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进攻吧,皇帝!
万历十八年腊月十二。
大明皇帝朱翊钧在皇极门暖阁中,召见了提督京营戎政总兵官尹秉衡,保定总兵杜桐,昌平总兵官张臣和永平总兵王化熙。
这四位可都是大名鼎鼎的宿将!
第一位,老将军尹秉衡,是山东齐河人氏,与戚继光并称‘鲁省双雄’。尹秉衡出身书香门第,他爹是弘治十五年的进士,官至按察副使。
他读书不成,靠父荫当上了军官,却没有像别的二代一样混吃等死,而是刻苦习武,进京考了武举第四名,正式开始了南征北战的戎马生涯!
尹秉衡曾在宣府跃马挥刀三突敌阵。斩杀鞑子首级二十七颗。自己身受数创,血染战袍。也曾率军南下,与戚继光成为并肩战斗的亲密战友。因为作战勇猛,被尊称为‘平倭骠骑将军’!
他曾被倭寇围困在石砀山中,靠杀马吃马肉和喝马尿度过三天三夜。在与倭寇的数次交战中,尹秉衡身受创伤达五十余处,连给他擦伤的戚继光都情不自禁潸然泪下。
抗倭胜利后,尹秉衡又跟戚继光一起奉命北上,操练三大营。戚继光操的神机营,他操的是五军营。后来戚继光当了蓟镇总兵,他则当了保定总兵。
不过尹秉衡没有戚继光应酬权变的本事,不知道寻找靠山,被保定巡抚处处刁难。只能无奈叹道:‘我南挡倭,北挡胡,不怵战事,而怵白面书生’。遂三次上疏辞官,于隆庆六年归隐齐河老家。
万历在社稷倾难之际,想到了这位已经退休十八年的老将军。急招其进京,任命为提督京营总兵官,统帅三大营!
第二位保定总兵杜桐,延安卫人。万历初,由世荫累官清水营守备,屡立战功,以谋勇著。后迁延绥入卫游击将军,改古北口参将。万历十年,张居正以总督梁梦龙荐,擢延绥副总兵。十四年,就拜署都督佥事,充总兵官。
虽然目前他的名声不如前者,却在张居正给万历留下的可用武将名单中排名靠前。十七年,万历亲自将其改任保定,拱卫京师。
第三位昌平总兵官张臣,榆林卫人。他是从大头兵一路干到总兵的。他还是小队长的时候,有一次上官遇敌丧失坐骑被包围,张臣单骑前往救援,射中敌人的头目,抢夺一匹马载着上官回到军营,从此声名大震。
他骁勇善战,尤其擅长率领骑兵正面作战,大小几十战未尝败绩。蒙古人看到他的旗号,吓得掉头就跑。是名震边塞的一代猛将!
最后一位王化熙,彰德人,抗倭平叛功勋卓著,隆庆三年就挂征蛮将军,为广西总兵官。也是已经告老还乡,又跟尹秉衡一道,被万历起复的。
王化熙虽然能力可能不如以上三位,但胜在老成持重,绝对忠诚……当然,这也是张居正留给万历的夹袋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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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吹不黑,万历在军事方面还是很上心的。因为张先生教过他,当皇帝的有三驾马车,兵权、财权和官帽子。必须把缰绳都牢牢抓在手里,这皇帝才能坐稳当。
只是张先生也没想到,三匹马居然这么快就相继脱缰了……
按说皇帝是不该亲自接见总兵的。可是眼大学士坐牢、兵部停摆、勋贵也不可信任——
定国公徐文璧、成国公朱时懋都因为被东厂查实,长期在西山集团担任重要职务,所以去诏狱作伴了。
英国公张元功虽然没有在西山集团任职,但他爹,已故的上任英国公张溶,曾长期担任西山集团副董事长。他弟弟张元德现在还是西山集团的副监事长……
所以也被万历免去了总督京营戎政的职务,搁家里禁足了。
至于南京那个魏国公徐维志,直接就是赵昊的弟子。万历早就罢免了他南京守备的职务,让他安心拍片去了。
“当朝五大公爵,朕不得不罢免了四位!四位大学士,六部七卿,也都全军覆没!”
暖阁中,响彻万历痛心疾首的声音。
“看看那些人吧!哪个不是朝廷的栋梁?哪个不是开国靖难的元勋之后,世受皇恩啊?他们烂了,朕的心都要碎了!”这一个多月来,万历清减了不少。顶着一双黑眼圈,对眼前的四大名将嘶声道:
“祖宗把江山交到朕的手里,却搞成了这个样子,朕痛心疾首,朕愧对祖宗,愧对天地,朕恨不得自己罢免了自己!”
“皇上息怒,保重龙体啊!”四位总兵官赶忙跪地,他们都是头一次见到皇帝,心里还挺激动的。见万历如此难过,也跟着心有戚戚。
“朕不要紧。都这时候了,如果能用朕这条命,换回祖宗的江山完整,朕眉头都不皱一下!”万历悲情十足道。
“皇上万不至于此啊!”白发苍苍的老将军尹秉衡忙含泪道:“我天朝仍有雄兵百万,钱粮充足。只是素来重北轻南,才被赵逆钻了空子而已!”
“是啊,皇上。”王化熙也老泪纵横道:“只要等来年运河开凌,我大军便可南下平叛,收复失地,指日可待!”
张臣和杜桐也跟着点头,但没敢说大话。
两位退休多年的老将军,已经跟这世界脱节太久。他俩年轻些,还一直没离开过军队,对江南集团和海警舰队的实力还是有所了解的。
其实只要搞到一批隆庆式,就知道面对的是何等可怕的敌人。那些江南造的火铳,居然可以互换零件!简直匪夷所思,完全无法想象,他们的工匠是怎么做到的。
而且海警舰队……哦,好像已经改名叫海军了,称霸外洋多年,肯定会让长江变成难以跨越的天堑的。
不过皇帝都快沮丧死了,现在不是泼冷水的时候,还是以鼓励为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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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两位老将军的安慰下,万历情绪好多了,他看看尹秉衡道:“听了老将军一席话,朕这心里安妥多了。”
顿一下,他又道:“只是有一条,我们不能等到明年开春再开战!”
“可是皇上,这天寒地冻的,劳师远征,是自寻死路啊。”耿直了一辈子的尹秉衡皱眉道。
“朕没说要劳师远征。”万历暗暗提醒自己,要忍耐,现在自己只能靠这些不懂礼数的丘八了。
说着他招下手,示意四人上前,指着御案上的一份京畿地图道:“朕要打的地方近在肘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四人定眼一看,果然是遵化州。
江南人管那里叫唐山市。
“这是蓟镇的防区。”王化熙沉声道。
“不错,蓟镇总兵杨四畏要镇守山海关,防备戚继光入关。”万历阴着脸道。
“皇上,老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戚少保绝对是忠的!”尹秉衡忍不住抱拳道:“大明朝不能没有戚少保,陛下绝对可以将他倚为干城的!”
“戚继光是赵昊一直心心念念起复的!”万历不悦道:“为此,他跟朕较了几年的劲。为了逼李成梁上本求退,他甚至不惜在京城捕杀朝贡的忠酋,导致建州大乱!”
“有道是‘国难思良将,板荡识忠臣’。唉,可惜朕的李太保,被赵昊处心积虑逼到了劳什子罗荒野……”万历扼腕叹息道:“要是他还在,朕早就命他引辽东铁骑南下,踏破劳什子唐山市了!”
“而且东厂侦知,戚继光的将领退伍之后,九成九都加入了江南集团!你让朕怎么相信,戚继光跟他没猫腻?!”万历咳嗽一声,放缓语气道:“老将军,我知道你们是多年老友,但在战场上对上了,念旧会害死你的。”
“臣,记住了……”尹秉衡被万历说得一愣一愣,虽然还是不相信,戚继光会背叛大明朝,却也没法反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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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攻打唐山不是心血来潮,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一来,长江以南都独立了,朝廷要是还没有任何军事行动,势必会被西南西北和北方各省没了忌惮。很可能会跟着揭竿而起的。
值此风雨飘摇之际,信心比黄金还珍贵。只要各省对朝廷平叛有信心,那局面就不会崩坏,还有收拾的余地。要是各省对朝廷平叛没了信心,那真要二百年祖宗基业毁于一旦,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了。
所以必须要打一场漂亮的大胜仗,来提振下各方面对朝廷的信心!
那些狗日的文官,不就是因为对自己没信心,所以才硬挺着不合作吗?朕就要让他们看看,我万历皇帝是不可战胜的!
二来,他判断当年赵昊创设唐山市,就是处心积虑在京畿之地,打入一个楔子,建立一个前进基地。这样一旦图穷匕见,叛军就可以乘坐大船源源不断自曹妃甸登陆,兵锋直逼京城!
好在天佑大明,今年冬天又奇寒无比,整个渤海湾都被冰封,就连曹妃甸也飘满了浮冰,让叛军迟迟无法登陆。
所以一定要在三月冰期结束前,攻占唐山,才能将叛军拒之门外!
此外,听说唐山的钢铁产量比大明全国都多,还有良田万顷!对失去了江南输血的朝廷来说,实乃绝佳的补偿。
赵昊竟然狂妄的将这样的宝贝,孤悬于江南千里之外,可见水平也是一般……
“朕意已决,进兵,诸位好生准备去吧!”
ps.妈的,今天水管子漏水,修了半天没修好……继续写。
第一百三十章 有没有信心?
最后,万历决定以王化熙为讨贼总兵官,率永平镇四万大军为左路。
以杜桐为讨贼副总兵官,率保定三万大军为右路。
以张臣为讨贼府总兵官,率昌平三万大军为中路。
攻击十万大军,分三路进剿唐山市!
根据东厂侦查到的情报,唐山市一共三十万人口,只有一支四千人的安保队,没有常备军的存在。
就算他们真如吹嘘的那样全民皆兵,那也只有三万多不到四万的乡勇。
泥腿子怎么可能打得过正规军,而且是京卫的精兵呢?!
而且唐山地处山前平原,是一马平川到海边的地形,完全无险可守!
更可笑的是,唐山市居然没有筑城——当然万历也知道为什么,唐山距离京师太近了,筑城太犯忌讳了。哪怕亲爹是首辅也扛不住的。
在这种战场交战,骑兵冲起来,火器也就听个响!
十万精兵对四万民兵!还是那句话,飞龙骑脸怎么输?!
万历信心满满的制定了‘遵化会战’计划。并规定大军最迟正月底出发,二月底之前要彻底铲平唐山市,扼杀叛军在曹妃甸登陆的企图!
听完万历的计划后,尹秉衡希望京营也能参战,至少派神机营抵消敌人的火器优势。
万历却拒绝道:“杀鸡焉用牛刀,哪有一上来就把王牌打出去的?神机营是要南下的。至于叛军的火器优势,没什么好担心的。戚继光提督蓟永昌保四镇练兵,已经都改制过了,这四镇火铳火炮的数量,不少于神机营多少。”
“是。”尹秉衡这才无奈退下。
四位总兵官从皇极门出来,不禁相视苦笑。
但现在东厂番子太猖獗了,他们不敢随意开口,一直走到空旷的广场上,杜桐才叹了口气道:
“说皇上不知兵吧,他说起来头头是道。说皇上知兵吧,他能让咱们正月里进兵。”
“是啊,这贼老天,邪乎冷!”王化熙摸了摸自己的唇须,这才出来多会儿,就结霜了。
这种天气行军打仗,不是要命么?哪还有什么士气可言?
其实万历本打算年前就出兵的。他计划仿效‘李愬雪夜入蔡州’,趁着叛军过年,端了唐山市。
这还是四人力劝,叛军探子众多,无法隐藏形迹,怕要弄巧成拙。万历才不情愿的宽限到了月底。
说白了,万历确实对军事很上心,只是同样不把士兵当人……
“正月底应该能暖和点儿吧。”张臣轻声道。
“往年是,可这些年也不知怎了,一年比一年冷!”尹秉衡忧心忡忡道:“二月底能化冻就不错了。”
“要不咱们拖拖……”杜桐小声道。
“你想都别想,”王化熙淡淡道:“晚一天,监军太监都要请王命旗牌的!”
“妈的,以前都觉得文官难伺候,没想到太监更不是东西。”张臣骂一声。他这代军人,还是头一回跟太监打交道。
“慎言!”王化熙咳嗽一声,以免自己的副手出师未捷身先死,然后拱手对尹秉衡道:“冬装、弹药,还有火炮,还得提督多多操心。”
现在没有文官,户部、兵部和工部的仓库,全都被太监控制。但太监懂个屁,还是得听尹秉衡这位统领京营的大将军的。
“放心,老夫没法与你们一同出战,但一定会让你们无后顾之忧的。”尹秉衡点点头,沉声道:“诸位,不要想那么多了,现在咱们就齐心协力,把这一仗打赢!”
“是!”三人肃容抱拳。
不管怎么说,总要有人尽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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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山市。
唐护禄有时暗暗感叹,果然个人的奋斗,还是敌不过命运的捉弄……
你说他一个个原本人人称羡,最舒服最安全的唐山市,怎么转眼就成了最前线了呢?
当然更多的时候,他根本顾不上感叹。这个春节注定是唐护禄有生以来最忙碌,也是最提心吊胆的一个新年了。
你说自己本来是最舒服
就成了最前线了呢?
自从集团下令一级战备以来,整个唐山市就完全进入了战时状态。
民兵工人护卫队进入全天候军事训练,就连老人和妇女也开始学习步枪射击了。
所有的工厂全都转入军用物资生产。钢铁厂更是进入三班倒,日夜不停的倾倒钢水!
唐山农具厂也变成了兵工厂,开始拉制铁丝网,生产枪管、刺刀……然后由唐山木器厂组装成火枪。
唐山铸造厂开始制造大炮……
唐山化肥厂则摇身变成了火药厂,每天配置的火药以吨计……
厂里都是熟练的技术工人,拥有完备的车铣刨磨设备,科学的生产标准。只要图纸给到,高级工程师修改下生产线,再把关指点一下,没什么搞不掂的。
不是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唐护禄都不知道,自己人畜无害的唐山市,居然还拥有这么可怕的造反能力呢。
不过他还是很忐忑,因为根据特科提供的情报,官军很可能会在年后开凌前,对唐山发动一次大规模进剿!
虽然负责指挥作战的郑警督,哦,现在叫郑上校,让他把心放回肚子里,但唐护禄还是慌得很。
唐山的民兵和工人护卫队可都是没见过血的老百姓啊。手里武器再好,训练再刻苦,上了战场能顶事儿吗?他是真不乐观。
‘幸亏,还有郑上校他们……’唐市长不禁暗暗庆幸。
年初为了确保‘捕猎野猪皮行动’万无一失,赵昊秘密派遣了四千内卫来到唐山,准备一旦奴儿哈赤逃出京城,就用军队进行阻击。
结果奴儿哈赤没能竖着走出京城,倒是尸体被运到了唐山来。
唐护禄本来以为这个内卫支队会护送目标人物的尸首一起离开。
但新的命令却是内卫支队就地驻扎,任务是全面提升唐山市的战争潜力……
唐护禄一度还有些郁闷,因为这跟他把唐山建成集团第一经济强市的目标相左啊。
这帮精力旺盛的家伙动不动就搞军训,动辄抽走他一半的男劳力。
到了入冬农闲时,他想集中农场劳动力搞搞工程吧,他们却又整什么‘大练兵’,还到处挖沟!
唐护禄都急眼了!这么爱挖沟去修水利好不好?,把好好的公路、铁路挖断了,都耽误煤钢联合体正常生产了!
可惜那郑警官郑一鸾同样来头不小,他是大老板昔日高参郑若曾的二公子。而且内卫可是大老板的近卫军。他不服也只能不断抗议,并不敢闹大了……
万万没想到,局势急转直下,唐山成了最前线。这让唐护禄万分羞愧,觉得自己目光太短浅了,居然质疑集团的深谋远虑。却又庆幸没仗着上头有人把事情捅上去,不然自己要给爹和哥哥丢人了。
为了修复跟内卫支队的关系,他最近来支队驻地的次数相当频繁。
这不,刚过完年,他又带着大批猪牛羊肉来慰问了。
“哈哈哈,唐市长,欢迎欢迎啊。”郑一鸾闻讯,和自己的搭档,支队警务委员……现在叫军务委员……蔡亮大笑着迎了出来。
他们倒不会跟他记仇。这不废话么,谁会跟行政二级的儿子记仇呢?
“唐市长真是太客气了。”蔡亮是蔡明的弟弟,也跟哥哥一样很有交际天赋,笑着抱拳道:“前番送来的年货还没吃完呢,又送来这么多。”
说着他指着身后的一大队长刘旦,二大队长蔡一常打趣道:“瞧瞧他们这个腰围,将军肚都要出来了。”
“天太冷了,多长点脂肪好抗冻啊。”唐护禄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道:“再说了,大战来临,全市百姓都仰仗咱们的子弟兵了,可不能把你们饿瘦了!”
“哈哈,请唐市长给父老乡亲带话,只管安心睡觉,好好工作!”郑一鸾再次给唐护禄打气道:“只要有我们子弟兵在,敌人休想越雷池半步!”
“我当然对子弟兵一百个放心了。”唐护禄苦笑道:“我是不放心民兵们,他们真上了战场能行吗?”
“唐市长这话说的。”郑一鸾一边请他进去大队部暖和暖和,一边笑道:“好像我们支队上过战场一样。”
“呃……”唐护禄差点没背过气去,满头大汗的干笑道:“郑司令太诙谐了。”
“没跟你开玩笑,我们可是内卫支队。什么敌人能把我们逼出来?”蔡亮也笑道:“这回还真是幸运啊!”
“哈哈,运气太好了!”一众军官也乐得合不拢嘴。
“好了好了,不逗唐市长了。”蔡亮这才正经道:“放心,我们支队没上过战场,但我们全体指战员,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
“呃……”唐护禄都听糊涂了,刚想问问这到底啥意思。
他的目光却被桌上的军用地图,牢牢吸引住了。
他在学校也是上过军事理论科的,会看军用地图。只见上头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红蓝箭头中,一道长长的红色箭头最显眼,因为它指着京师方向。
“我的天,你们这是要击退敌人之后,直接打进京城去?”唐护禄下巴掉到地上。像话吗,像话吗?自己提心吊胆的睡不着觉,他们这儿却膨胀到要干皇帝了……
“没有没有。”郑一鸾赶紧卷起地图,干笑道:“我们就是推演了一下,哪有那能耐啊?”
“是是,等明年主力部队到了再说吧,我们不能抢戏……”众军官也心虚尬笑起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 都很有信心
浦东塘桥,张家浜河畔。闹中取静的海警江南第二疗养院,暂时被征用为新成立的子弟兵司令部驻地。
这一由江南缙绅集资捐赠,回馈海警将士的献礼工程,自然修建的美轮美奂,如江南园林一般。
只是环境再优美,也没法让司令部的参谋们放缓节奏,消消火气。
这不,参谋部的二层粉墙黛瓦楼内,作战参谋们又为前线发来的作战计划吵翻了天。
科学而周密的作战计划,素来是子弟兵克敌制胜的重要法宝!
通常,作战计划是由参谋部依据任务制定战略方针,由一线作战部队经过对敌我情况周密的分析判断拟制的。
原本在领受作战命令之后,前线部队便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在上级画的圈圈内,自行制定作战计划。
但有了电报之后,参谋部便要求作战部门要及时上报作战计划,经本部批准后方可生效。
当然,战场瞬息万变,参谋部也只能要求第一阶段的详细作战计划。尔后的作战行动,只需概略规划便可。
让参谋们吵破天的,正是第二阶段作战规划。
“真是太狂妄了!他们以为他们是陈庆之吗?”反对派痛心疾首道:“绝对不能让他们轻敌冒进!”
“陈庆之以东南之兵数千入中原士马强盛之地,大小数十战,未尝少挫,遂入洛阳!”支持前线部队作战规划的也不少。“我们的军队不比陈庆之强多了?而且还有身后唐山市的强大支援,凭什么就不能图谋京师?”
“但陈庆之卒以败归,何以言之?夫孤军独进,不能成功,自古皆然!”反对派大摇其头道:“我们没必要冒这个险。第一军已经在新港市进行适应训练了。等恢复通航后,第一时间就可以登陆作战,到时候再进攻京师才是王道!”
“可是郑蔡说的也有道理啊,此乃我子弟兵成军初战,当打出军威!岂有只挨打不还手的道理?”支持派道:“我们的战略方针是允许指挥员发挥能动性的嘛。如果机会合适,可以趁势打一波反击嘛。再说,他们又不是真要进攻北京城,不过是逼迫京营主力出战罢了。”
“这跟战略方针相悖,不能同意!”
“也要考虑前线部队的情绪嘛。大战当前,不能打击他们的积极性……”
“那主力部队的情绪怎么办?!”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草泥马,双标狗是真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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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参谋长马应龙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外头的争吵声终于安静下来。
赵昊坐在他的办公椅上,一手攥着烟斗,一手叉着腰,端详着墙上的京畿地图。问道:“你怎么看?”
“我觉得都行啊。”马应龙笑道:“以推演结果看,不管哪种方案,胜算都很大的。当然相较而言,还是固守待援更稳妥些,不过防守反击方案收益要高些。”
“不错。”赵昊点点头,闪动着他迷人的褐色眼珠道:“北方京营加边军超过百万,如果让朱翊钧打成添油战法,那损失就太大了。”
马应龙点点头,他知道总司令指的是官军的损失。
但在赵昊眼里,那都是国家宝贵的人力,何况还是戚继光训练过的军队?
“是,虽然我们知道自己的实力。但问题是万历不知道,官军不知道,天下的老百姓也不知道。确实需要一场让敌人毫无借口,深感绝望的胜利。才能让他们意识到,自己毫无胜算,这样才有可能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避免更多无意义的杀戮。”马应龙点点头道。
“嗯。”赵昊微微颔首,缕缕青烟自烟斗袅袅而起,让他的面貌愈发慈父。“前线的新方案,确实更有宣传效果。”
其实集团治下的老百姓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多强大。只有当他们亲眼看到,官军在自己手中的武器前,会遭遇何等绝望的时刻。才会真正打破思想的牢笼,意识到自己是天下的主人!
“但也不能让他们吃干抹净,得给主力部队留下足够的猎物。”马应龙苦笑道:“不然第一军会怨气冲天的。”
“呃。赵昊应一声,眯眼盯了地图半晌,方沉声道:“把他们的作战半径限定在一百公里。多出一米都不行!”
“是!”马应龙忙沉声应下。
“另外,武达将来要揍他俩,我是不会拦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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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十九年正月二十。
刚过完上元节,距离唐山最远的讨贼右路军,便冒着严寒拔营了。
其实杜桐还是想拖拖的,但皇帝这回还算大方,非但给保定镇补足了各种军需,还发了二十万两赏银。他实在没有理由推脱,只好在监军太监侯公公的催促下进兵了。
也不是杜桐怯战,都到这时候了,肯定是要见真章的。而是带兵的人太了解部下的秉性了。这么冷的天,就该猫在屋里,谁愿意顶风冒雪的上路。而且还要拉着千斤重红衣大炮,和同样死沉死沉的弹药辎重。
虽然看在赏银的份上,三万大军分批开拔,但官兵们一天最多走二十里,二月二还没过潮白河。
“这几年真邪门。”杜桐骑在马上,看着士兵用枪杆去捣冰面,好费劲才捣出裂纹。不禁皱眉道:“七九河开,**燕来。这都**第四天了,河面的冰还这么硬。”
“这不是好事儿吗。”一旁裹着黑貂皮披风,戴着海龙耳罩的侯永侯公公笑道:“铺上点儿干草就能过河。”
“公公不要着急。”杜桐按捺着烦躁,挤出一抹干笑道:“这冰面走马过人问题不大,但车营一上去怕是就要塌的,所以还是得架桥。”
“哎呦,又得耽误好几天!”侯公公气得在马背上直扭腰。
杜桐的参将杜子达赔笑道:“公公稍安勿躁,早到了也没用,误不了约好的日子。”
“整天慢吞吞的跟乌龟爬似的,咱家能不急吗?”侯公公苦笑一声道:“大帅,你们也太谨慎了,不就是一帮子有几条枪的乱民吗?凭咱们这一路大军,也能把他们碾为齑粉!”
“军令如山倒,还是要按照皇上的旨意和总兵官的命令,三路同时发动进攻,才好令叛军顾此失彼。”
杜桐笑笑,隐藏好心中轻蔑。他就知道这死太监是想抢功。幸好皇帝吸取当年土木堡的教训,严令太监不可干预指挥,不然死太监早就把指挥权抢去了。
这时,一队斥候骑兵从前方疾驰而回,一个穿着棉甲,带着熟铜盔的少年军官,在河对岸翻身下马,潇洒的滑过冰面,来到杜桐面前行礼道:“父帅,孩儿回来了!”
正是杜桐之子杜文焕!他年方十八,身长八尺,蜂腰猿背任,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大明好男儿!
“嗯。”杜桐面无表情问道:“路上遭遇叛军了吗?”
“一个也无。”杜文焕遗憾道:“还想跟他们比试下铳法呢。”
“你是去干什么的?”杜桐不悦的哼一声道:“探明敌情了吗?”
“探明了。”杜文焕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铜筒,双手高高举起道:“叛军好像没有骑兵,只在碉楼上用火铳防止我们靠近。但在火铳射程之外,用千里镜就可以看的很清楚!
杜文焕接过来,拧开盖子,抽出里头手绘的布防图细看起来。“叛军依然没有抢修城墙?”
“是,父帅。只修建了一些小碉楼,挖了许多的壕沟,此外并无任何防御工事了。”杜文焕知道他爹的脾气,想一想又补充道:“他们已经放弃了所有的农场,还有曹妃甸那边的市镇也空了,应该全都集中到北面的工矿区。”
“嗯。”杜文焕应一声。从地图上看,叛军居然挖了条二十里的壕沟,将南北流向的陡河和青龙河上游连通。
又在南边挖了条十二三里的壕沟,将陡河下游与南湖连通,这样就利用天然河道,挖出了一圈完整的护城壕。
怪不得没抢修城墙呢,原来功夫都花在这上头了。
只是这两条河正处冬季枯水期,而且北方连年大旱,此时完全断流了。挖这种干壕有什么意义呢?
“还真是看不懂呢……”杜子达不禁笑道:“他们总不会以为,挖沟和建城墙的效果是一样的吧?”
“看来老话说得好,百闻不如一见。”众将领闻言也大笑起来。壕沟没有城墙居高临下的保护,是很容易被进攻部队填平,从而让防守方彻底丧失地利的。
“这帮南蛮子太能吹了,都把咱们唬得一愣一愣!”
“是啊,也许在海上,他们仗着船坚炮利,能打些胜仗。但上了岸,摆出堂堂之阵肉搏,就原形毕露了!”众将对此战的前景,终于乐观起来。
“那咱们还等什么啊?”侯公公急得抓耳挠腮道:“大帅,过河吧!”
“过河!”杜桐也终于下定决心,要打个漂亮的胜仗,来扭转下荒谬的舆情了。
当统帅充满了信心,三万大军也面貌一新,很快过了潮白河,提前五日抵达了七十里外的梁城守御千户所城。
这里便是他发起进攻的地点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唐山保卫战 (上)
右路军是最远的一路,所以杜桐率军进驻梁城时,中路军已经在丰润县休整数日了。
左路军则差不多同时抵达了滦州城,人家距离最近,没必要开拔那么早。晚点儿出兵有利于保持士气和战斗力。
三路大军通过快马联系后,确认彼此都提前到达指定位置,已对唐山市形成了三面包夹之势!
但老成持重讨贼总兵官王化熙,依然下达了如期进攻的命令,好让各路大军做好充分的战斗准备。
譬如密集侦查,找到守军防线薄弱环节。砍树拆门板,制造临时桥面,以便进攻时快速搭桥通过壕沟等等……三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宿将,知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的道理。
他们并不会因为敌人表现的荒腔走板,而疏于准备,更不会允许部下有丝毫松懈。
当然,也不能准备太久。这会儿已经是九九加一九了。再拖下去,万一让叛军主力第一时间登陆,就他么搞笑了。
二月十六日,三路大军同时开拔,从三个方向直扑唐山市!
这时,官军将士已经进入了战斗状态,一扫从前的懈怠,开始变得警觉有力起来。
当天下午,张臣的中路军便抵达了前线,距离叛军防线十里扎下营寨。
他起自行伍,靠着身先士卒得到今天的地位,总是要比另外两位世家子弟积极一些的。
跟杜桐一样,张臣也任命儿子张承荫为斥候营游击,一是方便锤炼、容易立功,二是斥候乃主帅的眼睛,当然要最信得过人来管带了。
张承荫已经在这一带游弋多日了,但就像杜文焕看到的一样,叛军一直老实的缩在壕沟后,完全没有主动邀击之意。
但小张将军今天的侦查,还是有些发现的。
听了儿子的禀报,张承荫便直接上到营寨中新起的瞭望塔,用望远镜一看。
只见叛军的壕沟外,多了几排拒马。但不同的是,拒马之间还有些螺旋状的线圈,密密麻麻相连。
在夕阳下,那些线圈透着幽幽的寒意,让张承荫莫名打了个寒噤。“这是什么时候安的?”
“拒马是原先就有的。”张承荫连说带比划道:“早晨天不亮,发现他们在壕沟上架了桥,然后好多民夫推着小推车出来。从车上抬下那些好像是铁的线圈,一根儿老长了。拉长了绕着拒马一阵乱缠,也没什么规律,就是怎么快怎么来,可能是因为我们在附近的原因吧……”
“一共五排拒马,刚过了中午就全都缠完收工了。便成了这个样子……”
张臣也观察到了,刚才起了一阵风,那些铁线圈居然有些晃动,显然没什么分量。
“怎么净搞这些花里胡哨?”张臣纳了闷了,这玩意儿能顶啥用啊?看上去弱不禁风、稀了吧唧,还不到一人多高。而且每排拒马间,还有三丈左右的空间。
这上去拿长矛卡卡一顿拉,还能剩什么呀?哪能能起到阻敌的作用?
不过出于谨慎,他还是连夜赶制了一批长柄钩子,这样尽量趁手一点。
而且那些铁线圈也把叛军彻底困在壕沟内了,彻底不用担心晚上会被偷营了。
果然一夜太平,翌日全军三更做饭。
开战前,自然要让参战将士吃饱吃好了。
托全能军事家戚继光的福,明军的军粮水平有很大提升。有大名鼎鼎的光饼……就是中空的圆面饼,用绳子串起来,一人背一串当行军干粮。
还有用大明做成的干米饭,用水一泡就可以食用,而且便于保存运输。
北方士兵吃不惯米饭怎么办?不要紧,戚大帅到北方后又搞出了同样原理的炒面……
这次皇帝下了血本,当然主要还是张居正给他留下的家底够厚,太仓里的存粮还够吃七八年呢!
又是在京畿平原作战,所以将士们一直能吃饱肚子,让他们直呼不可思议。
今天的早饭更是将干粮、腊肉、咸菜之类熬成糟羹,一人一大碗,不够还能再加半碗。吃得将士们跟过年一样,精气神都提起来了!
待到五更天,营门缓缓敞开,饱餐一顿的官军便在各自队长、把总的带领下,一队队出来营前列阵。
等前军一万兵马终于集结完毕,已是天光大亮了。一声号炮,开始分成数队,浩浩荡荡向着叛军逼近。
而此时,对面的叛军才开始吃早饭。
跟官军吃得像过年似的一比,叛军这边吃的就很普通了。
无非就是后方送来的热腾腾的猪肉大葱馅白面包子,煮鸡蛋,炸油饼。
再喝点熬得香喷喷的皮蛋瘦肉粥,仅此而已。平时都这么吃,完全没新意啊!
前沿碉楼上,郑一鸾嘴里叼着肉包子,一手端着热腾腾的咖啡,一手拿着望远镜,正用欣赏的眼光,看着从十里外缓缓开来的明军。
望远镜里,旌旗如林,烟尘滚滚。手执盾牌,腰挎朴刀的牌刀兵在前。
红缨长枪斜指天空的长枪兵居中。
接着是背着弓,挎着箭壶和短刀的弓箭兵。
三队开路人马之后,是扛着三眼铳和鸟铳的火器营。以及略显笨重的车营。
车营是戚继光北上后,针对与蒙古骑兵作战的创立的。每营装备有重车、轻车共一百二十八辆。车两头设有长辕,两头皆可驾马,可进可退。
重车每辆装佛郎机两门,配备二十名士兵。轻车配火炮一门,十名士兵。士兵各司其职,有车长、炮手,鸟铳手、藤牌手,镗钯手……组成一道不可逾越的防线,让鞑子骑兵撞得头破血流。
虽然叛军看上去没有骑兵,但谨慎起见,张臣还是派了个车营打头阵,以防万一。
车营之后,还有张臣最宝贝的二十门红衣大炮。每尊大炮坐在同样笨重的木炮车上,配豪车用双牛拉车,后面还有十名炮手一起使出吃奶的力气推车。
这木头车轴车轮的炮车,在平坦的大路上走走还成,上了非硬化地面的战场,简直要了亲命。二里路推下来,炮手们感觉早饭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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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这一队又一队虽然不算严整,但一直保持着队形的官军,郑一鸾真心赞叹道:“张总兵不愧是一代名将,带兵真有两把刷子!”
“也是戚少保底子打的好。”一旁的军务委员兼炮兵指挥官蔡亮,擦了擦眼镜道:“这应该是张臣的王牌部队了吧。”
“肯定是。”郑一鸾十几岁时就跟着他爹游历全**营,对官军的战斗力和心思了如指掌。他呷一口浓郁的咖啡道:“看来张大帅是打算一战而定,很有信心嘛。”
“我们这个龟缩表现,换了谁都会信心百倍吧?”蔡亮苦笑一声道:“你也太爱演了。”
“这样开战之后,才有反差,才够震撼嘛。”郑一鸾眯着眼道:“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我们登台献艺的机会,不好好表演一番,对得起总司令的厚爱吗?”
“行吧,你这儿慢慢表演。我先去把那二十门红衣大炮打掉。”蔡亮翻翻白眼,不过他自己也一样,这些年都快憋爆了。终于可以痛快打炮了!
“嗯。你不用操心我这边了,赶紧回你的炮兵阵地吧。”郑一鸾挥挥手,抓紧时间深吸口清晨冷冽的空气。再过一会儿,就只能闻到浓浓硝烟的硝烟味了。
蔡亮下去碉楼,警卫员立即牵马过来。他便催促战马,赶回了自己的阵地。
在长长的壕沟后面一百米,每隔三五米距离,便有一个半人多高的圆形水泥台,那是安置火炮的炮垒。
让一个钢铁之都恐慌性生产的结果,就是整个环工矿区防御工事内,仅仅外线就设置了两千个炮垒,而且安放的都是永乐大炮和洪武大炮这种重型火炮。
当然这些火炮同时能有五分之一开炮就不错了。因为根本没有那么多的炮手啊!
还有民夫组成的运输队,不是用来运输弹药,而是运输炮手。敌人从哪里发起进攻,就把炮手运到哪里打炮……
蔡亮这辈子,还没打过这种富裕仗呢。
好吧,谁也没打过……
他最苦恼的就是炮手不够。他最初只有一个炮兵中队,两百名内卫炮手。加上安保大队里也有一百来人打过炮,这三百人。
幸好科学打炮术是可复制的。蔡亮马上从工人护卫队里选出两千人,开始炮兵特训。
当然这么短时间,能让他们死记硬背下来如何打炮,并熟练打炮就很不错了。想培养出指哪打哪的神炮手,是绝对不可能的。
幸好是防御战,可以作弊,提前多花点功夫,准备好射表,这样要打哪个区域,直接查表就可以得到射击诸元。打得肯定没那么准,但量大出奇迹,打的炮多了命中率还是有保证的。
蔡亮便上去瞭望塔,看着官军红衣大炮的前进位置,不断报出一串参数。一旁的炮兵参谋迅速进行函数计算,填好表之后,便有传令兵拿着跑下去,告知每一门炮的射击参数。
待到红衣大炮进入射程,他点点头,塔上的参谋挥舞红旗,统治各炮位预备发射。
哨声一响,上百门重炮同时轰鸣,震得地动山摇!
第一百三十三章 唐山保卫战(中)
张臣骑在陪他东征西讨多年的黄骠马上,严肃的注视着已经逼近到敌阵前二里的部下。只见车营已经将挽马与战车分离,开始用偏厢车列阵,以为大军扎稳阵脚。
这些号称‘有足之城’的偏厢车用坚硬的榆木打造,可以轻松抵挡子弹和弓箭。为了抵挡叛军的炮弹,车厢里还堆满了淋湿的沙袋。
不过车营只是搭台的,这次唱主角的是炮营。听说叛军的火炮十分厉害,还得靠这些红衣大炮压制。
炮营参将大声催促着,落在后面一里的二十辆炮车赶紧上前,同时由纵队变成横队,好及早入炮位!
一切都很顺利。
只是至今没发现叛军的炮位在哪里,让张臣有些不安。这样大军冲锋时,难免会遭受意外损失。
直到叛军阵地后次第闪过一排火光,张臣才悚然发现,原来敌人的炮兵阵地就在自己面前——
张承荫更是目瞪狗呆,之前数次抵近侦查,他都无视了那排遍布于壕沟后百米距离,用木板茅草搭成的小屋。
那些小屋密密麻麻建在绵延二十里的防线后,任谁都会以为是前线兵营吧!
谁能想到那是伪装的炮垒啊!
说时迟,那时快,地动山摇的炮声中,父子俩呆若木鸡的看着半空一片小黑点扑面而来。
“卧草!卧倒!”军官们惊叫着嘶喊起来,士兵们慌张的爬到地上,紧紧贴着地面,祈祷那堆大铁疙瘩,千万别落到自己头上。
亲兵也赶紧将总兵父子拉下马来,躲避在战马背后。炮弹的威力实在太可怕了,挨身上一点就得筋折骨断!
官兵们的祈祷好像起了作用,那些呼啸而来的炮弹从他们头顶越过,并没有伤到任何人……
就当众人准备爬起来时,却听到巨大的轰隆声、还有让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声在他们背后响起。
张臣悚然回头,看到的一幕让他手脚冰凉——
只见那些炮弹竟落在了正在后面缓慢移动的炮队头上!
“超过三里了啊……”张承荫嘶声吼道,震惊万分。
炮手也是这么想的,这么远的距离也就听个响,自己应该根本不在射程内啊。
然而这世上唯一绝对的,就是事无绝对!
上百枚黝黑的大铁球就那样劈头盖脸砸下来,死亡瞬间笼罩了整个炮队!
那些沉重的炮弹携带的动能何其巨大?一发落下来,那笨重结实的榆木车体,便像纸糊的一样瞬间轰然解体!
炮弹却去势丝毫未减,又弹珠般跳起来,直接削掉了一个炮手的脑袋,又洞穿了他身后一人的胸口,落地后还砸断了一名炮长的腿……
又一发实心弹擦过一头牛的后背,瞬间就削去了雄健的牛脊,,鲜血和内脏把车夫喷成了血人!
炮弹又呼啸着砸在炮身上。火星四溅中,上千斤的青铜炮身,像面团一样扭曲变形,脱离了铁箍的束缚,无规律的翻滚起来,周围推车的炮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横扫得脑浆迸裂,残肢断体飞到天上去!
造成杀伤最大的一发,则是命中了运送炮弹的骡车,厚实的车厢瞬间破碎,上百发炮弹四散滚落。这些大铁疙瘩虽然不是炮打出来的,却也不是血肉之躯能承受的。登时就把十几名炮手砸断了腿脚。
拉车的两头牛受到惊吓,哞哞的拖着没了负重的板车,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开了。
又不知撞翻了多少官军……
只遭了一轮炮击,官军炮队就乱成了一锅粥。
叛军却丝毫不给他们喘息躲避的机会。紧接着便是第二轮,第三轮炮击!
~~
为了缩短射击时间,00所早经将定装炮弹的包裹物,改为了丝制物。
不是做绸缎的熟丝,而是没脱胶的生丝。
虽然用生丝包裹火药成本高,但优越性十分突出!
最重要的优点是,炮弹发射后,炮膛中的高温会瞬间将蛋白质化成灰,不会像纸或布一样在炮膛中阴燃。
这样在急速射时,就可以省了蘸水刷炮膛的一步,大大提高射速,还减少了个炮手。所以这波不亏……
而且生丝很细,结构较疏松,利于击发时火花传导,有效降低了哑炮率。也算从另一个角度提高了射速!
此外经过二十年的不断改进,00所研制的大口径架退加农炮,炮管直接与炮架衔接,炮轮则固定在一段轨道上。火炮发射后,后坐力传导到炮架上,再由炮架上的复进机构和轨道来完成后坐力抵消和复进,所以不必每次开炮都得重新瞄准。
这种炮架因为过于沉重,主要应用在舰炮和岸防炮上。
所以目前海军对炮手的射速考核标准是一分钟一发才合格。而当年1分半一发就算优秀……
因为现在昂贵不耐高温的青铜炮已经基本退役,集团普遍采用内模水冷铸炮法铸造的钢炮。钢炮价格便宜量又足,而且不用担心炮管过热的问题了。绝对会在炮手累瘫前保持坚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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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唐山卫戍部队的炮手,还达不到海军的标准,但一分半一发的射速,也足够惊人了!
五分钟之内,三轮急速射,五百多发炮弹雨落下来,将百丈宽的地面都松了一遍。
张臣眼睁睁看着自己视若性命的二十门红衣大炮,就这样全都销了账……
二十辆炮车不是解体就是翻倒,车轱辘满地都是。一门门粗大的青铜炮身,不是扭曲的跟麻花一样,就是直接破碎开裂。还有直直插入泥土中的。
满地人和牲口的残肢断体,内脏脑浆……还有受重伤的人和牛,躺在地上哀嚎惨叫。
侥幸逃得性命的炮手却远远在趴在一边,惊恐的抱着头,不敢再靠近这血肉磨盘似的地狱……
至于那位炮营参将,在第二轮炮击中就只剩下半截身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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壕沟后的七号瞭望塔上,蔡亮眼贴在支架式八倍炮队镜上,审视着炮击效果。
这种俗称‘螃蟹眼’的剪形镜,除了能像望远镜一样观察战场,还能测量目标的距离、高度和方位,是炮队指挥员的眼睛。
对于取得这样的战果,蔡亮丝毫不感到意外,也没有任何得意,只是将十字标线定在了官军车阵,稍靠前一点的位置,沉声报数道:“距离1026米到1121米,方向左0到20。”
几个炮兵参谋马上在地图上找到了对应区域,又对照墙上密密麻麻的射击诸元快速填起表来。
每个参谋负责三十门炮的参数标定,这样一个瞭望塔可以控制一百到一百五十门炮,可谓初代人肉火控计算系统了。
填好一张表,便有传令兵拿着跑下去,告知每个炮台,下轮炮击的射击参数。
炮长便赶紧按照命令,旋转螺旋手柄调整到相应的刻度,炮口也随之压低了仰角。
待炮手也完成了复装,各炮长手攥着拉绳,等待哨声吹响。
传令兵口衔铜哨,仰头望着瞭望塔,却迟迟等不到开炮的红旗。
因为蔡亮没有下令开炮,他对单方面的杀戮没有兴趣,希望对方能看到差距,知难而退。
很快,官军偃旗息鼓,开始退却了。他们推拉着偏厢车,潮水般向左后方撤去。
这又让蔡亮有些失望,对面可不是垃圾卫所军,而是戚继光训练过,张臣带出来的精锐营兵,战斗意志不该这么薄弱……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对方并不是撤退,而是准备换个方向进攻。
面对着一百多门火炮,中间还隔着铁丝网和壕沟,张臣就是再勇猛,也不能让部下白白送死啊!
他很快从炮营全军覆没的震惊中冷静下来,便下令部队向南移动三里地。
张臣反省自己上次,很可能是贸然从大道进攻,才会迎头撞上了对方的主要防御阵地。
换一个地方进攻,压力应该会小好很多。至少叛军短时间内,没法把火炮移动过来了吧?
虽然看起来到处都是那样的简易木棚子,但不至于里头都是大炮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区区一个唐山市,哪有那么多的炮?
一定是虚虚实实的疑兵之计!
就不信这次还能迎面撞上一百门多炮……
“这才对么。”蔡亮扶了扶眼镜,露出一抹会心的笑容。便高声道:“去九号哨!”
他下楼上马,奔向一千米外的另一座瞭望塔……
参谋们则继续留守,以防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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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官军在三里外重新列队。
张臣亲自敲响战鼓,为将士们重振士气!
士兵们也一起高声呐喊给自己鼓劲儿!然后车营将士推着战车头前开路。
其余步兵则弓着身子,排成长长的纵队,跟在战车后头,缓缓向敌阵逼近。也算皇明版的步坦协同了。
但所有人还是一起祈祷,千万不要打炮,千万不要打炮……
然而事与愿违,当战车队逼近到四百丈的距离,敌方阵地再度响起了令人魂飞胆丧的隆隆炮声!
‘夭寿啊,真的都是炮!’看着眼前的一个个小木屋被推倒的瞬间,一道道火光喷薄而出,张承荫感觉自己都要窒息了。
没办法,这就是防御一方的被动性。进攻方可以选择任意一点突破,防御一方却只能面面俱到,老老实实把所有地方都布置上火炮……
钢铁之都的防御,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被动。
好吧,我替你们说——汝闻,人言否?
第一百三十四章 唐山保卫战(下)
这次唐山守军送给官军的是八发急速射!
呼啸的炮弹划着弧线越过铁丝网,也越过了官军的车阵,落在后头跟进的步兵头上。
惨叫声再度响彻四方!
在激射来的实心炮弹面前,血肉之躯完全与纸片无异,丝毫不能阻挡弹道去势。一炮就能像串糖葫芦一样,洞穿十多个士兵,在地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肉胡同……
漫天无休止的呼啸声中,炮弹就像下雨一样泼洒下来,不知杀伤了多少官军。很快又是满地的残肢断体,这次可比炮营得多得多,红色地面上到处是小溪般的血流……
幸好00所研发的榴弹还不成熟,没法在这么远的距离开炮。不然这轮炮击之后,这密集队形的一万官军,基本就没几个能站着的了。
然而这时,张臣表现出了难能可贵的勇猛!
他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次再退的话,这仗就没法打了!
现在就是胜负关口了!
“不要趴下!”张臣推开亲兵,冲到最前线,加入推车的行列。一边推一边吼道:“都跟我上,靠近了他们的炮弹就没法拐弯了!”
张承荫也跟着父亲一起推起偏厢车来!受到他父子的鼓舞,将士们也鼓足余勇上前,帮着一起推车前进!
后面的将士也发现了,越往前越往前好像越安全,便都撒丫子冲起来。
然而那是错觉……
新一轮炮击又调整了射角,炮弹如影随形而来,成排成片的收割着官军的性命。
而且偏厢车中炮后一样会解体,车轴一样会断掉……
前进了两百步的距离,已经有一半偏厢车瘫痪了。
壕沟后,整个炮兵阵地都被浓烟笼罩。虽然天寒地冻,炮手们却都脱光了膀子,露出结实的肌肉,用最快速度装填发射!
战壕中的民兵本来还很紧张,怎么说也是人生初战,说不害怕是假的。就算能大获全胜,可枪炮无眼,自己能不能幸运的活下来呢?
但此刻他们都忘记了害怕,一个个抱着枪,土拨鼠似的大张着嘴巴合不拢。一是看人打炮看傻了,二是这样可以防止耳膜被震坏……
~~
唐护禄也被炮声吸引过来,借着给前线送午饭的机会,出现在了郑一鸾身边。
喊了半天,郑一鸾才注意到他。从耳中取下一个橡胶耳塞,郑一鸾大声道:“这么快就吃午饭了?”
唐护禄掏出银壳怀表给他看一看,已经12点了。
“时间过的真快啊……”郑一鸾嘿然一笑,又问道:“怎么样,现在放心了吧?”
目前三路官军里,杜桐那一路已经撤了。还有一路,王化熙碍着自己是主帅,不好撤得太快,但在巨大的牺牲面前,也开始磨洋工了。
只有张臣这一路还在坚持。西北老哥就是实在……
“没想到,实力差距这么大……”唐护禄不好意思的点头道:“是我对咱们的力量一无所知。”
“不过对面这位张总兵,也很令人钦佩啊。”看着在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后,张臣依然带着他的部下,不断向前推进,推进——
“落后太多的情况下,可能越勇敢的军队,死伤就越惨重。”郑一鸾却面无表情的一伸手,亲兵马上递上一支装填好的万历式步枪。
这支枪的枪身上,刻了个‘甲’字,而且还按了瞄准具,证明这是一杆可以用于狙击的特等品。
郑一鸾熟练的在射击口架好枪,三点一线,屏息瞄准。
“祈祷我们永远不要成为落后的一方吧!”说完,他便扣动了扳机。
在炮声停顿的间隙,响起一声清脆的如同少女娇啼的枪响!
枪膛中的发射药爆炸,火药气体瞬间冲击子弹尾部的软木,猛然撑大了子弹尾部。使锥形铅弹紧紧封住枪管,把所有的冲击力都集中在自身上——子弹便以极高的初速,顺着膛线螺旋射出!
八百米外,一个正在推车的军官便猝然倒地……
内卫士兵基本上都是神枪手来的,听到支队长开枪了,便也纷纷用手中的高精度万历式线膛枪,精准狙杀起推车的官军来。
每个射手身旁,都有两个满脸崇拜的民兵,人手一枪替他复装弹药。
射手开完一枪,便跟一个民兵交换。好歹都摸了几年隆庆式了,打枪不算准,装枪熟得很……
当然,连一般的万历式步枪也只能保证五百米内精确命中。更别说有效射程不到两百米的隆庆式了。
所以民兵和工人护卫队只能握着自己的隆庆式,在那里羡慕的干看着。
~~
张臣很快就发现,身边推车的部下纷纷中枪倒地。
这可是五百步远啊!官军的炮不了那么远,叛军的火铳却能精确命中。
还有没有天理!
这仗还怎么打?
饶是他勇冠三军,心定如铁,依然感觉要崩溃了……
老将军目眦欲裂,双目血红,回头正要张口下令,忽然肩头遭了记重锤一般,便拧着身子摔倒在地。
“父帅!”
“大帅!”
看到张臣中弹倒地,登时惊呼声四起,张承荫和亲兵赶紧围上来,以免他被踩踏。
“撤……”张臣用尽力气,才从肺管中挤出一个字,说完便晕厥过去。
~~
九号瞭望楼上,看着官军这次终于直直撤回大营去了。蔡亮长长松了口气……
六百米的距离,就可以发射榴弹了。
五百米,葡萄弹。
四百米,霰弹……
比起破坏力有余,杀伤力不足的实心弹来。后头那三样,才是收割人命的大杀器。
官军要是头铁继续冲,打出个团灭都不稀奇。
在见识了张臣所部的英勇后,他愈发不愿看到这只难得的铁军,就这样无意义的消耗掉……
“让大家吃饭吧。”蔡亮点一根烟,深吸一口,平复下自己复杂的心情。
来送饭的市民们早就等了好久了,便喜气洋洋的挑着担子给将士们送饭。跟送早饭时的忐忑,可谓天壤之别。
午饭就更简单了,猪肉炖粉条配白米饭,再一人大碗全是肉的老母鸡汤……
没啥新意。不过总比吃什么牛肉罐头、猪肘罐头强,至少热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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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热热闹闹吃饭,那边官军却愁云惨淡。
何止中路军一营,另外两路也都被叛军猛烈的炮火打蔫了。
左路军大营,中军帐中,讨贼总兵官王化熙唉声叹气吃不下饭。
虽然他这路后半段都是在演了,但光前半段就伤亡了两千多将士……
损失其实还可以接受,但在叛军那完全超出想象的火力面前,将士官军都绝望了。
现在营中的士气,已经比天气还冰冷了……
他胡乱扒两口饭,便把几个幕僚和心腹将领叫来帐中商量了半天,发现不管强攻还是智取,都很在这个从未遇见过的对手面前讨到便宜。
他们现在知道了,那五道铁丝网,不是为了阻止他们白天进攻的,只是为了防他们夜袭。
叛军真是想多了,其实经过缺少蔬菜水果的漫长冬季,大部分官军都患有夜盲症……
什么,你说为什么不吃肉蛋奶?呵呵……
总之结论是如果另外两路没有好消息的话,就得赶紧撤兵了。
兵再多有什么用?谁愿意白白送死?
后面就是打也是演了。
更可笑的是,演也不演太久。说不定过不了几天,叛军主力就登陆了……
众人正越说越丧气,亲兵通禀说,中路军的信使来了。
王化熙神情一振,心生侥幸道:“快传!”
但看到信使那死人样的表情,王总兵等人就知道想多了。
信使告诉他,中路军折了四千多人,其中把总以上五十人,就连张臣也受了重伤。
“怎么折了这么多军官?”王化熙等人都惊呆了,虽然知道中路军军官身先士卒,但这比例也太高了。
“左路军进攻时,没有遇上他们专杀军官的神枪手吗?”信使反问道。
“哦,遇到了……”王化熙尴尬的咳嗽一声,顿时觉得自己早撤兵还挺英明的。
便吩咐亲兵带信使去休息,等右路军消息到了,自己再做定夺。
天快黑,右路军的信使才到。
杜桐这路损失最少,只折了千把人。信使虽然极力表示,保定兵如何如何英勇,但王化熙一问,他们果然也不知道神枪手的存在。
姓杜的八成在耍滑头……
“听说杜桐原籍昆山,他父辈才徙到延安卫的。”待那信使下去,一个幕僚幽幽道:“他祖辈好多人还都在昆山呢。那江南集团惯会拉人下水,怎么会放过他呢。”
“唉,不要乱讲。”王化熙摆摆手道:“江南集团也没那么神,就没拉拢过老夫嘛。”
“那是知道大帅不会被收买!”幕僚碰他一下道:“但南蛮子贼啊。就算姓杜的之前没有眉来眼去,但今天之后,他八成会想起,自己是昆山人吧?”
“唉。”王化熙摇头不语,不管怎么说,右路军是别指望了。
中路军更是用自身惨痛的损失,硬来是行不通的。
“唉……”王化熙彻夜难眠,寻思了一宿,最终还是决定从心而为,给皇上保存实力。
“告诉两位总兵,敌军准备太充分,火力太强大,我等短时间怕是难以攻坚。再尝试两三天,不行就先撤兵吧……”
第一百三十五章 生生造化液
官军中路军大营,中军帐中。
张臣面色苍白的躺在行军床上,左肩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渗出的血迹已经变成了暗红色。
仅仅过了一天,雄伟猛男张大帅便成了这副虚弱的样子。
没办法,再精壮的汉子也敌不过随军郎中的虎狼之术啊。
昨日把他抢回营中后,郎中发现铅子透过棉甲,嵌入了大帅的肩胛骨中。便按照《军中医方备要》上的法子,以水银灌入创口,使其与铅子反应形成铅汞齐。少时倾出再换水银,直至铅子自化为止……
而且传统观念认为水银还可以消毒。
所以说,人类早期外科手术能‘一场三杀’,可不只是欧洲的专利。
郎中又为张臣敷上了金疮药,熬了草药内服,能用的办法都用上了,他却从昨天半夜就开始发烧了……
这意味着痈毒入体了。
行伍之中最怕的就是这个,一旦发烧只能自求多福了,挺不过去就一命呜呼。
而张大帅热症来的这么急这么凶,很可能是遇到了最毒的那种,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张臣起自行伍,身经百战,自然对此一清二楚,看着神情凝重的儿子和众部将,他虚弱的笑笑道: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尔等不必如此。当年算命先生就说我这辈子总逃不开血光之灾,但每次都能逢凶化吉。老夫从个大头兵到今天,已经够幸运了。谁也不能一直走运是吧?”
“父帅……”张承荫垂泪道:“你老别说了,好好休息吧。”
“谁知道我睡着了,还能不能再醒过来?”张臣却摇摇头,叹息道:“已经害死了那么多兄弟,为父得对剩下的儿郎有个交代才放心。”
“大帅,没有人怪你!”副将陆看山忙哽咽道:“我们兄弟都心甘情愿跟你出生入死!”
“唉……”张臣又叹了口气,用右手抹一把额头的虚汗,问道:“庞公公呢?”
“今天一早催着再出击,刚让我们打发回去了。”陆看山哼一声,八成是用物理说服的。
“不要再为难将士们了。拿再多的鸡子碰石头,也只能碎成一地蛋花汤。”张臣先说了最重要的,艰难吞咽下口水又道:“有这一场,我们也问心无愧了。但问题是,皇帝会不会这么想?我看未必……”
“他娘的!还不都是皇帝老儿惹的祸!”一个参将恨得跺脚道:“不是他个遭天谴的杀了海爷爷,江南集团哪会造反?!”
“你小声点儿,让东厂的人听见!”陆看山瞪了他一眼。
“要是老夫死在半道上,你们就要把责任全都推到我身上,说是我下令撤军的。反正老夫活不成了,也算物尽其用吧的。”张臣喘息两下,平淡道:“要是监军太监阻拦,承荫就把他杀了。”
“好,不男不女的,看着就恶心!”张承荫点头应声道。
“大帅!”众部下哽咽道:“不能连少帅也搭进去啊!”
“听我说完……”张臣又对众人道:“诸位也要早作打算了。这一仗打下来,咱们知道皇上输定了,可皇上指定不会这么想,肯定会卷土重来的。到时候难免会拿你们填旋……”
说完他便疲惫的闭上眼睛,众将只好黯然退出。
中军帐中只剩下张承荫在照顾父亲。张臣忽又睁眼看看儿子,用最后的力气道:“杀了监军太监后,你就远走高飞,这兵荒马乱的,没人会发海捕文书追拿你的……”
“儿子不想一辈子亡命天涯,还不如跟父帅死在一块!”张承荫红着眼道。
“放心,短则一年,长则两年,就会天下太平的……”张臣声音微弱的说完,这次真的昏迷了过去。
张承荫一摸他的额头,烫地跟烧着的炭块一样!
赶忙流着泪用冰棉巾敷在父帅额头上,给他老人家降降温。
~~
等张臣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虽然还很虚弱,但已经退了烧,正躺在辆行驶的马车上。
听车外有大军行进的声音,张臣便吃力的抬起右手,敲了敲车厢。
车门刷得拉开,张承荫探头进来,欢呼道:“父帅,你终于醒了!”
众将闻讯也纷纷拨马过来,见他没有生命危险了,全都喜出望外。全军士气也为之一振!
“难道真是老天保佑,老子又逢凶化吉了?”张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
“可不是老天保佑!”张承荫神情有些古怪,便窜上马车,关了车门道:“是叛军……哦,唐山的守军头领,叫郑司令和蔡军委的,他们竟然知道了父亲的病情,派人送来了神药‘生生造化液’……”
“那时父亲已经高烧昏迷了,也顾不了那么多,我们就按照他们教的法子,给父亲打了一针……没想到这才两天就退烧了!”
所谓‘生生造化液’,自然就是青霉素了。但赵昊觉得‘青霉素’这名字,太泄露天机了,而且也不够弔。便恶趣的起了这个名字。
江南医学院的研究员们经过二十年的持续研究,几乎尝试了所有能培养青霉的基材,终于发现用甘肃一带出产的哈密瓜,培养的青霉菌株可以多1000倍。
所以现在一年出产的‘生生造化液’,能救治上千名危重病人,勉强够集团和海警内部使用。依然还是弥足珍贵,严禁外流的……
张臣听说当年戚继光,就是被这种神药治愈的,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机会用上。
“他们为何要这样……”张大帅不禁动容道。
“来人说,虽然现在两军对垒,但大家都是华夏男儿。他们首长很钦佩父帅和咱们中路军,希望将来有机会与父帅把酒言欢,所以他们司令就把自己的配额送给父帅了。”张承荫神情愈发古怪道:
“这下将士们更没有战意了,父亲一退烧我们就拔营撤军了。”
“唉,这格局,可比皇上大太多了。”张臣叹息连连道:“也难怪……对了,你杀了庞公公了?”
“没有。”张承荫摇头道:“父亲昏迷后不久,派出去的信使就带会王少保的命令了。他让我们再努力一下,不行就撤军……”
“呵呵……”张臣不禁失笑,王老帅还真是个妙人啊,也算有担当。
“庞公公知道拦不住,就撂下狠话,先跑回京里告状去了。”张承荫说完,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张臣一皱眉。
“是,断后的斥候发现,唐山的义军在清理那些铁线圈,重新铺设铁轨道,似乎是准备出击。”张承荫低声道。
“很正常。”张臣丝毫不感到意外,换了自己,发现敌人如此不堪一击,也会放心大胆的发起反击的。
“那咱们是让开去路,还是……”张承荫越说越含糊。
见年轻气盛的儿子都已经毫无战意。张臣不禁暗叹,这一针还真是效果拔群呢。
真不便宜啊……
“先看看再说。”张臣寻思片刻,吩咐张承荫道:“你多派侦骑,紧盯着点儿。”
“是,父帅。”张承荫忙沉声应下。
“你就不要亲自去了……”张臣心有余悸道。
“哎。”张承荫也不逞能。他现在一点都不想跟人家比比枪法了……
~~
唐山市。
一个蓝色绸面的热气球缓缓升起。全身用皮裘包裹严实,戴着防风眼镜和皮手套的侦查员,用高倍望远镜仔细搜索四周后,才在钢瓶中的燃气殆尽前,降落在炮兵阵地后的空地上。
当侦查员宣布,三路敌兵皆撤退到五十里外。来的最晚的保定兵,更是已经在百里之外了!唐山市登时成了欢庆的海洋。
市民登时高兴坏了,放下手头的工作涌上街头,敲锣打鼓,忘情欢呼起来!
唐护禄也没阻拦,只让市政厅和公安局维持好秩序,不要乐极生悲。
大家紧张了一个冬天,日以继夜的高强度劳动,春节都是在工场中过的,积蓄的压力和疲劳可想而知。
现在官军终于被击退了,唐山父老是得好好的释放一下!
而且不光击退了官军,我军还毫发无损……好吧,这样讲夸张了点。
严谨来说,还是有十来个炮手因为操作失误,或者被大炮的后座力震伤,或者被失手掉落的炮弹砸得脚面粉碎性骨折之类……好在都没有生命危险。
不过市民们还是将最大的敬意,献给了自己的子弟兵。
那首脍炙人口的《陆战队进行曲》,再次响彻唐山街头。
那句‘战无不胜开太平,解甲归来父老迎。美酒琼浆斟满杯,献给亲人子弟兵!’就是此时最好的写照了。
可大姑娘小媳妇们崇拜的目光,却让民兵们有些臊得慌。
赶跑了敌人当然高兴。可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捞着开一枪,光看人家打炮去了……搞得牛逼都没法吹,要这崇拜有何用?
早知这样,他们抢破头也得加入炮兵团。
这时候,一个惊人的消息彻底引燃了他们的情绪——郑司令要组织部队追击来犯之敌!
各民兵大队,工人护卫队的队员们,赶忙纷纷撺掇自己大队长去请战!
这次可不能再光看热闹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通州保卫战?
郑一鸾当然不能全都带上了。
按计划,蔡亮将和一千安保队员,带领民兵和工人护卫队留守,以防王化熙杀个回马枪。
经过之前的战斗,民兵已经体会到自己手中的武器意味着什么,靠他们自己的力量防守就绰绰有余了。
郑一鸾则带内卫支队和大半支安保支队,再加上三千名基干民兵……经过一冬的强化特训,唐山的民兵预备役,已经有大半达到基干民兵的标准了。
他就带这一万兵力出击!
其中还有两千人担任后勤兵,真正参加战斗的只有八千人。
“不多带点人吗?”虽然唐护禄还是很不情愿郑一鸾顺风就浪,希望他能老老实实待在阵地上,等主力部队上岸。
那样一场大功稳稳到手,别说升行政六级了,就是超擢行政五级也不是奢望。
但他现在已经以未来的集团高层自居了,提醒自己格局要大。
“你这是深入虎穴,还是多带些人马吧?”
“哈哈不用,人多了我也不会指挥。”郑一鸾指了指自己领子上的三颗银星,笑着拒绝道:“我就是个小小的上校,干不了将军的活。”
唐护禄忍不住翻翻白眼,又来了……
过分的谦虚,就是极端的骄傲!
“一定要去吗?”唐护禄还是想努力一下。
“唐市长,这是总司令部的命令。军令如山倒!”郑一鸾正色道:“而且被动挨打不是子弟兵的作风!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人不犯我呢?”唐护禄苦笑问道。
“呃,视情况而定……”郑一鸾深思片刻道。
“总司令部确实命我们稳守反击。”蔡亮拍了拍唐护禄的肩膀道:“放心,这边有我保护呢。”
“哎,好吧。”唐护禄终于不再说话。
“不过你也千万别上头。”蔡亮又嘱咐郑一鸾,自己不在身边约束着,他真怕这厮一口气打到北京城。
从作战本身,倒没多大的危险。
但子弟兵从海警时代就军令如山倒,何况他们还是内卫部队。
越过雷池,一定会被送上军事法庭的……
“记住,一百公里,一米都不能多!”
“放心,一百公里,一米都不会多!”郑一鸾潇洒的敬了军礼。“为了人民!”
“为了人民!”蔡亮也郑重还礼。
~~
京师紫禁城,翊坤宫东暖阁中再度响起咆哮帝的怒吼声!
“真是脸都不要了!十万大军攻唐山,一枪不放就敢撤兵?!”
“那是个命令,进攻唐山是个命令,他们怎么能无视朕的命令呢?反了天了!”
“那些总兵一个个都是不忠不义的懦夫!饭桶!叛徒!朕要把他们统统凌迟!
“所有人都在欺骗朕,包括你们也是!你们就这么当的监军吗?你们也要凌迟!”
听到那如恶鬼嘶吼般的声音,宫人们噤若寒蝉,不少小太监都吓尿了。因为这意味着他们中的几个,又要被皇帝打死泄愤了……
听说离京传旨的太监,也在半路被打死七七八八。现在就连出宫都可能被敲闷棍……当年大家自宫不过是为了进宫有个铁饭碗,谁想到这职业这么高危啊!
暖阁中,三个监军太监面如土色跪在万历脚下。趁着皇帝骂累了的功夫,侯永壮着胆子道:
“皇爷,官兵怯懦是一方面,但叛军的大炮也实在太厉害了!打得又准又快,炮弹像雹子一样往头上落,谁也遭不住啊……”
“是啊,他们还有可以在五百步外弹无虚发的枪,那张总兵已经很勇了,但实在是以卵击石,死伤惨重啊!”庞公公也硬着头皮道。
他倒不是为了感谢张承荫的不杀之恩,而是大敌当前,皇帝杀总兵可能要掂量一下。但杀他们这些监军泄愤,却是眉头都不用皱一下的。
“放屁!放屁!”万历恨得将几上的茶壶、茶杯、点心碟,统统丢掉三个太监身上,歇斯底里道:
“你们当朕是傻子吗?朕也内操五年了,火铳能打准五十步,都要烧高香!还五百步!怎么不说他们能五百里外,直接一枪崩了朕呢!”
“可是皇爷,奴婢亲眼见过了,真的就能打那么远……”庞公公都快急哭了,对两个同行道:“你们也看见了吧?”
侯永两人迟疑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把他拖出去,乱棍打死!”万历一指可怜的庞公公,先捶死一个出出气再说。
“你们两个!”然后他又对鹌鹑般的侯永两人道:“立即带着王命旗牌滚回去,撤了他们的官职,宣布他们死刑!“”
“皇爷,会不会激起兵变啊……”侯永两人眼前一黑,那帮丘八早就想弄死他们了。这还不立即砍了他们的狗头投敌?
“朕还没说完!”万历黑着脸道:“命令他们戴罪立功,重新进攻唐山市!这一次,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绝对不准后退!不然朕发誓,一定抄他们九族!不,十族!”
“喏。”两个太监颤声应下,先保住命再说吧。
俩监军退出后,暖阁中再度响起万历的市井骂声,还有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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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伤得太厉害了。
他信心满满的以为,这次杀鸡用牛刀肯定能大获全胜,扭转一下不利的局面。
没想到却搞成这鬼样子,这下不管是舆论还是占据,都更不利了……
好在他很快就把伤痛抛到了脑后,因为有更劲爆的军情,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仅仅两日后,前线来报,唐山的叛军居然离开了老巢,衔着中路军的尾巴,展开追击了!
“叛军的兵力有多少?”万历站在那副京畿地图前,面色阴沉。
“一万左右。”前来报信的京营提督尹秉衡答道。
“这么点人?”万历紧绷的脸色松弛不少道:“贼将是打算偷鸡一把吗?”
“不好判断。”尹秉衡缓缓摇头道:“他们追击的速度并不快,甚至有点慢。这主要是因为他们一边前进,一边铺铁轨的缘故。”
“铺铁轨?”万历奇怪道。
“是,主要用来运输他们的重炮。”尹秉衡皱眉道:“这么大费周章,不像是偷鸡,倒像是要攻城。”
“攻城?”万历嘴角一抽搐,低头看向地图。
尹秉衡告声罪,上前指着地图讲解道:“之前,西山集团修建了一条从门头沟到唐山的铁轨道。虽然去年我们把铁轨拆掉了,但路基仍在,所以他们只需要重新铺设铁轨即可,一天能前进十里。”
万历点点头,看着那条擦着京城北面过去的铁道,感觉脖子上凉飕飕的。
一天十里虽然不多,但唐山距离京城本来就没多远好吧!
而且叛军根本不用打到北京城,杀到通州就要了亲命!
通州是大运河的终点,朝廷的粮仓大半都在那里,连总督仓场侍郎的衙门都在通州!
“他们一定是要打通州城的主意!”万历这下有了判断,狠狠一击掌道:“一定是这样的!叛军再狂妄,也不至于用区区一万人攻打京师吧?”
“是。”尹秉衡点点头,这点儿人确实太少了。
“所以他们故意摆出要攻打京师的架势,把朕吓得将兵力都收缩到京城,然后忽然直扑通州!”万历重重点着地图上通州道:“眼下无法南粮北运,朝廷稳定人心,全靠通州城那整整两千万石粮食!”
“这就是叛军将领的意图,他是想挟大胜余威,来个趁乱取通州!一旦让他成功火中取粟,京城必将大乱!”
尹秉衡点点头。不管怎么说。通州城的粮食,也是朝廷眼下最大的一笔财富,绝对不容有失。
其实张居正留下的是三千万石,这就已经少了一千万石了。等于是张太师死后的每一天,太仓的存粮都会减少一万石……
“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万历重重一拳,砸在了地图上道:“这一幕让朕想起了正统十年,也先率瓦剌大军南下,有先占据通州粮仓、再围攻北京的企图。”
“皇上说的是。”尹秉衡点点头,他精研战史,自然对土木堡之变前后事态了若指掌。
“当时通州各仓存有约1900万石的粮食,这一笔巨大的战略物资倘落入敌手,后果将不堪设想。于是有人建议立即放火焚仓,以免资敌。主持北京保卫战的于少保却不肯就此毁掉粮草,他巧妙的发动全城百姓,凡能从通州官仓运粮二十石交给京城官仓的,发给白银一两。”
“此命令一下,京城军民全都发动起来,从京城到通州间的官道上,白天车马相接,夜里火把通明,仅仅几天的工夫,就把通州粮仓搬运一空!京城则储备了足够全城军民食用一年多的粮食,家家都有存粮,人心大定,最终取得了北京保卫战的胜利!”
“当时情况万分危难,岂是现在可以比拟的?”万历给对方也给自己打气道:“至少三大营还在,你们的皇帝也还在!这次没道理无法度过难关!”
“皇上说的是!”尹秉衡赶紧点头。心说后一条未必是好事。面上却高声道:“天佑大明!必能否极泰来!”
“朕意已决!”万历终于抖擞精神下令道:“尹爱卿,你立即率领三大营移防通州东,背靠北运河列阵!”
“是!”尹秉衡忙沉声应道。
第一百三十七章 朕欲亲征!
“一切如你们推演的那样,万历已经命令尹秉衡率三大营移防通州东,大军背靠北运河列阵,防止通州粮仓有失。”平平无奇的特科侦察股长梅花,出现在了微不足道的郑上校面前。
“现在他们的头等大事,就是尽快将通州仓的粮食转运到京仓去。”
“这不都全仰仗方科长的关爱,梅股长及时准确的情报么?”郑一鸾却对这位股级干部的到来,感到受宠若惊。这足以说明自己这个小小的‘加强团’,已经成为大老板关注的焦点了!
“呵呵,怎么说大家都是高处长麾下,能帮当然要帮帮了。”梅花淡淡一笑道。
“那我们必须得打好这一仗,不能给咱们保卫处丢脸啊!”郑上校马上表态道,说着还给梅股长敬了根华子。
梅花却摆手示意自己不吸烟。现在江南虽然已经烟民千千万,但在北方吸烟还是地主老财们的专利。他不像科长那样有天赋,必须小心翼翼隐藏自己,才能不引人注目。
“不过你也不用太着急。”梅花反手给郑一鸾吃颗定心丸道:“原本我们还担心,万历会不会学于少保当年,几天功夫就把粮食运完,但现在看来是多虑了。”
当年于谦为了尽快坚壁清野,一面奏请景泰帝给京城文武一下发九个月的禄米,给守城士兵发六个月的饷粮,但都得去通州领取。
同时他为了发动群众,除了运粮给钱外,也不计较老百姓会不会把粮食运到自己家里去。这才创造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奇迹,短短数日运完了通州仓海量的粮食。
而且满朝文武,全体军民家里都满仓满缸,自然人心大定,士气大振。
所以这种存亡时刻不能算小账的,必须一切为了胜利才行。
要还是‘宁与友邦、不予家奴’,那就白搭了。
但让万历不算小账是不可能的。那可是两千万石粮食啊,保守估计也值四千万两白银呢!
让把他这些宝贵的财富,白白分给那些可恶的臣子和卑贱的草民,还不如杀了他痛快呢。
所以万历只下令御马监从京城征发民夫,并派四卫营监督转运,务必做到颗粒归仓……
别说几天了,几个月他也运不完!
“很正常,以朱翊钧之贪财,怎么会舍得散财呢?”郑一鸾便自己点着了烟,美美吸一口。‘中华牌’香烟可不好弄,他一年也搞不到几条,平时都不舍得抽这种。
“不过万历还没打算让三大营来对付你们,他派监军太监带着督战队和王命旗牌,去了王化熙、张臣和杜桐营里,逼他们跟你们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梅花又透露道。
“怪不得张家父子一头扎进宝坻城里,就赖着不走了。”郑一鸾露出恍然的神情:“还以为张大帅不行了呢。”
“他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一直没下床,应该是装病糊弄新来的监军太监。”梅花淡淡道。显然不只是宫里的情报,敌军的情况他也尽在掌握。
宝坻县城虽然不大,但因为是京畿门户,故而在建造时更多从军事角度考虑。城墙采用砖石结构,高与厚都是两丈六。而且每面城门均用坚木铁钉制作,还门上建楼,四角亦各设角楼一座,防御设施甚为完备。
张臣摆出一副据城而守的架势,希望郑一鸾能知难而退。要是他实在头铁要战,张臣凭借坚城,也占据些优势。
“张大帅太看得起我们了,我们可没那么大本事攻城。”郑一鸾哂笑一声,问道:“宝坻城里还有老百姓吗?”
“宝坻县城周长不到七里,一下涌进来两三万官军,老百姓怎么可能还敢待在小小的县城里?”梅花笑道:“早就全都逃到乡下去了。”
“那就好。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咱们得帮王大帅一把啊!”郑一鸾说着,潇洒的将烟蒂弹飞,一串橘黄色火星便夜空中画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
飕飕的呼啸声中,千百道橘色弧线划破了漆黑的夜空。
那一道道橘色火光,将半边夜空映照的十分明亮,清晰勾勒出宝坻县城的轮廓。
“哇,好漂亮,是流星吗?”城头守军纷纷仰脖观看这此生仅见的美景。
“是窜天猴吧?”听到动静,张承荫也出来观看。
直到那些‘流星’纷纷落在县城中,官兵们才意识到这是火箭敌袭,赶忙纷纷抱头躲避。
好在那玩意儿虽然声势吓人,但落地后并不会爆炸。除了少数倒霉蛋,被那大铁罐子直接砸到,非死即伤外,大部分人都安然无恙。
张承荫刚想说,没想到义军也有这种华而不实玩意儿。
却悚然发现落在他眼前的那个火箭,喷着长长的尾焰到处乱窜,直到扎在个土墙上屁股还依然在呼呼喷火,完全没有熄灭的意思!
“走水了!”
“着火了!”
“可了不得了,烧起了!”惊叫声在城中各处此起彼伏,到处都被引燃起火。
这下张臣也顾不得装病了,赶紧起来命人救火。
尽管军官们奋力组织士兵扑救,但这年代除了地主大户,家家屋顶都用茅草。其实哪怕地主家,木结构的房屋也极其怕火的。不信你看最大的地主大院——紫禁城,每次走水都烧成什么鬼样子?
扑救完全无济于事,不断射入的火箭让火光冲天而起,最终连成一片,整座县城都成了火海……
被四周高高的城墙一围,狭小的城池直接成了老君的炼丹炉。熊熊大火中,不断有房倒屋塌。滚滚浓烟弥漫整座县城,仿佛要将一切都吞噬一般。
惊恐万状中,监军太监皮公公率先叫开城门,逃出了县城。官兵们也跟后面一起逃之夭夭……
见军队已经失去控制了,张臣无可奈何,只好在儿子和亲兵的保护下,也跟着逃出了宝坻县城。
他一路收拢溃兵,一直到天亮才把大半人马重新集合起来。
但这时,他们已经离开宝坻县城快三十里地了。
而且粮草辎重、武器装备全无,很多官兵连棉衣鞋子都丢了,一个个灰头土脸、瑟瑟发抖,跟难民没什么区别。
这下是彻底没有战斗力了……
“父帅,咱们怎么办?”张承荫含泪问道。真是太憋屈了,开战到现在都就没捞着开一枪,他们却已经一败再败、一败涂地了。
众将也都看着张臣,等着大帅拿主意。
“再回宝坻是不可能了,但后退也是死路一条,留在原地也一样。”张臣苦思片刻,一指南边的潮白河道:“过河,去香河县!”
俺们惹不起义军大爷,让开路总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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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紫禁城,翊坤宫中又双叒叕响起了万历皇帝的村骂声!
因为次场景进来过于频繁,故而脑补即可……
但这回监军太监的禀报,万历不信也不行了。因为东厂督战队也众口一词,叛军有一种可以从‘十几里外’飞来的火箭,可以喷火盏茶功夫。虽然直接杀伤有限,但绝对是引火烧城的大杀器!
这岂不意味着叛军根本不用靠近通州城,甚至隔着潮白河就能直接发射火箭到城里,把他的粮仓都点了?
一想到自己的一千九百九十万石粮食,被烧成灰烬的画面,万历感觉整个人都活不了了。
“绝对不能让他们越过潮白河!”万历咆哮道:“传谕给尹秉衡,立即移驻潮白河东岸!”
“那就跟叛军迎头碰上了!”张宏提醒皇帝道。
“碰上怎么了?!”万历鼻子哞哞喷着白气道:“他们只有一万人!三大营加上王化熙他们的兵马,加起来整整二十万!就是二十万头猪,也能把他们一万人统统拱趴下!”
“皇爷英明。”张宏心说也是,二十万对一万,优势在我嘛……
“传谕给王化熙他们,也火速率军前往大厂参与会战!”万历咬牙切齿道:“告诉他们,五日后,朕会御驾亲征!等朕抵达战场后,哪个还没到的,统统以贻误军机处死!”
“皇爷,三思啊!”张宏吓坏了。“亲征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你爷爷的老爷爷就是浪到草原上打猎的……什么叫冲动的惩罚啊!
“不必多言,朕意已决!”万历嘴角哆嗦一下,显然也想到了英宗北狩的典故。自己虽然也有个弟弟,可没有于谦啊……这要是有个闪失,可没后悔药吃。
但话已出口,他也只能一脸决然道:“明日便告祭天地祖宗,然后御驾亲征,赶紧准备去吧!”
现在文官都坐牢,事事都得太监操持了。
好在没有文官集团拼命阻拦,自然他想去哪就去哪,完全自由了。
皇帝决定御驾亲征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然而两宫太后和郑贵妃一哭,万历就又动摇了。
他劝自己说,还好还好,二十万对一万,绝对不可能输的!
而且大将军朱寿也亲征过好几次,不也屁事儿没有吗?
什么?落水了。战后落水不算吧?
一想到自己虽然只是在家门口亲征,却要过北运河和潮白河,他就愈发一阵阵感到恐惧。
我大明的皇帝,好像真不适合亲征啊?
怎么办咩?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三河之战(上)
不管怎么说,皇帝决定御驾亲征的消息,还是有一定霸服作用的。
原先一直磨磨蹭蹭不愿靠近的各路兵马,赶紧从各个方向往三河县火速集合。
紧赶慢赶,终于在皇帝指定的日期抵达了三河县。
可是当各位总兵安顿下部队,前往潮白河边的京营大营拜见提督大人时,却听到一个让他们目瞪狗呆的消息。
“什么,亲征取消了?!”接住自己的下巴道:“这种事还能说了不算?”
“你瞎嚷嚷什么?这些年圣躬一直不好,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前阵子因为急怒攻心,又犯了头晕目眩的老毛病,只能卧床静养了。”尹秉衡瞪他一眼,咳嗽一声道:
“陛下是要坚持亲征的。但来的不过是一支不满万人的偏师,又不是叛军主力,何劳陛下强撑病体?为保圣躬,本帅便奏请皇上暂缓亲征了。”
“这样啊……”众将将信将疑的点点头,隐约看到提督大人背上好大一口黑锅。
“那开战日期是不是也要顺延了?”王化熙沉声问道。
“开战日期不变,就在后日。”尹秉衡淡淡道。
“军门三思啊……”躺在担架上的张臣咳嗽两声道:“敌军强大远超想象,就像大人在欺负小孩……”
“是啊。”另外两位也使劲点头附和。“差距之大,不可以道里计……”
“军门是知道我的,咱老张从个大头兵一刀一枪杀出来,什么时候怕过死?”张臣说到伤心处,忍不住落泪道:
“可问题是,对上这样的敌人,我们连砍一刀、开一枪的机会都没有啊!这种死法太窝囊了,我老张真顶不住啊……”
王化熙和杜桐也红了眼圈,前者叹息道:“真败的一点脾气都没有。”
“军门,咱们将近二十万大军云集三河县。”杜桐也晦气道:“可对手呢,还在按部就班的铺铁轨,迎着面冲咱们就来了。这说明什么?人家根本就没把咱们放在眼里!”
“你们先安静,竖起耳朵来听听吧,外头什么动静?”尹秉衡抬下手,面无表情道:“听到了吗?是水声!潮白河已经开凌了!”
“……”三人齐齐一哆嗦,显然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潮白河都开凌了,那海上八成已经恢复通航了。江南集团的主力部队,说不定已经在曹妃甸登陆了!
“所以没有时间了,诸位。”尹秉衡捋一下花白的胡须,缓缓道:“道理很简单。如果我们全力以赴,还击败不了对方的一支偏师,那就没必要让部下,到对方主力面前送死了。”
三人秒懂。对方毕竟只有一万人,无论如何也没法全歼他们。
而对上主力部队的话,可能一个都跑不了……
“因此我们必须在对方主力赶到前,跟这支军队过过招,看看能不能摸索出合适的战法来。”尹秉衡沉声道:“所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这世上没有无法击败的敌人,只要我们找到被遁去的其一,便是致胜的天机!”
三人心说,估计老头儿退休这些年,天天在家演《周易》玩儿吧……
但尹秉衡可是文武双全的一代名将,马上就跟上一番实际的。
“毕竟我们现在人数占据绝对优势,而且还是在平原野战,可以最大限度的抵消他们的火器优势。却最适合神枢营和五军营的骑兵作战。”
“是。”三人点点头,在三河平原上作战,确实比他们攻打唐山市要舒服得多。
至少敌人只带了两百门炮,在一马平川的战场上,是没法像在唐山那样,靠火炮和冷枪就能击退四面八方的来敌。
所以神枢营和五军营的骑兵,可以利用机动优势,从其防线薄弱环节突入!
也难怪提督大人不死心了……
最后,尹秉衡看看三人道:“之前你们都辛苦了,此战为三大营掠阵即可!”
这也是没法子的。因为敌人一直保持密集队形,也不分什么前锋营左哨营右哨营。任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这样固然很容易被包饺子,可战场也就缩小只有一处,让官军能投入的兵力大受限制。
人再多也只能干看着,反而会乱套的。
三人当然求之不得,假假客气一番也就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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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十九年三月十二日,郑一鸾率领他的唐山卫戍部队,终于推进到了三河县大厂一带。
大厂是原先元朝的皇家马场,俗称‘大场’,逐步谐音演化成‘大厂’。虽然现在这里早已不再养马,但平坦的地形是不会变的。
就在距离潮白河五里的地方,两军终于相遇了。
在一万唐山卫戍部队的对面,是大明皇帝的直属战略部队,整整十万三大营精兵!
除了两万留在京城看家的神枢营官兵,三大营已是倾巢而出了。
此外,南面潮白河对岸,和北面三河县城一代,还有将近十万的官军虎视眈眈。
这场兵力悬殊的焦点大战,注定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除了北京的皇帝,浦东的赵昊等双方统帅外,那些镇守一方的大将,也密切关注着此战的结果——
天下第一关的牌匾下,杨四畏手扶箭垛,举目西眺,仿佛想亲眼看看这场生死之战的盛况。
可惜此去京师六百里,就是升起戚继光留给他的热气球,也只能看到个寂寞。
但他却不敢离开山海关半步,因为赵昊给他的任务,就是钉死在这里,以防戚继光率军南下。
这已经不是战斗层面的问题了。子弟兵就脱胎于戚家军。赵昊没法想象,他的指战员对上戚继光时,军心会乱成什么样子。
所以他必须要将戚继光先调到关外去,然后让杨四畏看好门,把他挡在外头。
虽然赵昊相信戚继光不会再趟这浑水了。而且这么短时间,他这条过江龙,应该也搞不掂那些尾大不掉的辽东将门。
但那毕竟是‘奇迹的光’戚继光啊!谁知他会不会出人意表,真就带着军队回来了呢?
巨变之时,人心难测,反复无常才是最平常的景象……
就连杨四畏也不是真就铁了心跟赵昊干的。
天下大乱之时,有兵就是草头王。说实话,总兵们不可能没有拥兵自重,至少是待价而沽的心思。
但还没来得及狮子大开口,一场唐山保卫战打得杨四畏目瞪口呆,心凉了半截。
他已经想好了,要是这场三河之战,官军还是一败涂地。那他就彻底摆正心态,服从命令听指挥,赵昊让撵狗绝不撵鸡。等天下平定后,靠着今日之功,总能混一场富贵的。
反之,那就得好好谈谈,日后的地位问题了……比如是不是可以听调不听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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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关千里之外的宣府镇。
宣府总兵官李如松,正在接待远道而来的宁夏总兵官麻贵。
麻贵此行奉三边总督魏学曾之命,率领山西四镇边军五万人,入京勤王!
多年的老朋友路过自己的地盘,李如松当然要尽地主之谊了。
麻贵欣然应邀到总兵府做客,值此风雨飘摇之际,他也想摸摸李如松的底。
都是直筒子武人,也不来那套弯弯绕,酒过三巡之后,麻贵便沉声问道:“子茂,你没有收到进京勤王的圣旨吗?”
“收到了。”李如松坦诚道:“不过我这边头上有巡抚还有总督,这种事轮不到我做主的。”
麻贵头上当然也有督抚了,只是三边总督魏学曾乃当年张居正的死对头。万历十五年后才被朱翊钧起复,当然要报效皇帝了。
而宣大总督汪道昆,歙县人……还是赵昊一手起复的。立场不同,选择当然不同了。
“你丫怎么想的?不报你爹的一箭之仇?”麻贵闷声道。他知道李如松这种猛男,手里有圣旨,是不会把督抚放在眼里的。
所以他按兵不动很可能是他自己就不想动,才会顺水推舟……
“我爹好好的,为什么要报仇啊?”李如松熟练的把玩着纯银打火机,点了根粗大的雪茄。
看着他这副做派,麻贵心头升起一丝明悟。
“你丫不会也……”
“也是何意?”李如松笑眯眯问道。
“也抽胜利牌雪茄吧?”麻贵从袖中掏出根雪茄,居然是一个牌子的。
两人登时露出看到同志的表情。
“想不到老麻你个浓眉大眼的,也……抽上雪茄了?”李如松笑呵呵的给麻贵点上。
麻贵深吸一口,一脸陶醉道:“这是难以抗拒的诱惑啊。”
“是啊,太容易上瘾了。”李如松笑着点点头。
“你这烟龄多长了?”麻贵问道。
“当年跟我师父学会了之后,就一直没断过。”李如松道。他师父是徐渭……
“你呢?”
“我么,我接触他们……它的时间,没你那么长。”麻贵道:“白庙乡之战你记得么?”
“嗯,万历十二年吧。”李如松点点头。
万历十二年,平凉卫指挥使哈林指示部众扮成土匪血洗了江南集团移民办,这就是震惊天下的‘平凉惨案’。
惨案发生后,从三边总督往下被一撸到底,麻贵也紧急调任固原总兵。
“当时我率军包围了白庙乡不假,但我根本没出手,只在外头扎篱笆。”麻贵苦笑道:“平白担了个刽子手的罪名。”
“那出手的是……”李如松轻声问道。
“不错,就是他们。”麻贵点点头道:“亲眼看了他们是怎么把个营寨坚固的白庙乡夷为平地的,我就决定,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哈哈哈。”两人便相对大笑起来。
笑完了,麻贵便低声道:“说说吧,你打算怎么办!我跟你共进退……”
“先在我这抽两天雪茄,看结果再说吧。”李如松淡淡道。
“好,听你的。”麻贵重重点头。
这个憨憨却不知道,人家李如松的爹,已经是西北公司董事长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三河之战(中)
三河,大厂。
漫长的严冬过后,潮白河鲍丘河终于恢复了流淌,滋润着干涸已久的京东平原。
大地还是一片毫无生机的枯黄,但若你俯下身子细看,就会发现干草下已经泛青,还有纤小的嫩芽也悄然探出头来。
相信用不了多久,这片古老的土地便又会重现勃勃生机了吧?
忽然,一阵翻盏般的马蹄,踏得地上枯草乱飞,烟尘四起。
一支庞大的骑兵从潮白河大营方向乌云般滚滚而来。千骑卷平冈,踏得大地都在颤抖!
他们头戴皮革帽体上钉缀铁甲片的红缨铁帽,身着内缀铁甲片的蓝色泡钉布面甲,胳膊上也披环臂甲。胯下清一水的蒙古战马,非但鞍仗肚带俱全,在马匹要害部位甚至也加了缀铁片的皮甲。
哪怕抛去他们高举的三角黄龙旗,也能一眼看出,他们是大明皇帝最精锐的王牌部队!
不错,这正是成祖皇帝以三千内附蒙古骑兵为核心组建的三千营!虽然已经更名为神枢营,但依然是大明最强悍的骑兵力量!
这五千神枢营左掖骑兵正在向战场指定位置移动。开战后,他们将和五千右掖骑兵,同时直扑叛军两翼!
而中路攻坚的任务则留给了大名鼎鼎的神机营!
这支大明最久负盛名的无敌之师,是世界上最早纯火器部队,永乐年间就已经名震天下了。虽然几经沉浮,但始终是明军中专业程度最高,火力最强大的头号王牌!
其它部队嫌火铳发射步骤繁琐,且容易炸膛,因此都倾向于使用简单安全的三眼铳……就连神枢营和五军营也不例外。
神机营则不然,他们一直以最强大的火器部队自居,当然要掌握最先进的火枪了。
他们非但多年以前,便已经换装了隆庆式步枪。而且还拥有大量轻重型火炮,从佛郎机、大发贡到红衣大炮应有尽有!
作为三大营荣誉感最强的一支军队,正面主攻的任务是神机营主动争取的。他们早就想跟叛军碰一碰,倒要看看谁才是世上最强的纯火器部队!
三大营还有一营是人数最多的五军营。它们是从各都司、边镇选调出来的精锐部队组成的野战军。以步兵为主,骑兵为辅,还有战车部队。
五军营负责保护神机营,并在敌军防线被击溃后发起总攻,进行最后的收割!
此外,尹秉衡手中,还有一支上万人的精锐龙骑兵,作为战略预备队。
好吧,尹军门不知道什么叫龙骑兵。
众所周知,冷兵器时代的战场上,有马的都比较能打,无码的要弱很多。
而且明军骑射能力太弱,必须用火器才能与鞑子的祖传手艺对抗。但在马背上无法完成装填火枪的繁琐步骤,此外瞄准也是个大问题。
所以就采取了这种折中的方法,行军机动时让步兵上马,进入战场后再下马,以火枪形态作战。
虽然折腾了点儿,却终于能跟上鞑子骑兵的节奏,火枪的射程还压制可以弓箭。
加之俺答封贡以来,大明可以稳定获得大量蒙古战马,是以边军和京营都配置了大量的‘龙骑兵’……
这就是尹提督此战兵力和布置了。
其实昨夜,他便派出过一支五军营骑兵绕至敌后夜袭。
这是以多打少时的常规套路。就算偷袭不能成功,也可以让敌人惊忧整宿,筋疲力尽,第二天状态全无。
然而那支五军营骑兵忙活了一宿,却始终突破不了叛军在营地外拉的铁丝网。最后只能遍体鳞伤而回……
本以为叛军被折腾了一宿,今天肯定要趴窝。没想到天刚蒙蒙亮,斥候就发现,叛军再次拔营。以不变的速度,缓慢而坚定的向背靠潮白河设立的中军大营而来。
这下别无选择,只有按计划出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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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弟兵这边。
不用侦察兵报告,远处染黄了半边天的滚滚烟尘,就已经说明一切了。
值日官马上下令部队踏步走,然后以营为单位,从行进队形变为一个个密集方阵。
这不是迎敌的队形,而是司令员要训话。
队列训练是子弟兵的童子功。转眼功夫,一万将士便以司令旗为中心,组成了十个方方正正的豆腐块。
郑一鸾穿着锃亮的马靴,跳上一门永乐大炮,目光威严环视四面八方的部下,中气十足道:
“将士们,我们终于在主力部队抵达前,把官军的王牌逼出来了!”
内卫官兵们一阵哄笑,安保支队也勉强在笑,那些基干民兵却有些笑不出来。
因为现在四面八方肉眼可见的烟尘滚滚,甚至能听到隐隐的雷声……那是无数骑兵的马蹄,在震撼着大地!
之前是之前,这次没有堑壕和炮兵阵地的庇护,在这大平原上面对数倍于己的骑兵,他们怎么能笑得出来?
“我们这么着急是为了抢攻吗?不,我们没有那么狭隘!”年轻的将士们便听臭不要脸的郑一鸾接着道:“你们这一代人,都是在集团学校中长起来的。从小受的教育便是我们是伟大的中华民族,要为保护我们的民族而战!”
“而现在因为一暴君独夫,我们却不得不与同胞交战,这让我们很不好受,总司令一定也很不好受!”郑一鸾高声道:“所以总司令才会指示说,内战拖不得,要尽快结束这场战争!”
“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比一场让敌人彻底绝望的战役,更能摧毁对手的抵抗意志了!”说着他刷得抽出佩剑,大声吼道:“此战,拿出你们最强大的战斗力,最坚强的战斗意志,最不怕牺牲的大无畏精神!为了我们的民族,为了我们的国家,为了我们的同胞,取得一场最震撼人心的胜利,来以战止战吧!”
“以战止战!”将士们山呼海啸起来。
“人民万岁!”
“人民万岁!”万众一心的吼声中,营长们指挥着各自的部队一起向外跑步移动。
到达指定位置后,九个营方阵便由密集队形,散开为稀疏的空心方阵。
但中间一个方阵是实心的,因为司令部、炮兵营阵地都设在这里。
其实另外八个营方阵也不完全是空心的,因为都设有各自营属炮兵连的十几门宣德炮、洪熙炮。
同时,九个营方阵便又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空心方阵。
尘埃落定,列阵完毕。
相较而言,官军的动作就过于迟缓了。等他们的骑兵迂回到位,神机营布置好车阵和火炮的功夫,子弟兵们甚至还抽空吃了个饭,以免打起仗来没时间吃午饭。
战场食品就更没法看了。每人只有一斤半牛肉罐头,配高糖高盐的能量饼干,加几块甜死人的蜜饯。
这套子弟兵北方战场配餐,一开始吃还行,但连吃一个月,真要吃吐了。要不是还有一人一杯橘子粉冲的热饮,将士们都腻得吃不下去……
但竟然有官军的侦骑,远远目睹了子弟兵的伙食后,直接上前投降,要求加入义军的事情发生。搞不懂在想什么。
不过现在是在战场上,大家都很自觉的狼吞虎咽,吃光这顿能支撑他们高强度战斗六小时的战场配餐。
见还有些时间,指战员们又将钢盔和皮靴擦得锃亮,把身上每一个细节都整理的一丝不苟。
这该死的仪式感,看得民兵们眼热不已,也跟着学起来。
可惜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他们的灰色民兵军服上没有帽徽没有领章,只缝了个识别身份的布片片。
完全没法跟安保支队徽章俱全,军靴皮带的褐色军装比啊。
更别说内卫支队那身亮瞎眼的炫酷装束——上身是黑色毛呢短大衣,下着白色军裤。红色的领章和滚边,金色的扣子和帽徽,还有那胸前三到五排的勋略闪闪发光!
‘这是我们的王牌啊……’不管怎么说,民兵们看了,心中安妥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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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战场远处响起隆隆的炮声,但本方炮兵尚未开炮。
显然这是神机营的红衣大炮先声夺人了!
然而几十枚炮弹呼啸着落在了子弟兵阵前数百米的地方,没有一发造成伤害,反而暴露了官军的炮兵阵地。
“距离1430到1543米,方向左21到37……”炮兵营长马上用炮队镜观测到了准确的开炮位置。
炮兵参谋马上用三角函数计算出射击诸元,各炮长据此调整火炮射角。很快,四十门永乐大炮便纷纷仰起头来!
“试射开炮!”炮兵营长一声令下,隆隆炮声中,几门不同位置的火炮依次发言!
炮兵营长紧盯着炮队镜中的炮弹落点,发现稍微浅了点,便心里有数,高声下令道:“距离加50,各一发依次射!”
一阵连绵的炮声后,这次的炮弹全都落入了官军的炮兵阵地。
炮兵营长兴奋的一挥手道:“四发急速射!”
一体成型的钢质炮膛可以承受更大的爆炸冲击,让发射药的装药量大大增加,哪怕永乐大炮的有效射程也达到了一公里!
三里外,神机营炮营遭到了灭顶之灾,惨状一如那日张臣的火炮部队……
第一百四十章 三河之战(下)
神机营副将乃嘉隆朝大将马芳之子马栋。
他眼睁睁看着叛军的炮兵只经过一轮射空,之后的炮弹就像长了眼睛一样,落在他的炮兵阵地头上。将他引以为傲的炮营砸得惨不忍睹。
那些刚射完一次,还在圣贤时间的红夷大炮,已经不是炮身倾覆在地,就是炮车被击毁,炮口杵地不能再用了。
“将军,我们先后撤吧!”参将苦苦哀求道:“这个距离打不到他们,咱们光挨打!”
什么?将大炮推近了再发射?你知道几千斤的炮车移动有多慢吗?现在他们已经暴露,敌人火炮又准又远,等他们前进百丈、重新架炮的功夫,叛军能炮决他们好几回了。
“不行!哪有一炮不开就撤退的道理!”马栋红了眼,咆哮道:“请神威无敌大将军炮!”
所谓‘神威无敌大将军炮’,是戚继光仿照永乐大炮的规格,制造的两门大铁炮。当时戚继光也想铸铜炮来着,可也得有那经济条件啊。只好退而求其次,代以铸铁炮身。为了防止炸膛,不得不将炮管加厚,外头还围了五道铁箍。
结果仅炮身就重达四千斤,几乎没法野战了。但好歹威力没太受影响,最远也能打到三里开外!
这次因为是在近处作战,又听闻叛军火器凶猛,马栋咬牙带出了两门。
这下还真没白费功夫,现在就指着这两门炮还以颜色了!
轰隆的炮声中,两枚黑乎乎的炮弹激射而出,在空中飞了三里,落在了子弟兵阵地前!
这次距离近了很多,但还差一百米!
“炮药多三分!”马栋高声下令。
炮手们闻言吓尿了,正常份的炮药都能经常让大炮炸膛,加了量那还不稳炸?
“加!绝对没问题的!”马栋恶狠狠道:“这炮跟对面的一模一样,他们能打过来,说明装药比我们多!他们那么多炮不炸,我们就不会炸!”
炮手们纷纷点头,以示被副将大人严密的逻辑折服了。但多加了三分药之后,却谁也不敢点炮。
“一群胆小鬼,拿来,老子点!”马栋脑袋一热,一把抢过火把……
对面的炮兵参谋,正在紧张的计算参数,想要打掉那两门有可能威胁到子弟兵的大炮,忽然就听远处传来一声巨响,腾起一股浓烟。
“什么情况?”参谋们只操过铜炮和钢炮,一时搞不清状况。
“应该是炸膛了,不用管它了。”还是炮兵营长经验丰富,马上转移目标道:“敌人的骑兵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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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尹提督的计划,神机营用红衣大炮轰击敌阵,制造混乱后,一万神枢营骑兵便要马上对敌两翼展开突击!
所以红衣大炮一响,神枢营骑兵便策马小跑前进。
虽然红衣大炮只响了一轮就哑了火。反倒是叛军中军不断隆隆作响,炮弹冰雹般往神机营砸!
显然神机营吃了大亏,但骑兵们靠近敌阵后欣喜的发现,叛军的阵型松松垮垮,像大饼摊得薄极了。
最外围居然只有稀稀拉拉三排火铳手,身后便是大片空地了。
骑兵将士登时大喜,这不就是送菜吗?!
看来上头说的是真的。叛军只擅长打海战、守城战、攻城战,对野战却一窍不通……
好吧,最初其实是说叛军只擅长打海战,一上岸就拉稀的。
唐山保卫战后,又把守城战排除在外。
宝坻之战后,也不敢说叛军不会攻城了……
将士们都私下取笑说,看打完这一仗,他们还怎么打补丁?
不过看来还真是人无完人,还是能保住野战这一项最后的优势的!
将士们不禁士气大振,纷纷高举其手中的三眼铳,嗷嗷叫着催动战马,开始加速!
第一波迎接他们的却不是火炮,而是前番在宝坻纵火的织田市火箭!
而且现在的‘织田市改醮’,也就是野战版火箭,是可以爆炸的。
这个原理很简单,说穿了就是个大号二踢脚。或者说,就是把茶茶手雷跟织田市火箭合二为一,兼收并蓄了……
绝对没有暗示什么,大侄子乃正人君子,不会的,不会的,不要相信稗官野史啊。
不过这种火箭几经改进,也称不上完美。毕竟这种事,实在见不得光。哦不,是因为没法做到触发式起爆。
所以为了安全起见,火箭采用了慢性引线,可能落地后才会爆炸。而这时,都落到敌人身后不知多远了。
好在五千骑兵冲锋起来,队伍一拉好几里长,倒也算错进错出了。
只见飕飕不绝的破风声中,一枚枚火箭拖着橘色的尾焰平射出去,眨眼就飞到了一千米外的骑兵阵中,瞬间引起了巨大混乱。
有倒霉的骑兵被火箭直接命中,瞬间胸口凹陷,喷血落地!
更多的火箭则穿过前面的队伍,向后飞去,有的凌空爆炸,有的落在地上才爆炸。
但敌人太多太密,不管落在哪里,不管什么时候炸,附近总有骑兵!
剧烈的爆炸声中,冲击波携带大量的铁钉和碎瓷片,一下将几个骑兵,连人带马扎成了芝麻烧饼!
登时人喊马嘶,人仰马翻,很快人马全都成了血葫芦……
这恐怖的景象吓得骑兵们面无人色,一看到甚至一听到有火箭飞来,便慌里慌张,纷纷策马躲避。
原本严整的队形顷刻便混乱不堪了……
其实第四代野战火箭是可以加化学燃料的,粘在身上一点就能烧起来。不赶紧脱衣服,很快就会被烧死。
但因为太不人道,被赵昊禁止在内战中使用。但依然允许生产了一大批,也不知道打算什么时候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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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火箭对前队骑兵影响不算太大,他们还是冲到了八百米的距离。
这时,设在空心方阵角落的宣德炮开火了。
在海警部队中,宣德炮一直是很垃圾的存在。永乐大炮可以在600米距离,一炮轻易射穿整个连纵队。
而宣德炮即使在200米的距离上,也就只能勉强打穿半个连纵队——虽然这样比较很不人道,却最直观的说明了这种小炮的尴尬地位。要不是它轻便灵活,适合陆战队携带,早就被淘汰掉了。
但技术的进步,挽救了宣德炮的命运——它现在可以发射榴弹了。
虽然引信依然是个问题,而且好多打出去都是哑炮,跟实心弹一个鸟样。但六七成的开花率,已经足以对敌人造成巨大杀伤了。
关键是它可以指哪打哪,不会像火箭那样乱窜。
轰隆隆的炮声中,爆炸声,气浪人仰马翻,破片对官兵造成了极大的杀伤。
当他们冲到五百米的距离时,又粗又短的洪熙炮,开始发射葡萄弹!
每一炮都能把一簇骑兵打成蜂窝煤……
四百米,霰弹!每一炮都将七八个骑兵打成筛子……
当然,连一级的火炮终究覆盖面有限,远远达不到遮断射击的效果。还是有大批骑兵在继续冲锋!
“预备!”看到敌人即将进入射程,连长拔出了指挥刀!
空心方阵迎敌面的三排子弟兵,马上前排采取跪姿举枪,中排身体前倾举枪,后排采取立姿射击姿态,将枪管搭在中排肩上!
“瞄准!”三排子弟兵,马上屏息凝神,三点一线,锁定一个目标。
所有人都很珍惜这一枪,因为开完这一枪便烟雾弥漫,大部分人只能瞄个寂寞了……
“射击!”指挥刀猛地一压,所有士兵同时扣动扳机。轰的一声巨响,三排官兵便被烟雾淹没。
再看那些已经狂奔到四百米内的骑兵前列,忽然就像撞在了墙上一般,齐刷刷连人带马跌倒在地。
后头的骑兵躲避不及,只能硬撑过去,马蹄翻盏间,将同袍踏成了肉泥……
“装弹!”连长吼叫着发号施令,鼓手也敲起了节奏分明的鼓点!
在枪炮齐鸣的战场上,其实连长喊再大声,很多人也听不见,全靠鼓点来带。而且还可以让他们回忆起肌肉记忆!跟着鼓点闭着眼,就能在烟雾弥漫的战场上,快速完成装填!
“预备!”很快,连长再次下令。
鼓声戛然而止,这是举枪的信号了。三排士兵马上重新举枪,重复之前的动作,进行第二次射击!
虽然这次没有瞄准,只是凭大概感觉开枪,但密集的火力依然又割草般带走一批骑兵……
在密集的枪林弹雨下,冲在前列的骑兵完全成了靶子。可他们都知道,在后面的人掉头摇跑前,自己掉就就会被后头疾冲的骑兵撞上。那比吃枪子可刺激多了……
所以只能不顾一切往前冲!
也不得不承认,神枢营将士表现出了极大的勇气,不愧王牌骑兵的称号。
在付出了极大的牺牲后,最前列的骑兵,终于冲到了三眼铳的射程。他们纷纷将火铳左臂夹在腋下,右手取下咬在嘴里的阴燃的火绳。
又是一阵排枪响过,大部分还没来得及点燃三眼铳,便倒栽葱落了马。
只有十几个官军骑兵点燃了三眼铳,砰砰砰砰一通乱放。
子弟兵终于出现了伤亡,前列的士兵闷哼倒地,但后排马上上前补上,方阵火力丝毫不减……
第一百四十一章 落幕
战场的硝烟弥散向天空,让北归的雁群避之不及。
若能借助大雁的眼睛,便会看到无比震撼的一幕——无数骑兵裹挟着漫天的烟尘,从四面八方冲向了那个九宫格的方阵!
红缨蓝甲的骑兵们将打空了的三眼铳当做长柄铁锤挥舞着,呐喊着,企图冲乱和割裂子弟兵那薄薄的战斗队形。
然而这种空心阵型是目前步兵对付骑兵的最优解。
表面上看,人员越密集,似乎越有利于抵抗住骑兵的冲击,就像西班牙方阵那样。但实际上不是的。
首先,只有前三排的火枪兵能输出伤害。从第四排开始,大量在方阵内层的士兵,被前面人挡着,根本没法投入战斗。
而且骑兵加速几百米的巨大动能,能将密集阵型中的五个步兵撞飞,同时让他周围五个步兵站立不稳。相当于一个骑兵撞上去,就能让十个步兵失去作战能力。
密集方阵等于完全吸收了骑兵的伤害。反而是松散空心的阵型受到的伤害小。
所以直觉有时候往往是不准的,但数学从来不会骗人。
一个好的阵型,要让尽可能多的士兵进行有效战斗,整体才能输出更高的伤害。对远程兵种来说,就得有更长的战线,这样还可以让尽可能少的士兵,面对单个骑兵的冲撞。
于是三排战列线的空心方阵便应运而生了。
火枪兵从占据方阵的面积,变成了占据方阵的周长。这一革命性的进步,使方阵火力增加三倍。
而且子弟兵方阵无论是连排人数,还是营方阵间的距离,都是经过严谨计算和实践检验后,得出的最优解。
搭配上性能优异的万历式步枪,彻底为骑兵这个曾经的战场王者,敲响了退出历史舞台的丧钟!
但没有王者会心甘情愿让出自己的王座。哪怕已经注定要落幕,依然要为尊严而战,给自己一场体面的谢幕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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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遭遇了空前猛烈的火力打击,神枢营骑兵还是灯蛾扑火般前赴后继。
见前方战局吃紧,尹秉衡毅然将自己的预备队,一股脑投入到了战场中。
在子弟兵高效的杀戮下,官军骑兵人数却每时每刻都在不断地增加,就像可以死而复生一般。
整个大方阵都遭到官军的迂回和包抄,尤其是两翼的营方阵,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不要命的骑兵用血肉之躯踏平了营方阵间的铁丝网,将九宫格东北角的三营方阵团团围住。
看着人数多得吓人的骑兵铺天盖地而来,早晨还被演讲和战鼓激励的斗志昂扬的民兵们,此时此刻又感到了恐惧。很多人的手开始颤抖,装弹的动作开始变形,怎么也没法把那该死的通条塞进枪管中……
甚至保安支队的队员也开始紧张了。
好在顶在前面的是内卫支队,他们的战斗力、战斗意志和荣誉感之高,完全超越了敌人。也超越了当世所有军队一大截!
“近卫军!”胸前挂着一级战斗英雄勋章的三营长,高高举起指挥剑!
“死战不退!”内卫士兵们齐声大喝,如雷贯耳。让有些动摇的民兵们精神为之一振。
有敌人不断冲到三十米内,军乐手依然稳定的敲打着军鼓!内卫士兵仍旧有条不紊的快速装弹,稳稳举枪瞄准,丝毫没有动摇。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匀速发射。
少数冲到眼前的骑兵又有什么用?内卫士兵们的步枪刺刀同时迅速刺出,马过人不过……
有了强大的主心骨,身后的士兵们也稳定下来,不断的射击、射击,终于熬过了艰难的一段。临界点一过,压力快速减轻。
其实骑兵冲入营方阵间的‘胡同’是自寻死路的。因为会遭到两面夹击。所以虽然看上去声势吓人,实际上很快就全都被击毙了。
当后头的骑兵发现,无论前面的同袍怎么冲击都无济于事。己方不断倒毙堆积的人马尸体,甚至已经严重阻挡后续战马前进时,他们终于崩溃了。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调转马头逃跑,然后便像雪崩一般蔓延开来,后头的官军骑兵再也没有战斗的勇气,丢下后头的五军营步兵,迅速撤出了战场。
那些冲在前头的骑兵登时落了单,赶紧拨转马头,慌不择路的逃跑。还不时回头看看,唯恐被子弟兵那可怕的火枪击毙。
然而前线的连长们却下达了停止射击,检查装备,运送伤员的命令……
此战的目地是以战止战。眼下方阵外半径一里的一圈,已经血流成河,密密麻麻全都是倒闭的人马尸体了。
血已经流的够多了,没必要再对逃兵出手了。
很快,伤亡情况便汇总到了郑一鸾那里。
“我军阵亡四人,重伤十八人,轻伤六十人。”支队参谋长禀报道。
“抓紧救治。”郑一鸾微微蹙眉。说实话,三大营的战斗意志有些超出想象。他本以为几轮排枪下来,就应该溃不成军了。没想到他们居然能逼得子弟兵一度要用刺刀解决问题。
这些重伤员基本都是在近战时,被骑兵的三眼火铳砸伤,或者被战马撞伤的……
“还是有些托大了……”他不禁暗暗恼火。
其实内卫部队也装备了在暹罗大显神威的‘手摇转管炮’。虽然因为漏气严重,射程只有不到两百米,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啊,奇高的射速使其可以制造弹幕,进行战场遮断。
可惜内卫支队北上,是为了抓野猪皮的,哪用得上这种近战火炮?后来他们的任务是保卫唐山市,壕沟一挖、铁丝网一拉,也用不着这种堪称‘后勤噩梦’的杀器。
而且手摇转管炮设计复杂,零件繁多,没有详细图纸,难为死唐山农具厂也仿造不出来。
郑一鸾本以为用不着转管炮,也不会有什么伤亡的……
摇摇头,收起不合时宜的情绪,他沉声下令道:“命一营、三营、炮营留守,其余部队全军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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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哒哒……哒哒哒……’嘹亮的军号声吹响。
正原地休息,整理装备的各营士兵听了,马上起身,重新列队。
各营长传达了司令的命令后,除了方才消耗过大的两个营,和笨重的炮营外,其余七个营便踩着鼓点,保持队形前进。
七个空心方阵一字排开,踏过尸横遍野的战场,向着对面的五军营步兵碾压额而去,压迫感十足。
五军营官兵亲眼目睹了子弟兵杀戮骑兵的全过程,早就吓得魂飞胆丧,哪还有胆量站在这群恐怖的杀神面前。
双方还离着一里地呢,步兵们便纷纷掉头逃跑,军官们拦都拦不住,只好也跟着逃。
后头的神机营没了五军营保护,甚至没了副将,自然也心安理得的溜之大吉了。
于是京东平原上便出现一幕奇观。
七个营的子弟兵保持队列齐步走,便将兵力十倍于他们的京营官兵撵得丢盔弃甲,抱头鼠窜,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在后阵观战的京营提督尹秉衡,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他想过可能战局不顺,也想过可能会失利,但他万万没想到,会败地这么快,这么彻底!
从开第一炮到现在,还没有一个时辰呢,自己的十万大军就一败涂地了。
经验丰富的老将军自然明白,临阵逃跑这种事,是没有所谓逃了但没全逃的中间态的。一旦大量士兵开始临阵脱逃,就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更让人绝望的是,这次自己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以十倍之精兵围攻,却还是输的这么惨。
“完全没希望了……”老提督泪珠滚滚,颤抖着双唇,忽然一阵急火攻心,口吐老血。
只来得及说了句‘快撤’,便晕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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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千子弟踏破了官军大营,又一路向潮白河边追击而来。
数万溃兵先一步逃到潮白河边。
此时河面已经化冻,三百多米宽的河面上,只有区区一座用小船和木板连起来的浮桥。
为了争夺谁先上桥,各营官兵大打出手,你争我抢,骂声震天。
正要把脑浆子打出来时,众人眼前忽然亮光一闪,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浮桥被炸上了天。
桥上的溃兵也同时被送上了天,和碎木片一起落下来的残肢断体,瞬间染红了河面。
溃兵们被震得呆若木鸡了好一会,才被那越来越近的催命鼓点声猛然惊醒。有人冲动的跳水逃生,可这初春刚融冰的河水湍急又冰冷,还夹杂着大大小小的冰块,几乎没有人能游到对面,就被冻得手脚麻痹,让河水冲走了……
更多的溃兵绝望的哭喊着,转身跪地使劲磕头求饶。
这时候,子弟兵开始用喇叭喊话。
“降者免死!投降不杀!”
“子弟兵优待俘虏,不打不骂还管饭……”
溃兵们如蒙大赦,赶紧争先恐后放下武器,脱掉盔甲,跪地举手投降了。
真是的,咋不早说呢?害我们这通跑……
这场决定朱明皇室命运的三河之战,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此战,万历皇帝直辖的王牌部队三大营十万官兵一战尽没。
其中阵亡官兵四千一百员,受伤或投降被俘五万七千员,其中就包括京营提督尹秉衡。
另散失三万三千人,仅有五千多员逃回了京城。全部装备辎重骡马丢失……
第一百四十二章 传檄而定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就是十万头猪,叛军一天也抓不完!”
翊坤宫中,陡闻噩耗的万历如丧考妣。
其实他应该庆幸自己的英明,还好没有御驾亲征,不然运气好就是高粱河车神第二,运气差就是堡宗第二。
但这时候,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只想逃避这惨淡的人生,便躺在郑贵妃的怀里,一动不动,也不思考,只反复嘟囔着:“这不是真的,朕一定是在做噩梦,睡醒了就没事儿了……”
三河之战最大作用,还不是一举全歼了万历皇帝的王牌部队三大营。而是毁灭性的打击了,朱明皇朝自上至下的抵抗意志。
此役,朱翊钧倾尽所有,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以十倍之精兵围攻一万子弟兵,却被一战全歼!输的彻彻底底,毫无借口。
当时很多人还不知道,子弟兵的一万偏师中,其实有集团最精锐的内卫支队,还以为就是用唐山的地方武装呢。
所以愈加让人强烈的感觉,差距大到令人绝望!再抵抗也是徒劳了。
没有人愿意再做无意义的牺牲了……就算改朝换代,反正还是汉人的天下,那么认真干什么?
于是胜利的天平彻底倾斜了,朱明皇朝的颓败之势已无挽回余地,众多官军军官也审时度势,及时地回了头。
三河之战后第二天,永平总兵兼讨逆总兵官王化熙,以商议对策的名义,将保定总兵官杜桐、昌化总兵张臣和一众监军太监请到了自己营中。
王化熙‘摔杯为号,刀斧手尽出’,屠尽了所有阉竖,然后宣布辞官归乡,将帅印交给了张臣。
次日,张臣与杜桐宣布共同宣布起义,三路兵马归顺江南集团和赵昊……
转眼间,万历皇帝拱卫京畿的二十多万大军,便只剩下了御马监旗下的一万多人,和他那三千净军。
为了给新主子纳投名状,也为了九万多大军生计,张臣杜桐立即率军攻打通州。通州城内,三大营全军覆没的消息一传来,守军就跑光了。两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攻占了这座尚存一千九百八十万石粮食的仓城。
好在两人还算晓事,知道攻打京师的政治意义非同小可,他们是不敢抢唐山卫戍部队的功劳的。
然而郑一鸾却没有要过潮白河的意思,他派一部分军队,将那五万多俘虏押送回唐山,自己则带领剩下的军队,继续按部就班的向西北修铁路,一副不修到门头沟不罢休的架势。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郑司令不敢再占这攻下京师的功劳了。人们纷纷猜测,估计是要等赵昊来亲自破城吧?
但此时只要不是失了智,已经没有任何会怀疑,江南集团攻下京师,不费吹灰之力了。
京中一时谣言四起,盛传江南集团进城后,将杀光所有的太监。还说要将万历枪毙,以慰海公在天之灵……
吓得太监、准太监们连夜出逃。京中的无鸡之男转眼消失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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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历史转折的关键时期,人们是不会关注那些小人物的命运的,全天下的目光都集中在赵昊和万历身上。
四月下旬,《江南日报》发表了赵昊《致全国同胞书》。
除了重申‘码头演讲’的承诺——废除帝制,消灭家天下。建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民族国家外,他还宣布了三件事:
一者,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号召全国各镇各省总兵,向张臣杜桐学习,响应起义,以最快的速度结束内战。
二者,各地官府务必以百姓人身财产安全为要,维持地面太平。鉴于百姓被昏君藩王搜刮过度,自今年起,蠲免三年赋税!官府军队一应开支,由江南集团负担。
三者,敦促万历投降,无条件接受人民审判……
当你有了强大武力做背书,一篇切中要害的雄文,往往会武力还好使。
四月底,蓟镇总兵杨四畏;宣府总兵李如松;大同总兵董一元;甘肃总兵麻贵;宁夏总兵杨绍勋,山东总兵尤继先等十二大总兵,纷纷宣布起义。
大明一共不到三十个总兵,加上之前早就反正的江浙闽粤四总兵,眼下已经超过七成抛弃了他们的皇帝……
剩下的不到三成,诸如四川总兵、云南总兵、贵州总兵、广西总兵之类,要么地处偏远,消息不畅。要么脑袋不太灵光,还想为吾皇尽忠。
当然也有辽东总兵戚继光这样,沉默是金的……
各省督抚,府县正堂也争先恐后挂起了日月七星旗。
就连三边总督魏学曾都默认了幕僚捉刀的起义宣言……
什么叫传檄而定?什么大势所趋?此时体现的淋漓尽致。
当然,子弟兵陆军第一军五万将士在曹妃甸登陆的消息,也极大的加速了文武们改旗易帜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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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耗一个接一个的传入紫禁城,让躺尸的万历又死而复生了。
没办法,再装死他就要被叛军包饺子了。
他没有纣王**的勇气,更不敢像杨广那样,对着镜子说:‘魔镜魔镜,谁最……’哦不,是说‘好头颈,谁当斫之?’
总得想办法自救啊……
而且李太后也不念佛了,天天到翊坤宫外骂,自己当初怎么就一时心软,不废了他这个无道昏君呢?
要是那会儿让他弟弟上,祖宗江山哪会到这般田地?
还命人把郑氏这个妖妇赶出宫去……
但李太后已经没有当年的威慑力了,万历让郑氏先到别处躲一躲,再让舅舅把母后送回宫去,一个人安静的想办法。
他终于想起来,被自己软禁在储秀宫的姑姑——宁安大长公主了。
说起来宁安也是倒霉,她心疼赵守正,想给他好好放个假,头一次没去跟他过年,结果她母子就让大侄子给关起来了。
当然了,万历也不敢怎么着他姑,好吃好喝好伺候,只是不让她和外人接触。
便让张宏把她老人家请来,但宁安多大的脾气啊?理都不理。
万历只好亲自去储秀宫,给姑姑赔不是。
储秀宫是个三明两暗五间的结构。宁安就住在采光最好的东一间。
她一辈子心明眼亮,还是嫌太暗,去年冬天被软禁后,又命令万历把窗户都换成玻璃的。
万历进去时天不早了,但宁安才刚梳完头,正对着宫女捧的镜子在哪里仔细描眉,抿刷鬓角,敷粉擦红。
看得万历一阵无语,心说都快六十的老寡妇了,一点儿也不歇心。
当然也不得不承认,宁安保养极好,皮肤细嫩,看上去也就四十多。跟赵守正都快成两代人……
“这女人要是没心思打扮自己,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宁安从镜子里看到了万历,冷笑道:“你现在想起还有个姑姑来了?”
“姑姑这样说好没良心。”万历一阵压不住火道:“你那好女婿都要把咱们祖宗的江山毁了,还好意思怪朕软禁你吗?!”
宁安沉默一瞬,吩咐道:“去给皇上端绿豆汤败败火,满嘴臭气熏死个人……”
万历郁闷的哈下嘴,确实够臭的。
“我知道你来干什么,但找我没用,我早就不是西山集团的董事长了。”宁安淡淡道。
“姑姑,你不能这样啊!”万历强忍着火气道:“没有你的包庇纵容,赵昊怎么能二十几年就成长为天下巨祸?你也有大罪!要不是看在我们姑侄情深份上,朕早就……”
“你赐我一丈黄绫就是了。”宁安却平静道:“鹤顶红也行。或者你想凌迟自己的姑姑,我也只能受着……”
“姑姑,都什么时候,咱能不置气吗?”万历又痛哭起来道:“朕死不足惜,可是祖宗的江山不能丢啊!姑姑别忘了,你也是皇爷爷的女儿啊!”
“那你知道我娘是谁么?”宁安忽然幽幽说道。
万历登时愣在那里,他这才想起来。
宁安的母亲曹端妃,在壬寅宫变中遭到诬陷,被凌迟处死——曹端妃因此成为史上遭受最惨酷刑罚的妃子!甚至比成了人彘的戚夫人还要惨。
宁安当时才五岁,已经记事了。后来与同母姐姐被送出宫去,
几年后,相依为命的姐姐也去世了。就留下她孤苦伶仃一个人,年复一年,无人问津……
没想到,她心里居然藏着这么重的恨。
“当时杀你母亲的是方皇后啊?皇爷爷还在养伤呢。”万历聪明的小脑瓜,想起了当时的秘辛道:“再说后来西宫大火,皇爷爷不准许太监救火,放任方皇后被烧死,不也是为你母亲报了仇?”
“所以我就不该有恨了?”宁安冷笑一声,双目含血道:“我母亲何罪之有?要受那三千六百刀之酷刑?她坦胸露乳,被一刀刀痛割,惨叫了三天三夜还没断气!”
说着她陡然提高声调道:“你觉得这个仇有办法一笔勾销吗?!”
“所以你就放任赵昊夺了我们祖宗的江山?”万历终于明白,原来他们自始至终,都是一伙的。
“不错,他要干什么,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宁安森然一笑道:“让这见鬼的紫禁城去见鬼,多是一件美事啊!”
“女人,真他么不可理喻!”万历暴跳如雷,无能狂怒……
第一百四十三章 各怀鬼胎
见大长公主是指望不上了,万历只好又回头把申时行请来。
同样是坐牢,有人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甚至瘐死狱中。有人却白白胖胖、干净体面,气色甚至比原先更好了。
申时行显然是后一种。身为当朝首辅,又是最后一个站到皇帝对立面的大臣,他自然受到了优待。万历特意吩咐张鲸,要给申先生安排一个洁净的院子,派人侍奉,优给饮食,尽量满足他的要求。
所以两人见面,倒还保持着君臣起码的体面。
申时行行礼如仪后,万历赐座,沉默片刻方长叹一声道:“先生,局面崩坏矣。督抚总兵纷纷投贼,祖宗江山要保不住了。”
“唉。。”申时行叹了口气,终于不再修闭口禅。“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海瑞,不是朕杀的……”到这会儿,万历也不敢再装逼了,苦着脸道:“是他自己扑到戟头上自杀的。先生你是知道我的,朕就算要杀他,也只会将他杖死。”
“这……”申时行闻言愕然半晌道:“海公为何?你又是为何?”
“我哪知道海瑞为啥活腻了?”万历愤懑道:“至于朕,朕宁肯被当暴君,也不愿被当成昏君……”
“糊涂啊!”顶尖日子人,混学大宗师,和稀泥仙人申时行闻言顿足道:“昏君尚可混日子,暴君可是时日曷丧的!”
“唉……”万历郁闷的叹口气,心说朕也没来得及做什么啊,这就‘吾及汝偕亡’了?
“这世上哪有什么昏君、暴君?都是被逼得无路可走的可怜虫……”他便自伤道:“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祖宗江山被人夺去, 还无动于衷吧?换了谁做皇帝也只能那样干的。”
“不,只要不作死就不会死。”申时行却缓缓摇头。揪着胡子寻思好一阵, 方下定决心道:“请问陛下, 海公去世那天, 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都是些大逆不道的话……”万历哼一声。还是让人取来未删节版的《内起居注》给申时行道:“你仔细看吧。”
申时行好容易翻过那些很黄很暴力的内容,找到了去年冬月初一那天的记录, 仔细看当日海瑞奏对的过程。
看完之后,申时行掩卷叹息道:“海公是替天下人死的。”
“什么意思?”万历好奇问道,这是他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
申时行道:“如果陛下听他的, 召回矿监税使,自然就不会有后来的种种变故。”
“未免牵强……”万历嘟囔一声。这帮文官,总是乱扣大帽子。天下人是谁啊,姓甚名何啊?
事已至此,申时行也不愿跟他废话, 换个话题道:“其实按照海公的法子, 陛下本可安稳的。”
“什么法子?”万历愣一下道:“祭则寡人, 政由赵氏么?”
“不错。‘清静无为, 主祭爱民’, 这八字药方十分对症。海公能想出这个皇家与赵氏的共存之道, 真让人佩服啊。”申时行点头道:
“而且他既然说, 由他去谈, 会竭力帮天家保留否决之权,要求所有文武官员都宣誓效忠, 并且所有法令都要用玺后方可生效——就应该有把握谈成的。这三条, 足以保证陛下和子孙的权力与安全的了。”
“什么破主意……”万历还想嘴硬, 却没了当初**八荒、唯我独尊!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嚣张了……
憋了半晌,他方不情不愿道:“那就以此为底线和谈吧……”
“现在?”申时行心说想屁吃呢, 不禁苦笑道:“那海公岂不白死了?”
“一个臣子,死了就死了,何况还是自杀的。难道还要朕给他披麻戴孝?”万历哼一声。他觉得自己开恩, 允许他们分享权力,他们就应该谢天谢地, 赶紧来磕头谢恩了。
“陛下还没搞清状况。这些条件海公是自己去谈, 换了别人根本没戏。”申时行正色道:“而且江南集团和赵昊起兵, 打的就是给海公报仇的旗号。要是不先报仇,却跟陛下大谈权力划分,让天下人怎么看他们?”
“都说了,海瑞是自杀的, 报什么仇……”万历纠正道。
“晚了。”申时行白他一眼道:“当初要是第一时间, 下诏罪己,承认海瑞尸谏,并宣布都听他的,事情尚可收拾。但陛下已经亲口宣布,海公是你所杀了,现在人家已经起兵,九省传檄而定,难道会因为陛下改口而罢兵吗?”
“那朕现在,该怎么办呢?”万历巴望着申时行道。
“还是要先公布海公真正的死因,这样至少能暂时止损,同时立即开启和谈。”申时行叹口气道:“至于谈成什么样,先不要预设立场了,谈谈看再说吧。”
“那就有劳元辅跟赵昊和江南集团接触一下了。”万历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不是跟赵昊和江南集团接触。”申时行连连叹气道:“陛下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还不是朕被蒙蔽太久了。”万历嘟囔一声,眼里却放光道:“先生有何锦囊妙计?”
“没有什么锦囊妙计,也不是有什么瞒着皇上的秘密,只是对人之常情的一点正常判断。”申时行面无表情道:“以臣愚见,跟西山集团的几位勋贵谈,再由他们向赵昊争取,情况应该会好很多。”
“这个……”万历寻思一下,恍然击掌道:“先生高,实在是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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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钧马上命人,将定国公徐文璧和成国公朱时懋从诏狱中提来。再把闭门思过的英国公张元功召来翊坤宫。
然后跟他们大打悲情牌,细数他们祖上与皇家的血脉羁绊,世代不衰之荣宠。
不过皇帝也没夸张,这三大国公确实世受皇恩最重的三家。
第一代定国公徐增寿乃徐达幺子,朱棣的小舅子。朱棣起兵前,建文接到线报,曾向徐增寿发问。徐增寿道:‘燕王和孝康皇帝同气连枝,富贵已极,怎么可能还造反呢?’
朱棣造反后,徐增寿依然最效勤诚,与其暗通款曲,频频传递消息。被人告发后,建文遂囚禁了他。朱棣兵入金川门,建文帝便将徐增寿杀死在右顺门庑下,然后举火**。
朱棣对徐增寿之死十分痛惜,永乐二年加授其为世袭罔替定国公。传到徐文璧时,已经是第七代定国公了。皆显爵厚禄,委以重任,位列朝班之首。
第一代英国公张辅,是朱棣靖难时的先锋大将张玉之子。张玉在东昌之战为救朱棣,闯入敌军阵中,力竭战死。
张辅继承父亲的职位随朱棣南征北战,是永乐后期直至宣德朝的头号大将,因为平定交趾之功进封国公,世袭罔替。后来死在土木堡……父子两代为老朱家献出了生命。
传到张元功时是第五代,虽然混得稍微差那么一丢丢,但那都是自己败的,皇室并没有亏待过他们。张元功之前总督京营戎政,还不是一样被委以重任。
第一代成国公朱能,是与张玉齐名的靖难大将。朱棣造反成功,大封群臣时,位列功臣第二,后来病逝于南征途中。
传到朱时懋时,已经是第十代了……本来爵位轮不到他的,但他哥朱时泰万历二年袭爵后,同年去世。他侄子朱应祯袭爵后,又因为丑闻在万历十四年自杀了。
他侄孙朱鼎臣才四岁,远不到袭爵的年龄。反正爵位空着也是空着,朱时懋稍微一运作,就也当了个国公过过瘾。
他家里这些年老出事儿,但之前可是勋贵之首啊。比方他爹点赞狂魔朱希忠……
言而总之,老朱家确实对他三家恩重如山,三家怎么还都还不上……
那就只能不还咯。
当然话不能那么说,三人在万历面前还是做个人的。
尤其徐文璧和朱时懋,在诏狱里关了这么久,又是集团高层,自然不会像申时行一样得到优待。
虽然张鲸没有严刑拷打他们,却也免不了要反复提审,恣意折辱。而且食宿条件又差,还有虱子跳蚤老鼠,早就把这俩养尊处优的货,折磨的神经脆弱了。
两人便指天发誓,自己绝无背叛皇上的意思。跟着赵昊只是想为国为民做点事情,顺便改善下生活云云。
现在外头闹成这个样子,他们也很痛心。若蒙不弃,愿意亲去江南说服赵昊罢兵,结束南北暌隔,彼此相持的局面。
张元功也表示,自己虽然跟西山集团素无往来,也没收过他们一分钱,但依然愿意为皇上奔走效劳。
三个国公软弱的表现,让万历饱受摧残的自尊心,恢复了那么一丢丢,觉得自己好像又行了。
“那就劳烦三位了。”万历矜持道。
“只是也不能空口白牙的就去谈啊。”不过三人也不是白给的,在集团混了这么多年,总是有些长进的。朱时懋歪着脖子道:
“还需拿出些诚意来,这样我们才好替皇上说话。”
“是啊是啊,到了今天这步,有些事也确实得变变了……”
万历一阵膈应,好么,原来也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你们先跟申先生磋商一下吧,有个大概再跟朕讲。”万历便让张宏将三位国公和申时行,好生安排在相邻长春宫中,以便随时沟通。
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内外大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