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开工大吉
初五天刚亮,郭大就领着八十个奴仆,浩浩荡荡过来报到了。
八十一辆大车把赵府后头的胡同塞了个水泄不通,好些街坊都在张望,不知赵府是要搬家还是干啥。
赵昊便命他们从后院搬运煤藕装车。
天亮前蔡明清点了一下,这几日忙活下来,一共有一万两千个煤藕可用。
煤藕又十分方便堆叠码放,一辆八尺长的大板车,装一百五十个煤藕,只占了不到三分之一的地方。
“看来一辆大车装个上千斤没问题。”赵昊满意的点点头。
“要不让他们把货集中一下?”郭大问道。
“不必,今日你们的任务,是尽可能的把这些煤藕,分送到外城的每一条街道去。”赵昊却摇摇头。
“请问公子,此物售价几何?”郭大又问道。
“头三天免费送,从第四天起,卖四文钱一个。”赵昊便答道:“也可以用散煤换,四斤换一个。”
“初期得辛苦你们多跑跑,待会儿,我再教教你们怎么吹……”
“公子说的是,光练不说傻把式嘛。”小黑胖子口齿伶俐道:“买卖做得好,吆喝少不了。”
“还一套一套的呢。”赵昊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咱们这生意赚的是辛苦钱,好在过两天人手到位了,就不用你们拉车了。到时候你们就在各条街上搭个棚子,招揽生意就成。”
“哎,公子怎么说,咱就怎么办。”小黑胖子点点头,做好了吃苦耐劳的心理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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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昊让护卫们帮着把剩下的煤藕装车,将那些奴仆叫进了后宅的一处空房中。
房间里,挂着一幅偌大的外城地图……这是他从吴时来那里要来的。其实原本连内城部分也有,但让他裁开收了起来,以免有人以为他是要造反。
然后赵昊把对小黑胖子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接着对众奴仆道:“我们的目标,当然是让京师每一户人家都用上煤藕。但饭还是要一口一口吃,经过本公子权衡,我们要先把重点放在外城。”
“从顺天府的统计数据看,外城在籍户数超过十万,而隐匿的户口,差不多也是这个数。”
因为大明征的是人头税,以户为计税单位。百姓便通过分家、注销户籍等手段,来减轻赋税负担。
当时多收税不算政绩,官府也睁一眼闭一眼。
以至于天下承平二百年,户部黄册上的人口户数却不增反降……后世史学家,要是以此论述大明民不聊生,那便不是蠢就是坏了。
“而且外城中,基本上都是中低收入的普通百姓,这些人正是我们的目标用户!”只听赵昊高声说道:“我们的口号是薄利多销,本公子已经定了最有竞争力的价格,能卖出多少去,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为此本公子宣布,每卖出十个煤藕,你们都可以提成一文钱,卖得越多,提成也就越高!”
听公子这样说,众奴仆不由一阵开心。纷纷表示,就是没有赏钱,他们也会为尽心竭力为公子效犬马之劳的。
这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这不起眼的一文钱,会给他们多大的收益……
赵昊也懒得跟他们解释,让事实说话就好了。接着他又给众奴仆进行了一个简短的销售培训,并教他们如何用最直白、最简单的语言,将煤藕的优点介绍给老百姓。
至于预防煤气中毒的问题,他根本提都没提。因为在大明生活一年后,他已经深切体会到,这年代的房子,通风实在太好了……
好比他住的正屋,窗户是用纸糊的,门是木头做的,一到了晚上小风飕飕不停。
这还是堂堂三品大员的府邸,换了普通百姓家,那更是连墙都会透风,担心煤毒散不掉?纯属杞人忧天。
也就只有那王公贵族,巨商富贾住的豪宅,才有可能因为房间密封太好,发生一氧化碳中毒。可那些人家都烧银丝炭去了,谁会用土得掉渣的煤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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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赵昊一指身后的外城地图道:“本公子将外城三百多条街、道、胡同,分成了六十个销售区域,具体怎么分配人手,郭大你来负责。完事儿就出发吧……”
“是,公子。”郭大忙恭声应下。
“明天开始,改去卢沟桥煤场了。”赵昊又吩咐一声,便出了屋子。
外头,蔡明已经带人装车完毕,每车一百五十块,还剩下了两百多块,便按照赵昊的吩咐,让仆人们分送左近的街坊。
他则带着五个人,将那一百套模具,装上停在正门外的马车。然后肃立车前,静静等候公子出来。
“不错。”赵昊穿戴整齐出来时,见他已经准备停当,满意的点点头,上了自己的马车。
“出发。”高武一声令下,赶着公子的马车先行。
蔡明带人护着载货的马车跟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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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煤厂,已经是傍晌了。
这才隔了一天,原本安静无声的堆场,就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大工地。
几千人在煤山煤海中,拿着锤子叮叮咔咔砸个不停的画面,还是非常壮观的。
赵昊看到好些工人还没领到工具,就捧着大石头在那里硬砸,劳动的热情别提多高涨了。
听下面管事说公子到了,孙大午赶忙跑过来,将赵昊迎到东南角的小院子里。
这里是原先堆场管事的住处,被孙大午当成了他和众管事合计事儿的地方。
进屋后,孙大午抹干净桌椅,请公子坐下。又亲手端上来茶水,然后才禀报道:
“真让公子说着了。昨天统共到了一千来人,干了不到半天的活。但咱们按照公子的吩咐,管了他们顿好饭,散工时又一人给了四十文。结果今天,一下就多来了两千人……看这架势,也就是明后天,就能招齐六千人。”
“多招些来也不要紧,本公子养得起。”赵昊抿一口茶水,底气十足道。
“哎,明白了。”孙大午这次没再废话。
比起后世的工人来,这些劳动力简直廉价到约等于白用啊……
昨天给一千人开工钱,才花了四十两;一个月也不过一千二百两,刚够赵二爷打赏一个徒孙的。
哪怕雇上一万人,一个月连管饭带发工钱,也不过才一万五千两而已,对如今的赵公子来说,完全没有压力。
别忘了,这可都是三险一金、没有福利、没有节假日的整劳力啊……
‘这大明朝,简直就是资本家的天堂啊!’
赵昊按捺住心中的欢呼雀跃,故意板着脸问那孙大午道:
“你今天不劝了?”
“嗨,回公子。小人昨晚琢磨了一宿,一直想到殿下开粥厂的事儿才想通。”
孙大午忙满脸惭愧的检讨道:“公子就不是为了赚钱,这是在变着法子赈济流民呢……往后小人也会善待他们的……”
“呃……”见有些装过头了,赵昊颇为尴尬的提醒他的煤厂总管道:“还是要控制好开支,不要发力过猛,这样才能……”
这才能多赚点……可此情此景,这话说起来就有点掉价了。
“才能赈济更多的灾民?”孙大午忙接下了话茬。
“不错。”赵昊赞许的瞥他一眼,果然每个胖子都是好捧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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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煤厂管事房中。
孙胖子正捧着个竹筛子,向赵昊禀报他初步的打算道:
“小人跟几个管事的合计了一下,想用这个玩意儿来验收煤粉。”
赵昊接过来一看,网眼挺细,又让孙胖子现场试了试。
一盆煤倒进筛子里,煤粉便下雨似的刷拉拉淌下来。
孙胖子不断晃动着筛子,将所有的煤粉全都筛入盆里。
大的煤块煤粒,还有混在煤里的沙子、石块则留在了筛中。
然后他将筛子递给手下,自己捧着盆献给公子过目。
赵昊用手抓一把,看着从指缝哗哗落下的煤粉,比自己昨天定的标准还要细一点。
“这法子不错,回头买上几千个筛子,给工人一人发一个。”他满意的点点头,又问道:
“不过这样的话,一天能出多少?”
“小人几个合计过了,这三千万斤炭里,本身就有一半是煤粉,所以一人一天定一千斤的量,应该没问题。”
“嗯,那就先暂定这么多,你再随时根据实际情况调整。”赵昊捂嘴咳嗽两声,那是方才筛煤时,产生的粉尘引起的。
“对了,还有这玩意儿。”这给赵昊提了个醒。他便从袖中,掏出个用数层纱布缝制的口罩,递给孙大午。“等过完年,裁缝店开门后,你给我每月定制一大批,工人上班必须这样戴上。”
“这东西可以保护他们的健康,包括你们,上工地时也必须得带,”说着,他将那口罩遮住了口鼻,瓮声瓮气道:“不然不许上工。”
“是,公子……”孙大午既然认定了公子是在做慈善,自然随他开心就好。
敲煤、筛煤乃至搅拌煤粉时,工人会不知不觉大量吸入粉尘,久而久之,便患上可怕的尘肺病。
虽然这年代,断不会有人找他索赔,甚至很多人都不把流民当人。
但赵昊感觉如此剥削他们已经很过分了。
要是明知道职业病的危害,却只为省那俩小钱,不给工人最最基本的保护,那也是在太冷血了。
毕竟赵公子的目地又不是为了赚钱,对吧?
~~
正说话,蔡明用炭盆端着几块煤藕进来了。
赵昊让他现场烧给孙大午等人看,果然一下把他们都镇住。
但这帮人的关注点,就跟五阳一赵截然不同了。
看着那盆里幽蓝的火光,孙大午一双小眼中露出兴奋的光。
几个管事的也在一旁交头接耳,同样满脸喜色。
“这东西一拿出去,整个京城的煤店,全都得跪那儿!”
“何止是煤店?我看连柴火和木炭都要受影响……”
“嗯,只要价格合理,保准大卖特卖……”
他们都是买卖行里的人,自然能看出这玩意儿,蕴含着多大的商机。
“公子,这煤藕准备怎么定价?”孙大午哆嗦着嘴唇问道,他现在就担心成本太高,无法走量。
“一个四文钱。”赵昊顺带连配料也告诉了他们:“一个煤藕两斤半,含煤粉两斤,黄土半斤……用最普通的煤就成。”
“那一个煤藕的成本是……”孙大午心里默默盘算一番,满脸震惊的看向赵昊道:“绝对超不过三文钱!”
“不错!”赵昊不禁刮目相看,心里对孙大午称呼,也上升到了更亲密的‘孙胖子’阶段。
张罗这买卖之前,他便做过严格的成本测算。
在前期投入不计入的前提下,每个煤藕的成本,大体包括三部分,原料、人工和杂费。
原料中,黄土、水不用花钱,河滩上取之不竭、用之不竭。消石灰、锯末都是极其廉价的东西,且用量极低,摊入每个煤藕时,甚至不到零点一文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因此原料成本基本就是那两斤煤的两文钱。
至于人工,赵昊准备给墩煤藕的工人,每十个付一文钱。还有制煤粉、运输的工人也基本参照这个标准,因此每个煤藕合计人工费零点三文。
最后一项杂费,包括管理销售人员的报酬、进城三十税一、工人的伙食、劳保费用这三大块,加起来虽然不少。但摊在每块煤藕里,零点七文绝对绰绰有余。
所以正如孙大午估计的那样,每块煤藕的成本,最高不会超过三文钱。
售价四文的情况下,每卖出一个煤藕就净赚一文,利润率高达三分之一!
马子曾曰过,只要有百分之十的利润,它就会到处被资本使用;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资本就会活泼起来。
百分之三十三的利润,已经可以让资本双倍活泼,接近铤而走险的边界了……
~~
孙大午虽然不知道马子,却可以清晰的算出,这笔买卖的前景有多广阔……
他心里暗暗盘算道,北京城每天都要用三四百万斤煤。我们也不贪心,抢过来一小半的市场,然后再抢一点柴禾、木炭的市场,一天卖个一百五十万块应该不成问题。这样每天的纯利就是——一千五百两。
一个月下来,我滴个乖乖,竟然是四五万两啊!
哪怕有淡季存在呢,一年三四十万两的净利还是稳稳的……
孙大午嘴巴张的老大,什么样的买卖能有这么赚?
这还是公子本着慈善之心,将成本提高了不少呢,不然还能赚得更多。
在心里反复推算几遍,确定自己没算错数,孙大午才苦笑着向赵昊投去佩服的目光道: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了,居然还以为公子是外行呢,没想到原来我才是个棒槌……”
“哈哈哈……”赵昊拍了拍他弹性极佳的肚皮,放声大笑道:“你也很不错,跟着本公子好好干,保准让你吃的更胖!”
“嗨,就这样俺婆娘都嫌俺了……”
孙大午当然知道赵昊什么意思,故意自贬想图君一乐,拉近下和公子的关系。
“休要胡说八道,我家公子还未成年哩!”谁知却遭到了蔡明无情的呵斥。
孙大午吓得赶紧要跪地磕头,赵昊却摆摆手道:“算了,不知者不怪,往后注意点就成了。”
嗯,不能让成人世界的乌七八糟,影响到本公子的健康成长。
“是是,小人一定注意!”孙胖子赶忙点头如捣蒜,然后对一众管事道:“你们不光自己要注意,以后但凡公子进了煤厂,不许任何人说一句脏话!”
“是!”众管事忙齐声应道,决心通过共同努力,为自家公子的花季护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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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资本家的典范
众人正憧憬于煤藕生意的美好钱景,便听外头响起敲锣声。
见公子投来询问的目光,孙大午忙解释一句,“是工人开饭了。”
然后他殷勤笑道:“猜着公子今天要来,特意从庄子里请了大厨,公子不嫌弃的话,也在这儿凑合用点。”
“不嫌。”赵昊笑道:“不过先瞧瞧工人的伙食再说。”
“顺道的事儿。”孙大午忙殷勤的帮赵昊拿起大氅。
待公子穿戴整齐后,众人便簇拥他出了小院。
转过几个丈许高的煤堆,便看到敲了一上午煤块的工人,在管事的吆喝下,排成一行行长队等着打饭。
赵昊越过他们,直接来到放饭的地方。
只见几十口大锅一溜排开。每口锅边,都有个厨子拿着大勺,连汤带菜舀一勺扣进粗瓷碗里。
全身上下黑乎乎的工人,赶忙一手接过碗来,一手接过帮厨递上的两个大馍馍,口口声声道谢不迭。
“下一个!”
虽然厨子和帮厨理都不理他们,却没有工人会在意这些枝节末梢。
他们全部的心神,都被那热腾腾、香喷喷的食物吸引了。离开队伍便坐在煤堆上,迫不及待的狼吞虎咽起来。
赵昊走到口锅前,接过大厨勺子在锅里搅一搅,见是白菜、萝卜、骨头、鸡脚、和少量猪羊杂碎一锅出的乱炖。
“公子您瞧,有荤有素,味道很不错呢……”孙大午忙凑上来,一脸表功道:“小人敢把话放在这里,方圆百里,这伙食独一份!”
“是吗?”赵昊把勺子还给大厨,问一句排队的工人。
工人们见他是大总管陪着来,且那穿戴模样,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赶忙卑颜屈膝的点头哈腰,怯生生道:
“是、是、是……”
“满意吗?”赵昊随手拿起个褐色的馍馍,随手掰一块塞到嘴里。
“满意满意,吃得太好了,公子爷活菩萨啊……”
工人们忙点头如啄米。
“……”赵昊默默点点头,转身就走。
待到离开众人视线,他才使劲锤了锤胸口,长出口气道:“差点没噎死我……”
这让差点吓掉魂的孙大午,也跟着松了口气,小意赔笑道:“公子哪吃过这种粗粮啊。”
“你这玩意儿什么做的?”赵昊没好气的,将手中剩下大半的干粮,丢到孙大午怀里。
“这是高粱面、绿豆面……”孙大午不确定的掰一块,送进嘴里使劲品一品道:“还有荞麦面?”
“你还搀麸子了!”赵昊接过高武奉上的水壶,喝口水润一润火辣辣的嗓子。
“对啊……”孙大午满脸懵圈道:“哪有不搀麸子的?”
“……”赵昊瘪瘪嘴,有心呵斥孙大午几句,说这跟自己预想的不一样——有荤有素起码是一个荤菜、一个素菜,再来个菜汤之类;馍馍则是粗细粮混在一起的那种。
可看到那些工人大口大口吃得那么香甜,满足的欢笑声此起彼伏。
似乎目前这样就足够了……
对资本家来说,工人的预期管理是门大学问,盲目提高标准,并不是好事。
赵昊便把不合时宜的要求强压下去,只提了两点道:“以后不要掺麸子了,而且一定要管饱。”
“是,公子放心。”孙大午忙重重点头道:“保证不再掺了。”
~~
午饭后,蔡明带着几个手下,开始传授管事们墩煤藕的法子。
赵昊则告诉孙大午,这煤饼的关键两样配方。
“掺锯末的煤藕是用来引火的,这个不用生产太多,墩十个普通煤藕,墩一个引火煤就成。”
看着远处拌煤掺土忙活开的管事们,赵昊低声道:“最关键的就是消石灰,只有掺上这玩意儿,煤藕品质才能好。”
“公子放心,小人死也不会泄露出去的!”孙大午不禁为公子的信任感激涕零,马上想出了保密方案道:“小人建议异地取土,将黄土和消石灰拌好了再运进来。”
“不错,你行家!”赵昊赞许的点点头,彻底相信姬司正没有糊弄自己,给他的都是精兵强将了。
“只是这样想瞒住,怕也不容易。”孙大午想了想,又苦着脸道:“一开始还好说,等买卖做大了,不知多少人开始琢磨咱们,早晚能参透这一节。”
“那当然。”赵昊点点头,却又出乎孙大午的意料道:“你也不用特意防范,让同行知道就知道了,有钱大家一起赚嘛。”
“啊?”孙大午心里才刚踏实了多一会儿?就再度满是问号了。“公子这是何意?咱们一家赚钱才最舒坦吧?”
“你是舒坦了,可本公子一个人,解决不了这么多流民,得大家一起帮忙才行。”赵昊只告诉他一层念头,便臭屁满满的笑道:“再说,本公子的花样多了去了,他们跟在后头慢慢学去吧。”
所谓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赵公子巴不得有人跟自己学,学的人越多他就越开心。
“哎,小人是跟不上公子的想法……”孙大午拍一记马屁,而后又问道:“对了公子,烧煤藕需要专门的炉子吗?”
“是有专门的炉子,不过我不打算搞。”
赵昊再次先点头,再摇头,险些又闪了孙胖子的老腰。
后世烧蜂窝煤的炉子,构造十分简单,目前的工艺也完全能生产。
但它有个缺点太讨厌了——那玩意儿节煤啊,竟然会让百姓少用一半的蜂窝煤!
这种会严重影响煤藕销量的事情,‘不为赚钱’的赵公子是断不会去干的。
反正把煤藕,放进百姓家的普通火炉里一样可以烧,就是直接丢到炭盆里都没问题。
只不过烧得会快罢了……
嗯,这是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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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蔡明教学完毕,赵昊便准备打道回府了。
刚要上车时,却见那销售总管郭大,带着一帮手下,推大车回来了。
“这么快?”赵昊收回脚,转身看向满头大汗的小黑胖子。
“嗨,公子,不要钱的玩意儿,那还不眨眼就抢光了。”小黑胖子哭笑不得道:“要不是死命拦着,那一百五十个煤藕,能让几家人就抢光了。”
“嗯,明天多带点人去。”赵昊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吩咐孙大午道:
“明天姬司正就该送一批大车过来了,你拨五百人出来,成立个物流……呃,运输队。”
“是,公子。”孙大午忙点点头。
“你就先兼任运输队长,回头忙不过来再找人接班。”赵昊又对郭大道:“明天继续给我送,让尽可能多的人家,都用上煤藕。”
“是,公子!”小黑胖子忙高声应道:“保证送遍每一条胡同!”
“看来今晚得挑灯夜战了。”孙大午一阵头皮发麻,他现在手里有多少煤藕?一百个还是八十个?
“非常时期,辛苦一下吧,上夜班的适当提高下工钱。”赵昊点点头,发号施令完了,便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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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曰天速度
接下来几天,赵昊依然密切关注着他的煤藕事业,连教导学生都顾不上了。
不过好像他有空的时候,也一样采取放羊式教育……
初六,赵昊早早就在煤厂翘首以待了。
孙大午已经培训好了一千墩煤工,但模子只有一百个,只能大伙儿轮流操练,熟悉工具。
找铁匠铺定制的那批工具不到,就没法甩开膀子大干啊……
日上三竿时,终于看见姬司正的轿子出现了。
后头跟着两百辆大板车组成的庞大队伍。而且那些大车上,还装着煤厂最紧缺的生产工具……
“今儿个一共五百辆大车,一块送来太惹眼,也没那么多人手,就分两次给你运来。”姬司正下来轿子,又指着马车上的物资道:
“车上是一千个铸铁模子,八百柄大锤、还有筛子、箩筐、扁担、麻袋不计其数……”
“哎呀,大人真乃神人也!”赵昊被鸡公公强大的能力震撼到了。“这么短的时间,居然筹措到这么多东西!”
“嘿嘿,有殿下发了话,咱家就把各店各庄的家底都搜刮了个遍。”姬司正也是颇为得意,这确实是他强大能力的体现,换了旁人是决计做不到的。
“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随便拿去用就行了……”
“看来不干出点名堂来,都对不起大人的这份苦心了。”赵昊拉着姬司正的手,使劲晃了起来。
“悠着来,不着急。”姬司正被晃得头晕道:“把公子累着了,县主……哦不,殿下会心疼的。”
赵昊赶忙歉意的松开手,没想到老人家这么不禁晃,才这两下就说错话了……
~~
所谓‘欲善其事、先利其器’,工具一到,煤厂的工作效率一下就提了上来。
二十个管事的分成两拨,一拨盯着三千工人敲煤块,一拨盯着一千工人墩煤球。
墩煤球实在没啥技术含量,工人们只用了半天就得心应手起来,到天黑时,便足足墩出来三十万个左右,将堆场内的宽阔空地占去了七分之一的样子。
‘看来两百万个就是每天的生产极限了。’赵昊默默的盘算道,多了都没地方晾干了……
~~
初七,是免费送煤的第三天。
这一天,姬司正又让人送来了一千个模子,以及剩下的五百辆大车。
这样加上赵昊自筹的两百辆,煤场现在足足一千两百辆板车了……
一千两百辆车,竟然没养一头牲口。
这天煤场又招了两千多的流民,孙大午便安排他们全去砸煤块,解放出一千‘老’工人来,加入墩煤球大军。
这一天,一共墩出了七十万个煤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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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赵昊便睡在了煤厂。
天不亮时,他就被外头的装车声吵醒了。
但赵昊这次没生起床气,而是在高武的侍奉下洗脸刷牙,胡乱吃口早饭,便换了身与管事一样的蓝绸棉袄,穿着黑布棉鞋,戴上厚墩墩的狗皮帽子出来院子。
外头,一千两百辆大车已经装车完毕,每辆车上都整整齐齐码放了五六百个煤藕。
八十名管事领着一千两百名车夫守在车旁,呼出的白气连成了一片薄雾。
“公子到!”郭大高唱一声。
那些缩着脖子直跺脚的管事、车夫,都齐刷刷的望向赵昊。
赵昊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堆满煤藕的大车,竟让他生出检阅军队的快感。
摇摇头,将这荒谬的感觉甩掉,赵昊便高声下令道:“出发!”
郭大点着了一挂长长的鞭炮,噼里啪啦的爆仗声中,车夫们低头套上肩带,双手握住车把,稳稳的推着大板车鱼贯出了煤厂。
“谁能想到,如此壮观的场面,只用了短短四天时间,神乎其神啊公子……”看着这浩大的场面,郭大激动的微微发抖。
“还是太仓促了点。”赵昊却叹口气道:“没安排上冰排子,还有几十万煤藕只能堆在那。”
幸好这一路上,都是宽阔平坦的官道,而且还有完整的车轨,不然光靠板车,推都推不到城里去。
“不能要求更高了公子……”郭大闻言失笑道:“放眼天下,能四天时间办成这么多事儿的,只有公子了。”
“全靠了长公主殿下的支持。”赵昊这句却不是谦虚,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无到有,组织起如此庞大的产运销网络来,靠的是盘活了京城皇店雄厚的固有资产。
就连招工,都是仰赖白云观粥厂的支持,没有粥厂背书,是不可能短短四天,就招起七千多工人来的……
而且这墩煤球的活,实在太简单了,工人不用培训就能上岗。
~~
“真没想到啊。”小爵爷不知何时出现在赵昊身边,一脸感慨道:“初一才说起这事儿,初八就搞出这么多来开始卖了,就冲这本事,也得管你叫声哥了。”
“还好意思说,你这几天跑哪去了?”赵昊白他一眼。
“嘿嘿,大过年的应酬太多,实在抽不开身嘛。”李承恩身上带着浓浓的酒气,眼圈也有些发黑,小声跟赵昊求告道:“我跟家里说,出来跟哥学习,昨晚就住在煤场。哥可千万别说漏了嘴,不然弟弟我起码俩月别想出门了……”
“看你表现吧。”赵昊不置可否的应一声,便弯腰上了马车。
小爵爷腆着脸跟赵昊上了马车。两人闲聊了几句,赵昊才知道,原来他昨晚跟一帮纨绔子弟,在对面定国公家的湖畔庄园鬼混了一宿,怪不得能这么早赶过来。
马车上,李承恩抓紧时间问赵昊这两天都做了什么,遇到了什么麻烦,还有煤场现在多大规模,一天能墩多少个煤藕出来?
让赵昊不由稍稍提高了对他的评价。暗道看来这小子,还没全忘了正事儿。
其实,小爵爷不过是怕被家里一大一小两只母老虎盘问,万一答不上来,那可是要吃苦的。
不过公道的说,这位小爵爷虽然爱玩,但既不仗势欺人、也没什么坏心眼,已经算是勋贵纨绔中的好孩子了。
所以赵昊也没兴趣像对赵士禧那样,对他进行‘爱’的教育。
那样又累又伤感情,划不来,实在划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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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说着话,外头天光大亮,北京城那崭新的外城墙便在眼前了。
这时车队已经分作五路,分赴不同的城门。
不过仅这两百来辆往永定门去的大车,组成的车队就长达一里了。
永定门瓮城上的官兵,早就看到这只长蛇般缓缓行来的队伍,不禁一个个口水直流。
过年这阵子,商旅买卖统统歇业,近十天没有进城的商人,可把他们给饿坏了,赶紧跑进城楼去禀报。
“开张了,开张了!”
永定门的税官正在和军官推牌九,闻言把牌一丢,抓起官帽就往外跑。
等他气喘吁吁跑下城楼,双手戴正了帽子,那队伍也到了城门下。
税官刚要摆出铁面无私的臭脸,忽然看到一个小黑胖子朝自己走来。
待看清来人,税官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狠狠瞪一眼跟在一旁的兵士。
“那是肥羊吗?看清楚了再报!”
士兵也认出来,那是时常出入永定门进货送货的瑞孚记二掌柜……
瑞孚记是皇店,免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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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懂人心的小爵爷
虽然没法雁过拔毛,税官也不好掉头就走,只能强打精神跟小黑胖子打招呼。
“呦呵,这不是郭大爷吗?过年没多歇几天,这么早就进货了?”
“咱不在瑞孚记了,现是殿下干儿赵公子家仆,”郭大笑着拱拱手道:“前两天就打这儿进进出出,却是头次见到大人。”
“这不今天刚上差吗。”税官一边跟他寒暄,一边挥手示意搬开拒马,放队伍进城。
不是皇庄的,那就是长公主的私人买卖,他更不敢课税了……
“我家公子有吩咐,要依法纳税。”却听郭大正色道:“这一共是三千两银子的货物。”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封银子,拍到税官手中道:“请大人出具完税凭证吧。”
“这,有必要吗?”税官掂量下手里的银子,足足一百两,不由惊奇万分。
这年头,只听说有人想方设法逃税,却没听说过还有人放着特权不用,主动纳税的。
“这是我们公子的吩咐,照办就是。”虽然郭大也不理解,赵公子到底是咋想的。
赵公子还能咋想?不就是平时跟徒弟们唱高调太多了,不好意思连这点便宜都占了。
才三十税一啊,老板们。连这点税都不愿交,也太无耻了吧!
他浑忘了也就半年多前,在金陵江东门外无耻逃税的经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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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进去永定门便再次分散,每个管事带着十几辆大车,赶向自己负责的区域。
赵昊随机选了一队,跟着他们来到了仁寿寺附近的‘干儿胡同’。
看到那胡同的名字,赵昊嘴角抽了两下。
整整八十路人马分赴外城各处,自己却偏生挑了个干儿胡同……
难道冥冥中真有天意不成?
来都来了,掉头就走更着痕迹。
长公主殿下的干儿,硬着头皮与长公主殿下的亲儿下了马车,却一下就顾不上尴尬了。
“我去,这么多人?!”
李承恩也被眼前的场面惊呆了。
只见少说一百多老百姓,早就等在胡同口。看到运煤的大车来了,他们便呼啦一下围上来,七嘴八舌的吆喝起来。
“我要一百块。”
“我家要五百。”
“一千斤煤能换多少?”
“自要你们管拉走,我家三千斤煤全都换了!”
那样子,就好像今天的煤藕还不要钱似的……
“不要急,不要抢,大家跟我进去说话。”那管事暗暗松了口气,赶忙招呼一众客官,进了在道边临时扎起的芦棚。
见当芦棚里站满了人,外头还有大几十位急的团团转。郭大强抑着激动,颤声对赵昊道:
“公子,成了!”
“嗯。”
赵昊也如释重负的点了点头。就算你预热做得再好,不到真正开售这天,谁也不敢打包票,这玩意儿就一定能大卖!
就好比写网文,公众版成绩再好,上架那天才见真章啊。
~~
见管事的一个人忙不过来,赵昊和郭大便挤进去给他搭把手。
李承恩屁都不会,自知只能帮倒忙,便识趣的没去凑热闹。
不过他还是万分好奇,不知赵昊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这么短的时间就掀起了一股抢购潮。
“劳驾,”李承恩不懂就问,对个衣衫寒酸的老丈道:“老家人为何要买这煤藕?”
老大爷白他一眼没说话。他腿脚不好,没挤进去就够郁闷了。
不是看这后生穿得体面,肯定要骂他吃饱撑的。
李承恩是看人眼色长大,比一般纨绔懂人心。便丢了一块碎银子到老大爷怀里。
“因为省钱。”老大爷马上变得耐心起来。
“有多省钱呢?”
“小人家生炉子烧水做饭,一天省着用也得烧四十斤煤。”老大爷便给李承恩算起经济账道:
“但换成煤藕的话,八个就够了。”
“一天能省八文钱呢!”老大爷比划个‘八’的手势,激动道:“一个月可就是两百四十文啊!”
“哦。”李承恩点点头,又问个穿着体面的多的中年人道:“那这位仁兄呢?”
“这还用说吗?这煤藕烧起来比无烟煤味道还小,也不落灰。而且煤藕还耐烧多了……”那中年人用一种看白痴的眼光看着李承恩道:
“给我个再买无烟煤的理由先?”
“那这位大婶呢?”他又问一个大婶道。
大婶便伸出手,显然看见小爵爷为知识付费的一幕了。
李承恩只好也丢给她一枚碎银子。
“谢公子赏!”大婶登时笑逐颜开,叽叽喳喳道:“因为街坊们都说好啊,谁家里要是还烧散煤,那不太没面啦?”
“是啊,烧煤呛死了,还不经烧,咳咳……”好在话题一起,人们就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了,不用小爵爷再频频打赏。
“这贼老天冻杀活人,这煤藕耐烧,搁到炉膛里,炕能热一宿。”
“做饭也正合适,烧煤火太急,弄不好就糊锅……”
李承恩心说,那是你技术不好吧……
~~
十来车煤藕看着不少,可架不住买的人多,一家一百个,也就五六十户便可瓜分一空。
何况好多人家都想一买好几百呢……
结果也就三十来户买到了煤藕,没买着的先来后到加起来,足足两百多户……
而这只是那管事负责的五条街道之一。
他本想打发那些街坊改日再来。
那些怏怏而去的顾客却被赵昊叫住。
“今天不能让诸位白来捧场。请留下你们的住址,以及所需的煤藕数量,我们会按照顺序送货上门的。”
都已经送到胡同口了,还差这最后一哆嗦?
果然,顾客们登时开心起来,纷纷对他笑道:“少东家就是会做买卖,冲你这句话,我家多要一百块!”
“我多要两百……”
待到街坊们都登记完了散去,赵昊才对那整理账本的管事道:
“以后不光要送货上门,还要帮着把煤藕搬进去。”
“啊?”管事的吃了一惊。
“啊什么啊?又不用你出力!”郭大瞪他一眼道:“公子在传授你生意经呢,还不好好听着!”
“请公子赐教。”管事的赶忙站起身,洗耳恭听。
“这算什么生意经。”赵昊不以为意的笑笑道:
“你每次服务到位,再上点心,约莫着谁家的快用完了,提前给他送上门去,别人还怎么抢你生意?谁也抢不走的……”
“多谢公子指点,小人铭记在心,以后都会照做的!”未来蝉联数年的销售冠军,赶紧记下了公子的教诲。
~~
返回煤场已经是下午了。
赵昊和李承恩吃完午饭,郭大便拿着汇总出来的销售结果,激动万分的走进来。
“公,公子,出来了……”郭大结结巴巴,将账目双手奉上。
“嗯。”赵昊瞥一眼,便若无其事的搁在了一旁,仿佛全在意料之中。
可见赵公子装腔作势的习惯,已经刻在骨子里。
李承恩拿起账本一看,倒吸口冷气道:“我靠,这么多?”
账本上醒目的记录着——六十六万块煤藕全部售罄,共收入钱两千三百三十五贯又四百二十文,煤三十万零四千五百八十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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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母亲大人看着你呢
李承恩一边不可思议的翻看着账本,一边掐着指头算道:
“这一天就是两千多两银子,一个月下来,还不得六七万两?要是一年,我的天呐,能赚七八十万两呢……”
“你没算本钱……”赵昊白他一眼。
“哦,也对。”李承恩一拍脑门,不由笑道:“世上哪有这么这么好赚的钱?不然全来墩煤球了。”
“哈哈哈……”众人便陪着小爵爷欢快的笑起来。
孙大午和郭大心里却颇不以为然,暗道小爵爷你还真蒙着了,这煤场一年真能净赚个七八十万两。
虽然今天刨去成本,只赚了五百两不到。但今天才哪到哪啊?
煤场刚开工,产能还没释放出来,运输环节也没理顺,这才限制了今天的销售额。
但让人万分振奋的是,市场需求远超预期哇!
等过一阵子,产能和运输的问题都解决了,销售额会大大提升!
到那时,一天净赚两千多两,并非痴人说梦。
~~
小爵爷当然不知道,自己被俩奴仆鄙视了。还在那里兴致勃勃的向赵昊提建议:
“我有个好主意,能让场里收入再涨一块。”
“哦?”赵昊饶有兴趣的看着他道:“愿闻其详。”
“我看好多人,都是拿家里的煤换的煤藕,咱们收不到钱,还得费劲往回拉。”小爵爷一脸得色道:
“不如打明儿起,就别换煤了吧,这样既轻松,还能多得些钱。”
“呃……”赵昊端着茶杯的手晃了晃,洒了一身水。
“怎么样,震惊了吧?”小爵爷得意的指着赵昊,大笑道:“是不是觉着自己画蛇添足,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吧?”
“差不多吧。”赵昊搁下茶杯,一边接过郭大奉上的帕子,擦拭着身上的水。
心中却默默叹息道,娘啊,我觉得老李家的家业,还是给你闺女继承吧……
孙大午和郭大也是彻底看明白了,这小爵爷根本就不是做买卖的料。
在这两个老把式看来,公子接受老百姓以散煤换煤藕这一手,简直就是让人拍案叫绝的神来之笔!
因为生产煤藕本身就需要大量的散煤,从老百姓手里收购,还可以尽快将散煤挤出市场去,让老百姓尽早用上煤藕。
而且还解决了运输队返程空跑,浪费运力的问题。
实在是生意人的典范啊!
~~
赵昊将帕子丢给孙大午,顺口问道:“今天能生产多少?”
“回公子,其实今天,才是场里完完整整生产的第一天。”孙大午便笑道:
“午休时小的转了转,估摸着今天打了五十多万饼了。下午干到天黑,差不多还能这个数。”
“唔。”赵昊点点头,这跟他预计的差不多。
他让护卫们试过,一个白天多的能打六百个,少的也有五百个。
当然,以流民为主的煤场工人,没有蔡家巷汉子那样雄壮的肌肉,但平均下来,一天五百个应该问题不大。
两千人干一天,可不正好一百万吗?
赵昊满意的点点头:“不错,这个速度保持下去就行。”
“就怕煤不够啊……”孙大午也没想到,自己前两天还发愁,这么多煤什么时候用得完。一转眼,却又发愁不够用了……
这年代,老百姓一年四季不得闲,唯有正月里是不愿干活的。当然流民除外……
可驾冰排子那是个技术活,流民哪玩得转这个?
所以这段时间,永定河上没人跑运输,斋堂的煤暂时运不过来。
煤场就算不再增加墩煤工,一天也要消耗两百万斤煤。
原本的那三千万斤,不过半个月就能消耗光。
“问题不大,我拜托鸡公公代购去了,估计下旬就有西山煤运过来了。不过为防万一,场里暂时不要增加墩煤工了,再招人进来,全都当运煤工去。”赵昊点点头,又吩咐郭大道:
“赶明儿起,你那边优先收煤。也别光盯着老百姓手里那点散煤,把外城煤店的煤,通通给我买下来。”
小爵爷本来大口大口的吃着馍,听到这话,顿时觉得,那香甜可口的奶馍馍,忽然就没那么香了。
原来,自己的话,根本就没被当真……
“还是要提高运力啊。运力上去了,不管买还是卖,自主权都在我们。”赵昊站起身来,一边穿戴大衣裳,一边继续对郭大说道:“你要继续收购大车,另外还得早点打开冰上的交通。”
“是,公子。小人晚上约了这一片排帮的地头蛇,看看能不能让他们早点复工。”郭大忙点头应下,奉上海龙的帽子。
这里已经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赵昊自然换回平日的打扮,准备回城向干娘报喜去了。
穿戴整齐后,他用戴着厚厚皮手套的手,拍了拍哼哈二将的肩膀道:“好好干,本公子是不会亏待你们的!”
“是,公子!”两人登时如吃了蜜一般,心里甜透了。
因为主仆关系的存在,他不会像开味极鲜时那样,什么工资、股份都讲得太明白,那样非但会让人生分,也容易让两根老油条失了敬畏。
自己年纪轻轻的,还是暂时威福自专一下,让他们多猜猜公子的心思吧。
说白了,还是个期待管理的问题。
~~
赵昊和李承恩紧赶慢赶,才赶在永定门关闭前回了京师。
两人便沿着正阳门大街直奔内城,天黑透了才赶到十王府街。
把守街口的兵丁,已经关上栅门,待看清是小爵爷回来了,这才赶紧开门放他们进去。
长公主府门上,挂着四个大红的灯笼,却还没有关门。
锦衣牛百户手里提着灯笼等在门口,看到手下人簇拥着两辆马车回来,他赶忙下了台阶,殷勤的摆好锦墩。
“二位公子可算回来了,殿下和县主都问了十几遍了。”
“哦,我娘怎么知道我俩会回来?”小爵爷奇怪问道。
“呵呵,什么事能瞒得过殿下啊。”牛百户先为自己只有姓没得名,小小遗憾一下,然后笑道:“殿下怕二位公子头回做生意,让人欺负了,这些日子一直让下头人,暗中照料着二位公子呢。”
“真是太让母亲操心了。”赵昊感动的点点头,迈步往里走。
等他上了台阶,却见李承恩没有跟上,赵昊不禁奇怪回头。
“怎么了?”
却见李承恩小脸发白,汗珠子啪啪往下掉。
这岂不是说,母亲大人已经知道我撒谎的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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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留月轩
“我想起来还有点事儿,今晚就住在东府了……”
小爵爷丢下一句,掉头就想走。
“站住!”谁知却听到门内传来一声冷喝。
李承恩闻声,那一步就迈不出去了。
他回过头,挤出一抹艰难的笑道:“妹妹。”
却见李明月已经换了副声音,温温柔柔的和赵昊说起话来。
“这些天大哥实在太辛苦了,快进去好好歇歇吧。”
“县主妹妹怎么好亲自到门口迎接?”赵昊受宠若惊道。
“做妹妹的迎接哥哥,难道不是应该的吗?”李明月掩口笑笑,用余光瞥一眼李承恩道:
“对吧,哥哥?”
“呵呵,对……”李承恩强笑着点点头。
“快进去吧,娘都等着急了。”
李明月便招呼赵昊往里走,李承恩垂头丧气跟在后头。
~~
后花园暖阁内。
长公主笑眯眯的扶起跪地请安的赵昊,满脸欣慰道:
“我的儿可真厉害,娘做梦都没想到,这才几天时间,你就弄出这么大的名堂来。”
正如那牛百户所言,赵公子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干娘都一清二楚。
赵昊便也省了汇报,直接进入感恩环节,一脸恭顺道:“一切都是娘给的。要不得娘给撑腰,儿子既没本事,也不敢折腾这么大。”
“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小心了,哪有这样跟自己的娘说话的?”看他丝毫不敢居功的样子,却把长公主心疼坏了,拿着帕子沾沾眼角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你不是没娘的孩子了,娘现在是,将来是,永远都是你娘。”
“娘,我说的是真心话,”赵昊感动的鼻头一酸:“没有娘,儿子什么都不是。”
这话倒也算诚心诚意。没有长公主镇着场子,他就是折腾出名堂来,也根本守不住。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揣着会下金蛋的鸡,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贪婪成性的勋贵、豪绅、官员,乃至小小的胥吏,都会在他身上狠狠咬上几口,把他吃的骨头都不剩……
可话又说回来,赵公子费心竭力抱大腿,不就是为了只有他欺负别人,没有别人欺负他的份儿吗?
所以赵公子决定,以后把‘干’字省略掉……
“好好,娘知道你这孩子重情重义。”长公主欣慰点点头,目光转向缩在赵昊身后的李承恩,咬牙切齿道:
“可娘就是再能撑腰,要是你们自己不争气,还不一样瞎子点灯白费蜡?!”
“娘,我……”李承恩开口欲辩。
“跪下!”长公主却不听他辩解,冷笑一声道:“小小的年纪,还学会撒谎了,我看你是欠收拾了!”
“……”李承恩登时哑口无言,唯有低头认罪。
这真是撒谎一时爽,识破火葬场啊……
“让他自个跪这儿,走,咱们吃饭去。”长公主便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拉着干儿往外走。
看着李承恩那副凄凉的神情,赵昊耳边仿佛响起二泉映月的曲声……
“娘,承恩今天表现还是很不错的。”他忍不住轻声替李承恩求情道:“再说昨天他也跟我告过假了。”
李承恩猛然抬头看向赵昊,目光里混杂着感激和惊讶。
“哦,是吗?”长公主一愣,回头望向李承恩。
小爵爷忙小鸡啄米似的使劲点头,然后带着哭腔道:“其实我不想去的,让那帮家伙别打扰我学习。可他们说,年前定好的我做东,儿子怎么推也推不掉啊……”
李明月也从旁说起好话道:“是啊娘,我哥就不知道怎么拒绝,烂好人一个。”
“以后离那帮狐朋狗友远点!”长公主哼一声,虽然仍板着脸,却还是格外开恩道:“下不为例,滚过来吃饭吧。”
“哎,谢母亲,谢大哥,谢小妹……”小爵爷赶忙拿袖子擦擦泪,起身颠颠儿跟在后头。
~~
一家人用罢晚膳,更鼓已敲过两遍。
这么晚了,赵昊便乖乖留宿了一宿,也算终于遂了长公主的愿。
可把李明月给高兴坏了,主动请缨要带赵昊过去。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李承恩那厮居然还阴魂不散的跟在后头……
待到远离了母亲的暖阁,她便冷笑看着李承恩道:
“你根本就没跟大哥请示过,害的大哥陪你一起撒谎。”
小爵爷讪讪笑道:“一家人嘛,当然是互相帮衬了。”
“今天的事儿,谢谢哥了。”说着他一脸感激的对赵昊笑道:“关键时刻,靠得住!”
“不客气。”赵昊不以为意的笑笑道:“下回不要自作聪明了。”
“哎哎,我往后会小心的。”李承恩居然乖乖点头,似乎终于从心理上认同了两人的关系。
三人沿着暖阁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一栋亮着灯的小楼前。
只见小楼正门檐下,悬着一块镌刻‘留月’二字的楠木牌匾。
匾额下,还有一副字迹清秀飘逸的楹联:
‘暗水和云泛酒,空山留月听琴’。
“娘吩咐,这‘留月轩’往后就是大哥的住处了。”
李明月俏脸微红说一句,里头的宫女听到声音,赶忙打开房门,掀开厚厚的帘子。
“快进去瞧瞧。这可都是我带人布置的呢。”李明月拉着赵昊进去楼厅,甜甜笑着邀功道:“大哥看看,合心意吗?”
“很棒。”
赵昊看这室内装潢皆用豆瓣楠之类的文木为之,华而复雅。桌案椅凳陈设疏朗,墙上、几案的书、画摆设虽然不多,却无不让厅堂内充满了文人意趣,身在其间让人感觉十分的舒服、清雅,洁静、明朗。
这种格调清雅的装修和陈设,在富丽堂皇的长公主府中,简直是独一份。让赵昊不禁对李明月刮目相看道:“妹子真是腹有诗书,品味高雅啊。”
李明月闻言不好意思的笑了。
是字面意思上的不好意思……她虽然没说假话,这房间确实是她带人布置的,可带的那个人是张筱菁啊。
‘看来我以后得多读书了……’见赵昊赞不绝口,李明月暗下决心,回去就捡起那本,两个月都没看完的《诗经》来。
嗯,如果还能找得着的话。
待到帮赵昊安顿好了,李明月便和李承恩告辞出去。
等到离开那留月轩一段距离,李明月忽然一拳击在哥哥软肋上,然后扬长而去。
李承恩一脸懵逼的捂着肋部,不知自己又怎么惹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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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大师兄的念头很危险
初九上午,赵昊回到春松胡同。
弟子们好几天没见师父,自然十分想念,围着他好一个请安问好。
听着他们一个接一个的献上谄媚之言,刚在长公主面前认真装小儿子的赵昊,居然有些不适应自己老师父的身份。
这让他未免有些担心,这样下去自己会不会人格分裂了……
直到来了一段让人身心愉悦的千把攥加拔断筋,赵昊这才彻底回过神来。
他趴在炕上,一边享受大弟子的按摩,一边带着鼻音问道:
“这两天,家里没什么事儿吧?”
“师父,还真有个事儿……”王武阳一边双手发力,一边断断续续道:“昨天来了个灵济宫的道士……提醒师父不要忘了正月十一的讲学。”
“哦?”赵昊一拍脑门道:“你不说我还真忘了。”
这阵子光忙活着墩完煤球卖煤球了,险些把老哥哥的嘱托抛到九霄云外去。
他指一指床上的大柜子,示意赵士祯将赵锦交给他的东西拿出来。
“师父,这可是一年一度的盛会啊。”王武阳不禁露出神往之情道:“从二十年前开始,徐阁老就每年组织王学门人,在灵济宫开讲。除了去年因为先帝驾崩不久,中断一次外,二十年间没停过。”
“是啊师父,听说因为去年没捞着来,今年足足有五千人来听讲呢。”华叔阳也垂涎三尺道。
“是吗?”赵昊接过赵士祯奉上的信封,掏出里头的稿纸,一边看一边随口道:“灵济宫有那么大地方吗?”
“当然有了,那里现在专门就是个讲学的地方,烧香倒成了副业。”王鼎爵便笑道:“为了能多容纳听众,他们拆掉了好些殿舍院墙呢。”
“为了讨好徐阁老,这么不遗余力?”五师弟吃惊问道。
“嘿嘿,讨好徐阁老是一方面。”却听三师兄哂笑道:“另一方面,这可比烧香来钱多。就说后日这一场吧,届时所有在京的阁臣、堂官全都会出席。京里那么多官员、富商、士子,哪个不想弄张请柬进去凑个热闹露露脸?光靠卖请柬,牛鼻子们就能赚的盆满钵满。”
“嘶……”山东来的长腿兄弟,没想到还可以这样玩,顿觉自己纯洁的心灵,仿佛受到了污染。
“都安静,没瞧见师父看东西呢!”大师兄见师父微微皱眉,马上呵斥众师弟道:“全回屋去,都杵在这干什么?让师父喘气都不匀乎了。”
‘那是你按的……’众师弟暗暗撇嘴,当着师父的面,也不敢反抗无良大师兄,只好乖乖出去。
~~
待到师弟们都离开,王武阳一边双手切菜似的给赵昊敲背,一边轻声建议道:
“师父,这么好的机会,咱们错过了太可惜了。”
“什…么…机…会?”赵昊被敲得全身筛糠。
“扬名立万……不,弘扬我科学大旗!”王武阳不由激动道:“徒儿反复琢磨过,师父虽然只对我们露出了只鳞片爪,但徒儿可以确定,您老人家的学说,已经形成了完美的体系,不怕抛头露面了。”
“哦……”赵昊不置可否的应一声,心说这不废话吗?
我本来就是拿现成的理论忽悠你们,学说能不成熟吗?都熟大了劲儿了都……
“师父刚才没听叔阳说吗?因为去岁空了一年的原因,今年可有足足五千人来听讲……”王武阳停下手上的动作,撅着腚趴在赵昊眼前,低声撺掇道:
“正好师伯又请师父登台讲课。只要师父抓住机会,用科学的方法,把那帮只知道夸夸其谈的玩意儿都干趴下。咱们科学一门,立马就能名震天下!”
“我当是什么好主意呢……”赵昊白他一眼道:“先不说为师八成会被那帮家伙干趴,单说这样干的后果,你想过没有?”
“那能有什么后果呢?”王武阳挠挠头。
“正因为我看不透会有什么后果,所以才迟迟拿不定主意。”赵昊叹口气,翻个身枕着胳膊,翘着二郎腿发起了愁。
“原来师父早就想到了。也是,徒儿鼠目寸光都能想到,师父高瞻远瞩怎会想不到?”王武阳先奉上今日份的马屁,然后陪着赵昊一起伤脑筋道:
“那就用科学的方法想一想……”
“这事儿不科学。”赵昊摇摇头道:“变量太多,没法分析。”
“嗨,能有什么?本朝乱说话又不会掉脑袋,不信师父想想咱们的老邻居。”王武阳慨然道:“只要能弘扬科学,弟子们一起陪着师父坐牢也愿意!”
“收起你这危险的念头。”赵昊狠狠瞪他一眼道:“你们是我的种子,知道不知道?我是指望你们,将来生根发芽,硕果累累的,不是现在就要吃掉你们的!”
“是,师父,徒儿记住了……”王武阳不由感动的看着赵昊,心说师父嘴上再凶,对我们的爱护却从不打折扣。
“行了,你也别在这儿杵着了,让我再好好考虑考虑。”赵昊踢他一脚,便侧身向内,继续看老哥哥的讲稿。
“师父有事儿随时叫我。”王武阳乖乖下了炕,倒退着出了里间。
~~
“哎……”
赵昊思来想去,一直到中午也没拿定主意。
参照过往经验,以赵公子一贯慎重从心作风来看,这么久拿不定主意的事儿,选择放弃便是不二选择了。
所以吃过午饭,他决定后日就按照老哥哥的讲稿来。
又想到后日王学大佬云集,人家讲学口若悬河,肯定都是脱稿的。
自己要是拿着稿子念一遍,怕是要被人看轻。
丢了自己的脸不要紧,丢了科学的脸怎么办?
赵昊便一咬牙,决定把老哥哥的讲稿背下来。
然后他就睡着了……
等到一觉睡醒,外头天已经黑了。
“舒坦……”赵昊坐起来,美美伸个懒腰,才发现屋里也黑咕隆咚。
“谁在外头?”他便朝屋外喊一声道:“进来点灯。”
谁知捧着烛台进来的,居然是郭大。
“咦,你怎么来了?”赵昊揉揉眼,双腿在炕沿上荡悠。
“小的来给公子禀报,见公子还没起,就让您侄子先去休息了。”郭大一边点灯,一边笑道:“终于能在府上伺候公子一次了。”
身为奴仆,居然不能住在主人府上,这让郭大他们感到很惶恐……
“行吧,那今晚你来打洗脚水。”赵昊虽然不理解这种主仆思维,但素来尊重别人的不同。
当然,是不妨碍到他的那种不同。
如果对他有利,他还会很支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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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赵公子有些飘了(盟主加更)
赵昊清醒过来,便问道:“今天业绩如何?”
“回公子,今天又多了将近两百辆大车,一共运了七十七万个的煤藕,转眼又被抢光。”郭大从炕上拿起水瓶,先试一试水温,然后给赵昊倒一杯。
“而且小人让下面人,都按照公子昨天的吩咐行事,记下了顾客的订货。回来一统计,吓了人一跳,居然订出去三千多万个……”郭大一脸不可思议道:“听下面人说,那些一听说可以送货上门,都多订了不少,似乎是担心以后没这项服务了……”
赵昊淡淡一笑,这是我国百姓自古以来的优良传统。
“三千万个……”然后人略一盘算,心说似乎把煤厂的煤都用光,还略显不够呢。
哦对,卖出去的煤球,肯定好些都是用煤抵的,边出边进的话应该差不多。
想到这,他便放下心来,又吩咐道:“对了,你回去跟孙胖子说一声,开始帮我收购抽水的装置。”
“抽水装置?”小黑胖子不由一愣。
“嗯。什么水桶、水囊、水车之类的,让他尽量搜集,多多益善。”赵昊这次吸取教训,决定为下一步提前准备,省得到时候要啥啥没有。
“公子放心,小的也会留意的!”郭大虽然搞不懂赵昊的想法,但公子如此英明,不打折扣照着办就是了。
看着干劲十足的郭大,赵昊知道煤场那边不用自己再操心了。
这就是背靠大树的好处,盈利模式建立起来,没人敢打你主意。只要下面人管理好了,就等着源源不断的日进斗金吧。
等等……一斗金到底是多少钱?
被天才弟子们,逼得越来越严谨的赵公子,便默默心算起来——
一斗等于十升,十升等于十立方米,黄金的密度是十九点三,所以一斗金是一百九十三千克。考虑到金锭之间有缝隙,抹掉零头算一百九十千克——也就是三百八十斤。大明金银比价是一比六,则折合白银两千两百八十斤。一斤等于十六两,也就是白银三万六千四百八十两……
好吧,本公子连零头都赚不到……
那就先定个小目标,日进升金吧。
~~
当天晚上,赵守正回来,又拉着赵昊聊了好一阵子。
等到老爹谈兴尽了,赵昊又困得睁不开眼了,心说看来我最近真是累坏了。
于是丢下讲稿,倒头呼呼大睡。
等到天亮时,弟子来侍奉师父起床穿衣。
华叔阳给师父叠被时,找到了那几张皱成抹布的稿纸,便问道:“师父背完了吗?没用我就扔掉了。”
“那还用问?”王鼎爵白他一眼道:“就这么几页纸,咱们顿饭功夫就能背过,别说师父了。”
“嗯。”众弟子纷纷点头,心说师父连多年前看过的书籍,都能一字不差的默写出来,那记忆力肯定是天下第一的。
赵昊嘴角抽动两下,实在没脸告诉弟子,为师只对多年前看过的书本记忆犹新。
这辈子的记忆力,怕是与赵士禧难分伯仲的。
只好干笑两声,夺过那几页破纸道:“为师昨晚想了想,也不能光照本宣科,还是得再斟酌一下……”
“师父说的对!”五位弟子和赵士祯闻言,便齐刷刷点头道:
“本门粉墨登场,师父岂能和光同尘?亮剑吧!”
“晾你们个大头鬼!”赵昊大怒,拿起炕笤帚,打架子鼓似的把六人的脑袋挨着敲了一遍。
“你不要春闱了?你不春闱了?不春闱了?你还想当官吗?你……你俩连举人都不是,还好意思跟着瞎起哄!”
将满头包的弟子们撵出去,赵昊盘腿对着那摞稿纸,冥思苦想起来。
其实不用徒弟们劝,他自己都从心理到生理上,抗拒那份讲稿。
因为那跟他的学说,他的理念,格格不入啊!
虽然以前干过不少捏着鼻子的事儿。
可赵昊发现这次,居然说服不了自己,明天灵济宫之行要和光同尘,不要得罪人……
因为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灵济宫讲学了。
再过半年,徐阁老就要黯然下野。
明年的灵济宫讲学,便被张居正找了个借口搅黄了。
然后高拱就回来了……
高拱和张居正平生最厌恶空谈误国、恣意妄为之辈,偏生心学里这两类人都不缺。于是轰轰烈烈的讲学之风,便在这两位铁腕首相镇压下,一下沉寂了十五六年。直到张居正死后,才重新蓬勃发展起来,然后……把大明活活讲死了。
所以要是错过这次的机会,科学想要为天下人所知,怕是要等到十几年以后了。
十几年内,根本不会再有这样的一个平台,让科学一夜成名天下知了……
这十几年里,当然还可以做很多事情,可正如那郭大所言——光说不练傻把式啊!
没有一个好的平台帮你宣传,只靠现在这样师徒相授,最多著书立说。如能像王阳明那样,去世不久学说便成为显学,都是不折不扣的奇迹了。
赵昊等不了那么久,他是来给大明抢时间的。
可问题是,科学与心学格格不入啊。尤其是徐阁老的江右学派,已经近似禅宗。
赵昊只要开口宣传科学,那就是不折不扣的砸场子了……
那样科学倒是出名了,可也彻底惹怒了徐阁老。
还有那如过江之鲫般,遍布朝野的王学门人……
毕竟这世上,敢跟这群人正面硬刚的,有且只有一个高新郑。
君不见以张居正之傲慢冷峻,老师在位时,依然要整天把‘王门四绝’挂在嘴边,等熬到上位后才敢露出狰狞的爪牙?
那么惹恼了徐阁老和王学门人会有什么恶果?
第一条就是,今年春闱的主考官李春芳,便是徐阁老的学生,心学的信徒……而且不是张居正这种二五仔,是真心实意想按照老师的嘱托,将灵济宫讲学办下去的那种。
只不过能力不济,被张居正轻轻松松就搅黄掉了。
当然,就是张居正不搅合,以李春芳那可怜的号召力,明年的灵济宫讲学,也不会有太多人参加的。
毕竟很多人是来捧徐阁老的场,而不是捧心学的场……
~~
结果一直到天黑,赵昊都没走出房门,这让弟子们不由担心起来。
五个脑袋排成一列,从门缝往里看,里头黑咕隆咚,只能隐约看到赵昊躺在炕上一动不动。
“师父怎么没动静?”
“师父不会睡着了吧?”
“哎,肯定是太伤脑筋了。”
“都怪你们这些不肖的弟子,净给师父出难题。”
“闭嘴!你也说了!”
五人小声说几句,终究不敢打扰老师睡觉,悄悄退了出去。
~~
赵昊哪睡得着啊?
他瞪大了两眼盯着房梁上吃力结网的蜘蛛,一直到夜幕将那张织了一半的蛛网淹没……
他承认,有了娘之后自己有点飘了。
居然决定明天伺机去灵济宫开一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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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群贤毕至
翌日一早,当惴惴不安的弟子们来侍奉师父起床时。
却发现爱睡懒觉的赵昊,已经穿戴整齐,坐在那里听孙大午的汇报。
“启禀公子,昨日煤藕产量,已经超过了一百万个。姬总管那边,又送了两千模具过来,不过按照公子的吩咐,暂时没有再增加墩煤工……”
赵昊点点头,又耐心问了几个问题,得到满意的答案后,才打发他的煤场总管回去。
孙大午一走,门口探头探脑的弟子们,赶忙涌进来伺候师父吃了早饭,然后便迫不及待催促道:
“师父,天不早了,咱们可以出发了吧?”
虽然他们身份不高,但有钱就能买到灵济宫的邀请函,自然都不想错过今日的盛会。
“你们不许去。”赵昊从桌上,拿起几张纸道:“为师出了份卷子,你们安心做题,等我回来时检查。”
王武阳忙双手接过卷子,对满脸失望的众师弟道:“你们在家不要乱跑,师父有我陪着就成。”
“你也不用去,让烈阳陪我就成。”却听赵昊慢悠悠说道。
“呃,师父……”王武阳吃惊的张大嘴巴,心惊胆战的想道,莫非师父不爱我了,还是因为我的提议让师父厌恶我了?
另外三个师兄,却惊讶且羡慕的看向五师弟。
没想到这厮哭了一场,居然还得到如此的好处?
于慎思直接就泪眼汪汪了。那日师父虽然耐心开导他,也原谅他了。但于慎思冷静下来后,心里一直惴惴,害怕师父嘴上不说,心里更加不喜自己。
但现在他终于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原来师父给予弟子的,是世上最无私,最真挚,最永恒的爱啊……
于慎思险些哭出声来,却猛然想到,师父说过‘哭过这回,再不许哭’,他便死死咬住衣角,硬生生把鼻涕抽了回去。
五师弟并不知道,四位师兄都是老师重点保护的对象,当然不想让他们跟着去冒险了。
赵昊之所以选他跟着,只因为他连举人都不是,想被人记恨都没资格。
当然,前提是不要像赵昊一样胡乱开炮……
于是在师兄们羡慕的目光中,于慎思陪着老师坐马车离开了春松胡同。
“哎……”二师兄拍了拍大师兄的肩膀。
三师兄也给了大师兄个同情的眼神。
四师兄缩缩脖子,不知该怎么安慰,快要哭出声的大师兄。
王武阳却理都不理他们,痴痴看着远去的马车,简直心都碎了。
我不该在这里,我应该在车里的……
~~
灵济宫与那衍圣公宅离得不远,都在西苑西边。
赵昊师徒乘车先上西长安街,然后绕一大圈上了东长安街,沿着西苑的朱红宫墙往北行一段。
便见远处古木深林、岑岑柯柯,中有碧瓦黄甃,时脊时角者,便是灵济宫了。
马车在衍圣公府左近便停了下来,因为前头已经堵得水泄不通了。
赵昊仿佛回到那日,送父亲和二阳入考场时的光景。
他便下了车,在高武和烈阳两位彪形大汉的保护下,朝着灵济宫步行而去。
灵济宫前,就是四百年后的灵境胡同,这是北京城最宽的一条胡同了,最宽处可达十丈,都快赶上长安街的一半了。
这么宽的一条胡同,居然被车马轿子塞得满满当当,今天来听讲的人有多少,也就可想而知了。
好在有左右护法帮赵昊开路,他倒也没费多少工夫,便到了灵济宫的牌坊前。
高武出示请柬后,道士便打开栅门,放他们入场。
进去后,人流明显变少,高武两个终于放松下来,于慎思便兴致勃勃给老师讲起了古。
“这灵济宫不像是白云观那样正经的道观……”
一句话便惹得经过的小道士怒目而视。
赵昊无奈的摇摇头,这厮耿直的毛病,怕是一辈子都改不了了。
“它供奉的不是三清,而是福建来的二徐真人,说起这二徐来,可都是贰臣之后……”
“烈阳,学学你高大叔。”赵昊开始怀疑,带这厮来是不是错误的决定。
“是,师父……”于慎思只好乖乖闭嘴。
其实他平时说话还算谨慎,只是这次太兴奋了,嘴上才没了把门的。
不过于慎思没说错,灵济宫确实不是正经道观,而是类似于大明皇帝私人供养神祗的场所,因此叫宫不叫观。
里头的道士也大都不务正业,以交往大儒、组织讲学为主要工作,自诩为大明的稷下学宫。
平时,这里还是百官朝见皇帝的预演场,因此地方十分宽敞。
~~
当赵昊师徒进去时,便见偌大的殿前广场上,密密麻麻摆满了数千蒲团。
这会儿已是辰时,听讲的人来了大半。
大冷的天,自然没人傻到这就坐下,便或走或站着,与相熟之人聊着天。
邀请函上是有座号的,赵昊看那上头写着甲十三,便看着贴在蒲团上的数字,上前头去寻找自己的位子。
一路上,也没人认识他,倒是好些跟于慎思打招呼的。
“这都是应届的举子……”于慎思低声向赵昊解释道:“弟子陪四师兄住在山东会馆时,与他们见过。”
赵昊点点头,心说那你人缘还不错。你师祖当年可是被个举人都逼成词爹了……
等走到了最前头,终于有人跟他打招呼了。
“贤弟!”便见王锡爵拉着个年龄相仿的白面书生,兴冲冲朝他走过来。
“元驭兄。”赵昊赶忙抱拳施礼。
“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我那同乡冤家申状元。”王锡爵给两人引见道:“汝默,这就是我常跟你说的小赵先生。”
原来是与王锡爵相爱相杀的申时行啊。
赵昊赶忙朝未来的申首辅深施一礼,客气问好。心说这条大腿粗归粗,可惜滑不留手,怕是保不住……
申时行个子不高,比王大厨矮半个头,生得白白净净、眉目清秀,仍是标准的江南士子模样。他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朝赵昊礼貌还礼。
两人刚要寒暄几句,王锡爵却拉一下申时行的袖子,小声道:“两位老大来了。”
然后大厨对赵昊小声道:“今天来的神仙太多,我俩可不敢懈怠,回头你们再聊吧。”
申时行朝赵昊歉意的笑笑,便跟着王锡爵快步迎上前去,然后朝一个须发花白、腰杆笔挺的老者躬身施礼。
那老者正和一个四十多岁的黄面中年男子说话,两人只是对他俩微微点头,便径直朝殿中走去了。
赵昊不禁暗暗咋舌,心说看来哪怕状元、会元,在大佬面前也不过是俩弟弟啊。
王锡爵似乎也有些汗颜,便过来小声对他道:“刚才年纪大的,是我们翰林院的掌院学士,礼部右侍郎赵内江。”
又对于慎思道:“年轻点的是你老乡,殷学士。”
赵昊心说,原来是赵贞吉和殷士儋啊!
话说这两位,这二年就要入阁了吧?只不过碰上高新郑,都没落个好罢了……
好幸福啊,竟然见到这么多活的大学士……
赵昊忽然意识到,今天是大明朝的超级大腿秀。
那些不断向自己走来的,分明是一根根平素见都见不到,更别提抱一抱的大腿了。
要不是今天存心来放炮,他都不知道,该先抱哪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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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安排的明明白白
不管是哪个朝代,官场时时刻刻都遵循着严格的等级制度。
好比今日来听讲,等级越高的官员到的就越晚。
待两位学士进去后,那些三品的侍郎、寺卿、副都御史、通政使们,便跟约好了一般纷沓而至了。
这些人里,赵昊认识的倒是不少,王本固、谭纶、朱大器,还有那位顺天府尹曹三旸都在其列。
略一沉吟,他还是整整衣襟过去,向几位大佬行礼。
也不知是自我感觉太良好,还是他们知道他如今是有娘的娃了,几位大佬都对赵昊十分客气。
尤其是那曹三旸,居然还拉着赵昊的手,跟他好生说了几句拜年的话。
弄得赵昊受宠若惊。
不一会儿,各位部堂大人陆续而至了。
这些位大佬,赵昊就更没资格接触了。
别说他,就连申状元和王大厨也没资格上前,后者便小声给赵昊介绍道:
“七卿联袂而至,除了朝会也就今年能看到了。最前头这两位,胖一点的是大司空雷部堂,另一位是大司徒马部堂。”
“中间这个高个子,是大司寇毛部堂。他左边那位乃大司马霍部堂。”
“最后这三位,中间的是大冢宰杨天官,他右边是大宗伯高部堂;左边乃都察院王总宪。”
这年代不好好说话,称呼官职时都用别称,好在赵昊科班出身还能听懂。他便将自己记忆中的名字,与眼前这些活生生的人物一一对上号:
他们分别是工部尚书雷礼;户部尚书马森;刑部尚书毛恺;兵部尚书霍冀;礼部尚书高仪;吏部尚书杨博,以及左都御史王廷。
呃,这届七卿还是太弱了。除了老杨之外,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还得等过几年,那批风云人物纷纷上台,大明的朝堂才好看。
赵昊以品评秦淮女史的眼光,暗暗评价着眼前的大人物。
这些大腿太粗,抱不动,也只能心里过过干瘾了……
~~
赵昊正在那里幻想着数年后朝堂的风云变幻,忽然有人拍了他肩膀一下。
他吓一跳,转头一看,原来是吴时来。
“世叔,你这样会吓死人的。”
“体谅下忙了个通宵的老叔吧。”吴时来哑着嗓子,揽着他的膀子,低声笑道:
“今天这规格,也就比大朝会低一点,连藩国的使节都来了不少。你坐在第一排,紧张不?”
“那可不,我都想跟人换换了。”赵昊便笑道:“要不咱俩换换?”
“我还得忙着张罗呢,哪有坐的功夫。再说,我也没资格坐这儿。”吴时来轻笑一声,指着赵昊身后第二排的一个蒲团道:“我上司还坐第二排呢。”
“哦?”赵昊不禁吃了一惊,这第一排的蒲团数量虽少,但也有三十六个了。就算是满朝大佬一个不落都在此,堂堂顺天府尹,京城父母官,怎么也不至于排不上第一排……
“这里头门道多着呢,日后你就明白了。”吴时来笑笑,赶紧切入正题道:
“今日是讲学第一天,也是最重要的一天。非但师相会亲自登台讲授,心学七派的大佬也会轮流上台讲学。等他们讲完,差不多得下午了,然后就是你登台。”
“压轴?”赵昊嘴巴合不拢。
“那倒不至于,你后面还有绪山先生和龙溪先生二位老前辈呢。两位耋老和你兄长赵中丞,乃是阳明公在世的三位亲传弟子,所以要由三位来点评七派学说,看看哪一派阐述的道理,最贴近阳明公的本意……”
“哦……”赵昊恍然,原来今天不是心学打理学,而是心学内部七大派论剑。
接受过王阳明亲自教诲的三位亲传弟子,就是这场比试的裁判。
这尼玛可是个得罪人的活啊。
怪不得老哥哥的发言稿上,全都是关于七派学说的泛泛之谈,点评也是蜻蜓点水……原来是想都不得罪。
“赵中丞不是给你稿子了吗?”见赵昊不说话,吴时来以为他害怕呢,忙安慰道:
“你不用紧张,照本宣科就成。说错了也没人会跟你个小孩子计较的。”
“嗯。”赵昊点点头,心说但愿他们能对我更宽容点……
“等你讲完之后,师相会夸赞你一番,说你年轻有为,才学过人,是王学的后起之秀云云……”
吴时来使劲拍了拍赵昊的肩膀,不无羡慕道:“有了师相这番点评,你将来的仕途必将一帆风顺。”
“嗯嗯。”赵昊一脸激动的点点头,心里却暗暗遗憾,可惜本公子只想做官二代来着……
“然后,便会有人接过师相话茬,说你的诗写的极佳,就连王弇州也赞不绝口。”吴时来愈发低声吩咐道:“还会念诵你那首‘九州风气恃风雷’请师相点评。师相将颇感兴趣,即兴吟诵出给你看过的那首诗,然后你当场激动的唱和。最后念完之后,当场跪拜一下元辅。如此一段佳话成矣……”
赵昊却听得嘴角直抽抽,他喵的,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本公子以为也就是在台下唱和一下呢,哪想到还得上台,当着五千人的面耍猴戏?
而且我还是那只猴……
真要是按照这套流程走下来,本公子丢不丢脸不要紧,可娘的脸都要都到姥姥家了。
人家会说,她收了个猴儿做干儿。
如今的本公子只想装儿子,不想装孙子了啊……
可都这时候了,也容不得他说不了。
吴时来也觉得最后的要求有些过分了。
其实他跟徐璠提过,不要让赵昊表现的那么跪舔,但不知为何,小阁老却非要坚持己见,让赵昊当众如此表演。
当然徐璠的话也不无道理。他说,赵昊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无论从年龄和地位上,跪拜老首辅都是理所应当的。不跪才是无礼呢……
何况徐阁老也帮他将一场灾祸消弭于无形,赵昊表现的稍稍过火一点,也完全说得过去嘛。
吴时来无法反驳,只好将话传给了赵昊,然后使劲攥攥他的肩膀道:“这次之后,你祖父起复的事情,我会当成自己的事来办的。”
“多谢。”赵昊点头笑笑,能看到吴大叔眼里的歉意,他就很满意了。
总体来说,吴大叔还是个好人。
希望今日之后,大叔不要跟我反目成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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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美丽的小竹子
灵济宫门口。
“这就是知识的殿堂啊!”
兰陵县主李明月,头戴暖帽,身穿圆领,外罩灰貂绒披风,兴奋的大呼小叫。
她本来身量就高,穿上男装之后,愈显英姿飒爽、攻气十足呢。
她的小闺蜜张筱菁,也同样一身儒生打扮,却依然文静雅致的,就像一支翠竹那样。
‘筱菁’本来就是‘美丽的小竹子’的意思。
二女身后,除了常备跟班李承恩外,还有个眉清目秀、安安静静的青年。
“妹妹,要进就快点进去吧。”那青年说话略带楚音,轻声提醒张筱菁道:
“我看部堂们的大轿到了,再磨蹭碰上父亲,咱们可就死定了。”
“可是,接咱们的人还没出来呢。”张筱菁闻言,踮着脚往里张望。“哥哥要是担心,就先躲起来吧。”
这世上的人和事就怕比较。和李明月比起来,张筱菁是乖乖女一枚;但跟她自家的哥哥比起来,那就……
“哎,我当然要留下了。待会儿父亲看到了,也好替你背锅。”青年叹了口气,原来又是妹奴一位。
咦,为何要说‘又’?
“这有什么好看的。”小爵爷哈欠连连、兴致缺缺,要不是不放心自家妹子,他决计不会来这种酸气冲天的鬼地方。“还不如回家打马吊呢。”
“哥哥,不说话没人会把你当哑巴。”李明月含笑看一眼李承恩,近似咬牙切齿道:“要不是你没弄到邀请函,我们也不用在这里傻等!”
“这不能怪我啊,”李承恩赶忙晃着双手解释道:“徐元春那厮跟我拍了胸脯说,用不着邀请函,他会在门口等着接我们进去。”
说着他一指前头,如释重负道:“那不,来了!”
便见一身得体锦袍,腰白玉之环,戴碧玉束发冠的徐公子,在刘嗣德等人的簇拥下,神采奕奕而来。
一路上,来宾纷纷侧目,都忍不住多看两眼,这位玉树临风的英俊少年。
有不少认得他的,还赶忙躬身施礼,口称公子。
这让徐元春的感觉好极了。而且这可不是幻想出来的画面!
为了今天能有个好的形象,他可是五更天就起床收拾,还特意戴上了琉球国进贡的碧玉冠呢。
徐公子仿佛看到,李明月见了自己后,先是目不转睛,旋即娇羞低头,却又忍不住用余光偷偷瞥着自己。
可惜这是幻想出来的画面……
事实上,李明月看都没看他一眼,只顾着跟一旁的张筱菁小声说话。
刘嗣德等人原本跟在徐公子后头,嘻嘻哈哈议论着怎么给他助拳。
可一看到李明月身边的张筱菁,登时一个个两眼放光,想要凑上去搭讪。
却又畏惧她那可怕的爹爹,只好远远站着,规规矩矩打起了招呼。
张筱菁礼貌的跟他们点点头,一群纨绔便像是吃了蜜的狗熊一样,吭哧吭哧憨笑。
这可是他们心中的京城第一美少女啊……
虽然单从样貌上,李明月绝对不输她。
但在评选时,他们自动忽略掉了可怕的兰陵县主。
母老虎再漂亮,也是老虎。而众所周知,老虎的屁股是摸不得的,那评她还有什么意义?
~~
徐元春命人打开栅门,然后含笑立在那里,等着说不客气。
可李明月拉着张筱菁就往里跑,还是没理他。
“张小姐担心撞见她爹,咱们也快进去吧。”李承恩安慰的拍了拍徐元春的肩膀,便和另一个死妹控快步跟上去。
“哦,原来是这样啊!”徐公子登时振奋精神,也小跑着追上去,头前带路。
“哇,这么多人啊……”
李明月进去广场时,听众已经差不多都就坐了。
几千衣冠楚楚之士密密匝匝坐在那里,场面十分壮观。
这让小县主登时感觉来值了。
不过此行却是张筱菁提议的,不然她都不知道,原来北京城中,还有个一年一度的文化盛会。
李明月一听说,今日上台讲课的,是全天下最有学问的人,她便决定要来好好听听。
仿佛只要进去听一次讲,她就能变成文化人儿似的……
“不过这么多人,能听得见台上说话吗?”张筱菁兴奋之余,却又有些发愁。
“二位放心,咱们不坐这儿。”徐元春淡淡一笑,他煞费苦心的故意不给李承恩票,为的就是这一刻。
都闪开,本公子要装逼了!
只见他带着众人穿过长长的通道,径直来到五尺高的讲坛下。
李明月和张筱菁忙低下头,小声道:“我们可不能坐这儿……”
徐元春暗暗苦笑,本公子也没资格坐这儿啊……面上却矜持笑道:
“外头多冷,咱们进殿里坐。”
说着便将他们引入了广场西侧的配殿。
配殿中早已经设好了一排桌椅,桌上摆着茶水点心,还整齐码放石榴、橘子、冬枣、鸭梨等诱人的冬令水果。
椅子上还设着厚厚的绒垫。
在桌椅四周,四个紫铜炭盆中,银丝炭熊熊燃烧。虽然不至于温暖如春,但至少比外头舒服太多了。
“可以啊,这个!”小爵爷等人高兴坏了,呼啦一下坐下,围着炭盆烤起了火。
就连李明月和张筱菁也很开心,不用在外头坐地上冻一天,这个情还是要承人家的。
“怎么样,暖暖和和、舒舒服服,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
徐元春强忍着得意的笑,心说这种事,那个举人的儿子,就是再有钱也办不到吧?
何况他能比我家有钱?
想到这,他便兴高采烈的从炭盆上拎起水壶,殷勤给李明月和张筱菁的桌上沏茶。
“谢谢啊。”
听到县主头一次跟自己道谢,徐元春耳边登时就响起了欢快的唢呐声。
他分明看到自己骑着白马,将花轿里的李明月迎回了华亭老家的画面。
而那姓赵的小子,只能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眼泪汪汪跟了一程又一程。
直到摔倒在地上,绝望的伸出手,试图去触碰那已经远去的花轿……
徐元春正情不自禁的嘿嘿直笑呢,却听李明月欣喜万分的咦了一声。
“哥,你看那是不是大哥?!”
李承恩闻言转过头,顺着妹妹所指的方向往外看,不由笑道:“可不是嘛,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
“不准这样说大哥!”李明月愤怒的抗议道。
“我的意思是,我和大哥熟……”李承恩忙结结巴巴辩解道:“生死不渝的意思。”
“什么大哥?”徐元春正在冲水,不能到处乱看,便随口问道。
“就是那次妙峰山碰上的那位,现在是我妈干儿子,我干哥了。”李承恩答道。
“哦。”徐元春心中马上浮现出,赵昊跪在长公主面前叫妈的画面。不禁嫉妒的暗暗咬牙,臭小子,还挺会钻营的!
可惜穿上龙袍他也成不了太子,一个举人的儿子,在这种大佬云集的场合,算得了什么呢?
徐公子便淡淡笑道:“那不妨请他一起进来坐坐,虽然没预备他的位子,不过让人在边上,加把椅子就是。”
“怕不方便吧。”李承恩摇头道。
“不要紧,他既然救过县主,又成了殿下的契儿,我是不会让这帮家伙欺负他的。”
徐元春便摆出一副大度的表情,待冲完水才缓缓抬起头,想去瞧瞧那厚颜攀附长公主的小子。
然后他便愣住了,手里的水壶哗哗往地上淌开水……
只见那抱大腿的小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不假,可他是在第一排发抖啊,而且还还挺靠中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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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你看你的张相公,朕看朕的徐阁老
徐元春简直要惊呆了。
那第一排是什么地方?除了王学的宿老、七派的掌门人之外,便只有侍郎以上的朝廷高官可以就坐。
没看见堂堂鸿胪寺卿都坐在第二排吗?
“咦,那小子是不是不懂规矩,坐错地方了?”刘嗣德凑过来,要帮自家兄弟一手道:“我去把他叫过来。”
“别瞎说,那种地方能坐错吗?”李承恩白他一眼道:“那不,他边上还空着个位子吗?不信你过去坐坐试试,看看有没有人撵你?”
“那就奇怪了……”刘嗣德挠挠头道:“他个咱们一般大,怎么有资格坐在那种地方?”
“切,你们拿什么跟我大哥比?”小县主不屑的哼一声,与有荣焉道:“我大哥比你们本事大多了,他的学生还是解元呢,怎么就没资格在第一排有个座?”
“呀,是他……”张筱菁闻言轻呼一声,看看李明月,见县主点点头,两人便捂嘴笑着,小声咬起耳朵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徐元春看到李明月的脸似乎红了一下。
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画面,登时如万箭穿心、仿佛被五马分尸。
徐公子退后两步颓然坐在椅上,耳边响起了苍凉的夜寺钟声……
“看,你爹出来了。”李明月却没有察觉到有人心碎,还在那里和张筱菁兴奋的叽叽喳喳:“呀,他居然挨着我大哥坐了,你猜他俩会说什么呢?”
“我可猜不着……”张筱菁不禁苦笑道:“他今天出门时心情不好,赵公子和他坐在一起,怕是蛮辛苦的……”
~~
张小姐恰巧猜错了,赵公子简直要嗨爆了……
当赵昊看到三位身穿便袍的大学士出来时。根本不用人介绍,他一眼就认出那美髯飘飘、器宇轩昂的顶级美男子,绝对是人中龙凤张江陵!
今天,终于见到活得张居正了!
这位‘黑心宰相’在赵昊最感兴趣的三人中,毫无疑问要排第一位!
要是张居正和海瑞同时落水,赵昊一定会救前者,然后鼓励海斗士自己游上来。
更让赵昊激动不已的是,张居正居然来到了自己身旁,缓缓坐了下来。
风儿轻轻吹拂着他的长须,甚至能扫到赵昊的肩上,没想到能距离偶像这么近,赵公子激动的心跳都加快了。
张居正好帅啊,胡子好长啊,好酷啊,好想跟他合个影啊……
赵昊没想到自己两世为人,终于体会到了脑残粉的痛苦,明知道这样很羞耻,可就是管不住自己啊。
那可是人见人爱的张居正啊,严嵩、徐阶、高拱、隆庆、冯保、李娘娘……最后一个划掉……不分立场性别,哪个不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自己小小失控一下,也很是合理的。
幸好张居正神情冷峻,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让赵公子才没干出什么羞耻的事情来。
坐在张居正左首的老者,也忍不住往边上挪了挪,看来同样感受到了张相公的迫人的气场。
赵昊知道,这气场并非天生,而是修炼所得。
张居正四十二岁入阁,是内阁中最年轻,也是排名最后的一位大学士。
而且内阁中,徐阶是他的老师,次辅李春芳是他同科的状元,陈以勤则是他的房师。三人地位都在他之上。但张居正却能快速树立了自己的权威,让那些年资远在他之上的大小九卿,还有桀骜不驯的科道言官们,全都服服帖帖,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对他的畏惧甚至超过了徐阁老。
史书上说,张居正靠的是三板斧——独引相体、无所延纳、一语中肯。
说白了,就是在一团和气的内阁中,单单他摆出丞相的架子,威严地接见九卿。并且不听取任何人的意见……因为他太年轻,很容易不知不觉便被老油条下属牵着鼻子走,索性便谁的意见也不听。
当然他有不听的本钱,因为他要么不说话,要么便会一语中的,从来不会说错话、办错事。
这样一来,下面人就摸不清他的心思,便会觉得他深不可测,对他心存恐惧。
而权威,就是建立在恐惧基础上的……
是的,赵昊对待身边人,正是模仿了张居正的套路,来建立自己的威严。
只是他年纪还太小,模样又太俊,弟子和奴仆们会分不清,对公子到底是畏惧还是爱护?
所以也就可以理解,赵昊为何看到海瑞尚能保持淡定,见到张居正却会激动坏了。
要是见到第三位呢?嗯,一定要狠狠踢他的屁股。
~~
不过今天,张居正并不是主角,他甚至不会发言,今天的主角是徐阁老和王学七派。
等待三位大学士就坐后,担任今日司仪的赵贞吉便出现在场中,沉声道:“诸位请肃静!”
也不知是利用了什么声学原理,他的声音居然能传遍全场。
场中登时鸦雀无声。
“诸位,我心学时隔一年,再度于灵济宫共襄盛会,今日五千贤士云集于此,实乃国朝一大盛事!”
~~
与此同时,与灵济宫相隔二里的西华门城楼上。
隆庆皇帝正趴在高高的城门楼上,手持一根黄铜筒,眺望着西苑以西的地方。
那居然是赵昊送给李承恩的那个望远镜。
随侍的司礼监掌印滕祥,将一件鹤氅披在隆庆的肩上,小声道:“万岁爷,高处风大,咱还是回去吧……”
“不要急,看完好戏再说。”
隆庆皇帝随口应一声,然后感慨笑道:“这叫望远镜的玩意儿真神,隔着个西苑看灵济宫都清清楚楚,就像朕也在里头一样。”
“要不小爵爷能整天随身带着?”滕祥笑道。
“他居然还想爬到午门上,看看大学士们都在家里干什么,真是瞎胡闹……”提起那淘气的外甥,隆庆皇帝不由失笑道:
“不过朕也差不多,抢了他的玩具……回头早点给他封爵吧。”
“可惜这玩意儿,只能看见影儿,却听不见声。”滕祥不无遗憾道。
“听不见无所谓,朕又不信什么劳什子心学……”隆庆皇帝说着忽然一抬手,示意滕祥不要聒噪道:“出来了。”
透过望远镜的镜片,隆庆皇帝看到一位身材矮小的老者,被个中年人扶着出了灵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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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济宫中。
赵贞吉性情严肃,并不习惯长篇大论,略作开场白后,便又高声道:“恭请徐阁老!”
众人拊掌声中,徐阁老在徐璠的搀扶下,步履沉稳的走上了讲台。
五千多人同时俯身低头,齐声向元辅问安!
他们本就是跪坐在蒲团上,身子往前一倾,双手扶地便可成礼。
赵昊偷眼见张居正也一丝不苟的俯身行礼,那漂亮的胡须都扫到地上了……
讲台上,身材短小,白面银须的内阁首辅徐阶,缓缓扫视场中。
他一双不大的眼睛炯炯有神,浑没有同龄老人的浑浊。
也许这就是权力带来青春吧。
“诸位请平身吧。”少顷,徐阁老方心满意足的缓缓道。
“谢元辅。”五千人轰然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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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有人抢我台词啦
待到众人起身,徐阁老便在儿子的搀扶下,一手按在小机上,缓缓坐上了讲坛中央的杏黄色蒲团。
徐璠给父亲点上香,便躬身退下台去。
线香青烟袅袅,散发着沉香的气味。除了装逼醒神之外,也有计时的作用。
不然以那些话痨的本事,一个人就能给你口若悬河唠到天黑。
当然,徐阁老说话是没有时间限制的。
只见他扶着小几,慢条斯理的回忆着自己年轻时,跟随聂双江学习心学的经历。
又说到自己初入官场,秉承‘良知’仗义执言,得罪当朝首辅张骢,以堂堂探花之尊,被发配福建延平当个小小的推官。
但有心学支撑自己的内心,他没有绝望。而是以阳明公在龙场的经历自励,认真审理冤狱、创乡社学、捣毁淫祠,抓捕为害乡间的盗贼。一点点干出成绩,慢慢升迁为黄州同知、浙江按察佥事、江西学政……这才重回京师。
最后更是靠心学的妙用,与奸臣严嵩父子周旋,最终战而胜之,为大明拨乱反正的辉煌事迹。
徐阁老讲话声音不高,略带吴音,但条理清晰,十分引人入胜。
至少赵昊就听得津津有味,有种听当事者亲口讲述历史的快感。
但第四排的王锡爵却暗暗苦笑,对一旁的申时行道:“听说元辅自扳倒严嵩以来,每年都会从头讲一遍……”
申时行却目不斜视,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好一阵子才低声道:“慎言。”
王锡爵撇撇嘴,徐阁老这番追忆似水年华,他都听了四遍,甚至可以一字不差的背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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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徐阶讲古完了,他这才开始阐发自己对心学的理解。而那线香早不知灭了多久了……
“古昔圣人具是道于心而以时出之,或为文章,或为勋业。至其所谓文者,或施之朝廷,或用之邦国,或形诸家庭,或见诸师弟子之问答,与其日用应酬之常,虽制以事殊,语因人异,然莫非道之用也。故在言道者必该体用之全,斯谓之善言;在学道者亦必得体用之全,斯谓之善学……”
徐阁老虽然出身江右学派,但如今他身为王学共主,身份超脱,自然也不好太深入讲自己那一支的学问。便就着心学与修齐治平的关系泛泛而谈,倒也让存心来找茬的赵昊挑不出毛病来。
讲了大半个时辰徐阁老才下去,赵贞吉便邀请庐山先生胡直,代表江右学派上台讲学。
王学比较玄奥,所以王阳明的弟子各有理解,便分别创立了七派后学。
因为徐阁老不遗余力的推广,如今最有影响力的就是这一支。其门人皆自诩‘王学正宗’,只是另外六家都不服气罢了。
赵昊仔细听那胡直的讲学。这位老先生为求顿悟,近年学禅静坐,在本门‘理在心,不在天地万物’的学说基础上,又悟到了‘心造天地万物’这一牛逼道理!
“天者,吾心为之高而覆也;地者,吾心为之厚而载者;日月,吾心为之明而照也;星辰,吾心为之列而灿也。”只听那庐山先生卖力的宣讲道:
“雨露者吾心之润,雷风者吾心之薄,四时者吾心之行,鬼神者吾心之幽者也……是故吾心者,所以造日月与天地万物者也。其唯察乎,匪是则亦黝墨荒忽,而日月天地万物熄矣。日月天地万物熄,又恶睹夫所谓理哉?”
简单说来就是,只要我不看不听不察觉,这世界就不存在,所以这世界其实都是我自己的意识造出来的……
这番睁着眼瞎扯淡的言论,把赵昊听得目瞪口呆。耳边尽是阿杜那首‘闭上眼睛就是天黑’。
喂喂,你师公阳明公没这么说啊?他老人家说的是‘我与天地万物一气流通,无有碍隔,故人心之理既天地万物之理’,人家王圣人的意思是‘我与世界一体相通’啊,你怎么直接把世界的存在都否定了呢?
‘莫非你死了,本公子就不存在了吗?”
可就是这种破玩意儿,庐山先生还大言不惭的宣称,自己已经将王学‘一口说破’,‘道尽了此学尽头究竟,不敢为先儒顾借门面’!
老先生的意思是,我爱我师祖,但我更爱真理。所以我要大声宣布,我已经超越王阳明了……
喂喂,谁给你这非一般的自信?王大锤吗?你师祖的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然而台下听众却听得如此如醉,用热烈的抚掌声欢送庐山先生下台。
“讲的太棒了!”
“不愧是庐山先生!”
“下头可以不听了,因为我有一颗心就足够了!”
赵昊感觉自己嘴角都快抽筋了,要是能发本章说,他估计已经吐槽九十九条了……
百忙中,他余光瞥见张偶像。
忽见张居正的嘴角,也在微微的抽动,只是被胡子的飘动掩盖,不仔细观察看不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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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让赵昊没想到的是,更扯淡的还在后头呢。
接下来登台的,是代表南中学派的查铎,他居然比胡直还要激进,竟认为‘天地万象,乃吾心之糟粕也’,‘心外无理、心外无物’!
好吗,除了自己的心,整个世界都是垃圾,都不存在了!
然后是闽粤王学的周坦老先生,老爷子七十好几,牙齿都不剩几颗,说话嗖嗖漏风,可一样语不惊人死不休。
他说‘天由心明,地由心察,物由心造’,对对,每个人都是造物主!
来来,老爷子,变个棒槌出来给瞧瞧啊……
接着是北方王学门派、楚中王学门派、浙中王学门派相继粉墨登场。亦是家家皆有惊人之语。有人说,我们不需要学习,也不用写文章,只需要坚持入定禅修,就可以‘千言万语皆从心上说来,中和位育之功皆自心上做出’!
最牛逼的一位,甚至提出了‘心亦不用,不思善、不思恶,但看本来面目’!
喂,你是心学啊,连心都不用了,还叫什么心学啊?
还有,‘不思善、不思恶’是人家禅宗的口号,你给人家版权费了吗?
赵昊的吐槽功能就从没像今天这样疯狂运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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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午时,七大派最后一个——泰州学派的代表上台。
此人一亮相便不同凡响,别人都是沿着台阶走上去的,他却从台下飞跃而起,潇洒飘逸的落在台上。
只见他头戴斗笠、身穿麻衣、脚踏草鞋,背着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剑,就像走错了片场一样,与满院子锦袍貂裘的士大夫格格不入。
“在下江西何心隐,我不是针对谁,我是说方才所有人讲的东西,都是垃圾!”
这是我的台词好不好?台下的赵公子哀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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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赵公子上来啦!
西华门城门楼上。
隆庆皇帝居然还在望远。
只不过他已经坐在把红檀木交椅上,全身上下用厚厚的皮裘裹起来,里头还揣了好几个汤婆子。
一个小太监跪在他身前,双手托举着那柄望远镜,一晃都不敢晃。
隆庆把眼睛凑在目镜上,啧啧有声的对滕祥笑道:
“好像有大乐子,刚才上去的那个老农,居然拿剑砍人呢。”
“啊?”滕祥吃惊道:“出人命了?”
“那倒没有,吓唬人的。”隆庆幸灾乐祸,乐不可支道:“朕还以为心学都是光说不练的呢,没想到也有练家子……”
“嘿,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能当上天下第一太监,滕公公可谓捧哏的皇后了。
“朕倒是想听听他说的啥。”受高师傅影响,隆庆对心学很不感冒,这还是他头一次希望能够音画同步。
“东厂有人在现场做记录呢,老奴这就催催冯保,让他尽快给万岁送过来。”滕祥忙恭声道。
“嗯。”隆庆应一声,继续津津有味的窥视道:“那老农下去了,好像把他们都气得不轻,没一个拊掌喝彩的呢。嚯,他从徐阁老身边走过去,看都没看元辅一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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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济宫。
徐阶的脸被何心隐经过时,荡起的袍角抽了一下,从内到外火辣辣的疼。
这狂徒哪是在打六大派的脸?分明就是抽他徐阁老的嘴巴子啊!
可徐阶偏偏还不能把他怎么样。
因为徐阁老亲笔题写的‘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百家争鸣、包罗万象’的大字,就镌刻在这灵济宫的影壁上。
就算要搞姓何的,也得等风头过去了再说……
一旁的徐璠见父亲脸色很不好看,赶忙朝赵司仪递个眼色,让他赶紧进下一环节,转移下大伙儿的注意力。
赵贞吉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按照大会流程,请阳明公的亲传弟子上台点评。
台下众人也纷纷松口气,互相尬笑道,终于可以听听正宗的心学原教旨,冲一冲被那狂徒污染的耳朵。
在他们热烈的拊掌声中,便见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翩然走上台来。
“呃……”观众们不由一滞,这是哪位大佬的书童吧,怎么自个跑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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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华门上。看到那少年,隆庆皇帝也是目瞪口呆,不由失笑道:“不知道那孩子,要给徐阁老讲点什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告诉冯保,尽快把记录拿给朕。”得寸进尺的隆庆皇帝,终于嫌弃望远镜不带声儿了。
“是,万岁。”滕祥忙恭声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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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济宫西配殿。
看到赵昊上台,徐元春的嘴巴可以塞个鸵鸟蛋了。
他使劲揉着眼睛,不断睁眼闭眼。仿佛真要试试,能不能将那混账小子变没一般……
李明月却登时就激动了,按着李承恩的脑袋,就从桌后跃到了桌前。
李承恩睡得正香呢,冷不防脑袋便被啪的一声,拍在了桌面上。疼得他登时就火了:“谁?!”
“快来看,大哥上台了!”李明月朝他和张筱菁直招手,恨不得冲出殿去给赵昊喝彩。
李承恩见没法跟罪魁祸首理论,便揉着腮帮子起身越过桌子,走过去好奇的探头道:
“咦,怎么大哥还要来一段?”
张筱菁也好奇的乖乖绕过桌子,走到李明月身旁,与她并肩仰望台上的赵昊。心中难免替自己的偶像、闺蜜的心上人捏把汗道:
“这个节骨眼儿上去,赵公子一个说不好,怕是会被当成出气筒的。”
“不可能的,我大哥又不是我哥,他,他本事……”兰陵县主想要用个牛逼的辞藻来形容下赵昊,奈何读书太少,还是只能用老一套。
“大着呢!”
“这是什么场合?下面坐的都是什么人?”徐公子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也走到配殿门口,语气酸酸道:
“他就是从娘肚子里开始念书,也没有班门弄斧的本事。”
说着,脑补能力强大的徐公子,忽然想到一种可能道:“当是看气氛被何狂搞坏,便让个孩子上去插科打诨一下,给大伙放松下情绪。”
于是在短促欢快的短笛声中,徐公子仿佛看到赵昊,先拿块青砖拍在脑门上。然后从屁股后面拔出一柄宝剑,朝台下观众团团作揖道,来来,我给大家吞个剑……
“哼……”气得李明月恨不得一脚把他踢出去。
这下就连刘嗣德几个都看不下去,小声对昏了头的徐公子道:“没看见给他点上香了吗……”
徐公子便闭上眼,嗯,没看见就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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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会是阳明公的学生呢?阳明公都去世快四十载了!”
“就是,嘉靖七年,怕连他爹都没出生吧?”
面对台下观众纷纷的质疑声,赵贞吉忙高声解释道:
“诸位稍安勿躁,这位年轻人,乃阳明公关门弟子,余姚赵元朴的堂弟。”
台下的聒噪声这才小了下来,但还是难免有人烦言,虽然是赵锦的弟弟,但这弟弟也太小了。上台干啥,卖萌吗?
“诸位不要小看这位少年,他已经是大名满金陵了。”
便听赵贞吉卖力的介绍道:“王弇州点评并推荐的《初见集》,相信在场不少人看过吧?”
“当然看过,诗写的极好呢,词更是杨升庵之后第一人了。”观众便大声议论着:“对了,作者也姓赵呢,莫非那小赵公子……”
“不错,这位正是小赵公子本人。”赵贞吉用一种看自家后辈的慈祥眼神望着赵昊,已经浑没了方才七窍生烟的样子。
“哇,小赵公子这么年轻?”观众们纷纷惊叹起来,不由刮目相看道:“以为怎么也得三四十岁呢……”
“真是人不可貌相!”果然是人的名、树的影,不管看没看过《初见集》的,听旁人这样交口称赞之后,便不由自主收起了对赵昊的轻视之心。
徐公子见状淡淡一笑,侧身对父亲耳语道:“这是安排好的,这样待会儿父亲和他往诗上引时,显得自然点。”
徐阁老微微颔首,恢复了上位者的笑容,只是右边脸,还是火辣辣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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