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作家助手赵公子
赵昊父子拿着办好的取保文书,兴冲冲赶回大牢接人。
这下徐渭没话说了,拍拍屁股准备走人。
其实这屋里的家伙什儿着实不少呢。但徐文长看到赵公子眼都不眨,随手拍出一千两银子,就知道有狗大户包养自己了。
老子要出去享受锦衣玉食了,哪还会把这些破烂放在眼里?
天下第一军师,除了脾气怪之外,还有个毛病就是特别的费钞……
但好巧不巧,赵公子特别的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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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让徐文长没想到的是,出手阔绰的赵公子却命人搜遍全屋,将他练习作画的草纸、胡乱写字的册子,疯言疯语的文章,乃至贴在墙上的诗句也全都小心揭下来……这么说吧,但凡有他墨迹的纸片,统统都要带走。
徐渭不禁心中一动,用眼神询问赵昊,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利用我的疯言疯语再生事端吗?
赵昊点点头,心说这些玩意放上百十年都是钱啊。浪费了太可惜了。
你以为你会血赚,但本公子赚的比你还多的多的多……
徐渭暗叹,这位公子实在太谨慎了。
然后赵昊又去隔壁监室打秋风。
且不说吴承恩本身也是诗人书画家,单说那西游记的原初手稿,就比徐文长那些敷衍之作值钱多了。
谁知进去一看,老吴仍然枯坐桌前,咬着笔杆苦思冥想,没有一丝要离开的意思。
“射阳先生,该收拾收拾离开了。”赵昊摆手示意方文退下,笑眯眯走到桌旁。
“不出去。”得,那位刚哄好,这位又犯病了。
“为什么呢?”赵公子眨眨眼问道。要爱护一位正在连载中的作家。
“跟姓徐的隔着道栅栏,都能被他活活烦死。”吴承恩叹口气道:“要是出去了,他还不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逼着老夫往下写?”
“不会的。”跟着进来的徐渭摇摇头,正色道:“老子喜欢用鞭子。”
“你看看这个疯子,我还是留在牢里更安全。”吴承恩以笔为剑指着徐渭。
“你把下一章写出来,我不就不烦你了。”徐渭叫起撞天屈道:“看上一章时老子还穿棉裤呢,现在光着腚都不嫌冷。还没看到你下一章。天底下有我这么耐心的读者吗?”
“但是你挑剔啊。”吴承恩一脸狰狞的瞪着徐胖子,咆哮道:“这一章让我改了十八遍,还他妈不满意!”
“瞧瞧这态度。”徐渭皱着脸朝赵昊直呲牙道:“写的不好还不让人说了。你自己说说,是不是四十三回大失水准?红孩儿那么精彩的桥段,紧接着来一段淡出鸟的黑水河,你水字数呢?”
“还能一直**不断吗?不知道要过渡一下?!”吴承恩怒道。
“不能。”徐渭嘴唇一碰,蹦出俩字。
“来,你写!”吴承恩猛地把毛笔递向徐渭。
“我写就我写!”徐渭伸手要接笔,然而老吴却反手将他一把推开!
“想得美!”
“你看这个人,虚伪。”徐渭气呼呼的把手一挥。
“好了好了。”见这两位要掐起来,赵昊赶紧拉开两人,笑着调解道:“二位的问题我算是听明白了。青藤先生呢,是因为看不到满意的新章节急的。”
“不错。”徐渭点下头。
“射阳先生呢,是因为写不出来满意的章节着急。”
“嗯。”吴承恩点点头。
“这么说,只要把新章节攒出来,你俩的问题不都解决了?”赵昊又鬼魅的一笑,教四大名著作者写小说,本公子简直要牛伯夷上天了!
“然后就可以跟我走了吧?”
“不用写出来,你能帮我想个思路,老夫就跟你走。”吴承恩淡淡道。
赵昊一想也是,人家写的是名著,一个月能写一章就已经是极好的了。
“别说大话,你知道他写的是什么吗?”徐渭不服了。“老子帮他想了十几个桥段,这厮一个都瞧不上。”
“刚才抽空翻了翻。”赵昊忙谦虚笑笑,心说信不信我能连后面章节,都能一气给你默写出来。“正好有点灵感,说出来射阳先生听听,合用不合用,全当解闷了呗。”
“成,你说。”吴承恩点点头,礼貌又傲慢。他在牢里消息闭塞,并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何方神圣。
“我也是写过小说的。”赵昊开场先吹了个牛,然后一副经验丰富的过来人模样道:“对应付卡文有充分的经验。”
“是么,原来是同行啊。”吴承恩还是很尊重同行的,放下笔朝赵昊拱了拱手。“失敬失敬。”
“那你是怎么对付卡文的?”徐渭插嘴问道。
“很简单,寻找冲突、制造冲突。”赵昊沉声道。
“这我当然知道了。”吴承恩苦笑指着满桌子涂成墨团的废纸道:“这些都是冲突,可惜没有这厮看得上的。”
“你这么烦他,为什么还理会他的看法?”赵昊奇怪问道。
“这厮写戏不怎么样,评戏的能耐还是很强的。”吴承恩不好意思的笑笑。
赵昊懂了,相爱相杀嘛。便接着道:“我有三样制造矛盾的法宝,说出来供先生参考。一曰仇恨,二曰利益之争,三曰误会。这三样又能随机组合成另外四种方法。剧情万变不离其宗。”
“仇恨……”吴承恩略一沉吟道:“红孩儿这段就是这个方法。利益之争,这个取经路上还真没用过。”
“对吧。”赵昊便笑眯眯道:“有利益之争就有派系,有派系就好写多了。比如安排个比试啥的,一下就能水出好几章呢……”
“嗯。”吴承恩缓缓点头,感觉有门儿。
徐渭也刮目相看道:“你小子,老手了,这一说就靠谱!到底写了什么书,回头给我看看!”
赵昊淡淡一笑道:“《数学》三册、《自然科学的数学原理》、《物理学》两册,目前值得一提的就这些……”
“听着就很没意思的样子……”徐文长咂咂嘴。
“啊哈,有了!我知道该怎么写了!”忽然,吴承恩的激动的蹦了起来,一把攥住赵昊的肩膀,哈哈大笑道:“多谢多谢!有了公子,老夫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卡文了!”
赵昊心说那是自然,本公子甚至还可以帮你写呢……
ps.昨天家里不消停,我也跟老吴一样卡文了……第三章还差几百字,等等哈。
第二十八章 我也要去昆山
刑部大牢中。
在赵公子的启发下,吴承恩终于有了灵感,兴奋的对徐文长嚷嚷道:“我宣布,取经路上目前最棒的情节,即将诞生了!”
“是吗是吗?”徐渭登时激动坏了,忙催促道:“那你快写啊!”
“急什么,等我构思一阵子再说。以为都像你啊,张口就来,提笔就写!”吴承恩白一眼徐文长,又亲热的拉着赵昊的手道:
“快,公子请坐,咱们接着聊聊后头的情节呗。”
“嘿,可算抓到救命稻草了。”徐渭撇撇嘴,却也期待的看向赵昊。
“本公子倒是很想跟先生畅聊一番,足慰平生啊!”赵公子却拿起乔来了。“但是没时间了,我们马上就要去昆山了。”
“昆山?归有光和郑若曾家不都在那儿么?”徐渭眼前一亮。
“是啊公子,我们陪你去昆山就是了。”吴承恩已经打定主意,要像牛皮糖一样黏在赵昊身上,不写完《西游记》绝不放开他。
对一位长篇连载的作家来说,便如在茫茫大海深夜孤行。有一盏可以指路的明灯,是多么幸福,多么奢侈啊……
“哎呀,到了昆山也不行。”可惜那盏明灯是付费的,只见赵公子愁眉苦脸道:“家父才刚出仕,就直接为一方父母,我这心里愁的呦,根本没那个闲情逸致去想东想西。”
“嗨,我当什么事儿呢!这个简单极了!”吴承恩立马大包大揽道:“老夫给知县当过十年幕僚,还当过好些年县丞,对衙门里那点事儿一清二楚,我来帮你爹搞掂,用不着你发愁!”
“那可不行,”徐渭一听急了。“那你哪还有时间写字啊!”
“这不简单吗?”便见赵公子笑眯眯道:“你帮他赶紧干完每天的差事,剩下的时间让他写书给你看。”
“想得美!”徐渭翻翻白眼道:“县里那点破事儿,也配老子出马?”
“这样本公子也有心情,帮着射阳先生出谋划策了。”赵昊却不理徐渭,自顾自对吴承恩说道。
“好,就这么定了!”吴承恩觉得,这样安排很妥啊。便对徐文长冷笑道:“你不帮忙,就别指望再看一个字!”
“别,别,我帮忙还不成……”徐渭登时无奈叹气。唉,当个书迷容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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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公子费尽口舌,才把一高一胖两个老头……好吧,徐渭是小老头,从刑部大牢里请了出去。
等他们办完所有手续,出来太平门时,衙门都已经快下班了。
当然,这也跟衙门下班太早有关系。
通常未时一过,南京城的官员们就拎着鸟笼子、牵着狗,或是优哉游哉回家,或是急匆匆赶往各处耍乐去了。
赵昊本打算带着两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直接回家,让仆人给好生洗刷梳理一番的。
谁知徐渭却提出,要去瓮堂泡澡。
赵二爷欣然同意,竖起大拇指笑道:“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老南京人了。”
吴承恩也颇为意动,泡澡除了能泡出灰来,还能泡出灵感。
赵公子对跟一群大老爷光屁股进澡堂子这种事儿,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不符合本公子的身份啊。
但是徐渭非拉着他一起,说白天吃亏了,非得看回来不可。
赵昊无可奈何,只好在赵守正的带领下,跟俩老头赶往聚宝门外的瓮堂。
瓮堂就在大报恩寺旁边。
当年成祖皇帝为纪念生母碽妃的养育之恩,让郑和亲自监理,兴建大报恩寺。
建成后,外国使臣、达官贵人都要到这里来朝拜。朝拜前,要先在这里洗澡净身,所以这里曾是大明朝最高级的澡堂子。
虽然如今早已迁都北京,进大报恩寺前也没了规矩。但瓮堂依然是南京城最顶级的澡堂子,深受勋贵官员的喜爱。
老爷们经常在里头一待就是一天,完全把泡澡当成了生活。
黄昏时,众人来到瓮堂。看到不远处熠熠生辉的琉璃塔,赵昊一拍脑袋道:“哎呀,险些忘了,今日还与雪浪法师有约呢。”
说完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还说自己坦诚,却不敢坦诚相见。”徐渭撇撇嘴。
“不管他,咱们去泡。”赵二爷便拉着徐渭和吴承恩往澡堂走。“年轻人哪知道泡澡的妙处?”
“那倒是。”徐渭一甩满头长发,走进了如两个贴满瓷砖的蒙古包似的瓮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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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赵昊还真跟雪浪有约。
准确的说,是雪浪约他务必来相国寺一趟,说有好东西给他看。
不来的话就会带人吹着唢呐上门请他。
听说他前来赴约,可把雪浪高兴坏了,命小沙弥赶紧大开寺门,以最高的礼遇迎接赵公子的到来。
看着两扇朱漆的大门缓缓敞开,几十名披着袈裟的僧人,手持着钵儿磬儿,净瓶木鱼,分两队列队出迎时,赵公子简直要惊呆了。
“你这是要闹哪样啊?”赵昊尴尬的看着披斑斓袈裟,头戴僧伽帽、手持紫金法杖出迎的雪浪。
“全赖赵施主襄助,大报恩寺方能重修殿堂庙宇。”雪浪却正色道:“知恩不图报,枉为沙门人。这是本寺上下的一点心意,再次多谢赵施主了!”
梵音大作声中,雪浪向赵公子郑重行一礼,然后领着他往寺内走去。
和下面僧人拉开距离后,雪浪方小声邀功道:“爽不?一般总督、国公来才有这待遇。”
“我谢谢你啊。”赵昊翻翻白眼,心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还下着个雨,你真能折腾。”
“这也是一种修行。”雪浪一脸虔诚的说道。
要是让那两个给他打伞的小沙弥离开,这话可能更有说服力。
说完,他便淡淡一笑道:“再说小僧马上就离开了,不好好折腾一下,怎么对得起自己的功劳?”
“咦,你不是当主持了吗?”赵昊奇怪问道。
当初雪浪挟筹到五万两银子的功劳,一举成为大报恩寺扛把子,这还不到一年呢。
“当主持俗务庞杂,太牵扯修行了。”雪浪先正色答一句,然后小声道:“过过瘾得了。”
“那倒是。”赵昊深以为然,为了这大明皇家寺院的名誉,也不该让这花和尚继续当主持了。
“那你要去哪?”
“昆山慧聚寺。”
p.s.第三更,下一更中午了。
第二十九章 徐渭说,海瑞也不对
“昆山……”赵昊闻言险些被门槛绊倒,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去那种穷地方干什么?和尚不都是哪里有钱往哪跑吗?”
“宇宙万法、有为无为。色心缘起时,互相依持,相即相入,圆融无碍。”
雪浪法师便宝相庄严的宣一声佛号,然后笑道:“再说只要有赵施主在,还用发愁钱吗?”
“呵呵……”赵昊忽然有一种被盯上的感觉,生怕下一刻这和尚会向自己募捐。
本公子身为科学门主,不科学的事情不做,是一文钱都不会捐的。
其实主要还是看回报率的……
但人家雪浪这会儿根本没打算跟他募捐。没道理为了公家的事情,消耗私人的情分嘛。
法师便带着赵昊进了罗汉堂。
罗汉堂中,五百金身罗汉姿态各异列于横台之上,一个个碧灵碧灵、栩栩如生。
就连赵公子也不得不感叹一句,真他妈有钱……
雪浪将他领到最里面一排,双手合十,膜拜一尊明显比其它塑像更加金光闪闪的罗汉道:“赵施主请细看。”
“……”赵昊见那罗汉看上去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头上扎着两个揪揪,面带微笑,佩带耳环、项圈等饰物,双手在胸前托了个聚宝盆,双足并立在莲花座上。
只是这小模样,怎么这么像本公子呢?
“赵施主还满意吗?”雪浪便邀功笑道。
“呵呵,好巧……”赵昊指指自己,又指指那个罗汉。心说这募捐套路还是蛮新颖的。
“咦,赵公子难道忘了吗?”雪浪闻言受伤道:“这是小僧许给你的金身罗汉啊?”
“哦,哦……”赵公子恍然的拍了拍额头。
想起来了,有这么回事儿。哎,本公子这记性,真是一言难尽啊……
“以为你说笑呢,没想到来真的。”赵公子忙干笑两声,掩饰过去。
“出家人不打诳语。”雪浪双手合十。
“可你是华严宗……”
“赵公子金身的原型,乃我《华严经》上的善财童子。”雪浪仿佛没听到他的吐槽,还在自顾自道:
“童子自最初受胎到出生的十月之内,于其家宅之中,每日陆续有七大宝藏从地下涌出,并渐次普出七宝楼阁,楼阁里面自然生长出五百宝器,每个宝器里面又盛满众宝,所以为其取名为善财。善财者、善生财宝也。”
“然而他虔诚向文殊菩萨学习,立定成佛的大愿,以财宝救济众生的苦痛,为佛门建筑无数的寺庙,终于成就菩萨果位。”
赵昊心说,这位也算钞能力证道了。
雪浪便含笑看向赵昊,满脸期许道:
“赵施主,愿你如善财童子一般,学习菩萨的大行,成就菩萨果位……到时候就不用屈居罗汉堂,可以进殿接受更多香火了。”
赵昊便哂笑道:“看来你是又缺钱了。”
“呵呵,赵施主果然是小僧知己啊。”雪浪露出欣慰的笑容道:“不过不是现在,是等到了昆山,听说慧聚寺已年久失修,前年大水又被冲垮了大殿。小僧已经募集到两万两,到时候若是还有缺口,请公子务必慷慨解囊啊……”
赵昊嘴巴微张,感情这和尚是想带资进组……哦不,入庙啊。
“你这样借大报恩寺的香火,去敬慧聚寺的佛,合适吗?”从罗汉堂出来时,赵昊忍不住问道。
“难道慧聚寺供奉的不是佛祖吗?都是佛祖的道场,有必要分那么清楚吗?”雪浪却瞪大眼,一脸理所当然道:“修好慧聚寺,让更多的信徒膜拜佛祖,这是弘扬佛法的大好事啊。”
“呃……”赵昊摸摸下巴,感觉他说的好有道理,自己居然无法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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瓮堂。
偌大的浴池中氤氲着白雾。
几个浴客只用一块棉巾遮住要害,便躺在白瓷铺就的池沿上打起了呼噜,
赵守正、徐渭、吴承恩三个全都泡在池子里,让烫人的汤水泡得活像三个煮熟的大虾。
徐渭还端着碗打了荷包蛋的白水馄饨,在那里呼噜呼噜痛快开吃。
赵守正则跟吴承恩在聊天。两人说着说着,便说到了张知县和海瑞的两种理念。
吴承恩便笑着对赵守正道:“东家没必要发这种愁。后一种要求太高,你头回当官,照搬不现实。以老朽愚见,当先以前一种为主,辅以后一种。待日后明白如何做官了,不妨再践行后一种不迟。”
“日后也别学他。”徐渭摸一把嘴上的汤汁,打个饱嗝搁下瓷碗道:“把自己管那么死,这官当得有什么滋味?还不如回家花天酒地去呢。”
“呵呵……”赵守正心中给徐渭点了个赞。
海瑞那套规矩,他昨晚仔细看过,结果就失眠了……那简直是把自己往死里虐啊,这让习惯了锦衣玉食的赵二爷,怎么能遭得住?
“那青藤先生以为如何呢?”他便巴望着徐渭。
“行吧,既然咱俩投缘,我就传授你做官的真谛。”徐文长便竖起一根手指道:“这为官一任,必须要做一两件醒目的大事!
“琐琐碎碎的小事,做的再多,付出的辛劳再大,到头来都不值得一提。年终上头考核政绩时,那些鸡毛蒜皮的事,你自己都不好意思上报。而值得上报的事又没有,结果每年的考语只能是平平而已,自然擢升无望了。”
“当然,东家有钱有人,升官自不在话下。”徐渭瞥一眼赵守正,轻笑一声道:“但东家肯定也不想让人说,自己是一路靠关系和钱买上去的吧?”
赵守正点点头,心说还好吧,我不是很在乎别人怎么说的。
“所以就要干大事!”徐渭一攥拳道:“等到了昆山我给你留意一下,看看能不能干票大的!”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搅入派系斗争……当然,现在你才是个知县,说这个早了点。”
“一个县而已,随便搞搞就起来了,没必要那么紧张的。”徐渭哗啦一声,从水里站出来,全身水珠子直淌。“小二,搓澡!”
“大爷床上请!”只穿着条犊鼻裈的搓澡工,便扶着赤条条的徐胖子,往搓澡的床上走去。
待他走开,吴承恩笑着摇摇头道:“东家别看他这样,其实十几岁就在衙门给长辈帮忙,不会给你添乱子的。”
“徐文长经天纬地之才,在我这儿小庙里,屈了。”赵守正轻声道:“看你俩吵吵闹闹的,没想到交情还不错。”
“哎,作者和读者,那都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啊。”吴承恩苦笑一声道:“这二年要不是靠他卖画养活,老朽能住得起小号,还天天酒肉不断?早就去大号里吃糠咽菜去了,更别说写什么《西游记》了。”
“果然是没有君子不养艺人啊。”赵守正不由感叹道:“到哪天都是这样。”
ps.看到昨天大家的留言,和尚简直感动死了。这是多么好的读者啊,正版订阅养活我全家,还关心我健康。咱这辈子都给你们好好写书,再不想三想四了。
第三十章 林润若雨
赵守正已经跟各部报到完毕,只等着巡抚大人接见之后,就可以去苏州城拜见府里各位大佬了。
正常来讲,拜帖递到巡抚衙门,最快也得五到七天才能轮到召见。
谁知这天一回家,留守的范大同就禀报说,今日巡抚衙门来人,命赵守正明日一早参见。
“本打算洗白白了去秦淮河耍乐,这下没空去了。”徐渭闻言遗憾叹息:“赶紧收拾收拾,准备上任吧。”
道理很简单,这次刚刚上了拜帖一天就召见。显然是巡抚大人越过了其他求见者提前见他。
大家非亲非故,堂堂应天巡抚也不用看任何人的面子,自然是有急事吩咐去办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几乎可以断言说,是因为汛情恶化了。
“今晚别睡了。”徐渭便对赵守正道:“好生准备准备,明天是场大考。听说现在的巡抚是林润,那可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容不得半分含糊的人!”
“啊,这么可怕?”赵守正倒吸口冷气。
“东家,徐文长没有危言耸听。”吴承恩也从旁劝说道:“林中丞跟一般的封疆大吏不同,这是个狠角色啊。当年严世蕃、鄢懋卿、罗龙文……一半的严党都栽在他手里。而且他深谙政务,机敏过人,不好生准备,他真能摘了你的官帽子,让你不用去上任了。”
“那请二位帮帮忙,”赵昊便正色道:“跟家父提前练习一下吧。
“责无旁贷。”吴承恩对他的明灯有求必应。
徐渭也只好不情不愿的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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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依然阴雨不停。
赵守正穿戴整齐,坐轿子来到西长安街上的应天巡抚衙门。
衙门前的大坪上,一面三四丈高的带斗蓝色大旗,上书一行金色大字:
‘钦命总理粮储提督军务兼巡抚应天十府’!
应天巡抚可不止管辖应天府一地,苏松常镇等江南九府军政皆在其管辖范围之内,是以也称‘江南巡抚’。
其辖区乃大明最富庶繁华一带,赋税占天下三分之一,故而应天巡抚乃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抚’。
巡抚大门八字墙前,一对石狮子耀武扬威。
紧闭的栅门后,十六名挎刀的巡抚亲卫戴着斗笠、穿着雨披,在大雨中纹丝不动。
赵守正早早就下了轿子,让方文赶紧去通禀,他自己打着伞跟在后头。
两人又在雨里等了盏茶功夫,才有门子出来,让亲卫打开栅门,放赵守正进来。
赵守正赶紧目不斜视,跟着门子沿着回廊,穿过大堂、二堂和三堂,来到巡抚大人的签押房外。
签押房外间的长随进去禀报一声,不一会儿就让赵守正进去。
赵二爷进去签押房,不敢到处乱看,赶紧向巡抚大人施以大礼。
“赵知县免礼。”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请坐吧。”
赵守正赶忙谢过巡抚大人,在贴着墙的官帽椅上搁下半拉屁股,然后正襟危坐。
这才敢看那年轻的过分的巡抚一眼。
我去,真帅啊……
赵二爷自问卖相还算不错,细皮嫩肉、浓眉大眼,鼻子嘴巴也很好看,而且还不显老。
可跟这位身穿正三品官袍的巡抚大人一比,便顿时相形见绌、黯淡无光了。
这位巡抚大人简直就是人样子啊——只见他五官轮廓分明,剑眉星目,丰神如玉,俊逸不凡。
赵二爷脑海中兀然蹦出两句诗来: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若非鬓角有些斑白,说这位巡抚大人二十七八岁也没人怀疑。
但也正是那两抹斑白,给了他封疆大吏的威严气度,让人不敢逼视。
~~
这位姓林名润字若雨的巡抚大人,也确实年纪不大,只有三十八岁。
林润只比赵守正两岁,人家都已经当上江南巡抚了,赵二爷才刚中进士……而且是靠开挂才中的。
‘人和人的差距之大,咋就这么大呢?“’赵二爷自惭形秽的暗暗想道。
“赵知县应该已经想到,本院为何要提前见你吧?”这时,林润开口了,声音也很好听,温和又沉稳,很润。
“是。”赵守正忙答道:“下官妄揣,当因连日降雨,太湖水位一涨再涨,汛情愈发严峻了。”
“不错,今早最新的马报是,太湖南岸的水位已经超过往年两尺了。”林润沉声道:“淀山湖、澄湖的水位也都超过了预警线。”
太湖下游地区既是全国赋税重地,又是水灾最严重的地方。早就形成一套严密监控、迅速传递汛情的手段。
信鸽是最快的传递手段,但连日大雨无法飞鸽传书。只能退而求其次,利用遍布江南的驿递系统,换马不换人,日行六百里禀报汛情!
从苏州发出的汛情,第二天就能送到金陵的巡抚衙门。
赵守正闻言心中一紧。“这么快?听说前天才涨过一尺。”
“不错,水位上涨超乎预期。”林润点点头,沉声问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赵守正知道,来自巡抚大人的考校开始了。忙打起精神回禀道:
“意味着……半个昆山已经泡在水里了。”
“哪半个昆山?”
“吴淞江以南。虽然昆山的地势南高北低,但县境南面的淀山湖、澄湖围垦严重,丧失了调蓄功能,只要一超过警戒水位,就会发生渍涝。”
幸好昨晚抓紧时间抱了下佛脚——徐渭列出了林润可能会问的十六个问题,又和吴承恩帮他一一作答,然后赵二爷死记硬背下来。
“大水漫过湖面,从南往北流淌,直到将南部县境全部淹没,方汇入吴淞江。”此时他照本宣科自然对答如流了。
“这又大大加重了吴淞江的负担——它本来就是太湖流入长江的主干道,又加上南岸的压力,大大增加决堤的风险。”
“更雪上加霜的是,吴淞江下游排水不畅,无法及时泄洪。”赵守正说完抬起头,忧心忡忡的看向巡抚大人道:
“上游压、下游滞,中间挤,这也是为何昆山县年年修堤,却年年决堤的原因了。”
“好!”听了赵二爷这番话,林润那严峻的表情终于舒展开来。赞赏的点点头道:“赵知县下过功夫了,比本院想象的要好。”
ps.昨天白天睡觉散步,休息了一下,晚上就码了这两章。不过精神头已经恢复了,所以今天大家还会再看到三章的!!
第三十一章 林若雨面授机宜,赵守正阵前领命!
天阴沉沉铅云低垂,雨依然下个不停。
随着水位的不断上升,秦淮河、护城河的排水功能已经基本丧失。
整个巡抚衙门的地面白茫茫一片,水已经过了脚面。
签押房外,十几个军士穿着雨披,用砖头和木板为进出的人们垫出一座涉水的小桥。
签押房建筑在一尺半高的台基上,一时半会儿倒也不担心会进水。
房内,林润对赵守正的回答还算满意,他那严峻的神情终于舒展了一些。
“本打算等到了苏州,再见见你的。没想到今年的汛情多年罕见……原本得等来飓风以后,水位才会涨过两尺的。所以本院也不能死板等风汛到来了,将马上移驻苏州,坐镇前线防汛。”
飓风就是后世的台风。梅雨季叠加台风季,自然会引发严重洪灾,所以每年七到九月台风季,应天巡抚都会移驻苏州,就近指挥太湖下游地区的扛汛工作。
但像今年这么早就移驻苏州,着实不常见。
“是。”赵守正暗暗心惊,看来情况真的很严峻了。
“每年抗洪,昆山县都是老大难,往常别的县不淹,昆山也会淹。”林润叹气道:“现在汛情又格外严峻,本院更是放心不下。”
说着他看一眼赵守正道:“说实话,本院并不认同南吏部的安排,赵知县虽然有状元之才,但终究没有经验。而抗洪,最需要的恰恰就是经验!”
“是,下官也很错愕。”没想到大老板这样耿直,赵守正不由尴尬。
“但吏部不是布政司,本院也只能看米下锅。”林润俊朗的脸上现出一抹不豫之色,旋即消失无踪道:“但万幸,赵知县并非不通政务的书呆子。”
“下官惭愧,只能多下功夫,竭力不让中丞失望。”赵守正不由暗暗脸红,心说这不多亏有个好儿子,又给我找了俩好帮手吗?
“本院失望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四十万昆山百姓失望。”林润站起身来,目光炯炯的看着赵守正。
“后湖黄册上,昆山县的在册人口是二十万。但实际上,已经超过了四十万……”
“这么多?”赵二爷感觉自己这两天,冷气吸得有点多。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好处是人多力量大,防汛抗洪最需要的就是人手。”林润淡淡道:“但坏处是,拿什么养活这么多张嘴?”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赵守正点点头,刚想背个答案。
林润却没有再考校他的意思,沉声指点道:
“苏松一带种的是两季稻,六月收早稻,七月种晚稻。以往大部分年份,昆山能坚持到七月飓风来临时,才会发生内涝。所以好歹能收一季稻。但今年内涝提前,整个昆南注定全年绝收了。所以一定要守住北面的江堤。这样才能保住昆北的夏收秋种!”
“是,下官记住了。”赵守正忙重重点头。
“一旦江堤失守,整个昆山今年将颗粒无收。老百姓只能全都跑到邻县去打工要饭,非但要加大其它县的负担……往年还好说,今年整个苏松一带防汛形势都很严峻。这种情况下,难保各县会出现排外情绪,吃亏的肯定是你昆山百姓。”
“一旦江堤失守,晚稻也中不了了。逃难的百姓就彻底不会回来了,你昆山县没了人还要个县吗?只能荒在那儿,多少年恢复不了元气。你这个状元固然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但留下一个满目疮痍的烂摊子,将是你一生的污点!”
“一旦江堤失守,全县被水泡过,必将瘟疫横行,到时候为保全大局,本院将不得不封锁县境,不许任何人进出昆山。届时动乱横生、满地饿殍,你的辖区将变成人间地狱,你这个知县能不能撑到拍屁股走人都是问题……”
林润说完,定定看着赵守正,想看看他会不会被吓到。
“下官愿立军令状,誓与昆山共存亡!”谁知赵守正昂首挺胸,慷慨激昂。
因为这都在两位幕友的预料之中……
徐渭告诉赵守正,这种时候想要临阵脱逃是不可能的,除非他也丁个忧什么的。
但估计赵立本是不会同意的。
既然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还不如把调门扯起来,架子搭起来。扛过去就是英雄好汉,就是实打实的民心政绩!
嗯,今年的年终报告就有的写了……
何况,赵二爷身后还有一个天王级的后援团。
要钱有钱,有人有人,要主意有主意,这要是还不敢硬气一把,那还是效仿赵守业,把自己打成植物人算逑……
~~
见赵守正没有被吓倒,林润十分满意的颔首道:
“好,像个要上战场的样子!记住,保住北堤!保住昆北的夏收秋种!防范疫病!让老百姓有饭吃,不要发生动乱。”
他伸出四根手指,沉声道:“做好这四件事,本院就为你请功,再做主把你调回吴县!”
“恳请中丞能下一道训令,去掉署理,直接将下官调任昆山知县!”赵守正却愈发义正言辞道:“如此方可服众。否则让百姓知道,他们的知县随时可能拍屁股走人,让他们如何相信下官,会与他们生死与共。”
“好,很好!”林润十分满意的点点头。赵守正在他的形象又拔高了一截。“可以,本院会行文吏部,将此事办妥。”
然后他站起身来,走到赵守正面前。
赵二爷赶紧也站起来。
“南直情况特殊,没有省一级的布政司,也就没有藩库,只能指望府里调拨物资。”林润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问道:
“所以本院现在也没法给你什么,只能向你保证两件事。一,本院移驻苏州后,会尽力向昆山倾斜。你到任后尽快拟一张急缺物资的清单,本院来为你筹集。”
“多谢中丞。”赵守正忙恭声道谢。
他知道,林润这样做是要背负压力的。因为上级越级指挥和下级越级汇报其实都是官场大忌,这会引起中层强烈的反弹。
所以林润才要等到移驻苏州,跟苏州知府协调后再行调拨。
但无论如何,这都比到时候他伸着手跟府里乞讨,要容易多了。
而且吴承恩告诉赵二爷,昆山县素来是后娘养的。一旦苏州府各县都受灾,府里的救灾物资根本轮不到昆山……
林润堂堂巡抚管着将近一百个县,能想到昆山,并主动帮昆山难题,实在难能可贵。
“另外,本院可以做主,先蠲免昆山一半的赋税。”只听林润又道:“另外一半嘛,视受灾情况而定。”
“出发吧。本院也会尽快去昆山视察的,希望到时候江堤完好,一切平安。”说完他使劲拍了拍赵守正的肩膀,目光中满是殷殷期盼道:“到时本院向你敬酒!”
“遵命!”赵守正仿佛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高声领命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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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万密斋的方,李时珍的药
与此同时,赵府中乱成了一团。
得知他们要提前出发,赵守业天不亮就起来,指挥着仆人们给弟弟和侄子打点行李。
外头又下着雨,只能在大厅里忙活。
赵昊起床后出来一看,只见十几个仆人进进出出,大厅内外东一箱笼西一挑子,满地尽是散乱的家什。
“大伯,这是要逃难啊?”赵昊笑问道。
“说什么呢这是?”赵守业无奈看他一眼,心说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这回可不是进京赶考那么简单,这是要搬家啊!你爷俩以后就得以县衙为家了,什么东西不都得准备齐全了?”
“不至于吧,后衙本来就有家具。”赵昊笑道:“先凑合用用,不合用我回头再买就是。”
“买买买,就知道买。”赵守业大摇其头道:“昆山那穷地方能买到啥?”
“离着苏州城那么近,我让人买了运回来就是。”说话间,赵公子发现行李中,居然还有一对描着金边的檀香木马桶……
他指着一个金边马桶,不由苦笑道:“这就过了吧?”
“你懂什么?过去要换水土的,没个好马桶,你爷俩就等着遭罪吧。”大伯白他一眼道:“有人替你俩操心就知足吧。一边去,别捣乱。”
“我不是捣乱,我是找你有事儿。”赵昊便坐在马桶上试了试,还蛮熨帖的。
“起来,你也是八品官身,别跟个猴儿似的。”赵守业拉起赵昊,问道:“什么事?”
“大伯能请假去趟湖广不?”赵昊问道。
“用不着请假,我半个月不去衙门,也没人发现。”赵守业不解问道:“但是去湖广干啥?”
“帮我请两位名医。”赵昊便沉声道:“万密斋和李时珍。”
“哇……”赵守业精神一振道:“这两位神医啊!”
大明在这个年代名医辈出,医术发达。
在一众名医之中,最有名的就属这两位了,民间素有‘万密斋的方、李时珍的药’之说。
说来也巧,两位神医都住在湖广蕲州。蕲州也在长江边,坐船即可直达。
“来去倒是方便,但我能请得动人家吗?而且还是两位。”赵守业想一想,没敢马上应承。
“按我的法子试试看,应该没问题。”赵昊便笑道:“你先去请李时珍,就说听闻他正在编写一套旷古绝今的药书,需要走遍大江南北,网罗天下药材药方。我愿意做他的赞助人,协助他完成这些工作,帮他收集海外的药材医方,日后出版发行更不用他操心。”
“嗯。”赵守业赶紧记下。
“另外,听说他的公子有志科举,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拜在我门下,再不用他为此发愁。”赵昊沉声道:“我唯一的条件是,请他帮忙邀请万密斋老先生,一起到昆山为百姓治疗血吸虫……大肚子病。”
血吸虫病已经困扰水乡地区一千多年。
昆山这种水窝子更是钉螺革生,一直是这种病的重灾区,大量百姓深受其祸。尤其是乡下疫情流行的地区,整村整村的百姓丧失劳动力,以至田园荒废,颗粒无收。这也是昆山穷困潦倒的元凶之一!
“二位神医妙手仁心,必不会坐视百姓生不如死。若能为大明解决这一千古之患,功德无量啊!”赵昊又正色道。
“唔,让你这样一说,人家还真不好推辞了呢。”赵守业点点头,接下差使道:“成,大伯明天送走你们,就直接坐船沿江而上。”
“有劳大伯了。”赵昊拱手笑笑道:“对了,如是请回来二位神医。路过金陵时,务必请他们顺道去一趟海瑞家,为他夫人诊治一番。”
“成。”赵守业又应一声。
“另外。”赵昊指一指里里外外的箱笼道:“明天我们只带必需品,其余的日后再说。”
说着他踢一脚那描金的檀木马桶,哭笑不得道:“老百姓还泡在泥汤里抗洪抢险,县老爷却离开金丝马桶就不拉屎,成何体统!”
“唉,你不早说……”赵守业郁闷的直叹气。
跟大伯正说着话,仆人来禀报说江小姐来了。
赵守业一下就来劲了,把侄子往后宅推去道:“赶紧办正事儿去,别怠慢了人家江小姐。”
“这怎么就成正事儿了?”赵昊哭笑不得。
赵守业心说你爷爷吩咐的事儿,不是正事儿啊?
“这话说的,人家小姑娘家冒着大雨给你跑前跑后,有点良心成不!”
~~
赵昊回到自己住的小院,便见马湘兰正在陪着江雪迎说话。
往日里穿衣偏素净的冷美人,今日的打扮鲜亮了不少,只见她穿着淡粉色的襦裙,外罩轻纱披肩。头上还戴着一朵粉色的芍药花,与身上的裙子遥相呼应,让一向冷淡稳重的雪迎妹子,变得活泼灵动,少女感十足。
真正的美人在夏季才是最美的,淡色的薄裙更衬托出她的肌肤晶莹,凸显了她姣好的身材。
赵昊见状不由一愣,旋即笑道:“妹子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江雪迎不由俏面微红,忙用满月型的团扇掩住上翘的嘴角,起身微微一福,声音娇糯道。“哥哥日安。”
马湘兰暗暗偷笑,心说江小姐好生厉害,说不定还真能后来居上呢。
要不要跟县主预警一下呢?还是再等等吧……
马秘书便起身,将座位让给赵昊,然后去给他取刚做好的乌梅冰沙。
“正要让人去知会妹妹,明天我们就要出发了。”赵昊微笑对江雪迎道。
“小妹也是听说,淀山湖已经漫溢了,估计伯父也得提前启程了。”江雪迎点点头,谈及正事,她也暗暗松了口气。
毕竟还不太习惯,这般娇俏作态,太累。
“是啊,今年抗洪的形势十分严峻。”赵昊点点头道:“还得劳烦妹子继续收买物资。”
“兄长吩咐,小妹敢不从命?”江雪迎忙正色应道,说完轻叹一声道:“但可惜还是说晚了。小妹已经查过仓库,金陵伍记只有不到两千石存粮了。就是到各家收买,也不会有太多收获……下月就该夏收了,大家都已经清了库,等着收新粮了。”
“是我没经验。”赵昊检讨一句。
“兄长休要自责,谁知道伯父会突然改去昆山?”江雪迎忙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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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赵公子给安排上了(求月票)
马湘兰端着托盘过来,给赵昊上了消暑解燥的乌梅冰沙,给江雪迎上的却是红豆龟苓膏。
“太冰太凉,不适合你。”马秘书语带双关的对江小姐道。
江雪迎俏面微红,装作只听懂第一层。“姐姐太细心了。”
马湘兰摇摇头,含笑退到一旁,不打扰他们谈正事儿。
“小妹已经分别向苏州扬州杭州等地的伍记下令,让他们尽可能收买粮食和药材,直接发送到昆山去。”
“多谢妹妹。”赵昊忙诚心实意的拱手道谢。
“兄长这样说,实在太见外了。”江雪迎忙侧过身道:“妹妹跟你学了多少东西?能报答哥哥一二,为昆山百姓尽一份力,实在是太好了。”
“好,太好了。”赵昊高兴坏了。“往后有赚钱的营生,一定忘不了妹子。”
“嗯,小妹会一直跟着兄长……学习的。”江雪迎含羞带俏,柔柔的点点头道:
“那小妹就晚点再启程,尽量帮兄长多搜集一些物资。”
“好的,费心了。”赵昊感激的点点头。
~~
知道今天家里忙乱,江雪迎又说了会儿话,便谢绝了赵昊留饭,告辞离去了。
送走江雪迎,赵昊让高武将他爹喊来。
高铁匠已经从蔡家巷搬进了府里,就跟高武住一屋,不一会儿便红光满面而来。
将养了一年多,日子又过得富裕舒心,老铁匠整个人都胖了一圈,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
“公子,你找小老儿?”高铁匠大声问道。
“老伯快坐。”赵昊笑着起身相迎道:“我已经跟工部谈妥了,在苏州建一个火器研究所。这个所隶属于军器局,并且局里会调拨十到二十名工匠给我。”
说着他朝高铁匠笑笑道:“你就是本所的首席工匠了。”
“哎啊,这怎么使得?”高铁匠忙摇摇头道:“老朽其实就会打枪管,这么大的名头咱可当不得。”
“有什么当不得?无品无级就是好听而已。当然,拿得也多些。”赵昊摇头笑道:“一个月给你开五十两可好啊?”
“太多了,太多了……”高老汉连忙摆手道:“光味极鲜的分红,就够我们爷俩吃几辈子了。更别说公子给高武的更多。再拿公子一文钱,那还叫个人吗?”
说着他呵呵一笑道:“公子能让小老儿重新过过打铁的瘾,比什么都强。”
高武嘴唇嗫喏几下,想说啥又说不出口。
“放心,首席工匠是把关的监工,你爹捞不着抡几锤子的。”赵昊和他的高大哥可谓心有灵犀,马上善解人意道。
高武便松了口气,朝赵昊狰狞一笑。
“给你就拿着。再说也是为了让下面的工匠有个盼头。”赵昊笑着向高老汉解释一句。
“老伯还能干几年?等你一退,下一任首席工匠,还不是从他们中间产生?”
“哦。”高老汉明白了。“这就像给驴子前头钓个萝卜,哄着他们好好干活。”
“那不一样,我这萝卜真能吃到。”赵昊哈哈一笑道:“不过你先别着急去县里,就在金陵重新盘个铁匠铺。然后到军器局挑二十个工匠,先不打枪管,给我打抗洪用的锄头、铁锨、大铁钉子之类……这些你比我懂,先开炉打着。回头昆山缺什么,我再开列清单给你。”
“等忙过这一阵,我看看哪里适合建所,你们再搬过去。”
“成,都听公子安排。”能重新抡起心爱的大铁锤,高老汉干劲十足。
~~
午饭后,赵公子顾不上午休,便来到后院。
赵府是个五进深的大宅子,后罩院一排七间平房。
其中三间住着跟他南下的三十三名学生。另外两间住着二十名北京来的管事。府上原先的下人只能挤到余下两间里去。
外头还在下雨,赵昊命张鉴将学生们集中到中央一间房中。
满满当当一屋子的学生,神情激动的看着赵昊。老师终于想起我们了……
赵公子心中不禁一阵惭愧,本公子都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
那就点个名吧。
赵昊让张鉴拿来花名册,挨个点起名字。
大部分学生的名字,赵公子都没听过。
不过也有两个意外之喜——邢云路和吴中行,这两位隆庆五年的进士,主动跑到了赵公子的碗里来。
尤其是那邢云路,后来可是很有名的天文家。
当然,他现在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监生,估计在天文学上也没什么造诣。
不过本公子不怕没造诣,只怕没天赋……回头让贝培嘉好好教教他就是。
三十来名学生中,能有两个未来的进士,赵昊已经很满意了。要是本来都能考上,何必高薪请李贽来教他们?
李贽唯恐东家变卦,因此在教学上十分积极。
南下的路上他便把学生们集中在一条船上,每天教导他们赵公子独创的‘科学制艺法’!
其实就是李贽发明的那套‘八股应试宝典’,被赵昊以五千两银子买断了版权。
李贽何其洒脱?只要给钱,他连节操都可以卖掉。非但欣然同意,还主动宣称这法子是赵公子所创。他那五个弟子,都是学了‘科学制艺法’才都高中的。
何况,除了投机取巧之外,李贽的学养也是极其深厚,讲台魅力更当世无两……否则也不会在十几年后成为风靡大明,令万人空巷的大众偶像。
在国子监时,李贽只能照本宣科。敢多说一句,都会遭到上司的呵斥。
来到赵昊手下,获得了绝对自由,他被压抑的灵魂终于无拘无束,讲课妙趣横生、天马行空。把学生的积极性一下就调动起来。
他们每天跟着李老师黎明即起,如痴如狂的大声背诵范文!在船上,在赵府,从没中断过……
害得赵公子每天早早被吵起来,却又发作不得。
学生们用功,当老师的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能泼冷水呢?
~~
“请老师训话!”担任助教的张鉴沉声喝道。
哗啦一下,所有学生停止了腰杆,做凝神倾听状。
“大家到我门下已经两个月了。”便听赵老师义正言辞道:“为师现在要给你们上第一节课——实践出真知!”
“天下之事,闻者不如见者知之为详,见者不如居者知之为尽。一个人只有在实践中,才能看清自己的缺陷和短处,找到进步的方向。”
“不管你将来想当个科学家,还是以仕途为目标,为师都不想培养出一群只知空谈阔论,问何不食肉糜的废物来。”
“所以为师为你们安排了一次试炼,明日我们将赶赴水灾中的昆山县,了解民生疾苦,看看你们这些读了十几年的书的人,能不能胜任一个小吏的工作;能不能为抗洪救灾出一份力。”
“到了昆山就等于上了战场,谁敢消极怠工或者临阵脱逃,立即逐出师门!”说着他凌厉的目光扫过一众学生,沉声道:
“有不愿意去的,现在可以举手,为师绝不勉强。”
学生们哪受得了这份刺激?他们最差也是秀才,其中还有举人,还能连个区区小吏都不如?
赵老师也小瞧我们了!
自然无人举手退出,都憋着劲儿要让老师刮目相看。
“好,收拾一下,明早出发。”赵昊满意的点点头。年轻就是好,还有热血在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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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史上最强知县班子
第二天,依然大雨如注。
跟随赵守正赶赴昆山的百余人,分乘两条官船,从江东门码头出发,顺流直下镇江。
还有一百来家眷和随从,以及体弱生病者都被留在了金陵,待到昆山状况好转再去汇合。
此时,赵家父子和徐渭、吴承恩两位幕友,正在抓紧时间进行人员分配。只有所有都明确了职责,到了县里才能第一时间各司其职,尽快投入抗洪当中。
于是先定下了两位幕友的分工。
徐渭长得胖,能力强,不管他不愿意,被分派肩负书启和刑名两项重任。
书启幕友主要负责替幕主起草给上司的禀帖,给同僚的信函之类。
另外赵守正还需要定期考察县学童生的学业,因此老徐还得给他出考题并且批试卷……
至于‘刑名’这位置非但要精通律例、法令、成例及公文程式和办案顺序。而且还要是人精,非但要比犯人精,还得比下头的胥吏精,这样才能防止大老爷被下头人骗了。
这还真只有徐文长能干的好。
别看吴承恩是个浪漫的玄幻作家,在书里头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可在真实世界中,他又莽又直,头铁的很。
否则也不至于为救最多撤职查办的归有光,就领着县民冲击巡抚衙门——从兴化到杭州足足二百里路啊!这老先生居然带着老百姓步行走了几天几夜,结果还没到杭州城,省里先把归有光给放了。
秋后算账时,他自己却因为煽动暴乱先被抓了起来……
所以深思熟虑之后,赵昊决定还是不要让作家跟犯罪分子打交道的好。
而是让他分管钱粮重任,但凡钱粮奏效、地丁人口、门牌清册、田地丈量、开仓赈济、杂税征收这一类差事,都是他的任务。
吴承恩精于书算,谙熟这里头的门门道道,担下这份差事自然不在话下。
至于账房的工作,赵昊亲自担了下来。由他这个衙内来管衙门内的一应收支,自然再合适不过。
毕竟只有他绝对不会贪他老子的钱,换了别人都要担嫌疑的。
当然最后的工作,八成还是得马秘书来干……
~~
然后便是签押房的人员配置。
除了负总责的稿签大爷之外,还得有一个负责公文核稿送签的‘发审’。
以及两个陪着大老爷升堂的‘值堂’,这两位主要负责协助老爷审案。他们要在升堂前做好功课,升堂时帮老爷长着心眼,之后还要留神检查刑房书吏递上来的案卷中,有无遗漏卖供的问题。检查没问题了,才会送去刑幕那里处理。
另外还有个负责用印的,一个负责文移归档的‘号件’,两个负责抄写誊正的‘书禀’,全都各有各的门道,不学上一阵子根本没法上手。
哪怕那用印的,看似是个没得感情的盖章机器,但老爷的印章讲究极多。比如平时用朱印、国丧用蓝印、祭祀用水硃印、考榜用正斜印、税契用接缝印……还有什么半边印、中斜印、天正印之类,林林总总几十种花头。
盖错了轻则让大老爷丢人,重则是要连累知县丢了乌纱的。所以必须由专业人士专司用印。
赵昊这边能写会算、头脑机灵的人才虽多,问题是却没有一个懂这行的。
吴承恩便说自己暂时担纲稿签大爷的重任。
人数众多的签押房帮办文员,则由赵昊的学生们充任——想要进签押房,起码的条件是有一手漂亮的楷书,读书人自然有优势。
而且他们也愿意干这个——乡试会试第二场,可都是考的公文写作。在签押房里历练上一年半载,大比时这就是优势。
所以吴承恩还得负责把这些读书人的公文写作教出来,可想而知,《西游记》又要停更很长时间了。
徐渭很是不爽,有心想帮吴承恩推掉肩上的重担,让他好有精力写作。
可又怕得罪了明灯,让老吴再半年憋个黑水河出来。那还不如不看呢。
徐渭便让人意外的,将稿签工作揽了过去。
这下他身兼书启、刑名、稿签三项重任,一下成了整个衙门里任务最繁重的人。
徐文长这一反常之举,让赵昊和吴承恩莫名其妙,不知他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接着是两个门政的人选。这个职位虽然重要,但专业要求就签押房没那么高了。
只要知道利害、口齿伶俐、模样光鲜、略有急智即可胜任。
“门政的话让俞闷带个我的管事上吧。”赵昊便笑道:“他干过西山公司的大堂经理,迎来送往,高接低挡这活熟得很。”
还有那些盯着钱漕、仓库、马号、监狱、府衙等地的外差,赵昊带来的管事们稍加培训便足以胜任。
最后还有个管厨的差事,这可是个肥差。
因为从唐太宗开始,各级衙门都是管饭的,管饭的地方名曰‘食堂’。县衙里的官吏差役,再加上数以百计的白役……也就是临时工,加起来足有两三百号人。
这么多人一天三顿吃喝,里头的油水可想而知,当然得派个信得过的人的盯着。
虽然赵公子看不上那点花头,却也绝对不愿意被人当成可以随便揩油的傻子。
于是他将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了范大同。
~~
最后是县太爷掌握的武装力量。
高武仍带领蔡家巷的汉子,负责后衙和赵家父子的安全。
其中,蔡明带一队蔡家巷护卫贴身保护赵二爷……赵昊本想让高武干这个差事,无奈赵二爷嫌他丑。
哦不,是嫌他长得太凶,整天站在自己身后,会影响大老爷亲民的形象的。
金科则负责将县里的义勇、枪手和民兵之类,挑选整合,训练成军。接下来几个月抗洪时,负责维持全县秩序。
至于要不要取代三班衙役和巡检司的弓手,待到洪水退去,再视情况而定。
毕竟典史和巡检虽然一个不入流一个从九品,但朝廷赋予了他们明确的职权。巡检司更是独立于县衙之外,可不像县丞和主簿那样可以随意架空。
因为县丞的职责是辅佐知县处理本县各项事务,并无具体的差使,权力大小全看知县的心情和能力。要是碰上个强势的知县,县丞就只能乖乖靠边站。
至于主簿,主要负责全县的钱粮和档案。可惜前者是一县的命脉,大老爷必须牢牢抓在手里。所以大明朝的主簿虽然名为三老爷,但其实也就是个档案室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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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巧巧姑娘固若金汤
雨中行船,江水如沸,风帆劈啪作响。
舱室中烛光摇曳,不知不觉天色已黑。
“这样安排,应该勉强可以应付了吧。”赵昊伸个懒腰,人事安排就是这样费心劳神,累。
“应该可以了吧……”徐渭和吴承恩相视苦笑。
何止是可以啊?这配置直接拿去给巡抚用都绰绰有余好吗?
当然,主要是因为我们俩的存在……
不过还是要为昆山县的二老爷、三老爷、四老爷,以及六房书吏、三班差役默哀一下了。
他们接下来三年,怕是要度日如年了。
“累死了,累死了。”赵二爷只带耳朵听了一天,就觉得吃不消了。
这衙门里的门门道道实在太多了。要是老子一个人去上任,非得被那帮地头蛇活活玩死不可。
吓死老子了。必须喝点酒压压惊。
他便拉着徐渭和吴承恩一起喝酒。
又抢在赵昊张嘴前,指天发誓道:“今天最后一顿酒,明天开始洪水不退、滴酒不沾!”
官船还得在大运河上行一天才能到苏州,赵昊也就没再说什么。
~~
一进自己的船舱,赵昊便闻到了浓郁的炖菜香气。
便见巧巧戴着厚厚的手套,将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砂锅搁在桌上。
“哇,炖砂锅啊。”赵昊不禁食指大动,开心笑道:“砂锅和阴雨天最配了。”
谁知姑娘家朝他皱皱小巧的鼻子,便一声不吭转身出去了。
“还生气呢?”赵昊便问给他端水洗手的马湘兰。
“能不生气吗?”马秘书扶一扶金丝眼镜,主持公道道:“公子说好了会叫巧巧,结果走得时候居然想甩了人家。”
“我还想甩了你呢。”赵昊翻翻白眼道:“你没看到人家都不带女眷吗?就本公子搞特殊,不像话。”
“公子不是还小吗,当然还需要人照顾了。”马秘书摘下眼镜,目光妩媚的取笑他道:“没人会因此笑话大老爷的。”
“我说不过你。”赵昊打嘴仗从来赢不了马秘书,便高挂免战牌,坐在桌旁等开饭道:“但实话说,昆山还是挺危险的,你俩应该等水退了再去。”
“那还有什么意义呢?”马秘书也坐在桌旁,支颐看着赵昊道:“这样危险的时候,大家不更应该在一起吗?”
“哎,我不是担心你们吗?”赵公子敌不过马湘兰小幽怨的目光,便把脸转向另一侧。
却看到巧巧端着托盘进来,圆润的小脸已经不由自主挂起了浅笑。
她听到赵昊说是因为担心自己,而不是别的原因才想让她留在金陵,就一下子消了气。
马湘兰无奈捂一下额头,难道这时候不该说一句‘可我更担心你啊!’这一句很加分的啊。
“吃饭,吃饭啦。”巧巧觉得一天都没跟赵昊说话,自己真是太任性。可她嘴巴笨笨的,只有用美食来表达自己的歉意。
当巧巧掀开砂锅盖,两人便见锅中金黄色的汤汁还在滚沸。
汤中央一层鸡,一层鸭,一层鲍鱼,一层冬笋。每一层都层叠交错,一层摞一层,看上去就像一圈堤坝一样,拱卫着内里用东坡肉和方豆腐拼成的小小城池。周遭还点缀着一些精致的蛋皮饺。
不用吃,只消看一眼,就能体会到巧巧姑娘费了多少心思在里头。
“炖了一下午了,也不知道好吃不好吃。”巧巧忐忑的将砂锅下的木炭取出熄灭。
“这么多好东西炖一起,怎么可能不好吃呢?”赵昊直咽口水,拿起筷子就要品尝一下。
但筷尖刚要触到那层叠的堤坝,赵昊忽然心中一动,问巧巧道:“这菜叫什么名字?”
“固若金汤……”巧巧声如蚊蚋。
绝杀。
马湘兰不由又捂了一下额头,自己以后还是不要替她担心了吧。
下午时,这丫头说船上的食材配料不齐,晚饭只能凑合一锅出,她还信了真呢……
公子常哼的那首不成调的歌里,有句歌词是怎么说的来着?
原来每个女孩都不简单……
~~
果然,赵公子登时兴致勃勃。“巧巧姐,这是你美好的祝愿吗?”
“嗯。”巧巧点点头,耳朵根儿都发红道:“知道你要跟老爷去抗洪,我笨嘴笨舌的说不好,就想给你做道菜吧。不过做的乱七八糟的……”
巧巧姑娘不会承认,她在家这几天,光琢磨这道菜该怎么做去了。还请教了味极鲜的大厨,自认色香味俱全了,才会拿出来献宝呢。
轻易不出手,出手必抓人……这是娘教的。
巧巧姑娘不禁为自己的心机暗暗羞愧。
却见赵昊夹起一个小小蛋皮饺,问道:“别的我都能看懂,这个是什么?”
“船,”巧巧捂着脸道。其实是为了给汤上色的。“要是有个万一,咱们好坐着跑……”
“哈哈哈!”赵昊开怀大笑,一口吃掉一个蛋皮饺道:“巧巧姐,多谢你了。不过不需要船了,我们一定能守住吴淞江堤的!”
“嗯,一定能的!”巧巧重重点头。
“可以吃了吗?”待巧巧表现够了,马秘书端着饭碗,可怜兮兮问道。
“吃,一起吃!”赵昊便拉着巧巧坐下,先夹了一筷子鲍鱼尝一下,顿觉鲜美无比。
结果这顿饭,三人都吃撑了……
~~
翌日下午,两艘船到了苏州阊门外的官船码头。
宿醉刚醒的赵守正穿戴整齐,正要下船,却见一名身穿六品服色的官员,打着伞神色严峻的上船。
“署理昆山知县赵守正何在?”
“正是下官。”赵守正忙向那官员一抱拳。“不知尊驾?”
“本官苏州府通判张炯,奉府尊之名在码头等候贵县!”那叫张炯的通判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防雨的牛皮文件袋。
然后将一份苏州知府的手札递给赵守正道:“府尊有令,今晨洪水已经席卷昆南之境。洪水无情,十万火急。免去贵县拜见,立即前往昆山救灾,不得有误!”
“遵命!”赵守正赶紧双手接过手札,交给身后的徐文长。徐渭打开扫一眼,点点头,表示没问题。
赵二爷便朝那张炯一抱拳道;“有劳通判了。今日幸会,来日抗洪结束,必具薄酒,还请尊驾赏光。”
“好说好说。”张通判心下一松,朝赵守正还一礼,便快步下船去了。
结果赵守正的官船刚系好了缆绳,就又重新解缆启航了。
ps.先发两章哈,然后我继续写,12点再发一次
第三十五章 巧巧姑娘固若金汤
雨中行船,江水如沸,风帆劈啪作响。
舱室中烛光摇曳,不知不觉天色已黑。
“这样安排,应该勉强可以应付了吧。”赵昊伸个懒腰,人事安排就是这样费心劳神,累。
“应该可以了吧……”徐渭和吴承恩相视苦笑。
何止是可以啊?这配置直接拿去给巡抚用都绰绰有余好吗?
当然,主要是因为我们俩的存在……
不过还是要为昆山县的二老爷、三老爷、四老爷,以及六房书吏、三班差役默哀一下了。
他们接下来三年,怕是要度日如年了。
“累死了,累死了。”赵二爷只带耳朵听了一天,就觉得吃不消了。
这衙门里的门门道道实在太多了。要是老子一个人去上任,非得被那帮地头蛇活活玩死不可。
吓死老子了。必须喝点酒压压惊。
他便拉着徐渭和吴承恩一起喝酒。
又抢在赵昊张嘴前,指天发誓道:“今天最后一顿酒,明天开始洪水不退、滴酒不沾!”
官船还得在大运河上行一天才能到苏州,赵昊也就没再说什么。
~~
一进自己的船舱,赵昊便闻到了浓郁的炖菜香气。
便见巧巧戴着厚厚的手套,将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砂锅搁在桌上。
“哇,炖砂锅啊。”赵昊不禁食指大动,开心笑道:“砂锅和阴雨天最配了。”
谁知姑娘家朝他皱皱小巧的鼻子,便一声不吭转身出去了。
“还生气呢?”赵昊便问给他端水洗手的马湘兰。
“能不生气吗?”马秘书扶一扶金丝眼镜,主持公道道:“公子说好了会叫巧巧,结果走得时候居然想甩了人家。”
“我还想甩了你呢。”赵昊翻翻白眼道:“你没看到人家都不带女眷吗?就本公子搞特殊,不像话。”
“公子不是还小吗,当然还需要人照顾了。”马秘书摘下眼镜,目光妩媚的取笑他道:“没人会因此笑话大老爷的。”
“我说不过你。”赵昊打嘴仗从来赢不了马秘书,便高挂免战牌,坐在桌旁等开饭道:“但实话说,昆山还是挺危险的,你俩应该等水退了再去。”
“那还有什么意义呢?”马秘书也坐在桌旁,支颐看着赵昊道:“这样危险的时候,大家不更应该在一起吗?”
“哎,我不是担心你们吗?”赵公子敌不过马湘兰小幽怨的目光,便把脸转向另一侧。
却看到巧巧端着托盘进来,圆润的小脸已经不由自主挂起了浅笑。
她听到赵昊说是因为担心自己,而不是别的原因才想让她留在金陵,就一下子消了气。
马湘兰无奈捂一下额头,难道这时候不该说一句‘可我更担心你啊!’这一句很加分的啊。
“吃饭,吃饭啦。”巧巧觉得一天都没跟赵昊说话,自己真是太任性。可她嘴巴笨笨的,只有用美食来表达自己的歉意。
当巧巧掀开砂锅盖,两人便见锅中金黄色的汤汁还在滚沸。
汤中央一层鸡,一层鸭,一层鲍鱼,一层冬笋。每一层都层叠交错,一层摞一层,看上去就像一圈堤坝一样,拱卫着内里用东坡肉和方豆腐拼成的小小城池。周遭还点缀着一些精致的蛋皮饺。
不用吃,只消看一眼,就能体会到巧巧姑娘费了多少心思在里头。
“炖了一下午了,也不知道好吃不好吃。”巧巧忐忑的将砂锅下的木炭取出熄灭。
“这么多好东西炖一起,怎么可能不好吃呢?”赵昊直咽口水,拿起筷子就要品尝一下。
但筷尖刚要触到那层叠的堤坝,赵昊忽然心中一动,问巧巧道:“这菜叫什么名字?”
“固若金汤……”巧巧声如蚊蚋。
绝杀。
马湘兰不由又捂了一下额头,自己以后还是不要替她担心了吧。
下午时,这丫头说船上的食材配料不齐,晚饭只能凑合一锅出,她还信了真呢……
公子常哼的那首不成调的歌里,有句歌词是怎么说的来着?
原来每个女孩都不简单……
~~
果然,赵公子登时兴致勃勃。“巧巧姐,这是你美好的祝愿吗?”
“嗯。”巧巧点点头,耳朵根儿都发红道:“知道你要跟老爷去抗洪,我笨嘴笨舌的说不好,就想给你做道菜吧。不过做的乱七八糟的……”
巧巧姑娘不会承认,她在家这几天,光琢磨这道菜该怎么做去了。还请教了味极鲜的大厨,自认色香味俱全了,才会拿出来献宝呢。
轻易不出手,出手必抓人……这是娘教的。
巧巧姑娘不禁为自己的心机暗暗羞愧。
却见赵昊夹起一个小小蛋皮饺,问道:“别的我都能看懂,这个是什么?”
“船,”巧巧捂着脸道。其实是为了给汤上色的。“要是有个万一,咱们好坐着跑……”
“哈哈哈!”赵昊开怀大笑,一口吃掉一个蛋皮饺道:“巧巧姐,多谢你了。不过不需要船了,我们一定能守住吴淞江堤的!”
“嗯,一定能的!”巧巧重重点头。
“可以吃了吗?”待巧巧表现够了,马秘书端着饭碗,可怜兮兮问道。
“吃,一起吃!”赵昊便拉着巧巧坐下,先夹了一筷子鲍鱼尝一下,顿觉鲜美无比。
结果这顿饭,三人都吃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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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午,两艘船到了苏州阊门外的官船码头。
宿醉刚醒的赵守正穿戴整齐,正要下船,却见一名身穿六品服色的官员,打着伞神色严峻的上船。
“署理昆山知县赵守正何在?”
“正是下官。”赵守正忙向那官员一抱拳。“不知尊驾?”
“本官苏州府通判张炯,奉府尊之名在码头等候贵县!”那叫张炯的通判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防雨的牛皮文件袋。
然后将一份苏州知府的手札递给赵守正道:“府尊有令,今晨洪水已经席卷昆南之境。洪水无情,十万火急。免去贵县拜见,立即前往昆山救灾,不得有误!”
“遵命!”赵守正赶紧双手接过手札,交给身后的徐文长。徐渭打开扫一眼,点点头,表示没问题。
赵二爷便朝那张炯一抱拳道;“有劳通判了。今日幸会,来日抗洪结束,必具薄酒,还请尊驾赏光。”
“好说好说。”张通判心下一松,朝赵守正还一礼,便快步下船去了。
结果赵守正的官船刚系好了缆绳,就又重新解缆启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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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天堂地狱一线隔
看着那渐渐远去的官船,张通判摇摇头,轻笑道:“也没那么可怕嘛。”
他是抽签输了,才不得不来这里拦住赵守正,不让他进苏州城的。
其实昆南年年漫溢,甚至整个昆山都三不五时的全都泡汤,苏州城的老爷们根本不着急。
还不如对赵守正的恐惧强烈呢。
毕竟他们联手把堂堂状元郎从人间天堂的苏州城,弄到了水地狱昆山县。
传说中,状元郎可是手眼通天、无法无天、气焰熏天的。
毕竟他可是打过小阁老,吃过廷杖的男人啊!
要是他憋了一肚子火,大闹苏州城怎么办?
就算不闹腾,朝知府大人甩脸子、说怪话,也是难免的吧?
大家做的好事,凭什么知府大人一人受过?
因此知府大人命令下头这帮魑魅魍魉,不行,你们得把他拦住。
本府现在不敢……不能见他,还是让他先去昆山,出了错漏没了气焰再说吧。
什么,不出错漏?怎么可能?那可是乱成一锅粥的昆山啊。
一个新丁县令知道该怎救灾赈灾?不犯错就怪了。做对了才叫有鬼呢!
待到官船彻底不见,张通判转头上了身后一辆华丽的红木嵌银的清油马车。
一个四十多岁、高大消瘦、须发斑白的男子,面色阴沉的坐在车厢里。
看样貌正是洞庭商会的副会长刘正齐。
只是这个险些成为赵昊岳父的男人,跟去年相比完全瘦脱了形,样子也苍老了十岁。
显然这一年,他并不好过。
去年秋天那次丝价暴跌中,刘员外一共赔了四十万银子,资金链直接断裂。不得不变卖了金陵所有的资产,还将位于湖州十万亩桑园贱卖出去,着实伤筋动骨。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他的名誉受到严重的损害。金陵那帮徽商、闽商、浙商都在嘲笑他,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坑得险些破产。
其实赵昊也只是害他赔了四万多两银子而已,只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人们更愿意相信那些夸张离奇的说法。
刘员外也没脸再留在金陵,便辞掉了南京苏州商会会长一职,返回苏州老窝舔舐伤口。
然而老家的洞庭商人也背地里笑话他,在生意上挤兑他,弄得他狼狈不堪。
要不是他去年冬天抱上了徐阁老次子徐琨徐二爷的大腿。年底洞庭商会改选时,他就得被那帮王八羔子撵下副会长的宝座。
但刘员外的背字还没走完。徐琨虽然帮他稳住了局面,可徐家都是吸血鬼啊!
半年不到,徐琨已经从他手中巧取豪夺了二十万两以上的孝敬,让刚缓过劲儿的刘员外,又捉襟见肘起来。
这也就是世代经商底子太厚,不然早他妈给折腾死了。
谁知此时又传来徐阁老致仕的消息。
刘员外登时像吃了苍蝇一样,自己这点儿也太背了吧?他妈的怎么每次都选错?
雪上加霜的消息接踵而来,赵守正又被任命为吴县知县。
而刘员外生意的根基,乃至他的家,全都在吴县。
这下刘正齐彻底慌了神,赶紧再次发挥钞能力,上下打点串联,想要将赵守正挪个窝。
加上徐家也跟赵家结下了梁子,徐璠的两个弟弟徐瑛和徐琨,也不遗余力的运作到处渲染赵家父子的邪恶霸道。
在他们通力合作之下,终于引发了苏州官场的‘恐赵症’,这才有了赵二爷的昆山抗洪之行……
~~
张炯翘着二郎腿坐在柔软的座位上,不无揶揄的笑对刘员外道:“这口恶气终于出来了吧?”
“还行。”刘员外吐出长长一口浊气,收回了望着江面的目光。“就是担心万一他还会杀回来怎么办?”
“放心吧,这么多年了,一任接一任的昆山知县,哪个能从那烂泥塘里挣脱出来?他赵状元也不例外。”张炯抠抠耳朵,再也不把赵守正当回事儿。
“我还是不放心,得再给他脖子上套一圈绳。”刘员外却不敢大意道:“我要命商会,一粒粮食都不能进昆山。”
“这么狠?”张炯不能免俗的倒吸了口冷气。
“当初我求饶的时候,他们可没放过我。”刘员外咬牙切齿道:“风水轮流转,这次他们落在我手里了,老子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你别做的太过啊。”张炯虽然吃了刘员外不少好处,但还没忘了自己的身份。“昆山百姓也是府尊的子民,饿死太多人府里也要吃挂落的。”
“放心,只是不进昆山,各县非但不受影响,还会加大供给。”洞庭商帮的一项支柱性产业,就是从湖广向南直隶贩粮。尤其是苏松一带的粮食运输,尽数被他们垄断,刘员外当然有底气说这话了。
“老百姓长着腿,只要离开昆山就饿不死的。”
“哈哈,也是。”张通判闻言放心大笑:“反正他们已经习惯要饭了!”
“呵呵……”刘员外冷笑两声,他倒要看看到时候老百姓跑光了,赵家父子还有什么咒念?
到时候昆山一片狼藉,成了荒废之地,看林润不把他身上的官皮给扒了。
还想着回苏州城?做梦去吧!
~~
‘阿嚏!’
戴着斗笠立在船头的赵守正,打了个大大喷嚏。
“真他妈的冷啊。”以赵二爷善良的秉性,自然不会想到有人在咒自己,他紧了紧身上的蓑衣,问立在一旁赵昊道:“儿子,你看出什么了吗?”
却说官船离开苏州城没多久,就到了北太湖湾的瓜泾口,而通往昆山的吴淞江也发源于此。
这里也可以说是昆山水患的源头了。
赵昊便拉了赵守正和两位先生来到船头实地勘察。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嘛。
可惜有时候,调查了也依然没法发言……
赵公子闻言咂咂嘴,只见眼前水面茫茫,一眼无际,湖水滚滚,向东而去。
能看出个什么来呀?
他便微笑看向吴承恩,不慌不忙道:“射阳先生在太湖边的长兴县为官多年,看得比我透彻的多。”
嗯,多一点也是多,多一万点也是多,所以本公子这话一点没错。
吴承恩是个实在人,便点点头,指着西侧明显狭窄的江面道:“瓜泾口是个狭长的喇叭口,地势又最低,整个太湖有七成水量要从这里泄洪。”
“瓜泾口啊。”赵昊有印象了,指着南岸那棋盘式的水田问道:“那就是溇港圩田吧?”
“不错,咱们昆山要被这玩意儿害死了。”吴承恩苦笑道。
“哦?”赵昊闻言有些奇怪,他记得高中历史书上说,这玩意是好处多多的水利工程啊。
ps.研究了一上午的水文资料,啊啊杀了我吧,才码了一章。我继续继续哈……
第三十七章 以邻为壑
一万里束水成溇,两千年绣田成圩。
船行吴淞江上,吴承恩向赵昊讲解道:
“原先太湖出水流速很快,瓜泾口和吴淞江上游几乎没有泥沙淤积。但从开凿大运河之后,苏州生齿日繁,商贸发达,便又在下游水系修筑了很多长桥、长堤和挽道,大大减缓了太湖出水流速,于是泥沙淤积严重,地势低洼的南岸便成了滩涂。”
“嗯。”赵昊点点头,听得十分认真。
“后来人们把滩涂改造成了圩田。”吴承恩指着江堤
“他们先在淤泥地上,开挖一条沟渠,然后在沟渠两岸用竹子和木头做成两道透水的挡墙。这样泥土里的水份透过竹木围篱渗入沟渠,也就是所谓的‘溇港’中。”
“挖出的泥土又堆在湖岸边,形成一道河堤,新的陆地便出现在了太湖南岸。”
“这个法子好哇,围出来的地又肥沃无比,苏松一带人多地少,谁能不眼红?于是各县争相修筑圩田,大肆侵占滩涂。”徐渭冷笑接过话头道:
“好比这南岸的吴江县,十几年前县城距离湖岸也就是二里许,如今却增加到三里了。这多出的一里地,就是被侵夺的河道啊。”
“事实上,这瓜泾口也叫南太湖的,湖面浩浩汤汤直接与昆山的淀山湖、澄湖连成一边的。几百年淤积侵夺下来,如今只剩下这么一个喇叭状的河湾,哪里还有什么蓄水功能?”徐渭拍打着栏杆,怒气冲冲道:
“我要是林润,头一件事就是把这些圩田全拆了。”
“你也别太极端了。”吴承恩苦笑一声道:“其实溇港口都是有水闸的,整个吴江县十八条溇港就有十八个水闸。这会儿只要打开水闸,就有十八处泄洪口,下游来水的压力自然大减。”
“只是这样一来,南岸的万顷圩田统统都要泡汤,吴江县当然不答应了。”吴承恩说着,指一指南面湖堤上,冒雨巡视的一行人道:
“那是吴江县的护塘队,每到汛期便日夜巡逻,唯恐他们修的石塘出了意外,淹了自己的圩田。”
“石塘?不是泥巴堆的吗?”赵二爷插嘴问道。
“泥巴哪有石头结实?”徐渭闻言大笑道:“人家早就换成百里石塘了!”
“百里,这么大手笔?”赵二爷吸了口冷气,难道某位吴江知县也像我儿一样有钞能力?
“是前后数任知县,花了几十年时间修的。”便听徐渭哂笑道:“这可是保全县平安的大好事儿,要立功德碑,进乡贤祠的。还能名正言顺从里头捞钱,当然没人肯落下了。”
“他们自己倒是不淹了,可太湖水全都跑到我们下游来了。”吴承恩叹口气道:“这就是孟子所说的‘以邻为壑’啊。”
“昆山县就看着他们以邻为壑?府里也不管吗?”赵守正气愤问道。
“民间每年不知要为此事打多少次架,不然吴江县怎会组织护塘队?”吴承恩苦笑道:“昆山知县也到府里告过状,别说拆掉石塘了,就是求他们在汛期开闸泄洪都不同意。”
“人家理由也很充分,修石塘就是为了防汛,哪有开闸泄洪淹了自己的道理?”吴承恩又两手一摊道:“还有个根本原因,两百年前夏元吉治理太湖时,圩田都是属于官府的。上头一声令下,就能直接开闸泄洪,淹了圩田进行分洪。”
“但这一二百年间,官家的圩田早就被豪势之家瓜分私吞了。他们怎么可能为了别的县的百姓,牺牲自己的利益?”
赵昊默默点头,湖畔圩田过多,又不能承担圩田本身的泄洪功能,下游自然深受其害。
“吴江县的人还振振有词说,修堤御水天经地义,昆山也可以修堤啊,又没人拦着。”吴承恩轻叹一声道。
“那为什么不修呢?”赵守正追问道。
“没钱呗。”徐渭觉得自己的东家煞是可爱。“饭都吃不饱,哪有钱修堤?何况吴江只需要修单堤即可,你昆山的情况有多复杂?吴淞江曲曲折折贯穿全境,头顶还悬着两个湖,下头还有条娄江。地势又低,还想修堤?做梦去吧。”
“哎,我昆山为全府泄洪,邻县非但不感谢,反而还以邻为壑,百般嘲讽,真是世风日下啊。”赵二爷长叹一声,不禁为昆山百姓鸣不平。
~~
说话间,官船进入了昆山县境。
丈许高的石塘拱卫鱼米之乡的景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眼浩浩汤汤的黄泥汤。
那是自数里外的澄湖中溢出的湖水,顺着地势缓缓淌向吴淞江。东南面还有个更大的淀山湖,两个湖里漫溢的湖水,可以覆盖四分之三的昆南。
眼前大片的稻田、桑树、道路、村庄,全都被泡在了黄水里。
漫天大雨中,成群结队的百姓挑着扁担,推着大车,携家带口,牵着耕牛,沿着田间地势较高的垄沟,艰难的在泥泞中跋涉。
他们要赶在洪水到来之前,离开自己的家园,到昆北或者邻县去避难。
垄沟边的黄泥汤中,漂浮着垃圾、杂草和木头,以及被淹死的小动物尸体。
还有将其当成避难所的老鼠,在上头团团乱窜。
乡民们虽然对此习以为常了,但这次逃难的气氛格外凝重。
垄边田里,已经开始抽穗的稻子成片倒伏在黄水中……
不用等洪水没顶,就这样倒在水里泡几天,今年的庄稼就要绝收了。
百姓们欲哭无泪,麻木的跟着前面的人不断前行。
只有坐在木桶里、大车上瑟瑟发抖的孩子们,饿得哇哇大哭。
那哭声传到官船上,众人只觉刺耳无比。
之前把问题说的再严峻,都比不上这亲眼所见,让人感到心情沉重。
从这一刻起,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这些饱受苦难的百姓,便是他们不可推卸的责任了。
“这些百姓要去哪里?怎么去?为何不见官差引导?”赵守正手扶着栏杆,神情凝重的看着那些沿吴淞江逃难的百姓。
“部分灾民往南,去苏州或者吴江,但大部分还是往北,前头有木桥可以到昆北去。”
吴承恩稔熟地理,惨声答道:“毕竟在自己县里,还能被当成人看,出了昆山就是叫花子流民了……至于官差嘛,得到了县衙才能知道。”
“嗯。”赵守正点点头,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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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迎接
船行向前行十余里,离开吴淞江向北,进入了小澞河。
一进小澞河,吴淞江南岸的凄惨景象便被甩到了船后。
眼前又恢复了水墨画般的水乡景象。
河边两岸错落着高高低低、黑瓦砖墙的民居,河上架着青色条石筑成的小桥,远处成片绿油油的稻田阡陌相连。
只是河岸边的街道上,挤满了逃难过来的百姓,时刻提醒着人们,灾难就在不远处发生。
赵守正已是忧心如焚,不断催促船夫快点前进。因为直到现在,他也没看到沿途江堤上,有一个官差的身影。
倒是有些老百姓在乡绅的指挥下,自发的掘土加固河堤。可是几十里长的江堤上,东一撮、西一帮加起来,就那么几百个人,根本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
官差都到哪里去了呢?
赵知县急于知道答案。
看着父亲一脸忧虑的样子,赵昊深感欣慰。人果然还是要担负起些什么,才能变得成熟。
~~
顿饭功夫后,官船进入娄江,一座两丈多高的青砖城池,便兀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呦,县城还挺新呢。”赵昊不禁有些惊喜。
“以前昆山县城都是土围子来着。后来吉星高照,出了个状元顾鼎臣。”徐渭便言笑无忌道:“说起来,这老顾可是向先帝进献青词第一人啊。”
赵昊点点头,青词宰相顾鼎臣嘛,有名的很。
“顾阁老是马屁精,不能有为,充位而已。”吴承恩也对老顾有些不屑,然后话锋一转道:“但在昆山他的威望极高。当年是他全力操持着,将原先低矮的土坯城墙换成了高大的砖石城墙。前些年的倭乱中,昆山百姓因此得以保全,都十分感念顾阁老的恩情。”
“所以进了县城,千万别说顾阁老的坏话,会被打的。”吴承恩这话,却是专门说给徐渭听的。
徐文长撇撇嘴,刚要说话。
却听赵二爷咦了一声。“这是在干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前面码头上点了上百盏灯笼,还有好些火把。
此时天色已暗,又下着雨,这景象格外惹眼。
“来了来了,可算来啦!”紧接着,码头上响起嘈杂的人声。
很快,便有一艘快船迎上来,一名穿着九品服色的官员在上头高声喊道:
“下官昆山县主簿白守礼,恭迎本县大老爷上任!全县官吏士绅两百余人,皆在码头恭候大老爷一天了!”
“哦。”赵守正终于知道,本县的官吏都跑哪去了。
当官船靠岸,几十名杂官、书吏,一百多位衣冠楚楚的士绅,便在一名八品官的带领下,拥到了码头边上,热烈欢迎新任大老爷驾临。
几名差役在亭子里点着了鞭炮,旁边的乐手便在噼里啪啦、硝烟弥漫的环境中,卖力的吹奏起《迎宾乐》来。
唢呐一响,烦恼全消,欢快的气氛就起来了。
只是地上的红毯已经被雨水泡透,扎满鲜花红绸的彩楼也在暗淡的天光中失色不少,让精心准备迎接仪式的昆山官绅十分难过。
更让他们难过的是,居然到现在才接到大老爷,会不会被认为怠慢了呢?
一个五十多岁,须发花白的八品官员,先带着众人大礼参拜了大老爷。然后诚惶诚恐上前,躬身道:
“下官昆山县丞何文尉,恭迎大老爷上任。”
“我等愚蠢,误以为大老爷会从府城直接走娄江而来,因此所有迎接的人马,都放在了娄江上。熊典史也带着大老爷的轿子在县境恭候……”说着他又赶紧解释起来。
“大老爷绕道吴淞江,从小澞河插过来的。”兼任赵守正贴身长随的范大同,便高声替他解释道。
“这……”何县丞、白主簿并县里的大小官吏便心下一紧,直觉不妙。
“大老爷上任路上,便开始视察民情,真是下官等人的楷模。”何县丞只好硬着头皮道。
赵守正气呼呼走下船来,有心大骂这群不干正事儿的东西一顿,但又觉着他们也是情有可原……若不按规矩隆重迎接,被大老爷记恨了怎么办?
正踯躅间,便听跟在身后,给他打伞的赵昊小声道:“想骂就骂,客气什么。”
“一群不务正业的东西!”赵二爷马上来了精神,黑着脸呵斥起众官吏道:
“半个昆山县都泡在水里,十几万百姓流离失所,满大街都是逃难的百姓。尔等却还在这里张灯结彩、敲锣打鼓,三里一迎、五里一接!这是迎接本县吗?我看你们是把我架在火上烤!故意让老百姓戳我脊梁骨!”
呼,恶气尽出,好爽。
一众昆山县官吏被县太爷骂了个狗血喷头,全都在雨中噤若寒蝉。
“安慰下士绅……”赵昊又声如蚊蝇的提醒道。
赵二爷气也出来了,语气也没那么生硬了。便对一群大气不敢喘的昆山士绅一抱拳。
“汛情严峻,本县脾气躁了点,还请诸位海涵。”
“老父母心系子民,实乃本县之福啊!”一个五十多岁,穿着五品义官服色的士绅。
他一说话,一众士绅便纷纷点头附和。看起来他应该是昆山士绅的头领了。
“敢问这位老先生高姓大名?”赵守正便客气问道。
“小可雍里顾氏大栋,拜见老父母。”那叫顾大栋的老人家,再次朝赵守正施以大礼。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雍里先生,失敬失敬。”赵守正赶忙扶住顾大栋。
他来前做过功课,知道昆山五大巨室、顾氏居首。而顾氏当代的族长便是顾大栋。
见知县并没一棍子全打死,对他们这些士绅还挺尊敬的。狗大户们便纷纷上前行礼。
其中郑家的族长名叫郑若曾。
‘开阳先生……’看着那白发苍苍的老头,赵公子眼前一亮,暗暗咽了下口水。
身后的徐渭也朝那叫郑若曾的老者挤眉弄眼。
看到徐渭,郑若曾先吃惊的揉了揉眼,然后才惊喜的捏住了胡子。
只是这种场合不适合叙旧,两人便用眼神交流一番,约定待会儿再聊。
~~
待到赵守正和士绅们寒暄完了。
顾大栋方恭声邀请道:“小可等人在西塘街上略置薄酒,欲为老父母接风洗尘,万望赏光。”
赵守正一听有酒喝,先是眼前一亮,旋即便摇头道:“好意心领了,想到受灾百姓嗷嗷待哺,让本县如何吃得下?”
说完他朝众士绅一拱手道:“明日一早,本县欲视察江堤,不知诸位可否赏光陪同?”
“遵命!”新官上任三把火,士绅们都懂,自然无不配合。
ps.第五章……
第三十九章 暗流涌动昆山城
赵二爷的八抬大轿和全副仪仗,还在娄江边上没回来呢。
入城时只好先坐何县丞的轿子了。
吹吹打打也都被赵守正叫停,就这么一行人默默跟着轿子缓缓入城。
赵守正心说,老子可能是大明有史以来,上任最低调的知县了。
当他的轿子准备从朝阳门入城时,忽然听到一阵嘈杂的人声。
赵二爷掀开轿帘一看,只见官差奋力隔开的街道两旁,黑压压站满了人。
借着气死风灯那微弱的光,能看到这些立在雨中的人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不少人还背着包袱、挑着担、推着大车。
还有那撕心裂肺的孩子哭声,无不提醒着赵守正一行,这些正是从昆南来县城避难的百姓。
“停。”赵守正喊停了队伍。
何县丞跟那白主簿也赶紧下来轿子。
“这他妈怎么回事儿?”何县丞一阵阵眼晕,今天真是见了鬼了。
高接远迎没接到人不说,明明已经让三班胥吏领着白役,把整条朝阳街清出来了,哪里又跑来这么多人?
“那些南边来的泥腿子,也不知听谁说,新来的大老爷要入城了,就呼啦一下全都聚过来……”快班的胡班头忙小跑过来禀报道:
“他们人太多了,小的们不敢撵呐。”
“唉……”何县丞郁闷的长叹一声,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这时他看见赵知县已经从轿子上下来了,也顾不上打伞了,赶紧顶着雨跑到一旁。
“这边情况不明,还是请县尊先入城……”
“你闭嘴站到一边。”赵守正冷冷瞥他一眼。
何县丞心说我操,老子也是堂堂八品官,咋跟我说话呢。
哎,想想人家还是状元呢。算了不置气了,便低头站在一旁。
“诸位父老,本官新任昆山知县赵守正。”然后赵二爷朝百姓拱拱手,有板有眼的问道:
“不知你们为何聚集于此,但讲无妨?”
灾民还在从四面八方不断涌来。就这一会儿,朝阳门外又多了不知多少百姓。
“敢问老父母是在北京活人无数的赵状元吗?”便听一个老丈颤声问道。
“正是本官。”赵守正点点头,他没想到,自己的事迹居然传到昆山来了。
“请老父母活命呐!”那老丈就像看到救星一样,说着便长跪不起。
“请老父母活命呐!”许多人跟着跪了下来。
“请老父母活命呐!”所有的灾民如倒伏的麦田一般,都跪在了赵守正的面前。
赵守正被眼前一幕深深震撼了,赶紧推开护卫,扶起那跪地的老汉。
“老丈快快请起,诸位快快请起。”赵守正又高声对众灾民道:“本官既然为一县父母,自然责无旁贷,全力救助每一个受灾百姓的!”
“贼老天终于开了回眼,给我们送来了赵状元。”老丈热泪盈眶道:“我们昆山的老百姓在苦水里泡了太久了,今年不知又要饿死多少人……”
不少人跟着啜泣起来,还不到六月就洪水泛滥,怕是全年都要绝收了。
“大家只管放心,既然本县来了,就不会抛弃任何人的!”赵守正便大声安慰众灾民道:“诸位只管放心,昆山县今年不会饿死一个人的!”
“老父母来了,我们终于有救了!”灾民们那被折磨到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表情,仿佛又看到了一点希望。
“天这么晚了,还下着雨,诸位父老不要在此逗留了。”赵守正于是问道:“你们可有住处?晚饭可有着落?”
灾民们颓然摇头,一下从青天幻觉中被拉回了现实。
他们大都是今天才从昆南逃难过来的,那些在北边有亲戚的早就去投奔了。只有他们这些举目无亲的,还不知今晚怎么着落呢。
“何大人、白大人?”赵守正便回头看向两位佐贰。
“县尊有何吩咐?”两人赶紧上前恭声问道。
“县里可准备了安置灾民的地方?”赵守正沉声问道:“开始施粥赈济了吗?”
“这……”两人相互看看,前者硬着头皮道:“回县尊,城北有让百姓入城避难的地方,至于施粥……是要开预备仓的。”
“上任冯县尊的意思是,等县尊接印之后再开仓。”白守礼也小声道:“这也是冯县尊的一片好意。”
“屁的好意,本县要是晚两天到,就让灾民再饿两天吗?”
“县尊莫急,又不是发大水仓促逃出来,他们总会有几天口粮的。”何县丞也对赵守正耳语道。
“说的是人话吗?”赵守正冷冷瞥他一眼。
操!何县丞感觉自己要爆炸了。
“立即把百姓安顿好,本官这就去跟冯知县交接!”赵守正断喝一声,恨不得一脚踢在这群官老爷的屁股上。
“哎,是……”何县丞、白主簿和一帮书吏暗叫倒霉。
为了迎接新知县,忙忙活活好几天。今儿更是在大雨里等了一日,所有人又冷又饿,又得给这些泥腿子张罗……
但谁都知道新官上任,锐气正盛。
没见何县丞被拿来立威了吗?大伙儿也只好先捏着鼻子忍了。
“把老百姓带到北城安民社去……”白守礼赶紧打起精神张罗。
“吴先生,劳烦你和他们走一趟。”赵守正实在不放心,便派了钦差。
“遵命。”吴承恩朝赵守正拱拱手,接下了监督的任务。
赵守正又安抚了灾民一通,才在一片‘青天’声中,重新上轿进城去了。
赵昊也上了马车,隔着车帘定定看着,被甩在身后的黑压压的人群,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天令尊发挥不错。”坐在一旁的徐渭淡淡道:“不过有人想把他架在火上烤。”
“烤烤也好,这么潮的天。”赵昊不以为意的哂笑一声。
这年代消息还没那么灵通。老爹从改为署理昆山到现在,还不到五天时间,灾民们却非但已经知道他的身份,还知道他在北京的光辉事迹了。
这分明就是有人在背地里捣鬼啊。
“有意思……”赵公子和徐渭不约而同的说一句。说完,两人相视哈哈大笑。
都是不怕事儿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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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山县也有一条朝阳门内大街,估计是当年顾状元的恶趣味吧。
沿着这条街向前一里地,那条交叉的横街,就是天下所有县城的标配衙前街。
昆山县衙便坐落在衙前街中央。
但轿子却没有直接进衙,而是兜了个圈子再由东向西,曰‘紫气东来’。待到八字墙前又在八字墙前,叫‘兜青龙’。
然后才点起鞭炮,把赵二爷抬进了他接下来几年,将要生活和战斗的地方。
第四十章 交接
进去衙门后,赵守正先向仪门礼拜,然后来到戒石亭前,向亭中石碑行注目礼,那是三个遒劲的大字‘公生明’。
这仨字是给老百姓看的。
待赵二爷绕到碑后,那里的十六个大字才是给县老爷看的。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这四句太祖皇帝的圣训正冲着县衙大堂,县太爷审案时一抬头就能看见。目的就是警告他们,老实点,老子盯着你呢!
其实戒石亭东面还有一座土地祠,原本是知县上任必经的观光景点——里头悬着被太祖皇帝剥皮充草的贪官人偶若干,以儆效尤!
大晚上的,县里就没安排这个惊悚的项目。
其实这会儿,何县丞挺想让赵二爷进去参观参观,杀杀他的威风的……
但考虑到赵二爷已经极度看自己不顺眼了,想想还是作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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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过了衙神后,赵二爷又换了朝服,走上大堂,面北拜阙叩谢圣恩。
起身后,知县大人还要拜印。
即将丁忧的冯知县白衣素服、头戴角帽,双手将一方裹在红绸中的大印,端端正正搁在大案之上。
赵二爷便又毕恭毕敬的向大印磕头,然后便起身从冯知县手中,接过了代表一县最高权力的那方铜印。
此刻起,权力义务正式交接,赵二爷便真真正正肩负起一县百姓的命运了。
然后他才与冯知县互相见礼,转到花厅说话。
“热孝在身,有失礼数,还望公明兄海涵。”冯知县话虽如此,此刻神态却比之前轻松了许多。
“远山兄节哀,惊闻令先君驾鹤、不胜哀戚。”
送二爷便露出同哀之色,并随了厚厚的份子。
“这如何使得?”冯知县深感汗颜,他给赵守正留下的小金库,都没人家随的份子多。
“远山兄不必客气,丁忧三载没有收入,权作贴补家用吧。”赵守正把手一挥,送人银子的时候最帅气。
“这,多谢公明兄美意了。”冯知县感动坏了,顿觉与赵二爷相见恨晚,说话的语气都变了。
“实不相瞒,愚兄在昆山这穷地方当官两年,只够个日常开销,根本没攒下家底,正愁着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呢。”
扮成书童立在赵二爷身后的赵昊,闻言还有些不以为然。百姓再穷也穷不着老父母吧?
除非是海瑞那样的,连合理合法的常例银子都不要的主……
不过跟苏州别的县,肯定没法比就是了。
客气了几句,冯知县又主动向赵守正介绍起县里的各种情况。大概就是仓粮青黄不接,库银入不敷出,包括他在内的全县官吏已经有俩个月没发俸禄了。
“啊?”赵二爷吃了一惊,知道昆山穷,没想到能穷成这副鬼样子。
想到那何县丞俩月没发工资,还要被自己甩脸子,他就觉得很抱歉。
“这很正常,本县时常如此,通常都是等收上夏粮之后再补发欠俸的。”冯知县叹口气道:“眼看夏粮又泡汤一半,真不忍心把这烂摊子丢给公明兄啊。”
“还有半个县没淹不是?”赵守正强笑道。
“是三分之一。”冯知县竖起三根手指,然后蜷起两根道:“杨林塘以北地势低洼,此时阳澄湖来水已经将其淹没了。”
哦豁,赵守正心中一凉,还真是坏消息不断呢。
“聊以安慰的是,昆北那块地水患严重,已经抛荒了。”冯知县忙安慰他道:“所以也不算什么损失。”
“是啊。”赵守正点点头,也笑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公明兄真是豁达。”冯知县赞一句,然后替赵二爷谋划道:“所以目前能指望的,就是中部这四千顷地了。要是能撑到夏收,那还能收个十万石左右……按例,今年的税赋是可以蠲免的,但也就别想朝廷赈济了……十万石粮食能够灾民吃三个月,应该可以撑到秋收了。”
“所以秋收前,一定要打发灾民出去要饭,晚了的话就要不到多少粮食了。”他又低着头絮絮道。
赵守正闻言心下不齿,暗道怎能打发自己的子民去要饭呢?这知县也太无耻了吧?
谁知却听冯知县神情郁郁的接着道:
“另外,本官也得这个时候去府城一趟,苦求几天总能从府尊指缝里挤出万把石粮食。回来的时候一定要去吴江县,那帮王八蛋死活不开闸泄洪,给本县几千石粮食理所应当。”
看到冯知县忽然魔怔了一般,赵昊父子面面相觑。这昆山知县的差事,居然把人都磨成痴汉了。
只听他神神叨叨的接着道:
“还有下游的松江,要不是他们圩田太厉害,吴淞江流的太慢,咱们能涝成这样?所以也得跟他们讨要……不过徐家素来蛮横,态度必须硬一些,宣称自己有科道同年,要弹劾他们阻塞河道。通常为了不给徐阁老添麻烦,他们也会给个几千石的……”
原来这叫花昆山连县令都要当叫花子啊……
“远山兄。”赵守正听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心下不忍,轻轻唤了几声。“你已经丁忧了。”
“呃,哦,啊!”冯知县神色数变,方搞清楚状况。然后淌下了解脱的……哦不,痛苦的眼泪。“太好……哦,我是说‘太昊亦已至,玄冥犹未归’。”
‘我儿叫赵昊。’赵守正暗暗吐槽一句,又问冯知县道:“南京那边能有什么帮助?”
“令尊不是曾任少司徒吗?”冯知县苦笑一声道:“南户部有多抠门,公明兄应该最清楚不过吧。”
“呵呵……”赵守正尴尬的笑两声,心说我不知道呢。
借着尬笑的机会,他又瞥一眼赵昊,只见儿子轻轻吹了口气。
赵二爷马上了解问道:“那请问远山兄,此地风物如何?”
“民风倒是比邻县要淳朴,主要是因为精明的全都搬去邻县不回来了,剩下的都是些石脑壳。”冯知县说着犹豫一下,但看在厚厚的程仪份上,还是压低声音道:“但本县的士绅要格外留意,有几个坏种怕是憋着劲儿要跟你作对。”
“是吗?”赵二爷倒吸口冷气道:“都是哪几位仁兄呢?”
“捕风捉影的事情,不便指名道姓。”冯知县却不敢直说,只是叹了口气道:“本县强邻环伺,连别府的都能欺负到头上,真是太难了。”
“这样啊……”赵守正见儿子微微垂下眼睑,显然是听懂了,便也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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