员的去处,令尊堂堂状元郎,连续三年考绩第一,若发配琼州的话,等于把他公开处刑。”张居正苦笑一声道:“好说歹说,陛下终于打消了这个念头……唉,真不知陛下是怎么想的,若说讨厌令尊吧,那是他钦点的新朝首位状元啊。再说对你也很是爱护。”

    “天威难测啊,我父子一点都不怨。”赵公子诚心实意道。心说何止是不怨啊,简直是感激皇帝陛下不阉之恩啊,嗡嗡实在太仁慈了……

    “真的?”张居正瞥一眼赵昊,发现他不似作伪。

    “真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赵公子忙笑道:“陛下若真下旨要家父去琼州,他也不会有什么怨言的。”

    至于他相好的有没有怨言,赵公子就不敢保证了……

    “好,赵状元是个仁厚长者啊。这几年不回京也好,省得早早卷进漩涡里去,还是多历练历练,积攒些功绩再说吧。”张居正对亲家的评价又高了一层。心说真不知那样一位君子,怎么生了这么个奸猾的东西出来?

    哦,对,随爷爷……

    “高阁老对不谷说,年后就给令尊挪挪地方。以令尊的出身和功绩,进京做官也要升一级到员外郎。落在地方升三级,由从六品到正五品,谁也无话可说。”

    “官升三级,会不会太快了点?”赵昊轻声问道。

    “快吗?不谷还连升七级过呢。”张居正淡淡一笑道:“再说,亲家年纪也不小了,按部就班的升迁,熬白了头也赶不上年轻人的。”

    面对可谓凡尔赛之王的老丈人,赵昊咂咂嘴,唯有苦笑了。

    其实大明中进士的平均年龄是三十二岁,赵二爷三十八岁中状元,并不能算太晚。只是岳父大人身边尽是些二十出头就高中的禽兽,才会让他觉得赵二爷年纪太大吧……

    “当初存斋公超擢为父时,其实也有很多人不服气。但不谷实在太优秀了,很快用出众的表现,让所有人都闭嘴了。”张居正继续云淡风轻道:“何况令尊只是升到小小的一个正五品,不会有多少非议的。就算有,相信以令尊超强的能力,也很快就能拿出足以服众的成绩。”

    “唉,是……”赵昊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尼玛,跟一览众山小的天才聊天,还真需要钢铁般坚韧的神经呢。不然非搞得怀疑人生不可。

    “高阁老提供了三个选择,你写信问问令尊,看他中意哪一个。”张居正便竖起三根手指道:“一个是南京通政司右参议,一个是广西按察使司佥事,还有一个是广东潮州府同知……不过为父告诉你,若令尊选了第一个,高阁老会很失望。他那种狗脾气,还是不要惹的好。”

    “那就是两广二选一喽。”赵公子苦笑一声道。

    “一定要告诉令尊,这倒不是高阁老在打压他,而是他素来讲究好钢用在刀刃上。他最倚重的几员干将,不都在两广和九边吗?”张居正苦口婆心道:

    “俺答议和之后,九边应该少说消停几年。如今大明最乱的就是两广,自然也是最容易建立功业的地方。令尊已经在民政上证明了自己,若能再顺利抚乱,下一步仕途就好走多了。”

    “是。”赵昊点点头,反正又不是他去干。“不知岳父觉得,家父该如何选择呢?”

    “不好说。”张居正缓缓摇头道:“广西那边是殷正茂担纲,他是你父同乡。广东的林润就更不用说了,所以去哪边都不必太担心。如果硬要说的话,为父建议去广西,那边韦银豹虽然降而复叛,但殷中丞能抓他一次,就能再抓第二次,所以只要跟他搞好关系,不愁没有立功的机会。”

    这话说的含蓄,因为朝野皆知殷正茂爱财,而赵二爷素有财神之名,所以不谷觉得他们肯定合得来。

    “至于广东那边,情况就复杂多了。”张居正又道:“海上的海盗多如牛毛,山里还有造反的乱民。什么曾一本、林道乾、林凤、蓝一清、赖元爵、黄民泰、朱良宝……简直数不胜数,剿不胜剿,而且有一定危险。”

    “这样啊。”赵公子闻言露出担忧的神情道:“那以家父的满腔热肠,恐怕不会坐享其成,反而想去最危险的地方为国效力……”

    “赵状元真是忠肝义胆啊!日后令尊得以入京,为父定要与他把酒言欢,好好结交一番!”张居正拊掌激赞,愈加敬重起赵状元来。“不过你先写信问问令尊吧,决定终究是他来做,轮不着你这个当儿子的置喙。”

    “是是。”赵昊忙虚心应下,自己又犯了封建家长的毛病,总想替老爹做决定。

    不过那可是潮州府啊,约等于后世的潮汕地区!赵公子下一步南下,就没有比这更好的立足点了!

    所以应该调整思路,做民主式的家长,让赵二爷自己选择潮州府……

第五章 外察

    大明外官三年朝觐一次,接受外察。

    所谓外察,是与京察相对的。京察考察的是两京官员,外察自然是针对地方官了。

    此例乃太祖皇帝所定。洪武初年,地方官每年都要朝觐一次,但许多州县因为路途遥远,官员要好几个月才能到京城。结果一年时间全在路上了。

    是以后来改为三年一朝。

    平时,州县每月考察,上报于府。府上下其考,每年上报于布政使司。到了第三年,巡抚、按察使司对本省官员进行通核,开写评语,造册具报,作为朝觐考察的依据。

    凡属贪、酷、浮躁、不及、老、病、罢、不谨八类者,皆由吏部会同都察院,分别给予致仕、降调、闲住、为民等处分。

    今年正是外察之年,所有地方官都要接受考察。但只有一部分表现出众,获得褒奖的官员,可以获准朝觐,当面向朝廷述职。大部分地方官只能在自己的衙门里,惴惴不安的枯等着结果降临……

    去岁年底,各省获准朝觐的官员们便云集京城了。就算限制了入京的人数,也超过了千人。

    关键是述职之后,就要决定升降去留了。

    是以,刚过了上元节,还在正月里,吏部衙门外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前来朝觐的各省布政使、按察使、参议、佥事,还有府州县正堂官们,都迫不及待向考功司述职,好先到先得好职位。

    往年述职就是走个过场,因为考功司是不会轻易驳回,各省按察司开写的评语的。

    尤其是那亲自些来述职的二三品大员,考功司郎中更要给他们面子的。不然弄不好哪天就落在人家手下,有他好果子吃。

    可今年的情况不一样了。

    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高拱,竟亲自坐镇考功司,挨个听取官员的述职。

    这可就要了亲命了。高胡子神目如电,对各省的情况都了然于胸。一眼就能看穿他们精心粉饰过的述职报告,几句话就能让他们露馅,还无可辩驳。

    结果几乎每天,都有大量的朝觐官员得到不谨、不及、浮躁、老、病、罢之类的差评,然后很快就会以皇帝的名义,宣布对他们的严厉处分。轻则降调,重则削职为民,腥风血雨不断。

    赵昊知道,高阁老是在用这种手段搞清洗。清洗哪些人呢?一是年纪大、能力差、不称职的官员,二是得罪过他、跟他对着干的官员,三是不跟他一伙的官员。

    江南的官员自然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不过处置大体还算合理,只是罢免了些不称职的废物点心,留下的都是精明能干之辈。赵昊知道,这已经是高阁老手下留情了,不然高胡子怎么会放过这个给江南十府掺沙子的大好机会?

    是以赵昊很懂事的压下了江南帮的噪音,不让他们跟着赵贞吉还有那帮言官起哄。

    正月初一时,岳父大人就已经预告过了。高阁老要收拾科道,拿下赵贞吉了,这时候还跟着瞎掺合,是嫌杀疯了的高阁老,没把刀砍到他们头上吗?

    ~~

    当然,有人黜落,就有人得到褒奖升迁。

    赵二爷就是第一位得到褒奖的官员,连升三级,由南直隶苏州府昆山知县,右迁广东潮州府同知。

    不过他并非唯一得到超擢的官员。事实上,这次得到卓异评价者,都至少升了两级……

    这是因为,正月底,吏科都给事中韩楫等建言,‘诸臣以卓异举得赐宴者,宜遂加超擢,以示风劝。其迁叙未久者,量加服俸及首充行取之选。今大察之后,州县有缺,乞毋论远近,毋拘科贡,尽行铨补,以渐图久任。’

    作为高阁老的头号马仔,韩楫表达了两层意思。一是这次得到卓异评价的地方官,应该加以超擢,而不是按部就班的升迁,以才尽其用,鼓励后来。

    二是外察后所有空出来的位置,都应补尽补,而且要不拘出身,以让官员们长期安心在地方任官为要。

    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与热衷外放的辫子朝官员相反,大明官员爱当京官,却视外放为畏途。认为哪怕在南京莳花遛鸟,也好过到地方上去与奸猾胥吏为伍。

    究其主因在于,大明开国两个世纪,已经形成了根深蒂固的地方利益集团,胥吏与乡绅牢牢把持州县,根本不是三年一任的流官,带着几个师爷家丁就能对付的了的。

    地方官斗不过地方利益集团,那能做的事情就很有限,甚至大都政令不出县城,这样如何干出成绩?自然升迁就慢,弄不好就是三年又三年,在一地干九年还挪不了窝。再看人家在京里当官的同年,已经升为六部郎官了,自己还在那里当知县,换谁都受不了啊……

    其实升迁难还不是最要紧的。最大的问题是,地方官权力小责任大,虽然你明明能做的事极有限,但地方上出了什么事儿,追究责任的时候准没跑。税收不齐要吃挂落,催收紧了酿成民变还要丢乌纱。河道决堤了要罢官,得罪了上头有人的乡绅,还是要罢官,总之就是一个大写的‘衰’字。

    好比这次朝觐时,户部忽然横插一杠,上本请核天下来朝官员,其省府州县有无欠赋。

    这不废话吗,大明朝哪个县没欠一屁股税?

    结果一番核查下来,九成的州县都有积欠。于是轻者停俸,重者降级,毫不留情!而且都写了今年一定补清的保证书。那些大老爷们,都是哭着过的年啊……

    所以还是京官好啊,事儿少责轻升迁快,一直是官员们的上上之选。因此外官平级入京被视为高升,哪怕降个一级半品的,也依然可喜可贺。而京官外放若不升个一品两级,则被视为贬斥。

    甚至有很多两京官员,哪怕升迁外放也依然不愿上任。通常他们会称病乞休……

    高情商的说法是,回家悠游林下,侍奉老母。

    低情商的说法是,回乡作为地方利益集团一份子,开心的侵吞民田、欺男霸女。然后等待机会起复。若是得不到心仪的官职,他们宁肯一辈子不再出仕,也不愿意去外乡遭罪。

    所以说,这帮士大夫之所以能‘不为五斗米折腰’,根本不是因为道德高尚。狗日的剥削阶级,哪怕满嘴仁义道德,也改不了一肚子男盗女娼。

    只是因为他们都是剥削阶级,所以广有家业,根本不指着做官那点俸禄罢了……张四维的例子虽然极端,但赵昊这么多年来,还没见过一个出身贫寒的进士呢。

    这并不奇怪,在阶级业已固化的当下,大明早已是寒门无贵子了。说考中进士的尽是大户人家的子弟固然绝对了点,可十之**确实如此。

    就算是天赋异禀的贫寒士子,考中了进士后,也会很快如那‘范进中举’一般,带领整个家庭实现阶级跃迁——会有数不清的田产投献到他名下,仅此一项收入就远超那点儿俸禄了。

    说白了,明朝士大夫稀罕的只是进士头衔带来的特权,清贵的官职带来的地位,所以才会表现的那么强项,那么视自己的一官半职如浮云。

    至于辫子朝为什么会翻过来呢?是因为老四搞了‘摊丁入亩’、‘士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和‘火耗归公’……废除了官员和士绅的特权,又让地方官贪污合法化,以至于‘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此消彼长间,官员们自然热衷于外放,好大捞特捞,捞不够本决计不肯轻易辞官了……

    所以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自古至今,概莫如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实乃颠破不灭的真理。

    ~~

    为了避免官员称病逃避外放。高拱于正月廿八日奏陈,‘今后两京官陛迁外任以疾乞休者,俱予致仕,不许病愈起用。有规避者即降级改用,敢违抗不赴者除名闲住。外官称病乞休者,必其事情迫切,始为代请。其奏荐起用病愈官员,须由抚按官考核裁酌,不得徇私滥举。’

    隆庆皇帝自然无所不从,当即应允。

    这下逃都没地儿逃了,彻底要了亲命了……官员们只好委委屈屈的收拾好行装,在同僚们同情的目光中,不情不愿的离京上任去了。

    其中得到最大同情的,居然是远在昆山的赵二爷。

    这很好理解,以赵二爷堂堂状元,从六品的翰林修撰,正常是根本不该外放的。更别说外放知县了,那是很严重的贬斥。他于人生得意时直坠谷底,却没有气馁,也没有躺平任撸,反而励精图治,在昆山县干出了一番惊天动地的成绩来。

    这充分展现出了士大夫‘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宠辱不惊,为赵二爷赢得了极高的声誉。

    何况他还是东厂太监认证过的‘铁尻状元’。皇帝也不待见他,居然不许他这个连续三年卓异第一的官员朝觐,而且还把他发配到潮州那种险恶之地当佐贰官!

    种种不公叠加在一起,士林能不同情他吗?简直要沉痛哀悼了好不好。甚至有人去赵家巷当街一哭,搞得赵昊兄弟大为光火。我们爷爷还没死呢,急着哭什么丧啊?

    不过无论如何,经此一番,赵二爷如今在士林中的声誉,可谓如日中天,说一声名满天下也不为过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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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的守护者,万历皇帝的亲密战友,内阁首辅的好儿子,十六、十七世纪全球首富。
控制吏部三十年的幕后黑手,宗藩制度的掘墓人,东林党口中的严世藩第二,张居正高呼不可战胜。
海瑞的知己,徐渭的东家,利玛窦的剃度人,徐光启等六位状元的授业恩师。
大明诗坛遮羞布,七百余种各学科书籍撰写者,两千七百余项专利的发明人,现代大学与科学的奠基者。
海外汉人的保护神,新航路的开辟者,大洋秩序的维持者,全球大型工程的承包商。
祸乱欧洲的罪魁祸首,德川家康的义父,塞巴斯蒂安的拯救者,一心为民的小阁老。
小阁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小阁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小阁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