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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小阁老txt下载     小阁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小透明

    “唉,这老方,真不容易……”老甲长叹了口气,不想扫兴,就回到原先的话题道:“公子能把那宅子买下来,也去了老朽一块心病,道谢就不必了。”

    一旁的老者虽然穿着普通,气度却比老甲长还胜一筹,闻言便对赵昊笑道:“这老头不是跟你客套,他整天发愁那破房子,要是倒了该怎么办?莫非还得贴钱给人修起来?”

    “哪壶不开提哪壶。”老甲长不以为意的拢须笑笑,喝一口小米粥,随口问赵昊道:“听高铁匠说,公子在给令尊物色书童?”

    “老甲长可有人选推荐?”赵昊点点头。高铁匠建议过他,可以找牙行直接买个书童,也是十几二十两银子的事儿。但他暂时还过不了买卖人口的心理关,便还是想从街坊中雇一个。

    “倒还真有个合适的。”老甲长笑笑,转头对端来几个热腾腾笼屉的方摊主笑道:“你不是求我,帮你家小子找个活吗?怎么样,去给赵家相公当个书童?”

    “呃……”方摊主有些拿不定主意道:“还得跟浑家商量过才是。”

    “你婆娘就在河沿。”老甲长说着,朝赵昊身后招招手道:“方文,你过来,让赵公子先相相,相不中,问也白问。”

    赵昊闻言一愣,他完全没察觉到,自己身后还有个人。

    回头一看,还真有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正在低头擦桌子。

    听到老甲长的话,那孩子搁下抹布,羞涩的过来。

    “咦,方摊主还有个儿子,之前却没见过。”赵昊不由笑道。

    “哈哈哈,他天天在摊子帮忙!”老甲长哈哈大笑的问那孩子道:“你说说,见过赵公子几次了?”

    “三次……”那叫方文的孩子便怯生生答道:“加上这回四次。”

    赵昊一听,两眼瞪得溜圆。他暗一回想,自己来这统共就四次。

    即是说,自己每次来这孩子都在,可为什么从来就没注意到他呢?

    “赵公子不用吃惊,就是老朽在这儿吃了一年早点,若不是知道摊主还有个儿子,怕也经常忘了还有这么个人。”老甲长笑着对赵昊说道。

    一旁的老者也深以为然点头道:“起先我还以为闹鬼呢……”

    “唉,这孩子,八棍子打不出个屁,站太阳底下都不招眼。”方摊主郁闷的点着儿子的脑袋道:“误了赵相公的事儿,罪过可就大了。”

    赵昊一听却十分开心,他整天让赵守正吵得头晕脑胀,巴不得家里其余人都跟哑巴一样……

    再端详那孩子虽然貌不出众,但细眉细眼也没什么毛病,唯一的问题就是太普通,丢在人群就找不到。

    不过这样的小透明,当书童不是正合适吗?整天花花肠子一大堆,带坏了单纯的父亲可怎么办?

    “你识字吗?”赵昊问那孩子道。

    “念过几年私塾,读了半本《论语》就辍学了。”方文声如蚊蚋道。

    “就他了!”赵昊当场拍板。

    书童嘛,不就是打个伞、研个墨,还需要什么才艺特长不成?

    “这……”方摊主听了,既高兴又有些发愁,闪闪烁烁道:“小人去与浑家说道……”

    赵昊却置若罔闻,自顾自道:“不签卖身契,只消做满三年,三年后任他去留。”

    方摊主闻言神情明显一松,他之所以不愿接这个茬,最担心的是要签卖身契。那样儿子世世代代,都会成为赵家的奴才。却听赵昊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如果只是签三年契的话,哪怕只是管吃管住,他也是可以考虑的。

    却听赵昊又接着道:“每月给银二两,衣食住宿全包,年底有例银,多少视表现而定。做满三年仍愿留用,每月涨到三两,若想归家,给二十两银子安家。”

    “哦……”那甲长的老伙计闻言不由笑道:“小哥,六十岁的老书童可堪用?老朽还识文断字哩。”

    赵昊开的条件可谓十分优厚了。在这南京城,一个整劳力累死累活一个月,撑死也就挣二两银子,当然机工、染工之类的技术工种能赚得多些。这方文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力气没长全,技术也没有,还如此害羞寡言,就算识点字,也只能到店里去当个学徒。

    而漫长的学徒期,是拿不到工钱的……

    “老丈说笑了,你这腿脚都不利索的,怎么给赵相公跑腿?”却听方摊主连忙道:“小儿年纪轻轻,手脚麻利话又少,天生就是当书童的料……”

    “哦,你不是自己做不了主?”那老丈揶揄笑道:“还是去跟浑家商量一下,要是她不同意,你别误了老夫的前程。”

    “这话说的,我家还是小人说了算的……”方摊主被挤兑的讪讪笑道。

    “哈哈哈……”众人一阵放声大笑,气氛愉快极了。

    ~~

    众人正说笑间,忽听嘭的一声巨响,摆在摊前的那口蒸锅竟被人一脚踢翻,登时笼屉四散,包子横飞!

    高武赶忙抬手挡下了,飞向赵昊的一口笼屉,还接住了几个包子。

    赵昊被吓了一跳,还以为地痞流氓闹事呢,回头一看,却见是个穿着箭袖青布长衣,方形平顶帽上插着红翎的官差,带着几个没插红翎的白役,气势汹汹的站在那里。

    那官差脚踏着倒地的炉灶,一脸要吃人的样子。“姓方的,给老子滚过来!”

    “原来是李差爷,”那方摊主心疼的瞥一眼满地的吃食,赶忙过去赔着小心道:“怎么劳你大驾光临?”

    “你当老子愿意来啊?”那官差提着铁尺,一下下点着方摊主的胸口,恶狠狠道:“十天前就跟你说了,月底前把欠得门摊银给老子补上!今天都初一了,你的银子呢?!”

    “小本买卖,实在是拿不出那么多钱啊……”方摊主快要哭出来了,不住作揖道:“还请李差爷再宽限几日。”

    “我宽限你谁宽限我?”那李官差一阵咬牙切齿,刚想说‘不交钱,就搬你的东西’,却见这破烂摊子的家伙式,加起来也不值一两银子,不由一阵火大道:“今天不交银子,把你闺女卖掉抵账!”

    那厢间,巧巧早就被惊动了,只是被母亲死死拉住,没法凑过来。

    听那官差口出污言秽语,巧巧这下再也忍不住了,红着眼圈,指着他骂道:“李九天,你说得是人话吗?怎么不把你闺女卖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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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赵锦

    “你个死丫头,还当老子开玩笑吗?”李官差虽是上不得台面的胥吏,可在这蔡家巷一带也是横惯了的角色。哪能任由个小丫头指名道姓的骂?便一挥手,恶狠狠下令道:“愣着干什么?把她抓起来,姓方的不给钱,就让他闺女抵账!”

    几个白役便笑嘻嘻的要围上去。巧巧妈赶忙护住女儿,苦苦哀求。

    方摊主急了,想要上前保护女儿,却被两个白役拉开了。

    老甲长实在看不下去,起身挡住那几个白役,对那李官差道:“九天,街里街坊的,收个门摊银而已,至于这样吗?”

    “老余头,你少管闲事。”李官差对老甲长也没什么好声气,黑着脸道:“大老爷今早发了火,今天再不把银子收齐,明日就要打老子板子!”

    老甲长虽然带个‘长’字,却只是十户之长,无权无势无名分。人家官差敬他则罢,不敬他也没办法。见李九天一点不给面子,便杵在在那里,颇为尴尬。

    “就不该收他这门摊税!”一旁的老丈突然冷声道:“按例,门摊税只收门店座商。老夫在南京这么多年,就没听说过,要跟早餐摊子收税的!”

    “赵老头你个死充军少在这儿咬文嚼字!当自己还是口含天宪的御史啊!”李九天翻翻白眼,从怀里掏出了上元县的票牌道:“老子只听大老爷的,大老爷说怎么收,他就得怎么交!”

    说着他瞥一眼两个老汉,揶揄道:“二位要想管这闲事,可以啊,把五两银子替他交了,我二话不说,立马滚蛋。”

    “这……”两个整天吃粥度日的老人,哪能掏出五两银子?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一样亮闪闪的事物横飞过来,砸在了李九天的身上。

    有暗器?

    李九天下意识伸手接住,却见是一锭五两的官银。

    他循着银子飞来的轨迹,看到一个背对着自己的年轻人,正在那里端着碗,慢条斯理的吃着粥。

    “还愣着干什么?立马滚蛋吧……”

    只听那少年幽幽说道,看都不看他一眼。

    “喝粥的心情都被坏掉了。”

    “嘿……”李九天攥着银子直瞪眼,但看那少年一身锦袍裁剪得体,腰间悬着玉佩香囊,哪怕是坐在这破烂摊子中,也没法掩盖他卓尔不群的气质。不知是哪家公子微服私访,他一个小小胥吏怎敢轻易得罪?

    “滚!”

    正此时,一声暴喝在他耳边炸响,凶神恶煞的高武,终于憋出了这个字。

    高武武艺高强,当兵杀过倭寇,又是个暴脾气,李九天是轻易不敢招惹的。见他居然给那少年当起了保镖,便更加确定,自己招惹了惹不起的人,须臾竟换了一副面孔,满脸赔笑道:

    “这位公子见谅了,实在是南户部忽然催逼历年积欠税银,大老爷没办法,才摊派下来的。咱老李不是被逼急了,也不会这么不做人的。”

    “……”赵昊本来还想怼他几句。听闻这话却不由语塞,原来还是为了老爷子那笔亏空。这下他也没法理直气壮了,便点点头,继续默默吃他的粥。

    “不打扰公子用饭了。”李九天赶忙一边点头作揖,一边招呼白役放开方摊主,灰溜溜的走了。

    待到一众官差滚蛋,方摊主夫妇才赶紧向赵昊道谢不迭。

    “不用谢我,这是预支方文的工钱。”赵昊淡淡一笑,站起身来朝那妇人笑道:“方才,摊主已经同意,让令郎给家父当三年书童。”

    妇人略一错愕,方摊主忙凑在她耳边,小声嘀咕来。妇人登时心花怒放,没口子表示同意,还让儿子给赵昊磕头。

    “那就不必了,又不是我的书童。”赵昊侧过身,不受他的大礼。

    方摊主夫妇又向老甲长和老丈道谢,感谢他们仗义执言。

    老甲长讪讪道:“我们两个老朽,不过倚老卖老罢了。人家一旦不买账,就只能抓瞎。”

    那赵老丈也默默点头,显然方才被那李九天道破身份,让他有些不自在。

    赵昊又笑着向他施礼道:“原来老丈也姓赵,说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呵呵,姓赵的多了,未必是一家……”赵老丈一直对赵昊和颜悦色,此时居然拿乔开了。

    赵昊不以为意的笑笑。他更在意的是李官差的那句话,这头发花白、貌不惊人的老丈,居然是一名惨遭发配的御史,这里头名堂可不小……

    但赵老丈明显不想往这上头论,他也只好先按下不提。

    众人帮着方家收拾好摊子,赵昊又请老甲长代为多雇些瓦匠,让他们随后去自己家里做工。再将礼物好说歹说送了出去,这才各自回家去了。

    那巧巧似乎受了惊吓,一直沉默寡言,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

    ~~

    回到家时,送家具的马车已经到了,十几样大件家具,整整拉了三大马车。

    高铁匠正在那里一样样验货。

    “你这个桌腿磕掉漆了……”

    “床板的木料跟床头怎么不一样?”

    “桌面上这么大的疙瘩,没几天就爆皮了。我看你存心蒙人,还是拉回去吧……”

    他虽然是铁匠,但一双造枪的眼睛何其毒辣?哪里有磕碰,哪里有残次,他都能一眼看出来。

    那亲自押运家具的老板,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却又无法反驳。竟然主动退了二两银子,作为买家自行修补家具的费用。

    这番操作让赵昊十分满意,没想到老铁匠还有当管家的潜质……

    等到欲哭无泪,直喊这笔买卖白干的家具老板怏怏离去,赵昊购买的铺地青砖又到了。

    那些青砖质量上乘、坚实无比,高铁匠却没找到毛病。这让卯足了劲儿,准备再接再厉的高老汉,感到颇为不爽。

    老汉站在井边,指挥着小工将一摞摞地砖,先整齐的码放到墙角。

    高武是个朴实的性子,竟也帮着搬起砖来。只见他一次能搬三人份儿的砖,看得一众小工目瞪口呆。

    赵昊起先还在一旁看,不一会儿感觉没什么意思,便随口问高铁匠道:“老伯,那赵老丈是什么来路?我看他有些不凡呢。”

    “嘿,公子还真问对人了,老汉和他在军营里,一起待了好几年。”

    高铁匠登时来了兴致,便也不管那些搬砖的了,小声对赵昊八卦道:“其实他原来是两榜进士,当过知县,干过御史,后来不知得罪了什么人,才被发配充军的……起先说是在贵州龙场驿,后来有人帮忙,才好容易调到府军后卫来的。”

    “真的是御史?”赵昊从高铁匠这里得到了印证,缓缓点头追问道:“可知道他名讳?”

    “好像,好像,叫……”高铁匠寻思片刻道:“赵锦吧?”

    “赵锦?”赵昊摸着下巴寻思了片刻,一拍高铁匠的大腿道:“我知道他是谁了!”

    “他是谁啊?”高铁匠好奇的问道。

    “他是赵锦啊。”赵昊眨眨眼,笑眯眯含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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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蔡家巷首富

    赵锦,王守仁最小的亲传弟子,嘉靖二十三年进士。嘉靖三十二年元旦,借日食之由弹劾严嵩,被下诏狱发配充军,至今已有十四年矣!

    隆庆元年平反前朝因言获罪诸臣,他便在起复名单之上,当年四月,便被原官起复!然后一年之内连升八级,从正七品的监察御史,晋升为正三品右副都御史,贵州巡抚,后来又常年在大九卿位上转迁,一直到七十六岁高龄才卒于任上。

    赵昊万万没想到,蔡家巷中居然还藏着这样一位牛人。

    更妙的是,今天是隆庆元年三月初一,满打满算还有一个多月,那赵老丈就要重见天日,发光发热了!

    赵昊简直要笑出猪叫声了。天底下竟有这样立竿见影的便宜冷灶可烧?不大烧特烧,烧红烧热,简直对不起那位送自己来蔡家巷的老经纪……

    一旁的高铁匠,见赵昊居然露出少女怀春般的神情,不由担心的提醒道:“赵老丈如今虽因年迈,获准在营外居住,但毕竟是个了犯了罪的配军,公子还是不要和他走得太近,以免影响了前程……”

    “老伯这话,本公子不敢苟同。”只见赵昊义正言辞、言之凿凿道:“我观那赵老丈一身正气,定然是遭了冤狱,此等为民做主的老大人,本公子素来仰慕,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公子果然不愧是公子啊!”高铁匠闻言满面惭愧,刮目相看道:“是小老儿太庸俗了。”

    “老伯也是为我好,多谢你的提醒。”赵昊安慰他一句,感觉自己的境界又升华了。

    ~~

    送砖的人前脚走,老甲长后脚就到了,居然连瓦匠带小工,足足给他找了二十人……

    看着整整二十名精壮的汉子,赵昊不禁暗暗咋舌,心说赵老丈诚不欺我。

    “用得着这么多人?”高铁匠不禁替赵昊心疼钱道。

    “是赵公子吩咐多多益善的。”余甲长呵呵笑道:“若不是听说,要给蔡家巷首富干活,还找不齐这么多人呢。”

    “咳咳……”赵昊一阵咳嗽,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名头。但也只能打肿脸充胖子道:

    “本少爷都雇了!”

    “咱们蔡家巷住的都是军户,一家家穷得叮当响,公子若是有用人的地方,可要多多照顾街坊哦。”余甲长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说道。

    “那是自然,眼下就有一桩生意,改日与你老细说。”赵昊便笑着对老甲长道。

    “那感情好,老朽等着公子了。”老甲长开心的点点头,转头对一众瓦匠高声道:“都给我好好干,谁打马虎眼,以后甭想从老夫这里揽活!”

    “不用你老吩咐,我们巴结赵公子还来不及呢。”瓦匠们哄笑着进了院,先合计下如何分工,然后便热火朝天的干起来。

    有道是人多力量大,这么些瓦匠小工一起开工,天还没黑,就把赵家里里外外都铺满了地砖。而且是砖侧面朝上的人字铺法……这种铺法铺出来的地面结实防滑不松动,且还不用抹灰浆,可谓好处多多。

    只是费时费料又费钞,光这一下午的工钱,就足足花了赵公子二两银子……

    高铁匠告诉赵昊,其实二两银子是一整天的工钱,他觉着起码能再讲下半两来。但赵昊为了保持自己来之不易的蔡家巷首富光辉形象,忍痛拦了下来。

    拿到银子,瓦匠们自然心满意足,又一口气将剩下的青砖砌成院墙,还让小工帮着将家具安排好,这才高高兴兴的告辞而去。

    想着他们因为多赚了几个小钱,回家后能多打二两酒,再添个荤菜,一家人高高兴兴吃晚饭。赵昊便觉得这钱,其实花对了地方……

    ~~

    这会儿,高铁匠去准备晚饭。高武则和下午便过来帮忙的方文打了水,在里里外外洒扫地面,去除新铺地砖的烟土之气。

    赵昊则背着手,在三间正屋里转来转去。堂屋中青砖漫地,设着崭新的柏木八仙桌,四把同样材质的官帽椅,还有配套的茶几、长案,全都带着新刷桐油的香气,让赵昊陶醉不已。

    这都是靠自己双手赚回来的啊……

    又转到东间,这是赵守正的卧室,同样铺着簇新的青砖,设着松木的架子床、衣柜、衣架,红木的书桌椅还有书架……这套桌椅书架的价格,比其余所有家具加起来都贵,真是可怜赵公子一片望父成龙心啊。

    赵昊最后回到自己住的西间,与赵守正的东间摆设完全类似,只是没有红木家具……除了舍不得之外,他还想感动一下赵守正,好让赵二爷愈发用功读书。

    不过这已经让赵昊感到十分幸福了,他仰面躺在铺了柔软垫褥,盖着暗花松江棉布单的床上,高兴地嘿嘿直笑。

    再把这四面的破墙粉刷出来,破门窗统统换掉,这小窝终于像个样子了。

    这时,就听外头响起赵守正的声音:

    “咦,怎么变样了。”

    赵昊便从床上弹起来,笑着走出去道:“父亲没想到吧?”

    “确实没想到,焕然一新了呢。”赵守正四处看看,应景赞了几句,却没了平日的一惊一乍,让赵昊感到有些意外。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去问。

    不一会儿,高铁匠端来饭菜,将碗筷摆好后。赵守正便对赵昊道:“不是说过,你范叔不来吃饭吗?不用给他准备碗筷了。”

    “呃,其实是为父亲的书童准备的。”赵昊轻咳一声,四下看看道:“方文,还不现身?”

    那孩子才从高武身后,怯生生走了出来,给将要侍奉的赵相公磕头。

    “咦,这是哪里冒出来的?”赵守正奇怪道:“进门时怎么没看见。”

    “当时他就在院中洒水,还跟父亲磕过头……”赵昊苦笑着看了看方文,这孩子到了晚上,隐身功能愈发强大了。

    “哦,是吗?”赵守正揉揉眼,使劲看看那方文,想要记住他的样子道:“这孩子大隐隐于市,将来定有出息。”

    赵昊不禁暗暗翻白眼,心说原来你逮到谁,就说谁将来有出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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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请叫我儿小李白

    吃过晚饭,高铁匠刷碗,赵昊指挥着高武、方文二人,将堆满杂物的西厢房收拾出来。然后支起赵昊原先睡的那张破床,权且充当方文的住处了。

    这西厢房是与伙房连在一起的,本来就颇为狭小。这些天赵昊又买了好些东西,全都堆在靠墙一侧。现在靠窗支上床,屋里便只剩下一条过道了,两个人都错不开身。

    “要不你跟高大哥睡一间?”赵昊有些不落忍,便提议。相对来说,高武住的东厢房就宽敞多了。

    方文看看满脸凶狠的高武,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这里极好,我在家里都是睡土床的……”

    “呃……”赵昊一愣:“土做的床?”

    “自己用泥坯垒的,上头再铺个床板。”方文小声解释道:“这条街上不少人家,都睡这样的床。”

    “唉,军户的日子,确实太难了。”赵昊感叹一声,问方文道:“你家也是军户?”

    “不是,”方文摇摇头,幽幽道:“我家是民户,破败了才搬来这里的。”

    赵昊心说,蔡家巷果然是破落户的聚集地,还有贼配军,怪不得房价上不去;怪不得自己这么轻易,就夺得了本街道首富头衔。

    他本想问问方文,家里是怎么破败的,但心里挂念着父亲,便打住话头,让两人各自歇息。

    出来院中,高铁匠已经收拾好了碗筷,装在碗篮里准备提回前头,明日再用。

    赵昊忽然想起一事,叫住他道:“老伯晚上有空,将那些瑶柱给我研磨成粉,回头带过来。”

    “是,公子。”这两天磨合下来,高铁匠也彻底进入角色,以赵家的家仆自居了。

    ~~

    正屋里没了旁人,赵昊这才用新买的紫砂壶沏了壶茶,端着进去东间。

    东屋里,赵守正正坐在桌前,咬着笔头,对着张白字冥思苦想。

    赵昊轻轻搁下茶托,问道:“父亲可是在文会上,遇到什么不愉快了?”

    “唉,范贤弟误我。”

    赵守正叹口气,这才将白日的事情讲给赵昊。

    赵昊听了不禁瞪大眼道:“父亲整日引经据典,竟然不会作诗?”

    “为父也喜好美食,却一样不会做饭啊……”赵守正两手一摊道:“其实勉强也能做的,但当时那个气氛,为父觉着死要面子硬上,似乎颇为不智。”

    “确实……”赵昊深以为然点点头,然后热泪盈眶道:“父亲居然能想到这一节,我们的苦日子真没白过啊!”

    “唔,为父也觉得自己,近来长进不少。”赵守正闻言登时有了笑模样,贱兮兮道:“真想再多过几天那样的日子啊……”

    “当真?”赵昊看看他,手按在那红木的书桌上道:“那我明天,就让人把家里恢复原样……”

    “呵呵,为父说笑的……”赵守正只好讪讪道:“谁会放着好日子不过呢?你以为我傻的是吧?”

    “哈哈哈……”父子俩大笑一阵,赵昊才眉头一扬道:“那帮狗日的居然敢瞧不起父亲,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儿啊,那是皇家寺院,不可动粗。”赵守正忙摆手道:“何况那都是些有身份的人,咱们可惹不起。”

    “谁说我要动粗了?”赵昊眉毛一挑道:“他们不是让你作诗吗?我晚上寻思寻思,明早帮你整几首出来!”

    赵守正虽不以为然,却仍感动坏了。

    “我儿有这份心就够了,不要费脑筋了,会影响睡眠。”

    赵昊知道说了他也不信,便打住话头,回屋去了。

    赵守正便继续坐在桌前寻章摘句,可没过多会儿,他就趴在桌上睡出了猪叫声。

    等他猛然惊醒时,外头已是鸡叫三遍,天光大亮了。

    赵守正擦掉嘴边的口水,伸个懒腰叹气道:“唉,果然不是做诗的材料,算了,还是学业要紧,不去触那霉头了……”

    话音未落,他便看到桌上多了一摞稿纸。

    赵守正拿起来一看,只见每张纸上都写着一首诗词,看那颇为稚嫩的字迹乃是赵昊的。

    赵守正感动坏了,顾不上看诗,便拿着那几张稿纸冲出东屋,准备不管这诗做得多狗屁不通,先好好表扬他一通再说。

    但他掀开西间的门帘,就看到赵昊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可把赵守正心疼坏了,心说这孩子肯定一宿没睡,赶忙轻轻放下了门帘,悄悄退回了自己房间。

    然后他才顾得上看看,自己儿子的处女作,该是何等的童趣可爱。

    谁知这一看就惊呆了。

    “这……”

    “这这……”

    “这这这……”

    赵守正像着了魔似的,一篇篇翻看着那些诗词,一遍遍使劲揉着自己的眼睛,难以置信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读书快三十年了,就算没有诗才,欣赏水平也是有的,自然能看出这六篇都是本朝罕见的上上之品!

    诗词巅峰在唐宋,明朝士人虽然爱作诗填词,但亮眼之作寥寥,赵守正觉着自己儿子做得这六首,每一首都可以代表大明诗词的巅峰了……

    赵守正激动的满脸泪水,哆哆嗦嗦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冲进去抱抱儿子,但想到他正在补觉,不能打扰,只得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悄悄走出正屋。

    院子里,高武正在虎虎生风的打拳,看到老爷泪流满面出来,吓得他赶紧收住招式,投去问询的目光。

    “快,我烧香敬神!”赵守正激动的胡言乱语道:“我要谢祖宗谢老天,给了我小李白!”

    可他家里哪有神位?难为的高武直挠头,好容易才想起来一位,指了指伙房道:

    “只有灶王爷……”

    “不嫌弃!”

    赵守正顾不上那么多了,马上给灶王爷上了三炷香,恭恭敬敬磕头了,默默请他老人家给旁的神仙捎个话,这才稍稍平复下心中激动。

    ~~

    等赵守正从伙房出来,范大同来了。

    “哇哇哇,哇哇哇……”看着屋里屋外焕然一新的样子,范大同大呼小叫起来。“是世伯官复原职了?还是兄长从后院挖到前朝藏金了?”

    “你小声点,休要吵到我儿。”赵守正瞪他一眼,不无得意道:“这都是我儿赚来的,怎么样,我厉害吧?”

    “啊,既然是贤侄的手笔,跟兄长有什么关系?”范大同奇怪问道。

    “儿子不是我生的啊?”赵守正啐一口,将誊好的诗笺收入袖中道:“能生出如此优秀的儿子,我这个当父亲的真是天才。”

    “呃,好吧……”范大同咂咂嘴,他无儿无女,对此理解不能。便转移话题道:“兄长,今日还有场文会。我确定过,这次真的是文会,而且和大报恩寺一个城北一个城南,定然不会碰见那些人的……”

    赵守正却断然摇头道:“不,去报恩寺!”

    “兄长,雪浪法师让你今天再去,其实是为你解围,别辜负了人家一片好心。”范大同一愣,心说躲都来不及,哥哥你干嘛还往上凑?

    赵守正却信心十足的点头道: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为兄非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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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词爹

    等两人赶到大报恩寺时,差不多又快中午了。

    蓬地一声,锡面盖伞张开,替从船舱出来的赵守正遮住了阳光。

    “咦?”范大同这才发现,同行的居然还有一人,呆呆指着方文道:“这孩子哪来的?”

    “书童。”赵守正板着脸,蓄着气,与平日判若两人。

    “吾往矣!”

    两人今日进塔院的时间,要比昨日稍早些。此时几十名小沙弥端着托盘,刚准备放斋饭。

    “蹭饭的又来了。”

    昨日那举人,今天一早就在找他们,此刻看到两人进来,便抚掌大笑道:

    “果然准时。”

    诗会众人也纷纷看向两人,露出揶揄的神情,有人问道:

    “不知这位苦吟派诗人,可推敲出来佳句了?”

    面对着众人的嘲笑,赵守正却神色坦然,只觉自己这三十多年,胆气就没这么壮过。

    “拿去,别耽误我们吃饭。”

    他便从袖中掏一张纸,丢给了那举人。

    然后,赵守正拉着范大同大喇喇坐下。

    小沙弥正要给两人上斋饭,却被那举人拦住了。

    “不急。等念完了,说不定就省了他俩的斋饭。”

    那举人便举着纸张,走到会场中央,清清嗓子,高声念了起来。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

    众宾客面上含笑,交头接耳道。

    “原来是填的词。”

    “是《蝶恋花》,这段也算工整,估计一宿没睡,憋了这么一句出来……”

    又听那举人接着道:

    “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

    这段一出来,所有人脸上再不见讥讽之色,不少人面现惊异之色。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

    等那举人念出了第三段,已是满场哗然。谁也没想到,那区区一个监生的文采,居然高到这种程度!人家说自己是苦吟派,还真没有吹牛皮。

    就连那举人也是一脸见了鬼的样子,结结巴巴念不下去。

    “最,最,最……”

    “最,什么最?快念呀!”

    有急性子高声喝道。

    可那举人面如土色,就是不肯念下去。

    还是雪浪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一把夺过那张诗笺,用他那清朗拔群的声音,高声念道: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登时满场鸦雀无声,就连雪浪自己也呆在那里。

    ~~

    “好!好词!绝世好词哇!”

    良久,也不知谁带的头,场中爆发出热烈的叫好声。

    不管情不情愿,众人服气是一定的,不得不承认,这位监生有资格去评价大明诗坛了……

    “好一个‘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雪浪也回过神来,激动的热烈盈眶,双手举起那诗笺,高声道:“真不朽之名句也,遮我大明诗坛两百年之羞!”

    赵守正却端坐如山,问那举人道:“现在可以上斋饭了吧?”

    哪还用举人吩咐?小沙弥忙将最好的斋饭奉上,赵守正递了双筷子给范大同,两人便旁若无人的大吃大喝起来。

    “真名士风范也!”

    这首《蝶恋花》一出,赵守正在众人眼里,登时便从个落魄监生变成了不拘一格的名士……

    只见一直孤高自傲的雪浪,居然一直侍立一旁,为赵守正端茶倒水。

    直到他吃饱喝足,雪浪才双手合十道:“未请教词家高姓大名,实在失礼万分。”

    却见赵守正掏出帕子擦擦嘴,这才慢悠悠摇头道:“我不是词家,我是词家他爸。”

    “呃……”众人不禁神色一窒,没想到这家伙竟是个狂士!

    在如今大明,狂士可是比名士更受追捧的那一款。

    比如何心隐、李贽、徐渭、以及更早些的王守仁、袁宏道、王艮,乃至眼前这位诗僧雪浪,全都是领大明一时风骚的风云人物。

    这年代,循规蹈矩只能无趣做官,想要引天下风气、领一时风骚,成为万众瞩目的明星,只有走孤标傲世、疏狂不羁一途了。

    不过,就是再狂,也不能这么说话吧?

    便是那本身就属这一挂的雪浪,俊俏的脸上也挂起苦笑之色。

    “以施主这首诗,倒也当得‘词爹’雅称,不过还是得将柳苏欧姜辛李等老前辈除外……”

    赵守正又摇摇头,老老实实看着和尚的光头道:“你误会了,我是说,这是我儿子写的词。”

    众人脸色登时又是一变,这下没什么好脸色了,认为这狂士是在指桑骂槐。

    雪浪难以置信的摇头笑道:“施主说笑了,施主应该也才而立之年,令公子就算从娘胎里开始学诗填词,也断无如此老辣精炼的功力。”

    “和尚不信,我也没办法。反正真相就是如此,我自己不善作诗,回去儿子代做了一篇,你们爱信不信。”赵守正两手一摊,实话实说,起身准备离去。

    他是个厚道人,觉得找回场子就够了。可范大同最是促狭刁钻,哪肯就此罢休,指着那躲在人群中的举人笑道:“

    “举人兄,这诗你能做得?”

    那举人尴尬摇头,那最后一句出来,他话都不会说了。

    范大同便笑道:“那你连我同窗的儿子都不如。”

    他这确实是在骂人了……

    可有那首《蝶恋花》镇着场子,平素里鼻孔朝天的举人老爷,居然不敢反驳一个区区监生,只见他钻进人群,灰溜溜跑掉了。

    他现在只想做个不想透露姓名的美男子。

    这首词,肯定要不了多久便传遍金陵,乃至整个江南,这位举人可不想成为一段佳话中的反派,被天下人耻笑。

    ~~

    赵守正两人找回了场子,吃饱喝足,得胜而归。

    走出大报恩寺的大门时,范大同昂首腆肚,像个得胜的将军一样。

    赵守正却一个劲儿在那里叹气。

    “兄长,今日如此痛快,为何还愁眉不展?”范大同不解问道。

    “唉,没想到这首词会引起如此轰动。”赵守正郁闷道:“早知这样,我就换另一首了,将其留给吾儿出风头了。”

    “啊,这词真是贤侄所填?”范大同瞪大了眼,他虽然承认赵昊精明过人,少年老成,而且长得还不赖。可他万万不信,那个十四五岁的臭小子,能填出这样老辣如宋人般的词来。

    “当然是了,怎么连你也不信?!”赵守正有些不高兴了,发作道:“骆宾王七岁咏鹅,王勃十四作《滕王阁序》,我儿比王勃还年长一岁,怎么就填不得这首《蝶恋花》了?”

    “好好好,兄长说的是。”范大同忙讨饶道:“贤侄可能是天才,这下总成了吧?”

    “什么叫可能是?他就是天才!”

    赵守正得意洋洋的昂起头来,在方文的搀扶下上了船。

    “咦,这孩子又是哪冒出来的?”范大同又吓了一跳。

    船夫撑起竹篙,发力要将乌篷船推离码头,却听远处传来高呼声。

    “施主,词爹,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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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赵公子的秘方

    日上三竿时,赵昊伸着懒腰走出了堂屋。

    高家父子正在院中,看着木匠在量门窗的尺寸。更换门窗、刷墙换瓦这种杂事,如今已经完全不需要赵昊操心了。

    见公子这么早就起来,高老汉赶忙一边给他准备洗漱用具,一边笑道:“老爷还说,公子昨晚作诗熬了一夜,今天中午才能起床呢。”

    “嗯……”赵昊含糊的应一声,其实他昨晚睡的比平时还早,睡到这会儿已经是实在睡不着了。

    诗又不是他做的,只是从脑子里默写出来而已,统共能用多少时间?

    所谓熬了一夜,都是赵守正的脑补而已。

    赵昊虽然没有靠诗词给自己扬名的打算,却也不会跟高老汉去掰扯这件事。

    等他用万香居的胰子洗完脸,蘸着上好的牙粉刷完牙,高老汉便将早饭端了上来。

    “咦?”赵昊看看桌上的鸭血粉丝、小笼蒸包,感觉有些眼熟。

    “这是巧巧姑娘早晨送来的,说以后早点她家包了。”高老汉喜滋滋的说着,感觉又给公子省钱了,却见赵昊用筷子挑着碗里的粉丝,有些食欲不振。

    “怎么,公子,不合胃口吗?”高老汉察言观色道:“那往后咱们换一家……”

    “昨天让你磨的粉,带来了吗?”赵昊放下筷子,看着高老汉。

    “公子吩咐的话,小老儿能怠慢吗?”高老汉马上从怀里,摸出个拳头大小的粗瓷瓶子,献宝似的奉上。

    赵昊接过来,拔掉瓶塞,一股诱人的香气便扑鼻而来。

    他歪歪瓶口,倒出些粉末在手上,只见那干贝粉比他的白砂糖还要细上不少。

    “怎么能磨的这么细?”

    “先切成小块,然后用小石磨慢慢研磨,反正老汉也觉少,就磨了大半宿呢。”高老汉矜持的笑道。

    “老伯做事,太讲究了!”赵昊伸大拇指赞一句。

    “老汉原先可是造鸟铳的,一根枪管要敲十万下呢,这点功夫算得了什么?”

    “呵呵……”赵昊心说,你要不是造枪的,我干嘛这么稀罕你啊?

    说话间,他将手中的粉末,悉数倒进了汤碗中,用调羹搅拌一下,舀一勺尝一口,登时发出了悠长的回味声。

    “嗯,是内味儿……”

    “公子,难道加了这个,味道就不一样了?”看赵昊一脸陶醉的连喝了几口,高老汉好奇问道。

    “你尝尝就是。”赵昊将调羹递给他。

    高老汉擦擦手接过来,舀一勺送入口中,只觉往日里喝惯了的鸭血粉丝汤,居然焕发出完全不同的味道,鲜美的让人想流泪。

    “这,这,这也太好喝了吧?”高老汉激动的哆嗦起来,想要再喝几口,却不好意思动手。

    “都喝了吧。”赵昊摆摆手,拿了个笼包吃起来。心说干贝素可不是闹着玩的,那是比鸡精还鲜的东西。四百年后最健康的天然味精……

    高老汉也觉得,自己喝过的汤,怎能再让公子碰?便端过去一口接一口的喝起来,一边眉飞色舞,赞不绝口道:“这世上怎会有如此鲜美绝伦之物?老汉这辈子都忘不掉这味道了……”

    “吁,你小声点……”赵昊瞥一眼在外头忙活的木匠,小声道:“秘方秘方,让人知道了就不是秘方了。”

    “那小老儿……”高老汉不禁心中一沉。

    “老伯父子与我是一家人,当然无妨了。”赵昊惯会收买人心,笑着对高老汉说一声。

    “公子放心,老汉会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了,就是高武也不会告诉的!”高老汉只觉一阵热流上涌,忙拍着胸脯保证道。

    ~~

    整个下午,赵昊都泡在铁匠铺的厨房里,和高老汉研究最终的配方。

    为了能达到最佳的效果,他还贡献出了家里最后一斤糖……那是赵守正前次去德恒当时所用,因为赵二爷对张员外极度不爽,竟将那一斤多糖又带回了家,这两天又吃掉了几两。

    赵昊按照前世的记忆,让高老汉给干贝里加少许姜汁、白砂糖和酒腌过蒸熟,再打成粉,这样能更好的激发它的鲜味,去掉它的腥味。

    然后又尝试加入香菇粉、虾皮粉和紫菜粉……继续提鲜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为了让人无法推测出这鲜粉真正的成分。

    两人在各种材料间不断摸索比较,一直到天黑时,终于得到一个比单纯用干贝粉还要鲜一倍的配方。

    赵昊素来不难为自己,感觉差不多了,便洗掉沾在手上的作料,嘱咐高老汉道:“明早给你二十两银子,买最好的料,全都给我如法炮制!”

    顿一顿,他又笑道:“当然,老伯也可以继续摸索,看看还能不能提高鲜味……”

    “明白,少爷!”高老汉神情一振,仿佛那种为抗倭造枪的使命感,重新又回到了身上。

    “对了,你这铺子是租的还是买的?”赵昊问道。

    “原先是租的,后来靠敲枪管和高武砍倭寇的钱,花了三百两买下的。”高老汉忙如是答道。

    “……”赵昊一阵暗暗咋舌,心说怪不得当初老伯说,若是我家缺钱可以周济。原以为只是客套话,没想到人家是真有这个底气……

    想想也对,就他那种后头的破院子,都能卖到五十两,这种临街二层,还带着后宅的铺子,哪怕是在蔡家巷,也要五百两左右。

    高老汉是先租了几年,又赶上房东急需用钱,才能如此便宜拿下的。

    三百来两赵昊咬牙也能掏出来,可他哪能占自己人的便宜?

    至于那从当铺贷出的两千五百两,他还有别的用项,根本不能动。

    “公子若是有用,只管拿去用就是了。”见他不说话,高老汉便主动道:“反正这铁匠铺也开不成了,老汉正盘算着盘出去好还是租出去好呢。”

    “考虑过用这铺子直接入股吗?”赵昊问道。

    “说了公子要用直接拿去,”高老汉着急道:“跟老汉见外可不行……”

    “成吧,这事儿我来做主,总之不会让你父子吃亏的。”赵昊最讨厌拖泥带水,将面巾丢给高老汉道:“不做晚饭了,去酒楼叫一桌上好的席面,给我爹庆功。”

    “哦……是。”高老汉应一声,心里却有些迷糊,不知庆的是哪门子功?

    ~~

    等到酒菜送来,碗筷摆好,赵守正和范大同也回来了。

    “哇,好香好香……”范大同还没进门,就在外头咋呼起来。

    赵昊笑眯眯迎到天井里,信心满满的拱手笑道:“恭喜父亲一鸣惊人。”

    “唉,一言难尽啊……”赵守正摆摆手,也朝赵昊拱拱手道:“抱歉抱歉,又给我儿惹麻烦了。”

    “会是什么麻烦呢?”赵昊都已经习惯了,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赵守正侧身让开,便见一物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赵昊不禁一愣,心说父亲这照明工具有些意思,不知从哪来寻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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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赵施主,还说你不会作诗?

    待到灯下时,他才看清原来那是一颗锃亮的光头。

    “这,莫非逼捐到家里来了?”赵昊登时把脸一沉,就要让高武把那和尚撵出去。

    “小施主误会了,小僧并非前来化缘,而是慕名而来,欲见小施主一面。”那和尚俊美优雅胜过女子,还从骨子里透着股骚劲儿,不是雪浪又是哪位?他双手合十,微笑着解释道。

    “见我?”赵昊奇怪的看看父亲。

    “唉,都是你那首词惹的祸啊……”赵守正心虚的叹口气。

    “是父亲的词。”赵昊忙纠正道。

    “哎呀,贤侄你就别装了,你爹都把你卖了,不然这和尚能跟来你家?”范大同嘿嘿一笑,上下打量着他道:“那首《蝶恋花》,真是你填的?”

    “父亲过来一下。”赵昊黑下脸,他抄诗纯粹是为了给赵守正扬名,并没打算给自己刷声望。

    他的梦想只是当个坐享富贵、欺男霸女的衙内公子而已,从没想过要出什么风头。在赵昊看来,风头太盛便会招来是非,甚至无妄的祸端;就算运气好,没有祸从天降,名声太大也会让人行事说话都不自在,到哪里都有人围观,实在是有违他闷声发大财、低调当恶霸的人生信条。

    “我就不进去了,”赵守正一看儿子脸色不好,马上脚底抹油,拉着范大同就往外走。“你们诗人之间交流,我们俗人就不掺合了。”

    说完,两人把雪浪丢在家中,逃到街上小酒馆快活去了。

    ~~

    见父亲愈发的滑头,赵昊既欣慰又气恼,竟怀念起前些天那呆气十足的赵二爷来。

    “唉,真是人生若只如初见……”赵昊无奈叹口气,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又不慎带出了一句,而且是大杀器级别的。

    唯恐言多必失,他不理那雪浪,背手进去堂屋。

    雪浪却像被雷劈了一般,喃喃重复着赵昊方才那随口说出的一句。

    “人生若只如初见,人生若只如初见……”

    雪浪情不自禁,再度泪流满面,站在那里呆呆望着满天的繁星。

    喧嚣的风儿将他的袈裟吹得轻轻舞动……

    高家父子好奇的看着这个呆滞的和尚。

    “刚才少爷说了什么,让他一下子着了魔?”高老汉奇怪的摸着下巴道:“人参弱智如出剑?未曾听过有这样一柄剑。”

    高武摇摇头,自不答话。

    那厢间,赵昊在堂屋里气得直跺脚。

    “不像话,真是不像话,我要这名声有何用?放在你身上才有用啊!”

    他想掀桌子,但又实在舍不得这一桌丰盛的菜肴,便改变主意,拿起筷子大吃起来,化悲愤为食欲。

    直到赵昊撑得再也吃不下去,雪浪才从震撼中清醒过来,走进堂屋朝他合十道:“感谢施主创造出‘人生若只如初见’,‘最是人间留不住’……能听到这两句词,小僧死而无憾。”

    “你死不死与我何干?”赵昊心情不好,看都不想看他:“词不是我填的,别把人命算在本公子头上。”

    “那请问公子,是何人所作?”雪浪忙追问道。

    “我忘了从哪听来的了。”赵昊没好气的答道:“好像一个姓王,一个姓……管他姓什么了。”

    雪浪却摇头不信道:“小僧虽是方外之人,但自幼爱诗成痴,可谓览遍天下诗词。却从见过那首《蝶恋花》,就连方才那首《木兰花令》,虽然只有一句,但小僧绝对相信,非前人所做。”

    赵昊翻翻白眼道:“出家人不可打诳语,须知学海无涯,你没看到就敢说没有?”

    “受教。”雪浪双掌合十,淡淡一笑道:“不过我华严宗不同禅宗,我们专讲大道理,每日打出的诳语不知几何。”

    顿一顿,他方笃定道:“总之这样光耀千古的名句,是掩藏不住的。”

    赵昊见自己居然辩不过这和尚,转身就往屋里走去。

    “说不是我作的,就不是我作的。”

    雪浪紧追不舍,在后头苦口婆心的劝道:“施主,你就认了吧。我大明诗坛式微两百年,正需要施主这样的天纵奇才来拯救哇。”

    “神经病!”

    赵昊朝他竖了根中指,关上了今天下午刚安好的西间房门。

    雪浪在外头砰砰的敲门,连声哀求道:“施主,你不能如此狠心,如此自私啊!怎能弃我大明诗坛于不顾?让国朝诗人为历朝历代所耻笑啊……”

    赵昊躺在床上捂着耳朵,高声喊道:“高武,你聋了吗?还不把这厮给我撵出去!”

    高武早就在一边了,但这和尚是老爷带回来的,他一时间也不敢乱来。

    现在听到公子的命令,高武便伸手一拨拉,雪浪便如陀螺一般转过身来。

    高武指着门口,半晌憋出个字来。

    “滚!”

    “你就是打死小僧,小僧也不走!”那雪浪却横下心来,抱住案台的一条腿,闭目盘膝而坐。

    “……”高武捏着醋钵大的拳头,就要朝那光头砸去。

    却忽然感觉有人拉了自己一把,他停住动作转头一看。

    见是方文在拽自己的袖子,高武投去询问的目光。

    “这和尚得罪不得……”方文小声提醒他一句,把高武拉出堂屋,将白日所见所闻告诉他父子。

    “哎呀,看来真不能动粗,不然会给老爷公子惹麻烦的……”高老汉听说雪浪有那么大影响力,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我看他也没什么恶意,就由他去吧,总不至于在咱家过夜吧?”

    高武瘪瘪嘴,终究没再进堂屋。

    ~~

    西屋里,赵昊听着外头没了动静,以为那秃驴终于走了。谁知起身开门一看,这厮居然盘膝坐在地上,大有跟他耗下去的决心。

    赵昊不禁一阵哭笑不得,自己怎么老遇上这种没皮没脸的货色?莫非真是物以类聚?

    “施主一天不承认,小僧就一天不走。”雪浪听到开门声,右眼睁开一条缝。

    “自便自便!”赵昊猛地一关门,进屋睡觉去了。

    谁知他关门的气流,吹起了搁在长案上的那摞纸。

    那几张稿纸正好落在了雪浪的光头上,雪浪随手揭下,定睛一看,彻底石化当场。

    “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独起凭栏对晓风,满溪春水小桥东。始知昨夜红楼梦,身在桃花万树中!”

    “仙佛茫茫两未成,只知独夜不平鸣。风蓬飘尽悲歌气,泥絮沾来薄幸名。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

    更鼓声中,雪浪拍打着赵昊卧室的门,涕泪横流的哭喊着:

    “赵施主……不,赵宗师,还说你不会作诗?这五首上上之品,总不会也是旁人做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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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急公好义雪浪僧

    赵昊将脑袋埋进被窝里,任凭雪浪在外头如何拍门叫嚷,都坚决不应声。

    直到赵守正半夜回来,好劝歹劝,才将声嘶力竭的雪浪劝出了屋。

    雪浪一边被高家父子架着往外走,还一边对着西屋高喊道:

    “赵施主,贫僧知道你不好虚名,真乃魏晋风度!但为大明诗坛计,贫僧绝不允许你如此低调!我发誓要替你扬名,让你名满金陵,不,名满整个大明!”

    赵昊在被窝里泪流满面,唉声叹气道:“和尚啊和尚,你以为我不想出名吗?实在是只会抄诗,不会作诗。万一哪天需要命题赋诗,或者给谁点评指正,我不立马露馅?”

    抄诗他不怕,他怕的是抄到最后成为笑话,所以打定主意,绝对不承认是自己所作……至少在学会作诗之前,绝对不能认这笔账。

    至于将来,真学会了作诗,谁不认谁是孙子!

    等到送走了雪浪,赵守正走到西间门外,隔着门歉意道:“这次为父擅作主张,又给儿子添了大麻烦……”

    赵昊实在不想继续魔音灌耳,便装作睡熟,打起了呼噜。

    “唉,看把这孩子累得,都开始打鼾了……”赵守正心疼的摇摇头,蹑手蹑脚回屋去了。

    ~~

    每当夜色降临,那座矗立在雨花台旁的大报恩寺塔,便通体熠熠生辉,透射出七彩琉璃样的宝光,在这夜色中神圣无比,甚至掩盖了天上的明月清辉。

    这座九层八面的琉璃宝塔上,每一面都开设两扇窗户,共计一百四十四扇,窗罩皆用磨制得极薄的蚌壳制成,名曰‘明瓦’,有着极佳的透光性。

    塔内有一百名僧人轮流值班,负责在入暮时点燃每扇窗后的油灯,然后添油、剪芯,擦拭明瓦。为确保夜夜塔灯通明,每盏油灯每夜所需的灯油为六两四钱,整个琉璃塔每月所耗用的灯油总量为一千五百三十斤。

    雪浪静静站在自己的精舍外,看着那座照亮夜空的琉璃宝塔,良久方长长一叹道:“若无此塔,漫漫长夜黯淡。若无赵施主,我大明诗坛亦漫漫如长夜哉……”

    又出了会儿神,他才在小沙弥的搀扶下,迈步进了精舍。

    精舍中,陈设看上去十分简洁。仅有一几一炉香,一画一蒲团,一琴一书架而已。

    只不过,那张五尺长几乃沉香木精雕细琢而成。几上错金博山炉中,焚着深海龙涎香。琴案上的松石间意琴乃宋徽宗御制。书架和地板,全都是紫檀木制成,架上书籍无不是唐宋古本、秦编汉简。

    唯一略显跳脱的,是墙上那副唐寅所绘的《吹箫仕女图》。

    画是好画,吹箫的美人也赏心悦目,但这是佛门清净之地啊……

    雪浪却甘之若饴。

    他在小沙弥的服侍下,除去身上的袈裟,端坐在蒲团上,呷一口昨日才刚从龙井运来的明前茶。

    “将这五首诗并那《蝶恋花》一同付梓,找最好的书局,用最好的纸张、最好的雕版,我要三天内传遍金陵!”

    雪浪搁下茶盏,从袖中掏出那五首诗交给小沙弥,又万分遗憾道:“可惜,那疑似《木兰辞令》只得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无缘拜读全词,赵施主真是狠心。”

    说着他忽然眼前一亮道:“有了,就用这七个字作为诗集的名字。”

    “是‘人生若只如初见’吗?”雪浪的小沙弥也有相当的文学造诣,闻言露出神往之色道:“比下去了,七个字就把师兄比下去了。”

    “需要你提醒吗?”雪浪没好气瞪一眼小沙弥,心悦诚服道:“贫僧虽然才华出众,但萤火之光,岂可与皓月争辉?”

    “哇,师兄居然学会谦虚了。”小沙弥吃惊道。

    “少贫嘴。”雪浪敲一下他的光头,又问道:“赵施主父子的情况,弄清楚了?”

    “弄清楚了。”小沙弥便奉上刚刚抄写好的一摞纸。“请师兄过目。”

    雪浪一边神情舒展的饮茶,一边看着那几张纸,渐渐地,他那张俊俏如处子的脸上,浮现出凝重之色。

    良久,雪浪将那摞纸重重拍在几案上,义愤填膺道:“高贼因一己之私,打压不世天才,害我大明诗坛无主!真是千古罪人,吾当执而诛之!”

    “师兄又犯嗔念了……”小沙弥一边擦拭溅在桌上的茶水,一边皱眉道。

    “我知道,但是可忍孰不可忍?!”雪浪却依然怒不可遏,站起来在檀木地板上来回踱步道:“我说赵施主为何如此低调,打死不愿认下自己作的诗!原来是怕名声太响,再招来高新郑的打击报复!”

    寻思片刻,雪浪沉声吩咐道:“这诗集先缓一缓,以免给赵施主惹麻烦。”

    说着他几案前端坐下来,挽起中单的袖子道:

    “研墨,我要给王盟主写信,请他为我诗坛主持公道!”

    ~~

    早晨,赵昊起床时,赵守正已经不见了人影。估计是怕和儿子照面……

    赵昊心中暗暗反省,是不是最近对父亲严厉了点,感觉亲子关系都有点紧张了。

    哎,主要还是因为秋闱心焦啊……

    不过这似乎很不利于考生备考,看来自己也该检讨一下,尽量给赵守正一个宽松的备考环境。

    洗漱完毕,他本打算喊上高老汉去趟早餐摊。

    但忽然想起今天,是跟唐友德约好的日子,便没有出门。

    正想让高武上街买早餐,却听敲门声响起。

    “门没关,自己进来就成。”高老汉应一声。

    便见一身绿色粗布裙,头簪木钗的巧巧姑娘,提着个沉重的竹篮进来。

    高武忙迎上去,接过竹篮。

    “呀,巧巧又来送饭了。”高老汉笑道:“你弟弟一早就跟着老爷去坐监了,可吃不着你送的饭了。”

    “我爹让我送过来的,给谁吃都一样。”巧巧朝高老汉暗暗扮个鬼脸,威胁他不要乱讲话。

    “方老板太客气了。”赵昊微笑着招呼巧巧道:“巧巧姑娘也一起用?”

    “我比你大,要叫姐姐。”巧巧一边将冒着热气的笼屉和汤碗摆出来,一边认真的强调道。

    “呵……”赵昊置若罔闻,先拿起个小瓷瓶,往汤碗里倒了些奇怪的粉末,搅拌均匀后才小口喝起来。

    看他喝汤的样子十分从容优雅,不知怎地,巧巧却怀念起那个连包子都吃不起的穷小子来。

    “我脸上有花吗?”赵昊夹一个汤包,奇怪的看一眼巧巧。

    “没有,我回去了。”巧巧脸一红,转身就走。

    “明早不用再送了。”赵昊在她身后说道。

    巧巧的脸色一白。

    “我会去你家吃的。”赵昊又补充道。

    巧巧的脸更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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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花钱如流水

    看着巧巧略显慌乱的背影,赵昊不禁叹了口气。

    “她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都不问,我往汤碗里加了什么?”

    他是故意将那干贝素秀给巧巧看的,想让她回去先预热一下,这样明天过去也好开头。

    “嘿嘿,公子别费劲了。”高老汉摇摇头道:“女娃娃的心思,哪能猜的透?”

    “嗯。”赵昊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便不再想这一茬。

    ~~

    那厢间,唐记南货店已经开门纳客。

    伙计们麻利的将店中的百货搬到门口展示招揽,一个个忙得热火朝天,却没人敢说一句话。

    三天前,唐老板将他们叫醒,当着他们的面,亲手将刘狗儿双腿打断,然后送去县衙。昨天,便传来刘狗儿在大牢中瘐死的消息,让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心说定然是唐老板买通了狱卒,动了手脚,在过堂前要了刘狗儿的性命。

    眼看老板在店中坐立不宁,谁敢触他的霉头?

    还是掌柜的实在看不下去,小声道:“东家,你这是怎么了?”

    “唉,不还是前天说的那事儿吗?”唐老板看看外头天光大亮,抓耳挠腮道:“今天是约好的日子,我他娘的还没想好,到底去不去呢。”

    “既然如此纠结,那就不去了吧。”掌柜的建议道:“那孩子虽然老成,但怎么说也是个十四五岁的破落纨绔,老爷的钱也不是大水冲来的,犯不着拿这么多钱陪他过家家。”

    “你说的没错,”唐老板点点头,却又摇头道:“但我总觉着那小子有些不凡。”

    “我十一岁离开歙县出来当学徒,干了二十八年的买卖,见过的人何止上万?”说着他苦笑一声道:“能让我有这种感觉的寥寥无几,上一个还是沈状元。”

    “东家是说那位抗倭的状元公?”掌柜的不禁咋舌道:“人家可是文曲星下凡,虽然结局惨了点……”

    “不错,说来也巧,沈状元也是休宁人。不过我感觉,那小子可能还要更胜一筹。”唐友德说着自己都笑了,怎么能拿个毛孩子,跟嘉靖二十年的状元公沈坤去比呢?

    但他也就此拿定了主意,将桌上那张会票收入袖中,起身道:“备车,就当是搏一把了,赔了老子认了!”

    其实这话有些卖乖了。经过这几天调查,他确定丝价已经几乎到了底谷。赵昊说的是低买高卖,又不是开织造工场,就算最后赚不到,最多也就赔点运输仓储的费用而已。

    “是。”掌柜的见东家心意已决,便不再废话。

    ~~

    用过早餐,唐友德那厮还没上门,赵昊等得有些无聊,便拿起毛笔算算近来的开支。

    之前的小打小闹统统不算,从那五百两到手后开始计算,唐友德又给了五十两赔礼钱,统共收入五百五十两。

    收入只列了两项,支出却有十几项之多……买房子五十两,购置家具共二十八两……这还是高老汉砍了二两;

    买地砖花了十两,铺砖的工钱二两。

    购置床单、被褥、蚊帐、茶具、餐具等一应生活用具,用去五两七钱。

    给父亲零花二十两,奖励一百两,包括去文会的花销……虽然据说没捐出去,赵昊也不会再向他讨要了。

    给赵守正买的核桃、大枣等补脑子的干果,共计一两。以及父子两人一个月的新鲜牛乳钱一两。

    还有文房四宝九两七钱。

    以及父子各购置四套春夏新衣,再加上鞋帽、香囊、腰带、发簪、玉佩等各式配件,又出去二十一两三钱。

    还有家中眼下人口多了,五口人光吃饭就一共花了三两九……当然,也是因为赵昊动辄就叫酒席,还去得意居潇洒过一次。

    至于马车费、随手的打赏,就不细算了,大概五钱银子能打住。

    对了,还替方德出了五两门摊税……虽然说是从方文的工钱里扣,但赵昊岂会如此做人?早晚还是会给方文找补回来的。

    差点忘了,还有给大伯的二十两。

    林林总总算起来,居然有二百七十八两一钱之多……

    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这才过了几天啊?我还以为挺节省呢。”赵昊倒吸口冷气吗,没想到五百五十两银子,已经花去整整一半了!

    “公子不用太心焦,好多钱都是一次开销,不会每个月都这样的。”一旁伺候的高老汉忙安慰道:“大不了,咱们开销省着点就是。”

    高老汉心说,又到了发挥我特长的时候。

    “没事,这银子吃不得喝不得,花出去才叫钱。”赵昊却极想得开,何况他还有五百两万源号的会票压箱底呢,自然胆气十足。

    他又笑着指向院门口道:“担心入不敷出,那就多赚点钱便是。”

    唐友德终于姗姗来迟了。

    ~~

    一进门,唐友德脸上便堆满歉意道:“抱歉公子,早晨店里事多,才刚抽开身过来。”

    “能来就好。”赵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还当唐老板打退堂鼓了呢。”

    “公子说笑了,我唐记可是以信为本……”唐友德一拍胸脯,那斩钉截铁的样子,和在店里时判若两人。

    “对哦,距离百年老店八十九年。”赵昊笑着请他进屋。

    唐友德在官帽椅上坐下,打量着屋里青砖漫地,门窗家具俱新的样子,心里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这老赵家是为了避高拱,才故意装穷缩在这蔡家巷的。

    “比上次来时,可真是天上地下。”唐友德随口恭维道:“再摆上几件瓷器,挂上几幅字画,就很像样子了。”

    “怎么,唐老板要送我几件?”赵昊一边给他沏茶,一边笑眯眯打趣道。

    “哦呵呵,不知公子喜好,怕送不到心坎上。”唐友德强笑道。

    “凡是贵的,我都喜欢。”赵昊在主位上端坐下来,呷一口茶水,摇头道:“这毛峰,比不上唐老板的。”

    “好好,我下次给公子带一包尝尝。”唐友德心说明白了,赵公子嫌我来迟了。自己要是不出点血,就甭想安生了。

    “一包茶叶就打发了?”赵昊却尤不知足,看着唐友德揶揄道:“听说贵店的‘霜成雪’,最近在南京甚是抢手啊。”

    “嘿嘿……”唐友德就知道,肯定瞒不过这小子,这也是他犹犹豫豫迟迟不动身的原因。来,就肯定要挨一刀。

    既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自然主动陪笑道:“托公子的福,没想到白砂糖卖的这么好。不过公子放心,咱老唐绝不会让你吃亏的。”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张会票,递给赵昊验看。

    赵昊瞥一眼道:“三千两?”

    “我把赚的钱都追投进来,赚了钱仍平分,这样公子以为如何?”唐友德一副豪爽仗义的模样。

    “这还差不多。”赵昊终于有了笑模样。其实钱货两讫后,人家把糖卖多少钱,都跟他没关系。唐友德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十分难得了。

    唐友德接过赵昊递还的会票,方笑问道:“公子那份准备好了吗?”

    赵昊便屈指一弹,将一张挺刮的桑皮纸银票弹到了他面前。

    看着那张全国通兑万源号的两千两会票,上头赵守正的签押格外醒目。唐友德不禁倒吸口冷气,暗道:‘果然瘦死骆驼比马大。’

    这下他再无疑虑,痛痛快快的与赵昊立了契约。双方凑本金五千两于本月收丝,年内出手,亏损共担,获利均分……

    等到签字画押完成,立好了字据,唐友德终于忍不住问道:“公子,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何认定丝价会大涨了吧?”

    “今年元月,福建巡抚都御史涂泽民上书曰‘请开市舶,易私贩为公贩’。”赵昊也终于不卖关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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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感人的记忆力

    “这样啊……”唐友德闻言略一回忆,方道:“此事之前传过一阵,但京察开始后便再没了动静。大家都说,朝中有数位重臣反对开边,而且‘片板不下海’是太祖高皇帝定下的祖制,此事定然断无指望。”

    “今年之内必定开关。”赵昊却摇摇头,隆庆元年重开海禁,这是后世高中生都知道的事情。

    当然,这理由没法说出口,赵昊还得重新编排一套。“我大明国库已经入不敷出多年,急需新的财源以补亏空。更重要的是,前几年厉行海禁之后,东南的丝织、棉纺、制瓷、种茶等十几个行业,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数百万以此为业的百姓,皆生活困顿,难以为继。那些东南的高门豪族同样收入锐减、痛心疾首,他们一定会向陛下施加影响,将此事办成的。”

    唐友德闻言默默点头,觉得赵昊说得在理。他可听说当今内阁首辅徐阶,家里在松江有四十万亩地,养着上万名织工。徐家就是受海禁影响最大的一家,想来首辅大人八成也会不遗余力促成此事吧。

    唐友德心念电转,暗暗猜测道,八成是赵老大人与徐阁老有什么联系,知道一二风声吧。

    但他并不知道,徐阁老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禁海派来着……

    ‘但若是如此,这五千两银子也太寒酸了点吧?’唐友德看一眼赵昊,心说,八成是这小子无意中听他爷爷提及过,想要跟着赚笔零花钱。

    其实赵昊只是穷而已。就这两千两银子,还是他利用德恒当对父亲的轻视之心,用一张废纸诓来的。

    自行完成脑补后,唐友德感觉信心增强了不少。再说买定离手,胡猜瞎想也没有意义了。他便收起自己那份契约,对赵昊笑道:

    “既然要做,那就宜早不宜迟。我回去安排一下,三五天就能下乡收丝。”

    “可以。”赵昊点点头,他连哪里有丝都不知道,自然都听唐友德的。

    “到时公子一起下乡?”唐友德又邀请道:“清明时节,南京城外可是景色极佳的。”

    “可以。”赵昊又点点头,想到自己还没出过南京城呢,也该出去透透气了,便欣然同意。

    ~~

    吃罢午饭,赵昊又睡了个午觉。

    过午的阳光透过崭新的高丽纸窗棂,暖暖的照在他身上,让赵昊舒服的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慵懒的躺在床上,赵昊看着头顶的蚊帐,心中暗暗盘算起来。

    父亲现在有人照顾,收丝卖丝也不用自己费心,明天再去张罗下方家的早餐摊,然后自己似乎就无所事事了。

    他这些日子倒是又想出几桩赚钱的买卖,但一是贪多嚼不烂。二是本钱和人手都不足,只能暂时搁在脑子里。

    总要找点事情做吧?不然天天这样吃了睡睡了吃,也太……幸福了吧。

    是搞搞发明?还是写几本书?抑或到处转转,拜访下那些即将起复的大人们?

    赵昊暗暗寻思说,他虽然原理知道不少,可动手能力约为零。所以搞发明,还是等找到合适的人选再说吧。

    至于去烧冷灶,这是需要钱的,他现在就几百两银子可用根本不够看。何况也不知道那些起复名单上的大人们,都在哪个旮旯猫着呢。

    还是专心烧好赵锦这一个灶头吧。

    思来想去,他觉得还是趁着脑子里的记忆清晰,将前世的知识写几本书出来为上。花费又少,意义却极大。

    想到这,赵昊再也躺不下去,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吆喝着让高武给他磨好墨,然后摊开稿纸,提笔……僵在那里。

    ‘我他喵的写什么?’

    赵昊愣了半个时辰,也没想好该从哪本书抄起。

    最后还是无奈的,先把记忆中的那些诗词抄下来。虽然不打算靠这个扬名,但有备无患才是正办。

    也不知什么原因,他对前世的记忆非常清晰,几乎看过的每一首诗都能不假思索的写在纸上。

    这让赵昊十分兴奋,心说难道我真是天才?赶紧去赵守正桌上,拿了本《论语章句》,快速浏览了十几页,然后合上书,提笔默写。

    “此为书之首篇,故,故,故……”

    赵昊故了半天也没想起第二句。然后他反复读了好几遍,才勉强记住了四五句。

    这现世的记忆力,真是感人。

    怪不得开蒙多年,连《论语》都没背全呢。

    但当赵昊去想他前世看过的书时,却马上恢复了清晰的记忆。

    看着自己将《天工开物》的上篇‘乃粒’,一口气大差不差写下了近两千字,赵昊陷入了沉思。

    这到底是什么鬼?

    ~~

    等赵昊回过神来,发现屋里已经黑了。

    高武给他掌起灯,赵昊也没兴趣再写字了。他只觉这一下午坐下来,手腕也疼、肩膀也酸,后背还紧得慌,不禁又暗暗同情起赵守正来。

    赵二爷可是天天坐监,一坐一天啊!也不知他那一大把年纪,是怎么扛下来的。

    将写好的纸张摞好,收在柜子里上锁,赵昊感觉还是乏得很,便问在外头给他洗笔的高武道:

    “高大哥,你说我现在跟你练拳,是不是晚了点?”

    “不晚。”高武先回答是不是,然后等洗好了笔,站起身来,才闷声道:“习武可以强身健体,多晚都不算晚。我爹前几天才开始跟我学拳脚。”

    “是么?”赵昊奇怪问道:“我怎么没见着?”

    “那时候公子还没醒呢。”高武便正色道:“有道是闻鸡起舞,习武之人首先要磨砺心性,夏练三伏、冬练三九。”

    说完他看看赵昊道:“公子若是想学,咱可以教你。”

    “不,我就是随口问问。”赵昊坚决摇头道:“本公子吃不得苦,受不得累。”

    不就是写书吗?非得自己动手吗?找个漂亮的小姐姐当书记员,我念她写还不是一样?

    高武失望的点点头,不再吭声。

    这时,赵守正终于放学回来了,自然也少不了跟屁虫范大同。自从他发现赵家又阔起来之后,就把这里当成了食堂,几乎每天都要来蹭饭。

    赵昊现在自然也不在乎他这一口,心说有个人陪着父亲上学放学也是好的。

    想到他忽然一愣,这才记起自己还给父亲找个书童。

    赵昊正想喊一句‘方文,还不现身’,却听赵守正兴冲冲道:“儿啊儿啊,你那首《蝶恋花》今天就传到国子监了,现在同窗们不叫我名字了,都管我叫‘词爹’呢。”

    赵昊翻翻白眼道:“词爹有什么好的?当个词圣多好?”

    “这话说的,当爹的怎么能,抢儿子的风头?那还叫个人吗?”赵守正却大摇其头,笑嘻嘻看着儿子道:“再说,当词圣哪有当词圣的爹好?来,叫声爹听听。”

    “你下个月零花钱没了。”赵昊一阵冷笑,转身进屋。

    “啊,不要啊,小祖宗放我一马……”赵守正被捏到了七寸,跟在他身后求告不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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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方摊主谢过公子啦

    第二天一早,巧巧就在早餐摊上张望,却左等右等都不见赵昊的影子。

    “巧巧,赵公子到底来不来?你还是去送一趟吧,别耽误他吃早饭。”巧巧妈催促道。

    “他说自己来的,我才不送呢。”巧巧撇撇嘴道:“我又不是他家丫头。”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正在炸油端子的方摊主,登时气坏了,拿笊篱指着女儿道:“那天不是赵公子,你非得吃亏不可……”

    巧巧嘟着嘴,不爱听这话,闷闷的将几样吃食往竹篮里装去。

    “咦,这嘴巴能挂头牛唉。”

    忽然,赵昊那可恶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巧巧一下就高兴起来,却仍板着个脸道:“都要吃中饭了才来,你也太懒了吧。”

    有道是好男不跟女斗,赵昊笑笑没理她,看看食摊上除了两位老丈,还有难得有另外两个食客。

    他便先不动声色,和两个老丈拼了个桌,一边慢条斯理吃着早饭,一边随意扯着闲篇。

    待其余食客全都结账走人,方摊主也准备熄火打烊时,赵昊才忽然招手道:“先别熄火,再来四碗鸭血粉丝汤。”

    方摊主只当他要打包,笑着点点头,不一会儿,便将四碗热气腾腾的汤端上来。

    他刚要转身去收拾摊子,赵昊却把他拉住道:“摊主坐下一起喝汤。”

    “这,我……”方摊主本想说,自己还有一堆活呢,但哪能不给赵昊面子?只好权且坐下。

    余甲长和赵老丈打量着赵昊,不由笑问道:“公子有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看我给你们变个戏法。”赵昊说着,从袖中掏出个小瓷瓶,往每个碗里倒了些黄色的粉末。

    然后他拿调羹搅一搅,示意众人跟自己学道:“都尝尝,再说话。”

    见他煞有介事的样子,三人好笑的点点头,依样搅拌了碗中的汤,便各舀一勺送入口中,只觉从未感受过的鲜香从舌尖传遍口腔,又蔓延到大脑,让人感到极度的愉悦、万分的享受!

    尤其是老甲长和赵老丈两个,上了年纪味觉退化,吃什么都淡而无味,所以才能一直照顾方摊主的生意……此刻,他们竟感受到了清晰强烈的鲜香,就像一下子回到了年轻时候那样。

    不,哪怕是年轻时,也没品尝过如此鲜美的味道!

    “嘶……”

    “咦?”

    “吓……”

    三人同时发出惊呼,难以置信的看着那碗喝惯了的鸭血粉丝汤,然后不约而同一勺接一勺猛喝起来。

    “他们这是着魔了?”巧巧奇怪的凑过来,问赵昊道:“你放了什么东西?”

    “嗯,我放了魔药,要不要试试?”赵昊舀了一勺递给她。

    巧巧脸稍稍一红,还是若无其事接过来,左手小指撩一下耳边的秀发,右手将调羹送到唇边,浅尝辄止。

    “哇!”她大大的眼睛瞬间明亮了几分,惊讶的合不拢嘴道:“还没喝过这么好喝的东西呢!”

    这时巧巧妈也好奇的凑过来,从方德碗里舀了一勺,尝一口,同样赞不绝口。

    赵昊抱着手臂,一脸矜持的看着众人精彩的表情,忽然发现方摊主竟泪流满面了。

    他不禁暗暗吐槽道,方摊主的演技太浮夸了。我又没有加洋葱,再好吃也不会让人流泪吧?

    见赵昊奇怪的看着自己,方摊主才意识到失态了。忙用围裙擦擦泪水,不好意思的笑道:“公子莫怪,小人是忽然心有所感,一时情难自禁。”

    “是啊,孩他爹,要是有这东西,你何愁不能东山再起?”巧巧妈却明白了丈夫的心思,也跟着抹泪开了。

    “我都给搞糊涂了,什么东山再起?”赵昊挠头问道。

    “公子有所不知,这方摊主其实原是方老板来着,”余甲长把自己的汤喝得一滴不剩,这才意犹未尽的擦擦胡子道:“他曾在秦淮河畔开过三层的大酒楼,不知多风光了。”

    “哦?那怎么落到这般田地了?”赵昊追问道。

    “唉,这南京城权贵太多,买卖难做啊,一年到头赔尽小心,好容易把个酒楼经营起来,”方摊主接过话头,对赵昊讲道:“结果隔壁酒楼嫌我抢了他们的生意,就借口说要扩建,让我用极低的价格,把酒楼转给他们。我当时不知道,他们东家其实是魏国公的二公子,就没有理会。”

    “谁知那帮杀千刀的,居然不知从哪弄了具死尸,半夜丢到我们店门口。”巧巧妈到现在,提起来还气得浑身发抖道:“第二天,官府就把孩他爹抓去,关进了江宁县的大牢。人家那边有势力,官府大半年也不问案,就整天找借口拖着。那大牢是人能待的地方吗?我怕再拖下去,孩他爹连命都没了,只好同意盘出店面,又上下打点,倾家荡产才将他救出来。”

    夫妻俩相对抹泪半晌,方德才稳住情绪,继续说道:“一家人没了营生,还欠了一屁股债,只好搬到这蔡家巷住。本想说开个早餐铺子慢慢还债,可我又没掌过勺,厨艺只能算一般……”

    赵昊默默点头,心说人贵自知。

    “结果一家勉强糊口而已,别说东山再起了,就连什么时候,能把债还上都不知道。”方德絮絮叨叨的说完,擦擦眼角的泪道:“让公子见笑了。”

    “东山再起的机会,这不就在眼前吗?”赵昊陪他唏嘘一阵,然后对方德展颜笑道:“这‘极鲜粉’,就是给你准备的!”

    “啊?”方德难以置信的看着赵昊,久久合不拢嘴。

    “你这个方傻子,还不快谢过公子!”一旁的老甲长轻踢他一脚。

    “多谢公子大恩大德!方德做牛做马,也难以为报啊!”

    方德才如梦初醒,赶紧给赵昊跪下磕头。他是开过酒楼的,最能体会到这‘极鲜粉’的厉害。哪家酒楼有了此物,都会无往不利,独霸金陵的!

    赵昊忙双手扶住他,温和笑道:“方老板不必如此,我不过是借你手发财而已。咱们合作一场,谈不上谁谢谁。”

    “好!”赵老汉竖起大拇指,激赞道:“土众成慈,不凌下也。赵公子真可谓仁人也!”

    赵昊眨眨眼,他还在想法子怎么不着痕迹的吹捧赵锦一番,没想到对方,先不要脸的吹捧自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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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酒楼的名字叫……

    “哪里哪里,赵老伯‘水猖显节,不援上也’。才是我辈楷模!”

    为了在极其有限的时间内,将冷灶烧红烧热,赵昊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吹捧赵锦的机会。甚至就连他搞这个粉出来,都是为了让赵锦不知不觉的入彀!

    “你们两个姓赵的就别互相吹捧了。”余甲长听不下去了,笑骂一声道:“公子定有章程,不妨说出来,咱们也帮着参详参详。”

    “正要二位长者把关呢。”赵昊欣然点头,清清嗓子道:“我本打算用此物与方老板合股,开个早餐店。但既然方老板开过大酒楼,那索性咱们就一步到位,直接开个酒楼!”

    “开酒楼,不错不错,以后少不得蹭饭。”赵锦便笑道:“准备在哪选址?离着太远了,老朽可去不了。”

    “就在高家铁匠铺。”赵昊说着,拿出一份和高老汉签好的文书道:“高家父子以铺子入股,占两成股份。方老板不用掏一文钱,只全权负责经营,也占两成,不知方老板意下如何?”

    “公子赏饭吃,小人只有满心感激,自然满意至极。”方老板先干脆表态,后微微皱眉道:“我只是担心开在这蔡家巷生意不行,耽误了公子的买卖,罪过可就大了。”

    “是啊,赵公子,老朽是说笑的,这蔡家巷一带,住的尽是军户匠户破落户,哪有什么有钱人?”赵锦也赶忙劝赵昊打消念头道:“你有这么好的法宝,应该把酒楼直接开在秦淮河的,一定能一炮而红……”

    赵昊心中暗暗翻白眼,你以为我不想啊?一来我没钱,二来,就算开起来我能守得住吗?

    但以赵公子惯爱装腔作势的脾气,这话他是万万不会说出口的。

    只见赵昊云淡风轻的一笑道:“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你们把梧桐树栽下去,本公子负责引来金凤凰。”

    众人见他自信满满,便不再说什么。

    赵昊直接让高武回家准备笔墨,然后他对余甲长笑道:“烦请老丈去请位中人来。”

    “公子瞧不起人了,老朽两个难道做不得这个见证?”余甲长半真半假的笑道。

    “当然做不得。”赵昊微微一笑,拍着余甲长的胳膊道:“因为我打算从自己的股份中,匀出一成均分给二位。”

    “哦,我俩老东西也有份?”余甲长和赵锦对视一眼,都没想到赵昊会来这一出。

    “这本就是给街坊们谋的营生,还得大家群策群力,也赚不了几个钱……”赵昊明知道这是只下蛋的金鸡,却仍睁着眼说瞎话,唯恐两人婉拒。

    其实余甲长婉拒也就罢了,他本就是沾了赵锦的光。可要是赵锦不要他的股份,赵昊费这么大力,兜这么大圈子,不全成笑话了?

    “自从搬来之后,老甲长对我父子多有照拂,实在无以为报。再说往后还少不得,仰仗你老在蔡家巷的威望呢。”

    “哇哈哈……”赵昊一番吹捧下来,把个余甲长吹得找不着北了,便笑得合不拢嘴道:“那老汉就厚着脸皮应下了。”

    “我可无功不受禄。”赵锦却摆摆手,坚决道:“让我白吃几顿就行,拿你的干股,于心不安。”

    赵昊一听就急了,神情却愈发真诚,双手抱拳道:“不瞒老丈说,小子自从家道中落后,便失了学。家父一直想让我再投名师,我就认准了老丈,请你一定要收我为徒,这区区半成干股,权且充作拜师的束脩了。”

    说完他深深一揖。

    这时候,应该跪下去才完美。可惜赵昊最近膨胀的厉害,非但腰挺得越来越直,膝盖也越发不打弯了。

    三品大员以下,实在是跪不来啊……

    好在赵锦光顾着吃惊去了,哪还顾得上计较细节,他上下打量着赵昊,好一会儿才奇怪道:“是那天李九天的话?”

    “对,他说你老是御史。两榜进士才能当御史,老丈的学问自然比家父强之百倍。”赵昊为了烧冷灶,也是丧心病狂了,丝毫不顾忌赵守正的面子。

    “既然公子都知道了,就更应该离老夫远一点了。”赵锦定定看着赵昊道:“我是犯官。”

    “我问过高铁匠,他说你老不畏权贵,为民直言,才落得这般下场,惨遭充军十几年却仍不坠气节,小子感佩万分,便同父亲商量好,无论如何一定要拜先生为师!向你老学习做人的道理!”

    赵昊一脸崇拜之情,说得他自己都被感动了。

    赵锦落难十几年,那是人厌鬼弃的。起先还有同僚同门通信周济,可年岁一久、沧海桑田,谁还记得他个贼配军?

    这些年来他是吃尽苦头,饱受冷眼,哪曾被人如此看重过?

    赵锦把头侧向一边,深深吸一口气,一时百感交集。

    “老赵啊,这么好的徒弟,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余甲长生怕赵锦不答应,连累了自己,连忙力劝道:“你个贼配军还摆什么臭架子?赶紧应了吧,公子还在那弯腰杵着呢!”

    其余众人也你一言、我一语的从旁劝说,弄得赵锦好似不收这个学生,就没法在这蔡家巷立足一般。

    “好吧,老夫就收下你这个学生。”赵锦暗叹一声,转头看向赵昊,等他给自己磕头。

    “太好了!”赵昊却没有屈膝的意思,只一脸孺慕道:“明日叫上家父登先生门,行拜师大礼!”

    能拖一天算一天吧……而且明天围观群众少一点,自己面子也好过些。

    “也好,”却见赵锦严肃的点点头道:“天地君亲师,马虎不得,明日请诸位芳邻都光临观礼。”

    “呃……”赵昊闻言目瞪口呆,心说我现在跪还来得及吗?

    ~~

    待到赵昊谈妥了拜师,后面的事情便水到渠成了。

    众人从早餐摊转移到他家中,在中人的见证下,拟出了一份契约。

    约定未来的酒楼由赵昊出资并负责提供秘方,占五成股;高武以店面入股,占两成;方德负责经营酒楼,也占两成;余甲长和赵锦以高参的名义各占了半成股份。

    契约一式六份,各股东并中人俱签字画押后各持一份,便算是立契完成!

    赵昊又让高老汉去叫了桌酒席,准备好好庆贺一番。

    “不着急喝酒,”赵锦虽然初时扭扭捏捏,此刻却迅速进入了股东的状态,叫住了准备出门的高老汉。

    “诸位,咱们这酒楼,叫什么名字?”

    众人便齐刷刷望向了大股东赵昊。

    赵昊眨眨眼道:“不妨就叫‘味极鲜’吧。”

    “味极鲜,好名字!”赵锦眼前一亮,抚掌大赞道:“言简意赅、雅俗共赏,又点出了本店的特点所在。实在灵性的很,妙极妙极!”

    见前御史老爷都大为夸赞,蔡家巷一众草民自然也认定了,这是个极好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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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赵昊舞贱,意在锦公

    见众人热情高涨,赵昊马上铺开了大号的宣纸,又拿出给赵守正买的羊毫斗笔,徽墨歙砚。亲自伺候着,奉请赵锦为匾额题名。

    “这,不妥吧。”赵锦颇为意动,却又顾大局道:“老夫一个配军,岂能将贱名题于匾额之上?晦气……”

    赵昊却慨然道:“先生此言差矣,你乃两榜进士,天子风宪!若非蒙难于此,区区蔡家巷的一个小酒店,哪有这份荣幸请先生题词?”

    众人也纷纷劝说不打紧。

    赵锦却执意不接笔道:“还会影响生意的。”

    这下众人都不吭声了,毕竟谁也不想影响生意。

    “所谓公道自在人心,先生为民请命,是在代万民受过!至少稍有良知之辈,就绝对不会因此不上门的。”只有赵昊依然固执己见道:“那种不分是非、有眼无珠之辈的生意,不做也罢!

    高铁匠自然以赵昊的马首是瞻,马上高声道:“公子说得对,老汉最佩服的就是赵老丈!那些狗日的不来就不来,咱还不伺候呢!”

    方德这边,一切都是赵昊赏的,当然也不会跟东家唱反调,马上出声附和。

    余甲长本来就与赵锦出双入对,相交莫逆,自然也只有替他高兴的份儿。

    只见老甲长轻抚着赵锦的背,哽咽道:“老赵,我就说吧,你收了个好徒弟,要转运了……”

    赵锦这下再也忍不住,流下了滚滚热泪。

    自从嘉靖三十二年元月起,他因言获罪整整十四年,辗转各处卫所充军,颠沛流离不说,还受尽了屈辱折磨。这些年来,赵锦虽然还活着,其实一颗心早已经死寂冰凉……

    但这一刻,在那少年一片赤诚之下的温言善举中,他感觉自己的心,又重新有了温度,自己的泪水,也变得滚烫起来。

    如果说,之前在早餐摊收下这徒弟,还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意思。但现在,他却一点不情愿的想法都没有了,反而开始担心起,自己千万不要失去这个徒弟……

    良久,赵锦方平复下心情,这才接过赵昊奉上的笔,在纸上稳稳题下‘味极鲜’三个遒劲有力的赵体楷书大字。

    赵昊虽然看不懂书法,但放开了夸就没错了。

    待到众人吃完酒,墨迹也干了,赵昊让高武将字拿去鼓楼外大街刻匾。这样精细的活计,却不是蔡家巷的木匠店能做的。

    他又为其余人分配了任务。请赵锦协助方德进行酒楼的风格设计,由余甲长联系木匠瓦匠等装修工人,高老汉负责监工,巧巧妈给大伙做饭……

    至于请厨子、雇伙计、订菜单这些专业工作,旁人哪能做得来?只有全部交给方德去做了。

    “虽然不能给他们股份,但你不妨与他们言明,可以每月利润的一成,作为绩效……呃,奖金……反正就是赏钱之类的。”赵昊安排完了分工,又叮嘱方德一句。待方德点头应下,他还不忘乖巧的请示一声赵锦。

    “先生,这样的安排妥当否?”

    赵锦本来是卯足了劲儿,想帮他拾遗补缺的,可听赵昊井井有条安排下来,居然比他想的还周全。憋了半天,才蹦出一个字来。

    “妥。”

    赵昊见老汉憋红了脸,不禁暗暗反省,方才光顾着办事儿了,竟忘记故意漏下一两个要点,好给赵锦显示水平的机会……

    ‘唉,最近太膨胀了,居然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以后千万注意……’赵昊暗自惊醒一句,这可会影响烧灶热度的。

    好在赵锦现在自觉人微言轻,也没什么想法,反倒叮嘱赵昊道:“明日卯时就要过来拜师,晚了便是失仪。”

    “先生放心,晚不了的。”赵昊这才放下心来。

    ~~

    晚上,赵守正回来,赵昊便将要开酒店和拜师的事情,一并知会了他一声。

    “什么什么,贤侄要开酒楼?”范大同闻言大喜过望道:“这往后可有吃酒席的地方了。”

    “本店概不赊账,面阻莫怪。”赵昊却冷笑一声。

    “贤侄,叔叔吃点喝点,还能把你吃穷了不成……”范大同可怜兮兮的央求道。

    “在我家蹭饭也就罢了,还敢去味极鲜打秋风?”赵昊翻翻白眼道:“我已经叮嘱股东们,看到你直接关门放狗。”

    “哎呀,真是……”范大同求助似的看向赵守正,笑嘻嘻道:“兄长去总不需要掏钱吧?我跟着蹭饭还不成?”

    “我是不会去讨人嫌的。”赵守正却摇摇头道:“又不是我儿一人开的店,人家收钱不好,不收钱也不好,干嘛去找麻烦?”

    赵昊再度欣慰的热泪盈眶,这老爹是越来越懂事了……

    还没来得及夸一夸老赵,却见他一拍鼓鼓囊囊的荷包道:“咱们去别家吃……”

    “那你还是照顾自家生意吧,我让他们给你打个折,不就说得过去了吗?”赵昊一阵哭笑不得。

    “嗯,这样可以。”赵守正满意的点点头,又斟酌一下措辞,方缓缓道:“儿啊,你能想到拜师求学,为父欣慰至极。可是……”

    顿一顿,他摆摆手,示意儿子跟自己进屋。

    两人进去东屋,没了外人听见,赵守正方一脸嫌弃道:“你他娘的拜个贼配军为师,这算个什么事儿啊?”

    赵昊早料到赵守正会是这种反应。

    虽然赵家败了,但赵守正依然以官宦子弟自居,还常常吹嘘说赵家是什么大宋皇族之后,自然会在一些奇怪的地方很是讲究。

    只见他不急不躁,轻声细语的对赵守正道:“实话说吧,我开这‘味极鲜’酒楼,都是为了赵锦。”

    “啊,为了他?为父还以为你为了……那个谁呢。”赵守正吃惊的瞪大眼道:“一个糟老头子,值得你费这心思?”

    “父亲不闻吕不韦与秦异人的故事?”为了便于赵守正理解,赵昊勉为其难的掉起了书袋。

    “你是说奇货可居?”赵守正果然理解了,只是似乎有些理解过度。“那谁是赵姬?”

    “没有赵姬。”赵昊无语的白他一眼道:“总之,酒楼想开下去,离不开赵先生。将来父亲想要做官,同样离不开赵先生!”

    “那……好吧。”赵守正思想斗争片刻,果然还是对赵昊的溺爱占了上风。他也不再问为什么,赵昊会这么肯定,便开始操心道:

    “束脩六礼准备好了吗?干肉条要有十根,用帛捆起来……”

    “都买好了,明天直接提过去就行。”

    “哎呀,应该买生肉自己煮熟阴干的,直接买熟肉诚意不佳。”

    “父亲,你不是不情愿吗?”

    “那该操的心,一点也不能少啊。汝不闻,‘养不教、父之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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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你也配姓赵?

    翌日,赵守正父子起了个大早,认真的梳洗打扮起来。

    赵守正换穿黑邓绢袍,腰系蓝丝绵绦,穿着与官员相同的皂靴,这是一个国子监生最隆重的打扮……通常,他们都是穿蓝色的襕衫,只有在祭孔圣时才会换穿与举人相近的圆领袍……这也是他们与生员的区别所在。

    赵昊也在方文的协助下,踏上崭新的蹑云履,穿上素色小袖纱绫褶子,戴好了漆纱的软翅纱巾。待方文将那一对长长的软翅顺到他脑后捋平,一个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少年公子,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好好。”赵守正端详儿子半晌,眼圈一红道:“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吾儿长成矣……”

    今日早早来凑热闹的范大同,也竖起大拇指赞道:“贤侄这卖相,往秦淮河边走一遭,必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你休要带坏吾儿!”赵守正闻言大怒,狠狠瞪一眼范大同,又对赵昊千叮咛万嘱咐道:“你小小年纪,那种地方可去不得。”

    “我们是要拜师的吧?”赵昊被这两位脱线老哥,弄得啼笑皆非。

    “哦,对对,出发出发!”赵守正一拍脑门,赶忙拎起肉干、莲子和芹菜三样拜师礼,率先出门去了。

    肉干是谢师恩,莲子寓意怜子,又寓意苦心教导。芹菜则是业精于勤的意思。

    赵昊则拎着剩下三样跟在后头,分别是寓意启窍生智的龙眼干;寓意早日高中的红枣和寓意宏图大展的红豆。

    父子俩带着这六礼束脩,在范大同与高家父子的陪同下出了小巷。

    刚到大街上,便听砰地一声,一顶亮闪闪晃瞎人眼的锡伞张开,为父子俩遮住了并不猛烈的日头。

    其实按照赵昊的意思,今天还该租个肩舆给父亲坐坐,但距离赵锦家实在是太近了,步行还不到百步。

    这么近还要让人抬,都说不清是摆谱还是耍猴了。

    ~~

    过了桥便是赵锦住的巷子,老甲长也住在这条巷中。

    赵锦的家人都不在南京,老甲长便唤自己的儿子余鹏,作为赵锦这边的迎宾。还招呼了左邻右舍十来家,给老伙计壮场面。

    “来了,快点爆竹!”胖胖的余鹏看到赵家父子过来,赶忙吆喝一声。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便响彻街巷,引来更多看热闹的人群。大家都想看看,新鲜出炉的蔡家巷首富是个什么样子?

    当然,更重要的是,据说拜师礼成后,会有席面给大家吃。

    这一幕,让赵昊直翻白眼,这又不是成亲,干嘛这么多人看热闹?待会儿本公子岂不是还要耍猴给他们看?

    可事已至此,他也没办法了,只能像牵线木偶一样,任由担任司仪的余甲长指使着,进了赵锦的院子。

    赵锦住的地方十分寒碜破败,跟赵昊家原先差不多。这也不足为怪,配军除了一点口粮外,没有任何收入。赵锦年纪又大,只能靠着给人家写写字,抄抄书,勉强糊口而已。

    他十分看重今天这日子,昨晚回来便跟余鹏好生收拾了院子,又从余家搬来桌椅、案台、蒲团。余甲长还给他买了香烛、圣像,天不亮就过来帮着布置开了。

    不过赵锦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此刻他已经完全平静下来,穿一身打着补丁的儒袍,头戴半新不旧的唐巾,端坐在供奉孔圣像的案台旁,看着手提六礼束脩进门的赵昊父子。

    赵守正忙抢上前两步,双手奉上束脩并拜师的帖子,口中高声道:

    “人生幼小无知,内有贤父兄,外有严师友,未有不成者也。犬子失学,幸遇赵公,还蒙不弃,收列墙下,谆谆教诲,使其端正志趣、明圣贤之道。膳食节敬,亦必竭力奉孝。”

    赵锦双手接过帖子,象征性的打开一看,只见上头写着赵昊的姓名、籍贯、年庚,以及父亲赵守正的名讳。

    然后他就呆住了……

    赵守正见他像泥塑一般呆在那里,也不接自己手里的肉干,心中不禁有些不满道:‘这老师有些憨憨,切莫把我儿带成小憨憨……’

    赵昊被晾在后头,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只好尴尬的轻咳一声道:“先生在上,学生给你磕头了。”

    说着他一撩衣袍下摆,就要给赵锦跪下。

    “慢着!”赵锦却像被蝎子蛰到屁股一般,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双手扶住正待屈膝的赵昊,沉声问道:

    “敢问令祖父名讳中,可有个立字?”

    “咦,赵公如何得知?”没待赵昊回答,赵守正便好奇问道:“家父讳上立下本,可不正有一个立字。”

    “你们是大宋太祖的后裔?”赵锦追问道。

    “那是自然!”赵守正双手向北一拱,一脸自豪的昂首道:“吾乃大宋太祖二十六世孙!”

    “呃,这师,拜不成了……”赵锦略显尴尬的将那帖子,双手奉还给赵守正。

    场中鸦雀无声,众人呆若木鸡。

    赵昊也摸不清头脑,心中暗叫道,莫非为山九仞、功亏一篑,这冷灶要烧不成了?

    下一幕,却把他惊呆了,也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只见赵锦双手捋顺了衣袖,推金山倒玉柱,便跪在了赵守正面前。

    “呃,赵公这是作甚?”一片哗然声中,赵守正忙双手去扶赵锦,想要把他拉起来。

    赵锦却坚决的很,给赵守正重重磕了个头,口中高声道:“侄儿,大宋太祖二十七世孙赵锦,拜见叔父!”

    “什么?”

    “什么什么?”

    众人议论声中,赵昊使劲眨着眼睛看赵锦,没想到这老丈居然跟自己同辈,怪不得不敢当自己老师了呢。

    “那你是燕王系还是魏王系?”赵守正却在那里锱铢必究起来,天下姓赵的源远流长,可不是谁都能跟大宋皇族扯上关系的。

    燕王不是指朱棣,而是赵德昭。魏王则是赵德芳,这是赵匡胤留下的两支。

    “燕王一系。”赵锦说着,又进一步道:“南平公花园赵。”

    “哦?越说越近了。”赵守正惊喜道:“我们也是花园赵。那咱们的辈分字,都该是‘立守曰士成’才对,你为何是金帛之锦?”“

    赵锦便用指头在地上写了个帛字,然后擦掉上头的一撇,下头的巾字。

    剩下的可不就是一个‘曰’字吗?

    “藏得可够深的。”赵守正这才点点头,生受了这位五十多岁老侄子的大礼。

    然后赵昊又在赵守正的命令下,向赵锦行同辈礼。

    赵锦也作揖还礼,口称‘贤弟’,脸上古板之色尽去,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亲切。

    赵昊这才恍然,怪不得那天,自己跟赵锦套近乎,说什么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大家五百年前是一家之类时,人家根本不接自己的茬。

    说白了,你也配姓赵?

    现在见他果然配姓赵,赵锦自然也就没了那份拒人千里之外的傲气,拉着他的手,亲热的说什么‘昆仲间要常走动’、‘手足之情不可废’之类,让人听了直起鸡皮疙瘩的话。

    赵昊只觉匪夷所思,这他喵的都过了多少代?还能算得上兄弟吗?

    不过,这冷灶,似乎也算是烧起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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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一家人当然要齐齐整整

    待到他们叔侄兄弟认完亲,一众街坊这才问老甲长道:“这下不拜师了,还有席面吃吗?”

    “有,当然有了!”老甲长看看赵昊,便见赵昊亲热的拉着老哥哥的手,对众人笑道:“今日我们手足团聚,更要好好庆祝一番!”

    “听到了没,”老甲长便对众人笑道:“都去王富贵家吃酒席吧。”

    众人这才放心欢呼起来,簇拥赵家三人往街上走去。

    王富贵开着蔡家巷唯一的饭馆,赵昊家的席面,从前都是从他那里叫的。

    赵昊包了整个饭馆,请蔡家巷所有街坊吃酒。小小的馆子里只有**张方桌而已,王富贵还是现去借了十几张桌子,在大街上一溜摆开,这才让所有街坊都坐下。

    酒菜流水般的端上来,每个桌上都摆了十个大海碗,各满盛着猪头肉、炖鸡、红烧鲤鱼、盐水鸭、以及肚、肺、肝、肠之类……都不算值钱,但胜在量大便宜。至于味道嘛,也就比方德的早点强上那么一丢丢。

    不过对蔡家巷的老百姓来说,能去王富贵的饭馆吃顿饭,也已经是极大的享受了。

    待到请赵相公父子和老甲长各领一杯酒,街坊们便迫不及地的大吃大喝起来。不一会儿,桌上地上就满是鸡骨头、鸭翅膀、鱼刺了……

    范大同一边抱着半边猪头啃,一边对那来敬酒的王富贵道:“你这猪头卤得什么玩意,是人吃的吗?”

    王富贵暗骂一声,就你吃得欢。但见他与赵守正父子同桌,自然不敢得罪,只好尴尬的赔着笑,敬完酒便逃之夭夭了。

    “人家说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骂娘,”赵守正白了范大同一眼道:“你这还没搁下碗呢,就骂开娘了。”

    “反正你家酒楼一开,这就是死敌了,还怕得罪他不成?”范大同不以为意的抓了把花生米,狠狠塞进口中,没形象的大嚼起来。

    几位酒楼股东闻言,却不以为然的相视而笑。按照话本的说法,区区王富贵,不过土鸡瓦狗、插标卖首尔。他们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赵昊今天也顾不上跟范大同一般见识了,他拉着赵锦的手,左一个老哥哥这些年受苦了,右一个兄长日后有我,可无忧无虑。街坊邻居们看了这一幕,都没口子称赞,赵公子小小年纪,就如此重情重义啊!

    赵昊能不抓紧给赵锦灌**汤吗?

    好好的拜师结果拜成了兄弟,他还是担心赵锦心里拗不过这个弯,万一提出要退股怎么办?且不说烧冷灶的问题,单单这‘味极鲜’酒楼,没了即将起复的御史大人罩着,在这满地权贵的南京城里,就是开起来也守不住哇!

    好在赵锦似乎比他,还看重这份淡出鸟的血缘,一会儿向小叔叔敬酒,一会儿跟小老弟碰杯,说说笑笑,如鱼得水的样子,仿佛年轻了十岁一般。

    “哥哥,我看你住处甚是破旧,”赵昊便试探问道:“不如搬来与我父子同住,也好方便照料。”

    “这,怕是不便吧。”赵锦颇为矛盾,他独居多年,一来渴望亲情,二来有人照顾自然求之不得。但毕竟才刚认的亲,马上就住人家里,脸面上说不过去。

    “有什么不便的?!”赵守正今天被老侄子、老甲长并一众街坊,捧得飘飘然十分膨胀,闻言打着酒嗝道:“明天就搬过去,一家人嘛,当然齐齐整整了!”

    说着他瞪一眼赵锦道:“叔叔的话也不听了?”

    “那侄儿便从命了……”赵锦心说,得了,就坡下驴吧。

    一桌酒席吃到日头西斜才散去,高武和范大同搀着又喝醉的赵守正回去睡觉。赵锦和余甲长父子回去收拾行李,其余人也各回各家。

    高老汉去找王富贵会了账,二十来桌酒席一共花去了十两银子……

    等他向赵昊报账时,未免感到肉痛。

    “才十两银子?”赵昊却吃了一惊。“上了那么多菜,喝了那么多酒,才花了这点钱?”

    “公子真是……”高老汉一阵苦笑道:“在蔡家巷这种破地方,五钱银子一桌的席面,就已经到顶了。”

    “那有什么赚头?”赵昊闻言撇撇嘴道:“我们味极鲜,就暂定五两银子一桌了。”

    “啊?五两?”高老汉险些惊掉下巴。“那要吃龙胆凤髓不成?”

    “这就是老伯没见识了,在南城像样点的酒楼,五两银子都吃不到什么好东西。”赵昊学着范大同的口气。心中未免酸酸道,其实我也没见识过……

    “呃,好吧。”高老汉又是一阵苦笑:“真没法想象,有钱人过的日子。”

    “很快你就是有钱人了,到时候自己体会吧。”赵昊哈哈大笑着,进了自家院门。

    便见高武满脸愁容的站在那里。

    “怎么了,我爹吐了?”赵昊奇怪问道。

    高武摇摇头,憋了好半天才闷声道:“老爷没吐。咱是发愁,赵老丈搬过来,到底跟谁住一屋?”

    “瞎说,怎么还得住一屋?”赵昊翻翻白眼道:“把东厢房让给他,你去住西厢房不就得了吗?”

    “这屋只能安起单人床。”高武还没说话,赵昊便听一个弱弱的声音道:“我和大个子挤不开……”

    “他喵的,怎么又把你给忘了?”赵昊拍了拍脑袋,对站在高武身后的方文道:“你去前头跟老伯睡吧。”

    店里虽然要装修,但还有个后院可以住人的。高武原先的房间,可比这西厢房强多了……

    ~~

    当天晚上,赵昊将高老汉叫进自己房中,将二百两银子交给他道:

    “这是酒楼的装修钱,老伯比我会省钱,你看着用就行,不够再跟我说。”

    “公子放心,小人这几天反复盘算过,二百两可能还花不了。”高老汉拍着胸脯道:“若是不够,老汉给垫上就是。”

    他不知道赵昊的底,以为公子只有二百五十多两银子,拿出这笔装修款来,剩下五十两也就只够日常开销。等酒楼装修好了,还要购买炊具、餐具、桌椅板凳,采购各色食材……还有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样也少不了,花钱的地方海了去了。

    “老伯把心放回肚子里,要保证装修的品质,不要光想着省钱。”赵昊却信心满满道:“真要是缺钱了,我再想法子赚个几百两花花就是。”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把赚钱这件事,说得跟吃饭喝水一样轻松。

    可偏偏高老汉一点都不怀疑,他有这个能力。

    “成,有公子这话,老汉就放开了干!”

    他哪知道,赵昊还有五百两压箱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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