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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小阁老txt下载     小阁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七章 你对这世界一无所知

    灵济宫,讲台上。

    赵贞吉帮赵昊扎好场子,又借着替他点香的机会,小声嘱咐道:“简短截说,多留点时间和徐阁老唱和。”

    见赵昊乖巧的点点头,赵贞吉这才放心的下台去了。

    也不知是都姓赵,还是这孩子长得太俊的缘故,赵贞吉对赵昊的印象很不错,相信这乖宝宝会好生配合表演的。

    于是满场皆寂。

    所有人都看着赵昊,想听听这位小诗人,会不会像传说的那样才华横溢……

    赵昊端坐蒲团上,缓缓环视场中。

    只见黑压压五千人齐刷刷望着自己,给人压迫感还是很强的。

    ‘都是白菜,一堆白菜……’赵昊默念几句‘师之法诀’,然后才清清嗓子,对众人笑道:

    “在下休宁赵昊,此番替家兄登台,心中着实惶恐。本来家兄已经给我写好讲稿,让我照本宣科,可惜在下记性不好,怎么都背不过……”

    台下一众长者,闻言露出宠溺的微笑。所有人都不相信赵昊说的是实话。

    也是,要在这么重要的场合讲话,就是记性不好,也会多看几天稿子,死记硬背下来的。

    徐阁老也淡淡一笑道:“这孩子还挺有趣。”

    “那自然,他是看气氛太差,耍宝呢。”徐璠也小声笑道:“反正他年纪小,说错话也只是博君一笑。”

    徐阶微微颔首。

    ~~

    高台上,赵昊手搭在小机上,按捺住紧张的心情,接着对众人微笑道:

    “便说一下我个人的一点见解吧。”

    “愿闻其详。”台下众人七嘴八舌的迎合,气氛轻松活泼。

    “我觉得,方才那位何大叔说的不对……”便听赵昊笑呵呵说道。

    “当然不对了。”众人便笑道:“看看,连个十七八岁的孩子都能听出,何某人言论之荒谬!”

    吴时来也松口气,心说好歹这小子没乱说话。

    “那你说说,他错在哪里呢?”便有人凑趣问道。

    “阳明公说得很清楚,心学的终极目的是致良知。而有良知的,只能是自己的心,而不是自己的身体。”

    赵昊虽然很想告诉他们,其实良知应该在脑子里,而不是心里。但为了避免把话题带偏,他也只能将就了。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搞错了前提,由此推导出来的结论,自然也不值一哂。”

    “对,说的太好了!”赵昊明明只是浅显之言,却因为是反对何心隐的,便赢得了满堂喝彩。“小子继续点评!”

    “所以庐山先生、查前辈的学说,至少比何大叔更贴近阳明公的本意,因为他们在阐述的自己的心。人家心里爱怎么想怎么想,他何大叔管得着吗?”

    “不错……”众人哄笑声中,庐山先生胡直脸上的铁青稍褪,虽然这孩子的话听着有点怪怪的,但终究是在替他找回场子。

    “何大叔为什么会犯这样的错误呢?在我看来,他是搞错了心学的用法。”赵昊越发收放自如,神态舒展的笑道:

    “这就好比,人家明明是个男的,你强人锁男,非要人家生孩子,费多少力气也白搭啊。”

    “哈哈哈……”听众们的笑声愈发响亮,纷纷小声道,这小赵公子不说学养,单单这份口才,将来也必成名牌讲师啊。

    “不错,什么‘百姓日用既是道’,简直一派胡言。我阳明心学何等高雅、大气、上档次?怎么能跟老百姓扯上关系呢!”许多人深以为然的附和起来。

    “这几位大哥说的太对了!心学本就是一门,用来审视自己的内心,修炼自己的心灵,让内在心灵与外部世界达成和解的‘为己之学’啊。”

    赵老师彻底进入状态,跟台下观众愉快互动道:“何大叔却非要将这门为己之学,改造成为人之学,是不是太可笑了?”

    “可不是嘛!”众人大笑着点头。

    “既然是为己之学,那我的心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哪怕我把自己想象成整个宇宙呢,你管得着我吗?只要我没有付诸行动,你就不能因为我心里的念头审判我!”

    “对,说的好!”听众们纷纷喝彩,掌声雷动,居然比超过方才任何一次讲学,甚至包括徐阁老的……

    这就是互动的魅力啊,所以我爱本章说。

    ~~

    西配殿,小县主也拼命的鼓掌,把一双手都拍红了。

    “好,说的太好了!”

    “妹妹,你听懂了吗?”李承恩挠挠头,小声问道。

    “当然听懂了!”小县主仰着头,一副自己已经掌握了基本法的样子,娇声道:“我大哥说是,喜欢谁是我自己的事,不用等别人先喜欢我……”

    “哦,是这样吗?”李承恩露出佩服的神情道:“大哥就是大哥啊,真敢说!”

    把个张筱菁兄妹听得两脑门黑线,这都哪跟哪啊这?

    徐元春却心中一喜,暗道,听县主这意思,她和姓赵的小子还没什么关系呢……

    而且她还暗恋者某人。莫非,莫非……

    徐公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画面,笑得口水都要下来了。

    ~~

    台下,徐阁老微微蹙眉,感到赵昊这番言论有些不妥。

    但转念一想,他还是个孩子,看问题难免片面幼稚,能有这份维护王学的心,就已经难能可贵了。

    大不了,待会儿互动的时候,老夫提点他几句,给他纠纠偏便是。

    与徐阁老隔着五六个人的张居正,却头一次正视起这个小邻座来。

    以张相公超人的智慧,焉能听不出,赵昊虽然处处替心学辩护,却似乎在步步设置牢笼,试图想将这头洪水猛兽困住一般。

    只是,哪有那么容易……

    张居正暗叹一声,旋即又暗暗自嘲笑道,这与敬修差不多大的孩子,怎么会有那么复杂的想法?

    是不谷思之若狂,听什么都像是在限制心学吧?

    嗯,八成是凑巧了。

    不过倒是个思路……

    张居正如是想来,便凝神去听赵昊的发言。

    ~~

    赵昊已经将全场气氛调动起来,无需设托,便有人大声发问道:“小先生的意思是‘学者为己,终至于成物’吗?”

    这句话是程颐用来注解《论语》中,‘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的。

    简单说来,就是孔子认为,古代的学者,学习是为了提高自己,现在的学者却是为了出名,让人知道自己。’

    说白了,就是孔夫子厚古薄今的毛病又犯了,随口吐槽了一句人心不古。

    鉴于孔子说的都是对的,程颐便对此注解说,学者只有专注提高自身,最终才能参透这个世界的道理。

    理学和心学本都是儒家一脉,这种内外观自然是一脉相承的,所谓‘修齐而后治平’,也是滥觞于此。

    在所有人看来,赵昊的回答毫无悬念,因为这问题根本就不是刁难,而是捧哏罢了。

    谁知,这少年却缓缓摇头,语出惊人道:

    “不是,你内心整的再明白,依然是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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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你对这世界一无所知

    灵济宫,讲台上。

    赵贞吉帮赵昊扎好场子,又借着替他点香的机会,小声嘱咐道:“简短截说,多留点时间和徐阁老唱和。”

    见赵昊乖巧的点点头,赵贞吉这才放心的下台去了。

    也不知是都姓赵,还是这孩子长得太俊的缘故,赵贞吉对赵昊的印象很不错,相信这乖宝宝会好生配合表演的。

    于是满场皆寂。

    所有人都看着赵昊,想听听这位小诗人,会不会像传说的那样才华横溢……

    赵昊端坐蒲团上,缓缓环视场中。

    只见黑压压五千人齐刷刷望着自己,给人压迫感还是很强的。

    ‘都是白菜,一堆白菜……’赵昊默念几句‘师之法诀’,然后才清清嗓子,对众人笑道:

    “在下休宁赵昊,此番替家兄登台,心中着实惶恐。本来家兄已经给我写好讲稿,让我照本宣科,可惜在下记性不好,怎么都背不过……”

    台下一众长者,闻言露出宠溺的微笑。所有人都不相信赵昊说的是实话。

    也是,要在这么重要的场合讲话,就是记性不好,也会多看几天稿子,死记硬背下来的。

    徐阁老也淡淡一笑道:“这孩子还挺有趣。”

    “那自然,他是看气氛太差,耍宝呢。”徐璠也小声笑道:“反正他年纪小,说错话也只是博君一笑。”

    徐阶微微颔首。

    ~~

    高台上,赵昊手搭在小机上,按捺住紧张的心情,接着对众人微笑道:

    “便说一下我个人的一点见解吧。”

    “愿闻其详。”台下众人七嘴八舌的迎合,气氛轻松活泼。

    “我觉得,方才那位何大叔说的不对……”便听赵昊笑呵呵说道。

    “当然不对了。”众人便笑道:“看看,连个十七八岁的孩子都能听出,何某人言论之荒谬!”

    吴时来也松口气,心说好歹这小子没乱说话。

    “那你说说,他错在哪里呢?”便有人凑趣问道。

    “阳明公说得很清楚,心学的终极目的是致良知。而有良知的,只能是自己的心,而不是自己的身体。”

    赵昊虽然很想告诉他们,其实良知应该在脑子里,而不是心里。但为了避免把话题带偏,他也只能将就了。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搞错了前提,由此推导出来的结论,自然也不值一哂。”

    “对,说的太好了!”赵昊明明只是浅显之言,却因为是反对何心隐的,便赢得了满堂喝彩。“小子继续点评!”

    “所以庐山先生、查前辈的学说,至少比何大叔更贴近阳明公的本意,因为他们在阐述的自己的心。人家心里爱怎么想怎么想,他何大叔管得着吗?”

    “不错……”众人哄笑声中,庐山先生胡直脸上的铁青稍褪,虽然这孩子的话听着有点怪怪的,但终究是在替他找回场子。

    “何大叔为什么会犯这样的错误呢?在我看来,他是搞错了心学的用法。”赵昊越发收放自如,神态舒展的笑道:

    “这就好比,人家明明是个男的,你强人锁男,非要人家生孩子,费多少力气也白搭啊。”

    “哈哈哈……”听众们的笑声愈发响亮,纷纷小声道,这小赵公子不说学养,单单这份口才,将来也必成名牌讲师啊。

    “不错,什么‘百姓日用既是道’,简直一派胡言。我阳明心学何等高雅、大气、上档次?怎么能跟老百姓扯上关系呢!”许多人深以为然的附和起来。

    “这几位大哥说的太对了!心学本就是一门,用来审视自己的内心,修炼自己的心灵,让内在心灵与外部世界达成和解的‘为己之学’啊。”

    赵老师彻底进入状态,跟台下观众愉快互动道:“何大叔却非要将这门为己之学,改造成为人之学,是不是太可笑了?”

    “可不是嘛!”众人大笑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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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说的好!”听众们纷纷喝彩,掌声雷动,居然比超过方才任何一次讲学,甚至包括徐阁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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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西配殿,小县主也拼命的鼓掌,把一双手都拍红了。

    “好,说的太好了!”

    “妹妹,你听懂了吗?”李承恩挠挠头,小声问道。

    “当然听懂了!”小县主仰着头,一副自己已经掌握了基本法的样子,娇声道:“我大哥说是,喜欢谁是我自己的事,不用等别人先喜欢我……”

    “哦,是这样吗?”李承恩露出佩服的神情道:“大哥就是大哥啊,真敢说!”

    把个张筱菁兄妹听得两脑门黑线,这都哪跟哪啊这?

    徐元春却心中一喜,暗道,听县主这意思,她和姓赵的小子还没什么关系呢……

    而且她还暗恋者某人。莫非,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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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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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转念一想,他还是个孩子,看问题难免片面幼稚,能有这份维护王学的心,就已经难能可贵了。

    大不了,待会儿互动的时候,老夫提点他几句,给他纠纠偏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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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哪有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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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八成是凑巧了。

    不过倒是个思路……

    张居正如是想来,便凝神去听赵昊的发言。

    ~~

    赵昊已经将全场气氛调动起来,无需设托,便有人大声发问道:“小先生的意思是‘学者为己,终至于成物’吗?”

    这句话是程颐用来注解《论语》中,‘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的。

    简单说来,就是孔子认为,古代的学者,学习是为了提高自己,现在的学者却是为了出名,让人知道自己。’

    说白了,就是孔夫子厚古薄今的毛病又犯了,随口吐槽了一句人心不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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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知,这少年却缓缓摇头,语出惊人道:

    “不是,你内心整的再明白,依然是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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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阳明公也是

    “你内心整的再明白,依然是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那少年一句话,让原本热烈又和谐的气氛,忽然就凝滞了不少。

    听众们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有人笑问道:“小先生是说我们学问不到家吧……”

    “不,你即便是学到阳明公的程度,依然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却听赵昊朗声一笑,来了段贯口道:

    “你们不知道太阳为何会发光发热?日月星辰为何运转不息?为什么月有阴晴圆缺?为什么星星会眨眼?为什么雷声总在闪电后?为什么雨后会看到彩虹?为什么会有银河……为什么你们所有人,什么都不知道?”

    赵昊一口气问了一大串为什么?回答他的却是满场皆寂,针落可闻……

    赵公子心中暗叹一声,短暂的蜜月期就这样结束了。

    于是他也就撕掉了温情脉脉的面上,不再藏着掖着道:

    “你们不必难过,因为这些问题阳明公也不知道。不信请问二位老先生,我说的对不对?”

    他清澈明亮的目光,落在了绪山先生钱德洪,和龙溪先生王畿身上。

    两位德高望重的耋老,结结巴巴了半晌,前者方呵斥道:

    “小辈,休要妄议祖师,吾师学臻天人,自然无所不知!”

    “不错,老师不说,只是他不屑谈及这些琐碎。”后者也补充道。

    “哈哈哈,我说的可都是天上的问题啊!天若琐碎,这人间的问题岂不更加不值一提?”

    赵昊仰头大笑一阵,然后扶着小机缓缓直起身,微笑扫一眼二位耋老和台下众人,方一字一顿道:

    “另外,我不是王学门徒,我的门派唤作科学!”

    “科学!科学!!”

    台下响起两声突兀的喊声。

    那是于慎思被师父煽动的热血沸腾,闻言再也忍不住,振臂高呼起来。

    赵昊无奈的白一眼五弟子,万分庆幸这厮,没一激动,喊出‘科学万岁’来……

    这两声自然引得众人纷纷侧目,于慎思便激动的昂起头,大声宣布道:“科学是我师父创立的!”

    “你师父?”

    “那就是我们的师父啊!”于慎思指着台上的赵昊,满脸的骄傲。

    赵昊再度万分庆幸,只带了这厮一个,而没有把葫芦娃都带来。

    不然,非要上演大型猴戏不可。

    ~~

    西配殿。

    “科学……”小县主双手捧腮、目眩神迷道:“我以后就是科学门的人了。”

    张筱菁也顾不上取笑闺蜜,只出神的看着台上的少年,搞不清他哪来的胆子,居然敢开宗立说。

    她家学渊源,博览群书,自然知道从古至今,都没有一门叫‘科学’的学问。

    “哈哈哈哈,闹了半天,原来是个不自量力、哗众取宠之辈……”

    原本徐公子都要被赵老师的讲台魅力搞自卑了。

    直到此刻,他才得以如释重负,夸张的大笑道:“科学、科学,亏他敢说得出口,真是无知无畏啊……”

    话没说完,他的小腿肚子便吃了不轻的一脚。

    疼得徐公子抱腿直跳,却又丝毫不敢发作。因为踢他的是李明月。

    “凭你也敢笑话我大哥?”只见小县主凤目圆睁道:

    “以前没有又怎样?今日这世上,便又多了一门科学!”

    说完,她便气冲冲迈出门槛,不想跟这个让人讨厌的家伙,待在一个屋檐下。

    张筱菁赶忙追出去,两位哥哥自然也紧紧跟上。

    临出门前,李承恩一脸无语的指了指徐公子,憋出俩字道:“活该!”

    徐公子无助的扶着门框,看着决然远去的心上人,凄凉的马头琴由心底响起。

    绿绿的草原,青青的牧场,心爱的姑娘骑着大青马远去,消失在黛色的山峦下。

    谪仙一去不复返,怅望青山空翠微啊……

    ~~

    可光李明月向着赵昊没用。

    讲台下,还有那么多听众,都跟徐公子持一样观点呢。

    “科学是什么东西?没听说过?”

    “原来你不是我们心学的人,那还在台上装什么大尾巴狼?”

    “快下来,臭小子!”

    台下听众纷纷倒戈,门户之见果然甚于内部矛盾。

    赵昊却冷笑着一指那墙上的四句话道:“有帮忙念念那十六个字的吗?”

    一众心学门徒自然不会开口。可赵公子带于慎思来,不就是防止到时候无人捧哏的尴尬吗?

    便听五弟子用山东腔扯着嗓子吼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百家争鸣、包罗万象!”

    场中的聒噪声登时小了大半。

    灵济宫从没规定,只有心学才能登台讲学;灵济宫却有规定,上台者可讲完一炷香。

    在香灭之前,任何人不得打断。

    规矩就是规矩,没有规矩,何成方圆?

    君不见方才何心隐那般肆无忌惮,心学门人也既没把他赶下台,也没用聒噪声干扰他讲学。

    这份宝贵的包容性,是心学的可爱之处。要是换了‘外儒内法’理学,早就把赵昊斥为异端,用砖头把他砸下来了。

    当然,话又说回来了,赵昊要不是知道心学的包容性强,也不敢跑到人家地头上撒野。

    现在那线香才烧了一半,不管众人愿不愿意,也只能听赵昊讲下去。

    “我方才说阳明先生不懂那些身外的事情,并非是对先生不敬。相反,我最敬佩的先贤便是阳明公!我最欣赏的学说,便是心学!”

    赵老师打完巴掌之后,自然要再给俩甜枣吃吃。像何心隐似的一味的讽刺挖苦,那叫干仗,不叫讲学。

    果然,众人闻言面色稍霁,纷纷道:“小子,你替阳明公说话,我们也很感谢。但你不能为了宣扬自己的那套,踩我们心学上位啊!”

    赵昊心说,果然让人家看出来了。可他面上却绝对不会承认,反而正色道:

    “阳明公讲‘贵乎本心’,我是十分赞同的。所以我有什么说什么,相信诸位不管认可与否,都会包容的。”

    说着他双手向前一摊,用无比尊敬的语气道:“因为你们可是心学啊!”

    “嗯,你讲……”所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想到这小子帮他们骂了何心隐,众人便觉着让他姑妄说之、我们姑且听之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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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赵公子和他的学说人畜无害

    “之前,本人说到,心学是专注于自身的‘己之学’,而我科学便是专注于世间万物的‘外之学’。”

    讲台上,微风吹拂着赵昊的衣袂,让他显得愈发飘逸俊俏。他便用那极具煽动力的语言,高声给众人洗脑……哦不,宣讲道:

    “所以心学与科学非但不冲突,反而可以和谐共存,甚至互补共荣。”

    “因为我科学关注的领域,与心学完全不同。就好比这世上有人种地,有人打铁一样。铁打的再响,不会影响到农夫的庄稼。庄稼种得再好,也不会影响到铁水的温度。相反,没有铁匠制造农具,庄稼就会歉收;没有农民种粮食,铁匠也会饿死。我们的关系就像这铁匠和农夫,截然不同,却又缺一不可啊!”

    “……”这下台下众人虽然觉得他太拔高自己,但终究给足了心学的面子,也没了那么大火气。

    “所以我们没有必要对立,完全可以并行不悖,互敬互爱。就像是白天和黑夜,共同组成了完整的一天。只有烈日当空,万物会干枯而死;只有黑夜漫漫,万物同样会枯萎而死。”

    不错,这还是赵公子在拔高科学……一门刚刚问世的小玩意,处处跟心学相提并论,自然会惹得那些心思通透的心学门人不快。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赵昊这还是故意委屈了科学呢。

    因为和科学相对的范畴是哲学。心学和理学都是哲学一支,而且他们的源头儒家也是哲学一脉。

    所以真正能跟科学对等的,应该是法、儒、墨所有东方哲学,加西方哲学,加不同文明圈不同国度不同学派的哲学的总和。

    因为至少在这个年代,所有哲学都是先验的,也就是无法绝对证明对错的……你信就是对的,不信就不跟你扯淡。

    所以任何一门哲学都无法说服另一门哲学,因此无法将其绝对的归纳总结,只能枚举堆在一起。

    而科学却是经验的。

    经过试验后,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所以只会分为并不矛盾的不同领域。却不会像哲学那样,就同一问题,产生诸多矛盾的学说。

    经验的当然比先验的,更容易证明自己的正确性。所以随着日后科技发展,科学的地盘越来越大,哲学却越来越小众。

    其实当日后科学发展出心理学、神经科学的分支后,哲学家发现他们连‘心灵’,这块最后的阵地都要守不住了。

    因为之前认为需要通过‘内观’,才能连接到的‘内心世界’,被证明其实是通过神经与大脑相连的。

    甚至可以通过科学的方法去治疗心理的疾病……

    但在如今的大明,哲学一统天下,科学还是小种子的时候,赵昊不敢这么说。

    他现在要做的,是从哲学一统内外的领域中,偷到一块地盘。怎敢奢望一下子就把江山夺过来?

    何况他所说也并非权宜之言。

    他是真的认为,哲学负责人的内在,科学负责哲学以外的一切。有哲学的内在束缚和指导,科学才不会跑偏,不会让人类走上自我毁灭的道路。

    ~~

    几上的线香,已经只剩三分之一不到了。

    到目前为止,赵昊的时间都用在了强调科学不妨碍哲学,而是哲学的有益补充上。

    但这绝对不是浪费时间,而是明智的决定——只有给科学披上人畜无害的外衣,才能最大限度减少哲学对它的敌意,让它度过虚弱的幼年期。

    此乃赵昊过去两天反复思考的结果。还真当赵公子都在躺尸啊?

    当然更要感谢海公那番死缠烂打……

    其实在很长一段时期内,‘科学’是被视为哲学的一个分支——‘自然哲学’的。

    如果将科学视为哲学一支的话,那样就要陷入‘形而下’打‘形而上’的困境中——你明明觉得自己已经把道理说尽,证据摆在对方眼前,可人家就是不接受。徒呼奈何,你咬我呀?

    如果不是跟海瑞的连番辩论,赵昊不会意识到,在哲学领域根本就无法分出胜负。

    所以他才会同意王武阳将本门定义为‘科学’,并且放弃了让科学抱大腿的终南捷径。

    从一开始就不依附于儒、墨、法任何一家,由此狡猾的将科学从哲学范畴抽离出来。

    是的,赵公子可以没节操的抱大腿;但科学要有节操,不能抱大腿。

    为的就是要让心学和理学的门人相信,科学只是一种莫得感情的知识。

    你是鸡来我是狗,咱们不是同类。你打你的鸣,我看我的门,互相不干涉。

    至少要在最初这段时间,要让人家相信。

    至于以后嘛,嘿嘿,呵呵,哈哈……

    那就不是本公子能控制得了。

    ~~

    见总算将大众的敌意消弭掉,赵昊这才抓紧最后的时间,宣讲起本门要义来!

    “科学者,指的是分科而学也。我们不追求唯一真理,而是将这个世界细化分类成不同学科——如天文、地理、数学、物理、化学、生物等等。然后通过对每个不同类别的研究探索,不断完善对世界的认识。我们的目标是,渐渐形成一个完整的知识体系,来揭示这个世界的方方面面。”

    “所以科学是一门探索自然规律的学问,是我们人探索研究宇宙万物变化规律的知识体系的总称……”

    随着赵昊条理清晰、简单精确的宣讲,台下众人的轻视之色尽去。

    任谁都能听出,这所谓科学,并非一个十五岁少年一时兴趣的游戏之作,而是有着缜密的体系与逻辑,完善而成熟的学问。

    在场的毕竟还是醉心学术之辈居多,他们中的许多人也对能否通过心学,认识这个世界感到迷茫。

    尤其是如今各家学说‘重本心’,‘轻功夫’。许多有脑子的心学门人,自然难免要在心中画一个问号——这样夸夸其谈,枯坐参禅,难道真能有朝一日领悟大道,参透世界本质吗?

    而且赵昊故意将科学的研究方法,往朱熹的‘格物致知’上蹭,同样是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但最终却又不强求唯一真理。

    这样既避免了心学的无所事事,又解脱了理学的桎梏压抑。让许多人不由眼前一亮,感觉似乎找到了一条新的道路……

    ~~

    李明月站在人群外,静静看赵昊在台上潇洒自若的,宣讲着科学的奥义。

    她虽然听不太懂什么叫‘可检验解释’、什么叫‘结果可重现’,却能明白的感受到,赵昊那强大的讲台魅力;清晰的察觉到,台下那些年龄远大于他的读书人,从最开始的讥讽不屑,渐渐转变为了尊重和好奇。

    这让李明月简直心都要化了,她悄悄掐一把闺蜜的手心,小声在张筱菁耳边说道:

    “现在我不只是有点喜欢了,我喜欢上他很多了!”

    “嗯。”张筱菁微笑着点点头。

    多年以后,她还能记得,那天过午的阳光灿烂和煦,给赵昊身上镀了一层金。

    ps.第四更,7800票加更。别笑,求月票,人家很认真加更呢……

第一百三十章 偶像

    灵济宫广场上。

    听完赵昊的讲学,竟当场就有不少人提问开了。

    “那请问小先生,这科学不求唯一,那岂不永远都研究不到尽头?”

    “对的,科学无止境。但科学的好处是,所有的理论和结果,都是经过实证的,绝对正确的。所以后人不需要重复前人的研究,在前人的基础上继续深入下去即可。”

    “那样到最后,岂不是流于细碎繁琐?”

    “有这种危险。但那已经是对事物的认识,到了细微毫厘,肉眼不可察的阶段。”赵昊毫不讳言的坦诚,又赢得了不少的好感。

    “其实单单想认识这个世界,不需要钻研到那么细微的程度。你只需要知道一些很简单的自然规律,对世界的认识马上就会深入一层。如果感到无法继续深入研究,那就把困难的留给别人,只要别人能研究出来,你也就会得到同样的认识。所以科学是一门靠大家的力量,不断进步的学问……”

    “但先入门者占便宜是一定的,把简单的研究完了,困难的留给后来人。后来人想取得跟前人一样的成就,当然要困难加倍了。不过谁让他们来晚了呢?”

    “哈哈哈……”众人不由一阵欢笑声。“听这意思,小先生也有很多门类未通啊。”

    “科学之大,涵盖心灵之外的天地万物。各门各类,我都只略懂一点皮毛,不过我掌握了科学的研究方法,可以指导弟子在不同领域研究下去。”

    只见赵昊愈发挥洒自如,愈有大家风范道:“尔等若有志于学,我可将你们领进科学之门,因材施教,相信你们只要在适合的学科中钻研个两三年,就能超过我这个引路人……”

    ~~

    “哈……”

    赵昊这话,又狠狠刷了一番好感。

    因为在中国,素来都是师父非要强于弟子才行的。就算已经青出于蓝胜于蓝,弟子也绝对不敢妄称与师父比肩,遑论凌驾于师父之上了。

    赵昊却公然表示,不介意甚至欢迎弟子超过自己。

    仅这份胸怀就已经赢了所有人……

    不少人心中升腾起一个念头,‘反正心学和科学又不是一个范畴,跟他学学科学没坏处,说不定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呢。’

    若非他实在太年轻,大家还不摸底,且要顾忌徐阁老颜面的缘故,怕是当场就有不少人要拜他为师了。

    但许多人都在四下打听赵昊的地址,想要改日登门拜访了。

    这份对科学的好奇与不排斥,大大超出了赵昊的预期。

    让他不由感叹,大明的读书人,确实是灵性,悟性高,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强。

    也不枉本公子过去一年,煞费苦心的寻找这条破局之道……

    ~~

    赵公子在那里高兴了,台下的徐阁老脸色却不好看了。

    先让姓何老农的一搅合,然后让这姓赵的小子一带偏,谁还记得今天是心学盛会,是王门七派争夺心学正统的大比武?

    老夫消耗自己的影响力,辛辛苦苦扎起台子,就是给你们一老一少唱戏用的吗?

    一旁的徐璠发现父亲脸色比方才还难看,赶忙朝赵贞吉使个眼色。

    谁知连赵老夫子都听入神了……他就是迷茫的心学门人之一啊!

    虽然老夫子不至于想要改弦更张,但听到赵昊关于科学的那些,让人眼前一亮的言论。还是让赵贞吉认真的思考起来,自己是不是给心学强加了,它不该承担的一些任务?

    徐璠只好示意身后的下人,过去提醒他。

    赵贞吉这才如梦方醒,赶紧上台道:“时间已经到了,感谢小赵公子的讲学。”

    然后便打住话头望向徐璠。

    赵昊知道,表演的时刻到了。

    他已经摆正了心态,不再抗拒这番谄媚,乃至那一拜。

    对方在利用他的同时,他也在算计着的对方。

    倘若在抛出科学之后,能得徐阁老夸赞几句,与他唱和一番。

    在心学门人眼里,可不就代表着,徐阁老对科学的认可吗?

    这对科学名声的加成将是巨大的。同时也不用再担心,有人会对他老爹和徒弟们打击报复了……

    嗯,本公子不是为自己抱大腿。而是为了给科学遮风挡雨,舔的光荣,跪的帅气!

    于是赵昊稳稳坐在那里,暗暗活动着面部的肌肉,等待着老元辅的垂幸……

    ~~

    赵贞吉看着徐璠,徐璠也看着自己的父亲,等待他开始表演。

    谁知,徐阁老却安坐如山,脸上一丝表情都欠奉。

    “父亲……”徐璠只好低声提醒一句。

    却见徐阶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徐璠便知道,父亲改主意了。

    虽然没参透老父的深意,他赶忙朝着赵贞吉摇了摇头,示意他这轱辘掐了,进下一环节。

    赵贞吉嘴角抽动一下。他宦海浮沉多年,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说明徐阁老不喜欢‘小本家’或者‘科学’,抑或两者都不喜欢。

    而徐阁老虽然眼前不会发作,但一定会在日后某个时候,于闲谈中无意带出他的态度。

    不必再多说什么,很快便有无数人逢迎上意,争相去踩这位才华横溢的小本家,轻易便能毁掉他的前途……

    甚至连赵锦都会受到牵连。

    大明朝的士大夫,有爱护晚生才俊的传统,何况赵贞吉还很欣赏这小本家的学说,便硬着头皮强笑道:“小赵公子的精彩讲学,不乏真知灼见、让人耳目一新。不简单,不简单……”

    可他不过一个礼部侍郎掌翰林院事,又能给这孩子什么庇护呢?

    赵贞吉自嘲的笑笑,嘶声对赵昊道:“请先下去休息吧。”

    ~~

    吴时来坐在第三排,自然看不到赵贞吉和小阁老的一番眼神交流,但当他听到赵司仪这话时,眼前登时黑了一下。

    坏了,坏了。自己害了贤侄……

    ~~

    台上的赵昊自然也意识到,老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了。

    他心里咯噔一声,不禁暗暗自嘲。我把用科学抢占心学地盘的念头,精心包装、层层隐藏,本以为可以瞒天过海的。

    谁知瞒过了绝大多数人,却逃不过徐华亭的那双眼……

    不愧是连严嵩父子都能斗倒的一代名相啊。

    一眼就看出我动机不纯,科学对心学乃至儒家天下的威胁了……

    坏了,继得罪高新郑后,又把徐阁老得罪了。

    难道我老赵家,与首相犯冲?

    幸好有娘在。

    回头就把老爹打晕了献给娘……

    从讲台下来,走向自己座位时,赵昊心里划过无数个念头。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回蒲团上的。

    ~~

    谁知就在此时,便听耳边响起一个自带低音炮的威严声音道:

    “这位小友,不谷对你的科学颇感兴趣。不如改日请到大纱帽胡同,听你好生分说一番。”

    赵昊登时愣在那里。

    低音炮本来就穿透力十足,张居正又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周围起码三排几十人都听到了他这句话。

    高官显贵们全都惊呆了,大纱帽胡同虽然名字不太好听,但确实是张相公的府邸所在。

    张相公可是素来‘独引相体、无所延纳’的啊!自他拜相以来,满朝公卿还没一个,捞着到他府上拜访呢……

    张居正对周遭的议论之声置若罔闻,甚至看都没看赵昊一眼,依然目视前方道:

    “不方便就算了。”

    “方便,太方便了!”赵昊激动的眼泪差点下来。

    娘,这次不用麻烦你了,我偶像替我出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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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冬日彩虹

    灵济宫。

    接下来,便是计划中的压台大戏,绪山先生和龙溪先生二位王学耋老联袂上台点评……

    其实最初的安排是,请三人一起上台的。但两位老先生嫌赵昊太年轻,心里是拒绝,所以就让小赵公子先上去了。

    两位老先生本来的思路是,先以鼓励各门为主,然后指摘一下他们学艺不精的地方。

    再重点吹嘘……哦不,讲述一下当年在阳明公身边学习时,是何等的幸运、幸福。

    最后着重强调大家对阳明公的学问体会还不深,还需要进一步体会他老人家的一言一行,从中必有所悟。

    为此他们特意带来了五千册钱德洪版的《传习录》,以及记载着他们在先生身边所见所闻所悟的五千册《绪山会语》,并五千册《龙溪全集》以飨大家。

    三本都买可以打八八折哦……

    可是,让那何心隐和赵昊这一闹……尤其是赵昊,居然敢公然说阳明公对这世界一无所知……这简直比掘了两位老先生祖坟,还让他们难受!

    那是砸他们饭碗啊!

    于是两人也顾不上卖书了,上台后先把何心隐狠批了一通,然后便将矛头对准了赵昊,准备将这小子批倒批臭!把科学踩在脚下,令其永无翻身之日……

    然而,当两人真准备开炮时,却错愕的发现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两位学识渊博,口若悬河的老先生,心里居然一片空白,居然不知该从何批起……就像考高数时的你。

    因为赵昊有言在先,科学和心学不是一国的,人家只关注具体、现实的东西,不涉及内在心灵层面。偏生心学都是心灵层面的东西,拿他们那套理论去评论科学,岂不是鸡同鸭讲?

    二位耋老憋了半天,终于才重新组织起语言来,便你一言我一句道:

    “世上一切皆由心起,你不经内心,怎么能行研究外界的事情?”

    “不错,你这是故意投机取巧。年轻人,太急功近利了。”

    “二位老丈教训的是,小子还需好生学习心学。”赵昊便一脸乖巧的受教道。

    见他态度还算老实,两人又拿出《传习录》等三册书,板着脸道:“拿回去好好看看,吾师学究天人,岂是你个小辈可以妄议的?”

    “好,小子一定好好学习。”赵昊还是一脸幸福的笑容,那笑容里散发着金钱的味道:“我想各买一万册,以后但凡门下弟子人手一套。”

    “呃,只能匀你五千册……”

    这让二位耋老感到心气平顺了不少,心说年轻人语不惊人死不休,不跟他一般见识了。

    殊不知,人家赵昊是因为偶像为自己出头,才乐得合不拢嘴……

    反正今天本公子已经达到目的人,让天下人知道有科学一门的存在,并没有被喊打喊杀,这就足够足够了。

    而且赵昊也不是唯科学论,只是目前大明最需要科学而已,没必要让人家贬低两句就火冒三丈。

    ~~

    等到二位耋老买完书,本日的讲学就算结束了。

    待到徐阁老和诸位公卿大臣离去后,早就被冻成狗的诸位观众,也纷纷起身往外走。

    赵昊不出所料,被大群人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向他请教起那些问题来。

    “请问小赵公子,你的科学怎么解释日月星辰运转不息?”

    “小赵公子,为什么雨后会看到彩虹?”

    “你们科学怎么看月有阴晴圆缺?”

    “不是我的科学,是所有人的科学。”赵昊一边在高武和于慎思的保护下,艰难的往外行去,一边回头对众人笑道:

    “这些现象背后,都是有明确的科学道理的,而且不能光靠嘴说,还得用科学实验阐明。所以诸位若有兴趣,回头可以去春松胡同,现场演示给你们看……”

    话音未落,却听前头灵济宫山门外,响起阵阵惊呼声。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一道美丽的彩虹,挂在灵济宫牌坊之上,七彩斑斓,如梦似幻。

    “不是夏天才有彩虹吗?现在可是正月里啊?”

    “是啊,不过可真漂亮……”

    “那是人造出来的。”赵昊淡淡说一句,心里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不过这会儿,大伙儿光忙着看热闹,都顾不上他了。便一窝蜂朝着牌坊涌去。

    牌坊下早就是人山人海而来,众人只见三个年轻人迎着刺目的夕阳,卖力操着一具灭火用的水龙车,将水柱喷洒向半空。

    那水柱喷洒起两丈多高,被寒风吹散成漫天的水雾,那道七彩的虹便于水雾中诞生,闪亮众人的眼睛。

    水龙车旁,还有另两个年轻人,打着‘科学演示彩虹成因’的条幅,向走出灵济宫的心学门人,彰示此乃科学的产物。

    那些心学门人,还对赵昊的宣讲记忆犹新呢,由此便想到他那句‘你们不知道雨后会看到彩虹……’

    显然,科学门人证明了,他们知道彩虹的成因。

    看来这科学,还真有点门道呢……

    于是不少人,接过他们散发的《自然小识》和《几何初窥》,准备拿回去研究一下。

    ~~

    “哇,好漂亮啊!”已经先一步上车远去的李明月听到动静,掀开车帘,探头望向那道彩虹,激动的大呼小叫起来。

    车厢里,张筱菁唯恐被父亲发现,只瞥一眼那彩虹便收回了目光。然后打开刚领到手的那两本小册子,仔细的研究起来这门,能让父亲大人都感兴趣的学问。

    ~~

    西华门城楼上,隆庆皇帝站直了身子,不用靠望远镜,便能看见那道漂亮的彩虹。

    “看来那小子没吹牛啊。”他的手里,已经拿到冯保送来的赵昊讲学记录。

    在赵昊下台的同时,便有东厂的人冲出灵济宫,快马加鞭送过来了。

    “确实挺有意思的。”冯保在奉给皇帝前,自然已经快速浏览过上头的内容,不然怎么捧哏呢?

    “没想到那小子小小年纪,就敢开宗立派,只是这科学求外理不修己心,怕是落于旁门了。”

    “不修心好哇,整天听他们讲心性,朕都脑壳痛。”见那水雾散去,彩虹消失,隆庆皇帝这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在滕祥和冯保的搀扶下,缓缓走下楼梯。

    他忽然心血来潮道:“不如开春的经筵日讲,让他来一场吧?”

    “呃……”冯保差点一头从楼梯上栽下去,哭笑不得道:“陛下,那是国家讲经论史的地方,让这种毛孩子混进去讲野狐禅,是要留下笑柄的。”

    “徐阁老肯定不会同意的。”滕祥也从旁阴测测道。

    “算啦,朕也只是随口一说。”一听到徐阶的名字,隆庆皇帝便露出恹恹的神情,那五千人同时向首辅俯身的场面,压得年轻的皇帝,有点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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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李博士爱科学

    赵昊出来时,几个徒弟已经喷完了水,发完了书,正准备逃之夭夭呢。

    “给我站住!”赵昊喝一声,四阳和赵士祯这才灰溜溜排成一排。

    他板着脸走过去,一脚踢在大师兄腚上道:“谁让你们来的?为师不是让你在家做卷子吗?!”

    “嘿嘿,师父,卷子已经做完了。”王武阳忙赔笑道。

    “我们听师父的话,没进灵济宫啊。”华叔阳最是滑头,笑嘻嘻狡辩道:“就在外头帮师父摇旗助威来着。”

    “哼,拿为师当傻子吗?”赵昊的无影脚,又问候了华叔阳的腚。“有守着鱼不偷腥的猫吗?”

    “师父,我们进去过,您讲完之后出来的。”于慎行是实诚孩子,一诈就说了实话。

    “叔阳哥说,只要不承认就等于没进去,我觉的那不科学……”赵士祯也怯生生说道。

    “呵呵。”赵昊笑着瞥一眼华叔阳。

    “唉,徒儿丢失了诚实……”华叔阳赶紧跪在地上,认罪伏法。

    “这水车和横幅哪来的?”赵昊白他一眼,没好气的问道。

    “水龙车是管宛平县借的,横幅是我们来前就写好的。”王鼎爵要强的认为,自己没有错。“为了助师傅一臂之力,弘扬科学大旗,我们认打认罚。”

    “先滚回家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赵昊笑骂一声,也给他了腚上一脚。

    在于慎思的提醒下,赵昊看到吴时来神情复杂的走了过来,便将葫芦娃们全都撵上车。

    “大叔去哪?”赵昊微笑问道。

    “回府衙。”

    “那侄儿送你过去吧。”赵昊知道他有话要说,便邀他上了另一辆马车。

    ~~

    马车沿着后海缓缓向北。

    安静了好一阵,吴时来才疲惫的叹气道:“这事儿都怨我,是老叔对不起你。”

    “叔你说什么话呢,是我乱来,给你惹麻烦了。”赵昊忙摇摇头,向吴时来致歉道:“叔要是气不过,就打我两下吧。”

    “去你的……”吴时来弹了赵昊脑门一下,算是小小的出了口怨气,便展颜笑道:“这事儿不怪你,从一开始就是小阁老强人所难了。哪有向人家求诗,还要让人家当众磕头的道理?”

    “哪位小阁老?小阁老不是严东楼吗?”赵昊心说,其实我是打算磕头来着,只是老徐不愿理我。

    “是师相的大公子徐养斋。”吴时来轻声解释道:“自从严世蕃开始,朝野便将首相公子唤作小阁老了。”

    说着他开个玩笑,活跃下略显凝滞的气氛道:“若是有一天,令尊做了首辅,你也会被称作小阁老的。”

    “哈哈,那可不敢想……”赵昊不禁哑然失笑。他对老爹的仕途规划,是能在知府任上退休,就算是功德圆满了。

    至于首辅?就老爹那副憨憨相,他压根想都没想过。

    吴时来也是开个玩笑罢了,便回去正题道:“好在有张相公替你出头,日后不会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了。”

    “是我的福分。”赵昊一脸幸福道:“万没想到张相公那样的人儿,居然为我个小孩子家家说话。”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张相公从来都是紧跟徐阁老的步伐,哪怕他与高新郑私交甚笃,去岁阁潮中也没替高相说一句话。”

    吴时来说着话,心中忽然咯噔一声。他联想到徐璠要赵昊和师相唱和,还有意向长公主提亲,这一系列不寻常的举动。

    不禁暗道,莫非机警过人的张居正,察觉到什么风向不成?

    当然,这话是万万不会告诉赵昊的。

    见吴时来神色数变,赵昊便关切问道:“此事不会对老叔有什么影响吧?”

    “哦,哈哈哈……”吴时来不禁放声大笑道:“怎么可能?你老叔我好歹是为首辅坐过牢、充过军的,岂能因为这点小事没办好,就对我变脸?”

    说着他向赵昊透露道:“实话告诉你吧,开年廷推后,我就外放操江御史了。”

    “那太好了。”赵昊闻言心下大定。

    其实他还挺担心,会不会因为自己的缘故,改变历史的走向,让吴时来留在京里或者被派去别处当官呢。

    毕竟管着长江的吴叔叔,才是值得抱大腿的好叔叔。

    “你那个科学,是认真的吗?”吴时来又斟酌问道。

    “嗯。”赵昊点点头道:“老叔放心,科学不是洪水猛兽,只是对大明空白的补充。”

    “但愿如此吧。”吴时来点点头,他仔细听了赵昊的讲学,知道科学和心学关注的领域不同。

    而目前王学七派中,有六派是专注‘本体’的,只有离经叛道的泰州学派才注重‘功夫’。所以他觉得目前来看,能跟科学发生冲突的,应该是泰州学派,但泰州学派人数稀少,并非主流,所以应该问题还不大。

    “这次师相看在张相公的面子上,应该不会再为难你。但你也得心里有数,短时间内要低调行事,不可趁着热度大肆宣传。”不过他还是要提醒赵昊一句道:“像刚才那等哗众取宠之事,更是不要再做。不然非但徐阁老会压不住火,张相公也会怪你不懂事的……”

    “明白,我装孙子。”赵昊忙笑着答道。虽然不能趁热打铁有点可惜,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横竖科学之名已经打出去,徐阁老最多半年也就该滚蛋了……

    ~~

    大明南北各有一个国子监。

    北京国子监在东城孔庙附近的成贤街上。

    今日去灵济宫听课的人中,自然不乏国子监的师生。

    此时他们正步行返回成贤街。

    路上,一个年轻的国子监生故意停住脚步,待一个面容清矍、双目狭长,自带三分傲气的中年儒士走来,他才深施一礼。

    “博士。”

    “哦,张孔昭,什么事?”那儒士乃国子监博士,他虽然目无余子,但对这个聪颖好学、天分极高、却又命运多舛的监生,还是另眼相看的。

    “不知博士,如何看那小赵公子之学?”那监生便用带着秦腔的官话,询问那学识渊博,见解独到的博士。

    “呵呵,”那博士闻言不由冷笑道:“你还不知道,我李卓吾乃何心隐的同门吧?”

    “啊?”监生吃惊的张大嘴巴,赶紧向李博士道歉。心说我算是问错人了,小赵公子拿人家何心隐当靶子,李博士怕是不会对科学有好印象的。

    “可惜,可惜了……”果然,便听李卓吾叹气连连,似乎对赵昊大有不满。

    监生刚想打住话头,谁知那李卓吾却话锋一转,扼腕叹息道:“可惜我李贽平生最恨君臣、师徒这两种恶心巴拉的关系,不然还真想跟那小子好好学学呢……”

    监生听了这个汗啊,心说您当着朝廷的官,教着国子监的学。却说这种话,也不怕惹麻烦……

    “怎么,你想去跟他学学?”李贽看一眼那监生,笑道:“想去就去嘛,不要不好意思。跟你透露个小秘密,何心隐那老货前几天,在赵小子的煤场里,墩了三天煤藕。回来对他赞不绝口,说那就是‘百姓日用即道’,正准备跟颜山农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把他拉进我泰州学派呢。”

    “现在怕是不行了吧。”监生轻声道。

    “当然。可惜何心隐那厮光顾着耍帅去了,不知道自己成了人家开宗立派的垫脚石。”李贽乐不可支,不断拍打着监生的肩膀道:“拉不进来那就加入他。横竖你也没有中举的命,不如改弦更张,去拜师好好学。等学完了跟我讲讲,这科学到底有没有他说的那么神。”

    “哎,好……”监生点点头,有些不自信的笑道:“只要人家肯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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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不懂几何者勿入此门

    灵济宫讲学的宣传效果,果然立竿见影。

    第二天,便有三四十人前来春松胡同拜访,想要跟赵昊多了解一下,什么是科学。

    毕竟昨日赵昊只是大谈了科学的作用,但对其内容却只做了泛泛之谈。就好比后世人看了预告片,就想瞧瞧正片,有没有片花表现出来的水准?

    然而当他们一路打听到赵府西门时,却见广亮大门的门柱上,悬着一块偌大的木牌子。

    上头写着一行醒目的大字‘不懂几何者勿入此门’。

    “不懂几何者,勿入此门?”儒士们面面相觑,互相问道:“几何者何也?”

    便有人恍然道:“昨日在灵济宫门口,领到的小册子,其中一本好像叫《几何初窥》。”

    “不错。”王武阳应声出现在门洞中,朝着众人团团一拱手,然后朗声解释道:

    “几何乃本门入门的学问,但并非所有人都适合当科学家。为了避免浪费吾师与大家的时间,昨日特地发放了《几何初窥》若干,只有能看懂此书者,才有可能成为吾师的入室弟子,得授科学真谛。”

    “昨天赵公子可不是这么说的,”便有人提出异议道:“他说有兴趣的可以来春松胡同,把科学道理现场演示给我们看。”

    “哦,那是科普演示。”王武阳便一指东边的大门道:“诸位由那道门进去,每日我等师兄弟会轮流为来宾演示科学实验。”

    “这样啊……”来宾们心说别看这科学小门小派,还整的挺正规呢。

    于是他们便走到赵府的东门去,那里门柱上,果然挂着另一面牌匾。

    除了‘科普演示’,四个大字外,还有每日开放时间——早、午各一场,每场半个时辰。

    赵昊将五个弟子加赵士祯,六人分成三班,每人三天来接客半个时辰,既不影响学习,又能宣传科学,而且还不用给工钱。

    ~~

    门口的卫士将来宾请进连夜布置好的西厢房,房间里有烧着煤藕的暖炉,还有茶水点心。

    辰时一到,今日接客的王鼎爵便出来了,然后在来宾好奇的目光中,开始科普第一课——‘开眼看世界’!

    不错,就是赵昊在雨花台,给二阳上的那一课。

    不过课件内容做了调整,首先删去了夜里看月亮一环,还有地球仪也没展示出来——这是赵昊今早才做出的决定。

    这里是北京城,不是天高皇帝远的京城,而且徐阁老还盯着呢,搞得太颠覆了,是要出大事儿的。

    嗯,初期还是猥琐发育,别浪。

    不过赵昊加进去好几个有趣的科学实验,诸如‘水中点灯’、‘水往高处流’、‘水中现彩虹’、‘油锅捞铜钱’、‘万花筒’、‘鸡蛋水上漂’等等……

    这些小实验既有趣,又吸引人,而且实验道具都是现成的。

    平时闲来无事,赵昊便会整几个出来,给徒弟们讲解一番,让他们对科学概念有直观的了解。

    此时王鼎爵照方抓药即可……

    来宾们只见他将手伸进沸腾的油锅,不由纷纷倒吸冷气,甚至有人不忍的捂上了眼。

    王鼎爵却若无其事的捻出几枚铜钱,一边擦干净手,一边向来宾解释,这是因为油锅里加了一半的醋。醋的沸点远低于油,所以温度不高时便会开锅,造成滚油的假象。

    通过这个实验,来宾们便记住了什么叫‘沸点’,而且不同液体有不同的‘沸点’。

    王锡爵又往碗里丢了个生鸡蛋,鸡蛋缓缓沉入水底。然后他加两勺盐进去,不一会儿,那鸡蛋竟重新浮了起来。

    通过这个实验,来宾们了解到什么叫‘密度’,密度越高,浮力就越大。

    他们还见识到了,沉重的铁盒浮在水盆中——这甚至比‘滚油捞铜钱’还让他们感到震撼!

    那可是铁作的啊!

    这次便有个监生打扮的青年抢答问道:“因为铁盒是空心的,所以密度比水低吗?”

    王锡爵略感吃惊的看一眼那青年,记住了他的样子,然后笑着点头道:“密度等于质量去除体积。质量可以理解为重量,而体积只跟大小有关,实心空心的无所谓。所以质量越小,体积越大,浮力就越大……”

    “那岂不是说,铁都能造船了?”

    “当然可以,只要你在这个公式的指导下,制造出密度小于水的铁船,自然可以漂在水上。”王鼎爵淡淡一笑,肯定道:“这就是科学的作用。”

    “厉害!厉害!”

    见识到科学的神奇,了解到科学的计算方法,来宾们渐渐听了进去,全都目不转睛的看着王锡爵,听他继续进行生动有趣的科普。

    赵昊站在后门,透过门帘,看着里头聚精会神的读书人,露出了老母亲一样的欣慰。

    ~~

    快乐的学习时间总是那样的短暂。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了,王鼎爵搁下手中的三棱镜,对众人礼貌笑道:“上午的科普到此结束,请有秩序原路离开。”

    “下午还能看吗?”来宾们意犹未尽的问道。

    “可以去门房报名,一节课最多三十人。”王鼎爵说着,又提醒众人道:“不过短时间内,实验项目不会变化。所以看过一次的请尽量不要再来,把机会留给更多的人。”

    顿一顿,王鼎爵又诱惑众人道:“这些其实都只是物理学的小实验而已,而物理只是本门学问中的一支。”

    当然,他不会告诉他们,其实自己也只是自修过,王武阳手抄的《初级物理》,很多地方根本一知半解呢……

    不过师父说过,当老师最重要的就是明明心里慌成狗,表面上却稳如老狗,这样才能镇住场子。

    来宾们这才怏怏出门。见识过那么多神奇的实验,而且还知其所以然,谁不心痒难耐,想要对那物理深入了解一番?

    “看来,得回去好好翻翻那《几何》书。”便有人摩拳擦掌道:“看懂了之后再来。”

    “不错,这科学不一般啊。不光能做实验,还能总结出道理和什么什么……公式来,我看用处不小。”

    “走走,回去看《几何》去。”

    宾客们回到大街上,看一眼那块‘不懂几何者勿言拜师’的木牌,心痒难耐的散去了。

    王武阳立在门口,看着不断回头的人群,对一旁的二师弟笑道:“人就是这样,得来太容易就不会珍惜。”

    “所以大师兄十分珍惜。”华叔阳便贱兮兮笑道。他一直以自己拜师比王武阳容易为荣,时常以此取笑大师兄。

    王武阳果然大怒,刚要追打而去,却听身后响起一声带着秦腔的提问道:

    “请问二位,咋才算是懂得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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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贱贱,你有外甥吗?

    “请问二位,咋算是懂得几何?”

    听到那一声问,二阳忙停下打闹,正色转身。

    只见发问的是个腰系着蓝丝绦的年轻监生。

    大师兄已经基本了解师父收徒的隐藏条件,便狗眼看人低的昂着头道:“起码能独立解出五道命题。”

    却见那监生松了口气道:“那晚生勉强还算懂了。”

    “哦,你能算出多少道?”大师兄马上改为平视,科学门大师兄必须尊重科学。

    “去年从李博士那里拿到《几何初窥》,晚生空闲时间全都用在解题上。”只听那监生弱弱道:“也才刚解出了不到一半……”

    “噗……”大师兄和二师兄同时喷了。

    “啥,啥?你也解出了一半?!”华叔阳瞪大了眼,他可是后代出了华蘅芳、华罗庚的天才数学家,不过也才独立解出了三十一个命题。

    而大师兄的战绩是十七个;三师兄是的二十个;四师兄不太在行,只有十个;五师弟则有二十三个之多。

    别看俺山东人憨憨的,做题却从不怂江浙人。

    “准确的说,是三十个。”监生伸出三根手指,不自信的问道:“晚生是不是太差劲了?”

    “还行吧……”大师兄绷住脸,瞥一眼华叔阳道:“我师弟可比你解出来的多多了。”

    “呵呵,一般吧……”华叔阳嘴角直抽抽。

    一个也算多?多乎哉,不多也。

    ~~

    让那监生做完了一份几何卷子,证明他确实没吹牛后,华叔阳便将其带进了里间。

    那监生一早出门,这时候已经是过午了,才见到赵昊本人。心说,真是太不容易了。

    他进门就赶紧跪地磕头道:“学生国子监贡生张鉴,叩见先生。”

    “起来吧。”赵昊盘腿坐在炕头上,看着他答出的卷子,证明简洁无误,确实是个难得的科学人才。

    ‘可惜,是个监生。会影响本门的清北率……’赵公子如是想着,瞥了一眼侍立一旁的于慎思。

    五师弟心思细腻,一下就明白了,师父又嫌弃自己拖后腿了。

    他登时眼圈通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哎,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啊……

    ~~

    好在那张鉴,还体会不到赵昊这一瞥里的嫌弃。

    不然以他不自信的性格,怕是直接就跑出去了。

    沉吟好一会儿,赵昊方缓缓问道:“你是监生,当以举业为重,学科学不怕跑偏吗?”

    “先生有所不知,学生有个毛病,在狭小的空间里会晕过去。”便见那张鉴苦笑道:

    “前番陕西秋闱,学生一坐进那狭小的号房就喘不上气,最后晕了过去。等醒来时,已经被抬了出来。”

    “呃……”五阳闻言心说,还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呢。

    几位看看五师弟,暗道,这个比你还惨,一辈子没法考举人了……

    于慎思则同情的看着张鉴,很希望他也能被师父收列门墙,这样……以后自己就不是最差的那个了。

    可见淳朴的山东人,和江浙人呆久了,也会变得的不纯洁起来……

    赵昊一听,心中不由一动,暗道莫非这人有‘密闭空间恐惧症’?

    便问那张鉴道:“这是你小时候落下的毛病吧?”

    张鉴闻言瞪大眼,吃惊的看赵昊半晌,方震惊问道:“这也是科学吗?”

    “不错,医学也是科学的范畴。”赵昊点点头,心说可惜我不会……

    张鉴却激动的点点头,仿佛看到神医一般,满怀期冀看着赵昊道:“这病,先生能治吗?”

    “你先说来听听。”赵昊不置可否道。心说我当然不能治……

    “是。起因是学生五岁的时候,被人贩子绑了,装在口箱子里一天一夜。虽然后来侥幸得脱,但只要一进入类似的场所,我就会心生恐惧,然后焦躁不安,呼吸急促、心跳加快,脸红流汗,直到晕厥过去……”

    “学生起先也没当回事儿,因为我只要不去那种密闭的地方,便不会犯病。童子试的时候,因为都是露天考试,学生顺利考中生员。直到三年前到省城参加秋闱,才忽然发作。”想到辛酸处,张鉴不由眼圈一红,哽咽道:

    “这几年,学生在家乡延医问药,没有好转。提学大人见我可怜,将我送入国子监,让我一边读书,一边遍访京城名医,可惜依然没有好转。”

    “去岁秋闱,学生鼓足勇气,怀侥幸之心,再度踏入顺天贡院……结果,又被抬了出来……”张鉴终于忍不住垂泪道:

    “呜呜,我太难了……”

    “呜呜……”听到张监生这悲伤的遭遇,于慎思跟着哭起来,对师父反省道:

    “跟他一比,学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太该死啦……”

    “你知道就好。”赵昊白他一眼,心说哭什么,哭得我怪心酸的,不收他都不好意思了。

    可是收了这注定考不上举人的废柴,本门百分百清北率,就肯定保不住了……

    正犹豫间,赵昊又听有人哭起来。

    他刚想呵斥说,本公子的老子还活着呢?哭什么丧?

    谁知一抬头,原来是赵二爷不知何时回来了。

    赵守正眼碟子那是极浅的,最见不得人遭罪。他走到炕边,拉着那张鉴的手,对赵昊道:

    “儿啊,按说你门里的事儿,为父不该插嘴。不过这孩子太可怜了,走不了科举这条路,你又不收他,不白白浪费了这么个人才?”

    “哎,好吧……”赵二爷发话了,赵昊能怎么办?他要求学生听自己的话,首先就得以身作则,听父亲的话,这叫上行下效。

    “多谢师祖讲情,多谢师父收留。”张鉴一个劲儿的重重磕头,那可怜劲儿看的赵昊都怪心疼的。

    “罢了罢了,快把拜师帖交给师父吧。”大师兄忙扶住他,从张鉴手中拿过帖子,奉给赵昊。

    赵昊拿过来看看,信口念道:“张鉴,陕西泾阳人士,十七岁应童子试,取为甘州卫学第一名;十八岁起,于戴中丞署内坐馆讲学,此后精研《易经》,作有《易传发蒙说略》行世……”

    别的弟子的拜师帖上,都只有姓名籍贯学历寥寥数语而已,只有这张鉴的拜师帖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一条又一条,恨不得将小时候扶老奶奶过马路都记上。

    这当然也是一种不自信的表现。

    不过也幸亏如此详细的描述,让赵昊将他的名字,渐渐跟一个牛人挂上钩。而且这个牛人,还有个超级牛的外甥。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他便有些突兀的问道:

    “鉴,你有外甥吗?”

    “啊?师父问这个弄撒?”张鉴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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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祖宗又要显灵了?

    “师父问你有没有外甥?”大师兄踢了张鉴屁股一脚。“有就有,没有就没有,问那么多弄撒。”

    “没有。”张鉴赶忙摇头道:“家姐去岁才刚嫁人,至今未接到家信说,有弄璋之喜。”

    “那你姐夫叫什么名字?”赵昊越问越离谱:“是干啥的?”

    “我姐夫是同县王家村的,姓王名应选,虽然只是个私塾先生,但学问大得很,算数、机械、天文、地理,都十分精通……徒儿就是和他处久了,才对,才对科学感兴趣的。”

    张鉴唯恐师父嫌弃姐夫的出身,赶紧给他加码。只是心里未免不自信道,这些应该算是科学吧?

    谁知效果之好,令人目瞪口呆,只见那年轻的师父,脸上荡起了一抹和蔼亲切的笑容。

    赵守正见状不禁大吃了一惊。心说一个山村教师怎么够资格,触发我儿的套磁技能呢?

    “陕西年景不好吧?”果然,只听赵昊关切问道。

    “是不好。”张鉴黯然点头道:“年年水旱蝗灾不断,藩王又猛刮地皮,老百姓逃的逃、亡的亡,家里就是有地都没人种,日子过的很难很难。”

    “哎呀,孩子不怕。”送二爷一听,马上从柜子里拿出两张会票,拍到张鉴的手中道:“这是改口钱,拿着补贴下家里;这是压岁钱,没出正月就是年,留着零花,不够再问师祖要。”

    张鉴一看那会票的面额,一张一千两,一张二百两。

    他小家小户的哪见过这么多钱?眼珠子差点瞪下来,赶忙推辞连连。

    “这么多,徒孙可不敢要!”

    “师弟你就收着吧,这是师祖对我们的爱护,以后多孝敬他老人家就是。”大师兄忙安慰道:“我们也都收到过呢。”

    四个土豪师兄一齐点头,心说,只是都用不着……

    “谢谢师祖……”张鉴感激涕下,心说咱明明只打算拜个师,怎么连家计都解决了?

    “这会票好像在陕西兑不出来。”赵昊也不管是不是这样,反正就当是这样道:“不如这样吧,你写信问问家里,愿不愿意去金陵生活?如果愿意的话,等天暖和一点,我派人去把他们接过去。”

    “啊?!”张鉴心里砰砰直跳,怯生生问道:“会不会太给师父添麻烦了?”

    金陵是哪里?那就是富甲天下的人间天堂啊!

    更重要的是还没有藩王作孽!

    不知多少百姓,从苦难深重的西北,千里迢迢逃到扬州、金陵和苏州,图的是什么?不就是哪怕在江南寄人篱下,也好过在西北受苦吗?

    结果他一客气,屁股又挨了大师兄一脚:“麻不麻烦是师父的事儿,你就说愿不愿意吧!”

    “愿意,当然愿意了!”张鉴幸福的要晕过去。心中狂叫道,怎么师门什么都管?我科学门的弟子也太幸福了吧?

    “愿意就成,”赵昊便慈祥笑道:“你早点写信,我让人送去陕西。”

    而后又吩咐大弟子道:“你帮我给张知县写封信,请他想办法帮你师弟一家寄籍。”

    “师父。”王武阳便小声提醒道:“寄籍多亏啊……”

    “哦……”赵昊恍然一拍脑壳,失笑道:“是为师想岔了。”

    便对六弟子笑道:“南直隶举业艰难,还是不要凑热闹了。不如将户籍留在陕西,将来你和家里晚辈,进学要容易许多。”

    “都听师父安排。”张鉴乖乖点点头,他现在被幸福冲昏了头,就是师父让他抹脖子,都不带眨眼的。

    “好了,去吧。”赵昊摆摆手。

    大师兄只好又提醒道:“师父,字号……”

    “哦对对,瞧我这记性。”赵昊尴尬一笑,略一寻思,便对跪在地上的张鉴道:“为师的入室弟子,字号中都有一个‘阳’字。你家是陕西泾阳的,就直接号泾阳吧……”

    “是,师父。”张鉴忙感激叩首,哽咽道:“徒儿尽力不让家乡蒙羞!”

    几位师兄见状不由窃窃私语。

    “好像比给烈阳起名还敷衍呢……”

    “烈阳好歹两年后还能再考……”

    “六师弟他,哎……”

    他们现在已经知道,师父跟三师兄一样要强,决不允许弟子比别人差。不由暗暗同情六师弟,怕是要向烈阳那样,吃一段师父的白眼了。

    然而赵昊还真没有,只见他笑眯眯对张鉴道:“让师兄们带你安顿下来。另外,你大师兄他们马上就春闱了,往后你和烈阳一起在为师跟前伺候吧。”

    “是,师父!”张鉴忙重重点头应下。

    “不,师父,我可以继续侍奉你老人家的……”王武阳感到自己失去了人生的意义。

    “给我滚去念书!”赵昊把脸一沉,叹口气道:“不好好用功,别说状元了,只怕你们连进士都难中……”

    “是,师父……”王武阳等人,才知道老师担心的是什么——这届会试的主考官,几乎一定是内阁次辅李春芳。

    这几十年来,按惯例每位大学士都有一次当座主的机会。徐阁老和陈以勤都当过了,李春芳和张居正按说都有机会,可前者是状元,入阁也早张居正几年,并且也是徐阁老的学生。徐阁老没必要再去破这个例,所以顺理成章就是李春芳。

    李相公可是心学大佬,昨日也在灵济宫坐着呢!

    而且他只看徐阁老脸色,并不会在意张居正的态度。

    虽然考官看到的卷子,是经过糊名誊写的,考官也不知道哪个是哪个。而且主考一般也不会黜落同考官推荐上来的卷子。

    但赵昊总是感到不安,担心父亲和学生会被自己牵累。

    可会试乃国家的抡才大典,就是娘也不能插手,他也只能要求弟子临阵磨枪,把文章再做好一点了。

    ~~

    等到弟子们都出去,房间里就剩下赵昊爷俩。

    赵守正方小声笑问道:“儿子,这小子一家子不简单?”

    所谓知子莫若父,他太了解儿子无利不早起的毛病。

    赵昊收徒弟时尚勉勉强强,可知道人家的家世后,却立马热情起来……赵二爷就猜到,是不是太祖爷又托梦给儿子了?

    “父亲,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赵昊正色道:“我是老师,当然要关心自己的学生了!”

    心里却笑出猪叫道:当然不简单啦!

    对赵昊来说,张鉴、他姐夫,以及那未出生的侄儿,都是无价之宝。

    把这一家子弄到手,可比收几个状元还有用呢!

    “好好,不愿说就算了。”赵二爷便往炕上一歪,伸个懒腰道:“这阵子可累死我了。”

    “父亲这几天便把差事交出去,再跟干娘告个假。”却听赵昊轻声说道:“然后我们再闭上一个月的关吧?”

    “什么?”赵二爷登时一个激灵爬起来,压低声音叫道:“难道……祖宗,又显灵了?”

    “谁知道呢。”赵昊不置可否的正色道:“不管显没显灵,父亲都要用功了。”

    “嗯,我会的。”赵守正咬牙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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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宝藏男孩小六子

    赵昊这厮基本算是个功利主义者,张鉴能在没机会中举的情况下,被他收为弟子。自然是收这个徒弟的好处,远大于对‘清北率’的影响了。

    而且赵昊命张鉴随侍左右,也并非仅是其他弟子需要用功那么简单。

    就这么说吧,张鉴就像个不走运的穿越者……

    他五岁时被拐子装到箱子里一天一夜,却机警的逃脱,像极了穿越文的开头。

    然后他小小年纪应童子试,便连中小三元,成为远近闻名的神童。并因文章雅正而甚有哲理,受到了巡抚大人的赏识。十八岁起,便在戴中丞署内坐馆讲学,此后精研《易经》,著有《易传发蒙说略》行世。

    他的学问好到什么程度?在北京坐监时,国子监的老师们都纷纷让子弟拜他为师、从其受业。

    嗯,多么熟悉的套路啊……

    可惜他命不好,得了那个进不得考场的病。

    在另一段历史上,张鉴十七岁、二十岁两次被抬出贡院后,便绝了科举的念头。回到老家坐馆授课,著书立说,成为关中名儒,闲暇之余精研算数机械、天文地理……呃,这也是穿越者的另一条路数。

    后来因为名气太大,吏部将他铨选为赵城知县。然而张鉴的背字还没走完,刚上任父亲去世,只好辞官丁父忧;孝满,补定兴知县,谁知刚过一年,又连逢祖母及母亲去世,只好再度辞职归里,回家安心讲学,教授子弟……

    整整十二年后,张鉴才再次应召出仕。他廉洁奉公、施惠百姓,教育士子、严惩奸佞,很快因为政绩出色被升为知州。

    他与别的官员最大区别,在于他用科学解决难题的能力超强。

    他在山西最贫困的岢岚州担任知州时,本来城内用水全靠城外河水,每当鞑子进犯、城门关闭,城内便会缺水渴死百姓。张鉴认为州城临河,不会没有地下水。便在城中进行挖掘勘探,发现多处土地潮湿,但有岩层阻挡。他便召集石匠凿通岩层,果然发现了水源,从此城中再不缺水。

    还有,城内用的煤炭,原先都是从二百里外运来的。张鉴经过亲自勘查,在州城附近找到了矿点,令窑户就地开采,从此城中不再缺煤。

    州城内的陶瓷,以前都购自八百里外的兴唐桥。张鉴认为既已有了煤炭,就可以自己烧制,于是亲自寻找到了陶土,令窑工就地烧制陶瓷器皿,不只满足了本州需要,还出售到了外地。

    州境的百姓不会织布,张鉴便购置了织布机,请来熟练师傅免费教习,不到三年,州内自织的布够穿以外,还可以出售充作赋税。

    于是,山西最穷的岢岚州,一跃成为全省富庶之地。巡抚魏中丞召集全省官员会集都台,表彰他为全省循吏第一,并亲手斟酒三杯表示崇敬。

    后来升任大同同知时,张鉴又创制了各色战车、护城悬楼、翻车、易弩等作战器械。总督萧大亨试用后大为赞赏,下令批量制造,部署在前线……

    除了当官搞发明是把好手外,他教徒弟的本事更是出类拔萃,一生培养出几十名进士,其中就包括他的外甥,与徐光启并称‘南徐北王’的王徵。那可是明朝乃至整个古代史上,最出色的机械学家。

    不过王徵这会儿应该还没出生,倒是徐光启,应该已经是小正太了……

    这样也就不难理解,赵昊为何如此看重他了——小六子简直就是世上最完美的辅助了。

    就算他考不上举人,将来给老爹当个幕僚,和赵士祯一起搞搞发明,帮自己教教徒子徒孙。然后按自己的思路,把他外甥和更多的好苗子培养成才,都是极好的啊。

    何况他姐夫王应选,也是个跟他类似的宝藏男孩。

    嗯,本公子是那种只注重升学率的功利老师吗?

    不,我科学门培养的人才,不是高分低能的废材!

    这样一想,赵公子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升华了呢……

    ~~

    正月十三,赵守正便按赵昊的意思,到粥场将手里一摊移交给下面的管事。

    粥场早已上了正轨,近来排队吃粥的灾民又减少了两成,自然愈发运转自如,不用他整天盯着了。

    何况,他在这儿到底是帮忙还是添乱,还真说不好呢。

    第二天,他又到长公主府跟殿下告假。

    这阵子,宁安已经习惯了隔一天与赵郎见面,虽然什么都没做,只是简单聊聊天,长公主也感到颇为满足了。

    听说要有一个月见不到赵郎了,端坐在凤椅上的宁安,登时整个人就不好了。

    “这,能不能不考啊……”长公主一不小心,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幸好柳尚宫咳嗽连连,她才赶紧改口道:“本宫的意思是,兄长学问那么大,还需要专门闭关吗?”

    “……”

    赵守正心虚道,我学问可真不大,要是没有老祖宗和小祖宗帮忙,到现在还是落魄老监生一个呢。

    但他从年轻时就对长公主吹牛惯了,如今还是改不了老毛病,便正色道:

    “殿下说的是。愚兄文章火候老道,确实不需要闭关了。但我还有四个徒孙同样要春闱,做师祖的必须以身作则,教他们全力以赴准备应考。”

    “哎,兄长真是不容易。”可把长公主心疼坏了。

    “自己考试就够辛苦了,还得辅导徒孙的功课。昊儿也真是的,干嘛要收那么多徒弟呢?”

    赵守正心说,我徒孙倒是经常辅导我功课。面上却气概十足道:

    “我儿自小没有娘,是我一手带大的,自然宠了点。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当爹的兜着就是。”

    长公主闻言俏面微红,轻咬着朱唇刚要说,‘我不就是他娘吗?’

    却听亲儿子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老前辈真是好父亲啊……”

    便见李承恩一脸感动的从外头走进来,后头还跟着李明月。

    李明月乖巧的向赵守正问安,口称‘伯父’。

    赵守正对这个美丽娴静的小县主,印象也是极好的,忙笑着还礼。

    李承恩却大大咧咧,在赵守正一旁坐下道:“老前辈,什么时候再打两圈马吊?”

    赵守正跟李承恩更是臭脾气,便呵呵笑道:“这段时间怕是没空了。”

    “站起来!赵伯伯面前有你坐的份吗?”长公主终于从被撞破奸情一般的尴尬中走出来,狠狠瞪一眼胡乱出现的儿子。

    李承恩还在惩戒期呢,吓得他赶紧站起来,小声辩解道:“又不是外人……是吧,老前辈?”

    “不是,不是……”赵守正忙点头尬笑。

    “什么老前辈?叫伯父!”长公主又瞪他一眼。

    “哎,伯父。”李承恩低着头,乖乖叫一声。

    “啊,叫什么都可以。”赵守正有一种偷了别人东西的心虚。

    怼了儿子几句,长公主这才稳住了心神,没好气问道:“来干什么?没看见娘和你伯父在谈正事吗?”

    “娘,这可不怪我,是明月非要吵着,明天想去逛庙会、晚上还想看花灯。”李承恩忙叫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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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长公主计划通

    “你想逛庙会,晚上还要看花灯?”长公主闻言一愣怔,也不知想起了什么。

    “不是我,是明月,是明月啊,娘!”

    小爵爷一阵心虚。那日夜不归宿,虽然有赵昊帮着圆过去,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母亲勒令他,每日天黑前必须回家,不然就要连白天也不许出门了……

    “娘,年前就跟赵大哥说好了,要带他一起逛庙会的。”当着赵守正的面,李明月自然一副淑女模样,轻轻点头柔声道:

    “正赶上明天上元节,大哥还没看过鳌山灯呢。”

    “是得瞧瞧,难得一见呢。”长公主便对女儿和颜悦色道:“一年就这么一回上元节,就玩个尽兴吧,晚点回来不要紧。”

    “嗯,谢谢娘,娘最好了。”李明月开心坏了,要不是赵伯伯在,她早就一口亲上去了。

    这两天小县主挺担心,会不会受兄长牵连,明天晚上看不了灯了。

    “看好你妹妹,别光顾着玩。”长公主又瞪一眼儿子道:“你几天没去煤场了?”

    “大哥不是也没去吗?”李承恩小声嘟囔一句道:“我觉的我不去,对他们帮助最大……”

    “哼,你还挺有自知之明。”长公主被儿子逗笑了,挥挥手道:“下去吧。”

    待到儿女告退,长公主寻思片刻,略有些结巴的对赵守正道:“兄长,不如…我们…明天…也……”

    “呃……”赵守正登时耳朵根通红,柳尚宫还在一旁呢。

    虽然估计这老嬷嬷什么都知道,可赵二爷还是臊得不行,连忙摆手道:“明天要闭关了,怕是没时间。”

    “孩子们不是要去看花灯吗?”长公主急忙道。

    “业精于勤荒于嬉……”赵二爷红着脸摇头道。

    见赵郎就是不答应,长公主快要哭了,求助的看向柳尚宫。

    柳尚宫心说不答应才好呢,可看到殿下这可怜兮兮的样子,她也只好叹口气道:“赵孝廉此言差矣,体察民情是正事。”

    “哦?”赵二爷一愣。

    “对,本宫是请你陪我体察民情。”长公主一点就通,不由展颜笑道:

    “你看,赈济了这么久流民,本宫还没到粥厂去瞧瞧呢。明天上元佳节,兄长便陪我走一遭。晚一日闭关又有何不可?”

    “这样啊……”有了正当的理由,赵守正终于‘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道:“也罢,粥厂的情况我最熟悉,明日便陪殿下走一遭。”

    长公主登时心花怒放,几乎是一瞬间,便已经勾画好了明日出行的路线和安排。便强抑着激动道:“明日兄长便不要来十王府了,一早在西便门外等我就成。”

    “是。”赵守正也没敢问多早,心里打鼓似的,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

    待到赵二爷踩着棉花回去,柳尚宫方哭笑不得道:“殿下不是说,就这样见见面、说说话,便心满意足了吗?”

    “啊,本宫说过吗?”长公主讪讪一愣,然后便拉着柳尚宫的手,可怜巴巴道:

    “本宫要一个月见不到赵郎了。等春闱过后,他也不会再回粥场了,往后就是连经常见面都是奢望……明日,便让本宫好好高兴一回吧,好不好吗?”

    柳尚宫心说你是快活了,万一东窗事发,我可要被活活打死了。整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尚宫,这大明朝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但长公主如此软语相求,她也只好咬牙道:“成,老奴待会儿跟老姬合计合计,看看明天怎么帮殿下打掩护。”

    “嗯。”长公主登时心花怒放,屈着指头数算道:“明天我要先去城隍庙市、然后逛后海,天黑到东四牌,最后去灯市……”

    柳尚宫听得嘴角直抽抽,心说好么,规划的还挺满当。只是她不得不硬着头皮提醒道:“殿下,明天小爵爷和县主他们三个,好似也要去庙市和灯市。”

    “放心本宫已经考虑到这一节了。”便见长公主激动的俏面通红,语速极快道:

    “明天咱们早点去白云观。等待咱们办完事儿,明月他们肯定也逛完庙会,去东四牌用午膳了。我俩便可安安心心把庙市逛完,然后与赵郎去后海漫步怀旧,待到天黑再去东四牌。这时候,他们肯定已经逛完了东四牌,赶去灯市占好位子了。我俩便可在东四牌吃点东西,等放灯后再去东华门。那时候都顾着看灯,谁还会看人呢?”

    “呃……”柳尚宫没想到殿下已经制定了如此细致的计划。

    但她还是想打消长公主夜里看灯的念头——那样还得瞒过保护殿下的锦衣卫,实在太难了啊。

    “殿下想的是好,可忘了明日定是万人空巷,京城百姓全都堆在东华门,去晚了什么都看不到,不如早点回府来的安全。”

    “所以要你帮本宫,提前去占好位子。”长公主便笑眯眯道。

    “哦……”柳尚宫感觉自己真应该好好瞧瞧,哪里上吊比较合适了。

    ~~

    春松胡同。

    赵昊在家里等了三天,也没接到张居正的请柬,这让他感到好生失落。

    不禁暗暗揣度,莫非偶像改主意了不成?

    但也不能贸然投贴拜访,那样显得太上杆子,平白让偶像瞧不起。

    再说,万一吃了闭门羹怎么办?他脆弱的小心肝,可受不了这份打击。

    赵昊只好先将此事压在心底,靠千把攥和拔断筋来调节失落的心情。

    这十多天过去,在高大哥的严格督促下,他已经勉强可以用左腿,从身后勾到自己的右拳了。

    今天便要一鼓作气,将那第四式——‘连拳撩腿势浑元’,完整的耍下一遍来。

    赵昊在正院天井里,跟高大哥练着拳。

    前院大门洞,守门的于家兄弟正跟个身材瘦小、两眼滴溜乱转的猴样青年说着话。

    那青年也是就二十出头,比长腿兄弟矮了整整一头,却穿着举人的圆领,指着那门上木板笑问道:“这话什么意思?”

    “你看不懂吗?”于慎思瓮声瓮气道:“就是得懂得几何,才有资格进去这道门。”

    “不错,至少能独立解出五道题,才有资格成为吾师的入室弟子。”于慎行也认真解释道。

    “嗨,以为多难的事儿呢。”那青年闻言,从袖中掏出一本《几何初窥》丢给于慎思道:“我都能进去三回了。”

    于慎思打开那册子翻看,果然见在页面空白处,用铅笔写了十几道命题的证明过程。

    “还行啊你。”于慎思扫眼一看,基本正确。不由赞赏点点头,心里酸酸道,这个师弟比我强……

    他知道,有这么聪明的举人要拜师,师父肯定会乐开花的。

    “我可以进去了吧?”那年轻的举子昂起头。

    “这位兄台请进,还未请教高姓大名。”于慎行便向他一抱拳,侧身让开去路。

    那举子一撩衣袍,一边迈过门槛,一边笑道:“我叫金学曾,住在杭州会馆。”

    “原来是金兄。”长腿兄弟刚要自我介绍,却见那金学曾两脚才刚迈过门槛,紧接着向后一跃,又跳出了门槛。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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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装完就跑真刺激

    “再见?”

    二于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个猴儿,进来又出去,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什么意思?”于慎思皱眉问道。

    “再见者,再也不见之意。”那金学曾一边摇头晃脑的说着,一边往大街上走。

    “你不是要拜师吗?”于慎行追出来问道。

    “谁说我要拜师了?”金学曾却得意洋洋的笑道:“本人只不过看你们口气太大,特来消遣一番。”

    说着他从拴马桩上,解下一头灰毛驴,纵身倒骑上去,然后一巴掌拍在驴屁股上。

    小毛驴便噶地噶地的远去了。

    “呃……”二于都是实诚汉子,一时跟不上那金猴子的套路,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原来自己和科学,被他给耍了。

    两人不由大怒,迈开大长腿就追了上去。

    “你给俺站住!”

    “敢耍完人就跑?你必须要向俺师父谢罪!”

    见两个长腿汉子眨眼就追上一半距离,金学曾也吓了一跳,赶忙使劲拍着毛驴屁股,大喊大叫道:

    “不好啦,有人抢劫啦!”

    毛驴吃痛,拼命向前,金学曾身子又轻,跑起来速度还不慢。

    可于家兄弟家里是养驴的,对付这种牲口那是轻而易举,便见于慎思撅着嘴巴,‘吁…吁…吁……’唤了几声。

    那毛驴居然就渐渐慢下来,被于慎行一把抓住了鞍子。然后他便要去抓那金猴子。

    没想到那厮身手灵敏的很,居然身子向前一探,躲开于慎行这一抓,然后从驴背上滑下来,钻进一旁的小胡同逃之夭夭。

    于家兄弟追了一段,可北京城的小胡同多如牛毛、四通八达,不一会儿就追丢了。

    两人只好垂头丧气返回春松胡同,还好,那驴仍乖乖的等在原地。

    ~~

    正院中,赵昊练完了拔断筋,正在那里做放松,就见于家兄弟牵着头毛驴,灰头土脸进来了。

    “咦,哪来的驴?”他不禁奇怪问道。

    “哎,师父,俺们给你老丢脸了……”于慎行满脸羞愧的,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禀报一番。

    赵昊闻言先是大怒,区区浙江举子,居然敢来本公子府上耍猴,但听到那人叫金学曾后,便露出大度的笑容道:

    “罢了,横竖咱们也没吃亏。”

    然后他看一眼那头小毛驴,冷笑一声道:“拿笔来。”

    张鉴赶忙跑进屋,给赵昊端来笔墨。

    赵昊提起毛笔,饱蘸浓墨,然后在一边驴身上写下歪歪扭扭三个大字‘金学曾’,在另一边写上‘之驴’。

    “牵出去拴在门外,记住,字多的面儿朝外。”

    说完,便转身进屋去了。

    二于看着那头可怜的小毛驴,搞不懂师父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四师兄,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于慎思小声问弟弟道。

    “应该不会吧。”于慎行小声道:“这回姓金的,可比咱们那次过分多了……”

    言外之意,师父是怎么炮制咱们来着?怎么可能放过姓金的?

    “估计早晚有他好看的。”

    ~~

    果然,晚上吃过驴肉火烧后,赵昊将一封信丢给于慎思道:“回头送去杭州会馆……呃,过完节再送,先让他的驴在外头待几天。”

    “是,师父。”于慎思赶忙双手接过来,见上头写着金学曾的名字。不禁暗道,以师父爱记仇的性子,这姓金的怕是有苦头吃了。

    活该!

    待于慎思退下,他转而对侍立炕边的孙大午道:“你继续说。”

    “是公子。”孙大午赶忙清清嗓子道:“这几天,场里的工人增加到将近一万人了,一天能打一百四五十万饼煤藕了。不过冰排子得后天才能开工,所以暂时销量还是那些。”

    “嗯。”赵昊点点头,笑道:“郭大能让他们提前五六天开工,已经不容易了。”

    “还有就是,”孙胖子苦笑一声道:“听工人反映,他们晚上回家后,有些煤商登门招工,想让他们过去干活。”

    “哦,这么快就坐不住了?”赵昊不禁惊喜笑道:“这才开卖不到七天呢。”

    “七天时间不短了。”孙胖子道:“听郭大说,好些煤商买了煤藕回去琢磨着仿制了,估计要不了几天,他们也能打出来模子来了。”

    “那当然,那么简单的玩意儿。”赵昊却不以为意道:“让他们打吧,打得越多越好。”

    赵昊给煤藕本来就定价低廉,那些煤商想要有赚头,就只能雇佣流民……要是从城里雇市民的话,这又脏又累的活,二两银子一月怕是都请不到人。

    这样流民的工作机会,自然也就越来越多了,而不是只局限于赵昊一家。

    “不过暂时咱们也不用担心。”却听孙大午奸诈一笑道:“一时半会他们琢磨不透公子的秘方,墩出来的煤藕还是呛人,想跟咱们抢买卖,门都没有。”

    “你别老是看不得人好。”赵昊笑着摇摇头道:“就算不加消石灰的煤藕,也比散煤好卖多了……大家一起把市场做大,让煤炭的消耗量,从现在每天三四百万斤,增加到一千万斤,不就大家都发财了。”

    “哎,还是公子格局大,小人记住了。”孙大午忙点点头,又禀报道:“还有,已经采购了一批抽水的设备,不知公子什么时候用?”

    “速度不慢嘛。”赵昊满意的笑道:“你把手头的活,暂时交给下面人,然后去西山收购一批透水的废煤窑。”

    “哦,公子是要抽水采煤,废物利用?”孙大午一点就通。

    “不错,上次我去看过,那些煤老板太浪费了,煤窑一透水就丢掉,实在可惜。”赵昊点点头。

    “他们嫌还要雇人抽水。”孙大午对矿上的情况也不陌生道:“而且越往深处挖,渗水就越厉害……”

    “主要还是无利可图。”赵昊笑道:“但对我们来说,花不了几个钱买下来,省下大笔的前期投入。抽出水来就能挖,还是划得来的。”

    “是,咱们自产自用,只要控制好成本,再挖个几丈深,应该也划得来。”孙大午点点头,忽然笑道:“而且煤价,估计很快就要上涨了。”

    “聪明。”赵昊哈哈大笑,拍着他圆滚滚的肚子道:“所以才让你抓紧时间。”

    “明白公子,明天小人就去办。”孙大午忙重重点头。

    “另外,本公子盘算过,场里最多八千人就到顶了。”赵昊又吩咐道:“多出的人全都发去开矿去。”

    他当初用那些皇店、皇庄,从长公主手中换到了大批煤窑子,可都是开采中的好窑,并非渗水的废窑。

    “公子说的是,场里已经人满为患了。”孙胖子闻言松了口气,他其实早想提这茬,但想到赵昊开场的目地是赈灾,自然忍住不表。现在听公子说起,他这才深以为然道:“小人看,反而不如人少时效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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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自动提水装置

    孙胖子走后,赵昊便在炕上琢磨开了。

    在一旁伺候的赵士祯和张鉴,看他画了个炉子似的草图,旁边还有根吊杆似的玩意儿。

    当然,像赵公子这样的灵魂画师。他不跟你解释,你根本弄不明白他到底画的是什么玩意儿。

    “叔,这是啥东西?”赵士祯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猜呢?”赵昊端详一会儿自己的草图,又看看眼前两位未来的天才机械专家,有些拿不定主意。

    “难道是……”方才赵昊吩咐那孙胖子时,赵士祯就在旁边,他何其颖悟?一下就联想到,去年西山之行,叔父说过的话了。

    “自动提水的机器?”

    “聪明。”赵昊竖起大拇指。

    不错,他画的是纽可门蒸汽机。这也是目前工艺水平下,能达到的极限了……至于瓦特式的,没有蒸汽镗床之前,想都不要想。

    纽可门机原理很简单,制造工艺上还没有造鸟铳要求高。

    但赵昊的动手能力约等于零,杀了他也造不出来。

    当然,等到眼前这二位机械大师成熟以后,制造起来估计易如反掌。

    可那是十几二十年后的两人。

    赵昊原本的计划是,传授给他俩初中水平的物理和数学。等他们学会科学的制造方法后,再让两人挑战一下纽可门机。

    但谁能想到,天上掉下个长公主的娘来呢?这下让他至少比计划提前两年,把手伸进了矿山。

    制造自动提水机的日程,自然也要提前了……

    可现在,这两人的水平只能算是手工爱好者,能承担起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吗?

    “叔,快讲讲吧,我保准给你造出来!”

    赵士祯却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催促起来。毕竟造出此物,乃是他人生三大目标之一。

    张鉴也露出期待的目光。他这几天和赵士祯混熟了,已经听师父大侄子描述过,那种神奇的自动提水装置了。

    “罢了,就当个业余爱好吧。”赵昊心说,不让赵士祯造这玩意儿,他也闲不住。与其让他拉着张鉴琢磨造枪,还不如让两人,先把精力放在这上头。

    嗯,本公子是爱好和平的。不过是十二磅炮带来的那种……

    他便就着草图,给两人讲解起那纽可门机的原理来。

    “下头这个是锅炉,跟上头的汽缸连在一起,汽缸上面有个活塞,活塞与上头这根活动的杠杆相连……加热锅炉,汽缸里蒸汽膨胀,活塞便被推动上升……往汽缸里喷水,让蒸汽冷凝,大气压力就会推动活塞下降……这样汽缸不断充气、冷凝,活塞就会带动杠杆不断上下往复运动,将矿井里的水抽出来……”

    赵昊讲起来头头是道,任谁也看不出,他干起来却无能为力。

    两人听得十分专注。赵士祯一边画着草图,一边向赵昊询问着每一部分的细节。

    “对,这里有个进气阀,这个是注水阀……”

    在赵昊不断的纠正下,赵士祯画出来的草图愈发像那么回事儿。

    终于,在第七稿成型后,赵士祯画出来的图纸,跟赵昊从书本上看的纽可门机,几乎别无二致了。

    赵昊一拍桌子道:“就是这玩意儿了!”

    这次倒没再夸天才……

    毕竟有他在,画出图纸并不难。难的是,能不能照着图纸,把这玩意儿造出来。造出来之后,还得能按预想的运转,才叫真牛逼。

    那句话,还是留着等到时候再说吧。

    赵士祯却已燃起了雄雄斗志,通过和叔父这段推敲,他已经了解了这‘自动提水机’的原理。

    他迫不及待要试制一下,这种靠烧水就能让杠杆往复动起来的神奇装置。

    张鉴虽然几乎没说话,眼里却闪动着激动的光。

    他对机械装置的了解,比专注武器的赵士祯要强不少,已经隐约可以想到,如果这种装置能变为现实,将会给这个世界,带来多大的改变了……

    跟这种伟大的事情比起来,一辈子考不上举人,又算得了什么?

    ~~

    等到两位天才捧着图纸激动离去,赵昊看一眼还在炕上翻来覆去摊煎饼的老爹。

    “父亲,吵到你了?”赵昊不禁有些奇怪。

    赵二爷的睡眠质量堪称一绝。通常只要脑袋一沾枕头,十息之内就会传来呼噜声,赵昊他们说话的声音再大也吵不到他。

    “没。”赵守正闷哼一声,又翻了个身,面朝着墙。

    ‘看来也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赵昊见状,便吹熄了灯。这一晚上把他累得够呛,也没精力关心老爹情绪问题了。

    ‘莫非是因为要一个月见不到娘,心里舍不得……’临睡前,赵昊心头升起一个可笑的念头。

    他不禁暗道,若是娘知道闭关是我的主意,怕是会怨我的。

    然后赵昊便沉沉睡着了。

    嗯,他的睡性随爹。

    ~~

    天刚亮,赵昊便被悉悉索索的翻东西声吵醒,他还以为家里又招贼了呢。

    刚想扯着嗓子喊,才发现原来是老爹在翻箱倒柜找衣服。

    见他将十几件不同颜色、不同质地、不同款式的袍子,摆了半边炕。

    赵昊就知道老爹这是要去干嘛了。

    佳人有约啊。哦不,要和娘约会啊……

    不然赵二爷才不会自己挑衣服呢,都是方文给准备什么就穿什么。

    ‘旧情复燃,果然迅速。’

    赵昊心中不禁暗喜。

    对此他是喜闻乐见的。毕竟娘才是自己最坚强的后盾,当然要有‘以娘的好恶,为好恶’的自觉了。

    ‘可惜,娘也不好意思跟我开口,不然早就帮她把赵二爷搞定十次八次了……’赵昊暗叹口气,很为不能帮娘太多忙,而感到愧疚。

    ‘说不定,人家就喜欢寻找初恋的感觉呢……’

    赵昊自我开解一句,便翻个身继续睡觉,以免老爹尴尬。

    ~~

    等他一觉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老爹早就不见了踪影。

    听到里间有动静,早就等在外头的张鉴和于慎思,赶紧捧着面盆、牙具、梳子、棉巾等物进来。

    除了动作还不太娴熟之外,手脚不比乾清宫的太监慢多少。

    赵昊一边刷着牙,一边听于慎思禀报道:

    “师祖说,他今日要陪长公主殿下,去白云观探望流民,估计回来不早。让师父不用等他过节了。”

    “过什么节?”赵昊一愣。

    “上元节啊!”外间里,响起李明月那脆如黄莺的声音。“大哥,我们去逛庙会喽!”

    “哦,上元节啊。”

    赵昊恍然,心说怪不得,原来老二位是过情人节去了……

    他年纪还小,便不敢再往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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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你后退半步是认真的吗

    在北京过年就是逛庙会。

    过年期间,一般店铺都闭门歇业,老百姓想买什么,都得到庙会上去。久而久之,庙会上吃的、玩的琳琅满目,还有很多平素难得一见的稀罕物,也都应有尽有。

    从初一开始,京城十几处大大小小的庙宇,便红红火火的办起了各具特色的庙会,其中又以都城隍庙的庙会最大最热闹。

    一进闹市口,只见大街两边望不到头的货摊上,密密匝匝摆满、挂满了过年味道浓郁的各式玩意儿。什么风车、年画、脸谱、木刀枪、泥公鸡、泥娃娃、空竹等等等等……那浓郁的过年味道,瞬间便将人淹没其间。

    “十六年来,本……我做梦都想像这样,不惊动任何人,逛一逛热闹的庙市!”

    甩掉了所有随从,换作寻常富家夫人打扮的宁安长公主,仅仅是站在这里,就在强烈的幸福感中沉醉不已了。

    一旁的赵守正却感觉一颗心快要跳出来了。

    他总觉得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在看着自己,仿佛随时都会被人认出来一般。

    “赵……”宁安双目水润的瞥一眼赵守正,刚想说几句憋了多年的情话,却见他绷着个脸,紧张的不行。

    “兄长,你怎么了?”宁安忙关切问道。

    “没,没什么……”赵守正强笑一声道:“可能是因为单身十年,还不太习惯……”

    “兄长不要紧张,这也算是一种体察民情了。”长公主看到赵郎憨憨的样子,一颗心都要化掉了。

    “对,对体察民情。”有了这个借口,赵守正心跳放缓了不少,笑道:“过年期间,确实没有比庙会,更能体察民情的地方了……”

    “嗯,我想体察一下,老百姓的吃食呢。”长公主便娇声道。

    “好好,我给你买。”赵守正忙四下张望,见食摊上也是座无虚席。

    庙会上没有大饭庄,都是类似巧巧家早餐摊的那种浮摊儿。支个布棚,亮出字号,排上几张方桌、几条长凳,就可以开张了。

    还有那更简单的,直接挑着担子、推着独轮车在街边一停,就扯着嗓子高声叫卖开了:

    “玫瑰多,桂花多,玫瑰枣儿给的多;桃脯杏脯、玻璃粉,胡子糕咧酸梅汤……”

    “葫芦儿葫芦儿冰糖多呵大糖葫芦儿……”

    “甜酸咧豆汁儿哎甜酸咧……”

    “哎糖瓜糖瓜哎嘿……”

    逛街的百姓听到吆喝,便围拢过去,或是站立而食,或是用小纸盒、纸袋装了,边逛边吃。

    庙会上的美食实在太多了,赵二爷挑花了眼,有心要全买下来,可一来没有三头六臂,二来也会暴露自己的暴发户嘴脸。

    “那你……妹子想从哪一样开始体察?”便问宁安道。

    “豆汁儿……”宁安俏面微红,小声道:“再配俩焦圈,我想这口都十几年了。”

    “好么,果然老北京。”赵守正被逗乐了。

    却被宁安在腰上拧一把,娇怨道:“当初还不是你非要人家吃的?”

    “我那时候不知道你的身份,想逗你玩呢。”赵守正的眉目终于舒展开来,屁颠屁颠找了个食摊,等着有食客起身,便和宁安坐了下来。

    ~~

    那厢间,赵昊三人也到了闹市口。

    年轻人喜欢热闹,一进庙市,三人都兴高采烈起来。

    “哇,这庙会好大啊……”赵昊手搭凉棚,一眼望不到头。

    “那当然。”李承恩一边吃着羊肉串,一边吹嘘道:“从这里一直到弼教坊,摆了三四里的摊子;要是算上城隍庙后头那两条街,差不多得十里庙市呢!”

    “那可真壮观。”赵昊不由赞叹道。

    北京城天寒地冻,他除非必要,整天在屋里窝着,还真没见过这种人山人海的场面呢。

    “对吧对吧,所以才一定要大哥来逛逛的!”李明月更是激动的小脸通红,庙会这种热闹的场合,她可以稍稍展露下本性,也不用担心会不会降低,在赵昊心中的评价。

    因为今天,本来就是放开了玩的时候啊!

    她便摩拳擦掌,准备带着赵昊好生逛逛。

    这样一天下来,两人的关系肯定可以拉近不少。

    但在此之前,得先将碍眼的某人支走……

    于是她笑眯眯看着李承恩道:“哥,你不是好久没跟朋友聚了吗?”

    “是啊,今天他们在英国公别院里还有局呢。”李承恩闻言心痒难耐。

    “那你就去吧,晚上早点回家就成。”李明月便仗义道:“我们不说,没人知道你去干嘛了。”

    “咦,好主意……”李承恩不由心动,说着却又摇头道:“可是我得跟着你啊。”

    “不是有大哥在吗?”李明月一指身后那个巨灵凶汉道:“还有这么些护卫。”

    “呵呵,也是哈……”李承恩打着哈哈,心说所以我才担心。大哥又不是亲哥,一个弄不好,就会把我妹子抢走的。

    毕竟守护妹妹是每个妹控的天职来着……

    李明月见他光答应不动弹,笑容渐渐转冷,刚要升级一下语言暴力,却听一声惊喜的呼叫。

    “啊,这不是县主妹妹吗?”

    三人循声望去,就见那徐大公子徐元春,领着好大一群少男少女,从对面走了过来。

    李明月登时黑下脸,狠狠瞪一眼李承恩。

    李承恩委屈的两手一摊,小声道:“这次真不是我。”

    这会儿说什么也晚了,就见那徐元春兴冲冲快步过来,激动的俊脸通红道:“真是有缘自会相会啊!”

    一瞬间,他耳边便响起了昆曲《白蛇传》的调调,眼前尽是白娘子和许仙断桥相会的画面。李承恩也变成了穿着青色裙子,挽着双丫髻的小青。

    李明月闻言,却向赵昊身边后退半步。

    那轻飘飘的半步,却如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了徐公子的心口上。

    徐元春这才猛然发现,姓赵的小子居然也在!

    看他那含笑立在李明月身边的样子……徐公子心中的断桥上,许仙的面孔变成了赵昊。他则在冰冷的西湖水中,探头看着一对璧人相悦成双……

    徐公子一时间万念俱灰,耳边难免再度响起那野寺的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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