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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小阁老txt下载     小阁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四章 矿监税使

    “皇爷息怒啊!”张鲸拼命挣扎,把头都磕出血了,哭天抢地道:“奴婢忠肝义胆,绝不会哄骗皇爷的!其实很多道听途说,孤证不立的情报,奴婢都没有往上写啊……”

    好么,感情这还不是完整版。

    “不用拖出去了!”万历冷冷道。

    张公公还没松口气,却听皇帝咬牙切齿道:“就在朕眼前打!这样才解恨!”

    好么,光听响都不解恨了。

    内侍便取来块毡子,垫在张鲸身下,按住他的手脚,又用湿麻布紧紧塞住他的嘴。

    麻布里偷偷浸了麻药。万历整天杖责宫人,都不知打死多少太监宫女了。听声就知道这板子下了几分力。所以内侍们是不敢放水的,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减轻下厂公的痛苦。

    然后脱掉他的棉裤,露出两片伤痕累累的腚来。

    两个身强力壮的内侍,这才抡起削成槌状的栗木杖,开始五十、八十的抡起大锤……呃,打起板子。

    没挨几下,张鲸就呜呜闷叫着扭成了麻花,腚上全是血印子。

    万历背手立在陛上,目不转睛的亲自监刑,一直打了几十下,张鲸的腚上开了花。他才抬下手,啪啪声戛然而止。

    “现在该说实话了吧?”万历冷冷问道。

    “皇爷打死奴婢,奴婢呈上的也是实话……”张鲸勉强抬起眼皮,有气无力道:“东厂整整两年布局,安插无数暗桩到海外。然后派番子两人一组去收消息,就是怕他们回来糊弄。起先奴婢也是不信的,可回来了十几组番子,全都众口一词,一个个失魂落魄吓掉了魂儿。皇爷可以传唤他们来对质,就知道奴婢并无夸大之词了……”

    说完,他便聪明的晕了过去。

    内侍看着万历,意思是还打不打了?

    万历烦躁的摆摆手,内侍们如蒙大赦,赶忙七手八脚抬起毡子,小心将史上最惨的厂公弄下去。

    张宏便无声跪下,捡拾满地的纸张。

    “你信吗?”便听万历幽幽问道。

    “老奴乍一听,确实匪夷所思。”张宏低着头,一边收拾一边小心翼翼道:“想必那些番子为了表功,多有夸大其词之处。不过……”

    说着他微微抬头,看向万历的脸色。

    “铺垫完了,‘不过’才是重点。”皇帝哂笑一声,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目光涣散的看着层层帷幔外,被抬出去的张鲸。

    “怎么,心疼干儿子了?”

    “老奴不敢,只是愚以为外边人固然言之过甚,但是空穴来风,非是无因。老奴老家有句话,叫小心不怕多。”张宏匍匐在万历脚下,重重叩首道:

    “所以老奴斗胆以为,防患未然总是不会错的,皇爷。”

    万历哼一声,却没发作。道理很简单,就算东厂真夸大其词,但哪怕所报有一成是真的。他的江山都要有易主的危险了。

    “如此相柳、烛龙般的庞然巨兽,断不是朝夕间生成的吧?那为什么之前就没人跟朕说呢?”

    “之前都知道江南集团很强,富可敌国,而且四海之上都是他们的船队。”张宏苦笑道:“只是他们一直很狡猾,收于内而发于外,之前又有两任首辅做靠山,没有确凿证据前,谁敢贸然指控他们?”

    “那设立东厂不就是为了防微杜渐的吗?他们是干什么吃的,怎么到现在才来报?”其实万历这就不讲理了。他又不是不知道万历十五年东厂胡同那场大火,张鲸调查江南集团他也是知道的。

    但皇帝要甩锅,张宏怎么能点破呢?只好都推到已成冢中枯骨的冯保身上,说之前东厂都是冯保把持,他给赵昊打掩护,宫里当然两眼一抹黑了。等张鲸接手东厂,不是在百废待兴之时,便着手全力调查江南集团了吗?

    张宏说话慢慢悠悠,却句句在理,十分有说服力,不愧为‘内相’。

    万历沉默了好一会儿,沮丧的捂住脸,忽然哽咽道:“朕还是不愿相信……”

    其实是不敢相信。所以说徐阁老的心学,才是王道啊!

    张宏不敢再吭声了,伴君如伴虎,分寸把握不好,难免步张鲸后尘。

    “你说,那么多的臣子,一个个不要命的争国本,口口声声的忠君爱国,怎么就不提醒朕呢?”

    张宏心说,于谦张居正之后,很难要求文官忠君了。至于争国本,争的是谁说了算,争的是将来别万历之后又一个万历……

    自然这些话,他更不敢说了。

    “还有那些个武将,他们真的都被赵昊收买了吗?”万历这下终于想起来,自己不只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远方的边帅了。

    “这个老奴可真不知道。”张宏摇头叹气。

    “难道朕真成了孤家寡人么?”万历神情瘆人的咯咯一笑,直勾勾看着张宏道:“不会你也不可靠了吧?”

    “皇爷啊,可不能脏水孩子一起倒啊!”张宏愣一下,忙俯身磕头,哭道:“我们这些无根之人的根在皇爷身上,离了皇爷便狗都不如。皇爷是绝对不用怀疑奴婢们的忠心啊!”

    万历盯着张宏那张满是泪水的老脸,半晌方仰头一叹道:“是啊,也就你们这些家奴,跟朕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是,奴婢们是皇爷的家奴,所以生死都在皇爷一念间。”张宏使劲点头道:“当然也有那心术不正者,比如正德朝的刘瑾,可任他如何嚣张,皇上一个条子就能把他凌迟了。而且老奴斗胆说一句,刘瑾也是忠于武宗皇帝的。”

    老太监说着把心一横道:“要是刘瑾在,武宗就不会落水了!”

    “住口!”万历刚要出言呵斥,这种事也是你个死太监可以妄言的吗?

    但转念一想,这都刀架脖子上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便凄然一笑道:“给朕开瓶汽水。”

    张宏便赶紧打开个木匣子,从厚厚的锦被中摸出一瓶冰镇的快乐水,啵得一声拔掉木塞,给皇帝倒在玻璃杯里。

    “你继续说下去。”万历喝一口快乐水,刺激下味蕾和精神道。

    “那老奴就冒死进言了——之所以造成今日之局面,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先帝太亲近文臣,什么都听那高拱的。结果被那帮文臣哄着,撤回了在各地的镇守太监、监军太监,就连三大营的坐营太监也取消了!把我们这些天子近臣,统统撵回宫里,防贼一样防着我们,一旦离京就被参奏!我们怎么给皇上看家啊?!”

    张宏身为太监头子,不管什么时候,总是要替三万太监谋福利的。他最瞧不上冯保那种,为了虚名讨好外臣,丝毫不给内廷争前途的做派。

    不得不说,他这个时机把握的太准了。正好是万历皇帝别无选择,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的时候。

    果然,万历对他的话深以为然道:“撤回确实太失策了。”

    他自然知道,宣宗宣德皇帝,为了制衡文官集团,才打破了‘宦官不得读书识字’的祖制,设立内书堂,教习宦官读书识字,还将批红权授予司礼监,栽培他们成为皇帝的羽翼爪牙,制衡以内阁为首的文官集团,

    此外,宣德皇帝沿袭了成祖爷委派宦官担纲出使、专征、监军、分镇、情报等重要任务,还在九边十三省、钞关市舶司等重要地方,都设有镇守、监军太监坐镇,代表皇帝监视文臣武将的一举一动。

    要是这些镇守、监军太监都在,他又怎么会因为一个冯保吃里扒外,就对江南集团的膨胀毫无察觉呢?

    那样冯保也不敢蒙蔽天听!

    “唉,真是坑爹啊!”万历恨得又灌一口快乐水,想到这也是江南集团出产,便狠狠丢向了暖笼,杯子喀嚓摔个粉碎,汽水刺啦刺啦变成了焦糖。

    “幸好,朕前些年还力排众议,恢复了内操,现在有三千净军宿卫左右,不然睡觉都不安生了!”万历又感到庆幸,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不只有净军,三万名内侍都会誓死保卫皇爷的!”张宏忙沉声道。

    “嗯。现在当务之急,是必须赶紧恢复镇守和监军太监,看住那些文武官员,不让他们跟江南集团勾三搭四!”万历说着一咬牙道:“不,要把军政大权抓过来,这样朕才好把他们通通收拾掉!”

    “皇爷圣明,这是治本的法子。”张宏点点头道:“只是赵昊和江南集团还不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真实情况,以为皇爷还蒙在鼓里呢。这时候打草惊蛇的话,会不会让他们提前狗急跳墙?”

    “嗯,你说的有道理。”万历微微颔首,寻思片刻,一拍大腿道:“有了,户部不是不总哭穷吗?那朕派内监到各地核查税务、督查矿业,看看到底为什么商税矿税总是收不上来,这合情合理吧?!”

    “以矿监税使之名,行镇守监军之实么?”张宏眼前一亮,大赞道:“皇爷真是圣睿绝顶啊,果然什么事都难不倒皇爷!”

    “哈哈哈,那当然了!”万历觉得自己仿佛又行了,得意道:“而且最关键的是,朕派中官充当矿监税使,无需经过外廷,他们只能干看着!”

第一百一十五章 击鼓

    于是万历十八年十月下旬,万历遣内臣责问内阁,‘屡有人疏请开矿,为何不见户部奏复?’

    首辅申时行等不明所以,便老生常谈的回奏说什么‘开矿必当聚众,聚众必当防乱’、‘怕差官扰害地方军民’、‘着实无大矿可开’云云,总之诸多不便,想要糊弄过去。

    然而万历在沉默几天后,宫中忽然有中旨传出,说‘连年大旱,国帑内帑空虚,大工浩费不赀,难以为继。但皇上仁爱,不忍加派小民,所以决定遣矿监税使赴全国各地,开矿以采征天地自然之利,通衢抽税以征取商贾之羡余。’

    因为下的是中旨,派出的是中官,所以外廷百官只能干看着阉人们群魔乱舞。

    不只是三万在编宦官拼命行贿当权,想得个出京作威作福的美差。还有十多万自己阉割、却入宫无门者,也全都从犄角旮旯冒出来,纷纷投入矿监税使门下,求为爪牙,好跟着去鱼肉地方。

    万历这一手确实将大多数官员蒙在了鼓里,但这世上从不缺聪明人,已经有人见微知著,明白他要干什么了。

    十月的最后一天,太子太傅、刑部尚书海瑞来到会极门,求见万历皇帝!

    “谁?”听了张诚的禀报,躺在床上看两个披头散发的宫女互相掌嘴的万历皇帝,好一会儿才有了反应。

    “是海瑞海宫傅。”张诚只好又说一遍道:“他说有关乎社稷安危的天大事体,今天一定要见到皇爷。”

    “怎么,又要给朕来一本《直言天下第一事疏》吗?”万历没好气翻翻白眼,他现在觉得文官都不可信,哪怕海瑞也不例外。

    这种与众为敌的感觉实在很糟糕,万历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只有不断折磨宫人来发泄。便呵斥两个宫女道:“谁让你们停的,都想进墩锁吗?!”

    这是他发明的小游戏,让两个如花似玉的宫女一人一下,互相扇耳光,哪个先支撑不住昏过去,醒来时就会被装进墩锁中,一锁就是数日。

    所谓‘墩锁’,就是个一尺见方的木箱子,上开有四个洞,分别锁住手脚。因为进去这种刑具后,宫女只能狗一样蹲着而得名。时间一长头晕目眩、痛苦至极,很多人因此而死去,不死的人也会落下终身残疾。

    两个已经鼻青脸肿的宫女吓坏了,赶紧毫不留情的使劲扇对方耳光。

    听到那啪啪脆响声,万历才感觉没那么烦闷了,摆下手对张诚道:“不见,让他有什么事具本吧。”

    ~~

    会极门收本处,不断有咳嗽声传出。

    那是海瑞发出的。

    北方的寒冬是老年人的天敌,他年事已高,又不注意保暖,入冬后便病倒了。

    海中平赶紧请西山医院的大夫来给父亲诊治,一番打针吃药才见好转,但大夫嘱咐他仍需卧床静养些时日。

    但海瑞得知了万历要派矿监税使四出的消息,哪里还躺得住?于是强撑着病体来求见万历。

    太监们自然不敢怠慢这位活着的神仙,赶忙一面入内通禀,一面请海宫傅到值房中坐等。

    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替他通禀的收本处管事太监陈矩方鼻头通红回来,一面在炉前烤火,一面对海瑞歉意道:“皇爷身上不爽利,就不召见了,请海宫傅有事具本。”

    “上本?老夫今年连上五本了,全都石沉大海,八成他看都没看!”海瑞一阵剧烈咳嗽道:“你没通禀上去,是宗庙存亡的关天大事?!”

    “小的当然有说了。”陈矩叹了一声,太监也都不是贱人,比如他就不太贱。便压低声音道:“你老还是别干上火了,皇上决计是谁也不会见的。”

    “好吧,老夫不让你为难了。”海瑞点点头,在海中平的搀扶下起身。缓缓走出了收本处。

    ~~

    午门外的天空铅云低垂,零星的雪花飘落在海瑞父子的脸上,就像苍天落下的晶莹泪水。

    “父亲,咱们回去?”海中平看着白发苍苍的老父亲,那从来都笔挺笔挺的腰杆,也因为衰老和病痛佝偻了。

    海瑞点点头,便在儿子的搀扶下,缓缓走过长长的千步廊。

    路上,他用罕见的温柔语气,对海中平道:“儿啊,过了年你就二十一了。你岳父那边也催了几次,收拾收拾回去成亲吧。”

    “儿子不放心父亲啊。”海中平低声道。

    “你就不用操心为父了。”海瑞笑笑,叮嘱道:“成婚后,要照顾好姨娘和弟弟妹妹,好好和媳妇过日子。这件不要学爹,我对你奶奶又敬又怕,对你娘一直很冷淡。现在想来,那样是不对的,可惜她已经不在了。那就对你韩姨娘好一点吧,她这辈子也很不容易……”

    “父亲怎么忽然说起这些来了?”海中平有些不安的问道,因为海瑞平时从不跟他来儿女情长那一套。

    “没办法,可能人上了年纪就爱婆婆妈妈吧。”海瑞笑笑,接着对儿子道:“对了,明天,你送六钱银子到部里,结一下他们垫付的柴火钱。”

    “是,父亲。”海中平应道。

    “剩下的一点钱,就做回去的路费吧。”海瑞说完站住脚。

    海中平抬头一看,父子说话间,已经出了承天门和长安右门。

    右手边一个小小鼓楼,就是大名鼎鼎的登闻鼓院了。

    这面可以直达天子的鸣冤之鼓,大明自然也是有的,但也不能让你随随便便敲响。

    首先,这面鼓是在有锦衣卫把守的院子里的。同时,还有御史在值班。凡民间词讼,必须自下而上,一级级上诉,只有省里该管不管,或者有重大的冤屈申诉,才允许敲登闻鼓。值班的监察御史马上带着上殿面君,谁要是敢阻拦,就是死罪。至于家庭婚姻纠纷、土地等小事,不允许敲登闻鼓。

    本朝登闻鼓制度虽专在开辟鸣冤申诉之路,但借之行言谏之事者依然不绝于史,甚至出现过极为暴烈的‘尸谏’!

    洪武时,青文胜为民请命,击登闻鼓以进,遂自经于鼓下。

    正德时,许天赐弹劾刘瑾,夜具登闻鼓状,之后亦自经,震动天下!

    还有天顺时,万古人渣朱祁镇复辟后,为他阉爹王振正名立像、设旌忠祠;还为他鞑爹也先在京城立庙供奉,却要杀被蒙古人俘虏后,唯一对他寸步不离、百般保护的袁彬。

    百官都知道袁彬被是冤枉的,都在为堡宗如此忘恩负义而不平,可惜‘内外咸冤之,莫或敢发也’!

    这时,是一个和袁彬素不相识的油漆工杨埙,愤而不平,击登闻鼓为其诉冤,以性命质问堡宗——可还记得袁彬当日‘保护圣躬,备尝艰苦’之功?

    他毫不留情的怒斥朱祁镇,一个忍心如此对待自己大恩人的君王,心性实在太过可怕,足以令天下所有人不寒而栗!

    朱祁镇被吓出一身冷汗,这才不得不留了袁彬一命……

    这就是登闻鼓院,当叩阍不闻、上书不达、人主壅蔽极矣时,只有这最后的手段来振聋发聩了!

    ~~

    见父亲的目光望向登闻鼓院,海中平瞬间就明白了父亲要干什么,脸色一白,想拉着父亲离开。

    “放手。”之前站都站不稳的海瑞却纹丝不动,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海中平道:“在这里等我。”

    海中平下意识就松开手,看父亲拄着杖,步履蹒跚的走进了登闻鼓院。

    院门口把守的锦衣卫自然不敢阻拦,赶紧进去通禀。

    很快,值守的御史和一名锦衣总旗跑出来,向海瑞道行以大礼。前者恭声问道:“宫傅亲来,有何贵干?”

    “打开。”海瑞看着鼓楼门上的大铁锁。

    “宫傅恕罪,上头不让敲鼓。”那名总旗硬着头皮。

    “太祖成祖设立的登闻鼓,居然不让敲,还给上了锁!说说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海瑞双目如电,看的那总旗小脸发白,腿肚子转筋。被门神那降妖除魔的目光凝视的感觉,实在是太**了。

    “你老有什么事情,直接跟下官说也是一样的。”御史抢在海瑞发飙前,小心翼翼道。

    “跟你说没用。放心,面对的是老夫,谁会怪罪你们?”海瑞倒提榆木手杖,作势要砸门道:“打开,不然老夫自己来!”

    “唉……”两人对视一眼,后者只好乖乖掏出钥匙,给海瑞敞开了上锁多年的登闻鼓楼。

    海瑞便扶着落满灰尘的楼梯,吃力的爬上了二楼,用拐杖卷一卷面前的蜘蛛罗网,一面硕大无朋的登闻鼓,便现出原形来。

    他四下一看,找不到鼓槌,索性便双手握着拐杖,用尽全身力气,敲击下去!

    咚咚——沉闷而巨大的鼓声,震得那两人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鼓声传到了六部衙门,官员们纷纷放下手头的活计,愣一下才意识到是登闻鼓响了。

    这还是万历年间的头一回呢!

    官员们议论纷纷,赶紧打发去瞧瞧,是什么人在击鼓。

    那鼓声隆隆也传入了紫禁城,虽然翊坤宫里听不到,自然有太监第一时间禀报万历。

    “皇爷,有人敲登闻鼓了!”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跑进来。

    “什么人?怎么不拦下!”万历登时把脸拉成了驴脸。

    “因为击鼓的是海门神……”

第一百一十六章 金玉良言

    登闻鼓一响,半个北京城都听见了,尽管百般不情愿,万历只好宣见。

    小半个时辰后,万历在翊坤宫正殿升座,头顶是他爷爷亲笔所题的‘光明永昌’匾额。

    “宣海瑞觐见。”殿门口的值事太监拖长嗓门道。

    海瑞便拄着拐杖,缓缓进殿而来。之前登楼击鼓已经耗费了他太多体力。

    万历又气他逼自己,故意没派抬舆去接,让海瑞步行穿越重重宫门,来到了翊坤宫中。

    此时海瑞疲累已极,越过高高门槛时是那样的吃力,也没有内侍上前搀扶。他便用手揪着裤腿,手脚同时用力,将一条腿搬入殿中,然后再搬另一条腿。

    那狼狈的样子,让几个小内侍忍不住红了眼圈。

    “唉,海公,你这又何苦呢……”万历叹了口气,对摇摇晃晃走到自己面前,跪地行礼的海瑞道:“起来吧,给海宫傅看座。”

    “不必!”海瑞却不起身,摇摇头,从袖中取出一本奏疏,双手举过头顶,高声道:“老臣跪请皇上,为宗庙计,立即阻止矿监税使离京,以免百姓横遭荼毒,蜩螗沸羹、不可收拾啊!”

    “宫傅怎么也学那些言官,危言耸听,专拿百姓做挡箭牌了?”万历也不接那本,面生不悦道:“宫里朝里没钱,朕派矿监税使去采天地之利,征商贾羡余,不给百姓增加负担,这正是爱民的体现,怎么到宫傅嘴里,就成荼毒百姓了?”

    “皇上想加收工商矿税以补国用是没错的,但需要先令南北户部会同各布政司统计调查,该省各府州县工商规模如何,利润几许。然后或新立名目、或适当加派,以增税额。再颁行法令,明示天下,令百姓知其然。继而在某省试行,观其利弊,果然利大于弊,方可推而广之。然我大明各省差异极大,南橘北枳不可避免,故而不可催课太急,当慎重缓行——万不可竭泽而渔啊!”

    说着他再度朝万历举起手中奏疏道:“更不可绕过朝廷官府,委派中官,另开攫取之途啊!”

    万历耐着性子听完,冷笑一声道:“合着这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太监点灯啊。”

    “州官也不许放火!加税必须慎之又慎,谨防贪官污吏借机中饱私囊,祸害百姓。所以有抚按监督,有科道参奏,还要允许百姓提告,而不能一味偏袒官府。”海瑞沉声道:

    “老臣听说,皇上要派矿监税使的消息一出,中官立即如蝇逐臭、闻风而动!听说派往那些油水丰厚州县的位子,已经开价到十万两银子以上。而且每年还要孝敬大珰两到三成的收获!”

    “哦,是吗?”万历一听,脸色更难看了,冷冷瞥一眼张宏,麻痹的,有这好事儿不给朕上供?

    “老奴这就查问下去。”张宏先把自己摘出来,然后看一眼海瑞,小声道:“海宫傅也听风就是雨了,宫里孩儿们都苦哈哈的,莫说十万两,能拿出一百两来的又有几个?”

    “大部分是没有能拿出来的。”海瑞耳朵灵得很,冷笑一声道:“可他们法子多得很。老实点的,几个人集资买一个矿监税使的位子。路子广的,就跑去找皇亲国戚借高利贷,九出十三归!还有胆子大的,直接空手套白狼——到外头谎称自己已经拿到了某个肥缺,然后高价卖一波手下的位子。结果收到的银子,买完了肥缺,甚至还能有赚!”

    万历都听傻了。没看出来,这个个都是人才啊。这要派到地方上去,还不变着法子的给朕搞钱?

    “所以皇上,他们重金买下了矿监税使之位,到地方上肯定要刮地三尺,连本带利都捞回来才行!对此他们也毫不掩饰,全都磨刀霍霍、嗷嗷叫着等陛下开闸放他们四出了!这种情况下,靠谁来监督中官,又靠谁来限制中官?中官在地方为非作歹,州县官员如何处置这些天子内侍?”海瑞痛心疾首道:

    “放出这些谁也管不了的饿虎饿狼到地方,一定会横征暴敛、敲骨剥髓,使皇上和朝廷人心尽失的!会将所有人都推到对立面的,如果有人振臂一呼,必定民乱四起,社稷动摇的!”

    万历被海瑞怼的哑口无言,讲道理赢不了,就改变策略,开始诛心了。他双手撑在膝上,身子微微前倾,冷冷看着海瑞道:

    “宫傅不妨说清楚,谁振臂一呼?”

    “谁都可以!”海瑞什么时候在气势上输过,也冷冷看着万历道:“皇上别忘了,前朝是怎么亡的,我大明的天下是怎么来的!”

    “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么?”万历咯咯一笑,森然道:“海宫傅啊海宫傅。怎么连你也迫不及待,想改朝换代了吗?”

    “我海家世受皇恩,老臣这条命还是当初世宗皇帝留下的。”海瑞却丝毫不受影响,淡淡道:“不是为了保全皇上宗庙,又何苦抱此老迈垂死之躯,跋涉六千里北上苦撑呢?”

    “说得好听!”万历终于忍不住爆发了,霍然站起身来,走到海瑞面前,俯身嘶吼道:“少在这儿装忠臣了!朕让人查了下,江南集团就是你巡抚应天的时候做大的!你当年还给赵昊送过礼呢!你们勾结了几十年了都!”

    海瑞一愣,好容易才想起自己送给过赵昊一包鸡蛋,还有家乡的蜡烛……这,这也算行贿?

    “老臣与赵昊确实是忘年交,但也仅止于朋友之谊。至今从未为他徇私过,也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交易。”海瑞沉声道:“请陛下收回刚才的话!”

    “呵呵,当了门神就是不一样,连朕都敢命令了!”万历哂笑一声,冷冷问道:“你要是忠臣的话,那你为什么从来不提醒朕,赵昊的狼子野心。从不告诉朕,江南集团已经尾大不掉了?!”

    “起先是没料到,因为江南集团走了一条前无古人的新路。他们根植国内,却在海外发展壮大。在所有人的目光之外,迅速的强大起来。”海瑞坦诚道:

    “等老臣察觉到的时候,江南集团已经无可匹敌了。告诉陛下,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呵……”万历从嗓子眼发出一声冷笑,背着手看向太监们道:“听听,这还是人话吗?这就是你们崇拜的海瑞啊!”

    “皇上先别急着上头。老臣的原因有三,一是对方的强大超乎了想象,与朝廷一比,就像壮汉与婴儿一般。”

    “切……”万历啐一口,想反唇相讥,可那份东厂报告,让他把话头憋了回去。

    “二是对方以造福百姓、复兴华夏为宗旨。二十多年来,他们也是一直这样干的。而且江南集团是外向型的,一直致力于为我中国扩张疆土,让我汉人得到更广阔的生存空间——让那些从前无解的矛盾,在扩张中得到缓解,甚至淡化消失!”海瑞接着双目放光道:

    “此外,他们让土地亩产提高数倍,则是纵向缓解矛盾的法子——所以,大明完全可以度过中衰之劫,步入一个远迈汉唐的盛世!”

    “还大明……”万历哼一声道:“是大宋吧。”

    “这是老臣的第三个理由——赵昊绝无篡逆之心!”海瑞却断然道。

    “对对对,就像他老祖宗,怎么能有道德瑕疵的?还是等陈桥兵变,下面人为他黄袍加身吧。”万历揶揄道。

    “下面人也不会的。”海瑞沉声道:“因为赵昊在集团大会上早已郑重宣布,敢言‘山河再赵’者,立即以谋反处死!”

    “呃……”万历眼中闪过惊喜之色,赵昊这不是在给他挽回局面的时间吗。

    “陛下不必心怀侥幸,赵昊绝无妇人之仁,否则他也不能把江南集团牢牢掌控在手心。”海瑞却打破了他妄想,说出一番让万历再也无法安寝的话来:

    “他的目标是消灭帝制——让天下变成天下人之天下,而不是一家一姓之天下!”

    “什么?”万历愣了半天道:“你的意思是,他要恢复禅让制?”

    要是让下面人都有当国君的机会,那些人肯定拼命拥护他啊。

    那还真是恐怖了。

    “皇上这么理解也行。”海瑞幽幽道:“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他不想把天下变成自己的私产,便可以把天下拿出来,与天下人分享。亦无需为保自家天下,对天下人百般防范。”

    “而陛下以为天下利害之权皆出于己,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以天下之害尽归于人。敲剥天下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乐,视为当然。曰我产业之花息也。”这时海瑞的目光已经完全压过了万历,毫不留情道:

    “跟赵昊一比,陛下就是个独夫!他早已是天下归心,如果他举起义旗,则瞬间山河易色!陛下,必败无疑,全无胜算!”

    “呵呵呵……”万历都被海瑞吓尿了,他倒退两步,稳住身形道:“那他怎么不举啊?”

    “老臣说了,是举义旗,要有大义的名分!”海瑞面无表情道:“他父子深受先帝之恩,陛下不肆桀纣之虐,赵昊如何举旗?”

    说着他冷笑一声道:“陛下派出矿监税使,肆虐天下。难道是嫌他动作太慢,帮他举旗的吗?”

第一百一十七章 碧血青天送日月

    翊坤宫。

    万历被海瑞怼得一时没了气焰,闷声道:“所谓矿监税使只是个幌子而已。海公也不用担心他们会胡作非为,朕会约束他们,让他们专司镇守监军之职的。”

    这话他自己都不信,说是拿矿监税使的名义当幌子,还不是因为他强烈的贪财心作祟。

    “叫什么都一样的!”海瑞哪能听他忽悠,毫不留情道:“只要陛下将中官派出去,他们必然要搜刮,要作恶!当年世宗皇帝为什么要召回各地的镇守太监?就是因为他在当藩王时,亲眼目睹了那些宦官在地方上无恶不作的丑恶嘴脸!”

    张宏张诚几个大珰都低头看着脚尖,暗暗恨道,真是个老不死的!

    “老臣敢保证,只要派他们出去,长则十年,短则数载,必然祸及宗庙!”海瑞说着昂起头,目光如铁道:“如果陛下执意要派,老臣愿比古人尸谏之义,就让他们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吧!”

    万历登时被吓住了,谁都知道海瑞说到就会做到。

    “那你说朕该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他们上房揭瓦,洗净了脖子等死吗?”咆哮帝无能狂怒。

    “不!陛下是可以自救,亦不难自救的。”海瑞却坚定摇摇头,沉声道:“就连保全宗庙长久,也绝对不是奢望!”

    “哦?你讲。”万历来了兴趣,他就是个又拧又怂的货。

    “愿陛下学先帝。”海瑞开出他的药方。

    “父皇?”万历心中大哂,他最瞧不起的就是他爹,总认为是他爹丢掉了皇祖父好容易夺回的权威,才搞得自己这么累。便撇撇嘴道:“言官们都说我父皇悠游退逊,怠废政务。”

    “穆宗庄皇帝即位后,承之以宽厚,躬修玄默,不降阶序而运天下,务在属任大臣!引大体,不烦苛,无为自化,好静自正,故六年之间,海内翕然,称太平天子云!”海瑞却正色道:

    “虽然先帝确实懒了点,笨了点,而且有寡人之疾,但老臣仍认为先帝乃贤君明主!如果陛下也能学先帝行黄老之道,无为而治。亲民爱民,慈恕恭俭,必天下人无不称颂,无人不拥戴。那时又有谁会支持赵昊举旗呢?”

    “如果陛下能言传身教,使后世皇嗣皆以百姓之心为心,亲之爱之,同悲同喜,则太祖宗庙传之百代,也绝非不可能!”

    万历听完却冷笑道:“好家伙,我算是听明白了,原来宫傅的高招,就是打算让朕当摆设啊?”

    “绝对不是摆设。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有执膰,戎有受脤,神之大节也。”海瑞沉声道:

    “谁也替代不了陛下主祭的地位。而且像祈雨亲耕之礼,还能体现爱民之心,陛下只要抓好祭祀这一头,每一次郑重其事的祭祀,都是一次神圣的强化,自然无人敢冒犯陛下!”海瑞沉声道。

    “那这大明谁说了算?”万历眼睛瞪得溜圆道:“是朕还是他赵昊?!父皇当年是有权不用,朕叫赵昊死一死,难道他会答应吗?!”

    “国事艰难,关乎国运兴衰、万民福祉,当家作主者当不以一己之利为利,而使天下受其利;不以一己之害为害,而使天下释其害;此其人之勤劳必千万于天下之人。夫以千万倍之勤劳,而己又不享其利,必非天下之人情所欲居也。”海瑞苦口婆心的劝道:

    “而且不做主就不会出错,也不用承担责任,享其成却不受其苦,可立于不败之地,何乐而不为?”

    “海公,你是欺负朕读书少吗?我可是能考状元的。你个举人还蒙不了我。”万历气呼呼道:“这不又是‘政归宁氏,祭则寡人’么,朕之前十五年不就是这样吗?!这样的日子我是一天也不想过了!”

    ‘政由宁氏,祭则寡人’,这句话原句出自《左传》上,是卫献公说的。

    卫献公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他当时被赶出卫国。为了回国,对柄国的宁惠子宁喜说了上面那句话,意思就是,只要能让我回来,继续做国君。那么政事都交给你,我只要负责祭祀就可以了。

    “陛下偏颇了,只负责祭祀没什么不好。后主也说过‘政由葛氏、祭则寡人’。”海瑞反驳道。

    “刘禅是亡国之君!”万历跳脚道。

    “但罪不在诸葛。”海瑞暗暗翻白眼,心说你要是有刘禅一半省心,大明也没亡国之虞了。便又举一例道:“北魏宣武帝也说过‘政由江氏,祭则寡人’,北魏不是在江瞻的手里进入全盛时期的吗?”

    “所以‘祭则寡人’没什么不好。不干事就会不犯错,也就永远不用承担责任,不会被骂成无道——有我太祖功德在,只要皇家一直亲民爱民,皇位传之百代也没有问题了。”海瑞对自己冥思苦想多年的法子十分满意,觉得这是‘两难自解’的最佳方案,满怀期待的和盘托出道:

    “虽然赵昊希望废除帝制,但万幸我大明得国最正,数千年来万民又已经习惯了帝制,所以如果天下人还希望有皇帝,这个‘虚君实相’的结果,他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海瑞满怀忠忱的替万历谋划道:“陛下现在跟他谈的话,还有极厚的本钱,可以争取到一个极好的地位。如果蒙皇上不弃,让老臣去谈的话,老臣会竭力保留陛下否决之权,要求所有文武官员都宣誓效忠,并且所有法令都要用玺后方可生效。这样陛下的实权还是很大的……”

    “说完了吗?”那边海瑞说得热火朝天,却听万历无比冷淡道:“真是忽必烈的大爷,胡逼咧咧。”

    “什么?”海瑞愕然,脑袋一下就宕机了。

    “海宫傅出的什么馊主意?”万历冷哼一声,转身回到宝座上坐定,咬牙切齿道:“身为大臣,你居然要让朕去跟逆贼谈判,真是天大的笑话!”

    “那也比身死国灭强吧?”海瑞嘴唇颤动,被气得剧烈咳嗽起来。

    “你根本没不知道什么是皇帝!倘若不能**八荒、唯我独尊!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那还算什么九五至尊?!”万历双手高高举起,高亢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五年前朕就发过誓,一定要把大权夺回来!再做傀儡,毋宁死!这天下是我祖宗打下的产业,倘若朕不能做主,那就让它给朕陪葬吧!”

    说完,万历猛地一挥手道:“海瑞,你回去吧,朕不想再看到你了……”

    “皇上,三思啊!”海瑞胸口剧烈起伏,强忍着怒火道:“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

    “朕没有赌气!”万历冷笑一声道:“张诚,现在就去传谕,所有矿监税使立即离京,不得耽搁!”

    “喏。”张诚松了口气,狠狠瞪一眼海瑞,退出殿去传旨。

    “朱翊钧,你个不知死活的混账东西!”海瑞终于忍不住,指着万历破口大骂道:“太祖皇帝的宗祧,要毁在你手里了!看你这个不肖子孙,有何面目去见大明历代先帝!你不配为朱家子孙!”

    “住口!真以为朕不敢杀你是不是?!”万历重重拍着龙椅扶手,咆哮道:“倚老卖老的东西,竟然如此无礼!这样辱骂朕,你也配称忠臣吗?!”

    “主过不谏非忠也,畏死不言非勇也!谏而不用则死,忠之至也!”海瑞针锋相对道:“你饕餮放横,伤化虐民,荒唐怠政,踞溷不屙,德不配位,你不配为人君!”

    “你满口谎言,自私透顶,对师父忘恩负义、对儿子不负责任,对妻子百般冷落,对奴仆暴虐成性,你不配为人!”

    “闭嘴闭嘴闭嘴!把他的嘴给朕堵上,把他给朕抓起来!”万历气疯了,指着海瑞怒吼道:“朕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脑后生着反骨的逆贼!当年我爷爷就不该留你性命!那就让朕宰了你吧!!”

    见皇帝怒不可遏了,守在殿外的净军赶紧冲进来,用手中长枪长戟围住了海瑞。

    却没人敢动海瑞一指头,这可是活门神啊!海瑞冷冷扫一眼,就全都两股战战,纷纷漏尿了。

    海瑞又满腹悲凉的仰天长笑道:“那人说的一点都没错,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视天下为私产,父死子继,至恶也!”

    说着他冷笑一声,神目如电的瞥了万历一眼,吓得万历一哆嗦。

    “既然良言难劝该死的鬼,那就用老夫这条命给你敲响丧钟吧,让无辜的百姓少遭点儿殃吧!”

    说完,他便纵身扑向了一名净军手中的金戟!

    那净军完全吓傻了,眼睁睁看着自己长长的戟尖插入了海瑞胸前。

    鲜血瞬间染红了那一品补子上的白鹤,将整片蓝天和朵朵祥云,也全都染成了不详的血色……

    那净军直接吓傻了,不顾自己的职责,丢掉手中的长戟,朝着海瑞拼命磕头,大哭道:“小人不是故意的,海公千万别怪罪啊!”

    其余净军也纷纷跪地磕头,哭成一片。

    万历直接吓呆了,别看他刚才撂狠话,给他一百个胆儿,也不敢伤海瑞一根汗毛啊!

    “你们都看见了,朕,朕没想要人的命……”他瘫在龙椅上喃喃道:“是他自己寻死的……”

    ps.一章写到现在。海公千古,今晚没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万历皇帝不信邪!

    看着血泊中已经没了气息的海刚峰,万历第一反应是能不能赖掉,比如说他不小心跌一跤,自己插在戟上头的?

    但海瑞何其人也,岂会让他有空子钻?

    不一会儿,便有内侍通禀说,大学士们在平台求见。

    此外,六部百官也都聚集在午门外,焦急的等待海宫傅出来。他们已经通过海中平,得知海瑞今日求见被拒,到登闻鼓院敲鼓的经过了。

    海中平手里,甚至还有海瑞上疏的副本,所以百官已经知道他入宫的缘由了,说意外是绝对没人相信的。

    要是海瑞身上没伤,还可以一口咬定了,是他病情突然发作所致。

    可现在胸口那么大个创口,全身都被血染红了,怎么瞒得住啊?

    万历又想着,要不先拖上几天,让自己慢慢想办法再说。便让张宏去平台传话说,海宫傅突然病倒了,皇上已经让御医给他诊治了,等海公醒过来自然送他出宫。

    申时行也不是唬大的,坚决要求入宫探视海瑞,张宏自然不敢大意,便拿外臣不得擅入禁宫搪塞,说完就赶紧躲进去了。

    这让大学士们愈加不安,但左后门已经紧闭,徒呼奈何,只好回文渊阁彻夜等候消息。

    宫外的百官同样也没散去,在午门两侧的朝房中通宵守候。

    所有人都意识到,海公肯定出事儿了。

    ~~

    这一宿,万历同样无眠,一闭眼就是海瑞扑向金戟的血腥一幕。要么就是自己孤身一人,被赵昊大军包围的恐怖场面。

    吓得他一晚上坐起来好几回,光裤衩就换了三条。

    一直折腾到天蒙蒙他才迷糊过去,谁知刚睡着,便被一阵锣鼓唢呐声吵醒了。

    “哪个宫里死人了?!”万历暴跳如雷,坐起来就想杀人。“大清早的吹什么吹?逼朕发飙么?!”

    “皇爷,是西长安街上……”张宏顶着对黑眼圈道。

    “瞎扯,一面鼓能敲个戏班子出来?”万历怒道。

    “不是一面,是上千面,”张宏硬着头皮道:“是昨晚老百姓知道海瑞进宫没出去,就都跑去敲登闻鼓。张鲸让人提前把鼓藏起了,他们就把京里的鼓都搬来,搁长安右门外敲。可能怕皇爷还是听不见,又整了好几百面破锣,还有唢呐,就,就这声儿了……”

    “好天杀的贼贱才!”万历气得又开启了祖安模式,滔滔不绝的口吐芬芳。

    “两宫娘娘都听到了,让人来问这是咋了?”张宏插空问道。

    “你就回话说,海瑞被朕杀了,外头在给他开堂会呢!”万历咬牙彻齿道。

    “喏……啊?”张宏惊呆了。海瑞明明是自杀的,皇帝干嘛还要给自己加码?还嫌不够刺激吗?

    “就这么说!”万历却面目狰狞的吼道:“给朕换冕服!”

    ~~

    熹光初露,昨日的雪花在寒夜中上冻,将紫禁城的黄瓦都染成白色,就像老天爷在为海公戴孝一般。

    再度聚集在午门外的百官,忽然听到五凤楼上钟鼓齐鸣。按规制,这是皇帝升殿举行大典,召集百官上朝的信号。

    臣工们一个个不由精神一振,旋即心又揪成一团。万历皇帝已经连续两年,连元旦大朝都懒得举行了。今日却召集百官上朝,显然是有天大的事情发生。

    百官便赶紧在左侧门外分班列好。这时宫门缓缓敞开,两列全副武装的净军排队走出来,在左侧门前相对站定。

    然后一名太监出来,拖长腔调唱道:“皇上御皇极殿,召百官见驾!”

    啪啪啪的净鞭声中,百官在鸿胪寺官员引导下,列队缓缓进紫禁城,过内金水桥,穿越幽深的皇极门,来到只有大朝才使用的正殿皇极殿中。

    便见万历皇帝已经端坐在九龙金漆宝座上了。

    而且今日皇帝穿了最隆重的冕服。头戴十二旒冕,身穿十二章服,腰悬天子剑,杀气腾腾坐在‘敬天法祖’的蓝底金字匾额下,双目凶光四射的看着鱼贯而入的众臣工。

    待到申时行率领百官向万历皇帝叩拜如仪后,万历也不叫平身,而是命张宏宣读上谕:

    “诏曰:朕闻人伦之大,父子为先;天理之道,君臣至重!今有大奸赵昊,出自阁门,世受国恩,非但不思报效,实有欺罔之罪!连结党伍,败坏朝纲。私立政府、豢养军队,堪称千古一逆贼!朕夙夜忧思,恐天下将危!’

    因为这份诏书没法找阁臣起草,只能让司礼监凑合捉刀,臣子们一听就知道这是用《三国演义》上的衣带诏改写的。

    但粗劣的山寨,丝毫不影这份诏书的爆炸效果。

    轰得一声,皇极殿中已经炸了锅,百官如遭晴天霹雳,全都直起身子,面面相觑。一个个难以置信,震惊万分!

    申时行只觉一阵阵眩晕,无意识的喃喃道:“完了完了,全完了……”

    但更震惊的还在后头呢,只听张宏接着宣读道:

    ‘海瑞乃国之元老,朕倚为股肱,却投附逆贼,身亏臣节,已被朕诛杀当场……”

    宣旨声中,便见四个净军抬着一块门板的从大柱后走出。

    门板上那具穿着一品官服,双目圆睁,全身浴血的尸首,不是海瑞又是哪个?!

    “海公!”

    “宫傅!”

    “刚峰兄……”

    百官再也顾不上什么君前礼仪,纷纷惊呼着爬起来,红着眼围了上去。

    皇极殿中登时乱成一锅粥,也没有御史维持秩序了。因为御史也都乱了套……

    万历纹丝不动端坐在龙椅上,只有紧紧攥着剑柄的虎口发青,泄露出他内心的慌张。

    但昨晚他通宵未眠,已经想清楚了。

    海瑞之死,瞒是瞒不过了!

    那么与其可怜兮兮解释说他是自杀的,还不如说是自己杀的呢!

    道理很简单,海瑞得对自己何等的绝望,才会选择君前自尽?

    反正一顶昏君的帽子扣上来,已经足够赵昊举旗了!

    所以还是把这笔账算在自己头上吧,与其被当成昏君还不如当个暴君!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只有像祖父和太祖那样打!打!打!杀!杀!杀!

    先下手为强!拿出铁血的手段镇压那帮反贼,就不信堂堂大明天子,拥兵数百万,真会像海瑞说的那样不堪一击!

    ‘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尤腥!决一死战吧,赵昊!’万历暗暗咬牙给自己打气,又冷声对张宏道:“继续念!”

    “喏……望众臣工念高皇创业之艰难,纠合忠义两全之烈士,殄灭奸党,复安社稷,除暴于未萌,祖宗幸甚!勿令有负!钦此!”

    “喏!喏!喏!”全副武装的净军高声应和着,涌入了金殿中。张鲸也顶盔戴甲,在几个番子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进殿,高声道:“臣等奉旨讨逆!”

    “先把这里的奸党给朕抓起来!”万历愈发有了底气,大手一挥道。

    “呃,陛下,都抓哪些人?”张鲸有些卡壳,他也是刚刚赶来的,还没跟皇上对过词呢。

    “蠢货,还厂公呢,这都分不出来!”万历白他一眼,便对阶下围着海瑞哭泣的百官,高声喝道:

    “现在朕就要瞧瞧,谁是逆党,谁是忠臣!别说朕不教而诛!现在就给你们个机会,自认是我大明忠臣的,还有之前跟赵昊一党有瓜葛,现在愿意回头是岸,幡然醒悟者,统统都可以站在左边!朕保证既往不咎!”

    顿一下,他目光冰冷的扫过百官道:“那些坚决跟赵昊一条道走到黑的站在右边,朕也敬你是英雄好汉,会给你个痛快的!”

    百官被万历搞得有点懵,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赵锦、于慎行等人互相快速交换着眼神,他们当然不会畏惧皇帝的淫威,但这时候都站出来,岂不正中了万历的下怀?让人家一网打尽了?

    “还是请陛下先解释一下杀海宫傅是怎么回事吧!”这时,许国忽然高声质问道:“大明第一忠臣,万民敬仰敬仰的太子太傅、刑部尚书海瑞,怎么会被一言定为逆贼呢?就算陛下有证据在手,为什么不经三堂会审,让他的罪行大白天下呢?!”

    “是啊!”王家屏也高声道:“当年英宗杀于少保,还要先让科道弹劾,三法司审判,坐以谋反,才判处死刑!尚且天下冤之!现在陛下草菅海宫傅的性命,难道就不怕天怒人怨吗?!”

    “不错,如果海公这样的人被定为逆贼,那我们也没脸当忠臣了!”刘东星便拂袖,率先站到了右边。

    “对,海公是什么我们就是什么!今天我们还都是逆贼了!”大臣们也哗啦啦,齐刷刷,抬着海瑞的尸首,站到了右边。

    真要斗智斗勇,万历这个二世祖拿什么跟人尖尖儿上的大学士斗?

    几位大学士仅靠三言两语,顷刻间便化解了万历苦思一晚上的杀招,还瞬间逆转了大义!

    这下就是那些忠心于万历的大臣,这会儿也不能再往左边站了……那会自绝于文官集团,更会彻底得罪江南集团。

    转眼间,只剩一个申时行没动弹了。

    申时行身为首辅,按说应该赶紧和稀泥。但万历也不跟他提前通气,说明早就把他也列入不受信任黑名单中。何必还要自取其辱?

    他无奈的看一眼万历,摇头叹气,也站在了右边……

    ps.继续写哈。

第一百一十九章 飞龙骑脸怎么输?

    皇极殿。

    看着所有大臣,一个不落,全都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万历皇帝彻底傻了眼。

    “朕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万历刷得拔出宝剑,恶狠狠道:“逆党是要抄九族的!朕保证,绝不手软!”

    说着,重重一剑,将设于右手边,象征太平有象的象驮宝瓶劈了个粉碎!

    群臣却依然纹丝不动。

    说到底还是万历太自大了,既不知道自己前番倒张、争国本已经把大义败坏到何等程度。更不知道海瑞意味着什么,怎么能乱抢门神的人头呢?杀了海瑞就失去了大义,让所有人都没法跟他站在一边。

    “好哇!”万历无能狂怒,在金殿上挥舞着宝剑咆哮道:“今天真是开了眼,无君无父到这种程度,国朝二百年来头一回,不,翻遍二十一史,也是头一回!”

    “皇爷,不要上当……”张宏赶紧小声提醒起来。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打得什么算盘!”万历猛然醒悟,剑指着许国道:“你是徽州歙县人,跟赵昊是邻县,所以是他的铁杆!你煽动百官与朕对立,妄图通过法不责众,掩护你的同党,对吧?!”

    “我不是赵昊的同党,我是大明的臣子。”许国昂然道:“但我的皇帝是高皇帝穆宗皇帝,不是你这样的昏君暴君!”

    “穆宗皇帝啊……”百官便一起放声大哭道:“睁开眼看看吧,你生了个什么样的孽障啊!”

    “反了反了反了!”都被百官指着鼻子骂‘孽障’了,这时候再想着往回收,万历就彻底不做人了。他便把心一横,恶狠狠道:

    “把这些欺凌君父的狗东西通通抓进诏狱,严加审问!一定要把逆党全都挖出来!”

    “喏!”净军们便嗷嗷叫着扑上去。别看他们被阉割过,却都是万历精挑细选出来,又严加训练了好几年的身强力壮之辈。

    扑上去就用枪杆刀背将正在放声大哭的文官们打倒在地,毫不留情的拳打脚踢,好多人登时就被打了一脸血。

    皇极殿中乱成了一片。三大殿上次这么乱还是堡宗被也先抓住后,文官们群殴王振的爪牙,当场打死三人那次。

    之后宦官集团被文官集团欺压了多少年?还有整天挨揍的厂公张鲸,可一直把所有的账,都记在文官集团头上。

    今天终于能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了!

    “住手,不准打人!”申时行几个大学士还想阻拦,却被东厂的人拎小鸡似的架起来,先带了出去。

    金台之上,万历皇帝双手拄剑,一脸冷漠的看着两百多名大臣一一被抓起来,投入东厂诏狱。

    真以为少了张屠户,还吃不了带毛的猪吗?当年太祖皇帝把朝堂杀空了,不也有的是人上杆子补空吗?

    更近的左顺门案,他皇祖父嘉靖皇帝也抓了这么多人,打了一百八十多人的廷杖,当场打死十七人!一度朝堂为之一空——

    结果却是,沸沸扬扬的大礼议自此落下帷幕。后补上来的官员,全都怂了,终世宗一生,再也无人敢挑战他的权威。呃,好吧,还是有一个的。

    “但那个人,已经被朕杀了!”万历神经质的大笑声,回荡在一片狼藉、满地血迹的皇极殿中。

    “杀了他们,又可以消停几十年了,哈哈哈哈!”

    “皇上要把他们全都处斩?”张鲸兴奋的舔舔嘴唇,他就是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

    虽然杀光了文官,皇帝就只能彻底倚仗宦官了。但张宏还是知道点儿轻重的,忙小声劝道:“皇上三思啊!那会让地方上的文武兔死狐悲,投靠赵昊自保的!”

    “哼。”万历也没那么魄力啊,便闷声道:“朕已经说过一遍了——先的严加审问!一定要把逆党全都挖出来!”

    “呃,不杀啊……”张鲸有些遗憾。

    “皇爷英明。当初皇祖父是将杨慎等五品以下官员一百三十四人逮入诏狱拷讯,四品以上官员八十六人姑令待罪。”张宏忙如数家珍道:

    “最后也是四品以上夺俸,五品以下廷杖。受杖者一百八十多人,其中十七人被创死亡,另八人编伍充。也还是区别对待的。”

    “这次的性质可比左顺门案严重百倍!不能只一顿廷杖那么简单!”万历阴声道:“先挑出十个八个首恶处斩!朕倒要看看他们能硬气到什么时候!”

    “喏!”张鲸兴奋的应一声,这下能好好虐一下那帮可恶的文官了。

    万历吐出长长一口浊气,又问道:“矿监税使都派出去了吗?”

    “回皇爷,今天就应该陆续出发了。”张诚忙答道。

    “这下也不用再遮掩了,统统都给他们圣旨还有王命旗牌!命督抚总兵以下文武,暂归节制!有违抗者一律以通敌罪,先斩后奏!同时立即查封江南集团所有店铺、工厂、农场!逮治所有成员,拒捕者一律格杀勿论!”

    “皇爷,没那么多旗牌啊……”张诚小声提醒道。

    “没有不会现造吗!”万历暴躁的一脚踹倒了另一边的‘太平有象’!

    好吧,这下彻底没有太平象了……

    但光抓人抄店还远远不够,根据那份高质量的东厂报告,江南集团非但掌握了相当强大的武装力量,而且很可能已经把很多将领拉下了水。

    所以必须要强化对军队的控制,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于是万历又开始调兵遣将。他命令张宏道:“你亲自去御马监坐镇,先把勇士营和四卫营收拾一番,然后派人接管京师各处城门!”

    接着对魏朝道:“你带一千净军,还有朕的天子剑,去接管三大营!”

    大明京师的武装力量分两部分。一个是三大营,算是皇帝直辖的禁军,号称大明的精锐部队。

    在永乐大帝时,三大营说是世界第一强军也不为过。到正统十四年二月,三大营总兵力达到17万,可惜碰上了堡宗这么个败家玩意儿,在土木之变中主力损耗殆尽。

    之后,文官集团对京营编制进行改革,一度取消了三大营。直到嘉靖年间,方恢复永乐时三大营旧制,只是将三千营改名神枢营。而后高拱时,将坐营太监诸内臣俱裁革,而以大将一员统帅,称总督京营戎政,以文臣一员辅佐,称协理京营戎政,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而后张居正又再接再厉,继续不遗余力的整饬营务,整顿军备,兵力达到十二万。是以三大营的战斗力不说恢复到全盛,却也处在土木堡之后最强时期了。

    此外,还有守卫紫禁城的羽林军——勇士营和四卫营,也有上万兵力,都是从全国卫所挑选的年轻力壮大高个,卖相堪称天下第一。

    而且勇士营和四卫营一直归御马监管辖,可谓皇帝最心腹的力量。虽然被冯保污染过,但经过三年多的净化,还是值得信任的。

    当然最值得信任的,还是万历亲自挑选训练出来的三千净军,有他们宿卫宫掖,他才能睡个安稳觉。

    所以紫禁城中的皇帝,有净军、羽林军、禁军,十几万军队三重保护。你让万历怎么可能不拼一拼就认输?

    况且,他还有九边和各省的数百万大军!昨晚他盘算了一下,就算刨掉那些已经名存实亡的卫所军队,自己还有两百万军队可用!

    而且同样要感谢张居正,这些军队还没多少空额,京畿军队甚至还处于超额状态,战斗力也有保证……

    譬如蓟镇,便有蓟州三万,密云三万,永平四万,昌平两万,共计十二万兵力。而官军员额仅有九万……这都是张居正加强京畿防务的举措。

    虽然万历恨死了张居正,但真到了亮家底的时候,他才发现一切都多亏了张先生。

    此外,辽东还有八万多军队,不过李成梁被赵昊处心积虑算计下去,让戚继光取而代之,这只军队是指望不得了。

    只能下令蓟镇总兵杨四畏,守好山海关了。

    好在保定还有三万四千军队,总兵官王宣也是值得信任的。

    此外,宣大还有五万五千兵马,这支部队由李如松统领,关键时刻也可以调入京城。

    有这么多大将这么多兵马保卫京畿,怎么可能打不过一群泥腿子呢?

    地方上也不怕,三边有麻贵、董一元、董一奎,云南四川有刘綎、邓子龙。这些赫赫有名的大将统率重兵,忠勇可嘉。

    而且都是世代簪缨,断不会像文官那么凉薄的。

    让他不安的是山东和江浙闽粤湖广江西,这些省份因为是内地,当年张居正没有投入太多精力,都让赵昊和戚继光一系的人给占了。比如什么山东总兵吴惟忠、广东总兵林道乾、福建总兵胡守仁之流,统统都是不可信任的。

    于是万历又下旨给罢职在家的陈璘,任命他为江南总兵官,提督浙直军务,先试探下江南集团的虚实,看看他们是不是真有那么厉害再说。

    万历还对所有总兵、副总兵下了旨意,勒令他们服从监军太监的节制。警告说,所有勾结江南集团者,定斩不饶!

    总兵勾结,杀!以副总兵代之!副总兵勾结,杀!以参将代之!

    同时又许诺平乱之后,定论功重赏,至少伯爵起步,虽公侯亦绝不吝惜!

    思来想去,万历又补充了一条道:“藩王可协助钦差太监消灭境内江南集团势力,一应人口土地房舍归其所有!”

    万历就想不明白了。你说说吧,如此超级巨大的悬殊优势,让朕怎么输?

    他赵昊拿什么赢朕?!

第一百二十章 太阁立志

    近卫舰队航行在的风高浪急的巴士海峡中,哪怕1300吨的江南号依然颠簸的厉害。

    巨大的战舰不断被抛起,又重重落在海面上。浊浪排空,可以轻易越过高高的甲板,淹没整个船身,只露出半截桅杆。

    但海警官兵们对此满不在乎,他们见惯了风浪,知道这点程度的考验,完全奈何不了坚固的钢包木船身。只需落下中帆,并把船上的一切物件都安顿捆固好,再安排好值班。其余人便可以躲在船舱和娱乐室中自得其乐了。

    江南号艉楼那间豪华的总司令套房内,墙上的灯光明亮而稳定,丝毫不受颠簸影响。

    是的,这是电灯。

    无线电的应用促使电池技术不断完善。电池性能的不断提高,让用电灯照明成为了现实。这在理论上很容易实现——电流通过灯丝时产生热量,使灯丝的温度不断升高,就像烧红了的铁能发光一样而发出光来。

    但在赵昊有限代差理论的封锁下,电灯照亮这世界的夜晚还遥遥无期。所以道法研究所也没在这上头花太大力气,只给所里和赵昊造了几个灯泡,私下里享受一下。

    现在赵昊房中的电灯,是用一根安在真空玻璃瓶里的碳化竹丝制成的,可以持续点亮500小时。虽然两个月换一次灯泡有点麻烦,但又不用他换,所以用起来还是美滋滋的。

    此时,金科、朱珏和马应龙,海警三巨头齐聚一堂,却没人对电灯产生兴趣。

    他们早就习惯了,总司令层出不穷的各种新发明,都觉得这玩意儿平平无奇。

    没办法,自打神乎其神的无线电出来之后,他们的阈值就高到云端上去了,赵昊拿出什么都不会吃惊了。

    此时赵昊独坐在他心爱的单人犀皮沙发上,跟三人抽烟说话。

    “怎么样,这回‘南撤令’一下,官兵们是不是都情绪不小啊?”赵昊攥着他的海柳木烟斗,唇边蓄起的浓密胡须,愈发有慈父风范了。

    “是。”朱珏点头苦笑道:“都在问凭什么要听朝廷的?皇帝老儿他有几条舰,让我们干啥我们就得干啥?”

    “确实,还有更暴躁的。”马应龙点点头,用雪茄剪熟练的处理着雪茄头道:“各舰谈心会上,大量的官兵都说干脆反了算了,干嘛还要受那鸟皇帝的窝囊气?”

    “还是要跟官兵们讲清楚,收回拳头是为了打出去,我们不把北海空出来,丰臣秀吉怎么能下定决心探出他的乌**呢?”赵昊轻吸一口烟斗。

    “现在这种思想工作不好做啊。”金科也进了花甲之年,花白的须发、古铜色的皮肤、深刻的皱纹,是他常年操劳的印记。但他腰杆依然笔挺,时刻保持着无可挑剔的军姿。

    “这些年海警舰队各战区满世界欺负人,全成了闻战则喜的骄兵悍将。遇到苦战硬仗,一个个写血书请战,嗷嗷叫着争先恐后。到了这种需要忍一忍,退一退的时候,那就满腹牢骚,怪话连篇,暴躁的像当了弼马温的孙猴子。”

    “哦,你也看《西游》啊?”赵昊不禁艳羡,有这么一本千古神书,作家这辈子真值了。

    “呵呵,我们都在看。”金科三人点头笑道。

    “现在部队最火的动画片就是《大闹天宫》,大家都问,咱啥时候也大闹天宫?”马应龙用打火机点着了雪茄,笑嘻嘻问道。

    “哈哈哈,我算是听明白了。”赵昊用烟斗把指着马应龙,放声大笑道:“为什么基层指战员这么猴急,根子就出在你们这些当领导的身上,你们自己喜欢爱打仗、嗷嗷叫的部队,所以他们才一个个那么好斗!”

    “嘿嘿,军队就应当是好斗的,这是不能改的缺点……”马应龙摸摸头,反以为荣道。

    “哈哈哈!”四人又是一阵放声大笑。

    “但不管怎么说,咱们回撤还是有作用的。”赵昊笑着将一封信递给三人传看道:“这是刚收到的。”

    三人一看,开头就是‘父亲大人在上’,不用看落款也知道,这总司令的好儿子,日本大大名赵家康来信。

    ~~

    家康信上说,丰臣秀吉已经得知了天朝皇帝重新海禁,海禁舰队全都撤走,就连石见银山和佐渡金山都放弃了的情报……

    这让猴子欣喜若狂。正如赵昊所料,平定日本三岛之后,他便开始心心念念做起了入侵大陆的白日梦。

    ‘在我生存之年,誓将唐之领土纳入我之版图。’不久前,丰臣秀吉当众口出狂言如是。

    其实几年前秀吉就想这样干了,而不是搞什么检地、刀狩之类无聊又麻烦的事情。

    只是他的弟弟,也是他的左右手丰臣秀长一直劝谏他道:‘多年对外征战,耗费人马粮钱无数而人心不服,这样我们所得到的还不如损失的多。所以多用外交手段使外番臣服,而多理内政才是富国强兵的上策。’

    但唯一能阻拦秀吉的秀长不久前病重身亡,让猴子彻底没了阻力,终于可以实现他先吞朝鲜,再灭大明的终极梦想了!

    当然,能从一个丑陋的农夫,一步步成长为日本的天下人,秀吉也绝对不是草包来的。

    在决心侵略朝鲜之前,一贯小心谨慎的丰臣秀吉,已经权衡了很久。

    不管他怎么琢磨,都觉得此战前景十分乐观,至少侵朝之战,是必胜无疑的。

    猴子这可不是毫无根据的自信,日本三岛刚刚在他手中,结束了长达百年的战国时代,说是全民皆兵也不为过。

    现在他麾下雄兵百万,且都是勇猛善战的百战之师。其中有大规模的火枪部队,并熟练掌握了三段击战术。

    不夸张的说,日军的战斗力、装备战术、以及战斗经验全都处在巅峰状态,也难怪猴子会膨胀到以为是金刚的地步。

    而他们此战的对手朝鲜,简直就是拉胯他妈给拉胯开门——拉胯到家了。

    自从安心给大明当乖儿子后,李朝基本上就没打过仗,所谓‘两百年平宁之世,民不知兵’,大明的卫所军什么样子,他们的军队就是什么样。

    且大明的缺点李朝非但一样不少,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比如他们比大明提前几十年,就进入了惨烈的党争时代,东西南北人党脑浆子都打出来了。

    此外他们还保留着士族制度,两班贵族的子孙永远都是贵族,贱民的子孙永远是贱民……

    总之,李氏朝鲜完美的向世人展示了,在毫无外部压力的状态下,一个东亚国家会一塌糊涂成什么样子。

    也难怪丰臣秀吉会对他们念念不忘了,简直就是一盘毫不费牙的菜!

    不过打狗还得看主人,何况打人家儿子,你得掂量掂量,能不能打过人家爸爸啊。

    比起朝鲜来,丰臣秀吉对大明的了解十分有限。

    因为这个年代的日本人身材矮小,形容猥琐,跟天朝人完全是两个人种,所以很难派间谍潜入大明刺探。

    他们关于天朝的情报来源,一靠倭寇二靠唐商。这两种人在海警舰队崛起后就绝迹了,赵昊开始严密封锁消息。

    因此猴子对天朝官军的了解,还停留在当年小股倭寇到大明沿海抢劫,如入无人之境的程度。儿子随爹,所以他们跟朝鲜一样的烂也很合理。

    丰臣秀吉唯一所虑的是海警舰队。二十年前的关门海峡之战,以及十二年前九鬼嘉隆的铁甲船覆灭,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然而这头唯一的拦路虎,似乎对人多地少的日本三岛失去了兴趣,十几年前便把重心转移去了南洋。后来出现在日本海域的海警战舰逐年减少,三不禁洋令也形同虚设了。

    他的大军渡濑户内海平定四国之战,和渡关门海峡征伐九州之战,均未遭遇海警战舰干扰,便是明证!

    可笑德川公厚着脸皮认了干爹,干爹却转眼就抛弃了干儿子……

    不过生性谨慎的秀吉,还是担心自己大军一旦渡海,李朝肯定向大明求援。到时候天朝皇帝命令海警舰队北上,封锁了对马海峡怎么办?

    那时他的大军非但失去了后勤和支援,想撤都回不去了。那样的处境实在太危险了——这也是秀长反对他的重要理由。

    然而就在此时,天朝皇帝居然自废武功,重新海禁!海警舰队也被宣布为非法,限期解散……虽然他们不大可能这么乖乖听话,但肯定不会再听从天朝皇帝的调遣了,甚至可能直接造反!

    总之,秀吉侵朝路上最大的拦路虎,就这样消失了。

    事情顺利的让他甚至都有点怀疑,是不是其中有诈啊?难道天朝知道我要打朝鲜,故意引蛇出洞?

    猴子心说,不可能啊。我还从没公开过要打朝鲜的想法呢,天朝上哪知道去?

    最后信长只能归结于,是天照大神的庇佑了。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天照大神的私生子了,这一路开挂的人生怎么看都像有人在暗中安排。

    于是秀吉亲自到伊势神宫奉献了祭品,并进行占卜,还得到了‘三国归一统’的启示,这下他彻底下定了决心,召集家康、毛利辉元等大名,宣布了自己举国之力,吞并朝鲜的打算!

    大名担心天朝会出兵援朝,他轻蔑的表示:‘大明乃长袍大袖之国,不堪一击!’

    侵朝遂成定局。

    ps.再写一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谁说站在光里才是英雄?

    同时,丰臣秀吉对各大名,下达了水军兵员的征召动员令——

    他命令所有临海大名,领地每十万石贡献大船两艘!各海港每百户出水手十人,乘各国诸大名所建之大船!若有多余,则集中至大阪!

    此外,各国大名每十万石高再建大船三艘、中船五艘,作为秀吉本军所用船只。所需建造费用,由秀吉拨给。

    水手每人给予双份俸米,其妻子食粮另外给付。军阵中所雇用之下人妻子,亦一律给予食粮。

    以上所述及之各船舶、水手,皆须于天正二十年,也就是万历二十年元月,集中于摄津、播磨、和泉三国各港口!

    虽然秀吉还未下达陆军方面的动员令,但从他所造船只的数量和大小。不难推算出,秀吉准备出动的总兵力,在三十万人左右!

    ~~

    “哈哈哈,看来那位关白,真的下定决心要倾巢而出了!”三人看过赵家康的信,不禁大喜过望。

    虽然总司令向来料事如神,但大家还是很难相信,区区倭奴胆敢侵略朝鲜!这肯定会招来天朝大军的好么?

    难道他们就不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劳师远征,深入敌境,以弱凌强,把兵家大忌犯了一遍!

    根本不用海警出手,光大明那些官军就能收拾了他们。

    所以大家吃不准,之前表演的空城计,到底有没有效果?不会给瞎子演戏——表错了情吧?

    然而鱼儿真的就上钩了!

    而且还是倾举国之力,输了就血崩那种!

    “难道他们从不考虑后果吗?”朱珏费解道:“这么危险的赌博,输了怎么过?”

    “输了就谢罪呗。日本人有句话‘花中为樱,人则武士’,他们的武士集团既不把别人的命当回事儿,也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所谓‘千古艰难惟一死’,一个民族连死亡都轻视,还有什么是他们真正在乎的?没有的。”赵昊吸着烟斗,淡淡说道:

    “所以很容易就会赌上自己的性命,别人的性命,乃至整个国运。”

    “总司令好像特别重视他们。”马应龙不禁笑道:“也不知这是他们的幸运还是不幸。”

    “我希望能为他们带来不幸。”赵昊双眸厉芒一闪道:“如果要给这份不幸加个期限,我希望是永远。”

    “明白。”三人忙肃然点头。看来作战计划要朝着血肉磨坊的方向修改了……

    正说话间,外头响起急促的敲门声,还有常凯澈那气喘吁吁的声音:“京师急电!”

    “进来吧。”赵昊沉声应道。

    ~~

    电报是西山集团发来,禀报海瑞遇害的噩耗……

    赵昊看到一半,整个人便陷进了沙发里,一手握着电报夹,一手攥着烟斗,足足一刻钟没有说话。

    他没让看电报,海警三巨头自然不敢窥视,也不敢开口打扰,便正襟危坐等待着。

    常凯澈也只好默不作声立在赵昊身后。

    方才还笑语一片的客厅内,瞬间便鸦雀无声。海浪拍打船舷的动静,好像被放大了许多,每一下都拍在人的心口一般。

    直到报时的钟声敲响,赵昊才回过神来。

    “总司令,发生什么事情了?”见他大口抽烟,金科赶紧开口问道。

    “海公被皇帝杀害了……”赵昊说话间,两行泪水顺着面颊淌下。他赶紧将电报夹递给金科,然后捂住脸,仰头靠在沙发上。

    “什么!”听闻这一噩耗,三人都惊呆了。朱珏和马应龙赶紧凑过来,跟金科一起读那份电报。

    “啊啊,朱翊钧这狗杂种!”这噩耗实在太上头了,就连素来冷静的朱珏都怒火中烧的骂道:“真以为他是皇帝,就没人敢取他狗头了吗?!”

    “王八蛋!我日他大爷!”马应龙也怒不可遏道:“总司令,这个仇必须得报,快下令吧!”

    “住口!”金科尽管双目含泪,却喝止了马应龙道:“不要影响总司令的决定!”

    “你们先出去吧。”便听赵昊声音沙哑道:“让我静一静再说。”

    “是。”三巨头忙并脚行礼,放下那份电报,无声退出去。

    “你也出去。”赵昊又把常凯澈也撵了出去。

    ~~

    总司令套房的红木门紧紧关上,四人也不敢走远,便在艉窗小声说话。

    他们先用博大精深的汉语,问候了朱翊钧的全家一刻钟,然后朱珏才低声问常凯澈道:

    “我刚才没看错吧,狗皇帝逮捕了百官,宣布集团谋反,还下令查抄集团所有产业,逮治集团所有成员?”

    “你没看错。”常凯澈点点头,苦笑道:“狗皇帝还向各省和南直各府派出了镇守太监,给他们圣旨和王命旗牌。命督抚总兵以下文武,暂归节制!有违抗者一律以通敌罪,先斩后奏。”

    “马勒戈壁的狗皇帝,真是活腻了!!”马应龙骂一声道:“不过要是没电报,咱们还真得吃个大亏!”

    “嗯,乱一阵子是起码的。”金科点点头,叹气道:“不过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快刀斩乱麻,乱而后治嘛!”

    “是。”众人都附和着点头。

    之前温水煮青蛙,不光青蛙难熬,食客也等不及。还是直接猛火爆炒来的痛快!

    ~~

    套房外的四人都知道,现在说什么都白搭了,只能豁出去干了!

    套房内的赵昊,焉能不知现在已经别无选择,只有提前决战了。

    而且赵昊还知道,海瑞就算是被万历杀害的,也一定是主动求死的。

    道理很简单,给朱翊钧那怂货一百个胆儿,他也不敢杀海瑞!倒不是他突然菩萨心肠,只是此举的政治影响太恶劣了。

    杀一个活着被封神的人,而且是不经审判,毫无征兆的杀害。这种超级巨大的昏招会断送王朝气数的!

    朱翊钧一点都不傻,不会老寿星吃砒霜——找死的。所以杀海瑞一定不是他的本意。

    那海瑞为什么要主动求死呢?

    道理也不复杂,因为这大明朝所有帝王将相,也包括自己,都是在玩政治。

    只有海瑞,心里始终只装着天下的百姓……

    这绝不是说别人都精,只有海瑞傻。

    事实上,海瑞的政治智慧和行政能力一样,都已经满点了。

    他非但已经预见到矿监税使四出后的可怕景象。

    而且还预见到,赵昊很可能会等万历派出矿监税使,到各地明火执仗地横征暴敛,刮地三尺。害得天下无数大户受尽凌辱、苦不言堪;无数商贾倾家荡产、破产逃亡;无数小民失业破家,生不如死了。上上下下一起苦苦哀求他吊民伐罪,他才会出手!

    那时大义在我,振臂一呼,天下景从!

    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剥夺老朱家的合法性,把皇帝老儿拉下马。一切都是那么的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如果海瑞是玩政治的,一定也会等到矿监税使乱天下后,才会站出来怒斥万历皇帝的。

    道理还是很简单,只有天怒人怨到极点,演员粉墨登场后,才能自带‘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大救星光环。这场注定名垂青史的演出,舞台效果才会拉满!他才会得到更高的评分!

    而不会被黑子喷‘冲动没有大局观’、‘陷君不义’、‘有性格缺陷’……

    但海瑞不会等,因为百姓等不起。

    到那水到渠成时,已经不知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人间悲剧在全国上演了。

    在他看来,那不是水到渠成,而是血到渠成啊!

    因为心里只有百姓没有自己,所以他要全力阻止这场笼罩全国百姓的大灾难发生!

    他的办法,就是在万历面前求死。

    如果能用自己的死,吓住万历,让他下《罪己诏》,以后缩回宫里老老实实,那是最好不过。

    要是吓不住万历也不要紧,因为自己的死,足够替代矿监税使之乱,为赵昊拉满举旗的大义了。

    那赵昊就没必要矿监税使乱天下后再动手了吧?

    而且海瑞相信,作为自己平生唯一知己,赵昊肯定会明白自己的意思很简单,不过是让百姓少遭点儿罪……

    达不到最佳的舞台效果又怎样,得不到赞扬又怎样?哪怕不被人理解,被黑,甚至被污蔑为反贼又如何?

    既然他们封我为门神,我就要守护他们……

    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

    ~~

    套房中。

    “唉,海公……”赵昊长长叹息一声,他完全收到了海瑞的心意。

    海瑞猜得基本不错。但有一点,却是海公误会自己了。

    他本来确实打算坐视矿监税使之乱,但并不只是为了起义合法性,或者说大义。

    他还有一层更深的想法,就是希望让工农阶层快速成熟起来,成为一股独立的政治力量,不要像后来的一次次资产阶级革命那样——每次举起义旗,冲锋在前,流血牺牲的都是工农兄弟,普通市民。革命失败的恶果也大都由他们承担。

    唯独只有革命成功后,胜利果实一定会被资产阶级攫取。

    哪怕是号称资产阶级革命领导者,本质上怯懦的资产阶级只有得到来自城市大众和农民的强大支持,才能得以全面摧毁旧制度。

    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裸的阶级利益,便会一览无余的展现出来——他们根本不想同旧贵族作斗争,他们最殷切的愿望是成为贵族,和旧贵族一起剥削压迫下层百姓!

    他们往往可以如愿以偿,而真正的功臣,却只能回到肮脏的工场,落后的农田,换个主人,继续当牛做马……

    如果这次也是这样,赵昊会觉得很恶心!

    他一辈子都会骂自己——呸,你背叛了无产阶级!

第一百二十二章 快把那炉火烧得通红!

    在另一个时空中,有个很流行的说法是‘明实亡于万历’。

    这样说的原因有很多,比如怠政啊,萨尔浒啊,但真正耗光帝国元气,让君臣离心离德,国家彻底成为一盘散沙的,无疑就是这场旷日持久的矿监税使之乱。

    正常人完全无法理解,万历为何会对通过矿监税使搜刮民财,那么急不可耐。时人描述他在此类事情上‘随奏随准、星火促行’,与在国家大事上能拖就拖的怠惰形成鲜明对比。

    那些矿监税使仗着办的是皇差,丝毫不把抚按钦差放在眼里,更将州县官员视为奴婢,任意使唤。很自然便形成了一场‘群虎百出,逢人咆哮,寸寸张罗,层层设陷’的疯狂掠夺!

    他们几乎控制了全国的矿场,税关,用包矿、包税,增税、滥税的方式大肆搜括银两。在沿江、沿河、道路桥梁处都设置了重重关卡收税。巧立名目、多如牛毛的税收使商家已无利可图,工场纷纷停产,经济几乎陷入停滞。

    实在敲骨剥髓也无税可征了,他们就到处挖坟掘墓,公开持械抢劫,将反抗者以抗旨惩办。富家大户为求避祸,被迫倾家行贿;中产之家多半家破人亡。普通百姓也逃不脱,被宦官的狗腿子直入民宅、奸淫妻女,不知多少人上吊自尽。

    矿监税使在皇帝的支持下,肆无忌惮疯狂的戕害百姓,给社会造成沉重的灾难,最终也让大明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譬如高淮乱辽。

    高淮此人本一市井无赖,自阉入宫后,看到矿监税使是个发财的好机会,便重贿宫中权阉,得到辽东矿税使的位置。

    那年月,辽东哪有什么矿可采啊?但高矿监之意不在矿,而在盘剥辽东军民。

    他到辽东后,当地的地痞无赖二流子,纷纷投其门下。他们或公开抢掠,或敲诈勒索,罄人之产,淫人之妇,辽东人民如蹈汤火。

    高淮一党对于那些胆敢反抗的军民,不论老少,均捉拿到天王寺,施以酷刑。有的被捆住双脚悬在井中,称‘悬头系井’;有的被倒立吊在树上,称‘抽脚朝天’;有的被拦腰束住吊在柱子上,称‘腰束吕公绦’;有的被置在下有烈火的铁皮上,称‘烘焚暖炕’,十余年间折磨死了上万人。

    辽东军民不堪欺压,屡次激变,都被高淮镇压下来。直到万历三十六年兵变,辽东官兵‘誓食淮肉’,他才吓得逃回关内。

    高淮这种罪大恶极之徒,居然在辽东盘踞了整整十二年,靠的自然是昏庸的万历不分青红皂白百般庇护。军民绝望之下,只能逃奔建奴。时人称‘少壮强勇之夫,亡入建州十之四五’。非但极大的增强了女直人的实力,也让昔日横扫关外的辽东铁骑失去了兵员,退出了历史舞台。

    高淮乱辽可不是个案……另有马堂陈增戕害山东,孙隆肆虐苏州,陈奉敲剥湖广,孙朝刮晋,潘相榨赣、杨荣乱滇……这场遍及大明两京十三省浩劫,一直持续到万历末年!

    所以说大明的江山根本不是建奴打下来的,而是君臣送到人家嘴边,还是不吃都不行那种……

    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全国士农工商各阶层,对矿监税使的暴行恨之入骨,一呼百应、前赴后继的奋起反抗!

    万历二十七年,山东临清爆发了反抗税使马堂暴行的‘民变’。万余名民众纵火焚烧税监衙门,杀死马堂的随从二十七人!

    二十八年、二十九年,武昌连续发生反税使陈奉的‘民变’。六万商民包围陈奉公署,将其爪牙16人捆绑手足,投之于江。迫使万历撤回陈奉!

    万历二十九年,苏州葛贤率众发动了写进后世教科书中的著名暴动,将孙隆的一干党羽溺毙于河中,火烧税监衙门,要求停止征税。在群众的威力下,孙隆吓得逃往杭州……

    整个万历后半叶,反矿监税使的斗争遍及全国各地,且延续的很长时间,形成了一股反苛捐杂税和摧残工商业的斗争浪潮!

    只是因为一没有革命的指导思想,二没有成熟的领导阶层,导致这些自发的市民运动没法持续,更无法升华。暴动的百姓往往在赶跑了太监,打死几个爪牙,出了口恶气之后,不用朝廷镇压,就主动结束了声势浩大的民变、兵变。

    比如葛贤,就是在赶跑了孙隆之后,为了保护群众,挺身投案,自己昂首挺胸走进牢门的……让人钦佩之余,又不禁扼腕叹息。

    但这次,赵昊在东南深耕教育二十多年,三反教育也进行了好多年,还有集团的领导,他相信这回激起民变后,一定会不一样!

    然而现实不是单机游戏,总有人会有不同的想法,而且也有能力改变历史车轮的走向。

    赵昊想苦一苦百姓,让他们在痛苦中觉醒。但海瑞说不,生民何辜?你还是再想别的办法吧……

    ‘海公啊,海公,你这是逼我出绝招啊……’赵昊仰头看着漂亮的柚木天花板,无奈叹息一声。不过想想也是,难道这些年来,百姓受的苦还不够吗?自己可能也真是有些机械教条了。

    收拾好情绪,他便陷入了冥思苦想。

    一直到手中的烟斗熄灭,赵昊方重新理清了思路,按下了手旁茶几上一个按钮。

    等在外头的四人,看到套房门口的灯亮了,赶紧鱼贯进去。

    ~~

    四人就坐后,赵昊重新点起烟斗,沉声道:

    “我意已决,自即刻起,集团全体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是!”四人忙起身高声应道。

    这是江南集团第二次进入一级战备,但规模已经跟二十年前那次,不可同日而语了!

    那一次战争动员,江南集团只有几家公司,几十条小船。

    这一次战争动员,规模大了何止百倍?!

    上一次的目标,只是将葡萄牙人赶出大明。

    这一次,却是要把旧世界砸个稀巴烂,重建一个新世界!

    现在,已经没必要再遮遮掩掩,应该大大方方摊牌了!

    “我决定,皇家海警正式更名为华夏海军!”接着,赵昊斩钉截铁的说出,金科等人日盼夜盼的那句话。

    “是!”三巨头的声音简直要掀翻屋顶。

    “子弟兵更名为华夏陆军!海陆军武装力量合称华夏子弟兵!”

    “是!”

    “同时,鉴于集团安全受到极端威胁,各省人民遭受严重侵害,国家和民族的命运到了最危险的时刻,我向集团和子弟兵下达战争总动员令!自即日起,集团和子弟兵与朱明皇室进入敌对状态,原先所有协议立即失效,所有联系立即断绝。”

    “命集团立即接管江浙闽粤、胶东唐山等实控区之政权,并按一级战备状态管理!控制所有水路要道、交通工具;对粮食和其他生活必需品进行统一管理,实施配给制,停止一切商业交易!并进行人口登记,召回退役武装人员!”

    “命所有子弟兵、预备役结束休假归队。命所有民兵、工人护卫队全副武装,捍卫集团与父老乡亲生命财产安全!”

    “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人人皆有守土之责,不惜倾全力与来敌一战!”

    赵昊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再不见之前的痛苦纠结,铿锵有力的下一道道命令。

    常凯澈全神贯,运笔如飞做着记录,唯恐错漏一个字。

    三巨头却伸长了脖子,一直等不到给他们的命令。

    “大体就这些了,你们还有什么要补充的。”直到赵昊问道。

    “总司令,我们海警……海军呢?”金科小心问道。

    “运送陆军第一军、第二军,如期抵达指定位置。”赵昊沉声道。

    “还有呢?”朱珏又问道。

    “陆上作战,跟海军有什么关系?”赵昊喷一口烟道。

    “我们在海上是龙,上岸是虎!”马应龙道。

    “是龙也给我盘着,是虎也给我卧着!老子养你们是让你们上岸祸祸的么?”赵昊一瞪眼,浇灭了三巨头唱主角的美梦。“留着劲儿等打日本吧!”

    “还不够塞牙缝的……”马应龙小声嘟囔道。

    “出去!”赵昊没好气的一挥手。

    “是。”三巨头只好向右转,齐步走,最后一个关上门。

    赵昊这才将一张稿纸递给常凯澈道:“我这里有一首歌,你拿去发给江南日报发表,作为给海公悼词兼檄文吧。”

    “是。”常凯澈忙双手接过来。

    ~~

    第二天出版的江南日报,头版头条是十六个触目惊心的血红大字!

    ‘海公遇害,千古奇冤!暴君无道,杀人偿命!’

    剩下的版面则刊发了一首《起义歌》: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神州大地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作一最后的战争!

    旧世界打他落花流水,奴隶们起来起来!

    莫要说我们一钱不值,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要创造我们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我们要夺回劳动果实,让思想冲破牢笼。

    快把那炉火烧得通红,趁热打铁才能成功!’

    ‘……’

    ps.有人说赵昊是资本主义,不对吧。他明明走的不是资本主义路线……这种问题就不要再讨论了,打住打住,看书看书。

第一百二十三章 皇帝不是龙

    《江南日报》一经出版,东南巨震!海瑞被万历杀害的噩耗,让百姓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中。

    从南京到上海,从扬州到广州,男女老幼无论见过海瑞与否,全都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尤其是海瑞巡抚过的江南十府,更是满城素缟,人人如丧考妣,人们自发的在家里建起灵堂,为他守孝。

    江南集团同时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

    集团命令民兵、工人护卫队全部脱产备战,在人武干部的带领下,到最近的集团军火库接受武装,保卫自己的家园!

    向所有退役海警、安保集团退役人员下达征召令,命其到最近的人武部报到,成为集团直辖的机动武装力量!

    同时命集团各公司立即转为军工生产,加班加点地进行武器弹药、被服药品、野战食品等战略物资的生产。

    虽然集团本就储备了大量的战略物资,但限于各方面条件,保质期都不长。

    而且既然是鼎革大决战,一定要料敌从宽,根本不是考虑浪不浪费的时候,先开足马力生产出来再说!

    所有的民用船舶、车辆、牲畜也都被征用……

    一句话,此诚生死存亡之秋!一切的资源、生产、人力都要向集团集中,归集团支配,全力以赴打赢这场战争再说!

    但集团没有立即向朱明皇室宣战。

    因为事发突然,大量的集团员工散布在江浙闽粤实控区外,考虑到一旦开战,哪怕在已经纳入一体化区域,但时日尚短,且宗藩势力强大的江西湖广工作的集团工农干部,都可能遭到藩王宗室的袭击,出现人员伤亡。

    更不要说远在山陕四川河南山东的各移民办和办事处了。开战后,那些工作人员和准移民一定会成为宗藩势力集火打击的对象!

    所以现在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是利用双方通讯速度差异,造成的宝贵时间差,把人员尽全力撤退到最近的集团实控区。

    为了给大撤退争取时间,特科也行动起来,全力狙杀离京的太监信使之类,尽可能迟滞各地知晓万历旨意的日期。

    但内地实在太大。有些地方距离集团实控区实在太远了。比如陕西的工作人员和准移民,只能先往山西避一避再说了。醋党虽然节操欠费,但看风向下注的本事不是盖的。不会选错边站的。

    此外,集团在东南之外,还有上千家银行网点,上百个转运仓储中心……家大业大就是这个毛病,坛坛罐罐特别多。

    但集团严令所有参与大撤退的干部人员,必须以人为本。只有先确保人员安全了,才能考虑集团财产。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因为万历皇帝沉不住气,先向江南集团宣战,结果让赵昊不用再担心白银票挤兑危机了。

    只要我银行跑路够快,老百姓找谁挤兑去?

    去江南?抱歉,江南一级战备,所有市场交易都停止了,江南银行虽然是自家的孩子,也不能搞特殊啊。

    等战争胜利之后,白银票就是法定货币了,自然就更不用担心挤兑了……

    但使这手‘走为上计’的前提是,得有个令人信服的跑路理由——还有什么理由比皇帝查封抓人的圣旨更好使?银行员工不跑,等死吗?

    感谢万历老铁送的神龙套,老铁六六六!

    ~~

    当然,尽管集团没有公开宣战,但搞这么大的动静,瞎子都能看出,他们要跟皇帝老儿拼命了。

    集团的干部员工、江南的平民百姓,还有那些商贾工场主当然求之不得。

    之前万历重新海禁的时候,他们就嗷嗷叫着要干他娘。还派代表跑去浦东请愿。现在集团终于要动手了,自然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跟着大干一场。

    让人有些意外的是,江南的官绅大户、豪势之家居然也积极响应,丝毫不受圣贤书上的忠君思想影响。

    这一来,是他们的利益大都早就跟江南集团绑定在一起,难分彼此了。集团真要输了,他们一样得拉清单。

    二来,比起朱皇帝的家天下,显然还是赵昊的玩法更符合他们的长远利益。缙绅集团不是勋贵更不是宗藩,他们的权势不来自世袭,而是靠读书考科举做官得来的。

    而江南集团的干部也是要靠读书,说白了还是文官治国那一套。这方面书香门第输过谁?不过是换个跑道而已。

    而且他们的起跑线,依然远高于平民百姓的子弟。在内地实在卷不过了,还可以去海外发展。怎么都比在江浙考地狱模式的科举更有奔头。

    三来,还有王盟主的功劳。

    在《江南日报》亮明立场后,已经确立激进反帝风格的《应天报》更是火力全开!

    不得不说,王盟主实在太会搞舆论了。他居然把那个甚嚣尘上的龙沙谶,给套在了万历身上!

    对,就是当年让昙阳子牛皮吹破,不得不飞升去海外的那个,家喻户晓、深入人心的龙沙谶!

    龙沙谶说的是‘许仙’许真君当年杀了一条作乱的蛟龙,没想到这蛟龙居然还有身孕,蛟子从龙腹中逃走,弟子要追杀这条小龙,许真君却阻止说它尚未为害,不当诛杀。同时又预言说——

    ‘吾仙去后一千二百四十年,豫章之境、五陵之地当出地仙八百人。此时小蛇若为害,彼八百人自当诛之,苟不害于物,亦不可诛也。’

    后来他的弟子便以此预言,许真君飞升一千两百四十年后为龙沙期,世界将会大乱,到世时将有八百地仙转世平乱,然后位列仙班、仙福永享。

    这就是所谓的‘龙沙谶’,自宋代便一直很有市场。到了本朝,又有好事者推算出,许真君飞升后的一千两百四十年,正落在本朝万历年间!

    王世贞便大肆宣扬说,现在很清楚了——当年的小蛇辜负了许仙,果然变成恶蛟做乱了!

    而那恶蛟是谁呢?不错,正是万历皇帝朱翊钧!

    不是恶蛟,怎么会重新海禁,身为君父,却要断子民生路呢?

    不是恶蛟,怎么会派矿监税使搜刮自己的天下,给百姓带来浩劫呢?

    不是恶蛟,怎么会身为皇帝,却杀害忠君爱国的海青天呢?!

    所以他根本不是什么真龙天子,而是恶蛟所化来祸害大明天下的!

    ‘龙沙谶’还说,值此世界大乱之时,会有八百地仙前来斩杀恶蛟,平息乱事!

    要知道,十年前,昙阳子师徒就把八百地仙的名额全都预订出去了。

    当时江南名流趋之若鹜,有本事的都拿到了位列仙班的名额。谁要是没有个地仙身份,说明他还不是真正的上流社会,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不过十年过去了,八百地仙也不见哪个飞升,倒是挂了不少人,人们还以为上当了呢。这也是王盟主之前多年风评受害,声望下降,差点郁郁而终的原因。

    就连王大厨都觉得师兄骗了自己,便跟他关系淡了。更别说旁人了。

    这下大家才知道,怪不得我们迟迟不能飞升,原来还没斩恶蛟啊!

    是啊,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天底下哪有坐着就能成仙的便宜事儿?

    经过磨难得来的成果才更香甜嘛!

    是我们心急了,我们都错怪大师兄了。

    于是屠隆、王锡爵、李攀龙、冯梦龙、冯梦祯、徐渭等准地仙们也纷纷发表文章,表示斩蛟证道,义不容辞!

    其中一个叫冯梦龙的苏州小伙才十七岁,是地仙班子里最年轻的一个……他继承了他爹的名额。虽然是个仙二代,却一点不含糊,写的副刊香艳段子那叫一个生动。

    冯梦龙把万历皇帝写成荒淫的纣王,郑贵妃自然是祸国殃民的妲己,每天尽情编排两人的黄色笑话。

    搞得老百姓天天等着新连载,想看看这位笔名‘吾亦龙’的冯先生,还能为万历和郑贵妃解锁什么新姿势,好狠狠的批判一番。

    王盟主本来担心,整天让冯梦龙这么搞黄色,会不会拉低本报格调。可看到《应天报》的发行量居然连连暴涨,洛阳纸贵!

    王世贞不禁感叹,这孩子生在好时候啊。当年自己写了黄书都不敢承认是自己写的……

    他便力邀冯梦龙加入应天报社,当做接班人全力栽培,不过这是后话了。

    言归正传,总之‘八百地仙’里好多人其实都是保皇派来着。可事关自己成仙飞升,也只能借万历的狗头用一下了。

    至于将来斩了恶蛟之后,要是还不能成仙怎么办?去找王世贞算账去啊……跟江南集团又没关系。

    别小瞧这‘八百地仙’的影响力,在江南集团崛起前,他们就是替整个社会思考的人。他们说的话,就是社会的舆论。他们的思想就是社会的思潮。

    哪怕现在,江南集团已经牢牢掌握了社会舆论大方向,并通过扫盲让百姓学会了自己思考,但他们依然保有强大的社会影响力。尤其是那些拒绝接受变化的顽固派,总是把他们的话奉为圭臬的。

    见他们都抛弃了皇帝,那些顽固派和保皇派,也知道大势已去。谁敢这时候唱反调?

    螳臂当车,只有被碾为齑粉一途……

    ps.继续写哈。

第一百二十四章 苏州织工起义

    万历十八年冬月初七,是海瑞的头七。

    这一天,江南各府万人空巷,千万百姓无分贵贱,一起聚集到黄浦江、吴淞江、娄江、白茆河、望虞河、太浦河两岸致祭。

    这六条河道正是当年海瑞任应天巡抚时,在江南集团的协助下,建成的太湖泄洪体系。

    正是有了这六条泄洪通道,太湖年年水淹江南的局面宣告结束。江南百姓还可以尽享灌溉、航运之便,于是‘年谷丰登,吴民总赖,乐利无穷’!

    而且没有海瑞将黄浦江定为泄洪主干道,就没有今日之上海。东方明珠浦东新区还是个烂泥塘呢!

    尤其最近几年江南洪灾严重,但海瑞二十年前修建的泄洪体系依然经受住了考验,让百姓免遭水灾,还能年年丰收……

    吃水不忘挖井人,江南百姓自然忘不了海青天。酹而哭者设下的香案绵延数百里,抛洒的纸钱将宽阔的江河都染成了白色!

    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

    祭奠最后,不知哪里先开始,有人唱起了那首与讣告一同刊登的歌曲。那歌曲铿锵有力、朗朗上口,人们很快就跟着学会了。

    于是江南上空响起了千万人合唱,声震寰宇八方!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神州大地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作一最后的战争!

    旧世界打他落花流水,奴隶们起来起来!

    莫要说我们一钱不值,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世间再无海青天,从此以后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要创造我们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我们要夺回劳动果实,让思想冲破牢笼。

    快把那炉火烧得通红,趁热打铁才能成功!’

    依然不知谁带的头,白巾白服的百姓们高唱着《起义歌》,浩浩荡荡向苏州城进发。

    祭奠了逝者,就该向凶手报仇雪恨了!虽然万历皇帝远在京师,派出的钦差太监也还在半路上。但苏州城一直是有太监存在的——

    宫里在南京、苏州和杭州都设有织造局,并有织造太监坐镇!

    而且苏州是大明丝织业中心,这里的织造太监地位也最高,还兼管着杭州的织造局。

    所以‘苏杭织造太监’被宫里视为天下一等一的肥缺。时人称‘亦有敕谕关防,秩视秉笔,而安逸尊富过之。’意思是说苏杭织造太监是钦差大臣,地位与秉笔太监相当,但钱多事儿少,养尊处优。

    因此想要谋到这个位子,可是得下血本的。如今的织造太监孙隆,就借了整整五十万两银子的高利贷,才得到了这个差事。

    结果没两年就还清债务,还先后花费‘数十万金’装塑西湖,重建或新修了灵隐寺、湖心亭、静慈寺、烟霞洞、龙井、片云亭、三茅观、十锦塘等寺庙、古迹、大堤,被称为‘西湖功德主’。

    功德主的资金哪来的?当然都是织造局刮得民脂民膏了。

    尤其是万历十五年以后,皇室开始索取无度。孙隆为了讨好万历,争取留任,拼命加大了搜刮力度。

    他强行规定,凡织户‘每机一张,税银三钱;每缎一匹,税银五分;每纱一匹,税银两分’——该税率看似不高,实则是在每一匹缎、纱在运出苏州时,已须由行商缴纳高额税收的前提下,又对织户做重复征收。

    而且织造局本来是专管绫罗绸缎等丝织品的,孙隆为了扩大搜刮范围,还把手伸到了棉纺业中。虽然每辆纺车每一匹布收的税,只有丝织业的一半,但棉纺业的规模可是丝织业的十倍啊!

    不然他哪来的钱,当什么西湖功德主?

    ~~

    这里还要说一下,江南的棉纺和丝织业虽然都归江南纺织集团领导。但‘江南纺织’根据实际情况,对这两个行业,采取了不同的管理方式。

    棉纺业因为生产相对不太精细,适合机器大生产,而且拥有充足的原料和更广阔的市场空间。所以采取了大型棉纺厂的方式生产。

    这种动辄上万人的大工厂,采用了06所纺织研究所研发的水力纺纱机、水力纺纱机,将织布工效提高了约40倍——基本上消灭了江南的人力纺车。在物美价廉的工厂布面前,已经没有民间土布生存的空间了。

    但丝织业不一样。桑蚕数量很难像棉花产量一样迅速爆表,而且丝织业是个精细活,目前06所除了新式缫丝机外,还搞不出能用的丝织机器来。所以集团还是以向广大织户发放生丝,然后保底收购绸缎的方式,进行生产。

    虽然集团也组织了织户协会、织工协会,来协调劳资关系,指导监督生产,但对丝织业的管理相对松散。织工织户们也都是自由人。

    他们早就受够了孙隆敲诈,‘均苦之,莫可为计’!此时要寻皇帝走狗报仇,织工织户们便把目标对准了此獠!

    其余百姓也浩浩荡荡跟着进了苏州城,把个繁华的观前街挤了水泄不通。

    气派的织造局衙门,就在观前街上。

    看到人群气势汹汹,织造局守门的小太监,吓得纷纷逃进了衙门,赶紧关上大门。

    “砸开它!”人们怒吼着四处寻找趁手的破门工具。

    此时神奇的一幕出现了,数十位织工协会的首脑人物,举着芭蕉扇,拦住了要正面突破的织工织户。

    “诸位听我等一言,我们既然是为海公报仇!海公在天之灵绝对不愿看到,我们打砸抢烧,甚至波及整条观前街!”一个叫葛成的年轻人,手持铁皮喇叭高声道。

    “有道理。”众人纷纷点头,也有人愤懑道:“那如何报仇泄恨?!”

    “我们今日只打杀阉狗及走狗!”葛成便高声道:“众人不可波及无辜!一切举动,皆视吾手中芭蕉扇所指!”

    织工们显然是早就开过会商量好的,于是上万人齐声应喏,其余人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

    “抄后门,不要让他们跑了!”葛成便一挥芭蕉扇!

    织工们便嗷嗷叫着冲进了太监弄,果然将要逃走的一众太监堵了个正着。

    这次太监们再想关门,却被织工们一起用力,硬生生撞断了门闩。

    大门轰得敞开,将几个小太监和锦衣卫撞倒在地。织工们举着刀枪棍棒一拥而上,转眼毙之!

    见血了的织工们彻底上了头,高喊着冲入了织造局占地超过五十亩的庞大的庭院中。

    ‘西湖功德主’常住的苏州园林,自然更不能含糊。非但占地广阔,而且妍巧甲于江南,厅堂、楼阁、庙宇、园池、花圃无不精益求精,美轮美奂。

    冲进来的织工们就像进了画里一样,全都不由一呆。继而很自然就会想到,这里头得有多少好东西?

    这就是为何葛成等人要提前打预防针,他们见状赶紧挥动手中芭蕉扇,大声号令道:“抓活人,不要动死物!海公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这句紧箍咒就是好使,织工们便再度集中注意力,到处寻找围堵孙隆一党。

    但凡没长胡子的男人,都被活活打死。长了胡子的那些,平日为非作歹的,也一样难逃棒杀的命运……

    整整两个时辰,起义百姓搜遍了织造府,共计打杀六十二人,捉拿一百余人。

    可找来找去,都没找到孙隆。审问俘虏才知道,他早就翻墙逃了。

    人们正扼腕叹息,没抓到首恶,总是遗憾。忽然远处响起一阵欢呼声,几条大汉抬着个五花大绑之人过来。

    “葛兄弟,孙隆想雇我们的船逃去杭州,我们给你送来了!”为首的汉子说完,大汉们便将那人重重摔在地上。

    正是白白胖胖的织造太监孙隆!

    葛成见状大喜,忙抱拳道:“惭愧,多谢义士仗义出手!不知高姓大名!”

    “叫啥不重要,咱们都是普通的劳动人民!”那汉子转身对众人抱拳高声道:“我们在外头都听说了诸位秋毫无犯的义举,都佩服的紧!果然这才是要做天下主人的样子!”

    这高帽一戴,彻底打消了众织工打砸抢的念头,于是一拥而上,准备将孙隆打死。

    葛成等人却拦住他们道:“留着他,我们将孙隆送去知府衙门,看看老公祖怎么说?!”

    这是昨天计划好的下一步,其实就是逼苏州知府交投名状……

    众人一听,都觉得大善。便随着芭蕉扇,押着孙隆、抬着阉狗和走狗的尸体,浩浩荡荡从正门离开了织造府衙门。

    满街百姓响起欢呼声,纷纷朝着孙隆吐痰。

    那几个抓获孙隆的汉子,也远远跟在后头。

    为首的那个叫李家奇,就是当年李华家的米娃。

    他和徐光启、王衡是玉峰学校的同班同学。米娃十分机灵,但坐不住,不是做学问的那块料。

    赵昊却看中了他的出身和品性,依然收他为弟子,说要教他‘屠龙之术’。

    之后,这可怜的娃便消失在人们视线中。

    十几年后再出现时,米娃已是饱经风霜,受尽人间苦难。也不知这‘屠龙术’有何过人之处,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才能学到……

    不过还好,他所学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这场苏州织工起义,就是他一手策划的!

    目的当然是帮工农兄弟得到他们应有的成果了……

    ps.别说我夸张哦。去看看葛贤领导的苏州织工暴动,就是那么文明……何况现在有江南集团加持。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为石昆玉檄暴君文

    苏州知府衙门。

    新上任的府尊石昆玉,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织工暴动搞出那么大动静,他自然早就知道了。

    期间孙隆也派了小太监来求援,但石知府没敢趟这浑水,只命人守好粮仓银库,当然还有自己的府衙。

    又传令吴县知县温如璋,长洲知县黄如金各自维持好苏州城内治安,切莫酿成暴乱。

    然后便招来自己的西席沈先生沈惟敬,紧急商议对策。

    “开始了,果然是先从苏州开始的!”石昆玉背着手,焦躁的来回踱着步。“为什么就不能从金陵开始呢!”

    “这是明摆着的。”沈惟敬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袋,吐出个烟圈道:

    “苏州影响力够大,是江南集团的发迹之地,其高层也大都来自苏州。他们在这里经营日久,基础最好,可以确保开个好头……至于南京,衙门太多,还有十多万军队,变数太多了。”

    “唉,也是。”石昆玉郁闷的点点头。

    不说别处,就说苏州的官场吧。

    他的上司,应天巡抚金学曾,赵昊的亲传弟子,从步入仕途那天,就跟江南集团搅在一起,早已不分彼此!

    他下面的两个附郭知县,长洲知县温如璋是广东潮州人,吴县知县黄如金是福建莆田人。两人都是凤凰书院的毕业生,还是万历十七年的同榜进士。这种背景的年轻人,都是狂热的赵昊崇拜者。

    事实上,就连他府衙的佐贰官,也都是江南集团的人了。吏部已经被江南帮把持多年。裤衩不够红,也是不可能被派来苏州做官的。

    但石昆玉不一样,他是皇帝特简任命的。因为他为官有清誉,以清廉刚正著称天下,号称‘小海瑞’。

    而且他还是立场鲜明的保皇派,前番争国本时,百官众口一词逼万历早立太子。他却上本替万历辩护,说什么‘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更无不是的君王’,我们做臣子的不要逼太紧云云。

    把万历感动的眼泪哗哗的,这石爱卿说的太对了,文官们就是逼太紧了。

    不用想,这下石昆玉肯定在京里混不下去了。但万历特简他外放苏州知府,避避风头,好出政绩,再帮自己收拾一下江南集团。

    石府台到任这半年,最大的发现就是苏州完全成了江南集团的地盘。就连府里的弓手队,县里的枪手队,都是江南集团顶着官府的名义在搞,自己完全插不上手。

    不过石昆玉可不是容易服输的性格。半年来,他一直着力收回权力,跟江南集团暗中较量了好几回。尤其是万历重新海禁之后,别的府都在敷衍,他却当了真。

    石昆玉还去了崇明县,准备关停江南造船厂……结果门儿都没捞着进,就被愤怒的船厂工人撵出了崇明岛。

    搞得石府台颜面尽失。他也彻底撕破了脸,向皇帝上本告状,说江南集团藐视海禁,煽动工人对抗官府。还弹劾他的上司应天巡抚金学曾包庇江南集团云云。

    可想而知,双方关系有多紧张。孙隆忽然大肆增税,就是看准了石府台现在只能靠皇帝支持,不敢开罪织造衙门。

    孙隆所料一点不错。石昆玉虽然也很不喜欢太监,但眼下,也顾不上挑肥拣瘦了。织造太监好歹是通了天的钦差,知府衙门和织造衙门暂时同声相应,才勉强不算是孤立无援。所以对孙隆敛财的行径,他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了。

    谁成想这世界变化太快,转眼间皇帝杀了自己最崇拜的海瑞,这让以‘小海瑞’自居的石府台情何以堪?

    虽然碍于身份,他没有去娄江畔致祭,却也在府衙中摆了香案。还没来得及好好收拾情绪,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结果孙隆老巢就给暴动的织工端了……

    ~~

    打马骡子惊,石知府也庙里长草——慌了神。

    “先生你说,本府现在该如何是好啊?”他巴望着自己重金请来的幕僚。

    “吾有三策,走为上策。”沈惟敬便摇头晃脑道。

    “知府有守土之责,焉能临阵脱逃?”石昆玉没好气道:“中策呢?”

    “立刻与江南集团沟通,表达全力配合之意。”沈惟敬吸一口烟道:“以东翁身份和声望,就算千金买马骨,他们也会既往不咎,甚至送东翁个首义之功的。”

    “事成则卿,不成则烹么?”石昆玉倒吸冷气道。

    “不至于。江南集团的实力远超朝廷,至不济也能划江而治,回到南北朝。朝廷想打过长江?先保住黄河以北再说吧。”沈惟敬轻轻摇头道:“当然,东翁得敢为天下先才行。”

    “唉,难啊。”石昆玉使劲摇头,成为大明第一个公开造反的官员,心理压力太大了。

    他使劲拍下胸膛道:“石某深受皇恩……”

    “那就什么都别干,称病吧。”沈惟敬翻翻白眼道:“反正只要东翁不去镇压暴动,江南集团是不会动你的。等江南传檄而定,他们组建好政府,瓜分完权力,谁还管东翁是哪根葱?”

    “石某既为一府之尊,怎能如此消极……”石府台又不甘心道。

    正纠结间,门子慌慌张张进来禀报说,那些暴动的织工来了府前街,押着孙隆要交给府台处置。

    “哦!”石昆玉先是吓一跳,旋即居然还有些高兴。这说明,他们没有把他这个老公祖当空气。

    “这还像话。”石府台恢复矜持道:“看来他们也不是完全目无王法。”

    “这是要东翁交投名状呢。”沈惟敬淡淡道:“要是你不杀孙隆,恐怕他们就要抓你去找巡抚了。”

    “啊……”石昆玉一下子瘫坐下来。孙隆是钦差,杀了他,不就是造反么?

    可要是真如沈先生所言,不杀孙隆,自己就要跟他共赴黄泉了。

    舍生取义,可乎?可乎!

    石知府正回想着伯夷舒淇等一位位忠臣典范,想要鼓起勇气,追随他们的脚步。

    “那人家千金买马骨,可就便宜了周二府了。”却听沈先生幽幽说道。

    “凭什么便宜他?!”石知府登时不乐意了。“个老举人的!他配么?配几把?”

    完全忘记了他的偶像,也是举人出身来着……

    ~~

    于是石知府下令撤去栅门,大开府门,穿戴整齐,亲自到衙门口迎接暴动的织工……

    石知府一口一个‘诸位义士’,让织工们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也让他们彻底肥了胆儿。

    满身浓痰的孙隆,被第二次狠狠摔在地上。

    “伪帝朱翊钧残暴不仁、倒行逆施、残害忠良!阉竖孙隆,仗势行凶,鱼肉百姓!已是天怒人怨,无以复加!果然‘乱天下者惟君也’!今我等举义,非为一家之私,实为天下之无君!”然后葛成高声道:

    “请老公祖上体天心、下顺民意,处斩此獠,解黎民之倒悬,稍慰海公在天之灵!”

    “杀阉狗!杀阉狗!杀阉狗!”织工们便跟着振臂高呼起来,震得石知府耳膜生疼。

    他看明白了,沈先生说得一点错没有,面对暴动的民众,但凡自己敢说个‘不’字,就得跟孙隆躺在一起了。

    他别过头去,不看孙隆那乞求的眼神,无力的挥下手道:“就依你们吧……”

    “嗷嗷嗷!”欢呼声中,织工们一拥而上,将孙隆打死当场。

    然后葛成等人又拿出早写好的《为石昆玉檄暴君文》,请石知府署名。

    石知府打眼一看,全文通俗易懂,基本上不离孟子范畴。

    开篇先按照惯例,给伪帝朱翊钧列了十大罪:

    其一,残害忠良,无故杀害海瑞!

    其二,穷奢极欲,搜刮民脂民膏!

    其三,荒淫怠政,三年不上朝!

    其四,不顾万民生计,重行海禁!

    其五,偏宠郑氏,欲废长立幼!

    其六,忘恩负义,清算师相张居正!

    其七,执迷不悟,不听言官交章劝谏!

    其八,倒行逆施,逮捕朝廷百官!

    其九,不敬祖先,已经多年不祭祀。

    其十,暴虐,廷杖文官,打死无数宫人……

    客观的说,每条罪状都是实打实的,万历皇帝能在三年半,一千天里,就达成这么多成就。也真是没谁了。

    悉数罪状后,檄文就定调曰:‘无罪而杀士,则大夫可以去;无罪而戮民,则士可以徙!’.

    ‘君有大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易位。’

    ‘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弒君也!’

    意思是,皇帝无罪杀士,所以他石知府身为士大夫,不能再当暴君之臣了。

    对于这种执迷不悟的独夫民贼,就该把他干掉,杀之不为罪!不算是弑君!

    那由谁来杀呢?君王得天下的基础是民心,所以民众当然有权力推翻暴君了。

    这一点是突破了孟子的,因为孟子没有肯定‘民’有权起来反抗暴君。他的主张是,民对于暴君只能忍受,期待仁君的拯救。

    但《起义歌》一出——从来就没有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我们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就历史性的,将消灭暴君的权力,交到了百姓的手中!

    所以他石昆玉顺应民意,诛杀了暴君的走狗,并号召天下各府县一同起义,推翻君王的暴政,终结家天下!

    ps.继续写哈,别等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攻陷南京皇宫

    虽然石昆玉的后人坚称,他当年绝对是在清醒状态,在《檄文》上签下的大名。

    但官方史书上的正式记载,和葛成的回忆录《工人万岁》中都说,石昆玉看完这份平易近人的《为石昆玉檄暴君文》,当场就昏了过去。

    然后是‘葛贤’持其腕,签下了他的名字。

    因为这份珍贵的反帝革命檄文,后来一直保留在国家档案馆中。在保密期过后,公众得以观其真容。那歪歪扭扭的落款,似乎佐证了后一种说法。

    但无论如何,在万历十八年冬月初七这天,苏州首先宣布起义!

    很快,临近的松江府、常州府、镇江府,也相继发生了工人暴动,府县老爷们也很配合的宣布起义!

    然后是徽州、太平、安庆、池州、宁国……

    浙江那边,杭州、嘉兴、湖州、宁波、绍兴、台州、温州、金华等府也相继宣布起义。

    眼看大势难违,浙江巡抚唐鹤征也‘只好’宣布浙江全省和平起义……

    整个江浙唯一不和平,果然是应天府。

    南京城毕竟是大明陪都,有六部衙门,有大军驻守,还有守备太监,甚至还有南京东厂,着实算一块硬骨头。

    所以在组织工人暴动时,赵昊指示米娃,金陵这边可以先暂缓。待整个江南传檄而定,集团大军压境,那时再发动不迟。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南京守备太监张贵见江南各府纷纷举旗造反,居然下令城门紧闭,金陵戒严!

    同时又派南京东厂,查封了江南日报南京分社,和遍布全城的发行点。妄想阻止那篇《为石昆玉檄暴君文》,还有各府相继起义的消息,在民间散布。

    他又派人将几位江南集团的高管,和织工行会的骨干分子,抓到守备衙门关起来,企图通过这种方式阻止织工暴动。

    然而张公公的行为适得其反了——织工们得知首领被抓,从四面八方汇集到西皇城根儿南北街,想要冲进西安门救人!

    因为南京皇宫是外皇城内宫城的回字形结构。守备府和南京东厂,还有内宫诸监诸库,羽林左右卫都驻扎在皇城内,拱卫着已经一百六十年没有主人的紫禁城。

    所以守卫皇城的羽林军把城门一关,织工们就只能面对高高的皇城墙望而兴叹了。

    所以张公公才在有恃无恐之下,居然还妄想掌控金陵城的局面。实属不智!

    不过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那些织工能在雄伟的皇城前知难而退了。

    ~~

    然而张公公根本不明白南京百姓的心理。

    他们怎么能落后苏州呢?

    虽然首义之功抢不到了,但还可以打响起义第一枪!开出起义第一炮嘛!

    “到皇城去!”

    “到西安门去!”

    万历十八年冬月十四日清晨,在一夜的奔走相告后,愤怒的南京市民,从秦淮河,从钟鼓楼,从蔡家巷,从小仓山,从玄武湖,从金川河……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向了南皇城。

    当然,南京父老一直坚称那是皇城。

    而且跟苏州城不一样,南京外城实在是太大了,几乎所有南京百姓都居住在城郭内,所以张公公之前关闭城门的命令,等于关了个寂寞……

    到了当天上午,几十万南京爷们儿包围了皇城。

    他们有的拿着火枪,有的握着短刀,有的手举长矛,愤怒的要求放人。当然也少不了问候一下守备太监:

    “张贵,霍史尼玛!热德玛,伊比!”

    几十万人的骂声,像大海的怒涛席卷整个皇城,让本就心惊胆战的张公公,彻底面无人色了。

    幸好这皇城墙可是太祖皇帝修的,质量可想而知。它城高11米,基宽8米,顶宽7米,周长20里!完全就是一个大型军事要塞!

    虽然经过了一个半世纪的风吹雨打,年久失修了,但依然是不可攻陷的。凭借内宫诸库中储备的物资,皇城中的人可以坚守一年!

    所以张公公虽然有点被吓尿,但还没彻底尿。

    “让他们骂去吧,反正平时也没少骂咱家。”他苦笑一声,对众手下道:

    “咱家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可是你们都看报纸了吧?苏杭织造衙门的宦官全都被打死了,连孙公公也为皇爷尽了忠。”

    说着他长长叹气道:“人家造反的口号是‘除暴君,杀阉狗’,你们摸摸自己的裤裆,哪个还有卵子?”

    一众大小太监纷纷低下头,两位羽林卫指挥使也赶紧低下头,唯恐被意识到我们不一样……

    “所以咱爷们没别的出路了,只能坚持守住,就有办法。”张贵脸上多了一丝狠厉之色道:“打开庚字库,把炮都拉到城墙上去!让南边那帮文臣武将瞧瞧,他们虽然有卵子,还不如我们这帮没有的!”

    他说的南边,既是指江浙那些起义的官府,也是指皇城南边,承天门外,南京五府六部的文武。

    皇城这边都炸了锅,南边的文武衙门却安静的像是人都死绝了一般……

    “呸,恶心!”宦官们纷纷朝南边吐痰表示不屑,却又恨不得能生出个卵子来报平安。

    ~~

    在皇城外叫骂到中午,暴躁的南京市民按捺不住了。

    他们开始向城头的守军瞄准射击——后来官方认定金陵起义打响了伟大反帝革命的第一枪。

    因为具体谁开的第一枪,官方史书上是有定论的。所以许许多多南京市民的后代,都坚持说自己祖先是打响第金陵起义第二枪的那个人。

    不管谁先开的枪。总之,市民是向皇城开火了。

    城上的羽林卫士兵也在督战太监的催促下,纷纷开枪还击。

    皇城根儿街道的起义百姓太密了,守军又是居高临下射击,当场就打中了十几人,惨叫声此起彼伏。

    市民们赶紧将中弹着送去救治,然后慌乱撤到街对过,躲到守军的射程外。

    那些拿着火枪的市民,则凭借墙体,屋脊,窗口的掩护,勇敢的朝着城墙上还击。

    双方便你来我往,噼里啪啦的对射起来。

    至于造成的伤害十分感人,只有倒霉蛋才会中弹……

    一是双方枪法都不咋滴,而是滑膛铅弹弹道随缘,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互射,真的只有误射才会命中。

    但当太监们指挥着军士,将一门门火炮运上城头,还有几百桶火药和无数的炮弹。战局一下就惨烈起来!

    虽然守军的火炮都是佛郎机和小型铜发贡,但居高临下轰击,威力还是很惊人的。

    隆隆炮声中,一枚枚实心炮弹呼啸着落在房顶上,穿过门窗,击中了许许多多的起义者……

    市民们只好再度撤退,离开了一片狼藉的皇城根儿街道,跑掉护城河对岸的几条街上躲避炮火。

    但这时他们也彻底对皇城墙上的守军构不成威胁。

    城头上的太监们已经欢呼起来,显然认为自己赢定了。

    “大炮,我们需要大炮!”灰头土脸的起义市民们无能狂怒道。

    可是,哪里会有大炮呢?

    好多市民不禁灰心散气,果然皇城不是他们这些老百姓能撼动的……

    就在士气低迷之际,忽然有人大喊道:“有大炮了,快去东水关帮忙运啊!”

    沮丧的市民们登时来了精神,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朝着东水关跑去。

    然后他们便看到,停在水关码头上的一排沙船上,果然运来一门门乌黑锃亮、威武雄壮的大炮!

    同时到达的,还有头戴钢盔,肩扛万历式步枪的南京工人护卫队!

    ~~

    南京皇宫西护城河又叫杨吴城濠。

    洪武年间建皇城的时候,把秦淮河在通济门外分成两支,一支由东水关入城,一支入杨吴城壕为护城河。

    而秦淮河又沿着外城经西水关注入长江,所以这段护城河是连着长江航运的。

    当然前提是你要过得了西水关和东水关。

    南京城的民兵队和工人护卫队,之所以迟迟没在皇城下露面,就是被起义指挥部派去攻打这两处了。

    拜无线电台所赐,还率领义军赶来南京途中的江南起义临时军事指挥官马克龙,第一时间便得知了南京市民要攻打皇宫的计划。

    在请示赵昊,得到‘顺应民意’的答复后,他立即命令芜湖钢铁集团下属的兵工厂,将早就准备好的攻城火炮连夜装船起运。

    顺流而下两百公里,星夜驰援金陵!

    ~~

    看到自己的武装力量终于赶来增援了,南京市民们欢声如雷,全身再度充满了力量!

    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他们便帮着工人护卫队,将二十门攻城火炮,数百箱弹药,运到了炮位上。

    经过一番紧张的安装调试后,随炮的炮手们开始朝着城头射击了。

    这些新式的攻城大炮,无论射程还是精确度都无与伦比。

    “开炮!”当开炮的命令响起,南京市民们便一起跟着怒吼:

    “开炮!霍史尼玛!”

    于是,惊天动地的轰鸣声中,二十枚炮弹奉人民的命令呼啸出膛!

    大半的球形炮弹准确的落在城头炮位上,将守军的小火炮连跑带人砸个稀烂。

    炮手们连续发射,打得皇城墙上砖屑乱飞,烟雾弥漫。

    待到烟雾散去,城头已经没有任何活人了……

    倒不是都中跑了,而是一股脑全吓跑了。

    炮手们又掉转炮口,将西安门轰了个稀巴烂。

    起义市民们便高举着刀枪,欢呼着蜂拥冲入了已经伫立两百年的大明皇城中!

第一百二十七章 南京众义民公启

    一冲进西安门,起义市民便看到了一排血淋淋的头颅高悬在内大街牌楼上。

    眼尖的一下就认出,那一个个目眦欲裂、死不瞑目的人头,正是前日那些被捕的部分集团干部和工会骨干!

    原来是为了让羽林军铁了心向市民开炮,张贵逼着两个羽林卫指挥使,亲手杀掉了他们……

    这令人心碎的一幕画面,让本就损失惨重的市民们彻底失去了理智。他们像潮水般涌入内宫诸监、南京守备府和南京东厂,将所有太监拖出来殴打,然后捆绑起来,驱赶上皇城墙,从11米高的城墙上,下饺子似的一个个推下去摔死。

    守卫皇城的羽林军眼看大势已去,能逃得掉的早就从东安门和玄武门四散逃跑了。逃不掉的纷纷跪地缴械投降。

    要不是工人护卫队吆喝着‘投降不杀、太监除外’,他们都得被愤怒的南京市民揍成二胡卵子……

    市民们又冲入诏狱,释放了幸存的集团干部和工会骨干,最后将日月七星旗插在了承天门上。

    然后按照惯例,将抓到的张贵送到了应天府尹耿定力面前,请他交投名状,哦不,宣布起义。

    耿定力是著名的理学家,三纲五常的卫道士,一开始自是坚决不肯屈从。说守备太监不归我管,要杀要剐你们请便,但不要想用我的名义。

    于是他被当场摘掉了乌纱,夺去了大印。搞得耿定力好生错愕,心说怎么这么暴躁,三辞三让懂不懂?

    你们再求求我啊……

    二府钱少尹心说自己的机会来了……便高兴的谦虚说,我哪有那个资格?

    谁知人家一听,觉得有道理。咱们可是首都,不能那么跌份。便有民众提议说:“吊干嘛非要官宣,我们自宣起义它不香得一比吗?”

    众人轰然叫好,这下可以稳压苏松常镇一头了。

    他们大都是在赵昊办的学校里读过书的,之乎者也不行,但写大白话的文章,还是提笔就来。

    于是彻底抛开了官样文章,开始在应天府的大堂上,你一言,我一语的写起檄文来。

    然后由一个书法最漂亮的,在府尹大人的案台上,过滤掉连篇的脏话,最后写出了一篇《南京众义民公启》来:

    ‘南京众义民飞报各处捷音——全城市民及众位苏联父老,今天咱们南京汉子攻下了皇宫,将日月七星旗插上了承天门,牛的一比吧!恁不要太羡慕,谁让俺们是国都,还是六朝古都呢?所以说不要总围着吊苏州转,苏州有什么好的,垮的一比,偶看早晚要让浦东抢了风头去。’

    ‘这文书各家见了呵。为啥要攻打皇城?还要跟各家说明。那南京守备太监陈贵,捕杀集团干部和我们工会的兄弟,将他们头颅悬在皇宫中!似这等恶贯满盈阉狗,和他的主子朱翊钧,以及伪都燕京就该统统拉清单。所以说,这大明皇帝离了南京,真是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

    ‘我等又请那应天府尹耿定力宣布起义,谁知那弔竟吓得尿了裤子,好生让人鄙夷。似这等懦夫,有何资格代表我们南京爷们?便索性由我等这般直直地说,我们以人民的名义宣布——南京起义了!’

    ‘另,我等系义举,不可趁机作恶,各府工会当暂时维持市面,但求安静,不要图功,务须合力同心,共请集团早日进京接管大局,我等方能享太平之福。金陵父老日夜苦盼圣人还乡,特此告白。’

    ~~

    甭管这份《南京众义民公启》让江南各府有多不爽,它都宣告了整个江浙地全部起义。

    而此时,万历任命的江南总兵官陈璘,才刚刚走到南昌……

    陈璘在江西巡抚熊夏生处,通过报纸得知这一消息后,登时气得暴跳如雷。

    “丢雷老母!南京十几万大军,还有十营新军,五万选锋,怎么能这么快就投降呢!”

    “谁让你不早点儿动身的?”老熊也是一大把年纪了,捋着花白的胡须,幸灾乐祸的笑道:“这下好了,老百姓自己把南京打下来了。”

    “你老兄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是一刻都没耽误。”陈璘郁闷道:“唉,没法子,谁让咱韶关小地方,消息闭塞呢。活该我捞不着这份功劳……”

    说着他对熊夏生作揖道:“老兄,看在咱们共事多年的份上,大老板那里你可要多多美言几句。咱老陈不是不想起义,实在是没赶上啊……”

    “哈哈,你出发前不都给牛部堂和林提督写了信了吗?放心,你是大老板那里挂了号的名将,肯定会前途似锦的。”熊夏生现在是声粗气壮,他可是最早投靠赵昊的朝廷命官……虽然那时他只是个不入流的典史来着。

    “唉,说是说,可手里没兵,身上没功,反倒还一屁股屎,搁谁身上都慌啊。”陈璘郁闷的叹口气道。

    他是广东韶州人,不是军户。但少年时正逢倭寇作乱,因此立志从军,刻苦习武,锻炼的身材魁梧,膂力过人,武艺高强,文韬武略都很过硬。

    后来总督招募勇士,组建精锐营兵,他便报名参军。但他这种没有祖荫没有的背景大头兵,混起行伍来自然百般艰难。像戚继光四品起步,李成梁一上来就当参将这种好事儿,他是羡慕不来的。

    陈璘纯靠功勋累累,万历十四年好容易才入了朝廷法眼,当上了湖广副总兵,结果又被弹劾贪污,只能回家躺平了。之后虽然朝廷中很多人爱惜他的才干,却不敢举荐他。就眼下这个衰样,谁也想不到万历三大征中的两个,是在他手中赢下的。

    “要不这样吧,你干脆别北上了。”熊夏生对陈璘建议道:“我跟江南集团江西分公司的干部聊过了,也准备响应江南起义了。留在江西帮我吧。”

    “江西藩王势力根深蒂固,起义可不容易啊。”陈璘寻思片刻道:“江南集团才过来两三年,还没扎下根呢。”

    “正因为藩王根深蒂固,才有起义的基础。”熊夏生沉声道:“就拿饶州淮王一系来说吧,他们占据了整个鄱阳湖,但凡在湖上营生的,都要向他们缴纳重税。百姓不光被盘剥,还被他们当成玩物奴役。为了寻欢作乐,凡谁家娶亲嫁女,都要先给王府管事过目。一旦被相中,新娘子得要先送到府里陪王爷住上三天三夜,方可回去成亲。如有不从,他便命令护卫上门抢亲,让你家破人亡!”

    “上行下效,整个淮王一系乌烟瘴气,百姓不时奋起反抗,怒火早就压不住了。”熊夏生重重一挥手道:

    “这时只要我们一举义旗,肯定万民响应!到时候,你对付那帮子藩王,还不是手到擒来?”

    “成!”陈璘寻思片刻,心说反正上杆子去了南京,也不一定能得到重用。还是在江西,抱上老熊大腿再说吧。

    便重重点头,单膝跪地道:“那末将就全凭中丞差遣了。”

    “好说好说,都是为了集团。”熊夏生笑逐颜开,赶紧扶他起身。

    ~~

    万历十八年冬月下旬,福建巡抚张位,广东巡抚于慎思也相继宣布,全省响应起义,不再效忠于朱明皇室。

    冬月的最后一天,赵昊终于回到了浦东。

    当江南号缓缓驶入黄浦江时,他看到两岸密密匝匝,皆是迎接的人群。到处都是迎风招展的日月七星旗,忘情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真快啊……”赵昊站在艉楼甲板上,一边挥着手,一边对跟他同船返沪的林润道:“咱们在海上走了一个月,江浙闽粤居然就天翻地覆了。”

    林润虽然已经六十岁了,却依然帅得一塌糊涂,和赵昊站在一起,完全不像两代人。

    “说实话,真的很让人失望。”他沉声道。

    “谁?”赵昊问道。

    “从皇帝到大臣到军民,无一不让人失望。”林润黑着脸道:“现在我终于明白了,那场神州陆沉的梦魇,并不是荒诞不经的梦,而是无比精准的预言。”

    “当皇帝的,丝毫不知珍惜自己的江山。当文官的,只知道争名夺利。当武将的,贪财畏死。普通军民百姓也没人在意国家的死活。从上到下,人人只想着自己的利益,丝毫没有公心,才会让你这么轻松的变了天。”

    “林公说到点上去了。”赵昊点点头,正色道:“这正是我们真正要改变的东西。”

    “你也别高兴太早,这江山得来太容易,也未必是好事。”林润接着面无表情道:“百川归海,难免泥沙俱下。”

    “是,林公说的一点都没错。”赵昊又点头道:“我们的队伍中,混入了大量的旧官僚、野心家和投机分子,但现在不是清除他们的时候。要尽快结束内战,就必须团结大多数!”

    顿一下,他压低声音道:“分而化之,各个击破,总比把敌人搞得多多强得多。”

    “就怕你到时候下不了狠手。”林润黑着脸道。

    “这不就请你老出山了么。”赵昊攥着烟斗,叹气道:“海公不在了,斩妖除魔只能靠林公了。”

    “你放心。”林润就等他这句话了,杀气腾腾道:“论起杀个人头滚滚,海瑞不如我狠!”

    “那你也当不了门神。”赵昊揶揄一句,林润登时脸拉得老长,却听他又补充道:“你那么帅……”

    “哼……”林润这才没发作。

    ps.继续写哈。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浦东码头上,除了集团全体在江南的高层外,原南京兵部尚书兼应天巡抚金学曾、浙江巡抚唐鹤征也已经率石昆玉等起义官员恭候多时了。

    赵昊下船后,金学曾便代表众起义官员和起义市民,向他上《万众力请江南集团接管江浙闽粤再造中华表》。

    经典的三辞三让之后,赵昊收下了这份‘再造中华表’,然后在浦东码头发表了著名的‘码头演讲’。

    纸盆喇叭将他铿锵有力的声音传遍整个码头。

    “诸位同胞,感谢你们给我这样的欢迎,也感谢你们对集团的信任。但今天不是一个适合庆祝的日子,海公离开我们还不到一个月,我们依然大仇未报,朱翊钧还好端端的坐在金銮殿上,疯狂的迫害着我们北方的同志和百姓。”

    “按说这时候,是应该先把一切搁到一边,集中全力结束内战的。但有些话,我觉得说不比说好,早说比晚说好,就当是丑话说在前头吧!”

    听到赵昊如雷贯耳的声音,原本十分兴奋的万众,不由齐齐紧张起来,会场下鸦雀无声。让电喇叭的滋滋电流声都变得十分明显。

    “说老实话,这一个月来的变化,让我很意外。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江浙闽粤都起义成功了,而且听说已经平息了骚乱,恢复了民生。除了抛弃了已经跪拜两百多年皇帝之外,仿佛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赵昊这番话,让众人不禁汗颜,尤其是那些还戴着乌纱帽,穿着圆领官袍的前大明官员们更是脸上发烧。

    “我说这些,并无冒犯之意,只是请诸位思考一个问题。遥想二百多年前,洪武皇帝那是何等的一呼百应,天下归心?为何现在的大明,却到了这种人心尽失、一盘散沙的地步?”

    “依我之见,原因并不复杂。因为洪武皇帝还不是洪武皇帝的时候,他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为己任,这符合我们全华夏民族的福祉。是他让百姓从牲口变回了人,所以我们的祖先把他抬得高高的,将他奉若神明!”

    “但他当了皇帝之后,就又走上了家天下的路数。曰:‘我固为子孙创业也。’则无所谓天下也,无所谓国也,皆家而已!一姓之兴则亿兆为之奴婢也!”

    “所以后世皇帝只感谢自己的血脉,感谢祖宗留下的产业。不会去想是谁把祖宗抬上去的。他们骑在臣民的头上,觉得一切理所应当,自己天生就该享受这份产业。”

    “这就是皇帝为何倒行逆施,自毁长城,愚蠢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原因。吾糟蹋自家产业,虐待自家奴婢,吾自乐意,与尔何干?”

    “这也是为何文武、军民,全都不在乎大明兴亡的原因。其兴也,此一家之兴也,其亡也,此一家之亡也!与你我这些奴婢有何干系?凭什么要求奴婢与主人‘万众一心’?只要是人,就没有那么贱!”

    “今天吾民之患在一独夫君主。我们不只要革朱翊钧一人的命,还要革大明皇帝的命,革未来皇帝的命!大道汤汤顺昌逆亡,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但更重要的是,诸君,我们要永远抛弃父死子继的帝王思想,建立一个全新的民族国家!”

    “什么是民族国家?通俗说,就是我们全华夏民族的国家。这样的国家不属于一个人或一小部分人,而是属于我们全体华夏人民,所有人都是国家的主人!这样才会‘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万众一心,保卫国家!”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百姓激动了,山呼海啸起来。“万众一心,保家卫国!”

    “这样我们的反帝革命才算成功!这样我们才可以俯仰无愧,为万世开太平!为我华夏缔造远迈汉唐的盛世!”

    “今日,吾与众君立誓,有妄想复辟家天下者,天下共击之!”

    “妄想复辟家天下者,天下共击之!”山呼海啸的声音再度响起,甚至压住了滔滔黄浦汇入长江的轰鸣声。

    石昆玉等旧官僚被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他们都清楚的意识到,时代真的变了。

    听,旧时代崩溃的声音有多响亮,新时代呼啸而来的气势就有多磅礴!

    不管赵昊的反帝革命最后结局如何,他都成功敲响了帝制的丧钟……

    ~~

    “铛铛铛……”北京城的景阳钟也再度敲响了。

    午门外却冷冷清清,不见一个大臣的影子。

    这让在五凤楼上吹冷风的万历,愈发感到透心凉。

    月初将百官下了诏狱后,他不是没想过缓和。至少得先把申时行等大学士拉过来,让他们再去帮着劝下面人。

    可他派太监数次传谕,甚至将申时行招到宫里亲自劝说,从前一直很好说话的申首辅却修起了闭口禅,一句话都没说过。

    还能说什么呢?他可是地道的苏州人,全家老小都在苏州城他次子申用嘉甚至在江南集团干到了槟城市长,行政七级……

    现在不说话,就是对皇帝最大的忠诚了。

    万历何其偏执?见他们如此不识抬举,便决定让百官在诏狱常住,等吃够了牢饭就好沟通了。

    但朝堂也不能空空如也,那样太不体面,让人笑话。

    而且现在万历也特别需要文官集团的帮助。他冷静下来就意识到,指望一群太监,自己是不可能收复南京城的。

    一想到自己居然丢了南京,他就难过的彻夜难眠,觉得对不起列祖列宗啊!

    所以他又出了批中旨,任命坐牢官员的下属接替他们的位置,好尽快让朝堂恢复运转。

    在万历看来,这可是天上掉馅饼,谁会放过连升数级的机会?还不颠颠儿来上任?

    然而月中他敲响景阳钟,想接见一下自己的新朝班,却他么人毛都没见到一根。

    气得万历派太监挨家警告,下次再这样,就把你们统统抓起来!

    结果,今天,腊月初一朝会,万历再次被放了鸽子……

    此时,他终于能体会到,过去几年大臣被自己放鸽子时的心情了。

    那真是可以骂一个时辰脏话都不带重样的。

    “皇爷,抓不抓?!”张鲸厉声问道,这阵子他是爽爆了。东厂自开厂一来,买卖就没这么火爆过。

    “把他们统统抓起来!”万历咬牙切齿道:“再任命他们的下属!这次,再不识抬举的,统统砍头!”

    “喏!”张鲸应一声,快步下去了。

    “一群白眼狼!”万历恨恨骂一声,气抖冷。

    “皇爷,还是下去吧,别冻坏了。”魏朝赶紧给万历披上件海龙大氅。

    万历紧了紧大氅,感觉暖和一些了,这才转动冻僵的脖子,冷冷瞥了魏朝一眼,从牙缝蹦出两个字:“掌嘴!”

    见马屁拍在马腿上,魏朝错愕的跪在地上,两个内侍便一个按住他,一个戴上牛皮手套,啪啪啪抽起耳光子。

    被抽得七荤八素间,魏朝隐约听到扶着万历下台阶的张诚道:“皇爷一定稳稳的……”

    他才明白自己为啥被抽耳光了。

    ~~

    不过抛去朝堂空空这档子糟心事,北方的局面还是要比南方强很多的。

    除了胶东半岛和唐山之外,江南集团尚未控制北方任何地区。

    而且江南集团在北方各省的大撤退,也大有落荒而逃之感,难免让人小觑。

    在特科停止阻击之后,万历派出去的太监也陆陆续续就位了……所以目前为止,北直隶和各省文武均表示情绪稳定,坚决拥护万历皇帝,与公然翻盘的赵昊集团不共戴天。

    京城的情况就更乐观了。

    因为出手迅速,以有心算无心,宦官们已经掌控了禁军和京营。非但在各营都派了监军,为了避免武将跳反,东厂还把参将以上的家眷,全都集中到皇城居住。

    同时厂卫倾巢出动,已经查封了江南银行、西山集团、大栅栏证交所,香山书院……甚至连西山医院都没放过……

    查封别的倒也罢了,查封江南银行和证交所,就纯属愚蠢透顶了。

    京师多少人家的钱财,全都在西山银行和证交所呢!他们直接给查封了,那不直接成杀父之仇了?

    还有更严重的问题,你查封西山银行,那白银票还能不能用?

    现在已经是万历十八年底了,市面上多少年没有现银交易了?不管贫富,大家手里都有白银票!这要是没法兑现了,那还不全都要疯啊!

    原先赵昊一直担心的定时炸弹,居然把万历自己给炸了……

    所以很多时候,真的不是我方多英明,实在是敌人太愚蠢啊!

    不过现在满街的军队,到处是特务,疯狂的抓人,老百姓再不忿也只能先憋着。

    京城已是人心惶惶,市面买卖非现银不可,米面粮油等所有生活物资价格暴涨!

    就这你还别嫌贵,现在有得卖就不错了。估计年后就是有钱都买不到了——

    ~~

    但万历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整个人都被南边传来的消息气爆了!

    现在不光是江浙闽粤,就连江西湖广也宣布响应起义了!

    而且南昌、武昌都是无血开城……

    “列祖列宗啊,我有罪啊!”半夜里,翊坤宫中依然哀嚎声不绝。

    ps.请大家发言时三思,谢谢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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