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佐贰
花厅中,冯知县又向赵守正介绍了县里的官吏,先是二老爷何文尉。
“何县丞,辽东辽阳卫军户出身,屡试不第的老举人。十年前大挑为某县教谕,前年与本官一同升为本县县丞。是位心思周密的老前辈,这些年替我查缺补漏又从不抢风头。能惨淡经营到今天,本官多亏他帮衬啊。”
赵守正点点头,心说那我以后不凶他了……
“白守礼白主簿,为官嘛……十分柔顺,惟上命是从,从来不提反对意见。”
冯知县又介绍道三老爷白主簿,颇有些一言难尽道:
“听说他爱贪点小便宜,但也没做的太过分,不过最好还是不要给他犯错机会的好。”
“嗯。”赵守正看看赵昊,快记下。
赵昊心说,这五百两银子花得不亏,少出一点幺蛾子就赚到。
然后便是四老爷熊典史。
“此人本官看不透,虽然与白主簿一样,在本官面前姿态摆的极低,也从来不争不吵不多说话,但县里流传着他诸多传说,许多十分离谱。”
冯知县竟不由自主压低声音道:“最好不要得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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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格局自有一定之规,前衙大堂、二堂、三堂之后,有一道月亮门。
门内便是内衙了,也叫知县廨,是知县大人日常办公之处。
西边是赵守正和冯知县说话的花厅,乃知县会客的场所。
与花厅隔着座假山水池相对的一个三套间,便是知县的办公室‘签押房’了。
签押房后有个五间屋的独门小院,则是幕友们居住的地方。
幕友比后世的师爷地位高些,介于谋士与下属之间,东主以师友待之。
因此安排住宿的俞奔,本打算安排徐渭和吴承恩一人一院的。
谁知徐渭非要跟心爱的作家住一个院儿,吴承恩此时还在城北监督施粥,自然也无从反对了。
这会儿,顾不上打开行李,徐渭便拉着那叫郑若曾的老者,在炕铺上亲热的聊起来。
“老郑,五六年没见了吧?”徐渭歪在炕上,一边捻着盐渍茴香豆,一边喝着小酒。
郑若曾乃北宋资政殿大学士郑亿年之后,家族世代读书行医,乃昆山有数的名门望族。
他自然不会像徐胖子这样没正形。正襟危坐在炕铺上,一脸感慨道:“是啊,幕府解散后,没想到还有再见面的一天。”
“是老子主动来找你的。”徐渭便大言不惭道:“要不是东家来昆山当官儿,我还在监狱里快活。”
“都说你有脑疾,看来传言不虚。”郑若曾失笑道:“蹲监狱还上瘾吗?”
“那当然,非但没人烦我,还有酒喝有肉吃,有人伺候还有人给我写小说,别提多快活了。”徐渭将一把豆子送到口中,闭上眼,享受的咀嚼起来。
“还有人给你写小说?”郑若曾不信。
“还别不信,就是让你那个连襟害惨的憨憨。”徐渭吃完豆子,不禁轻吁一声。“爽!”
郑若曾与归有光一同师从昆山大儒魏校,后来两人分别迎娶了魏校弟弟魏庠的两个女儿,又成为连襟。
“吴射阳啊。”郑若曾恍然,不由大喜道:“他也来了实在太好了。震川每次写信,都说十分亏欠吴先生,不知该怎么才能补偿。”
“嘿嘿简单,那就让他别当官儿了。”徐渭便半真半假的笑道:“反正那个破通判也是个摆设,还不如辞官回来,给我东家当幕僚呢。”
“呦呵?”郑若曾不禁失笑道:“人家放着六品官不当,回来做幕僚?”
“也是,他官瘾大着呢。”徐渭抿一口小酒,不再提这茬。
归有光科场困顿,五次乡试才中举人,又一连八次会试落第,直到快六十岁中了进士,自然倍加珍惜。哪怕一时仕途不顺,也轻易不会放弃。
“要不你替你连襟谢罪如何?”搁下酒盅,徐渭又提议道:“老吴正需要有人帮忙分担一下,都忙得没法写书了。”
“我?”郑若曾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哭笑不得道:“我都六十五的人了,就让我享两天清福吧。”
“你变了,老郑。当年在幕府,你可是让干啥就干啥,从来不埋怨的。”徐渭叹口气。
“是啊,变了。”归有光倒不讳言,看一看几乎变了个人似的徐渭道:“你不也一样吗?当初风度翩翩的天下第一才子,如今成了个没人样的大胖子。”
“胖子怎么了?不许歧视胖子。”徐渭一阵吹胡子瞪眼,然后笑道:“不过我真劝你跟我那少东家好好聊聊,他说不定就是你苦等半辈子的知音。”
“哦,是吗?”郑若曾仔细回忆一下,不确定道:“莫非是那个给县太爷撑伞的少年?”
“眼力不错。”徐渭赞一声道:“听说他在写一本《海权论》,跟你《筹海图编》上的一些观点不谋而合。”
“比如呢?”郑若曾饶有兴趣的问道。
“比如你说‘欲航行于大洋,必先决战于大洋’。”便听徐渭沉声道:“他则认为水师的目的在于会战,而最终的目的则为取得制海权以控制海洋。”
“是么?”郑若曾眼前一亮道:“倒是难得一见,改日一定讨教。”
“对,好好向他请教。”徐渭点头如啄米,露出得逞的笑容。“那小子懂得太多了,天文地理无所不知,还他娘的会教人写小说。”
他看见过赵昊对郑若曾那渴望的眼神了,约摸着只要把老郑送到赵公子嘴边,肯定没得跑。
哎,抱歉了老郑。为虎作伥者,只有找到新的伥鬼,自己才能解放……
“你甭引诱我,没用。”郑若曾跟徐渭太熟了,对他那点花花肠子一清二楚。
笑骂一声,他却又正色道:“不过我问你,知县大人是铁了心要治水吗?”
“这个么……”徐渭心说,赵二爷应该没那么执着吧?
“哈哈哈,开阳先生不用怀疑!”却听赵昊朗声笑着走进了房中。就凭你这字号,本公子也不能让你跑了。
赵公子陪着父亲跟张知县交接完了,已是困得要死,但想到心心念念的郑若曾还被徐渭留在衙中,便强忍着倦意过来勾搭道:
“用不了几天,你就会看到我父亲的决心!”
ps.第三更,在整了一天大纲的前提下,完成基本更,我很骄傲。
第四十二章 江堤
翌日依然淅淅沥沥,雨下不停。
天刚放亮,昆山县的芝麻绿豆官们,便从四面八方乌央乌央赶往县衙,准备参加新任县令的头一次‘早朝’。
哦不,衙参。
这又是一项让人眼红的知县福利。
京官就是做到尚书大学士,也享受不到这土皇帝的尊崇。
那些一辈子没外放过的清流词臣,更是想象不到这份快乐有多醉人。
住在县衙里的何县丞、白主簿和熊典史,也从各自的官廨中出来,沿着回廊往大堂走去。
“困死我了。”白守礼哈欠连连,对两位同僚小声抱怨道:“昨晚一直折腾到四更天才施完粥,回来睡下天都快亮了。”
“你就不该睡。”何县丞看他一眼道:“你看老熊,一样一宿没睡,多精神?”
熊典史面色黝黑,眼窝颇深,两眼不大却亮得瘆人,嘴边一圈浓密的短须,一看就是不好惹的狠角色。
这位县公安局长兼典狱长腰杆笔挺,也不搭话。不过两位同僚都已经习惯了。
他昨天带船到娄江县界去迎接赵守正,结果一天没等到人。直到半夜才得知,原来知县大人从吴淞江绕过来了。
天亮打开城门,熊典史才回到县衙。
“打起精神来,小心又被寻晦气。”何县丞伸个懒腰,振奋精神进去大堂。
此时本县巡检、教谕、训导、驿丞、税监……并六房司吏、三班班头,已经基本到齐。绿色的官服、蓝色的吏袍在大堂里乌央央、闹哄哄。
“听说大老爷昨天进城,带了一百多亲随?”
“可不是嘛,整整两船,满满都是人。”
“这下可麻烦了……”
“是啊,往后想干点什么不方便了。”
看到三位佐贰进来,大堂里才安静了一些。
然而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大老爷出来的云板声,小官小吏们再次喧腾起来。
“过了点了吧?”
“可不,早过卯时了。”
“大老爷怎么还不出来?”
“睡过头了吧?”
“二老爷,问问去吧。”
不用他们催促,何文尉已经赶紧朝月亮门走去。
不一会儿,何县丞神情难堪的回来对众人道:“大老爷一早巡堤去了。”
“巡堤?”昨天不少官员都听县尊讲过,今天要巡堤云云。
但众人可都没太在意,满以为大老爷怎么也得先过了衙参的瘾,再去拜了孔庙、关帝庙、城隍庙之类,才会去大堤上转转,做做样子就是了。
这么多风风光光的事儿不做,却跑到大堤上踩泥巴……脑抽了是吧?
再想到昨天接驾时挨得那顿臭骂,官吏们更是心里直抽抽,暗道看着挺和善的一大老爷,怎么这么拧巴呢?
唉,往后的日子难熬了。
“那咱们还在这儿等着?”白守礼心说我正好回去睡觉。
“等个头!”何文尉白他一眼,对众人下令道:“赶紧去堤上跟县尊会合去!”
“哎,好。”
官吏们便赶忙出去衙门,上了各自的轿子马车、也有骑着驴的,也有下步走的,闹哄哄朝着朝阳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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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几十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踏着木屐的身影,正冒雨走在吴淞江堤上。
跟吴江县那用条石垒成的百里江塘相比,昆山县这条土堆的江堤简直差的不是事儿。
连日下雨,已经将堤面浸泡的又松又软,踩上去泥泞不堪,让人走在上头十分艰难,脸色更是十分难看。
直到进了一个瞭望水位的草亭子,为首的一干人才摘下了斗笠,解开了蓑衣,露出一张张或白或青,神色难看的脸来。
正是赵守正父子与顾大栋、郑若曾等几位昆山大族的首脑。
狗大户们昨晚都住在城里,赵守正天不亮就让人把他们都叫起来,然后请他们引路,顶风冒雨来巡视江防大堤。
这会儿,他们已经从小澞河口的南山寺,沿着吴淞江往东走了十里了。
自然一个个全都累成了狗。郑若曾这样的老人家,直接一屁股坐在蓑衣上,话都说不出来。
让狗大户们没想到的是,大老爷一个文弱书生居然神态如常,脸上看不到一点疲惫之色。
“很不容乐观啊。”赵守正看看众人,神情严峻道:“江堤修得太矮,也没够下桩子和围挡,怎么抵挡今年的洪水?”
赵二爷来前恶补过,知道若修土堤抵御洪水,是要先隔一尺深深打下一根木桩,每根木桩起码入土三尺。
再在木桩后,横着钉上一排竹竿,做成一道结实的竹木围篱。有了围篱抵挡江浪的冲击,才能垒土成堤,筑起一道还算坚实的江防。
“以前也是一板一眼做的。”顾大栋苦笑一声,答道:“但江水一涨上来,就得填土堆高江堤,竹木围篱根本承受不住,直接就成段成段的断掉。上任老父母便索性不再劳民伤财,只要求顶过夏收就算胜利了。”
“只要没来飓风,土堤也能顶一顶,无非就是不断加厚嘛。”戴家的族长戴了顶高帽,一脸认命的答道:“一来飓风,风高浪急,竹木围篱根本顶不住冲击,所以冯老父母这样做,不失明智之举。”
其余几位士绅也七嘴八舌,基本一个论调……我们昆山就这熊样了,只要能撑到夏收完了,淹就淹了吧。
反正九月份水一定会退,反正新修的县城结实着呢,不怕泡……
赵守正听出来了,他们都不愿意劳师动众、大兴土木,便看向郑若曾道:“不知开阳先生有何高见?”
“呵呵,回老父母,老朽当然希望堤防永固,再无水患了。若能看到昆山重为鱼米之乡,死而无憾呐。”
问题是,能吗?
郑若曾将了赵守正一军。
“本官坚信,这一天一定会到来的!”赵守正目光扫过一众士绅,信心十足的高声道:“就让我们先从守住这段江堤做起吧!”
“是……”士绅们稀稀拉拉应声。
“诸位好像信心不足啊?”赵守正神情一沉,暗道果然又让我儿和青藤先生说着了。
“告诉本官,你们怎样才能有信心?!”
“修堤首先要花钱,很多的钱……”士绅们便硬着头皮道:“昆山穷啊,县里没钱,我们也没有。没钱什么也干不成。”
说一千道一万,狗大户们都在担心,老父母一早把他们揪到大堤上,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他们都怕被新县令趁机敲竹杠啊。
却见赵守正潇洒的一挥手,朗声道:“钱的事儿不用你们操心,本县自己能解决!”
是吧,儿子?
ps.昨天快十二点才写完三更,所以今天只能边写边发了。
第四十三章 杂佐
赵昊立在赵守正身后,不显山不露水,除了郑若曾,几乎没人注意到这个精神的小伙子。
昨晚他才对郑若曾说,用不了几天,你就会看到我父亲的决心。
没想到今天上午,郑若曾就听到了赵二爷那让人目瞪口呆的宣言。
非但郑若曾,顾大栋和那些老绅士们也都呆若木鸡。
亭子外头的随员们忍不住议论纷纷,都觉着新来的知县大人在痴心妄想。
“老父母,江堤蜿蜒曲折,足足六十里长啊。”顾大栋忍不住提醒赵守正,哪怕是只修单堤,都不是县里能负担得起的。
“本官说了,修堤不用你们出资,更不用老百姓出钱,本县有办法解决!”赵守正重复一遍自己的话,然后目光炯炯的看着一众狗大户道:
“但前提是,这个夏天我需要你们全力配合,帮本官把百姓组织好,让他们听从本官的号令,全力以赴保卫家园!”
“至少在九月份之前,决不许任何人跟我唱反调!”顿一顿,他目光冰冷的扫过其中几人道:“只要你们能做到的话,本官也能说到做到!”
“……”顾大栋和郑若曾等人互相看看,片刻后一.asxs.头道:“能!”
“哈哈好,咱们击掌为誓!”
赵守正便伸出手来,跟士绅们一一击掌道:“咱们通力配合,各司其职,保住昆北今年免遭水患!若违此誓,全县共击之!”
这些士绅的家园、族人、田产都在昆北,虽然大水一来,他们可以躲进县城里去。可那么大的产业要泡汤,灾后还要救济吃不上饭的族人和佃户,损失自然大了去了。
所以根本不用担心他们对修堤的热情。他们只是在担心,县太爷会借机逼捐敛财罢了……
现在知县大人自己把口子扎死,大家的利益一下子就一致了,士绅们的态度自然端正起来。
这就是有钱人容易交朋友的原因。
赵守正又让他们,每家派一两个子弟,整个汛期跟在自己身边,以便与各家建立顺畅的沟通渠道。
“罢了,只要老父母说到做到,我郑家全族男女老幼,都听县里调配!”郑若曾便叫过两个儿子道:“应龙、一鸾,你们往后就在老父母跟前伺候。”
说着又向赵守正介绍道:“老朽抗倭回乡后,曾担任过苏松道的幕僚,受兵备道大人的委托,与两个儿子操小舟到各处辨别道里通塞,调查形势险阻,做成一本《三吴水利录》,其中有太湖下游最详细的水文图,一并献给老父母,聊作参考。”
赵昊心说,果然是老地图狂魔了。
对了,就是郑若曾把钓鱼岛,标注进我国海疆图上的。
“多谢多谢。”赵守正扶起郑应龙和郑一鸾,又如获至宝的接过那本用油布包裹的《三吴水利录》。
顾大栋等人也各自指派了子弟,跟随老父母听命。
今头一次巡视,赵守正自然不会贸然提出具体的修堤方略……主要是因为他身后的少年还没想好。
便只是命各家分巡一段江堤,一旦有险情及时禀报。
这时,何县丞也带着县里的那群官吏赶来了,赵守正便放累坏了的士绅们,回家歇息去了。
看着那些平日里不爱搭理人的士绅们,一个个在大老爷面前却变得低眉顺目,居然还留下子弟跟着他侍奉。
这让何县丞等人感到费解,不知拧巴大老爷哪来这么大的魅力?
顾不上细想,何文尉赶紧率众向大老爷行礼,然后一个劲儿请罪。
“是本官没叫你们,尔等何罪之有?”赵守正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
谢恩起身后,官吏们便在草亭中分班立定,算是补上了早晨的衙参。
赵二爷大刀金马坐在马扎上,目光缓缓的扫过一众佐贰杂官属吏,淡淡一笑道:
“何、周二位大人昨天就聊过了。其余诸位还面生得很,不妨先介绍一下自己。”
“遵命!”众官吏闻言暗暗松口气,终于感觉没那么慌了。
“下官本县典史熊夏生!”那位被前任知县评价为不好惹的熊典史,便率先出列行礼。
虽然其余官员里,还有比他官阶高的,但未入流的典史在县衙有正式的官廨,且分管一县最重要的两项差事之一——刑名,故而无可争议的排名第四。
县丞、主簿和典史,便是一县佐贰官,其余皆是杂官了。
杂官之首是昆山县学的正副校长,伍教谕和陆训导,前者是举人出身,后者是为贡生。故而虽县学清苦、无关紧要,学官却是正途出身,地位自然居于所有杂官之上。
李贽本来是要给赵守正管学校的,但赵二爷突然被指派署理昆山。听说过有署理知县的,可没听说有署理县学的,所以李贽现在还是吴县的教谕,自然不会在此露面了。
两人退下后,两位从九品官员,巡检司巡检郑乾;副巡检华谦上前行礼。
巡检司是为了维持远离县城地区的治安而设,统领弓兵三十到五十名,负责稽查往来行人,打击走私,缉捕盗贼。
本县的巡检司设在县城最南边的锦溪镇上,颇有些山高皇帝远的意思。平日里作威作福,日子不要太舒坦。
只是锦溪镇在昆南两湖中间,如今大水已经没过胸口了。锦溪镇派出所的正副所长,只好带着他们手下的弓手转进县城,听从知县大人调配了。
而后是本县三位大使——专管商贾、侩屠、杂市类征收的课税局朱大使。
专管茶叶和食盐转卖的批验所牛大使,以及专管征收鱼税的河泊所杨大使。
这三位都是不入流杂官,却都人人称羡,肥的流油。
然后是苦哈哈的本县驿官队伍……昆山驿的驿丞、急递铺的铺司和递运所的大使。
驿站是接待过境官员的官方招待所;急递铺是专管送信的大明邮局,好比八百里加急就是他们负责传递的;递运所则是国有快递机构,负责协助军用物资和贡品的运输。
总之都是些见人矮三分,伺候人的苦差事。
这些就是一个县里所有一命之荣的杂佐官员了。
ps.第二章送到。
第四十四章 赵二爷引导昆山
吴淞江堤上,雨中草亭内。
赵守正站起身来,对他的佐杂官们训话道:
“诸位有管学校的,有管税收的,有管和尚道士的,平日里各司其职,互不干涉。”
赵二爷话锋一转,又沉声道:
“但现在不是平日,才刚刚入梅不到一个月,大水便淹没了整个昆南。洪水来势汹汹,远超往年!”
“方才本县携众士绅巡视江堤,只见江水距离堤面已经不到一尺了。而且大堤在洪水冲刷下,多处出现坝体脱落的现象。”
“照这势头下去,不用等到飓风季,再下个几天的梅雨,姚家堰、南山寺、龙王庙几处江流回弯处,还有三江口,都会被冲塌的。”赵二爷说着,加重语气道:
“然而,只有临近几个村的老百姓,在里中老人的带领下自发的挑土固堤,其余人一概不见。再这么继续自扫门前雪下去,昆北一定会在夏收前被淹掉的!”
“这么严重了吗?”除了河泊所杨大使以及几个闸官、坝官之外,其余人一概不了解堤上的情况。
整日生活在安全的县城里的人,很难对洪涝灾害产生什么危机感。
洪涝滔天,与我何干?
“严不严重,自己沿着江堤走一圈就心里有数了!”赵守正冷哼一声道:“本县现在有且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修堤抗洪!”
“本官宣布,立即成立防汛指挥署,由本官担任总指挥坐镇,本县所有官员,都要听从指挥署的调派。我不管你们原先是什么差事,统统都要放下,接下来几个月,全力以赴抗洪救灾!”严厉的目光再度扫过众官员,然后赵二爷沉声道:
“指挥署就设在南山寺,洪水一日不退,本官就一日不回县城!”
“啊!”众官吏闻言目瞪口呆。
“嘶……”何县丞和白主簿齐齐倒吸口冷气。
那一直沉默的熊典史,两眼却放起了光。
“使不得啊大老爷!”片刻的错愕后,官员们赶忙拼命劝说赵二爷不要干傻事儿。
“南山寺年年都会被淹的!”
“之前,那里建的是龟山书院,后来被大水冲毁了,才在原址重建的南山寺啊……”
“太危险了,大老爷!”
“诸位不必再劝。”赵二爷一摆手,正色道:“本官身为一县父母,当保一方平安,何惜此身?!”
“县尊三思啊!”何县丞虽然不忿赵守正,但也不能看他白白送死……毕竟一县之主要是被水冲跑了,他们这些辅佐知县的佐贰官,都要被判刑的。
“现在还远没到洪水凶猛的时候,等到了飓风来临,风高浪急之时,水势会凶猛十倍,弄不好就会堤毁人亡的!”
“那就抓紧时间,抢修堤坝!”赵二爷却拿出了那股子横楞的纨绔劲儿。
你们不是不在意吗?那老子这个县太爷就住在堤上不走了。
这是**裸的绑架啊!
县太爷都住在堤上了,下面的佐杂们哪敢回县城住?都得乖乖的陪着。
不然,日后大老爷给穿小鞋还是轻的。被参一本临阵脱逃,他们可是要被罢官治罪的。
对于他们这些微末小官来说,朝廷甚至不会派员调查,只听知县一面之词,就会草率决定他们的命运。
杂佐官们忍不住现出沮丧的神情……
“下官愿同县尊共进退!”熊典史却忽然来了精神,出列一抱拳道:“从今天起,就日夜守在南山寺,供县尊驱驰!”
让熊典史这一带头,白守礼、郑乾等人也只好硬着头皮表示,也要住在南山寺,与大老爷同生共死。
“没必要都在这里。”赵守正却一摆手,谢绝了众人的好意。
佐杂们闻言心下一松,希望自己能好运留守。
“咱们应该分驻各处要紧堤段。”谁知却听赵守正话锋一转道:
“这样吧,何县丞带几名官吏驻守三江口;白主簿也带几个人驻守姚家堰;熊典史带人驻守龙王庙。咱们四人各守十五里……当然要听本官统一调度指挥。”
“不只是你们这些穿官衣的,还有六房的书吏,他们都是本乡本土,守卫家乡、责无旁贷。要把责任细分,落实到人,每一段江堤,都要明确的负责人,谁那里塌了,直接跳江就行了。”
“回头本官会让人去具体安排的,你们先心里有个数,赶紧回去把手头的差事交代一下,今晚就要各自到岗!明天上午就要各自开工,加固堤坝!”
“遵命……”佐杂们硬着头皮应下,何县丞不得不提醒道:“县尊,征发民夫还需要些时日呢。”
“汛情不等人,不能按部就班的征发了!”赵守正断然道:
“先在灾民中推行以工代赈,从明天起所有青壮一律上堤挑土,妇女老人编筐做饭,不劳动者不得食!”
赵二爷便宣布了昨晚讨论出的几条决定。“昆北的百姓由士绅里长带领,自带干粮工具,明日必须到位!”
虽然还没有具体的治水方略,但让全县先动起来,进入抗洪抢险的节奏,把薄弱的江堤加固起来,总是没错的。
“自即日起,本县进入紧急状态,严打哄抬粮价物价,造谣生事者!”
~~
待到众官员领命而去,草亭中只剩下赵昊父子。
赵守正这才卸下了威严大老爷的伪装,邀功似的朝赵昊笑道:“儿子儿子,为父像那么回事吧?”
“比昨天强点,就是情绪拿捏还不到位,转折突兀、缺少铺垫,而且不要动不动就喊口号,高调唱多了就没用了。”
赵昊轻叹一声,点评总结道:“父亲这阵子已经多少大话?‘誓与江堤共存亡’,‘绝不饿死一个人’,‘洪水不退一日不回’——话说的这么满,被打脸了怎么办?会沦为别人攻击父亲的口实的!”
“啊……”赵守正闻言不禁忐忑道:“青藤先生不是说,当官就要说大话办大事吗,不声不响还不如个蛤蟆。”
“父亲往后只听他给你出的主意,不要连他信口胡柴都当真。”赵昊无奈的扶着额头,老爹这人太信实了,徐胖子说啥他信啥,弄不好就被他带沟里。
不过话说过来,整个昆山县的官员士绅百姓,都带着或浓或淡的败犬之气。
通过短短的接触,赵昊就明显感觉到,所有人被笼罩在可怕的失败者情绪中。
在这种情绪支配下,人们不相信胜利会到来,不相信奇迹会发生,反而会陷入宿命的漩涡中。
结果就是他看到的这样——官员们懈怠,士绅们自私,老百姓麻木。
想想那前任冯县令,都被这样一个环境给糟蹋成什么样了?
也许自信无畏且钝感的赵二爷,正是适合昆山官民的那一款老父母吧?
当然前提是,赵二爷吹得那些牛,得实现了。
不然,强行驱动起来的昆山官民,肯定会彻底变成灰暗的宿命论者的——
反正怎么挣扎也不会又改变了,我们往后还是少费点儿力气吧。
哎,赵公子感觉自己肩上多了副沉甸甸的担子。
咦,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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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丐帮少帮主(盟主加更)
“为父记住了,往后收一点。”赵守正讪讪一笑,旋即巴望着赵昊。“不过为父说过的大话,我儿一定要让它实现啊!”
“前两件事我尽量帮父亲搞掂,第三件事嘛,”赵昊看一眼百步外那座破破烂烂的南山寺,有些幸灾乐祸道:“入秋前你就住那吧。”
赵二爷登时苦下脸来,这真是老母猪尿窝——自作自受。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况乎一县父母?
~~
结果赵守正就真的留在了堤上,他手扶着草亭的梁柱,探头看着儿子渐渐远去的背影,喃喃道:
“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嘞……”
狠心的赵公子在蔡明和高武的搀扶下,离开泥泞的江堤,来到不远处的小澞河。坐在船帮上,用雨水冲刷挂在腿上脚上的泥巴。
虽然一伸脚就是河面,但赵公子十分谨慎,不肯去触碰浑浊的江水,再不是刚来时连井水都敢直接喝的傻小子了。
“安全,安全还是安全。”在父亲听不到的地方,赵昊耳提面命蔡明道:“回头我再从县衙派二十个护卫过来,让金将军也带枪手在此驻训——华亭就在本县下游,不得不防啊。”
“是。”蔡明知道两家的恩怨,肃然点头应下。
不过还好有金科在,仅凭这个名字,就足以震慑宵小了。
“再就是要防溺水。”赵昊又吩咐道:“平时巡堤时要多加小心,带好浮环。”
大明也有类似救生圈的救生用具,名曰‘浮环’,不是赵公子发明的,而是宋朝就有的东西。
据说宋军曾用软木制成圆形的浮环,套在腰间藉此渡江。经过几百年的演进,如今的浮环已经很实用了。
好比赵昊在南京采购的这批。环形软木被掏成了空心的,外头再包裹一层隔水的皮革,细细缝制起来,还涂上了防水的鱼鳔胶……好吧,这是狗大户专用的豪华款,一个就卖一两银子。
“夜里也要派人盯好水面。”赵公子不放心的叮嘱道:“再弄条船……呃,那样太不体面,还是改羊皮筏子吧。弄到寺里再吹气,别让老百姓看到了。”
“哎,公子放心。”蔡明这才知道,原来自家公子是真把老爷放在心上啊。便拍着胸脯道:“弟兄们都会水,拼了命也会保老爷周全的。”
“好,那就拜托你了。”赵昊这才停下絮叨,收回两只脚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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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篷船沿着小澞河顺流而行,顿饭功夫就回了县城。
这次没人迎接,也不用在城外码头下船了。
小船直接过娄江,由县城西水门留晖门入城,沿着至和塘横穿县境。
昆山县城有一点很好,几十年前筑城时,顾鼎臣进行了超前设计,让县城占地尽可能扩大。一直到东西南北,四面临江才罢休。
结果原先的县城,大了整整三倍有余。这样的结果便是县城中到处是空地,尤其是至和塘以北尽是农田和山地。
所以才能眼都不眨就容纳下十万灾民。
其实再容纳十万也不成问题,可昆山县没那么的粮食,养活不了那么多的人啊。
也许当初顾状元筑城时,就是为了让全县百姓有个避难的地方,才会整这么大一个城池吧?
对了,安置灾民的安民社就在慧聚寺附近。
不过雪浪法师还没来……倒不是一时走不开。
事实上,大报恩寺的老师兄们都巴不得他赶紧滚蛋,省得败坏华严宗的名声。
是赵昊故意对他说错了启程的时间,不想让他蹭船的。
不然一路上还不知被榨出几首诗来呢。
赵公子的诗,作一首少一首,怎能老在个和尚身上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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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半山桥南行半里就到了繁华的衙前街了。
赵昊从州西桥码头上岸,便见大街上到处都是要饭的灾民。
赵公子心中兀然生出一种,自己好似丐帮少帮主的感觉。
知乎知乎,在叫花窝子里要饭是什么体验?
看到有锦衣公子出现,哗啦一下便围上来十几号灾民。有的拿着破碗;有的抱着三弦;还有的嘴上挂个竹哨,手里拿着破碗。
“公子,长命又健康。”
“公子听小曲吗?”
“公子,给你学个鸟叫吧。”老百姓各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
高武等人赶忙将赵公子护在中间。
赵公子拍拍高武的肩膀,示意他放松。
然后吩咐跟在身后的赵士祯和赵士禧道:“跟衙前街上的饭馆都说一声,今天本公子请受灾的乡亲吃饭,让他们回头去县衙结账。”
“好的,叔。”俩大侄子赶紧分开众乞丐,跑去传话。
“……”灾民们面面相觑,不知这位公子说的是真是假。
拿我们寻开心呢吧?
赵公子理都不理他们,便在高武等人的保护下,来到县衙大门口。
已经担任门政的俞闷,见自家公子回来了,赶忙命人打开栅门,点头哈腰将赵昊迎进去。
灾民们见状,不由升起一丝期望。有人便试探着跑到附近的酒楼询问。
店小二竟然真就放他们进去免费吃了……
其实店家也不认识赵公子,但他们认识钱啊。
赵士祯给每家店都拍下一百两银子的预付,他们当然让灾民随便进了。
店家暗暗发誓,今天一定要把这一百两给挣出来!
其实想挣到还真不容易。
在昆山县,一百两银子,能摆一百多桌上好的酒席。
店家哪有那么多食材啊?
只能赶紧一边炒菜炖汤蒸米饭,一边让伙计去街上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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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哥,你们公子什么身份啊?”另一家饭馆,老板一边喜滋滋的收下赵士禧刚从钱庄提出的现银,一边好奇问道。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赵士禧翻翻白眼,心里郁闷的要死。
老子给别人花钱时,就一点危险都没有……
这他娘的,是要让我做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吗?
“那小哥是什么身份?”老板还不死心,又换了个问法。
“说出来吓死你。”赵士禧便昂头腆肚道:“听好了,小爷的身份是贵州巡抚公子!怎么样,怕了吧?”
老板先是错愕的看着他,少顷便转头去招呼蜂拥而至的灾民去了。
“不想说就算了嘛。怎么不说你妈是长公主?”
“那是李承恩她妈。我爹就是个巡抚啊。”赵士禧委屈万分道:“为什么就是没人信呢?”
ps.第四更,加更感谢新盟主‘牛羊肉拌面’。
第四十六章 赵公子的小幸福
虽然这样做难免留下人傻钱多的名声,譬如店家可能虚报桌数,也可能有灾民吃完东家吃西家,或者有县里的百姓也跟着蹭吃蹭喝之类。
但那些都不重要,毕竟大部分食物还是会落在灾民的口中。
想到他们能在这样的阴雨天吃上一顿热乎乎的饭菜,喝几盅廉价的老阊门黄酒暖暖身子,赵公子就感觉充实而又欣慰。
他便笑着穿过了正堂,跟守在月亮门口的蔡家巷汉子打过招呼,然后走进了内衙。
刚准备穿过第二道门进后宅,在签押房带着学生整理文件的吴承恩叫住他。
“进来说吧。”赵昊指指沾满泥的袍角。
吴承恩迟疑一下,道:“我在花厅等公子。”
虽然是六十多的老伯伯了,但还是注意避嫌的。
赵昊便由他去了,先进去换了件赶紧的袍子,然后穿上干燥的靴子。
那种温暖熨帖的感觉,让赵昊顿觉一阵心满意足。
“想不到,这季节穿一双干靴子就能让人幸福的想流泪。”
“是湘兰姐用炭盆烤的。”巧巧给他端来一碗糁汤,让他趁热喝了。
赵昊一边吹着热气,一边小口喝着用大骨汤精心熬出来稻米肉羹,只觉满口淳厚的鲜香,还带着胡椒的辣味,简直美味极了。
一碗下肚,劳顿饥渴顿消,整个人精神大振。
“嗯,我觉得这辈子都离不开巧巧姐……的饭了。”赵昊从炕上蹦起来,开心的宣布道。
“别瞎说!”虽然对他画蛇添足有些不开心,但巧巧姑娘还是整体开心的端着碗筷出去了。
其实何止是离不开巧巧了呢,他也一样离不开马秘书了啊。
这才搬进后宅不到一天,马湘兰便把他的房间收拾的干干净净。
因为要给行李做减法,他们只带了书本和生活必需品。马湘兰却能将原先的摆设减去几样,换一下摆放地方,就让房间的俗气顿减,变得有格调起来。
更重要的是一应陈设用具摆放,无不让赵公子舒心合意。所有东西都放在他习惯的位置,完美的治愈了他的强迫症。
本公子还真是个幸福的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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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衙内便挂着幸福的笑容,来到了内衙的花厅里。
许是耽搁的时间有点长,吴承恩已经回对面签押房忙去了,换成李贽和金科在这里等他。
“两位来的正好。”赵昊看看门口,也没人伺候上茶,歉意笑道:“都乱糟糟没头绪呢,请二位担待。”
“公子太见外了。”两人起身笑笑。
李贽为人疏狂,平素从不客套,但赵公子给得实在太多了……
他这才知道,原来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只是因为朝廷给得太少了。
“赵博士,我问你件事。”重新坐定后,他便着先于金科问道。
金科笑笑找个借口,自觉的出去了。
王、朱、金三位将军中,数这位将军平日的作风最像戚继光,玲珑且十分的谨慎。
赵公子很喜欢这一点。毕竟本团队云集各种憨憨、头铁、脑疾、脑残的问题老头和儿童,整一个大明奇葩大赏,十分需要有高情商者中和。
好比这李贽,他喵的就不知道什么叫谦让。
要是换了王如龙,非一瞪眼让他闭嘴,我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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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赵公子腹诽几句,微笑面对这位问题中年。
“你的科学书院还办不办了?”李贽劈头问道。
“办啊,谁说不办啦?”赵昊一指对面的签押房道:“我学生都大老远带了,怎么会不办呢。”
“那就好。还以为你是为了免费劳力呢。”李贽神色稍霁道:“那到底在哪办呢?是在苏州还是昆山?”
李贽是倾向把学院设在苏州的,那里毕竟是大明第一繁华的城市,对弘扬赵公子的科学自有莫大的好处。
“当然是昆山了。”却听赵公子斩钉截铁道:“我要让学生们亲眼看看昆山即将发生的巨变,这比任何说教,都更有教育意义!”
“校址我都选好了。就在城中的玉峰山。你看叫玉峰书院如何?”
见赵昊甚至连在哪儿建学校都想好了,李贽咂咂嘴,放弃了劝说的想法。“不是叫科学书院吗?”
“我又不是只建这一家。”赵公子却不认账了。“回头在金陵,北京,杭州、福州、广州……都会开设书院的,还能都叫一个名字?”
“要开这么多啊?”李贽有点眼晕。“难道开书院不是应该择一处明山秀水,精耕细作,静待花开吗?”
“那是因为他们穷。”赵昊却哈哈大笑道:“要是像我一样有钱,早就到处开分号了。比如朱圣人,不就是到处开书院才让理学大兴的吗?”
“原来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李贽眼中幽光一闪道:“还想提醒你,到处开书院会引来朝廷的忌讳呢。”
“所以才要叫玉山书院啊。等到了金陵叫雨花书院;到了北京叫玉渊书院;到了杭州就叫西冷书院……”赵公子便如数家珍起来。
“你居然都选好校址了……”李贽那个汗啊。管中窥豹便可知,赵公子要干何等无法无天之事。
更可怕的是,偏偏这小子还有能力和财力,足以支持他将狂想变为现实……
李贽感觉自己就够狂了,但跟赵昊比就是个弟弟。
老司机居然有一种上了黑车的感觉。
“怎么,怕了?”赵昊瞥他一眼。
“笑话。老子求之不得!”李贽却旋即大笑道:“你折腾的越大我越高兴,赶明儿我就把焦竑给你招来!”
“就知道你李卓吾不是个怕事儿的。”赵昊也大笑道:“敢跟我混到底的,你绝对算一个!”
“冲你这句话,我再给你拉两个牛人过来。”李贽受用无比,卖一送二。“赶明儿我就递封辞呈,专心给你把书院搞起来。”
“干嘛要辞职呢?”赵昊却摇头笑道:“苏州府人杰地灵,你只管去上任……还可以把嫂夫人接过去,让她和小侄女享两天清福。”
“那这边呢?”李贽皱眉问道。
“反正两县挨着,你两边跑着就是。”赵昊便轻声笑道:“你在苏州,可以影响整个苏松,在昆山却连苏州城都影响不到。所以我已经写信给陆光祖了,请他把你提升为苏州府学教授了。你懂我什么意思吧?”
之前李贽已经在从八品五经博士上十年之久,外放成七品府学教授一点都不为过。
“明白了。”李贽点点头,心说不就是让我给府学的学生洗脑,让他们都信科学吗?
“你既然这么清楚,为何不自己去苏州?”
“一是不放心我爹,二是现在昆山避避风头。”赵昊微微一笑。
其实是因为经过在京师的种种遭际,他发现还是藏在暗处更安全一些。
ps.先发一更,后面慢慢写,今天争取五更……
第四十七章 昆山人武部长
虽然两位博士聊得热乎,但在抗洪胜利之前,显然不适合大兴土木办学。
赵昊便让李贽先去吴县报到,以后白天在苏州城上班,隔一天晚上回昆山给学生上课。
毕竟最大限度压榨资产价值,是刻在资本家骨子里的本能。
两城虽然相距七十里,但娄江自苏州阊门起,直通昆山城朝阳门,顺流不到一个时辰即可到达。
当然,返程要将近两个时辰,不过赵博士会给李博士安排最舒服的快船,配两个最好的船夫,可以将航行时间控制在一个半时辰。
这样李博士只要五更出门,就完全不耽误上午的课,而且途中还可以在摇篮一般的船舱里睡个回笼觉。
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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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走即将提前四百年过上双城生活的李贽,赵昊让高武请金科进来。
金科是来禀报对县里武装力量,摸底的结果的。
“公子,已经弄清楚了。昆山县有一支定员五百人的枪手队,营地就设在至和塘北边。不过我去看了一下,只有百八十人在营里,好像因为太久没有发饷,大部分都已经回家谋生了。”
前些年倭患严重,官军左支右绌,无法保护百姓。各府各县便纷纷自己出资团练,守卫县城、抵御倭寇。
昆山县自然也成立了一支枪手队,还自己打造过刀枪火铳,聘请退役军官训练,着实花费不少。
只是这二年倭患渐渐平息,尤其是江浙一带,已经几年没有大股倭寇进犯,各县也就懈怠了。
尤其是昆山这种穷地方,自然连年削减开销,只留了个架子以防万一而已……
“武器怎么样?”赵昊又问道。
“有五十杆鸟铳,做工还不错,就是保养太差。火铳倒有不少,但那玩意儿没什么用。”金科苦笑道:“而且问题是火药全都受潮了,这鬼天气又没法晒,所以暂时一杆都打不响。”
“另外长枪、大刀、梭镖倒有不少,不过都需要好生修理才能用。”
“嗯,不意外。”赵昊点点头,看全县上下弥漫的懈怠颓丧之气,就能想到乡勇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去。
“先尽力自己动手,能修好多少算多少吧。等过阵子我让军器局的人来,再全给换新的。”
“确实不急,现在给他们再好的鸟铳也没用,必须要狠狠操练一番!”金科把指节捏的咔咔作响,然后叹口气道:
“但是他们跟我讲条件,说必须要发饷才能训练。而且训练量要跟发饷挂钩,发半饷只能训练半天……”
“那发双饷呢?”赵公子却眼前一亮。
“按照他们的想法,应该可以双倍训练吧……”金科苦笑道:“哎,早听说苏州人精明,没想昆山人也一样。”
“精明没什么不好。”赵昊一摆手道:“只要拿钱干活就成。明天你先把上个月的饷银发了,告诉他们只要好生训练,欠饷月底就可以补上。以后只要认真训练的,还可以发双饷……当然具体怎么发,你自己决定。”
“是!”金科马上行礼应下。
这一路南下,金将军已经完全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只要钱粮充足,他就会一心一意给赵昊练兵。至于其它的,轮不到他操心,他也丝毫不关心。
没办法,谁让赵公子给的实在太多呢?
这才发了一个月的饷,就已经足够他把欠债还清了,下个月就能在老家买地盖大宅子了。
这真是天亲地亲皇帝亲,也不如赵公子的银子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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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已经宣布,全县进入抗洪状态,明天就会宣布若干条禁令。没有足够的武装力量作保证,县里一定会乱套的。”
赵昊又吩咐金科道:“所以要尽快恢复枪手队的兵力和战斗力,才能维持好全县的秩序。”
“是。”金科沉声应下,又提醒赵昊道:
“县里有三班衙役六十人,白役一百人。巡检司有弓手四十二名,驿馆有驿卒十八名,急递铺铺兵三十名,递运所防夫六十名……枪手队能用之前,得用他们充一下人手。”
“嗯。”赵昊点点头,狡黠一笑道:“今晚,他们的长官都要上堤住了,这些虾兵蟹将就劳金大哥归拢起来,回炉重造了。”
徐渭出主意让赵守正把县里所有芝麻绿豆官,全都弄到大堤上住着,当然是为了抗洪需要,但又何尝不是调虎离山呢?
这样才好名正言顺的收拢起他们的兵卒,统一训练、统一调配。
至于之后县里会变成什么样子,现在抗洪压倒一切哎,谁有功夫想那么远?
“遵命。”金科又毫不犹豫应下。
“金大哥一个人忙得过来吗?”赵公子便满怀期待问道:“咱们的帮手能什么时候到?”
“差不多得过几天吧。”金科脸上也绽出笑容道:“他们这会儿估计已经到湖州了。”
“这么快?”赵昊神情一振。
“这不算什么。”金科却理所当然道:“要不是有伤残的同袍,他们会比我们到的还早。”
“晚到两天也好,不然去了苏州城,还不以为咱们诳人?”赵公子笑道。
赵昊和戚继光谈妥,帮忙安置戚家军的伤残、退伍将士后,金科三人便写信给浙江的昔日同袍。告诉他们如果生活无着,可以到苏州投奔赵知县。
苏州是天下最繁华的城市,又有昔日的将军在,对那些退伍后普遍过得不如意的戚家军老兵来说,自然有莫大的吸引了。
结果回信说几百人都想报名。
金科请示赵昊,赵公子表示热烈欢迎。
不过几百人过境太惹眼了,得分批分次陆续过来。
离开南京时收到信说,第一批八十人已经出发。
没想到这才几天,人就要到了。
这样赵昊就彻底放心了。
八十名前戚家军啊,就算全须全尾的只有二十人,也足以让昆山的武装力量产生质变了。
~~
赵昊又叮嘱金科一番,一定要严肃军纪,决不允许出现,借着维持秩序扰民的状况出现。
这对大明其他的将领来说,可能难以接受。
但戚家军军纪严明、秋毫无犯,所到之处百姓无不食箪浆壶,以迎王师。所以金科完全理解并十分支持赵公子的决定。
ps.第二更。
第四十八章 以工代赈不容易
待金科心满意足的离开,吴承恩才进来,把一份账册往他面前一丢。
“盘库完毕。”
“这么快?”赵昊微微吃惊。
按例,新官上任之后,除了坐轿游街、升堂接印,拈香拜庙这些体面仪式之外。
当然还要进行清仓盘库、清厘监狱、传考童生、悬牌放告、巡城阅乡、对簿点卯之类的实质性工作。
赵二爷今早做的就是后两项,而真正要紧的前两项,则由两位幕友分别承担了。
按说清仓盘库怎么也得几天功夫,没想到吴承恩早早就回来了。
“就是这么快。”吴承恩坐在赵昊一旁,翻开账册给他看道:“库里只有不到两千石存粮,四百两存银,还用费多少事儿吗?”
“这么点?”赵昊不禁失笑。
怪不得昨晚交接时,那冯知县支支吾吾不肯说实话,原来是穷的底儿掉啊。
倒不是他爷俩心慈手软,或者被冯知县蒙骗了。
而是官场上的规矩向来如此,屋檐滴水代接代,新官不算旧官的账。
只要前任留下的窟窿不太大,后任就得替他兜着。
毕竟将来后任也会离任,要是不希望被后任的后任揪着算账,就得照着规矩来。
反正亏得是大明的钱,又不用自己掏银子……
“窟窿多大?”赵昊问道。
“四千两左右。”吴承恩苦笑道:“其实冯知县还挺厚道的。”
“是啊。”赵昊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这么穷的昆山县,窟窿还不到五千两,知足了。
“就是十万张嘴等着吃饭,咱们拿什么养活啊?”吴承恩又发愁道。
“两千石能吃多久?”赵昊问道。
“省着点,三天。”吴承恩愁眉不展道:“但要以工代赈的话,消耗就更大了。”
其实唐宋就有以工代赈的套路了,但是人一旦进行体力劳动,饭量可比躺着不动大多了。
养活同样的人数,需要的粮食会翻倍的。
十几几十万灾民,要是放开了吃,粮山都能几天给你吃光了!
所以不是那些长官们太蠢想不到,而是实在没那个实力以工代赈呐。
还不如把粥熬得稀一点,再加点麸子、杂草、沙子,让老百姓吃个三分饱,躺着捱日子呢。
~~
但在来昆山的路上,赵公子就已经力排众议,决定在昆山推行以工代赈了!
这法子太合适昆山了。这年代修堤就是拿人堆,人越多效果越好。
而且老百姓都有活干、有饭吃,社会治安也就稳定了。
另外年终时,还能作为亮瞎眼的政绩,写进赵二爷的总结报告里,将来说不能还能青史留名呢。
毕竟‘以工代赈’素来都是跟历代名臣挂钩的……
只是这一招千好百好,没有足够的粮食,就是玩火**了。
“过两天断粮了怎么办?”吴承恩苦着脸问道:“会出大乱子的。”
“今天最晚明天,伍记的船队会送来三千石存粮。”赵昊给他吃颗小小的定心丸道:“然后陆续还能有个一万石左右,差不多半个月内就能送到吧。”
“那也就是半个月的量。”吴承恩无奈的看着赵昊。“这下知道以工代赈的可怕了吧?那就是个无底洞啊。”
“这几天林中丞就到苏州了。”赵昊想一想,挠头道:“他应该会让府里再调拨一批。”
“那还成。”吴承恩松口气道:“有巡抚大人亲自照会,知府衙门就是再拖延,十天半个月也能送来粮食,正好接上。”
“那个指望不得。”谁知赵昊却摇摇头道:“巡抚只能命令知府,不能亲自操办,有的是办法拖一两个月。”
“蔡知府干嘛要拖我们啊?”吴承恩不解问道:“难道昆山县不是他治下吗?”
“蔡知府是高阁老的学生……”赵昊瘪瘪嘴道:“听说,去年是高肃卿亲自打招呼,把他从户部郎中调升为苏州知府的。”
“高拱?”吴承恩一愣道:“那又怎样?难道你爷俩除了得罪徐阁老,还得罪了高阁老?”
“这跟我父子没关系。”赵昊不由讪讪道:“是我家老爷子,据说跟高拱有死仇。”
“呃,好吧。”吴承恩的嘴角也抽动两下,心说这下可好,成孤军奋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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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原先徐阁老在位,蔡国熙要夹着尾巴,大家还得和平相处。
现在谁都知道,高拱复出是早晚的事儿,蔡国熙肯定要在老师面前好好表现一番的。
什么,李春芳?大家都心知肚明,过渡期的摆设而已。
大明首辅之位不是谁都能做稳当的,没牌面的甘草国老坐不稳的。
“既然苏州如此不友好,为何当初还要选这里呢?”吴承恩大惑不解。
“因为是苏州啊。”赵昊笑笑不解释。
为了点着商业革命那把火,哪怕是去吴县他都甘之若饴,何况现在改任昆山还有个缓冲。
只是,就苦了赵二爷了。
想到这儿,赵昊益发觉得责无旁贷了,便沉声给吴承恩打气道:
“你只管放粮就是,其余问题交给我来解决。”
“怎么解决?”吴承恩却直皱眉道:“还有件事儿没跟公子说,今天陪着盘库的户房司吏说,上午去苏州进货的粮商都空手而归了。据说是存货吃紧,只能优先供给府城。”
说着他语重心长叹口气道:“公子,这世上有些事,用钱也解决不了的。”
“这个我承认。”赵昊点点头,却话锋一转,洒然一笑道:“但绝大多数时候,只是给你钱的不够而已。”
“公子准备加钱买粮?”吴承恩眉头却皱的更紧了。“哄抬粮价是大忌啊。”
赵守正口头下达的救灾令中,就有‘严禁哄抬粮价’一条。
同样道理,知府衙门和各县也不会坐视昆山县高价收粮的,那样会扰乱全府的粮价。
这对一个实际八百万人口,一半以上的粮食靠从湖广购买的地区来说,是灾难性的。
“想避免也很简单,只要采用场外交易就成。”赵公子淡淡一笑道:“你就别操心了,赶明儿我出去转一圈,保准把粮食给你凑齐。”
“哎,好吧。”吴承恩是个爱操心的性子,又是初次跟赵昊办事儿,自然是一百个不放心了。
但这县衙里实际上说了算的是赵昊,就连县老爷也得听着。吴承恩只能按下担心,静候佳音了。
“还有件事要请示公子,这些粮食怎么入账?算是县里跟公子买的,借的。还是公子捐的?必须要有个明确的章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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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神秘的江南公司
后衙花厅中。
这笔钱到底怎么出?这问题,已经在吴承恩心里憋了好久了,都影响他构思新情节了。
“私人捐钱给官府,很容易惹麻烦的。”吴承恩轻叹一声,幽幽道:“沈万三就是昆山人,公子不可不慎啊。”
两百年前的大明首富沈万三,就是忽视了这一点。又是帮朱元璋修南京城墙,又掏黄金百万替皇帝犒赏三军,结果惹得朱元璋犯了红眼病,寻个借口就抄了他的家,把他发配云南充军去了。
“咦?射阳先生好奇怪,谁说我要给县里捐款了?”赵昊眨眨眼道:“千里当官只为财,哪有自己贴钱搞建设的道理?”
“那公子准备怎么办?”吴承恩白他一眼,跟老夫还要演。
“本公子只能帮忙牵个线,联系看看有没有哪家公司,愿意借款给县里。”赵昊煞有介事答道。
“全天下不就公子一家公司吗?”老吴直翻白眼。
“射阳先生有所不知了。现在北京那边,已经开了十几家公司。听说山西太原都开了一家。”本公子还有百分之五的干股呢。
“哦,是吗?”吴承恩为自己的孤陋寡闻而羞愧,身为一名优秀的作家,应该紧贴时事,什么都略懂一点才对。
其实也不怪他,毕竟大明朝经济新闻的传播速度,远不如政治新闻。
何况除了太原的山西煤业股份公司外,那十几家都是小打小闹,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
“不是西山公司的话,会是哪一家呢?”吴承恩好奇问道。
“是一家名叫江南公司的,全称是江南投资有限公司。”便听赵公子一本正经道。
“这家公司是干什么的呢?”吴承恩追问。
“就是一帮狗大户有钱没处花,凑份子组成了这么家公司,东投西贷、让钱生钱呗。”赵公子答道:
“恰巧本公子也在里面有点股份,就给父亲牵了个线,人家答应可以借款给昆山县。”
“那可不是个小数目啊。”吴承恩权且信了赵公子的说法。
这时候有奶就是娘,管她亲娘还是干娘。
“二十万两够不够?不够再让他们加二十万。”赵公子眼都不眨道。
“够,肯定够了!”吴承恩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难以置信道:“不过那可是四十万两啊,顶县里多少年的收入了!那江南公司图什么呀?”
“人家当然不是做慈善了。”赵昊沉声答道:“县里要把土地租给他们,用地租抵债的。”
“这样啊?”吴承恩终于感觉有些合理了。“县里十万亩官田,一年能收个三四万石的租子。利息不太高的话,慢慢还倒也能还的上……”
说到这,吴承恩的脸色却渐渐难看起来。
大明朝的税制十分荒唐,各县的税粮并非统一交到县里,再由县令统一上缴分配。而是由粮长直接解送到指定地点……通常是南京以及附近的卫所。
所以知县能自由调配的,只有归属于县里的官田。
包括县太爷在内,几百号官吏差役吃的皇粮;全县日常的运营费用;修桥铺路,救灾赈济,兴学育化等各项开支……全都要从官田里出。
“昆山县本来就捉襟见肘,寅吃卯粮了,再背上如此沉重的债务,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明知道大老爷是不得已而为之,负责任的吴师爷还是有义务提醒赵昊一句,这是在饮鸩止渴。
“哈哈哈,射阳先生放心,人家没打咱那点官田的主意,要租的是杨林塘以北的抛荒地。”却听赵公子一脸圣洁的说道。
“啊?”吴承恩大吃一惊道:“要那玩意干啥?一年三百六十天,得有两百天泡在水里。搞来养鱼吗?那还不如直接租阳澄湖呢。”
“人家可能要养泥鳅吧。”赵公子打个哈哈笑道:“说不定人家有什么奇思妙想,到时候咱们会大吃一惊呢。”
“好吧,那就拭目以待。”见既不用增加县里负担,又没有损失县里的财产,吴承恩自然乐见其成。管他是养泥鳅还是养蛤蟆呢。
“那什么时候能签契约呢?”
“契约得过几天,人家董事长来了再签。不过江南公司已经给了笔预付款,够解燃眉之急了。”
赵公子说着,从会票夹里点出两万两会票,递给吴承恩道:“回头让赵士祯去兑了,先给金将军那边拨一笔款子。再给老爹一笔,让他把下面人的俸禄给发了。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咱更没法既让马儿跑得快,又让马儿不吃草。”
“几千两银子就够了,用不了这么多。”吴承恩一边接过会票,一边狐疑的看着赵昊的钱夹子。
他不由深切怀疑,那所谓江南公司,是不是只存在于赵公子的钱夹子里。
“县里接下来开销大,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赵昊便笑着一摆手道:“大头本公子亲自处理,日常琐碎的开销,就不要来烦我了。再说我这两天还要出去一段时间。”
“哎,好吧……”吴承恩虽然觉得这不合规矩,但事有从权,一切为了抗洪嘛。
~~
下午徐渭回来,三人又抓紧时间开会,结合赵昊今日调研的结果,拟定出了‘昆山县抗洪时期暂行章程若干’。
然后修改誊写,抄录用印,送去南山寺给赵二爷过目签名。
其实本不用这么麻烦的,反正赵二爷看了也白看,徐渭直接给代签就可以了。
要知道徐大师除了会双手作画,还会仿制名家字画,造出的赝品可以假乱真。模仿赵二爷的签名完全信手拈来。
之所以还要多此一举,不过是三位幕后大佬在自觉维护工具人的体面而已。
然后,工具人……哦不,赵二爷便命郑一龙等联络人,将章程的副本送去各自家中,请士绅们动员百姓全体参与抗洪。
其实,昆北的老百姓,早就人心惶惶,担心土坝决堤,自己的家园也像昆南一样被洪水淹了。
为了保住夏收,所有人都是愿意上堤抗洪的。
但必须要等到那帮乡绅发话,全县的乡民才能真正的动起来。
皇权不下乡,不是说着玩的。
县城之外的地方,县老爷是不能直接插手的,必须要通过乡绅来办。否则,他什么都办不成!
好在士绅们早晨才刚发过誓,又听说大老爷已经住在了堤上,下午时就见赵守正拿出了一套宽严相济、周密合理的章程。
不由对这位新来的老父母刮目相看,心说状元郎果然名不虚传,就是跟冯知县那种庸官完全不一样啊。
他们终于纷纷打起精神,召集各村的里长到家里开会,命他们每户出一丁,带好工具干粮,明日跟自己上堤抗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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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风波
东塘街上,很快有人大声嚷嚷起来。
“听说了吗?洞庭商会宣布,一粒大米都不卖给咱们昆山了!”
“为什么啊?我们又没招惹他们。”店外排队的县民纷纷问道。
“因为他们和新来的赵知县有仇!赵知县把人家坑惨了,人家要报复呀。”
“不能吧?”老百姓难以置信。私人恩怨而已,至于要饿死一县百姓吗?
“怎么不能?不信你们往桥下看,今天还有粮船到岸吗?”
“吓,真没了!”
老百姓纷纷转头望去,只见桥下空空荡荡,哪还有记忆中一艘接一艘的粮船?
“这下信了吧?昨天这帮米商去苏州进货,全都空着手回来的。”挑事儿的几个人,指着粮店门口高挂的粮价牌道:
“不然他们怎么会卖到这么贵,不就是知道再也进不到粮了吗?”
“这样啊……”县民们本来就好忽悠,又处于惊恐状态,让那几个人一挑拨,这下彻底信了实。
原本还能勉强排队的县民们忽然乱了套,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往里挤!
米店内本就人潮涌动,这下愈发不可收拾了。
~~
“别抢别抢!”
“一个一个来!”
“还挤,再挤不卖给你了!”
万记米店内,伙计们声嘶力竭的维持着秩序,可还是架不住越来越多县民拼命往里挤。
店里头已经插不进脚,硬木的柜台都被挤得嘎吱作响。
看着陡然又凶猛一倍的人潮,柜台后的米店老板也惊呆了。他干这行半辈子,还没见过这种场面呢。
哪怕是十几年前那场大饥荒,也没这么多人中邪了一样往店里挤啊。
“怎么回事儿,都疯了吗?”老板不由自主缩了缩身子,问一旁的掌柜的。
“不知道啊,忽然就这样了。”掌柜的也是老脸发白,小声对老板道:“东家,我看再这样下去要出事儿,咱们关门吧。”
“嗯。”看一眼要被挤断的柜台,老板点点头。“打烊,明天再卖。”
伙计们如蒙大赦,赶忙将‘售罄’的牌子摆在了柜台上。
人潮见状为之一窒,忽然有人喊道:“他们故意惜售,还想涨价!”
“就是,刚才还说有的是呢……”
人群一下就炸了锅,也不知谁先带的头,他们竟一起掀翻了柜台。然后粗暴推开吓傻了的米店老板一干人,冲进仓库哄抢起来。
一口口大麻袋被撕开,雪白的大米便流水般淌的满地都是。
“还说没有米,奸商!”
“不给钱了,直接拿走!”
“就是,他赚得也够多的了,该便宜便宜咱们了!”
老百姓便开始捧着大米,争着抢着往自己带来的口袋里装。
“还有没有王法啦!”米店老板跺脚哭喊:“不是禁止哄抢物资吗?”
“禁令第一条,还禁止哄抬物价呢!”暴民们理直气壮的回击,狠狠瞪他道:“再哔哔,打死你个狗日的!”
“呜呜,造孽啊……”米店老板抱着柱子哭起来。
~~
东塘街上,看到万记米店发生了哄抢,其余几家店门外的老百姓也蠢蠢欲动起来。
“怕什么,法不责众啊!”几只挑事儿的老鼠,极力煽动起来。
“……”稍一犹豫,前一刻的良民就化身暴民,有样学样的挤进另外几家粮店去。
‘嘟嘟!’
“嘟嘟!”
忽然,尖锐的竹哨声在桥上响起。
大队穿土黄色号衣的枪手,拎着枣木杠从桥上冲了过来。
“不许抢劫,都住手!”
“当街抢劫者,格杀勿论!”
“二狗,你疯了吗?快滚蛋!”
上百人的枪手队冲到店门口,抡起棍子就打。
见捞不到好处了,那些还没挤进店去的县民便一哄而散。
人都是从众的,混乱中尤其如此。见外头的人纷纷逃跑,店里的人也跟着落荒而逃,不一会儿就跑了个干净。
这时,金科在几名穿红背甲、系青织带,手提铁尺锁链的捕快簇拥下,快步出现在了桥头。
赵昊将全县的治安都托付给他了。
金科没想到公子离开的头一天,自己就差点出了大篓子。
万幸的是,今天他刚给枪手队发了饷,并允诺他们只要令行禁止、好生训练,月底就补上所有欠饷。
萎靡不振的枪手队,瞬间被打了鸡血,正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呢。
金科这才能在接到捕快求助后,一声令下,就指挥着手下扑了过来。
要是这事儿出在昨天,指定不会有人听他调遣的。
~~
昆山枪手们体现出了拿钱办事儿、公平交易的优良品格。
他们用了比平时快一倍的速度赶到了事发现场,终于在骚乱尚未扩大前弹压住了场面。
除了已经刹不住车的万记,其余几家粮店算是保住了。
看着万记里头,还在不知死活哄抢的暴民,金科断喝一声道:“全都抓起了,一个都不许放跑!”
“遵命!”枪手们便吆喝着冲进了店中,抡起杠子见人就打。
‘杠’者,比较粗的棍子也。
枣木的杠子又粗又硬,这谁能吃得消啊?朝着腿上抽一下,喀嚓一声就能把孤拐撅折了。
一通碰碰啪啪乱揍之下,哄抢粮食的暴民都被打倒在地。
暴民终于知道怕了,背着米袋想要夺路逃跑。
却被守在门口的捕快,一记铁尺撂倒在地,直接锁拿。
待到金科迈过被踹烂的门槛,走进一片狼藉的粮店时,便见除了穿土黄号衣的枪手外,已经没人能站着呢。
“店家呢?”金科扫视一圈。
“我在这儿,我要告官……”被踩在地上的米店老板,有气无力举起手来。
“不好意思,误伤。”踏着他的枪手,赶紧收起脚来。
~~
县衙签押房外间,徐渭正歪在炕铺上,一边攥着个小巧的紫砂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看着工房的卷宗。
一名蔡家巷的汉子忽然冲进来,气喘吁吁禀报道:“不好了,不好了,老百姓抢粮食了……”
“什么?!”在里间忙碌的吴承恩,闻言啪的搁下笔,快步掀帘走出来。“快如实道来!”
“哎,是……”那汉子赶紧调匀了气,将东塘街的事情禀报给两位师爷。
公子离开前吩咐过,他和老爹不在时,县衙就是这二位说了算。
“嗨,我当什么事儿呢。”徐渭听完重新歪倒。“一惊一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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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定风波
县衙签押房外间。
“这还不严重吗?”吴承恩急的满头冒汗。
“枪手队都出动了,翻不起什么浪花来。”徐渭不以为意的撇撇嘴道:“不就是几个暴民抢粮铺子吗?正好杀鸡儆猴。”
“我担心的不是粮铺子,是谣言!”吴承恩坐在炕铺另一端,手指敲着小机,神色严峻道:
“东塘街的骚乱能平息,可断粮的谣言压不住啊,一天之内就会传遍全城,三天之内便能传遍全县。到时候神仙也控制不住局面了!”
“你看看,写书的就这毛病,好危言耸听。”徐渭掏掏耳朵,吹吹小指道:“芝麻绿豆大点儿事儿,从你们嘴里说出来,就是天塌地陷。佩服佩服。”
“芝麻绿豆大?”吴承恩气笑了,抱着胳膊一盘腿道。“险些忘了,你徐文长可是抗倭的大谋主;计诳汪直,诱捕徐海的智多星。昆山县里这点事儿,当然看不上眼了。”
“可以这么说吧。”徐渭便躺平了,两手枕着胳膊,不胜唏嘘道:“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你别光吹牛啊,有本事把事儿平给我看。让老夫瞧瞧,你是不是有真本事?”吴承恩斜睥他一眼。
“激将法是不是?”徐渭翘着二郎腿道:“没用的,除非你答应给我更新一章。”
“无耻!”吴承恩怒道:“神圣的写作,不能用来做肮脏的交易!”
顿一下,他又泄气道:“就为昆山百姓破一次例吧。”
“哈哈哈,早说不就完了吗?”徐渭倏地坐起来,神情振奋的吩咐那护卫道:
“告诉小金,严格执行禁令。一,所有抢米的暴徒,全都施以鞭刑,然后枷号十日。”
“二,所有哄抬物价的米店老板,也要一起枷号。”
“三,没收所有犯罪工具。”
“是!”护卫啪的行一礼,转身而去。
“我靠,你好无耻。”待那护卫出去,吴承恩指着徐渭笑骂道:“没收犯罪工具,亏你想得出来。”
“很多时候,同一件事情,换一个说法,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徐文长经验丰富道:“比如你馋哪个姐儿的身子,直接说俺想跟你睡觉,那是色中恶棍。可你要说,我希望明早一睁开眼,看到你在朝阳中对我微笑。那就叫深情浪子了。”
“可你现在只是个猥琐的胖子了!”吴承恩却毫不留情的戳穿了徐渭的自我陶醉。
“你这样说就没意思了。”徐渭闻言大感受伤,心说而且只有一个蛋。便侧身朝墙躺着,生气。“写书的没一个厚道人。”
“厚道人怎么写书啊。”吴承恩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又问道:“你还没说怎么平息谣言呢。”
“就不说,憋死你。”徐渭哼一声。
“你要是说了,我现在就去写一千字出来。”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吴承恩专治徐文长。
“那可以。”徐渭果然坐起来,笑嘻嘻的对吴承恩道:“简单的很,前人早就有法子,照方抓药即可。”
“什么法子?”
“一个叫‘董卓进城’;另一个叫‘刘秀赚城’。”徐渭贼笑一声,略一详解。
“优秀!”吴承恩不禁竖起大拇指,转身就去交办。
“快去写书啊。”徐渭见状催促道。
“哦哦,知道了。”吴承恩却只应声,不动弹。“先把正事儿办完了哈。”
“骗子。”徐文长气鼓鼓的重新歪倒,以后得让吴承恩先交货再给他出主意。
~~
东塘街上。
金科听了那蔡家巷护卫的传话,马上让人将几个米店老板也绑了。
“为什么要绑我们?”米店老板们忙嚷嚷起来。
“尔等哄抬物价,囤积居奇,违反了抗洪禁令第一条!”金科冷哼一声道:“按照禁令当枷号十日,名列耻辱碑!带走!”
干枪手营的都是穷人,乐得见这帮黑心粮商倒霉。每年越是饥荒,他们就越是故意不卖粮食,早就该治一治了。
枪手们马上扑上去,把几个米店老板按在地上,用麻绳五花大绑起来。
然后金科将一个捕快叫到一旁,小声问道:“没收作案工具什么意思?暴徒都是空手的啊?总不会把他们手砍下来吧。”
“呵呵,营长想岔了。”捕快却奸猾奸猾的,便小声道:“上头的意思,怕是指米商们囤积居奇的作案工具吧?”
“哦。”金科恍然直拍额头。“肯定没错了。”
这种时候,大米比银子还有用。
他便又一挥手,下令道:“将囤积的物资没收充公!”
“是!”枪手们便将几家米店的粮食搬出来,又推来大车往预备仓里运。
五家店加起来,居然足足有三千石,比县里的存货还多,一直运到天黑还没完事儿。
老百姓全都跑到街上看热闹,对着那一辆接一辆的粮车指指点点,大骂奸商不是东西,居然囤了这么多粮还涨价惜售。
山羊胡子老者和大痦子中年人也混在人群中,看着胥吏挥舞牛皮鞭,当众对抢粮的暴民施以鞭刑。
还有那几个戴着枷锁,跪在八字墙下的米商……
摇摇头,老者退出了人群,大痦子也跟着出来了。
“反应挺快啊。”山羊胡子颇感意外道:“老练、狠辣,无耻。姓赵的不像是头一回当知县。”
“没点手段,他也不配让咱们大爷记恨啊。”大痦子点点头道:“他把当官的全都弄到堤上,县里全都是他自己人说了算,咱们想使绊子太难了。”
“无妨。”山羊胡子,轻笑一声道:“你只管继续散播消息,只要你们全县都知道断供的事儿,他赵守正就是神仙也压不住场。”
“哎,好。”大痦子点点头道:“回头我跟那几家说说,一起给他上眼药……”
话音未落,就听铛铛的敲锣声响起。有衙役沿街高声道:
“本县粮食充足、供应稳定,每日都有两千石粮食送到,足够全县百姓食用,无需惊慌,无需抢购!”
仿佛为了证明衙役的话一般,五艘四百料的大粮船缓缓从留晖门驶入,沿着至和塘穿城而过。
看到那些堆满粮食的平底货船,吃水线几乎要与船舷齐平了,岸边的老百姓如释重负的欢呼起来。
“不是说一粒粮食不许运进昆山吗?”大痦子见状,险些惊掉了痦子。
“见鬼。”山羊胡子死死盯着那粮船上招展的‘伍记’旗号,一阵咬牙切齿。“姓叶的娘们好大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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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佛祖显灵了
扬州,赵园。
赵立本立在荷花池畔,一手拿着个瓷碗,另一手持一柄金勺,挑鱼食撒入碧波中。
然而池中明明有七彩斑斓的游鱼,慵懒的游荡在莲叶间,却没有一条过来吃食儿的。
偶尔有路过他面前的大锦鲤,也依然不理会他投下的鱼食,便径直游走了。
叶氏立在一旁为两人撑着伞,实在忍不住提醒道:
“大人,哪怕喂点麸子呢……鱼不吃沙子的。”
“老夫喂的是小鱼。”赵立本却不为所动,继续将碗里的沙子拨入水中道:“不是说大鱼吃小鱼、小鱼吃沙吗?”
叶氏刚想说‘那只是个比喻……’,旋即却意识到大人怎么能不知道呢?
就像姜太公钓鱼那样,赵太公喂鱼也一定大有深意!
姜子牙是为了钓凯子,哦不,吸引周文王。
那大人呢?吸引……妾身吗?
叶氏不禁一阵娇羞,仰头看着赵立本道:“大人不愧是大人啊,一举一动都高深莫测。”
“你又想到什么了?”赵立本洒然一笑。
“大人智深如海,岂是妾身可以妄揣?”叶氏忙摇摇头,细声道:“可是在担心二爷?”
“哼,有什么好担心的?”赵立本冷笑一声道:“那逆子身边有我乖孙,有徐文长、吴承恩、金科、李贽……还有几十个举人监生、北京管事忙里忙外。他就是头猪,也能一路当到总督。”
“大人真是爱之深、责之切啊。”叶氏都听不下去了,替赵守正说话道:“二爷可是堂堂状元,怎么能跟猪比呢?”
“他要不是猪,能让那恶毒的女人给骗的团团转?”赵立本气得把瓷碗往栏杆上重重一搁。
谁他娘的把鱼食碗里倒上沙子了,不知道老子花眼吗?
“不行,不能让那恶毒的女人,把手伸到老子的地盘来。去,让你哥请几位总盐商过来,老夫有要事相商!”
“是,大人。”叶氏温柔应一声,心说大人还真是嘴硬心软,明明就是在担心二爷嘛。
~~
南山寺,已经被改造成了抗洪指挥署。
正殿,佛祖跌坐莲台,悲悯的注视着写在照壁上的八个大字‘守土有责,保卫家园’!
大殿侧面墙上,悬着一张硕大的江防图。
那张图足有一丈多长,七尺多高。是徐渭根据郑若曾所绘的吴淞江昆山流域图,同比例放大出来的。
此时那蜿蜒曲折的吴淞江道上,已经被密密麻麻贴上了五十二张小纸片,纸片上只写了‘赵守正’、‘何文尉’、‘白守礼’、‘熊夏生’四个名字,其余的四十八张仍然空着。
吴淞江在昆山县的河道一共六十二里。赵守正将其分成了四大防区,他与何县丞、白主簿、熊典史各领一防区。
每一防区又分成数量不等的十来段,每一段都设置一名段长。
段长负责组织分给自己的民夫,对相应江段堤坝进行修筑、维护和巡视,出现险情要及时向区长禀报。并听从区长和总指挥的调遣,必要时对兄弟区段进行支援。
但大老爷没有自行指定段长,而是命各区长在杂职官、书吏和士绅中,自行招募任命。
这样可以让关系好的人抱成团,避免有矛盾的凑在一起。
且每个防区对士绅们的重要性截然不同……好比郑家的田产庄园都在南山寺以北,自然最着紧赵二爷的防区了。
而顾家的产业都在上游的姚家堰,南山寺就算决堤,也淹不着顾家。所以顾大栋肯定会选白主簿的防区。
这些微妙的区别,只有每个人自己最清楚,所以还是让他们自由搭配,才能尽心尽责。
待到分组完毕,赵守正便让所有人将自己的名字写上去。
然后带着他们给佛祖上香,又在佛祖面前一起发了誓。
“绝不擅离职守,麻痹大意!绝不推诿扯皮,敷衍塞责!绝不知情不报,见死不救!绝不不遵号令,临阵脱逃!”
“如违此誓天打雷劈,死后永坠阿鼻地狱!”
话音未落,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所有人都看到佛祖金身彩光大盛,让整座大殿都蓬荜生辉!
“啊,佛祖显灵了……”
何文尉、顾大栋等人纷纷惊呼起来。
看着那忽隐忽现,投射在殿顶各处的七彩毫光,官员士绅们或是惶恐,无不顶礼膜拜。
这下再没人敢不把自己的誓言当回事儿了。
佛祖已经聆听显灵,违背了在佛前发过的誓言,是真要遭天打雷劈、下阿鼻地狱的……
待到异象消失,大殿中恢复如常,赵守正才带着官绅们起身。然后赵二爷转过身来,神情严肃的对众人道:
“诸位,佛祖悲悯,不忍看我们昆山百姓继续受苦了。此番有佛祖保佑,我们一定能守住江堤!保住我们的家园的!”
“人在堤在,堤亡人亡!”情绪激动的士绅们高喊出了比赵二爷更激进的口号。
“人在堤在,堤亡人亡!”众人都跟着大喊起来。
大殿中的气氛马上不一样了。
所有人看着写下自己名字的江防图,蓦然生出一种与江堤紧紧联系在一起的神圣感和责任感。
激动之余,顾老爷当即宣布,要捐出三百石粮食,以供工食!
郑若曾也跟上,宣布捐两百石赈灾。
戴家老爷子戴高也捐了两百石。另外两大家毛家和周家同样认捐了两百石。
这注定是要写进县志中的,八成还要立碑作传。岂能居于人后?
何况还是在佛祖面前认捐,有大功德、大福报的呀。
其余十八家也纷纷慷慨解囊,你一百我五十。
各家加起来,一共捐了两千三石粮食。虽然依旧杯水车薪,但多多少少都尽了心力。
跟之前一毛不拔的吝啬样,态度已是截然不同了。
佛祖含笑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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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出来南山寺时,全都精神抖擞,高声吆喝着自己的随从,奔赴各自的防区。
何文尉跟白守礼两个并肩走下堤。
何县丞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向那破破烂烂的南山寺。
结果快下堤时,不慎脚下一滑,险些失足跌坐地上,还好白守礼扶住了他。
“他娘的,真邪门。”何文尉站稳后,满脸苦笑道:“带一两百好手上任就罢了,连佛祖都给他镇场子。”
“是啊,这文曲星的后台可真够硬的。原本以为人家把咱们撵出县城,是为了调虎离山,唉,真是高看了自己。”白主簿也深以为然道:“在人家眼里,咱们算什么虎啊?根本连小猫都不如。”
“服了,真服了。”何县丞放弃了无谓的自尊,彻底认命道:“大老爷就是神仙下凡,咱们这些凡夫俗子拿什么跟人家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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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爸福
南山寺大殿。
官绅们离开,两个穿着黑花缎圆领的举人却留了下来。
“学生拜见老父母。”两个举人客客气气的向赵二爷行礼。
“哈哈,你们俩少来这套。”赵守正大笑着上前,亲热的扶起二人。
这二位也是去年应天府乡试的举子,而且成绩十分优秀。
支可大考了第十名;周汝砺是第三……若没有赵昊横插一杠的话,他本当中解元的。
中举后,两人便跟赵二爷做过几场文会,也同他游过秦淮河,后来又一起进京赶考。
可惜会试时名落二爷之后,自然早早就离开了京城。
不过两人也没急着回昆山。他们沿着运河一路游山玩水,没钱了到处打秋风,结果赵守正都到金陵了,他们还没过长江。
是听到赵二爷要到昆山当父母官的消息,这二位才赶紧打道回府。
贵同年来当父母官,这可是天降大腿啊!
可惜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迎接贵同年下船。
两人昨晚回的昆山,今天家里长辈上堤,便都跟着来了。
赵守正也很高兴,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昆山,两个出身大族的同年能帮上很多忙的。
周汝砺的周家,是昆山五大姓之一,祖上出过举人进士一大堆。
支可大的支家逊色一点,影响力只在朱塘乡,但也正因如此,他在支家基本上就能说了算。
三人亲热的寒暄一番,支可大和周汝砺见赵守正亲切如昔,并未露出得志骄狂之色,这才把心放回肚子。
便按照赵守正的要求,改口叫回了‘兄长’,并奉上重要情报一条。
“有件事要禀报兄长。”支可大小声对赵二爷道。
“是关于那天灾民拦驾的。”
“哦?”赵守正看看身后的佛像。“咱么换个地方,在这里说这种事,对佛祖不敬。”
“是极是极。”两人猛然想到方才佛祖显灵的神迹,不由毛骨悚然,赶紧跟着赵守正去了他借住的后院香房。
~~
待到他们走远,方文转身进了大殿。
他先给佛祖上了柱香,然后绕到佛像后,对蹲在那里的两人道:“都走了,可以出来了。”
赵士祯和张鉴长松了口气,佛像后头不通风,可把他俩热成狗了。
尤其是张鉴,他感觉自己的幽闭恐惧症都要犯了。
方才的佛光自然不是真的有佛祖显灵,而是两人用金箔,镜子以及三棱镜产生的光学效果而已。
这是赵公子为了解决官绅们疲沓苟且的问题,特意给赵二爷加的‘爸福’。
从今往后,赵二爷在‘铁骨状元’之外,又可以加一个‘佛光普照’的头衔了。
就不信还镇不住这群夯货。
方文一边帮着两人将十几面贵重的泰西镜子收箱中,一边问道:“你们这样不亏心吗?”
“哇,你会说官话?”赵士祯不禁吃了一惊。
“咦,你会说话?”张鉴也忍不住脱口问道。
方文强忍住摔碎银镜的冲动,点了点头,然后给两人来了段‘六十六岁的陆老头’的顺口溜。证明自己非但会说官话,而且说得还很溜。
然后才问目瞪口呆的两人道:“现在可以回答了吧?”
“为什么要亏心?”两人不解问道。
“你们可是科学家,怎么能装神弄鬼呢?”方文闷声问道。
“嗨。显灵这么不科学的事,当然要借助科学才能实现了。”赵士祯扣好箱子,背在背上。
“不错,这正是对迷信最好的嘲弄。”张鉴说着站起身,谁知也不知是巧了还是咋着,竟一头撞在佛像的莲花座上。
嘭得一声,登时就起了个大包。
张鉴脸都白了,捂着头转到佛前,默默给佛祖上了柱香。
“这怎么算?”方文幽幽问道。
“叔父常说,要对哲学保持尊敬,对宗教保持礼貌。”赵士祯便正色道:“不礼貌了,当然要道歉了。”
“呃……”方文被赵公子强大的自洽能力搞得无话可说,便隐去了身形。
~~
香房中。
护卫上茶后退了出去。
赵守正便对两位同年笑道:“说吧,看看本官猜的对不对。”
两人对视一眼,支可大轻声道:“是徐家。”
“果然。”赵守正点点头,一副什么都瞒不过本官的样子。
“不过徐家不是在松江府吗?手伸的可够长的呀。”
“谁说不是?徐家仗着徐阁老的权势,把个松江府吃的干干净净,又把手伸到我们苏州来大肆兼并。”周汝砺愤愤道:“咱们昆山还好点,其它几个县,尤其是嘉定和吴江,大半都已经落在徐家手里了。”
“穷也有穷的好处。人家徐家看不上昆山这破水洼子。”支可大自嘲的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一个巴掌拍不响。那些不要脸的东西拼了命的投献。有人愿意主动当奴才,徐家当然乐意笑纳了。”
因为国朝的士大夫可以免赋税,官越大免税额就越高。
等官当到徐阁老的程度,免税额便是无穷大了……因为官府根本不敢收他家的税。
于是许多大户就动起了歪心思,主动投身徐家为奴,田产也过户到徐家名下。这样只需要每年孝敬徐家,就免掉了朝廷的赋税。
这种情况就叫‘投献’,在苏松一带十分普遍。
“哎,朝廷加在苏松的税,太重了……别处是十税一,我们是五税一。”周汝砺叹了口气,狗大户的屁股永远不会坐歪。
“那也不是他们数典忘祖的理由!”支可大包袱没那么重,狠狠啐一口,告诉赵守正三家二五仔的名字。
“这三家都是后来改姓徐的,仗着徐家的权势在县里横行霸道,不知做了多少坏事。”
嗯,支家也没少吃他们的亏。
“这样啊,愚兄会留意的。”赵守正点点头,心说回头交代给徐先生。跟人斗心眼,他最擅长了。
见赵守正依然谈笑风生,仿佛毫不在意。
浑不像一般官员那样,一听到有人在背后捣鼓自己就坐不住。
两人不禁暗暗感叹,兄长真是深藏不露。可笑当初南京国子监,还有他是个憨憨的传闻。
这真叫‘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啊!
对赵二爷肃然起敬之余,他们也痛快接受了邀请,留在南山寺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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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徐胖妙计安昆山
翌日一早,城门打开,果然又有五艘伍记的粮船开到,依然沉甸甸满载大米。
成群结队的百姓扛着锄头、背着竹筐出城时,都看到了这一幕。
昨晚城内谣言四起,有人说洞庭商会和知县大人有矛盾,不许运粮进昆山。
但也有人说,根本没那么回事儿,他们亲眼看见昨晚伍记的粮船驶进城来。官差还吆喝说,往后每日都有粮船抵达。
只是官府辟谣的公信力着实不足,依然难免人心惶惶,直到看见伍记的粮船如约而至,老百姓才感到稍稍安心。
出城之后,他们在各自里长的带领下,来到昨日分配好的堤段。
段长们先情绪激昂的对他们进行了一番动员,并重点讲了佛祖显灵的那一幕!
老百姓最吃这套了,登时就朝着南山寺纷纷跪拜起来。
“今年的大堤就一定能守住!”段长们挥舞着手中的拐杖,声嘶力竭的呐喊道:
“老少爷们儿们,跟着狗日的吴淞江,拼了!”
“拼了!”里长、家长们带头响应起来,既然漫山遍野的昆山百姓,无非南北,都跟着一起呐喊起来。
“拼了,拼了!”
赵二爷立在南山寺门口,听着江涛送来呐喊声,对一旁的两位同年笑道:
“民众而不用者,与无民者同。万众一心,则泰山可移,江波可平!”
“兄长说的是。”哼哈二将便赞道:“能几天时间就把老百姓都发动起来,真是太了不起了!”
“哦,哈哈……”赵二爷不好意思的笑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哎,兄长真是太谦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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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劲十足的老百姓,在段长的指挥下,加固起薄弱的的江堤来。
漫长的六十里江堤上,密密麻麻散落着数万昆山汉子。
他们开始热火朝天的挖土装筐,运上大堤。然后下堤坝装土,重新上堤!
如此周而复始、一刻不停,不知不觉就忙到了中午头。堤坝似乎真的变高变厚了一些。
堤下,响起了开饭的敲锣声。
早就饥肠辘辘的老百姓,赶忙蜂拥下堤。
江堤下不远处,每隔百步便设有一个做饭的窝棚。
每个窝棚供应一里百姓……也就是一百一十人吃饭,光煮饭就需要两口大铁锅。
打饭的人们惊喜的发现,昨天还半干半稀的糙米饭,今天居然成了全干的。
“呀,这是不小心下多米了?”民夫们不由惊喜莫名,昨天的分量就已经让他们知足了,今天居然比昨天又多下了两三成米。
“上头分多少下多少。”里长一边打饭一边欢喜道:“说是每锅都下三十斤,让大伙儿吃饱了好有力气干活。”
这样每天也能多揩点油了呢。
“好哎!”一个个窝棚中欢呼声此起彼伏。
“没想到,遭了灾还能吃上顿饱饭。”老百姓们一边等着打饭,一边激动的七嘴八舌。
“看来每天都有粮食来是真的,要不也不敢这么造。”
“就是,还有人谣传,说什么洞庭商会不让粮食进昆山。纯属胡扯嘛!”
“谁再瞎说我撕烂他的嘴,敢往大老爷身上泼脏水?”
“就是,大老爷一来就不一样了,我看今年有希望!”
仅仅一顿饱饭,就让老百姓士气大振,一扫颓丧!
~~
县城内,破破烂烂的慧聚寺旁,一排排简陋至极的窝棚,一直延伸到至和塘畔。
这些一眼望不到边的窝棚,便是昆山县的安民社了。
当初顾鼎臣设计县城时,就考虑到昆南的百姓几乎年年遭灾,这才力排众议,坚持将县城扩大两三倍。并与父老约定,至和塘北除了原有的几座建筑外,不可再兴土木,亦不可开拓水田,只能种麦子。
因为麦子在梅雨季之前就收完了,空出来的地方正好可以安置昆南的灾民。
顾状元为了家乡父老,可谓苦心孤诣,也难怪顾家在昆山声望无两。
也正因为顾家的坚持。三十年来,昆南的百姓才能在城中有一栖身之处。
否则年年水灾,昆南的百姓早就全跑光了……
此时,住在安民社的男人们都出去干活了,留下的妇孺老弱也没闲着,在里中老人的带领下编筐子、搓麻绳……为抗洪修堤生产耗材。
这同样是以工代赈的一部分,因此中午时,官府同样要管饭的。
当然,粮食的配额壮丁的一半。
所以当他们分到半干半稀,比昨天多一半米的午饭时,同样全都欢喜万分。
再配上小鱼小虾青菜汤,老弱妇孺们笑开了花,再也没人相信城里断粮的鬼话了。
~~
一片喜气洋洋的欢呼声中,徐渭和吴承恩走出安民社,上去返回县衙的小船。
“怎么样,现在还有人信谣传谣吗?”徐文长背着手,得意洋洋。
吴承恩与他并肩而立,摇头笑道:“不会了。”
等晚上放工,增加工食的消息一传开,自然再不会有人相信,县里买不到粮食的鬼话了。
这自然是徐渭那两个法子的功劳。
所谓‘董卓进城’,当初董卓进洛阳夺权时,因为兵力太少,便将部队从西门开入,北门开出。然后再进西门,以此夸大自己的实力。
徐渭让伍记的粮船分成两拨,一拨入城一拨出城,每天循环往复,就造成每日都有粮船进城的假象。
至于‘刘秀赚城’的典故,吴承恩以前也没听过。还是徐渭告诉他,这是说光武帝智取郾城的事儿。
当时他围城日久,粮草匮乏,要难以为继了。
按说此时该减食退兵了,他却反其道而行之。命人拿出所有存粮,让士兵日食三餐,顿顿饱食。结果敌军奸细误以为他粮草充足,将消息传回城中后。城守便彻底失去了坚守的勇气。第二天就打开城门投降了。
徐渭让吴承恩将每日拨付的工食粮增加两到三成,老百姓自然以为县里粮食供应充足。
双管齐下,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你这两剂猛药下去,是把谣言给镇住了。可粮食的消耗平白大了三成。”吴承恩性情慎重,消除谣言自然开心,却难免担心起这样做的后果来。
“等粮食一耗光,神仙也兜不住谎,咱们就是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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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徐胖妙计安昆山
翌日一早,城门打开,果然又有五艘伍记的粮船开到,依然沉甸甸满载大米。
成群结队的百姓扛着锄头、背着竹筐出城时,都看到了这一幕。
昨晚城内谣言四起,有人说洞庭商会和知县大人有矛盾,不许运粮进昆山。
但也有人说,根本没那么回事儿,他们亲眼看见昨晚伍记的粮船驶进城来。官差还吆喝说,往后每日都有粮船抵达。
只是官府辟谣的公信力着实不足,依然难免人心惶惶,直到看见伍记的粮船如约而至,老百姓才感到稍稍安心。
出城之后,他们在各自里长的带领下,来到昨日分配好的堤段。
段长们先情绪激昂的对他们进行了一番动员,并重点讲了佛祖显灵的那一幕!
老百姓最吃这套了,登时就朝着南山寺纷纷跪拜起来。
“今年的大堤就一定能守住!”段长们挥舞着手中的拐杖,声嘶力竭的呐喊道:
“老少爷们儿们,跟着狗日的吴淞江,拼了!”
“拼了!”里长、家长们带头响应起来,既然漫山遍野的昆山百姓,无非南北,都跟着一起呐喊起来。
“拼了,拼了!”
赵二爷立在南山寺门口,听着江涛送来呐喊声,对一旁的两位同年笑道:
“民众而不用者,与无民者同。万众一心,则泰山可移,江波可平!”
“兄长说的是。”哼哈二将便赞道:“能几天时间就把老百姓都发动起来,真是太了不起了!”
“哦,哈哈……”赵二爷不好意思的笑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哎,兄长真是太谦虚了。
~~
干劲十足的老百姓,在段长的指挥下,加固起薄弱的的江堤来。
漫长的六十里江堤上,密密麻麻散落着数万昆山汉子。
他们开始热火朝天的挖土装筐,运上大堤。然后下堤坝装土,重新上堤!
如此周而复始、一刻不停,不知不觉就忙到了中午头。堤坝似乎真的变高变厚了一些。
堤下,响起了开饭的敲锣声。
早就饥肠辘辘的老百姓,赶忙蜂拥下堤。
江堤下不远处,每隔百步便设有一个做饭的窝棚。
每个窝棚供应一里百姓……也就是一百一十人吃饭,光煮饭就需要两口大铁锅。
打饭的人们惊喜的发现,昨天还半干半稀的糙米饭,今天居然成了全干的。
“呀,这是不小心下多米了?”民夫们不由惊喜莫名,昨天的分量就已经让他们知足了,今天居然比昨天又多下了两三成米。
“上头分多少下多少。”里长一边打饭一边欢喜道:“说是每锅都下三十斤,让大伙儿吃饱了好有力气干活。”
这样每天也能多揩点油了呢。
“好哎!”一个个窝棚中欢呼声此起彼伏。
“没想到,遭了灾还能吃上顿饱饭。”老百姓们一边等着打饭,一边激动的七嘴八舌。
“看来每天都有粮食来是真的,要不也不敢这么造。”
“就是,还有人谣传,说什么洞庭商会不让粮食进昆山。纯属胡扯嘛!”
“谁再瞎说我撕烂他的嘴,敢往大老爷身上泼脏水?”
“就是,大老爷一来就不一样了,我看今年有希望!”
仅仅一顿饱饭,就让老百姓士气大振,一扫颓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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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内,破破烂烂的慧聚寺旁,一排排简陋至极的窝棚,一直延伸到至和塘畔。
这些一眼望不到边的窝棚,便是昆山县的安民社了。
当初顾鼎臣设计县城时,就考虑到昆南的百姓几乎年年遭灾,这才力排众议,坚持将县城扩大两三倍。并与父老约定,至和塘北除了原有的几座建筑外,不可再兴土木,亦不可开拓水田,只能种麦子。
因为麦子在梅雨季之前就收完了,空出来的地方正好可以安置昆南的灾民。
顾状元为了家乡父老,可谓苦心孤诣,也难怪顾家在昆山声望无两。
也正因为顾家的坚持。三十年来,昆南的百姓才能在城中有一栖身之处。
否则年年水灾,昆南的百姓早就全跑光了……
此时,住在安民社的男人们都出去干活了,留下的妇孺老弱也没闲着,在里中老人的带领下编筐子、搓麻绳……为抗洪修堤生产耗材。
这同样是以工代赈的一部分,因此中午时,官府同样要管饭的。
当然,粮食的配额壮丁的一半。
所以当他们分到半干半稀,比昨天多一半米的午饭时,同样全都欢喜万分。
再配上小鱼小虾青菜汤,老弱妇孺们笑开了花,再也没人相信城里断粮的鬼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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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喜气洋洋的欢呼声中,徐渭和吴承恩走出安民社,上去返回县衙的小船。
“怎么样,现在还有人信谣传谣吗?”徐文长背着手,得意洋洋。
吴承恩与他并肩而立,摇头笑道:“不会了。”
等晚上放工,增加工食的消息一传开,自然再不会有人相信,县里买不到粮食的鬼话了。
这自然是徐渭那两个法子的功劳。
所谓‘董卓进城’,当初董卓进洛阳夺权时,因为兵力太少,便将部队从西门开入,北门开出。然后再进西门,以此夸大自己的实力。
徐渭让伍记的粮船分成两拨,一拨入城一拨出城,每天循环往复,就造成每日都有粮船进城的假象。
至于‘刘秀赚城’的典故,吴承恩以前也没听过。还是徐渭告诉他,这是说光武帝智取郾城的事儿。
当时他围城日久,粮草匮乏,要难以为继了。
按说此时该减食退兵了,他却反其道而行之。命人拿出所有存粮,让士兵日食三餐,顿顿饱食。结果敌军奸细误以为他粮草充足,将消息传回城中后。城守便彻底失去了坚守的勇气。第二天就打开城门投降了。
徐渭让吴承恩将每日拨付的工食粮增加两到三成,老百姓自然以为县里粮食供应充足。
双管齐下,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你这两剂猛药下去,是把谣言给镇住了。可粮食的消耗平白大了三成。”吴承恩性情慎重,消除谣言自然开心,却难免担心起这样做的后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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