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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小阁老txt下载     小阁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六章 你是谁,为了谁?

    在岛上休息了一晚,美美的泡过温泉后,翌日赵公子精神抖擞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数百人的随从队伍,早已经整装待发。队伍中间,是几辆一模一样的黑色马车。

    赵公子和马秘书随机上了一辆车,队伍便簇拥着马车,沿着贯穿平原的道路,缓缓向南而去。

    今日要去的地方,是佐渡金山啊。

    他煞费苦心的谋取佐渡岛,除了种田外,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因为这里有号称支撑江户幕府300年的日本第一金银矿。在另一个时空中,尽管明治维新后,采用了最先进的机械设备大肆采掘,此处的金银矿资源,依然到1989年才逐渐枯竭。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跟已经成熟采掘几十载的石见银山不同,佐渡金山到现在还没发现呢,所以还得先从莽莽群山中找到它。

    不然要等几十年后,到万历二十九年,也就是关原合战后的次年,德川幕府建立的前两年才被发现的。结果贪财如命的越后之龙,没有摸到一块佐渡金,倒是白白便宜了家康老乌龟。

    这样想来,这是大好事儿啊,要是现在就发现了,上杉大姐姐还不早就派重兵驻守佐渡岛了,哪还有自己的便宜?

    好在线索还是有一些的。

    首先,在这个年代,佐渡岛上已经发现了西三川砂金山和鹤子银山两座金银矿了。前者在小木湾一带,原先归羽茂家所有。后者则在泽根的深山里,属于和田原家的领地。

    而本间本家则毛都没有……这就是原本和睦的三家人,闹成生死仇敌的根本原因。

    至于上杉谦信为什么没眼红,无它,这两个矿太小,入不了大姐姐的法眼。人家越后的鸣海金山可是此时出了名的大富矿,采金又是个劳动密集型产业,当然要选择最富的矿来采了。

    要是让上杉谦信知道佐渡金山的存在,你看他眼红不眼红?

    其次,佐渡金山是鹤子银山寻矿的‘山师’,在距离鹤子银山不远的相川发现的,所以也叫相川金银山。而相川这个名字,此时已经有了,乃是大状元山脉西南端的一片靠海的地区。

    最后,佐渡金山的选矿场,名为北泽浮游选矿场。赵公子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因为它是天空之城拉普达的原型。

    当然,那些工业革命时代的厂房,现在还未出现。可仅仅北泽这个名字,就足以让区域进一步缩小了。

    眼下和田原家已经归化,鹤子银山的山师和矿工们,都被江南集团以优厚的条件招录。矿工们在试用期后,即可取得集团海外员工职位。而山师们则直接成为正式员工,可以入籍大明!

    没想到自己此生居然变成了天朝人,山师们自然感激涕零,恨不得把心都掏给赵公子。谁还会把自己当成日本人?

    他们告诉负责寻矿的海外矿业公司总经理赵平,公子所说的北泽,应该就是相川地区的‘北沢町’了。

    町是日语中最小区划单位,相当于大明的村了。

    选矿场需要使用大量的水,所以必须要设在海边,‘北沢町’恰好依山傍海,符合要求。

    因此可以确定选矿场的位置了。

    虽然金矿不可能凑巧就在海边,但完全可以从选矿场的位置倒推勘察——在发现金矿之后,一定会在附近最方便的位置设立选矿场。所以北沢町对哪片区域来说最方便,哪里就是金矿的位置所在了。

    ~~

    赵公子本以为,自己给出了这么精确的范围,找到佐渡金矿还不手到擒来?

    谁知道六名日本山师,加上从国内雇来的十位寻矿师父,带着一百多名徒弟和矿工,足足找了将近半年,才在距离选矿场1.2公里外的山里,发现了金银矿脉!

    赵昊当然要看一看,这个年代仅次于南美波托西银矿的超级大银矿了——是的,佐渡金山虽然叫金山,但还是以产银为主,黄金的产量只有白银的零头。

    其实这个第二水分很大,因为佐渡金山的白银年产量,还不到波托西银矿的五分之一。

    不过还好,赵公子还有石见银山嘛,都努力开采一下,产量总能达到波西托银矿的六七成吧?

    这件事极其重要,因为自从欧洲人建立起全球海上贸易后,大明作为一个国家的命运,就已经和其他国家交织在一起了。

    万历四十六年,欧洲爆发了‘三十年战争’,明欧贸易骤然萎缩,白银停止输入大明,引起的恶性通货紧缩,导致银贵米贱,使原本惠民的一条鞭法成了恶法。

    结果纯靠种地卖粮,换银子完税的西北农民纷纷破产,陕西关中王二起义掀开了明末农民起义的大幕。然后王嘉胤、高迎祥等人纷纷响应造反。不高兴为了节省经费平叛而精简驿站,害一个叫李自成的小公务员下岗,后面的事情,就都耳熟能详了……

    总之,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欧洲爆发的战争,影响传导到亚洲,最终成为大明灭亡的重要原因之一。

    所以赵公子才会如此猴急的谋取石见银山和佐渡金山,就是为了提前做好白银储备。一旦欧洲的白银断了粮,江南集团好给续上啊。

    当然最好的办法其实是组织远征舰队去南美,抢下墨西哥和秘鲁的银矿就牛逼了。

    但也就是想想也就罢了,且不说能不能有一半士兵活着抵达墨西哥。南美可是西班牙的命根子啊。

    他要是敢摸那位不可一世的腓力二世的蛋蛋,那头疼无敌舰队的就不是大嘤的伊丽莎白女王,而是自己了。

    所以还是先老老实实的挖矿,在主场欺负下红毛鬼来的现实。

    ‘等本公子出来铁甲舰,再去南美摸蛋蛋不迟!’赵公子正在意淫中,忽然身子一歪,险些一头撞在车壁上。还好有安全气囊……马姐姐挡住了他。

    “我们进山了,路不好走,当心脚下。”外面响起大声的提醒。

    按照保卫章程,在无法确保绝对安全时出行,应当采用多辆马车同行,保护对象随机乘车。途中严禁有任何暴露主车的行为出现。

    “上山了啊。”赵公子靠在马姐姐身上摇摇晃晃,哪怕马车加了悬挂,车震的都十分剧烈。

    不知颠了多久,就在他肠子都要颠出来时,马车终于缓缓停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高武亲手打开厚实的包铁车门。

    这意味着绝对安全了。

    “哎呦,我的妈,可颠死我了。”赵昊在高大哥的搀扶下下了车,感觉腰都要断了。昨晚都没这么累……

    “二少爷海涵。”前来迎接的赵平,微露歉意道:“上个月才发现这里,还没来得及平整山道。”

    “不打紧,我练过拔断筋。”赵公子一边抻着筋,一边打量着这个其貌不扬的青年。心说知道领导要来视察,难道不该什么都不敢,先把门口的路修好吗?

    别看这厮好像缺心眼,却是老爷子培养出来的精英家仆之一。赵立本准备在自己百年后,让他们打理赵家产业,养活一帮不肖儿孙。

    没想到,儿孙居然不用自己养活了。老爷子也没必要再箍着这些个忠心与能力都不错的家仆,把他们丢给赵昊安排了。

    赵公子把赵平扔在华伯贞手下,当西山岛采石场场长,三年不闻不问。后来说是考验他的定力,但其实就是忘了还有这号人。

    这赵平便老老实实在采石场,敲了三年石头,从没流露过任何不耐烦的情绪。

    在检监委和那个谁给出的报告中,对他的评价都很高。前者鉴定他‘严守规章,清廉自守,耐得住寂寞,受得了冷落’。后者则评价他说‘终于发现一个同类人,我想和他交朋友,可惜……连他没发现我……’

    要不是那个谁生出同病相怜之感,向赵昊举荐了此人,赵平估计这会儿还在西山敲石头呢。

    可惜,他都不知道谁推荐的他……

    于是赵公子本着人尽其才的原则,把赵平提升为新成立的海外矿业公司总经理。海外矿业跟警备区一样,都是由集团直辖,属于江南集团的核心产业了。

    ~~

    待赵公子整理好筋骨,赵平便带着他走向前方的若干矿坑。这才刚刚开挖,自然是露天开采了,只在坑顶搭了芦棚挡雨而已。

    “怎么样,还习惯吗?”赵公子一边走,一边习惯性的问道。

    “习惯,原先是敲石头,现在还是敲石头。”赵平面无表情道。

    “那可不一样,原先那是真石头,现在可是金银矿石!”赵公子笑道。

    “哦。”赵平点点头,便手起刀落,杀死了聊天。

    赵公子心说,不是我把他丢在采石场太久,人都失语了吧?

    总之不忍责备赵平,便也默默跟他到了矿坑旁。

    好在赵平只是不会说废话,说正事儿上语言还是很顺畅的。他告诉赵昊,之前中日的寻矿师父们,是先找到了银矿苗……一些微褐色的小石头。因为银矿埋藏的很深,而且像树枝那样有主干、枝干,所以要跟踪矿苗,分成几路横挖找矿脉。

    当发现矿砂后,就说明找到矿脉了。

    按照经验,矿脉都隐藏很深,在地下十几二十丈都有可能。但没想到在这里,很快就挖出了矿砂。而且是大面积的发现,这说明这里确实是一个大银矿!

    说到这儿,他脸上终于露出钦佩的神情道:“说实话,当初公子派小人来这里找矿,我觉得纯属胡闹,哪能仅凭着别处的银矿位置,就推断出未知的银矿位置,那还做什么买卖啊?天天找矿得了!”

    赵昊面皮发烫,有种被冒犯到的感觉。

    可惜赵平却毫无所觉,表情有些激动道:“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而且日本的山师说,这里肯定是一个比石见银山还大的银矿,还伴生着数量不少的黄金!公子的科学真是太伟大了,小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

    ps.真不容易,终于把周日那章换上了,累死了……

第三十七章 最后一站

    赵公子站在个丈许深的露天矿坑旁,看着身材矮小的日本矿工们,用柳条筐将开凿出来的矿石扛上来。

    赵平让人抬过一筐,从满是浮土的碎石柳条筐中,翻找出礁砂展示给赵公子看。

    所谓‘礁’就是成块的银矿石,细碎的则是‘砂’。赵昊接过一块拳头大的银礁,仔细端详起来,只见其表面分布着树枝状的银色纹路。

    赵平告诉他这叫‘铆’,就是矿石中含的银子了。他又从胸前口袋掏出铜壳放大镜,给赵昊放大矿石表面道:“上面那些金色的斑点,就是金子了。”

    “这么少?”赵公子不禁低呼一声。

    “一吨矿石中的金含量平均在五克左右。”赵平淡淡道:“这品质已经极高了,大明的矿石每吨在2克左右,而且还不含银。”

    说着他叹了口气道:“都说‘坤元精气,出金之所三百里无银,出银之所三百里无金’,然而这闪电岛上非但有金矿有银矿,还有金银伴生矿,可见造物之安排,不是凡人能妄揣的。”

    “这都是科学可以解释的。结论不对,只能说总结的方法不科学。”赵公子淡淡道:“矿石出银多少呢?”

    “一吨四五百克的样子。”赵平答道:“纯度很高了。”

    “那还真不错。”赵昊惊喜道:“比石见银山还高一些呢。”

    “石见那里小人也去看过,矿石品相其实差不多,但开采条件比这里恶劣多了。”赵平挥挥手,让挑夫两人一担,将沉重的柳条筐挑到山下选矿场去洗选。

    那是当然了,石见银山都开采多少年了?早就把山都要挖穿了,哪能跟这种刨个坑就有矿石的新矿比?

    “等把矿脉都探得差不多了,就可以规划矿场结构,安装吊运设备,铺设一条通往水车选矿场的铁轨路了。”赵平这才有些兴奋道:“这样效率可以大大提高,人手不用增加太多,产能就可以大幅攀升。”

    江南集团矿业总公司目前已经在运营煤矿、铁矿、硫磺矿、黄铜矿、石灰矿、明矾矿等近十个大小矿场。研究中心更是不断推出和改进各种机械,来提高生产效率,生产水平目前应该稳居世界前列了。

    “嗯,放开手脚搞。”赵昊也被他的激情感染道:“需要什么设备直接打报告,我已经知会江总裁,优先供给你这边。”说着使劲拍了拍赵平的肩膀道:“走,去看看金银是怎么炼成的?”

    ~~

    从矿山运下来的矿石,先在选矿场中进行手选、淘洗,去除杂质、捣碎成矿砂后,便可以进炉冶炼了。

    目前草创阶段,炼银的炉子依然是土筑成的。土炉高约五尺左右,每炉能容纳银矿石两石。然后加入栗木炭二百斤,在矿石周围叠架起来……其实用煤效率更高,可惜还没开通从江南往佐渡岛运煤的航线,所以只能先凑合了。

    光着上身的工人们,三人一组来回拉动风箱,提高炉中的温度。还有炉长指挥着另外的工人,不时用长铁锨往里加炭,直到炉里的矿石熔化成团才熄火。

    这一步叫‘烧结’,目的是剔除矿石中的非金属杂质。两石矿石大约能烧出一百斤的‘礁石团’……其实就是个金银铅锡的合金,而且九成以上是铅。需要待冷却后,转移到另外的‘分金炉’中继续高温煅烧,来分离它们。

    对分金炉中的反应,各种古文记载的玄之又玄,但赵平学了《初等物理》后知道,这其实就是利用金属的熔点不同,分离‘合金’中的各种成分罢了。

    首先,熔点最低的锡会率先熔化,然后从炉底的小孔中流出。因为锡是贱金属,得到的数量又少,所以不作处理,直接丢掉。

    接着是大量的铅,不过流出的是氧化铅,还得拿到别的炉子重新熔炼,才可以得到做弹丸用的扁担铅。

    其实如果温度控制的好,还可以顺便将金银也分离开。但两者熔点都在一千度上下,相差才一百度,以眼下的技术条件,显然没法把温度精确控制在一千度以下,所以还做不到直接分离。

    这就要用到《初等化学》的知识了——往炉中加入硫磺,使硫与银反应化合为硫化银。硫化银的熔点只有825度,与黄金的熔点拉开距离。就可以率先流出,炉中便只剩黄金了。

    再将硫化银放到另外的炉中,加木炭还原,就可以得到数量可观的纯银了……

    当然,还要根据实际情况,再反复炼烧提纯几次,但道理就是这个道理了。

    ~~

    最后,赵公子在重兵把守的库房中,看到了冶炼出来的雪花纹银和黄金条。

    “真美啊。”他一手拿金一手持银,左看看右看看,是越看越着迷。

    “公子恐怕是天下最富有的人了吧,还跟普通人一样稀罕黄金白银?”赵平奇怪问道。

    赵昊瞥他一眼,怪不得被丢在采石场三年,也没人替他说话呢。面上却不动声色,高深莫测道:

    “那当然,这东西不只是财富,还是稳定大明社会的调节器,是改变这个世界的无上利器!”

    “是。”赵平忙虚心点头道:“我果然肤浅了。”

    “公子,为这个金银矿起个名儿吧?”还是孙大午这个狗奴才会说话。他连自己所辖的市,都是等着公子来命名的。之前一直以‘本市’代指。

    “鹤子银山。”赵公子不假思索道。

    “啊……”众人闻言一愣。

    “公子,鹤子银山是原先和田原家那个,虽然离得确实不远。”赵平果断提醒道。

    “我知道,就叫这个名儿,我们就是在开采鹤子银山,哪有别的发现?”赵昊却不在意道:“发现新矿这事儿,切记要严格保密,无论对国内还是日本。”

    “是。”众人这才明白,原来公子是为了保密而混淆视听,怪不得要把佐渡岛的名字也改掉。

    “确实很有必要。”马应龙深以为然道:“国内知道我们在开采银矿,肯定会掀起轩然大波。日本这边,那些大名也会眼红的。尤其是对岸的上杉谦信,素以‘贪财的龙’闻名,必须要尽可能瞒住他。”

    “只怕没有不透风的墙。”金科沉声道:“还是要做好应战准备。”

    “先下手为强,干脆先把他的越后水军端掉!”马应龙咬牙切齿道。

    “不错,我有种预感,我们之间终有一战。”赵昊点点头道:“不过时间在我们这边,开战越晚,我们胜算越大。而且那上杉谦信正忙着跟什么甲斐之虎在龙虎斗,一时也无暇抽身。”

    “主动作战的任务交给警备区。”说着他看看燕武和孙大午道:“你们有两个任务,一是要大造棱堡,至少南北两湾都要造好。那上杉谦信虽然号称军神,但其实攻城苦手,知道岛上有坚城他就尿,登陆作战的勇气至少减去七成。二是要利用农闲训练民兵,既能帮助守城,也可以培养强悍的民风。”

    “总之还是那句话,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赵昊最后沉声道:“尽可能拖延开战时间,一旦要战,就要争取在我们选定的战场上,集中优势兵力全歼敌军,让他们几年内不敢再进犯!”

    “是!”所有人一起并腿高声应道。

    ~~

    离开闪电岛后,赵公子一行又继续北上七百里,探访了此行的最后一站,也是警备区主力舰队巡航的终点——镇远岛。

    镇远岛是个位于津轻海峡西出口的小岛,原名就叫‘小岛’,面积不到两平方公里,其实就是一座海上凸起的山峰,所以没有适合耕种的土地,也没有任何人居住。

    但这个岛的位置十分重要,将水警局设在这里,就可以轻松扼守津轻海峡,从而切断日本本州与阿依努岛间的联系。

    而且岛上有淡水,具备长期生存的条件,还可以种菜,所以赵昊便将其改名为镇远岛,将警备区下辖的第五个水警局设立在这里。

    当然,跟最少一千人的另外四个水警局相比,这里的警力也少得可怜。

    因为目前江南集团在这里,还没有太大的利益需要守护。只有耽罗商会做木材生意的船队,会往来于津轻海峡而已。但他们运来的货物太廉价了,都是最普通的粮食粗布棉花铁器而已,根本不值得海贼们冒着得罪堺市商人的风险抢劫。

    而他们返程时拉的大木头,就是白送海贼们都不要。

    所以眼下实在没必要布置重兵于此,而且警备区的人手也太紧张了。

    于是在为他们建设完棱堡和码头之后,工程队撤回闪电岛继续施工,只剩下一百水警局官兵,孤零零驻守于这个距离大明四千里的极边之岛。

    是以在舰队驶入镇远岛码头时,所有海警官兵全都换上警袍,在船舷整齐列队,站坡行礼,向这些可敬的天涯哨兵致敬!

    镇远岛水警局的所有官兵,也早就穿着警服,踏着擦得锃亮的皮鞋,在码头上翘首以待了。

    没有奏乐,没有鞭炮,甚至连个横幅都没有,比起之前的欢迎仪式寒碜的不是一点半点,但这安静的场面却让人感到无比的庄重,一种神圣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ps.二连更。

第三十八章 阿依努人永不为奴

    这对每一位在场的官兵都是一种洗礼,让他们彻底明白了警校操场上,那八个鲜红的大字‘纪律、责任、牺牲、奉献’,到底是什么含义。

    赵昊也换上了警袍,郑重向镇远岛水警局的将士们行礼。下船后,他更是与一百名官兵,包括李朝辅警一一握手,这是之前所有水警局官兵,都没有的待遇。

    然后,他站在波若号前,向一百名将士发表了感染力极强的讲话。

    “我是来干什么的呢?是来向大家汇报的。我们的试航舰队自本月初三由城山港启航,历时二十天,全程三千里,顺利完成了所有测试科目,现在,我在这距离江南造船厂四千里的镇远岛上自豪的宣布,三艘新式战舰验收合格,准许入役!”

    镇远岛的海警官兵们眼含泪花,拼命鼓掌。

    津轻海峡潮湿的海风,吹得棱堡顶端那‘日月同辉照东海’的警备区旗帜猎猎舞动。

    赵公子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将士们耳边回响。

    “这意味着,明年这时候,我们的船场就可以用阿依努岛产的橡木,来建造我们的主力战舰了!我们终于可以拥有,与欧洲列强抗衡的战舰了!这,就是你们驻守于此的意义!正是有了你们的守护,我们才有条件建造称雄七海的舰队!”

    热烈的掌声再度响起,不少官兵偷偷抹泪。这是释放的泪水,尽管他们是自愿报名来镇远岛的。为了鼓励他们,警备区还规定,在这儿服务一年算两年警龄,所获积分翻倍,且守岛期最长不超过两年便必须轮换。

    但谁也没想到,这里日子实在太难熬了。站在孤零零的小岛上放眼望去,四周除了海水就是海水,一个外人也见不到。

    然而官兵的精神却高度紧张,日夜巡逻警戒不敢放松,唯恐稍一懈怠,就被津轻海峡出没的海贼摸上岛来……就凭他们这点儿人,就算有棱堡据守,能撑到援兵到来?悬!

    在艰苦的岁月里,找到做事情的意义是最有意义的一件事。这可以让他们忍耐的阈值大幅提高,甚至将痛苦化作力量。

    “在这里,我郑重向你们许诺,未来第一艘主力舰服役那天,你们将全员上舰,在警备区最强大的战舰上,书写名垂青史的辉煌!”赵公子继续满怀深情道:“当你们回首这段艰苦的岁月,一定会感谢它对你们的馈赠,因为它让你们变成了更强大的战士!”

    警员们骄傲的挺起了胸,都有被深深的激励到……

    “我还可以提前向你们透露,阿依努岛可不只拥有木材。还有丰富的银矿、煤炭等资源;广袤无垠的肥沃土地;优良的马场;以及可以为整个警备区乃至江南百姓,提供充足肉食牛奶皮革的畜牧业基地!总之一句话,这片沃土就是我们江南集团腾飞的动力源!我们一定要把它牢牢掌握在手中!”

    赵昊使劲挥舞着右手,铿锵有力的声音,让所有海警将士斗志昂扬,齐声高喊道:

    “誓死捍卫海峡,保卫阿依努岛!”

    就连那些李朝的辅警也跟着大喊起来,而且声音比明朝警员还大。

    车珠子便是其中一员,他的褐色帽儿盔上,镶着一根红色粗杠,说明他辅警士的身份。

    虽然辅警和正式警员的警衔不能同日而语,但所有李朝辅警日常都要归他管束,也算权力不小了。正是在他日复一日的灌输下,这些李朝辅警才会如此狂热。

    当然车珠子是有私心的。他原先是新港市劳改队的一名监工,后来警备区来市里招收辅警,而且专招李朝贱民。像他这样已经为市里服务两年,且表现良好,有管理经验者,更是可以直接成为集团海外员工,彻底摆脱贱民的身份。他便毫不犹豫报名加入了。

    从警备区训练队结业分配时,他听说来最偏远的镇远岛上服务,满三年之后,就可以直接转为正式员工。

    成为江南集团正式员工,可是车珠子此生最大的梦想。因为正式员工可以入籍大明,并让子女到天朝享受最好的教育!

    车珠子明知道这三年肯定很难熬,但为了两个儿子车战和车震,他还是毅然报名来了镇远岛。

    来岛上流放一般日子久了,他也难免胡思乱想,心说难道是被骗了,被遗忘了?会不会这辈子就要死在这小岛上了?

    但今天,亲眼看到赵公子来慰问,亲耳听了赵公子的讲话,车珠子彻底不再怀疑,自己的大明梦,一定可以实现了!

    ~~

    讲话完毕,警员们开始往岸上搬运慰问品,赵公子则参观了棱堡和警员宿舍,又把规定动作来了一遍……

    午休后,照例是接见时间。

    这次来见他的是个身材矮壮、乱发稠密,络腮胡子、直鼻深目的家伙。赵昊只见此人上身穿着白桦树皮泡制而成的坎肩,上头居然还雕刻染色。下身围着一条熊皮,赤着脚,搂着毛茸茸的腿。

    总之全身是毛,也看不出年纪来。但他颈上挂着束串宝石项链,头上戴着一顶神气的草冠,说明他不凡的身份。

    担任通译的耽罗商会副会长金熙善,先跟那人说了几句,那人便向赵昊哇啦啦一阵,然后双手捧在额前,躬身行礼。

    赵公子听着不是日语,所以他听不懂。要是日语的话,他倒是略懂一些,比如‘雅蠛蝶’、‘一库一库’之类……

    金熙善便满脸赔笑的介绍道:“启禀公子,这位便是东部阿依努人的酋长哈希塔,他在向公子致以最诚挚的问候。”

    “你还会说阿依努话?”赵昊笑道:“也问他好。对了,他们不是不喜欢别人叫他们‘阿依努’吗,我们还是称呼他们为‘乌塔利’吧。”

    “小人也是为了更方便为公子收木头,才努力学习的啊。”金熙善谄媚一笑,然后才对哈希塔翻译起来。

    听说对方称呼自己为‘乌塔利’,哈希塔那张须发浓密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频频向赵昊鞠躬致意,显然十分高兴。

    其实‘阿依努’在阿依努语中,是‘人’的意思,而‘乌塔利’是‘伙伴’的意思,谁也不希望别人管自己叫人,还是叫伙伴顺耳的多。

    “他说想不到公子对他们的文化这么了解。”金熙善翻译道。

    “哪里哪里,一点皮毛而已。”赵公子谦虚道。其实他也不是谦虚,因为他只知道两个阿依努人,娜可露露和莉姆露露……

    护卫上茶后,双方便在金熙善的翻译下,鸡同鸭讲起来。

    通过金熙善的讲解,赵公子大体了解到,岛上的阿依努人分东西北三部。北部躲在深山老林里,基本与世隔绝,可以忽略不计。至于原先南部的阿依努人,因为日本人的入侵,已经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也成了日本武士的奴役的贱民。

    所以与外界保持接触,稍微开化些的阿依努人,就是东西两部了。这两部对日本人的态度有很大不同,西部的阿依努人是鸽派,在日本人的怀柔手腕下,享受着贸易带来的好处,已经快要忘掉昔日的仇恨了。

    而东部的鹰派,也就是哈希塔的族人们,还保持着对日本人的敌视态度,袭击离开城池的日本人,甚至进攻他们的居馆。自然成为日本人的重点打击对象,还被贸易禁运,生计愈发艰难。很多族人都受不了无休止的战争、贫穷和饥饿,纷纷投奔西部。

    所以哈希塔的日子很不好过,眼见着部落的规模越来越小,几乎要陷入绝望了。

    就在这时候,耽罗商会的木材商人们出现了。他们有神通广大的堺市商人打掩护,得以穿越津轻海峡,在阿依努岛东南角,一个叫新冠的地方登陆。

    赵昊心说这地方还真不吉利……

    木材商人们带来了哈希塔急需的物资,而阿依努岛此时遍布原始森林,最不值钱的就是木材,双方自然一拍即合。于是接下来这一年多光景,便有耽罗商会的船只,源源不断的往返于津轻海峡,用粮食、棉布、铁器、盐巴等各种生活物资,换取一船船百年橡木运回了耽罗。

    经略阿依努岛的日本人首领蛎崎氏,早就看这些耽罗商船不顺眼。但他们还臣服于津轻海峡南岸,本州出羽国的安东氏。

    而安东氏在战火四起的出羽国处境十分艰难,很依赖与堺市商人贸易,来补给急需的战略物资。所以在安东氏的弹压下,蛎崎氏也只能捏着鼻子先忍了。

    时间一久,哈希塔也意识到这些木材商人的能量,开始尝试着向他们购买武器、甲胄,尤其是日本人用的那种‘铁炮’。耽罗商人十分为难,说这属于管制物资,要经过我们公子同意才能卖给你们。

    从那天起,哈希塔就着了魔似的,整天问什么时候能见到他们公子,于是赵公子便借这次难得的机会,赏光见了他一面。

    因此还没说上几句,哈希塔便又老调重弹,希望能购买武器盔甲,尤其是火器,多高的代价他都愿意付出。

    “武器嘛,自然是有的。”赵公子呷一口茶水道:“但我们不得不弄清楚,你要这么多武器,是准备对付谁呢?”

    “为父母和外祖父报仇,将倭人赶出岛去!”哈希塔双目血红的喝道:“阿依努人永不为奴!”

    ps.第二更奉上,明天赵公子就返程了。今晚没有了哈。

第三十九章 返程

    “阿伊努人永不为奴!”

    哈希塔忽然扯着嗓子吆喝一声,吓得暗处的狙击手险些开枪……

    赵公子也吓了一跳,茶水差点撒到了袍子上。

    金熙善赶紧解释道,这哈希塔的外祖父和父母,也是东部阿依努人的上两任酋长,都是被蛎崎氏用鸿门宴的方法杀害了。所以哈希塔和东部阿依努人,才会锲而不舍的向日本人寻仇。

    “不过蛎崎氏现在的家主季广,也是个厉害角色,他一改父辈一味功伐的路数,采取拉一派打一派的手段,分化了阿依努人。”金熙善翻译完,又掺了几句私货:“以小人之见,就是卖给他们火枪,这哈希塔也不是日本人的对手,除非他能联合西部的阿依努人,一起对付日本人。”

    “嗯。就这么翻给他。”赵昊点点头。其实他才不在意,到底谁胜谁负呢。但商会的船队总要穿过津轻海峡,到岛东面交易,不仅要多走好几天的水程,被袭击的风险还会大大增加。

    所以还是在西边贸易好,这样水警局可以大大减轻压力,而且还能提高效率,降低运费。

    但哈希塔听完之后,却沮丧道:“那帮见利忘义的家伙,早就忘记了千年的仇恨,不知道一旦我们被消灭,人家也不会留他们。”

    赵昊闻言神情一动,这哈希塔还挺有脑子呢。居然还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

    嗯,可以栽培一下。

    “这个简单,那就让他们无利可图就是。”赵公子便云淡风轻道:“你不是说,西部的阿依努人,是靠跟日本人贸易,才过上好日子的吗?要是断掉他们的贸易呢?”

    “那他们的苦日子就要来了。”哈希塔恨声道:“他们已经不大种地了,全靠猎取水獭、貂、狐狸的皮毛,采摘山珍,挖掘药材卖给和人来换取所需。”

    顿一下,他又道:“岛上的和人也是如此,他们靠垄断贸易发了大财。要是贸易断绝的话,肯定很难受。”

    “那好,等过阵子水警局补充了兵员,我们就找个借口,封锁津轻海峡,帮帮我们的阿依努朋友。”赵公子便长身而起,对陪同接见的镇远岛水警局局长夏普道:“不要让人家等太久,你看上半年能办成吗?”

    “保证完成任务!”夏普忙两脚一并。其实他手底下就那么一百人,拿什么封锁人家?不过,态度先摆好,困难事后提,这样的干部才能有前途啊。

    哈希塔来前,已经看到码头上那几十艘高耸如楼的战舰了。他虽然不懂海军,却也能看出就凭蛎崎家那些小舢板,根本不可能是天朝水师的对手。

    殊不知,这支强大的舰队在津轻海峡耀武扬威一番,就会转回的……

    但这已经足以激起哈希塔的斗志了。他情绪亢奋的表示,自己回去后就全力劝说西部的阿伊努人,不要再出卖自己的灵魂,一起反抗日本人!

    “好,有志气。你这个朋友本公子交定了!”赵公子拊掌激赏,又吩咐金熙善道:“这次的盔甲武器,以成本价卖给我的好乌塔里!另外,再送他一百条火绳枪,算本公子的见面礼了!”

    哈希塔听了,感动的呜路哇啦,表示自己会永远珍视这份宝贵的友谊。阿伊努人永不背叛自己的朋友。

    赵公子闻言一高兴,又送给他两百柄厚背朴刀,作为临别礼……

    哈希塔之前见过的外族,要么是凶残成性的日本人,要么是奸诈吝啬的李朝商人,何曾见过这般慷慨的天朝大人?心中终于建立起了大明朝的光辉形象。

    ~~

    待那哈希塔千恩万谢而去,赵昊方对金熙善和夏普交底道:

    “我之所以要见这厮,是因为阿依努岛的局势发展并不乐观。”

    “公子指的是?”两人神情一肃。

    “蛎崎季广。”赵昊沉声道:“这是个有能力结束阿依努岛战乱的厉害角色。”

    “他能消灭阿伊努人?”两人吃惊道。

    “那倒不至于。”赵公子摇摇头道:“他不过是个大名的家臣,无论能力还是名分,都不具备武力统一阿依努岛的条件。但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审慎的使用武力,用灵活的手腕来与阿依努人实现和解。”

    不要以为两族和解不可能,因为在这个民族意识尚未觉醒的年代,只需要有足够手腕的强人出现,就是可以做到。根据赵公子少得可怜的阿依努岛历史记忆,如今蛎崎氏的当主蛎崎季广,就恰好是这样的人物。

    此人改变了父祖辈的策略,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最终降服了阿依努人,与他们‘大度’的签订了《夷狄商舶往还法度》。法度规定,蛎崎氏收取来往津轻海峡商人的税金,并分与东西酋长一部分,称‘夷役’。

    蛎崎季广只是分出些蝇头小利,便让阿依努人把仇恨抛到脑后,非但再也不采取敌对状态,甚至还派弓手跟随他回出羽参战……虽然这段蜜月期不长,到德川幕府便又恢复了对阿伊努人的迫害。但赵公子还是要极力防止这种状态出现,不然至关重要的木材生意就会陡增变数。

    在没有能力直接控制阿依努岛的情况下,也只能学一学大嘤的搅屎棍法了。

    “我也不瞒你们说,警备区下一步的大战略是南下。短时间内,是没法给水警局补充兵力的。也不可能在这么远的地方养一支舰队,那成本实在太高了,却不会增加多少收益。”

    “是,津轻海峡两岸,包括日本的出羽、陆奥,都是地广人稀、战力彪悍的硬骨头,没什么油水还难啃,投入过多的成本确实不划算。”夏普深明大义道。

    “不过我们说到的事情,还是要做到。不然本公子的信用何存?”赵昊又眉头一挑道:“试航舰队返程前,会穿越一次津轻海峡,向日本人和阿伊努人展示一下肌肉。我再命令主力舰队日后巡航到镇远岛时,再配合你进行武力恫吓,必要时可以炮轰城池,消灭他们的水军!”

    “是!”夏普闻言把心放回肚子,欣喜道:“平时我给他们记着账,等主力舰队来时算总账,就足以控制住这津轻海峡的局面了!”

    “很好,你的大局观很好啊。”赵公子赞许笑道:“我们要的就是控制局面,保证我们木材生意的稳定。至于这木头是东阿依努人卖给我们的,还是西阿伊努人卖的,抑或是日本人卖的,没区别的。”

    “明白了。”金熙善闻言一脸恍然道:“公子让日本人和西阿依努人也加入木材贸易,不仅可以扩大岛上的伐木规模、增加货源,防止因为一家出了问题,导致木材断供。而且还能防止他们坐地起价,高,实在是高!”

    “哈哈哈,你少在这儿装傻拍马屁,我就不信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会不明白。”赵公子笑骂一声道:“总之一个原则,要保持岛上势力均衡,防止一家独大,这样我们才能和他们自由贸易。等将来腾出手来,也有借口介入岛上的纷争!”

    说白了,让日本人占领阿依努岛,不符合江南集团的利益。

    但同样,让阿伊努人把日本人撵走,独占阿依努岛,同样不符合赵公子和江南集团的利益。

    就连日本人和阿伊努人和解,也不符合赵公子的利益……他们要是不打仗,怎会不计成本的求购战争物资?拼了命的卖木材?三家要是坐在一起,形成价格联盟,哄抬木价赵公子也不高兴啊。

    所以,既要坚定不移的支持阿伊努人的民族抗争,又要防止他们的抗争过于成功。这十分考验金熙善和夏普们的头脑和手腕,想当一根搅屎棍,也没那么容易的。

    也许会有真心实意帮外民族解放的圣人,但绝对不会有真心实意帮外民族解放的利益集团。任何国家和组织,考虑问题时,都只会从自身利益出发……

    ~~

    试航舰队次日在津轻海峡展开武装巡游,又在蛎崎季广的松前城外,进行了一番大规模实弹演习。

    蛎崎季广早听说过这帮‘笼罩九州的恶魔’,以他的地位和实力,给大友宗麟、毛利元就这些九州、西国的豪强提鞋都不配,哪敢招惹恐怖的天朝舰队?

    吓得他赶紧派儿子和家老出海‘犒赏’……其实就是交保护费。然后在赵公子的主持下,与耽罗商会签订了友好通商条约,允许对方的船只到蛎崎氏的领地内进行贸易,并给予免税、治外法权、安全保护等一系列优待。

    果然真理在大炮射程之内,用强大的舰队做背书,谈判起来就是容易。

    然后赵公子便心满意足的率领舰队,踏上了归途。

    返航时,却不能再走日本沿岸航线了,不然强大的黑潮会让赵公子好好体会下,逆水行舟的痛苦的。

    所以舰队要改向西南方向行驶。一连数日缓慢行船后,才终于在靠近朝鲜半岛的海域,感受到了顺流行船的轻松。

    半岛沿岸因为北上黑潮而形成的南下补偿流,会将船队一直送回耽罗去。

    ps.祝大家小年快乐!

第四十章 赵公子坑爹

    返程途中,试航舰队还特意到釜山转悠了一圈,开了几炮恫吓了一下可耻的‘走私猪猡’们。

    结果返回城山港时,已经是五月初十了。

    航海日志显示,自四月廿五日,从津轻海峡返航,全部水程共计1767公里。加上之前的去程,赵公子已经在海上漂了一个多月,只是到几处水警局访问时上岸住过几晚。

    这么长时间的航行,让赵公子和两位姐姐都感到很倦怠,他本打算在这儿好好休整几天再说其它。然而船一靠岸,留在新港接受消息的保卫处总务科长常凯澈,便带来了一系列的紧急讯息。

    之前因为舰队出海,联系十分不畅,尤其是返程时,全程未曾靠岸,所以有十五天时间彻底失联,将近一个月基本失联……

    看来,无线电报的研制工作,有必要提上日程了。哪怕一时造不出来,先进行一系列前置性工作,也对科学的发展大有好处啊。

    唔,有线电报似乎更简单点儿。不如一起搞起吧。反正弟子们都学过电磁学了,让他们兵分两路慢慢研究去吧,说不定哪条路先通了,都能管大用呢!

    ~~

    耽罗警备区司令部后面有一排江南风格的小别墅,是高级警官们的宿舍。金科、王如龙、马应龙、童梓功等人都住在这里。

    其中众星捧月的一座最大的,自然是赵公子的总司令小院。

    粉墙黛瓦围合出疏朗的院落,院中雕栏映翠竹,石桌满落英。置身其中,让人仿佛回到故乡一般,身心都会得到极大的放松。

    赵公子脱下早穿腻了的警袍,换上身居家的便袍,坐在只剩残红的樱花树下,一边吃着茶,一边听那常凯澈禀报道:

    “十天前,收到老爷的来信,潮州的情况十分糟糕,老爷说他可能搞不掂了,请公子赶紧去助拳。”

    “哦,我爹不是说这回不用我帮忙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变卦了?”赵公子有些幸灾乐祸道。家长对于孩子的成长,总是心情复杂的,既高兴,私心里又大不愿意接受。赵公子亦然。

    “再说,有吴先生和徐先生,还有一大帮子帮手跟着他,有什么搞不掂的啊?”赵公子拖着长腔,奇怪问道。

    “老爷遇到的问题确实很棘手,单靠智慧怕是解决不了。”常凯澈咽口唾沫道:“他的知府大人被抓走了……”

    “噗……”赵昊一口茶水喷了他一身。“你,你说什么?侯知府被抓走了?”

    说着从桌上银盒中,拿一方棉帕递给常凯澈,示意他擦擦身上的水。

    “不是,侯知府已经高升江西按察副使,任赣州兵备道了。”常凯澈双手帕子,却不肯擦。这是公子喷的水,怎么能擦掉呢?要好好保存这最美的图案,作为传家宝。

    “接任的叫李祚国,是两广总督殷正茂,原先幕中的一名参议……哦对了,上月初,殷正茂已经因为平定韦银豹的功劳,由广西巡抚升任两广总督了。那李参议便也跟着升了潮州知府。”

    “高胡子不讲武德啊!”赵公子感觉有些不对劲。

    其实他给赵二爷选潮州府,原因之一就是知府侯必登一心为民、官声极好。这是海瑞曾经亲自验证过的,应该不会有假。

    而且听岳父说,高拱曾向返京交差的广东巡按杨标,询问粤省的官风。杨标说广东官场风气败坏,官员无不勾结奸商、贪婪渎职,惟‘知府侯必登有守有为,任劳任怨,民赖以安。但不肯屈事上司。所以问之百姓,人人爱戴;问之上司,人人不喜。’

    高拱一听,我擦,同道中人啊。因此去年六月便请旨表彰廉洁有能的好知府侯必登,并诏加从三品服色俸级,仍旧管潮州府事。

    今年外察,侯必登奉旨入京,吏部又以‘卓异’推荐。正月,赐蟒衣一袭、钞百锭并宴于礼部。

    这时候瞎子也能看出来,侯必登要高升了。这下在京城任职的潮州籍官员,全都坐不住了……以广东官场的污浊,他们潮州府能得个侯知府,已属邀天之幸。继任者九成九是祸害!

    他们唯恐侯必登调往他处,屡屡向高拱进言,曰;潮州不可一日无侯公也。’

    又有进京赶考的潮州举人,联合潮州籍监生数十人,在吏部门口拦路大号曰:‘侯知府年久该升,若遂升去,百姓无主,必皆随之而去!’

    高拱见状,为安民心,只好暂时让他潮州继续当知府。

    所以张居正私下建议赵昊,让他爹去给侯必登当副手,好好学习一下如何摆平可怕的潮汕地区。而且侯必登肯定也在潮州呆不久了。

    那些潮州籍官员和士子在京里一闹,看似给侯必登扬了名,实则害了他。

    要是闹一闹就能让朝廷改弦更张,朝廷的权威何在?难道日后官员去留都要先乡绅点头不成?

    以高胡子独断专行的脾气,是绝对不会容忍这种情况发生的。所以朝廷放侯回潮只是缓兵之计。百姓越是挽留,朝廷就越不能让他在潮州干下去,最晚明年,就会把他调往别处了。

    到时候赵二爷也已经是当朝次辅的儿女亲家,又熟悉潮州情形,继任潮州知府十拿九稳!

    呃,出仕四年就穿绯袍,哪怕是状元好像也快了点儿。不要紧,可以先署理知府事嘛,平平稳稳干一年,代字一摘,转正齐活!

    ‘朝中有人好做官、朝中无人莫做官’,真是至理名言啊……

    ~~

    正因为安排的妥妥当当,赵昊才放心的没跟着老爹上任。怎么出海前还好好的,自己一回来,潮州知府就换人了呢?

    坐在摇椅上略一思索,赵昊忽然一拍额头,只怕是自己坑爹了。

    根子八成还是出在漕运衙门改海运一事上!

    高胡子要约见自己,自己却跑路出海,玩起了失踪,他能不窝火?

    高拱如今可是空前绝后的内阁首辅兼吏部尚书,权柄之大本朝未有,说是摄政也不为过了。再配上他那顺昌逆亡的脾气,肯定不能容有人对他阳奉阴违!

    虽然碍于帮着通过‘俺答封贡’的人情,高拱不好直接收拾赵昊。但给他爹使个绊子,堵住他爹坐火箭上天的机会,小出口恶气还是无可厚非的。

    ~~

    只是这李知府的遭遇,又是怎么回事儿呢?

    “他可是总督的班底啊,那更没人敢惹了。到底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把他抓走呢?”赵昊奇怪问道。

    “这个还没头绪。”常凯澈便答道:“综合老爷、六科,以及澎湖商站传来的消息,当时大概是这样一回事儿……潮州百姓听说侯必登留任,都高兴坏了。谁知他还没回到潮州,在福建就接到一纸调令去了江西。潮州百姓这下觉得自己被耍了,全都火冒三丈,就把火气撒到新知府身上。”

    “嗯。”赵昊点点头,心说这么看我爹也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他们怎么给他好看呢?”

    “他们在他上任的必经之路,埋伏了他一手,准备把他做掉。”常凯澈一脸无奈的放话道:“他们还放话说,朝廷派一个他们就杀一个,来两个他们就杀一双,直到把侯必登还给他们为止。”

    “我勒个去,那李祚国还敢去?”赵昊难以置信道。

    “当时还不知道,这是事后放的话。”常凯澈便讲述道:

    “据说那殷总督也知道潮州民风彪悍,怨气很重,所以特意派了五百亲兵护送李知府上任。谁知队伍刚进了揭阳县,就在个叫猫塘坳的地方遇到了埋伏。”

    “埋伏了多少人?”

    “有的是两万,有的说两千,总之是很多很多,而且都拿着火枪弓箭,据说还有不少佛郎机,火力远超官军,居高临下,一阵猛轰,就把官军打散了。”常凯澈接着道:“他们护着侯知府拼命往回撤,又被堵了后路,只好往山里逃。”

    “那不是作死吗?”赵昊捂住脸。这时候最明智的选择是投降,然后表示自己愿意做他们换回侯必登的人质。或者头铁往来路突围,运气好说不定也能逃出生天。

    总之不能往山里逃啊……

    他虽然没去过明朝的潮汕,却也知道那边山里百姓都是住围屋的。那就是超大号的碉堡啊!

    因为那边的山贼太凶了,山民不这样聚居起来,结寨自保!

    但吊轨的是,当山民们以宗族为单位,进行军事训练,住进这种防御性极强的围屋土楼后。又往往会因为建造围屋导致一贫如洗,而从事起山贼这个很有前途的副业。

    因为做了案子往围屋里一躲,官府也无可奈何!

    于是围屋越多,山贼越多;山贼越多,围屋越多。最后内卷到所有山民都住进围屋,所有的山民都可能瞬间成为山贼的地步……

    李祚国还敢往山里跑?那不跟光着屁股的美女,跑进色狼窝里一样?

    “可不是嘛。”常凯澈附和道:“据说有大户下了悬赏令要捉拿他,结果各处山民纷纷出动,打着火把,拿着武器,到处搜山寻找肥羊。”

    “然后呢?”赵昊问道。

    “然后就众说纷纭了。”李祚国两手一摊道:“有人说他被山民抓住杀头,拿首级秘密领了赏。有人说他往广州相反的方向逃跑,去潮阳找林道乾,想求他派船送自己回广州,结果被林道乾给杀了。但林道乾矢口否认见过他。还有人说他自己逃到海边,雇船想回广州去,结果遇到了海贼,被抓住卖去南洋做苦工了……唉,总之是至今音讯全无啊!”

    赵公子听完之后就一个感觉,这尼玛是人呆的地方吗?

第四十一章 惊变

    “那我爹呢,现在什么情况?”赵昊又问道。

    “老爷上任途中,顺道归乡祭祖,因而稍稍耽搁了一些,发信时才到了福建漳州。”李祚国答道。

    赵昊略一盘算,老爹是四月初三卸任离开昆山的,到这会儿一个多月还没赶到广州,倒也不算离谱。

    “那他现在在哪?”

    “老爷这会儿,应该已经赶到潮州了吧?目前还没收到进一步消息,不过属下已经根据临时授权,致信各部门密切关注潮州府,及时汇报最新情况了。”常凯澈忙道。

    “嗯,几百号人跟着呢,还有两位先生,应该不会有事……吧。”赵公子压下心头的担忧,又问道:“还有什么事?”

    “还有一个很坏的消息,江南贸易公司来报,他们在琉球的商站遭到海盗袭击,安保队员奋勇战斗保住了库房。但停在码头上的十条货船,被尽数抢走,其中有五条船装满货物,损失高达十万两。”常凯澈顿了顿,语调低落道:

    “还死了三十几个水手……”

    “什么?”赵昊闻言血往上涌、双眉突突直跳,陡然提高声调道:“为什么不早说?!”

    “属下以为老爷的事情比较重要。”常凯澈赶紧跪下。

    “起来吧。”赵昊暗骂一声,倒也是,他要是先说这事儿,后说老爹的事儿,自己一样会这么问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压下火气问道。

    “刚刚收到的消息,事情就发生在两天前。”常凯澈忙道。

    能这么快接到消息,自然离不开江南集团的信鸽系统了。虽然信鸽在海上一般只能飞行600里,就必须落地休息觅食。但江南集团通过在硫黄岛、横濑浦、宇久岛、城山港、李朝海州、成山头设置的若干鸽舍,实现了与国内的接力通信。

    所以警备区反而会比国内,更早接到琉球传来的消息。

    “立即请金、王、朱、马四位过来。”赵昊沉声吩咐一句,护卫赶紧出去叫人。

    “琉球的情况,等他们来了再说。还有什么糟心事,一并倒出来吧。”赵公子黑着脸对常凯澈道。

    “是……”常凯澈咽口唾沫,硬着头皮道:“还有件事,也是小唐总报上来的——咱们在宿务和马尼拉的商站反映,在雾宿的西班牙人,开年以来便开始频繁窥探马尼拉,大肆向濠镜澳、马六甲、占城等地购买军资,上月更是有一支三艘大帆船组成的舰队,自大洋深处而来,停靠在雾宿。卸货后却没有再装货,也没有返航的迹象,反而开始在吕宋沿岸航行。”

    顿一顿,他沉声道:“种种迹象表明,他们即将发动一场针对马尼拉的入侵。”

    “嗯。”赵昊神色稍霁。在琉球、澳门、澎湖、马尼拉、宿务、占城等地设立商站,是他给予江南贸易公司的重要任务。但这些商站大都没有海上贸易的职能,因为没有控制该片海域前,从事海上贸易是很危险……

    琉球商站的遭遇已经证明,哪怕是武装商船组成的船队,没有海域和海港控制权在手,都依然会遭到重创。

    所以这些海外商站基本只经营一些本地生意,或者与当地海商进行贸易。赵昊非但不要求他们做大做强,反而命令他们控制经营规模,尽量与人为善,以免树大招风。

    因为这些商站的主要任务,是用来收集当地各种各样的情报,同时广交朋友,建立关系网的。

    从当地的政治生态、经济结构、人口比例,军事力量、教育水平、宗教派系,到气候水文、地形海况、耕地水利……赵昊指导总务科列出了400多项条目,让各处商站的情报人员去搜集,整理,分析,以备将来。

    他们居然已经能正确分析出西班牙人的动向了,看来也不是完全吃白饭的。

    只是,他们得出结论的时间还是太晚了。

    大预言术告诉赵公子,这会儿西班牙人应该已经占领了马尼拉。

    ~~

    尽管按照所谓所谓《萨拉戈萨条约》,亚洲应该属于葡萄牙人拓殖的范围,但西班牙人始终对葡萄牙人垄断东方贸易耿耿于怀。

    于是六年前,在经过周密的准备之后,西班牙人就怀着让太平洋变成哈布斯堡王朝内湖的野望,沿着麦哲伦发现的航线,组成远征舰队从遥远的墨西哥出发,漂洋过海抵达了吕宋北方的宿务。

    此时的吕宋诸岛,除了宿务、马尼拉等华人和南洋商人抵达的城市外,还处在半开化的状态。由于各部落分布在不同岛屿上,彼此联系也非常浅薄,根本没有形成统一国家的趋势。哪怕是面积最大的吕宋岛,也如处女地般的对所有强势介入者开放。

    所以拥有巨大代差优势的西班牙人,很快站稳了脚跟,并软硬兼施建立了统治。

    然后,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以自己的名字,将该地区命名为菲律宾,任命黎牙实比为首任菲律宾总督,归在墨西哥的新西班牙副王统帅。

    西元1571年,也就是今年四月份,在抵达雾宿群岛六年,并进行充分准备后,黎牙实比与墨西哥前来的援军汇合,组成一支两千余人,大小船只二十三艘组成的舰队,杀向了宿务南部最繁华的马尼拉。

    此时的马尼拉已经相对繁华,有大量的华人在此定居经商,并带来了商业和文明。然而统治该地区的小吕宋苏丹国却十分拉胯,这也是南洋诸苏丹国的通病。似乎水土不服一般,在阿拉伯地区十分生猛的回回教,到了南亚东南亚就费拉不堪,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就连葡萄牙人都能从印度一路痛揍到南洋,打趴了不知多少个苏丹国。更别说更加武德充沛,充满浓郁宗教好战情节的西班牙人了……呃,从某种意义上,我们也要感谢他们,挡住了一些不可言说之物往东亚蔓延。

    总之,发现两千西班牙人忽然‘大举’入侵,马尼拉的统治者分成了主战主和两派,互相争执不休。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主战的拉贾苏莱曼主张退往北方,聚集力量,并向天朝和其它苏丹国求援。

    主和派的拉贾马坦达则撤除防御工事,让西班牙人毫发无损地进入马尼拉。

    赵昊还知道,就在下个月,那位苏莱曼国王将会联合宿务的部落,集中全部力量,向西班牙人发动反扑。虽然兵力占据优势,苏莱曼还身先士卒,但无奈巨大的代差,不是决心和数量可以抹平的。最终反抗者全军覆没,就连苏莱曼也中炮阵亡,国祚短暂的吕宋苏丹国便就此亡国。

    然后,黎牙实比将总督府迁到了吕宋,并强令所有吕宋人改信天主教,接着马不停蹄的继续向南面的棉兰老岛进行攻伐……

    ~~

    小院中,金科、王如龙、马应龙三人正襟危坐,听那常凯澈做了情报简介。

    然后赵公子便讲出自己的打算道:

    “先说吕宋方面,我的意思是,先不用管它。让西班牙人折腾去好了,在如何清除阻碍,建立殖民地方面,他们有充分的经验。等他们打扫完屋子,咱们再入住,这样既省力又省得脏了手,还有大义的名分。”

    小吕宋可是大明的属国哦,帮藩属恢复国家可是强宣称,虽然会去的晚一点。但大国嘛,行动迟缓一点,也是十分合理的……

    顿一顿,他又有些幸灾乐祸的道:“再说现在最该着急的不是我们,而是葡萄牙人。”

    “是,澳门的那帮家伙,要担心被人抢生意了。”王如龙咧嘴一笑道:“让他们狗咬狗也好。”

    “不只是抢生意那么简单,而是西班牙人践踏了所谓的‘教皇子午线’……弱势一方,总是更在乎规则的保护,他们会十分担心自己的势力会被整个挤出南洋,被抢走与东方的贸易。”赵昊说着打住话头道:“这些都是后话,先说琉球的事情吧。”

    “是!”三人应一声,小院中的气氛登时肃杀起来。

    “你们先说说,自己有什么看法。”赵昊素来在战略上不容置疑,在战术上充分民主。

    “这是蓄谋已久,有针对性的袭击。”机关长马应龙率先发言道:“据属下所知,江南贸易的船队,每个月才会停靠琉球一次,与佛郎机人和闽粤海商贸易,前后不超过五天,便会离开琉球返航。贼人瞅准他们入港卸货时从岸上和海上同时发动夜袭,显然是蓄谋已久了。”

    “嗯。”赵昊点点头,想到从去年起就不断有南方来的快船,窥视江南造船厂和新港的事情。

    可惜那些人船技高超,帆橹并用,又十分警惕,竟从来就没有被抓到过……

    如果是他们感觉这些地方防卫森严,所以选在江南集团力量投射不到的琉球国动手,倒也说得过去。

    “都怪那该死的尚元,不肯如李朝这般,给我们划出专用的港口,他甚至限制我们派驻足够的警卫,说什么琉球国自有战舰近百,健卒二万,自可护卫天朝商船周全。”王如龙愤然吆喝道:“结果呢?海上陆上让人家渗透了个干净,这才酿成了这场惨案,他必须要负全责!”

第四十二章 明知山有虎

    琉球国跟李朝,都属于大明的忠犬一级。

    但比起以事大主义为立国之本,且与大明陆上接壤的李朝来,建国在大明之前,有海洋相隔的琉球中山国,显然在内政外交上,拥有更强的独立性。

    他们甚至可以在被萨摩藩强上后,依然瞒着大明,上演一妻侍二夫而不露馅的好戏。

    再者李朝之所以能那么痛快答应借济州岛给江南海运,是因为一来有漕粮海运的大局在,李朝不敢不从。二来赵公子抓住那朴成性和一干李朝海商的把柄,靠这些人一起帮着瞒住了汉城。

    事实上,李朝国王和两班大臣,到现在还以为大明只是借了个小小的港口,用来中途补给修船而已。根本不知道,济州岛已经有一半不属于他们了。

    而赵昊对琉球这边一没借口二没把柄,对他们逼的太紧,他们又要到北京告爸爸。赵昊可不想给高拱寻着把柄,所以租借港口的要求一直没有得到满足,就连派驻琉球的警卫也被限制在百人以内。

    结果就出了这档子事儿……

    “管它是谁干的了,这次必须要先好好教训下那该死的尚元王,让他赔偿我们所有的损失,乖乖满足我们所有的要求。再慢慢调查不迟!”王如龙愤然请战道:“公子,派我们主力舰队南下吧!”

    金科和马应龙两人也都看向公子,赵昊却不动声色的问道:“金大哥,你怎么看?”

    “回公子,末将以为,这确实是让那琉球王乖乖听话的机会,但派主力舰队恫吓,似乎有些不妥。”金科缓缓道:“琉球乃太祖皇帝钦定的不征之国,我们只要不真开炮,他们未必会怕啊。”

    “不征个屁,”王如龙却满不在乎道:“安南和日本还是不征之国呢,不该揍还是揍了?”

    “这就是你不懂了。太祖祖训原文是,‘……若其自不揣量,来扰我边,则彼为不祥。彼既不为中国患,而我兴兵轻伐,亦不祥也。”金科苦笑道:“所以‘不征’的前提是‘彼不为中国患’,若为患,留着他过年不成?”

    “我其实也对所谓‘不征之国’不以为然,觉得无异于自缚手脚。”他又唯恐公子误会,赶紧解释一句道:“只是说,琉球王有这道挡箭牌在,并不会害怕天朝的舰队,何况我们虽然挂着‘皇家’的头衔,还不是真正的王师。”

    “难道还奈何不了他了?”王如龙闷声道。

    “当然不是了,而且根本不用动刀兵。已经养熟了的家犬,不该上来就棍棒伺候,疾言厉色足以令其乖乖就范。只要公子设法请朝廷降旨责备,命他们对我们做出赔偿就可以了。”金科淡淡一笑道:“到时候就可以好好敲他们一笔,把想要的全都要到手。”

    说着他眉头一挑道:“要是他们胆敢拒绝,那就是抗旨了。到时候战舰压境,炮轰王城,他们也只能打落牙和着血往肚里咽了。”

    “不错。”赵昊露出赞许的笑容道:“金大哥果然老成持重,对待藩属国,确实应该更讲究手段。一切手段无效了,再掀桌子不迟。”

    “唉,明白了。”听公子这么说了。王如龙点点头,不再坚持己见。

    “不过你的舰队,还是要尽快做好开拔准备。”赵昊神情一沉道:“待我查清罪魁祸首之后,第一时间就会命你南下,杀他个片板不留!让那些无法无天的大海主看明白,和我们作对只有死路一条!”

    “是!这次护航损耗不大,强度不高。最多六月初,就可以再次开拔了!”王如龙忙昂然应一声,又狞笑道:“其实根本没必要查,把这些血债累累的渣滓都清扫干净,绝对不会冤枉一个!”

    “不错。”这次金科也支持王如龙道:“公子既然决定要将南海收入囊中,那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正好利用这个借口,把那些垃圾一概都扫清!”

    “呵呵,看来金大哥也反感那些大海主啊。”赵昊闻弦歌而知雅意道。

    “末将不敢。”金科神情一凛,他就知道公子很欣赏那些称雄南洋的海商海盗。这从公子对汪直的推崇,对大海的热爱能可见一斑。

    但金科十分担心,公子会招安那些海盗,倒不是怕他们威胁自己的地位。要是能被那些海盗比下去,金科也没脸在公子身边混了。

    他担心的是会影响公子和自己倾尽心血培养出来的这支军队啊!

    金科秉承戚继光的思想,十分在意军队的纯洁性,连招兵都只招老实本分的乡下人。他根本不相信那些当过海盗下过海,烧杀抢掠都干过的贼人,能改造成作风优良、纪律严明、英勇善战,忠诚不二的战士。

    他坚信,这些人哪怕表面上改造好了,但骨子里依然是肮脏的。而且这种人的感染力还极强,他们的数量一多,一定会把海警部队拉回旧军队的水准的……

    “放心,我向你保证,那种人海警部队一个都不会要。”赵昊对他的心思洞若观火,拍了拍金科的肩膀。意味深长道:“但你要记住,我们所处的大航海时代,本身就是个弱肉强食、血腥肮脏的海盗时代。想保持军队的荣誉感,就意味着有很多的事情不能做,包括那些必须去做的事,所以……”

    赵昊没有再说下去,但在场众人都能听懂他的意思。

    公子,还需要干脏活的人啊……

    “属下记住了。”金科惭愧的低下头道:“以后会收起对那些人的歧视,更客观的看到他们。”

    “哈哈,我当然相信你们。”赵公子笑着点点头,话锋一转道:“刻不容缓,我决定明日便南下!”

    “公子,是不是稍等两天?”马应龙忙道:“眼下能满状态出动的战舰不多,我们在闽粤一带又没有基地,警备区需要一点时间来增加舰队的自持能力。”

    这可是要开拔去两千里外的南海一带,而且海面鱼龙混杂、极其危险,哪能说走就走?

    “我又不是去打仗的,不用那么大阵仗。把那些家伙都吓跑了,我们玩什么去?”赵昊摆摆手道:“派几条不显眼的中型乌尾船,能保证安全,执行一些简单的任务就行了。而且到时候船队就停在海防同知厅的码头上,多了赵大人也养活不起啊。”

    “这样啊。”金科听出来了,公子思父心切,是急着去给他爹撑腰的。便改口道:“那十条船况良好的轻型战舰,今晚就可以完成补给,明天就可以出发。小规模船队走沿岸流南下,补给应该也不成问题。”

    顿一下,他又道:“不过公子还是要尽快拿下合适的港口做基地,我们的主力舰队才好开拔过去。”

    “嗯,我已经有几个目标了,不过还得过去看看再说。”赵昊点点头,轻叹一声道:“唉,主要是没想到,会发生这些事,不然我该早点南下的。”

    “谁也没有前后眼啊。”三人忙安慰公子道。

    赵昊心说,但问题是,我就有啊……不过好像越来越不准了,比如这次潮州知府失踪事件,就是他无法预见的。

    ‘看来以后要摆脱对大预言术的依赖,不然早晚会害了自己。’赵公子暗自警醒道。

    ~~

    就在赵公子心急火燎的张罗着南下帮爹时,潮州府的情况,进一步恶化了……

    福建诏安县官道旁树荫下,有大队的人马在避暑。

    五月的岭南已是骄阳似火,这里距离海边不远,潮气极重,又闷又热如蒸笼一般,中午头根本没法赶路。

    那队人马中有儒生、有商人、有武士、有平民。其中最显眼的,当属一顶四抬官轿,还有官衔牌、回避牌,显然还有官员混在其间,简直士农工商,无所不包。

    这自然是赵二爷上任的队伍了,之前为了不扎眼,他们还分批上路。但进了福建之后,五百人就合在一处了。闽粤地方不靖,官府根本管不了县城以外,当然人越多越安全了。

    不夸张的说,凭他身边这个强大的辅佐阵容,把广东交给他治理都没差。

    此时,赵二爷没穿那身又厚又重的官袍,只穿了件白绢中单,打着赤脚敞着怀,坐在块大石头上,让小厮一边给他打扇子,一边跟徐渭和吴承恩说着话。

    “再往前十几里,就进潮州地界了。你们说,等着本官的是什么场面?”他咕嘟嘟灌一口败火的绿豆汤,一抹嘴巴问道:“不会步了府尊的后尘吧?”

    “不好说。”徐渭嘿嘿笑道:“潮汕佬已经疯了,一个蛤蟆也是抓,两个蛤蟆也是拿。知府都干掉了,还留个同知作甚?”

    “哎呀你别吓我啊。”赵二爷一哆嗦,绿豆汤都灌倒脖子里了。

    “东翁别听他瞎说,咱们不进府城,直接去庵埠的海防厅待命,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吴承恩忙安慰他道:“一切都发生在你上任之前,这么做不会有问题的。到时候你手下有兵有船,还怕啥?”

    “嗯,倒也是。那就悄悄的进府,不要声张。”赵二爷心下大定。

    刚想说要不咱们到海边坐船吧,那样最安全了。却见官道南边有快马疾驰而来。

    周遭的护卫马上警惕起来,来人却远远大喊起来:“前面可是赵状元的队伍?”

    “不错,正是本人。你哪位?”赵守正站起身来问道。

    “小人是澎湖商站的伙计,奉命特来报信!”那人亮出了自己的身份牌,竟是保卫处特别行动科的人。

    护卫又将他的武器搜走,这才把他带到了赵守正面前。

    “什么事?”

    “那巨寇曾一本率领大军来攻潮州府城了,请老爷速速转回,以免殃及池鱼!”只听那情报员急声道。

    ps.天天边写书边带孩子要疯掉了,明天请假休息一天。

第四十三章 偏向虎山行

    透蓝的天空中,白炽的日光让人不敢逼视。云彩也似乎都被烤化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地上却丝丝冒着暑气,闷热的像个蒸笼一样。

    赵守正站在阴凉下,旁边的小童还呼啦啦打着扇子,他却依然满脸是汗,也不知是吓得还是热的。

    “曾一本,就是那个喜欢屠城的曾人屠?!”

    “是。”情报员点头道:“听说潮州境内大乱,他们在澎湖集结了数股海寇,人数号称五万,这会儿已经攻陷了南澳岛,准备沿着韩江而上,直取潮州城了!”

    “南澳岛的官军如此不堪一击?”赵守正先是惊呼一声,旋即一摆手道:“当我没说。”

    然后他赶紧问道:“城里现在什么情况?”

    “群龙无首,乱成一团。”情报员道:“听说就连最基本的是守是逃,都没法统一意见。小人路过时,看到逃难的富户和百姓,已经排成了长龙。”

    “这样啊……”赵守正默然不语,只一个劲儿的用手巾擦汗。。其实是他不知道该问啥了,太平繁华地里长成的读书人,哪见过这等阵仗?

    还好有徐、吴两位老先生保驾护航,两人都是抗过倭的,前者还是抗倭的总军师,比这还危急十倍的场面都见过。这才哪到哪?

    两人仔细询问了敌军的装备、来路、训练情况,携带粮食,以及那林道乾的动向等等。

    待到都问清楚了,便让那情报员先下去。

    只见赵二爷依然大汗淋漓,脸色苍白的立在那里。

    徐渭摇着蒲扇笑道:“东家,你这是吓傻了吗?”

    “哎呀,看来府城凶多吉少了。”赵守正这才回过神来,接过一条干手巾继续擦汗。

    “那咱们怎么办?撤回诏安县城去?”徐渭不无揶揄的笑道:“倒也是个好主意,那曾一本就是招安人氏,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撤……这合适吗?”赵守正神情恍惚的问道。

    “怎么不合适?你不也知道,曾人屠最喜欢屠城吗?现在去潮州,不是茅坑里点灯笼——找死吗?”徐渭笑道。

    “吴先生怎么看?”赵守正又问吴承恩。

    “要退就得这时候退,咱们再往前就进潮州府境了,再退就叫临阵脱逃、擅离职守了。”吴承恩道。

    “现在退呢?”赵守正反问道。

    “现在最多只能算畏缩不前,被骂几句而已,少不了几块肉的。”吴承恩这个幕僚就合格多了,替赵二爷着想道:“潮州现在乱成这样,东翁确实不该趟这浑水,太危险了。那些海寇可不管你是不是状元,几品官儿呢。闽粤一带被干掉的知府,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顿一顿,他又道:“而且大明这官场东翁还不知道吗?做多错多、不做不错。一旦粘上潮州失陷的污点,将来洗都洗不掉,仕途也就到头了。”

    “嗯……”赵守正点点头,用帕子蒙住脸,仰头虚弱道:“让我想想,我想想。”

    “可是要好好想想。”徐渭翘着二郎腿,好整以暇的喝着冰镇葡萄酒,拖着昆曲唱腔道:“一步天堂,一步地狱哇!”

    “你说的我想尿尿……”赵守正无奈的看他一眼,走进林子深处小便去了。

    “你少说两句吧。”作家瞪了老伴儿一眼道:“赵公子花大价钱养着你,不是为你让你把他爹当猴儿耍的。”

    “哎,我这是为他好。”徐渭却没心没肺的笑道:“他儿子能给他配上几百个帮手,我们也能帮他出谋划策,但主意总得他来拿。”

    说着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真要是进了潮州,难以抉择的地方多了。这才哪到哪?他要是没那个觉悟,趁早转回县城,利人利己。咱们这把年纪,也不用大热的天累成狗。”

    “唉……”这话话糙理不糙,作家也无言以对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才见赵二爷面色苍白的从树林里出来。

    “怎么,这是拉虚了?”孤蛋画家笑道。

    吴承恩瞪他一眼,忙迎上去道:“东翁,老朽这就下令回转?”

    “不回转。”赵守正却摇摇头,有气无力道:“咱们去潮州。”

    “啊?”吴承恩大吃一惊道:“去潮州?”

    “不然嘞?”赵守正惨然一笑道:“我要是回去了,这辈子都硬不起来了。”

    “啥?”吴承恩一愣,心说这哪跟哪啊?

    “把大家都叫过来,我有话要说。”赵二爷强打精神道。

    “呃……”吴承恩还想再劝。

    “快去啊!”画家却催促起来。

    “唉,好。”作家只好照做。

    ~~

    不一会儿,除了担任警卫工作的,随行的五百人悉数到齐。

    再看赵二爷,已经洗过脸,重新穿戴整齐,身着五品的蓝色官袍,头戴双翅乌纱帽,十分稳重的立在块大石上。

    他先让吴承恩,将潮州府的惊变介绍一遍,然后沉声道:

    “说实话,刚听到这个消息,我是想掉头就跑的。但转念一想,本官可是潮州府的同知,眼下知府失踪,按例当代理知府,率领百姓抗击海寇。如果临阵逃脱的话,就算侥幸朝廷不追究,我自己这一生都难以安枕。”

    “所谓千古艰难惟一死,本官做了艰难的决定,我要履行自己的责任,到潮州去!”他顿一下,深吸口气对众人道:“但你们不一样,你们都不是朝廷命官,更跟潮州没有一丝关系,犯不着去冒这个险。尤其是你们中的书生、医者、农家、商家,都是珍贵的人才,牺牲哪一个都是极大的损失,所以还是都请回吧。”

    “老爷说什么呢,我们是少爷的家奴,哪能弃主而逃啊?”一帮管理人员嚷嚷起来。

    “师公,要是抛下您转回,我们有何颜面再见老师?”读书人们也跟着叫起来。

    “大人既然要守城,那正需要我们贡献力量呢!”江南医院的医护人员们更是理直气壮道:“救死扶伤乃是我等医者天职,岂能见死不救?”

    “我们,我们……”江南农学院的一帮人,实在不知找什么理由了,索性便耍赖道:“他们不走,我们也不走。不然就是歧视我们!”

    “你们一帮教人种地的,守城有什么用啊?”赵二爷无语了。

    “我们会制硝造炸药!”谁知人家还一套一套的。“而且还会煮粪……”

    赵二爷想起昆山农学院那浓浓的气味,不禁一阵恶心,心说那玩意儿确实是守城利器。

    结果他劝了半天,一个也没劝回去,只好向众人郑重拱手道:“我赵守正多谢诸位仗义相助,若此次侥幸过关,他日定当厚报!”

    众人闻言,不禁心驰神往,送二爷的厚报,那得多厚啊?

    徐渭和吴承恩立在远处,看着赵守正将众人情绪都调动起来,后者不禁欣慰的拢须点头。

    比勇敢更可贵的是,明明很害怕却还会坚持去做……

    “潮州这局棋,活了。”徐渭也露出一抹罕见的微笑,对作家道:“我就不跟你们进城了。”

    “你去哪?”作家忙问道。

    “潮阳县。”徐文长淡淡道。

    “你要去找林道乾?”吴承恩吃惊的看着他。

    “那不然嘞?等官军来救?官军也得过得来才成?”徐文长翻翻白眼道。

    且不说素来调动迟缓的官军,猴年马月能赶到潮州城。就算他们能火速完成集结,开到潮州府边界,能不能过得了揭阳县还两说。

    出于历史原因,整个潮州府上下,都对官府和官军持极不信任的态度。这其实不怨百姓,都是官府和官军自己作出来的。

    此时广东军队大举开入潮州,肯定会引起他们极大的恐慌,认定官军是为了给李知府报仇来的。要是让矛盾进一步激化,甚至再酿成十年之乱的!谁也担不起这责任!

    “还可以等赵昊嘛。”作家不想让老伴儿冒险。

    “笑话,不说他现在在几千里外,就算他近在眼前,他敢带着大军杀进潮州府吗?”徐渭山羊胡子一翘,傲然道:“这回我还就要不费一兵一卒,解了潮州之围,省得让那小子看扁了我们。”

    “唉,你说你,都一个蛋儿了,怎么还这么弄性尚气?”吴承恩郁闷道。

    “独瓣蒜,更辣!”徐渭翻翻白眼道:“行了你别劝了,再劝我要催更了!”

    “少哪壶不开提哪壶。”作家被刺中了软肋,不敢再做声。

    ~~

    这时,赵二爷讲完话,过来两人这边问计。

    “二位先生,到了潮州之后,咱们该怎么个章程啊?”赵守正十分客气的问道。

    “原来你没主意啊,刚才听着好像智珠在握了呢。”徐渭哂笑道。

    “嘿嘿,这不是有二位先生在吗?”赵守正挠头笑笑道:“实不相瞒,当初我儿北上时说过,父亲你遇上难事儿别瞎搞,记住诸事不决问老吴,老吴不决问老徐。”

    “哦,哈哈哈。”徐渭闻言十分畅快,大笑道:“得亏那小子还知道,不要拿小事烦我。”

    “是啊,不容易啊。这下终于有大事问计先生了。”赵守正忙陪笑道:“不知先生计将安出?”

    “你就听老吴的吧。他虽然资质平平,却也是带着乡勇抗倭多年的,经验还是有些的。”便听徐渭淡淡道:“然后就等着老夫来拯救你们吧!”

    吴承恩看着徐渭说这话时,整个人好像都在发光。不禁暗暗苦笑,这应该就是赵昊所说的‘表演型人格’了,就是喜欢出风头,舞台越大就越亢奋……

    ps.抱歉诸位,马上过年了,一下多了很多事要忙活。今天到家都快八点了,紧赶慢赶写完一章。争取明天早点写。

第四十四章 澎湖湾

    计议已定,徐渭便在十名保卫处内卫的保护下,往海边诏安县的澳头村,寻船去澎湖了。

    澎湖因港外海涛澎湃,港内水静如湖而得名,是天然的优良海港。原先朝廷在此设有巡检司,负责管理台澎地区事务。

    五年前,海主们联手攻陷了澎湖寨,赶走了驻守的官军。但狼多肉少,哪家海主也没法独占此处,便商定将澎湖变为了三不管地带。

    所谓‘三不管’,既官府不管,海主不管,地方豪绅亦不管。没有人在这片无法无天的地方说了算,也没有人收税,更没有人惩戒不法,只要你够硬,杀人都不用偿命。

    海主们的初衷是,将澎湖弄成双屿那样的国际贸易中心,成为他们经营海上贸易的依托。可惜这班海主实在拉胯,连绝对的自由导致绝对的混乱都不知道。或者说,他们就是知道也没用,因为汪直死后,再没有一个能力与声望足以服众的海主,来为这片混乱的海域建立秩序了。

    结果这里成了一片混乱之地。在澎湖湾的马公港,停泊着各方海主、还有红毛人、日本人、琉球人、南洋诸国土豪的船只。码头上林立的店铺,是他们在岛上的据点。店铺里兜售着火枪、大炮、船只、甚至是各种皮肤的奴隶。

    澎湖是繁荣了,可惜是畸形的繁荣。一切见不得光的禁品,在这里都能买得到,却唯独没有正常的商品和商人……

    可以说,澎湖的混乱只是闽粤海域混乱的缩影。或者说,闽粤海域的混乱在澎湖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

    ~~

    徐渭在船靠岸,到走进江南商站这段路上,便遭遇了三次扒窃,两次敲诈,以及一次流血事件……一个身上刺青的汉子,被个日本浪人当街砍掉了胳膊。

    好在护卫们身手了得,训练有素,才护着他有惊无险进了商站。

    看着他们走进商站,那个刀上还沾着血的浪人狠狠虚砍了一刀,似乎很后悔刚才没连他们一起砍了。

    “那家伙跟你们有仇吗?”徐渭奇怪问带他来的情报员。

    “是跟咱们集团有仇,警备区封锁了北上的航线,害得他们有家不能回。这帮浪人也不知从哪里听说,我们也是江南集团的,就想要拿我们出气。”情报员苦笑道:“得亏公司派在澎湖站都是高手,他们挑衅了几次都吃了大亏,现在也只能在外头呲牙咧嘴了。”

    “啊,青藤先生,您老怎么来这儿了?”商站二楼走下来的居然是唐保禄,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徐渭,显然没想到,整日混吃等死的孤蛋画家,居然会跑到这海岛上来。

    “是你小子呀。”徐渭却毫不意外,一屁股在正位上坐下,接过唐保禄奉上的茶盏道:

    “这地方有点意思,我刚才看到个女的,嘿,那裙子穿的,都露大腿根了。”

    说着他呷一口茶,咂咂嘴道:“我的意思是,太有伤风化了!”

    “那晚上安排先生,好好批判一下?”唐保禄又给他点上水烟。

    徐渭五毒俱全,早就学会了‘淡巴菰’的五种抽法。当然,那对艺术家来说叫寻找灵感,

    他咕噜噜抽一口烟,笑道:“算了,等正事儿办完了再说吧,赵昊他爹还等着老夫救命呢。”

    “有什么晚辈能做的,您尽管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唐保禄来澎湖,就是因为听闻潮州大乱,知道公子肯定着急,这才急忙忙从吕宋赶回,两人也就是前后脚到的这儿。

    “送我去见林道乾。”徐渭吐一口浓烟道。

    “去见他不难,咱们对面那家红头赌场,就是林道乾的手下在经营。”唐保禄指一指对面道:“可晚辈不能送先生去那个狼窝,因为林道乾一定会杀了你的。”

    “他杀我干什么?”徐渭撇撇嘴,咕噜噜问道:“老夫这么可爱,还人畜无害。”

    “因为闽粤一带盛传,当初是先生为胡宗宪出谋划策,诱杀了汪直。”唐保禄叹口气道。

    “胡说,杀汪直的是王本固,跟我徐文长有什么关系?”徐渭不小心呛得直咳嗽。

    “胡总督已经死了,谁知道王本固是个什么东西?只有先生既活着名气又最大。”唐保禄苦笑道:“传闻自然往先生身上靠。”

    “我冤枉啊。”徐渭郁闷的直瞪眼道:“没看见江小姐都不怪我吗?”

    “可惜跟大海主们没法讲道理,他们耳中听得、嘴里说的全都是谎言,你就是说破天,人家也不信的。”唐保禄两手一摊。

    “真他娘的可恶,不来这趟还不知道,老夫的名声都要让他们给毁掉了!”徐渭居然出奇的很在意自己的名誉,气得他把水烟袋吹得噗噗作响。

    “是啊,所以先生不能去。”唐保禄重重点头,然后下定决心道:“还是晚辈去吧,按您的主意办不就成了?”

    “不行,你去算啥?老夫这下更要去澄清,要让姓林的帮我恢复名誉!”徐渭把那白铜的水烟袋往桌上一派,气急败坏道:“赶紧传话去吧你!”

    “哎,唉……”唐保禄只好无奈应下,安排人赶紧去联络。

    ~~

    那厢间,赵二爷也在一众跟班的扈从下,进了潮州府饶平县地界。

    饶平县是府城所在海阳县的邻县,又与被曾一本一党攻取的南澳岛隔海相望,自然早已是风声鹤唳,城门紧闭。

    赵二爷本来的如意算盘是,先到饶平县城去,找知县刘如皋借个千把民壮,壮壮胆再去海阳。

    刘如皋是隆庆二年进士,当年大家虽然没什么交情,但看在同年之谊上,当不至于见死不救。

    谁知通名报姓之后,在城外等了半个多时辰,城门依旧紧闭不开。

    那刘如皋居然坐着吊篮缒下城外,跟赵二爷见面来了……

    “德卿贤弟,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赵二爷扶起给自己行礼的刘如皋,左右看看道:“并无贼人迫近,为何不开城门呐?”

    “唉,丢人啊兄长。”刘如皋拍了拍官袍上的浮土,羞愧难当道:“我这个知县居然没法叫他们把城门大开,只能用这种法子来见兄长。”

    “啊,难道下面人都不听你的了吗?”赵守正难以置信道:“一县父母之权威何在?”

    “县老爷的权威?五岭以南有这种玩意儿存在吗?”刘如皋闻言苦笑道:“平日里还好,老父母、大老爷的叫着。可那都是表面功夫,真到了事儿上,你连屁都不是,全都是那些个缙绅说了算。”

    “嘿,还真是江浙不一样啊。”赵二爷闻言一阵唏嘘。

    “那当然了,这可是两广地带啊。”刘如皋失声笑道:“本朝以前,两广名义上归中原王朝统治,但城市以外,依然还是当地豪族说了算。洪武元年,东莞伯何真献出广州后,太祖把他调去山东,派德庆侯进入广东试图掌控局面,结果十年都搞不掂广州一府,只能几次把何真调回广州收拾残局。”

    “这还是省城,更别说咱们潮州这种边缘州府了。正统末年黄萧养之乱后,朝廷才开始尝试实际控制省城外的土地和人口,但效果并不理想,反而激起叛乱频频。”刘如皋叹息连连道:

    “据我观之,这些叛乱实际上就是官府和地方势力在争夺地方控制权的角力。什么是叛民,什么是顺民?区别就在于他们是否愿意服王法,是否愿意纳税当差!我们这些流官,势单力孤,任期又短,怎么能跟那些地方势力斗?只有依靠顺民,减少叛民,才能把局面勉强维持下去这样子。”

    “哦……”赵守正耐着性子听他啰里巴嗦,这下终于听明白了。“你就是说,你不敢拧着那些缙绅来,你这个知县得听他们的?”

    “也不是说听他们的,只是不好跟他们撕破面皮,我还得靠他们守城呢……”刘如皋讪讪道:“兄长,你是知道我的,但有一丝可能,小弟岂能如此不做人?”

    “成,我明白了。”赵守正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回去吧,守好县城就是大功一件。”

    借兵的话自然也就无从出口了。

    “兄长,不如一起进城吧?”刘如皋似乎也觉着自己做得太不地道,忙挽留道:“眼下我这小县城,总比府城安全的多。”

    “不必了,我虽然只是同知,但也是一府二堂,府城才是我该去的地方。”赵守正朝他一挥手,转身欲走。

    忽又转回身来,对刘如皋道:“贤弟,拜托你件事。”

    “兄长请讲,能做到的我一定做到。”刘如皋咬牙道。

    “不是什么大事。”赵守正指了指自己的官轿和官衔牌道:“这些玩意儿带在路上太惹眼,请贤弟先代为保管可否?”

    “这算什么事儿,没问题没问题。”刘如皋松口气,他都打算好了,只要不借兵,怎么都好说。没想到只是让自己帮忙保管东西。

    “兄长若执意要去府城的话,小弟有矫健护卫二十名,可以跟随保护兄长。”他便一咬牙道。

    “不必了。”赵守正感激的笑笑道:“我有三百多家丁护卫,安全应该不成问题。”

    “啊……”刘如皋吓了一跳,他一直以为跟在赵二爷后面那些身姿矫健,骑着骏马的劲装汉子,是奉命护送他的官兵呢。

    没想到居然是人家自己养的护卫,有钱人真是夸张啊。

第四十五章 下马立威

    待刘如皋被缒上城头,只见县里的缙绅都上了城头,向外眺望。

    他回首望去,便见赵二爷已经在数百余骑的簇拥下,沿着官道扬长而去了。

    看着夕阳下,烟尘卷天的景象,刘如皋忽然想到那首《陌上桑》,暗道罗敷的夫婿若不是虚构的,那定然就是赵年兄这样的人物了。

    ‘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骊驹;

    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腰中鹿卢剑,可值千万余。

    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

    为人洁白皙,鬑鬑颇有须。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

    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婿殊。’

    刹那间,刘知县心头涌起无尽的后悔,感觉自己的决定可能是错了的。赵年兄未必不能过去这关,自己日后还有何颜面再见他?

    “可算是把这瘟神送走了。”缙绅中也有那不开眼的,得意洋洋道:“塞林木,一个狗屁同知,也想让哦们派子弟去虎城送屎,怎么阔能?”

    “你头壳坏,甲饭配狗塞!”刘如皋恨恨骂一句,愤愤下楼而去。都怪这些自扫门前雪的土豪,让自己没法做人。绝对不是因为自己,怕惹到那曾一本才不帮忙的!

    “他干嘛骂我啊?”那人还在那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千百年来了,广东人都是结寨自保,有什么错吗?

    ~~

    说回赵二爷,同年的见死不救,反而愈发激起他的脾气。不停催促众人连夜赶路,终于在第二天拂晓时分,抵达了潮州城外的韩江畔。

    头前探路的护卫科副科长黄小虎返回禀报,说那曾一本的队伍,还在沿着韩江北上,距离府城仍有三十里远。

    “来的这么慢?”赵二爷不禁神情一振,从韩江口到府城,全部水程也只有八十里,从那曾一本攻陷南澳岛,开始沿江而上已经是第三天了,居然还没兵临城下。

    “因为沿途有好些村寨据点,他们要一一讲数,谈好了才敢进兵。不然万一过去之后,被从身后咬一口就麻烦了。”黄小虎解释道。

    “这么说,他们还没开荤?”吴承恩插嘴问道。

    “没有,因为林道乾招安后就安置在潮阳县,各族各村都日夜难安,高筑围墙,加强防范,曾一本也不愿意啃这些没什么肉的硬骨头。”黄小虎其实是戚家军的斥候出身,原本是要到警备区机关处工作的,赵公子担心赵二爷在潮州的安全,便把他先借调来保卫处。

    赵公子真是开天辟地的大孝子啊!

    “那还等什么,赶紧入城吧!”赵二爷猛地一夹马腹。

    ~~

    潮州城并非中规中矩的方城,而是依韩江而建,状若卧蚕。

    联通潮州城与江东岸的,便是大名鼎鼎的广济桥了。

    这座与赵州桥、卢沟桥齐名的古桥,采用的是独特的浮梁结合结构。东西两段是一个个五边或六边形的桥墩组成的石梁桥,桥墩上还有126间飞檐斗拱的楼阁,可为行人防晒挡雨之用。

    在两段石桥的中间,则是用十八条硬木船连接而成的浮桥。浮桥用三根铁索固定,每根重达4000斤。之所以采取这种结构,是因为韩江汛期时水量十分恐怖,江面宽度超过一里。如果全用石桥的话,又大又密的桥墩将严重影响排洪能力。

    用浮梁结合的结构可以减少中间部分的桥墩,极大减轻对径流的阻力,遇到洪迅,打开浮桥还能迅速排洪,也保护了大桥的安全。

    总之,这既是我国桥梁工程的高峰,又是一件美轮美奂的艺术品。

    赵二爷一行自东而来,远远看到这座江上楼阁般的大桥,无不深感震惊。这桥可这么大真美,看来这潮州可真是不穷啊!

    但赵二爷旋即就顾不上欣赏这座桥了,因为桥上挤满了出城逃难的百姓。

    看着那支赶着牲口推着车,背着包袱挑着娃,扶老携幼的逃难大军,再美的风景也登时无法赏心悦目了。

    “你们这是往哪儿逃啊?”他忍不住大声问道:“海贼来了,城外不更危险吗?”

    没人回答,人们只是茫然的看他一眼,甚至很多人连看都不看他,只顾着低头赶路。

    “大人,他们听不懂官话。”黄小虎忙低声道。

    “嘞去边度啊?”赵二爷便祭出他路上学的粤语。

    还是没人理会……

    “潮州人不说广东话,他们讲的潮汕话跟福建话更像。”黄小虎又道。

    “……”赵二爷无语的看一眼自己的粤语教师李良柱,一个玉峰书院出身的广东籍举子。

    “抱歉,师祖,我错了。”李良柱是广州番禺人士不假,可他自幼随游宦的父亲在江西长大,所以只是会说粤语,却不知道不是所有广东人都说广东话的。

    “吔屎啦你。”赵守正郁闷的指了指这不成器的徒孙,只好放弃了劝百姓返城的打算。

    虽然黄小虎会说潮汕话,但通过翻译来表达根本没有说服力啊。

    他便改变主意,正待让人头前开路,先过桥进城再说。

    却听桥对面的广济门忽然一阵骚动,赵二爷举目眺望,也看不真切,只能听到传来的哭喊声、叫骂声越来越大。

    过桥的人流倒是稀疏起来,护卫们赶紧趁机护着赵二爷穿过人群到了江西岸,这才看见原来是守军要关城门,百姓却要出城,双方便在广济门内外叫骂厮打起来。

    为了驱散阻挡关闭城门的百姓,那些穿着土黄号服的官兵,双手握着枪杆,毫不留情的朝着人群乱刺,不少人被直接刺倒在地……

    “住手!”赵守正见状目眦欲裂,不由气沉丹田,暴喝一声。

    这句话都能听懂,所有人动作不由一滞,纷纷循声望去,便见个穿着五品官袍的中年帅哥,在一众精悍武士的护卫下,出现在城门外。

    没想到赵二爷喊这一嗓子,紧张的气氛竟神奇的缓和了下来。因为那些官兵之所以急着关门,就是因为他们在城头发现,有大队骑士欲过广济桥,军官担心是曾一本的先头骑兵,这才赶紧下令把城门关上。

    现在看到来的是朝廷官员,警报自然也就解除了。

    当赵二爷听黄小虎问明原委后,却脸都白了。这执行力也忒弱鸡了吧?自己都到了城下了,他们还城门大开呢。要来的真是贼人,这下直接就破城了!

    “真是够呛啊。”他长叹一声,在众护卫的簇拥下进了城。

    护卫们便按预先制定的计划,护着几位举人老爷,去府衙、县衙传城中官员前来觐见。

    赵二爷也不去衙门,便径直登上了广济门城楼。城楼上,一名千户带着几名手下迎上来。

    看到赵守正身上的五品官袍,那千户倒不敢怠慢,忙客气询问上官来路。

    待赵二爷出示了潮州府海防同知的委任状后,那千户赶紧单膝跪地行礼。

    “卑职东陇水寨守御千户谭勇,拜见司马大人!”

    赵二爷这个海防同知分管军事,四大沿海水寨都归他节制,故而被尊称为‘司马’,而这谭千户正是他的直属下级。

    “谭千户官话说的不错嘛。”赵二爷很是欣喜,终于可以正常交流了。

    其实文武官员都要经过部里铨选,怎么可能不会说官话呢。

    “多谢司马夸奖。”谭勇咧嘴一笑道。

    “不过你的东陇水寨不是应该扼守凤凰洲吗?”谁知赵守正话锋一转,问道:“怎么曾一本还没来,你就先撤到城里来了?”

    “这个……”谭勇不禁尴尬道:“曾寇船坚炮利,水寨防御简陋,不足以为凭,末将便按照太尊制定的预案,若南澳岛失守,带弟兄们撤回城中,防守广济门了。”

    “哪个太尊?”赵守正淡淡问道。

    “侯太尊。”谭勇缩缩脖子道。

    “一派胡言!”却听赵守正厉声道:“本官与侯知府数度通信往来,详细问过潮州府四大水寨的情况!其中就包括你的东陇水寨,怎么得到的信息却完全相反呢?他说你们要御敌于凤凰洲前,决不许海寇越过凤凰洲半步!”

    “这……”谭勇没想到自己撒谎被当场揭穿,慌忙跪在地上道:“司马明鉴啊,如今太尊下落不明,营中军心惶惶,如何御敌于凤凰洲啊?再者,我个小小千户,说话还不如个屁响,只能城里的大人怎么说,咱就怎么办啊。”

    说着他使劲磕头道:“现在好了,司马到了,卑职就有主心骨了,往后全听司马的!”

    赵二爷不由看一眼吴先生,心说这小子还挺上道。

    他这番发作,都是吴承恩教他的,目的自然是吓唬住这厮,让他乖乖听话了。

    吴承恩微微点头,示意他继续他的表演。

    “哼,算你运气好。”赵守正哼一声,淡淡道:“如今用人之际,你临阵脱逃之罪先权且记下,此战若将功折罪则罢,否则跟你一并算账,听清了没有?!”

    “是是,卑职一定争取将功折罪!”谭勇赶紧磕头如捣蒜。

    “先起来吧。”赵守正的目光转向城下,便见几名七八品的官员,已经赶到了城门楼下,正气喘吁吁往上爬。

    ps.今天忙年,明天去岳父家,我尽量抽一切时间写哈……

第四十六章 实在人不懂客套

    来的是潮州通判舒付、推官安易,和海阳知县秦舜翰,以及佐杂官员若干。

    其中海阳知县秦舜翰,同样是隆庆二年进士。这很正常,天下七品官八成是知县,赵二爷的同年们又年资合适,自然大都正在这个官职上。

    结果就是现在天下两到三成的知县,都是隆庆二年进士出身,所以赵二爷到哪都会遇上同年当知县,可以说十分的合理。

    这位秦知县十分年轻,也就三十不到的样子,身材矮小白皙,面部线条柔和,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一看到赵守正,他就像见到救星一样,小跑着迎上来。

    “兄长,真的是你吗?你真的来了吗?”奔到跟前,他一把拉住赵守正的手,激动的眼含泪花。

    “那还有假?”赵二爷脸上挂着职业笑容,脑海中拼命回忆临时恶补的内容。

    秦舜翰字国宗,27岁,三甲139名同进士出身,福建泉州府晋江县官籍……

    没办法,赵二爷记性本就不好,同年又多,三百多人哪能一一记住?必须要幕僚们提前准备好资料才行。

    不过赵守正最大的优点,就是能时时刻刻让人如沐春风。可别小瞧这点微不足道的人格魅力,却是赵二爷广交朋友、少树敌人的两**宝之一。而且在赵二爷看来,还是最主要的一个法宝。

    嗯,别人跟他交朋友,才不是因为他钱多呢。

    “国宗贤弟,快帮为兄引见一下诸位大人。”赵二爷与秦知县挽着手,笑眯眯看向另外几人。

    秦舜翰便将舒付和安易介绍给赵守正。通判和推官与同知皆属知府下僚,互相并无隶属关系,但两人对赵守正很是客气,毕竟他可是大名鼎鼎的铁尻状元啊!

    而且正值黑云压城之际,能有个个儿高的来顶着,他们当然求之不得了。

    赵二爷也没有让他们失望,简单寒暄两句,便直入正题道:“诸位,可有府尊的消息?”

    几人一阵面面相觑,地位最高的舒通判道:“太尊刚进揭阳县就遭遇了伏击,我们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事发后我等也曾千方百计的查访营救,然而潮汕一带民情极为复杂,土豪丝毫不把官府放在眼里,胆大妄为者甚至敢趁机敲诈我们,可付钱之后,得到的却是假消息。”

    “那叫诈骗。”秦知县愤愤道。因为这帮家伙以府尊不在,无权动用府库款项为由,让县里掏的钱。

    要不人怎么说‘三生不幸,知县附郭’呢?

    “唉,甭管叫什么了,总之找来找去没找到,结果又来了个曾一本,只能先停止搜救,回城布防了。”安推官说着朝秦知县递个眼色,让他别跑题。

    “那好。”好在赵二爷也不是要追究谁的责任,而是要明确自己的权力。“按照大明条律,知府因故不能履职,当由同知代理府事。当然,按说应当由省里来授权,但眼下贼人就在几十里外了,请示省城已然来不及,事有从权,本官只能先斩后奏,带着大家保卫府城了。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听着赵二爷斩钉截铁的声音,看着他当仁不让的气魄,秦舜翰不禁一阵目眩神迷,激动道:“原来兄长非但有一对铁尻,还有一双铁肩。真是太有担当了,我支持兄长!”

    “我们也没意见,理当如此。”舒付和安易也忙不迭点头,现在非比平时,他们推卸责任还来不及呢,又有谁会跟他争权夺利?

    他们还担心集体负责,集体倒霉呢,现在赵二爷来一力担纲,一个人背黑锅,自然再好不过。

    一个个心说,这可是你主动要求的,不是我们逼你的啊。

    “那在退敌之前,尔等可能做到令行禁止?”又赵二爷沉声问道。

    “没问题,我们可以立军令状!”众人便按套路嚷嚷道。

    “那好,请立军令状吧。”谁知赵二爷居然还当了真。

    “啊?”看着赵二爷的幕僚捧上来已经写好内容,只剩签名的军令状,舒付和安易等人傻眼了。

    “大,大人,来真的呀?”安易擦擦汗,小声问道。

    “曾人屠是来真的吗?”赵守正淡淡反问道。

    “这……”安易不禁语塞,曾一本纠集五万之众,当然不是来假的。

    而且那厮最大的爱好就是屠城,不然也不会得到‘人屠’的恐怖外号。

    “那你们这副文恬武嬉的样子,是来真的吗?”一直和蔼可亲如老太太的赵守正,忽然变了脸色,厉声道:“之前谭千户看到本官率众而来,便下令关闭城门。可等我带人穿过拥挤的广济桥,来到广济门下时,城门依然没有关闭!”

    说着他狠狠瞪一眼谭勇道:“若来的真是贼人,此时已然城破,你这杀才吃罪得起吗?!”

    “吃罪不起。”谭勇方才就得了赵二爷吩咐,要他当好一只鸡,杀鸡儆猴的鸡。他已经被捏住了把柄,只能乖乖配合顶头上司的即兴演出。

    然后他便率先上前,乖乖在军令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满脸惭愧道:“这军令状上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临阵脱逃者死’,末将知道,这主要是为了防止末将所部逃离府城的——司马您放心,我既然签了军令状,就保证令行禁止,绝不做逃兵,否则拿我人头是问!”

    “说得好,我也签!我辈读书人,还能不如个赳赳武夫?”见赵二爷不动声色间,已经降服了桀骜不驯的武夫,秦知县彻底化身迷弟。现在别说是军令状了,就是卖身契他也照签不误。

    说完,他便提笔在军令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让这两人一唱一和,其余人被挤兑的没了办法,是不欠也得欠了。不然不就成了连丘八都不如,还想要临阵脱逃?

    虽然他们之前就是想要临阵脱逃。之所以还没走,是因为这样罪过太大,不到万不得已,还是要等等看,会不会有援军抵达,或者曾一本忽然掉头撤走之类的奇迹发生呢?

    人总要心怀希望的,不然跟咸鱼又有什么区别?

    于是他们只好硬着头皮,陆续在军令状上签了字……

    待最后一名官员也搁下笔,赵二爷便让人吹干墨迹,好生保存。在此战结束之前,谁敢懈怠抗命、玩忽职守,凭着这些文书,就能合法的砍掉他们的狗头。

    当然,他们还是可以逃跑。但赵二爷又贴心的为每位大人,各安排了四名贴身护卫,以保护他们的安全,如今潮州城内兵荒马乱,为官员们加强警卫是十分必要的。但问题是,这些警卫只听赵司马一个人的。换言之,他们也就彻底没了逃跑的可能。

    ~~

    待到建立起领导核心的权威后,赵二爷才顾得上询问城中的兵力状况。

    众人告诉他,如今城内可用之兵,只有谭千户手里的一千上岸水军了……

    赵守正不禁吃了一惊,看向一旁的吴承恩。

    吴先生也黑了脸,连声问道:“潮州府的弓手营呢?海阳县的枪手营呢?不是说贵府训练民壮很有一套吗?”

    潮州贼患频仍,几乎年年都被贼寇侵袭,是以上任知府侯必登十分重视提高自身战斗力。后世潮州一景凤凰台,就是他建在凤凰洲上,扼守府城门户的炮台……可惜被谭千户果断放弃了。

    此外,侯必登训练民壮也十分出名,曾经数度击退海寇和山贼的袭扰。还曾得到朝廷的嘉奖。这些吴承恩在塘报上都是见过的,也是他御敌的信心来源。

    见众人都看向这插话的老头儿,赵二爷便介绍道:“这位是与青藤先生齐名的吴前辈,有他老人家帮我们谋划,定可退此强敌。”

    “久仰久仰。”舒付和安易等人赶紧抱拳客套,虽然他们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哪个姓吴的,可与大名鼎鼎的徐文长齐名,吴彦祖吗?

    但问题还是要回答的,他们便吞吞吐吐道:“原本是有虎威和鹰击两营的,确实训练有素,也打过不少胜仗。可那都是各家冲着侯知府的面子,才选送来的精壮子弟。侯知府转任江西的消息一传回来,各家都把子弟叫回去了。”

    “据说……只是据说哈,袭击新知府的人里,好些就是民壮出身,不然也不会把总督的标兵击溃。”谭千户小声道出个惊人的传闻。

    “没有证据别瞎说。”舒通判狠狠瞪他一眼道:“你要害死侯大人吗?”

    “我说了……是据说……”谭千户只好再度郁闷闭嘴。妈的,这帮狗屁文官,靠老子打仗还不让老子说话!

    “最多再加上府衙县衙的壮班、差役,加上司马带来的人,满打满算就是两千人,守这么大的府城远远不够啊。”安易愁容满面道:“而且城中百分百还有曾一本的奸民。他们要是看着咱们人数太少,说不定就会直接从背后偷袭,里应外合,夺取城门的!”

    “所以必须要发动百姓!”便听赵二爷不容置疑道:“既然百姓都听大户的,那就只能先发动大户了!”

    说着他沉声下令道:“你们分头去,一个时辰内,把留在城内的大户,集中到这里来!不得有误!”

    “是!”众人忙轰然答道,虽然他们大都是被迫的,但至少可以听命行事了。

    ps.开了半天车,到家里又太吵,只好去宾馆码一章。过年啊,实在没办法,抱歉抱歉……

第四十七章 强龙要压地头蛇

    借着这会儿功夫,赵二爷派去各处点检物资的管事们,向他回禀说,府库中空空如也。粮食、军械、火药一无所有,就连常平仓都被搬光了。

    “所有的库全都空了?”赵二爷难以置信的问道。

    “是。”管事们倍感无语道:“府城六库都是一片狼藉,就像遭了抢劫一样。”

    “可不就是被抢劫了嘛。”被带回来复命的几个库大使哭丧着脸禀报道:“城里那些大户说,反正城破了也要被曾一本抢光光,还不如他们先来。有了钱粮才好替官府守城……小人几个哪里拦得住啊?只能眼看着他们砸烂库门,把能搬的都搬走。”

    “府里县里的三班衙役呢?不是还有谭千户的兵吗?就没向他们求助?”赵守正气急败坏道。皇帝还不差饿兵呢,自己没了钱粮如何带人守城?

    呃,好像自己连人也没有……

    “府里衙役都在保卫府衙,自顾不暇;县里不敢趟这浑水;至于谭总爷带来的兵,属他们……”几个大使畏惧的看一眼旁边的谭勇,不约而同咽下了话头。

    “……”赵守正却已经懂了,肯定是没有比他们抢得更凶的……

    “卑、卑职也没有办法……”见赵二爷目光不善的打量着自己,谭勇忙惶恐解释道:“我们退进府城时太仓促,带的粮秣不足。又是水军上岸,好多物资需要补充,大战在即、只能从权征用了……”

    “要不是大战在即,我早就剁了你的狗头了!”赵守正冷哼一声,打断他道:“夺去多少物资,我也不让你们退回来,但必须开具明细,造册呈上,不能就这么搞成糊涂账!”

    “唉,是。”谭勇苦着脸点点头,退到远处让手下百户们统计手中的物资。

    “头儿,你干嘛这么怕他呀?”几个百户有些不服,小声问道:“原先苟司马在的时候,也没见你装孙子啊?”

    “你们懂个屁。”谭千户狠狠啐一口道:“官儿是一样的官儿,不一样的人当,差别可大了去了!原先苟仲闻一个穷举人出身,那好比寡妇睡觉——上头没人。又好比鳏夫睡觉——下头也没人。没人撑腰、没人使唤,权力再大他也用不起来。这种货怕他个球?”

    “那这位赵司马,”众百户瞪大眼问道:“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你们瞎吗?没看到人家来上任的那阵仗?整整五百人啊,人均两匹马!”谭千户呲牙咧嘴道:“虽然知府上任,也会大造声势,但都是拿官军充场面。可这位司马爷呢?那都是他自己的人马!而且那些护卫一个个精悍强干,人人腰上别着两支西洋短铳。这装备总督的卫队也比不了,咱们要是敢炸毛,当场就能把咱们灭了信不信?”

    “我的天……”众百户纷纷倒吸冷气。“这么猛?”

    “这还不是最猛的。”谭千户压低声音,满脸不可思议道:“刚才诸位大人见礼时,我听说跟着司马大人来的幕友里,居然有两位进士,十几个举人,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进士老爷不当官,给他当幕僚?”百户们倍感荒谬道:“举人老爷什么时候改批发了?听说总督府幕中也就只有两位举人老爷。”

    至于进士大老爷,更是一个都没有!

    “我也觉着不可思议,但舒付安易秦舜翰他们都认可,说明这事儿没掺假。”谭千户叹息道:“更说明他的来头可能比总督还大。”

    “那怎么可能呢?”百户们目瞪狗呆。

    “我说的是可能,但甭管大还是小,我就问你们一句,这样的司马咱们敢惹吗?”谭勇白了他们一眼。

    “不敢惹。”这下百户们全都乖乖认怂了。“还是头儿看的比我们远啊!”

    “那当然,不然怎么我是老大呢。”谭勇得意的哼一声,又压低声音吩咐道:“总之一句话,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小心伺候着,出了差池别怪我不给你们求情!”

    “是。”众百户忙悚然应下。

    ~~

    类似的对话也发生在城中各处。谭勇一个武夫都能看出赵二爷的种种不凡,舒付、安易、秦舜翰三人又岂能视若无睹?

    事实上,他们身在官场,得到的消息更多。知道这位赵二府可不是一般的司马,他父亲乃是嘉靖朝的南户部侍郎赵立本,在官场的北京极其深厚。他本身也能力极强,连年考核全国第一,只是因为恶了天子、受过廷杖,才不得不来潮州这鬼地方当同知。

    但谁都相信他总有一天会被召回京城的。因为传说,他还是当朝张大学士的儿女亲家。哪天皇帝心情好,张大学士趁机进言,这点儿事就搞掂了。

    甚至还有更离谱的传闻说,赵状元还跟长公主有一腿。哈哈,怎么可能呢……

    为了说服那些府城豪绅前去参会,舒通判他们也是拼了,把最不靠谱的花边传闻都搬出来,好给赵二爷增加分量。

    不过效果还是立竿见影的,那些狗大户被他们勾起了好奇心。不为别的,单为见见这位神奇的铁尻状元也要来一趟。

    毕竟大明开国二百年,统共才出了六十多个状元,比大学士还稀罕呢!不去看看怎么行?

    再说,人心惶惶之际,他们也得听听风向,看看到底该是走是留,是战是和?

    于是,一个时辰后,一百多位府城的头面人物,便齐集于广济门的城门楼上,拜见新来的赵司马。

    “司马,您把我们唤来有何吩咐啊?”见礼之后,一位花甲之年,气度不凡的老者问道。

    身后的吴承恩赶紧提醒赵二爷,这人叫刘子兴,字宾之、号见湖,嘉靖二十年进士,历任浙江临海知县、兵部主事、车驾郎中、福建参议、四川建川兵备道、广西参政、福建按察使、广西左布政使等职,后托病退居乡里。

    因为大明分南北榜取士,广东与浙直、湖广、江西、福建分享南榜的录取名额。这些省不是科举大省就是人口大省,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广东省拿什么跟人家争?所以除了广西云贵三个欠发达省份外,每科会试广东的录取人数都是全国最少的,而且基本集中在珠三角一带。

    像潮州这种远离省城的州府,每科全府能中一个进士就是可喜可贺。上一位进士还是嘉靖四十四年中式,到了隆庆朝已经连续两科剃了光头。所谓物以稀为贵,潮州府的乡居进士,份量可比苏州府重多了。这刘子兴又是官位最高的一个,自然就成了说一不二的缙绅领袖,在潮州的影响力比知府还大。

    这要是换作平常,这位刘老爷子是万万不会召之即来的。别说是同知了,就是知府上任,也得先到他府上拜会,得到他的认可才能坐稳了一府之尊的位子。

    此番刘子兴降尊纡贵前来,表面上自然是因为巨寇曾一本兵临城下,必须要放下架子、精诚团结,共御外敌了。至于他实际上怎么想的,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见这位代表地方势力的前辈发问,赵守正不敢托大,忙深深施礼道:“本当登门造访见湖公的,真是失礼失礼。”

    “非常时期,不必客套。”刘子兴深明大义道:“曾寇随时可能杀到城下,赵司马还是闲言少叙,咱们日后有的是时间亲近。”

    “是,那下官就直说了。”赵二爷感激的点点头,便沉声对一众神情各异的狗大户道:“大体情况相信各位大人已经对诸位讲过了,无需本官再赘言。本官请诸位前来的目地也很简单——向你们借人借粮借钱借兵器,好带领大家守卫潮州城!”

    赵守正说完后,城头却陷入一片令人绝望的死寂……

    豪绅们有的望天有的数蚂蚁,有的站着闭目养神,有的甚至满眼揶揄的与他对视。

    就连那不动声色的刘子兴,也轻轻叹了口气。虽然所有官老爷召集士绅开会,不管缘由如何,说得多天花乱坠,目的永远只有一个,就是让他们出血。但这位状元公也太直白了吧,都丝毫不加掩饰,懒得把目的包装一下了。

    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

    而且最大的问题是,人家都是要么让他们出钱要么让他们出力,怎么到了这位铁尻状元这儿,就他喵的全都要了?

    合着大家都不过了?放血不够,还得为他截肢?真是做梦娶媳妇——净想好事儿!

    要不是这帮人在府城家大业大,没法一走了之,早就下楼不伺候了。

    “怎么都不说话呀?”见他们久久不语,赵守正又问一遍:“诸位是听不懂官话吗?”

    “听是听得懂。”这次终于有人答话了,一个四十多岁,穿着圆领的男子冷冷道:“但我们小家小户,没人没钱也没粮食,更没有兵器,怕要让赵司马失望了。”

    “是吗?”赵守正也不着恼,只微微一笑道:“那府库中的十万两银子,十几万石粮食,还有三千副盔甲、两千副弓箭,还有火铳一千支,都去了哪里?”

    见赵司马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算烂账,城门楼上的气氛顿时愈加凝滞了。

    ps.两连更,还有一更哈。

第四十八章 以德服人赵二爷

    “赵司马,话不可以乱说,是要讲证据的。”片刻凝滞后,场中复又虚火上升。

    一众豪绅都摆出一副死妈脸,哪能让他坐实了抢劫府库的罪名?而且他们中多数人确实没参与过抢劫,只是家里人口多,谁也不敢把话说得太绝。

    “瞧瞧,我说是去你们那儿吗?怎么一个个都急眼了。”赵守正撇撇嘴,众人还没松口气,却又听他话锋一转道:“那各路土豪联手围攻知府的惊天大案呢?李府尊堂堂四品大员,代表朝廷守牧一方。总督府派大军护送他来上任,尔等却敢于半路设伏,害得他至今生死不明!还说什么再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这是要谋反吗?试问今日之潮州,究竟是谁家之天下?!”

    见指控升级到了谋反的程度,大户们彻底炸了锅。

    “赵司马,不要含血喷人!”

    “我们可都是有朝廷冠带的,怎么会对知府图谋不轨?”

    “对,不是我们干的!我们没干过!”缙绅们一个个脸红脖子粗,恨不得要吃了他一样。

    “那你们说是谁干的?”赵二爷有护卫挡在身前,有恃无恐的追问道。

    “是……不是,我们凭什么告诉你?”狗大户差点上了他的当,赶紧急刹车,结果险些追尾。

    “就算不是你们干的,你们也逃不了个知情不报!”赵守正冷哼一声,悄然给他们的罪名降了一格。他又不是钦差,查案子不是目的,提那李知府的案子,只是降服这些土豪劣绅的手段而已。

    “……”这下没人反驳了。这年代的乡绅普遍有种大尾巴狼心理,好像对本乡本土的一切都必须尽在掌握,要是有什么大事是他们不知道不掌握的,那就非但很丢人,还说明他们丧失了掌控力。

    所以他们宁肯担下这个不痛不痒的罪名,也不能推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别以为知情不报无关紧要。你们明知他们要谋反,事先没有提前预警,害得知府遇袭失踪。事后官府苦寻府尊,你们依然不肯提供线索。无论按照《大明律》还是常识判断,都可以同谋论处了!”赵守正目光严厉的扫过众人,忽然回头问曾经担任刑部郎中的潘仲骖道:

    “天泉公,下官没有胡乱编排罪名吧?”

    这次跟着赵二爷南下的两位进士老爷,正是潘仲骖和潘季驯老哥俩。

    前者是因为舍不得铁窗老男孩组合,便替李贽接下了组建凤凰书院的任务,带领十几个举人弟子南下办学来了。

    至于潘季驯则是跟着来散心的。他年初因为修河方针之争,跟高拱发生冲突,结果被以‘漕船漂没’为由而罢官。高胡子都没给他进京申辩的机会,就在徐州把他给解职了。

    受此奇耻大辱,潘季驯气的死去活来,回家后火气冲天,动不动就要喊打喊杀。潘仲骖一看这不成啊,长此以往三弟非要跟高拱他哥成病友了不可。

    便好说歹说,拉着三弟一起南下散心。

    其实人家老哥俩根本不是赵二爷的幕僚,赵守正不过来当个副厅级干部,哪用得着这么高规格的班底辅佐?

    不过给东家的爹充充场面,还是题中应有之意啊。

    于是潘仲骖配合的点点头,按计划苍声道:“不错,以老夫当年在刑部的经验看,这种案子肯定要通天的。如果李知府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定要掀起大狱,狠狠杀一批人的,不然朝廷权威何在?”

    “你老倌少在这儿危言耸听……”有人不爱听了,不敢直接怼赵守正,还不敢怼个糟老头子吗?

    “哎呀,这不是天泉兄吗?”那一直老神在在的刘子兴却忽然激动起来,揉一揉昏花的老眼,跌跌撞撞上前道:“方才听赵司马叫天泉公,我就觉得耳熟,没想到真的是你!”

    “哈哈,见湖老弟,别来无恙啊。”潘仲骖也发出快乐的笑声。

    两人都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虽然潘仲骖是二甲第五,选了庶吉士的翰林官,刘子兴只是三甲同进士。但同在京中任官多年,当年交情自然不一般。如今又都致仕多年,料想今生无缘再会,没想到这下却见着了,那份儿高兴劲儿也就可想而知。

    一对老同年紧紧拉着手,都忍不住老泪纵横,旁人也跟着好一阵唏嘘。倒让方才紧张的气氛,变得融洽了不少。

    “天泉兄,不是听说你在大名鼎鼎的玉峰书院执教吗?怎么有暇跑来我们这小地方了?”刘子兴又忍不住问道。这问题很重要,关系到他对赵守正的态度。

    “嗨,我倒想安安静静的教书,可架不住老父母软磨硬泡啊。”潘仲骖便一脸无奈的看向赵二爷道:“他说潮州文教弱了些,才会民心不定,叫我无论如何都要在潮州帮他建一所书院,开一地文风。老父母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让我怎么拒绝?只好带着玉峰书院的一班骨干,与他结伴南下了。”

    “哎呀!”狗大户们登时就眼前一亮,玉峰书院的大名,早已经响彻大江南北。谁不想让自家子弟去入学深造?可惜书院名额有限,江南的士子都挤破头,轮也轮不到他们这些广东蛮子。

    现在,玉峰书院居然要在潮州开分校了。这对苦科举久已的潮州缙绅们来说,简直就是十年久旱逢甘霖,多年的寡妇遇流氓啊!

    他们看向赵二爷这位‘带校’而来的司马老爷时,眼神登时就柔和了许多。

    不用说,要是恶了这位‘带校司马’,玉峰书院潮州分院这茬肯定是要黄的。

    那刘子兴身为缙绅之首,更是深知一所超级书院对地方的提升有多大。归乡后,他也张罗过办学的事,可惜潮州这么乱,根本招徕不了名师。单凭他这种勉强及第的三甲同进士,哪好意思来担纲办学?此事遂寝。

    现在见超级书院主动送上门来,他哪能让机会从眼前溜走?刘子兴紧紧抓着潘仲骖的手,满脸惭愧的对赵二爷道:“我们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赵司马就当刚才这群家伙在放屁吧,千万别往心里去!”

    “哈哈哈,你们何止是不识好人心?还不识金镶玉呢!”潘仲骖便继续给赵二爷脸上贴金道:“我们这位老父母啊,那绝对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当年他上任之前,‘叫花昆山’可是整个苏州乃至江南最差的一个县。结果他上任之后,短短三年时间,修起了几百里的长堤,让昆山非但永诀水患,还变成了鱼米之乡。他又劝农劝桑,鼓励工商,叫百姓的生活一年一个台阶,三年全都实现了温饱。昆山也一跃成为全国首县!”

    “他还十分重视教育,除了玉峰书院外,昆山县还建了小学、中学,非但培养出许多举人进士,还教化了百姓,使民风为之大变,非但诉讼绝少,而且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真是一方乐土啊……”

    赵二爷听得一阵阵老脸发烫,这明明大都是儿子的功劳。不过还好,儿子是自己的……

    那刘子兴也听得目瞪口呆,其实赵守正连续三年考绩全国第一,他当然也是知道的。但那种排名太抽象,也不太让人信服,远远没有听自己尊重的人,亲口讲出赵二爷的种种事迹,带来的冲击大啊。

    吹捧完赵二爷之后,潘仲骖又抛出一枚重磅炸弹道:“这次老父母南下,也同样怀着造福潮州之心而来。除了建学校之外,还把舍弟也搬来了,请他为潮州兴修水利,解决这里旱涝不均,海水倒灌的痼疾!”

    潘季驯黑着脸一言不发,但还是摘下竹斗笠,勉强点了下头。

    “哎呀,潘部堂!”刘子兴自然是认识潘季驯的,看见他那张黑脸,激动的简直要晕厥过去了。

    这位赵司马简直是神仙下凡啊,居然有这么多大佬为他保驾护航!

    看来他跟张大学士结了儿女亲家的传闻,说不定真不只是传闻。

    当然,他跟长公主有一腿的绯闻,肯定只是谣言……

    潘仲骖又介绍了赵二爷准备办的医院和农学院,把个刘子兴和他身后那群士绅,听得是口水直流。这样的超级能吏,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跟他一比,就连侯知府也要逊色不少呀。

    因为侯知府带来的是稳定和希望,而赵二爷带来的却是立竿见影的跃迁,天翻地覆的改变!

    这就好比无氪抽卡,先抽到一张四星卡,结果不小心没了。正难过呢,转手又抽到一张五星卡,不紧紧握在手里,全力升级,难道还拆解了不成?

    于是他们纷纷向赵二爷诚恳认错,表示只要他大人不计小人过,他们保证全力出钱出人出粮出枪,就是叫他们上城头御敌都没问题!

    “哈哈哈,无妨无妨,不知者不为罪嘛。”赵二爷跟他儿子截然相反,从来就不知道记仇是啥意思,当然是选择原谅他们了。

    他还慷慨表态道:“而且本官说得很清楚,是跟你们借,不是让你们白给。事后本官会连本带利偿还的。”

    说着他笑问刘子兴道:“见湖公,你们这边利息是多少啊?九出十三归可以吗?”

    “哎呦,司马您可千万别再打我们脸了。”刘子兴老脸通红道:“您是为我们守城,我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是本分,哪能还要您还。再提这个字,老朽只能从这上头跳下去了,没脸再见司马和潮州父老了。”

    “是啊是啊,这是我们的本分,司马就不要再见外了,不然我们要被父老乡亲戳脊梁的!”大户们忽然一起变得要脸开了。

    “我先表个态,派子弟两百名,捐银五千两!”刘子兴又带头道。

    “我们家出族人一百,捐粮两千石。”其余人便也跟着报数开了。

    “我们也出一百人,两百条鸟枪!”

    “我们家有炮……”

    赵二爷赶紧让人记下,省得他们回头不认账。

    还不忘对吴承恩小声笑道:“让他们出人出钱也没多难嘛。”

    吴承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第四十九章 接战

    有道是‘人多力量大’,其实并不准确,至少还得再加个‘心齐’,这句话才能成立。

    不仅要人多,还要心齐,才能发挥出很大的力量。

    如果换个科学的说法,‘心齐’就是‘高动员力’,动员力是一个团体战斗力强弱的关键。动员力强的团体可以以弱胜强,以少胜多。这就是海盗、山贼们可以轻易战胜人数和装备都远胜他们的官军。

    但当赵二爷将潮州府的官员和大户动员起来,情况立马就不一样了。

    潮州城内的动员力大大提升,大户们纷纷捐钱捐物,阻止百姓出逃,带领子弟到司马驾前听候调遣。

    看到各家的丁壮们,喊着号子、连推带拉,将一门门又黑又粗的火炮弄上城头,赵守正眼珠子差点没瞪下来。

    “这像话吗,啊?他们把《大明律》当成什么了?”他小声对一旁的吴承恩抱怨道。朝廷可是禁止百姓持有火铳火筒的,更别说火炮了。

    “原来以为江南的豪绅就够过分了,到了岭南一看,顾大栋他们简直就是小白兔好不好?”

    “南直隶能跟岭南比吗?这里天高皇帝远,火器得来的又方便。”吴承恩却见怪不怪道:“不管是火枪还是火炮,粤造的都比官造的品质高。想当初胡梅林抗倭时,还专程从佛山请了民间工匠,去南京传授造铳技艺呢。”

    “嘿嘿,他们把家伙事儿都亮出来,除了竭力守城之外,恐怕还有要给司马个下马威的意思。”一旁的潘季驯幸灾乐祸的插嘴道:“你家小子常说一句话,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往后你要是想动他们,就得当心会不会被一炮轰上天了。”

    “吓?”赵二爷难以置信道:“他们敢朝同知衙门开炮不成?”

    话到一半,他猛然想起自己的上司李知府,嘴角抽动一下,说不下去了。

    “东翁别想那么远了,有这些大炮在,至少眼下守城的把握就大多了。”吴承恩忙安慰赵二爷道:“先过去眼前这关再说吧。”

    “倒也是。”赵二爷瞬间调整好心态,对身边一众随员高声道:“守城所需的人、财、粮、火器全都有了,下面就请诸位一展身手了!”

    “喏!”众人齐声应喏,马上按计划分头行动。

    ~~

    此次潮州保卫战的作战方针十分简单,就是八个字‘坚壁清野、固守待援’!

    在未入潮州前的作战会议上,徐渭一针见血的指出,曾一本作为闽粤两省联手围剿多年的巨寇,实力早已大不如前,此番之所以能纠集起五万之众,完全是因为潮州内乱。让各路海主看到了浑水摸鱼的机会。曾一本才会一呼百应的。

    所以海主们才会来的这么急,就是想看看有没有趁机捞一把的机会。是以能轻易料到,他们的粮草和各方面准备肯定都不充分,更不可能做好了打硬仗的准备。

    因此只要坚壁清野,守住敌人的三板斧,这群乌合之众的攻势马上就会低落下来,防守的难度自会随之降低。

    然后援兵一到,贼寇自会如沸汤泼雪般退却的。

    徐渭把总体方针确定下来,就撒手不管了。吴承恩便与两位老潘组成指挥部,共同制定出详细的作战计划,将五百随员分成若干个小组按计划分头行事了。

    后勤组负责接管并分配物资,军械组负责维修武器、赶制火药,内联组负责掌握城内风向、与官员士绅对接;宣传组则负责向老百姓做宣传动员……

    在实际作战方面,由护卫中的抗倭老兵组成军事组,负责指挥官兵和乡勇作战。还有个侦查组在城外,监视曾一本部和潮州城左近的风吹草动……

    他们甚至还组成了一个土木组,由几名农学院的技术员带领两千民夫,将城墙外私搭乱建的店铺民居,风卷残云般拆个干净,不让曾一本的人利用这些房屋做掩护。又把所有能用的物资统统搬回城中,将砖石木梁运上城头当滚石檑木用。以免海贼们就地取材,打造攻城器械。

    这下轮到潮州的官绅们瞠目结舌了,他们大都当过官,就算没当官的,也是家中主事,自然知道分工越精细,配合协调的难度就越大。

    像赵二爷这样初来乍到,就将守城事宜纵切成十几段,分给不同小组负责。在他们看来根本就是瞎胡闹,很快就会变成一场灾难的。

    谁知让他们大跌眼镜的是,人家居然上传下达顺畅无比,各小组在指挥部的领导下权责明确,毫无推诿,配合十分默契,转眼就把城上城下这点事儿,理顺的头头是道了。

    司马大人居然有如此恐怖的组织能力,赵二爷简直赛神仙啊!

    刘子兴等狗大户都一阵阵头皮发麻,自己这帮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给人家赵司马下马威?

    要不是大战在即,洗干净了等着挨收拾吧……

    舒通判等官员也是五味杂陈,赵二爷鹤立鸡群、出尽风头啊,但问题是他们是鸡啊,当鸡的感觉能享受吗?

    ‘幸好赵二爷不是知府,打完仗就去庵埠了。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舒通判等人暗自庆幸公道。

    唯有那秦知府高兴的跟什么似的,有这么位很好很强大的贵同年罩着,自己往后的日子肯定好过多了!

    ~~

    两日后,曾一本的联合舰队终于抵达了潮州城下,在广济门外的江面上足足绵延二里,真叫个樯橹连峰、桅帆如林,浩大的声势远朝数年前那次入寇。

    那一次因为有侯必登在,曾一本没有讨到便宜,在潮州军民万众一心、严防死守之下,攻打数日未果。唯恐遭官军包围,曾一本只好在城外劫掠了几个穷哈哈的寨子,就抱憾而归了。

    但这次情况不一样了,侯必登已经滚蛋,接任的知府还没上任,就被潮州的土豪做掉了,这下可犯了大忌讳了!曾一本跟官府打了半辈子交道,反复降叛了不知多少次,太知道此中的利害了。

    朝廷为什么总是不肯相信他,逮着机会就想除他而后快,就是因为认定他不服王化,一定会再叛乱的。

    潮州土豪这次的举动,同样会被打上不服王化的标签的,朝廷正愁着短时间内无法彻查此案呢,能让这帮桀骜不驯的潮汕佬吃点苦头,肯定是求之不得的。

    因此他判定,自己这次只要快进快出,一定不会像上次一样,有官军火速前来给潮州城解围的。

    那么能不能快进快出呢?肯定可以。因为潮州城此刻群龙无首,官绅离心,肯定乱成一团了。只要他兵临城下,自然会不战而胜的。

    这一回,真叫个天时地利人和啊,不狠狠捞一票,把过去几年的损失补回来,怎么对得起一次次给自己机会的老天?

    但当曾一本乘着自己的旗舰,一艘五千斛的乌尾船,踌躇满志来到潮州城下时,却惊奇的发现城门紧闭,城上军民已经摆好阵势,黑洞洞的炮口指向江面,严阵以待侵略者的到来,准备给他们迎头痛击了。

    曾一本刀头舔血几十年,可是有着丰富军事经验的,他一眼就能看出城上的那些军民已经凝聚起来,准备跟自己拼命了。

    与他同乘一船的几个大海主,也感到有些蹊跷了。

    一个匪号‘胡椒老’的海盗闷声问道:“大龙头,这跟你说的好像不大一样啊。”

    “这……”曾一本一时语塞,他这些年走背字,已经没有那种不容置疑的霸道了。

    “这有啥,官军嘛,就会摆样子而已,冲一冲就原形毕露。”他手下二当家大金牙满不在乎道。

    “嗯……”曾一本这才缓缓点头道:“来都来了,说多了都是废话,先打一打再看吧。”

    “诸位谁愿意打前锋啊?”然后他目光扫过诸位大海主,沉声问道。

    胡椒老等人抬头望天低头看甲板,没一个敢接茬的。

    “咳咳,大金牙,你带本部先攻一波吧。”曾一本对此并不意外,这帮人是跟着来捡便宜的,不是来啃硬骨头的。

    “唉,得令,当家的。”大金牙心说我多嘴干啥?但曾一本已经开口了,他也只能自认倒霉。

    ~~

    顿饭功夫后,大金牙率领所部,乘坐二十几条小船,缓缓驶出了江心的本阵,朝着西岸驶去。

    潮州城墙当初修建时,距离江岸只有几丈近远,但经过这些年的泥沙沉积,最宽处已经淤出了百十米的距离。便有百姓在城外建起了住房,广济门外一带,更是发展成了繁华的集市。

    大金牙的打算是,乘坐小船登岸后,借助那些民房的掩护,摸到城墙附近,打一下探探虚实再说。干他们这行的,一个个都油光水滑,没有敢硬刚的。敢于刚正面的真汉子,全都被官军给干掉了……

    船队还没靠岸,城头就响起隆隆的炮声,十几门火炮一起开火,打得江面立一根根水柱,声势煞是惊人。

    虽然没造成什么杀伤,却把海寇们吓了一跳。

    “快快,上岸,找个房子挡一挡!”大金牙忙高呼下令,命手下拼命划船。

    众海寇使出吃奶的力气,将船划到江边,然后弃船登岸,抱着头朝最近的那排民房奔去。

    他们刚刚冲到墙根下,还没喘口气,却感觉脚下忽然一颤,继而便在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中,被炸上了天……

    ps.初六开工啦,今天整理了一下思路,主要是收了收心,就先一更哈。明天三更补上。

第五十章 总督与巡抚

    有明一朝,督抚大员始终是名义上的钦差大臣,代表朝廷驻节地方,抚境安民,监督三司。但自正统后,由于社会矛盾激化,权柄分立、推诿扯皮的三司显然已经不能胜任,必须要通过集权来提高官府的动员力,应对层出不穷的民变和叛乱。

    于是督抚渐渐成为实际上的封疆大吏,一般各省都设有巡抚,统管一省之民政、司法、军事。在一些数省交界的要紧处,还设有特别巡抚,比如赣南巡抚、郧阳巡抚、辽东巡抚等。

    相较而言,朝廷对总督的设置就慎重多了,因为此官权柄太重,手掌数省钱粮军事,设置太多会让朝廷不安的。除去当初为抗倭临时设立的浙直总督,为漕运专设的漕运总督外,全国只常设有四大总督——其中蓟辽总督、宣大总督、三边总督,都是专为防御蒙古而设。唯有两广总督在南边,为朝廷镇守纷乱的南疆。

    为兼顾广东广西之防务,两广总督衙门并未设在广州城。景泰三年初设后,两广总督衙门便一直设在两省交界处的广西梧州。是嘉靖年间,广东倭患严重,海寇成灾,两广总督的重点转向备倭,这才于嘉靖四十三年,将总督衙门迁到了广东肇庆。

    而原先在肇庆的巡抚衙门,则迁到了广东城,负责镇守屡次被海寇洗劫的省城。

    前两年广西又不安生,韦银豹率领瑶人作乱,攻陷了省城桂林,两广的维稳重点又移回了广西。当时广东巡抚林润还常驻肇庆行辕,为广西的平叛大军源源不断输送物资。

    在两省合力之下,历时数载终于扑灭了几乎要分裂广西的韦银豹叛乱,广西总督殷正茂也因此大功,一跃晋升为南京兵部尚书,总督两广等地,提督军务、粮饷兼巡抚事。粤桂两省权力一把抓,成了说一不二的两广王。

    这下林中丞的处境,却有些尴尬了。他劳心劳力甘当幕后英雄,没有得到应有的嘉奖也就罢了,到头来还多了个飞扬跋扈的祖宗。

    要只是工作作风问题也就罢了,问题是那殷正茂还是出了名的贪污成性。当初,任命他为广西巡抚时,朝中就一片反对声。

    因为大家都知道这厮的贪名啊。原先担任地方官,他就贪污朝廷税赋,让他去管军事,就贪污军费,简直是贪污成瘾,一天不贪都难受。用这样的人去平叛,只怕军饷都不够他贪的,还得再把广西的地皮刮掉三尺。

    但高拱力排众议,坚持用殷正茂,因为此人拥有极高的军事才能。高胡子知道要想迅速平定为祸数载的广西之乱,除了殷正茂,谁也办不到。

    高拱一手遮天,加上广西的局面也确实糜烂,平均一年折进去一个巡抚,却依然不见起色,谁也不敢趟这浑水。于是众大臣只好捏着鼻子过了廷推,但他们提出,用归用,该有的预防措施可不能少。

    于是有官员向高拱建议,应该另派钦差随行,专门看护军饷钱粮,以防殷正茂贪污。但高拱拒绝了这一看似合理,实则瞎胡闹的建议。因为这是预设殷正茂有罪,这样一来谁还服他?他自己也束手束脚,难以展布,如何果断平叛?

    结果殷正茂毫无掣肘的光荣上任,为了报答高阁老的知遇之恩,他在广西使出了浑身解数,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平叛成功,将韦银豹父子解拿京城凌迟处死,为高拱推行新政一举打响了头炮。

    当然他自己也捞了不少。反正都觉得他是贪官了,不贪污人家也不信,还不如放开了手脚大捞特捞呢。但绵延数年的叛乱迅速平定,节省了大笔军费,让广西重归治下,说到底朝廷才是最大赢家。

    高拱又将殷正茂提拔为两广总督,鼓励他再接再厉,将广东的海贼倭寇一扫而光,彻底平定东南海疆。于是殷正茂又意气风发转战广东,谁知粤省的风水不似桂省那般旺他,殷总督甫一上任就碰了个大钉子。

    他的手下爱将,新任潮州知府李祚国,在赴任的路上居然被土豪伏击,至今下落不明。

    殷正茂遭此奇耻大辱,被气得七窍生烟。但他身为当世排名第一的儒帅,岂是冲动之人?

    他深知潮州是平定闽粤海患的关键所在,九成以上的海寇都出自闽粤交界的潮州漳州二府。漳州府隶属福建,不归他管,殷正茂便将破局的重点放在了潮州。是以他才密请高拱,换掉与潮州土豪过从甚密的侯必登,让自己的人去调查一番,看看如何拿下这个海寇的老巢。

    所以李祚国出事他才会格外气愤,却又格外警觉,担心是潮州海商与海寇们联手对自己进行的一次反击。因此在弄清状况,把握胜算之前,殷总督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

    殷正茂能沉得住气,林润那边可按捺不住了。

    数日前他便接到了曾一本纠集数万之众,攻陷南澳岛,入寇潮州府的消息,林润急忙派快马赶赴肇庆,请殷总督火速发兵平叛。

    谁知左等右等,总督府只下令各部做好战备,丝毫没有透露何时进兵,甚至连派哪几路兵马,选哪几位将军都没布置。

    在得知曾一本已经兵临潮州城下时,林润终于坐不住了,轻骑快马赶来肇庆,亲自到总督府投贴拜见殷正茂。

    但他心思缜密,利用见殷正茂之前的空当,先让人把也在肇庆听命的广东总兵张元勋找来。大明朝以文御武,张元勋虽然是正二品武官,却是他的下属。

    “眼下什么情况,有开拔的迹象吗?”暌违数载,林润风采依旧,只是眉宇间的犹豫之色更甚,让人不胜心疼。

    “没有。”张元勋是浙江台州府人士,他与胡守仁一样,都是世袭军户出身,但成长于戚家军的将领。像他们这种体制内的军人,显然更受朝廷信任,基本都得到了重用。

    而金科、王如龙、朱珏这些戚继光从矿工中招募来的将士,遭际就判若云泥了,已经基本被排挤出大明军队了。

    不过张元勋能在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就被提拔为镇守一省的总兵官,也跟他本身老成持重,治军有方,还是一名难得的儒将有关。

    他自幼读书,所作诗文,众人称奇,十五岁就考中了秀才。但十六岁那年,倭寇侵犯台州,他父亲张恺散巨资编练乡勇保卫家乡,无奈敌强我弱,壮烈牺牲。张元勋为报父仇,投笔从戎,承袭父职,担任海门卫新河所百户。他勇武有谋略,为当时的台州知府谭纶器重,之后又被谭纶派给了戚继光,随着戚家军南征北战多年,立下功劳无数。

    隆庆元年戚继光北上练兵,张元勋就留在了福建,又在与海寇的作战中连连取胜。又他的老上司谭纶照拂,官位也节节攀升。今年春,广东总兵郭成卒于任上,他便由福建副总兵被提拔了上来。

    当然,他现在只是‘代行总兵官’,得干一段时间不出问题才能扶正。

    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前番在闽粤两省联合进剿下侥幸逃脱的曾一本,居然率数万之众攻打潮州府。这要是府城失陷,朝廷肯定要追究责任的。

    按照大明文官出风头,武将背黑锅的传统,他这个代行总兵官,头一个就跑不了。

    是以张元勋急的满嘴起大包,听林中丞问起,他郁闷的摇头道:“除了总督直属的两营兵,已经做好开拔准备外,末将手下的部队,未曾接到任军令……到现在,也没让去领火药炮弹,更不见开拔的粮饷。”

    说着他压低声音道:“中丞,我看部堂是铁了心要观望观望再说了。”

    “嗯。”林润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以潮州现在的乱象,两营兵不过六千,就是全开去也无济于事。殷正茂真要解决潮州问题,起码要动员粤省一半的兵马才能勉强够用,至少绝对不能绕过张元勋这个总兵官。

    “中丞,这样下去可不行啊,潮州城一旦失陷,部堂刚刚上任,可以不用负责,咱们麻烦就大了。”张元勋一脸焦急道:“回头您可千万劝劝部堂,不能坐视不管啊。末将什么都不要,只要一纸军令,马上就集结大军火速援救潮州城!”

    “我自然会劝的。”林润点点头,依旧愁眉不展,显然很不乐观。

    “中丞,倘若部堂按兵不动,我们要不要……”张元勋忽然压低声音问道:“先联络下潮阳那边救救急?”

    “不到万不得已,不能饮鸩止渴啊。”林润眉头紧皱道:“就是要找林道乾帮忙,也不能由我们出面,不然他一定会趁机做大的。”

    “那倒是。”张元勋点点头,林道乾自从接受招安后,就把半个潮阳县营建成了独立王国,倘若省里再有求于他,那厮肯定会狮子大开口的。到时候答应不答应,都会遗患无穷的……

    “唉。”林润轻叹一声,望着潮州方向,喃喃道:“要是赵状元到了就好了。”

    “啊?”张元勋一愣,不知中丞这是从何说起。

    “没什么,我随便一说的。”林润笑笑,打住话头,便起身离开行辕道:“你先回吧,一切等拜见了总督大人再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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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你面前的是:
大明王朝的守护者,万历皇帝的亲密战友,内阁首辅的好儿子,十六、十七世纪全球首富。
控制吏部三十年的幕后黑手,宗藩制度的掘墓人,东林党口中的严世藩第二,张居正高呼不可战胜。
海瑞的知己,徐渭的东家,利玛窦的剃度人,徐光启等六位状元的授业恩师。
大明诗坛遮羞布,七百余种各学科书籍撰写者,两千七百余项专利的发明人,现代大学与科学的奠基者。
海外汉人的保护神,新航路的开辟者,大洋秩序的维持者,全球大型工程的承包商。
祸乱欧洲的罪魁祸首,德川家康的义父,塞巴斯蒂安的拯救者,一心为民的小阁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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