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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小阁老txt下载     小阁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死道友不死贫道

    翌日一早,赵昊便带着高武过了大石桥,打算帮赵锦搬家。

    谁承想,那边余甲长父子已经召集了十来个精壮的汉子,早就在赵锦家里忙活开了,哪还用他俩插手?

    见赵昊来了,余鹏一声吆喝,打着赤膊的壮汉们便将赵锦的大包小包、连带木床箱笼全都扛在肩上,一口气就运到了赵昊家。然后在高武的指挥下,将赵锦的家什都搬进东厢房又安置妥当。

    统共只用了半个时辰,一干壮汉便转眼散去,都不耽误各自当天的营生。

    ‘蔡家巷果然非同凡响……’送走了一众壮汉,赵昊暗赞一声,又对也要告辞的余家父子道:

    “明日我要下乡一趟,可能需要些人手。”

    这些天下来,赵昊已经了解到,余甲长在蔡家巷声望极高。无论是买卖房产,还是谁家有红白喜事、盖屋搬家之类,需要雇佣人手的事情,大家都习惯以他为中介。至于有没有中介费,赵昊就不得而知了,反正老头也没跟他要过钱。

    “这有何难?咱蔡家巷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精壮的汉子。”余甲长果然可靠,一脸骄傲道:“公子就是需要一百个汉子,咱也能给你凑出来。”

    “咳咳,用不着那么多。”赵昊尴尬的摸摸鼻子道:“十来个人就够了。”

    “没问题!“余甲长便吩咐儿子道:“余鹏,你找十来个机灵点的,明天跟公子走一趟。”

    “好的。”余鹏一口应下。

    “机不机灵不重要……”赵昊想一想,指着高武道:“照着他这样的找,越凶越好。”

    “明白了公子……”余鹏憨憨一笑道:“不过像高大哥这么凶的可不好找。”

    “尽量就好。”赵昊了然的点点头。

    ~~

    送走了余家父子,赵昊进去东厢房中。

    便见赵锦已经打开了箱笼,里头堆得满满当当全是书。

    “人说秀才搬家尽是书,哥哥进士搬家竟也一样。”

    “唉,都是老黄历了,不提也罢。”赵锦萧瑟的摇摇头,将手中书籍一本本摆在书架上。

    “功名可以剥夺,但学识谁也夺不走。”

    赵昊不着痕迹拍了个马屁,便帮着赵锦将书籍抱出,准备一股脑放在书架上。

    “等等,我来我来。”赵锦却不让他插手,一脸正色道:“贤弟有所不知,这书是不能乱摆的。”

    “好比孟子的书,要在孔子之下。朱子程子的又在之下,其余杂书更是不可僭越。”说着他一边做示范,一边解释道:“再比如这套《陶渊明集》要放在最下处,以接田园之气。而这辑《北魏碑帖》金石之气沛然,要置于西北一角,可防小人……”

    赵昊听得头晕眼花,心说这读书人的事,真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却忽听赵锦又沉声道:“贤弟,如今拜师不成,你还是将那股份收回去吧,为兄受之有愧!”

    赵昊心说,以为你昨天不提就算了,没想到还是憋不住。便装作不快道:“哥哥,你我亲亲兄弟,不比师生还亲?再说这话就是生分,太见外了!”

    “好好,那为兄不说。”赵锦果然被劝住了,可他寻思一会,又开口道:“但无功不受禄,你我如今虽成兄弟,之前的事情,为兄还是可以尽力而为的。”

    “什么事?”赵昊抱着书,呆呆看着赵锦,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要继续学业吗?”赵锦正色道:“为兄这些年,一直在卫学教书,可没放下过功课。”

    顿一顿,他露出真诚的笑容道:“为兄同意搬来一处,也是为了方便教贤弟读书啊!”

    “呵呵,真是有劳了……”赵昊闻言一惊,忙祸水东引道:“能有哥哥教导,小弟实在欣喜至极,只是事有轻重缓急,咱家还有个更需要哥哥辅导的人呢。”

    “贤弟说的是……”赵锦迟疑问道:“叔父?”

    “不错,正是我爹!”赵昊点点头。

    “不过为兄身为晚辈,怎好对叔父指手画脚?”赵锦却有些为难。

    赵昊便一脸痛心道:“实不相瞒,我爹已经连续落榜五次,十几年下来,整个人都不太正常了。要是这次再……”

    说着他比划个上吊的姿势,唉声叹气道:“唉,我真担心,他会……”

    “哦,竟已生死攸关?”赵锦这下,哪里还能再推脱?便拍着胸脯道:“那为兄责无旁贷,只好对叔父不敬了!”

    “哥哥越严厉越好,我说话他都不听的。”为了让自己耳根清净,赵昊昧着良心将赵守正卖了个干净。

    “他整天喝得烂醉如泥,不到一更天就睡觉,天不亮不起床……”

    “这样如何能中式?”赵锦一听就急了,也顾不上摆书了,坐到桌旁提起笔来道:“为兄要为叔父重新拟定作息!”

    他手中毛笔在墨盒中饱蘸浓墨,然后在纸上飞速写下一行行方润整齐的正楷。

    赵昊从旁看得暗暗咋舌,只见赵锦规定,赵守正坐监日当五更即起,随他晨读半个时辰方可吃饭上学。傍晚归家后,必须在一更鼓响时坐在书桌前,听他讲解经义、练习时文,三更鼓响方可就寝。次日五更再起……

    至于朔望日休时,更是规定的无比详细。按照赵锦这份安排,赵守正就连上厕所都得跑步来回了……

    “这,这课业……”赵昊不禁心疼起老爹来。“也太重了点吧?”

    “这不是应该的吗?”赵锦却一脸理所当然的看着赵昊道:“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哪个书生不是这样苦读二十载,才能学有所成?”

    顿一顿,他又安慰赵昊道:“贤弟放心,为兄已经考虑到叔父的年龄,特意允许他夜读书不过子时,这样身体一定吃得消。”

    “成!”赵昊一咬牙,心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反正念书的又不是我!

    不过他也愈加坚定了,坚决不读书的念头。

    谁他喵的能吃得了这个苦?打死也不读!

    ~~

    晚上,赵守正回来,一进门就看到,贴在堂屋正中央的那张作息表。

    他只觉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

    “贤侄,你是否可以搬回去住?”赵守正可怜巴巴的看着赵锦。

    “贤弟已将叔父的心结告诉侄儿了。”赵锦却拿出当年做御史的架势,黑着脸断然道:“侄儿也向我赵家太祖发过誓了,就是拼着叔父怪罪,也要全力帮你考上举人!”

    “我的娘来……”赵守正一着急,都冒出北方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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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有钱就是了不起

    时值清明,南京城中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皆各备香烛纸锭、丰俭祭品,纵苇荡桨、乘船出城,去给先人上坟拜扫。说是扫墓,却分明歌声满道,萧鼓声闻。人们笑立于春风之中,四顾青山、徘徊烟水,遍览这水墨画般淡雅宜人的江南春景。

    待到扫墓结束,人们便迫不及待拣一块风景优美的草地,铺好竹席布幔,摆上从城中带来的美酒佳肴,且歌且舞,醉饱而归。名为扫墓,实则一次盛大的春游。

    赵昊立在船头,看着江上游船如梭,江边游人如织,充耳皆是喧哗笑闹,只觉又回到了四百年后的小长假一般。除了看人就是看人,无非从时装剧变成了古装剧。

    今日他一早便汇合了唐友德,兴致勃勃的乘船出城,准备安安静静欣赏一下这明朝的大好河山。谁知一路上竟是这种景象,这让赵昊感到颇为扫兴。

    直到平顶货船驶离了南京老远,沿着长江逆流而上,这才不见了那恼人的人山人海。看着阳光洒在两岸的花田上,被惊动的飞鸟忽然掠过水面,再深吸一口郊外清新的空气,赵昊终于心情大好,转过头来。

    却见唐老板和他带来的活计,面色发白的缩在船尾一角,似乎准备随时跳船逃走一般。

    “咦?”赵昊奇怪问道:“唐老板晕船吗?”

    “呵呵,不是晕船,是晕人……”唐老板苦笑不已道。

    之前,高武一个就险些吓尿了他全店。今天赵昊居然又带了十个凶神恶煞,精赤着上身的汉子过来。

    这些人一登船,唐老板一伙人就吓得两腿直哆嗦。

    加之现在船行长江,赵昊又看着江面一言不发。那十来个凶悍则静静立在他身旁,那气氛就更加怪异了。

    这时,有个伙计好死不死说了句,‘待会儿船到江心,不会问咱们想吃板刀面,还是馄饨面吧?’

    便彻底吓尿了唐老板一伙。

    要不是赵昊及时回头,露出他招牌的温暖笑容,唐友德说不得就会跪地求饶了。

    “哦,哈哈……”赵昊看看左右那些各个伤疤满身,腱子肉一坨坨的大汉,不禁有些尴尬。

    他本意是找些凶点的汉子,震慑一下鬼头鬼脑的唐友德。可没想到,蔡家巷居然还真藏龙卧虎,竟住着这么些凶神恶煞。

    “都是上过战场,杀过倭寇的。”余鹏从旁小声邀功道:“没见过血的我都不用。”

    “余哥办事得力。”赵昊摸了摸鼻头,小声道:“就是有些过犹不及,快让他们穿上衣服,吓坏人家了……”

    “啊,高大哥不是说,公子就喜欢光膀子的吗?”余鹏一愣,赶紧挥挥手道:“快把小褂穿起来。”

    那些凶汉赶紧将盘在腰间的褂子、竖褐之类套在身上,挡住了那些骇人的伤疤。

    ~~

    货船上的空气,终于重新流动起来。

    唐友德苦笑着走到赵昊身边道:“公子这下马威,可真是太够劲儿了。”

    “唐老板不要多想,不是针对你的。”赵昊假笑着安慰道:“这不是怕头次下乡,被人欺负了吗?”

    “公子只管把心放回肚里,现在这青黄不接的时候,咱们就是财神爷下凡,谁敢欺负?”唐友德打个哈哈道:“等到了地头,这些壮士不如留下来看船,以免引起乡民恐慌,影响收丝。”

    “呃,好吧……”赵昊素来说话算话,既然说了收丝都听唐友德的,便不会自作主张。不过他还是有些奇怪的问道:“为何要沿江而上,南京城外收不到丝吗?”

    “收是能收得到。”一谈起生意经,唐友德便眉飞色舞道:“但一来,南京城郊的丝价要比外地的贵两成。二来,这种囤积居奇首要就是秘密吸货,当然是越远越好了。”

    “嗯。”赵昊点点头,人说‘面带猪像、心中嘹亮’,大概就是指唐胖子这种人吧。

    “何况咱们也不去太远,也就出去一百二三十里地,到当涂县收丝就差不多了。”唐友德又笑道:“逆流而上虽然行船慢些,好在是顺风,明天一早也就到了。”

    “哦……”听说还要在船上过夜,赵昊不禁有些后悔。他本以为当天就能上岸,住在乡下呢。

    ~~

    货船在风帆和船桨的共同作用下,慢悠悠的向上游而去。

    中午时,船老大在船尾下了网。出去几里后拖上网来,那挂网的鱼儿在甲板上活蹦乱跳,收获着实不少。

    赵昊看着好奇,便凑过去看船老大将鱼儿从网上摘下,只见除了江里常见的鲫鱼、鲢鱼之外,居然还有条一尺左右的鲥鱼。

    此物在四百年后天价难求,盖因滥捕等原因绝迹多年矣。

    他不禁有些心潮澎湃,只恨无法向人炫耀,本公子居然见到野生鲥鱼了,而且还这么大!

    看着那鲥鱼两颊桃红,船老大有些遗憾道:“可惜是二潮的‘樱桃红’,给二位贵客蒸了吧。”

    赵昊闻言,没出息的暗咽口水。左右在船上无事,他便立在船尾灶旁,伸长脖子,目不转瞬的看人处理那条鲥鱼。

    看他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唐友德不禁大奇道:“公子昔日在府上时,别说这二潮的‘樱桃红’,就是头潮的贡品,想必每年都可享用吧。”

    “呃,那是自然……”赵昊干咳一声,忙掩饰的叹息道:“我这是……睹物思人,想起家祖今年,连这‘樱桃红’也吃不上了……”

    说话间,一艘豪华的三层客船顺流而下,两船交错时,飞起的水花溅在甲板上,差点毁了赵昊的美食。

    “有钱就了不起啊?!”

    唐友德一脸愤愤的怒视着那艘大船,待看清船上悬挂的‘伍记’旗号后,不由自主的咽下了话头。因为他雇的这艘平顶货船,也是人家伍记的。

    他又郁郁改口道:“有钱就是了不起。”

    ~~

    那艘三层大船的顶层,是一个装修典雅的宽阔舱间。为了方便主人欣赏江景,下人们拆掉了四面轩窗,任由暖暖的江风穿堂而过。

    红木的地板上铺着绣牡丹花的大幅地毯,摆着名贵的兰花,还设着袅袅香烟的博山炉。

    风姿绰约、满头珠翠的伍记老板娘叶氏,穿着居家的苏绣大襟短袄,跪坐在檀木几案旁,手捻两根银筷子,正专注的对付着面前的一盘鲥鱼。

    这鲥鱼虽好,但乱刺太多。只见她将细小纷乱的鱼刺,细心的一根根挑出,搁在一旁的定窑小盅里。

    待到挑出所有鱼刺,叶氏方将那盘鲥鱼奉到了赵立本面前。

    “大人请用。”

    赵立本头戴黑纱大帽,身穿宽松的云锦道袍,手上戴着个绿出水的宝石戒指,腰悬着切开鹅蛋般的硕大和田黄玉佩,一副优哉游哉的富家翁打扮。

    他扒拉几下盘中的鲥鱼,只吃了几块肉,便搁下了筷子,抿一口杯中的‘姚子雪曲’,食欲不振的叹道:

    “头潮的贡品鲥鱼又如何,吃多了也会腻……”

第六十三章 真不愧是大人

    伍记大船上。

    叶氏一边侍奉着赵立本用膳,一边轻笑道:“大人既然想孙子了,干嘛不直接唤他上船来见?”

    “要你多事?!”赵立本把脸一沉,不悦道:“老夫说过要磨砺他们,就得让他们多吃点苦头。若是这样相见,岂不前功尽弃?”

    “是,大人说的是,是妾身妇人之仁了。”叶氏被训斥却甘之若饴道:“他们能得这番磨砺,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老夫也不指望他们有出息,只要能知道生活不易,也就达到目的了。”赵立本站起身来,背手看着上游那艘小小的货船,露出了欣慰的微笑道:“老二家这小子,却是让老夫万万没想到的。”

    “是啊,小公子真是天纵奇才,居然能凭空制出这‘霜成雪’来。”

    叶氏款款起身,走到赵立本身后,为他披上了锦缎的披风,然后从袖中摸出个精致的小瓷盅道:“以前怎么没听大人,提过他有这份能耐?”

    “哼,光兴你有个好孙女,就不准老夫有个厉害孙子了?”赵立本微昂着头,傲然道:“从前有老夫,他便如剑在匣中,谁人识得吾孙锋锐?如今他青锋出鞘,终将光寒九州!”

    “真不愧是大人啊,连生的孙子都如此优秀!”叶氏满脸迷醉,仰望赵立本许久,方想起一事道:“对了,还未禀报大人,刚收到消息,他前日与一名配军,前御史赵锦认了宗,还将其接回家中。”

    “咦……”赵立本在这妇人面前,素来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伟岸形象,闻言却露出了吃惊之色道:“这小子怎么会想到这一出?”

    “大人,是不是小公子此举不妥?”叶氏闻言神情一紧,手掌在颈间虚划一下,轻声道:“要不要趁着小少爷外出,将那赵锦……”

    “胡闹台!”赵立本却断然摇头道:“吾孙此举乃神来之笔也!你伍记的耳目遍及两京,连朝廷马上就要起复,前朝因言获罪的官员都不知道?你还不如个孩子!”

    “是,妾身见识太短……”叶氏羞愧的低下头道:“这阵子把心思都放在大人身上,确实疏忽了。”

    “唉……”赵立本这才轻轻揽过叶氏肩头,伸手挑起她的下巴,正色道:“当年我怎么教你的,女人当家,不能低头。”

    “妾身一刻未敢忘记。”

    叶氏双目水润的看着赵立本,幸福的依偎在他怀中道:“我只为大人低头……”

    “唉,孽缘啊……”赵立本摇摇头,一脸无奈的问道:“我吩咐你的那件事,没有一并忘记吧?”

    “怎么会呢?那姓周的竟敢落井下石,退婚羞辱大人。我恨不得扒了他的皮!”叶氏柳眉一挑,恨声道:“妾身让人查到,他居然跟邵芳那个江湖骗子搅在一起,还偷偷勾上个秦淮名妓。把这些事往都察院一捅,保准他吃不了兜着走。”

    “这些都是小节,搬不倒一位四品大员。”赵立本摇摇头,有些自怜的暗道,若非高肃卿的缘故,老夫岂能栽在区区一点亏空上?

    见大人神情阴郁,叶氏知道他又暗自神伤开了。

    赵立本罢官之后,一直心情不好,是以叶氏才一直陪着他游山玩水。两个月来,两人乘船自长江上游而下,遍览沿途大好风光。可惜,这口气出不来,赵立本依然难以展颜。

    寻思片刻,赵立本沉声吩咐道:“你把搜集的情况,都转交给我乖孙,他兴许能用得上。”

    “是,大人。”叶氏自然无不应允。

    ~~

    赵昊万万没想到,自己那本该在老家受穷受苦的祖父,居然与伍记的女主人同乘大船,逍遥江上,好不快活!

    他心满意足的吃完了整条二茬的鲥鱼,便觉得晚上在船上过夜,也没什么大不了了。

    其实本来就没什么大不了,此时已春江水暖,赵昊又自带了被褥。夜里头裹着厚厚的被子,蜷缩在避风的船舱中,听着江水拍打船舷的声音,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等他被高武叫醒时,货船已经靠岸了。

    赵昊爬出船舱,站在甲板上伸个懒腰。

    舱外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赵昊眯起眼,适应了日光后,便见天宇空旷,碧蓝如洗。两岸盛开的油菜花金黄如锦,有成群的鸡鸭在其间觅食。

    几条懒散趴在码头上的土狗,朝陌生人吠起来,引来了附近的乡民。

    “哟,这不是唐老板吗?可有好些年不见!”乡民们居然都认识唐胖子,赶紧帮忙将船系好。

    唐老板知道赵昊多疑,忙赔笑解释道:“我当学徒时,就跟着师傅来当涂收菜油,说起来已经三十年了。”

    “哦。”赵昊点点头,心说我有那么可怕吗?便转头嘱咐余鹏道:“让大伙别离开码头,你和高大哥跟我去就行。”

    余鹏也知道,他这次差事办得不漂亮,唯恐这位蔡家巷首富对自己有意见,此刻自然加倍小心,赶忙遵命吩咐下去。

    这乡间野渡,连个下船的踏板都没有。唐友德直接从船上跳到岸上。

    他身子一趔趄,险些掉到水里,幸好被乡民一把扶住。

    “嘿,坐船太久,他娘的站不稳了。”唐老板尴尬的一笑。

    “是你发福了吧?”那乡民拍了拍他圆鼓鼓的肚子,笑道:“今年雨水少,油菜刚开花,唐老板怕是白跑一趟了。”

    “我也不是来收油的。”唐老板拍开那乡民的手,他如今也是‘分号遍金陵’的‘百年老店’东家,自然不愿再跟泥腿子打成一片了。

    “那你是?”乡民却不看眉眼高低,依然笑嘻嘻打趣道:“从南京来看油菜花?”

    “我是来收丝的。”便听唐友德淡淡说道。

    “啊?”几个乡民闻言一愣,难以置信的问道:“你说的是真的,真要收丝?”

    “不错,去跟丝社的人说声,有多少我要多少!”唐友德粗声粗气的说道。

    “还不快去告诉社首,有收丝的贵客登门啦!”乡民们登时炸了锅。

    有人往东跑,有人往西窜,各自回村去报信。还有人当场就拉着唐友德的胳膊,想把他往自己村里拽。

    唐友德让几个乡民东拉西扯,差点被五马分尸了。

    “都放开我,谁再敢动老子一指头,我掉头上船,一根丝都不要了!”

    唐友德恼火的吼一嗓子,别说还真管用。那些乡民马上松开手,还想帮他捋一捋弄皱的袍子。

    “滚一边去……”唐友德没好气的虚踢一脚,在码头站定道:“我哪也不去,让你们各村的社首来见我。”

    “唉,好好……”众乡民唯恐惹恼了他,赶忙远远站在一边,却没人肯真的离去。唯恐他被别村拉走。

    “这是临近几个村共用的码头,所以各村的人都有。”唐友德本来是想在赵昊面前好好显摆一下,可让群泥腿子这么一折腾,哪还有什么威风可言?他正了正歪掉的嵌玉黑绸**帽,苦笑着对赵昊道:“这会儿消息差不多传到各村去了,他们丝社的社首待会儿就来求咱们了。”

    赵昊见生丝不出所料,乃是买方市场,便点点头,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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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可望不可求

    来到当涂县,赵昊才知道,原来直接从农民手里,是收不到丝的。

    各村的生丝都掌握在丝社手中。

    春荒时,丝社的社首借贷给农民养蚕缫丝,等到结茧后,农民以生丝偿还,多余的生丝也都卖给了他们。

    “农民手里既然都没了丝,为何还如此急迫?”余鹏见赵昊露出不解之色,忙替他发问道。

    赵昊向他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不愧是老甲长的儿子,就是机灵。

    “丝社和乡民是一体的,丝社卖不出丝,就回不了款,拿什么借钱给他们度春荒?”便听唐友德笑答道:“说起来,也是丝社自己玩砸了。他们这些丝社上头,还有生丝行会。为了将生丝卖出高价,行会每年都会规定最低丝价。低于那个价,一两丝不准出当涂。”

    赵昊点点头,大明的乡民都玩起了价格联盟,怪不得士大夫的笔记上,都咬牙切齿的怒斥,江浙小民奸猾呢!

    原来是占不到便宜恨得啊。

    “这法子往年百试百灵,可谁承想近年海禁森严,丝绸销路不畅,城里的各家机户都大量裁人减产。他们乡下人却还一个劲儿的在田间地头种桑、养蚕。市面上根本用不了那么多丝,上元、江宁这些靠着南京近的还能及时降价出货,这当涂虽然离着南京才一百二十里,却要闭塞许多,丝又卖的那么贵,谁会舍近取远来这里收丝?”

    赵昊又心说,这问题四百年后都没法解决……

    “这下每家丝社都积压了不少货,却又不能因为积压,不管那些养蚕的农户。因为这种固定的纽带关系,是丝社生存的根本。一旦失去农户供给,他们便无丝可收。”便听唐友德理解深刻道:“因此在年景不好的时候,他们甚至要贴钱进去笼络乡民。眼看丝价低迷,两月后又有新丝上市。到时候,一方面,他们没卖出去的秋丝要贬值,一方面,还得找钱去收乡民的春丝,你说那些社首得愁成什么样?”

    说着他得意的看向赵昊道:“公子这下明白,我为何要舍近而取远了吧?”

    “功课做得不错。”赵昊赞一声,拍了拍唐友德的肩膀道:“这下我就放心了。”

    说完,他便留下余鹏,在高武的陪同下,朝着漫山遍野的油菜花田走去。

    “公子要去哪儿啊?”唐友德在他身后高声问道。

    “玩啊。”赵昊头也不回的笑道:“如此美景,岂能辜负?”

    “你,你……我、我……”唐友德苦笑了半天,认命的一挥手道:“唉,我就是给你跑腿的命啊。”

    话虽如此,其实赵昊不在这儿,他反而更自在。

    几次接触下来,唐友德非但没吃定这少年,反而被他吃得死死的。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有赵昊在一旁,唐友德就感觉,仿佛又回到当年战战兢兢做学徒时的光景。

    ~~

    那厢间,赵昊离开码头一段距离后,居然变戏法似的掏出个罗盘来。

    高武登时瞪大了眼,这罗盘是前几日逛街时,公子顺手购得的。他本以为赵昊只是觉着好玩,却没想到公子居然还会看风水!

    赵昊哪会看什么风水啊?他花了好些银子买下这堪舆罗盘,不过是担心下乡时,万一迷路了,好当成指南针用而已。

    辨明了方向,赵昊便大步朝着西北行去。

    高武忙迈步跟上,只见赵昊走得十分着急,根本没有欣赏山野风景的意思。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一口气走出了七八里地,直到一条绵延的山脉横亘在眼前,挡住了二人的去路。

    赵昊这才站住脚,满脸激动的看着罗盘上,那忽然胡乱抖动起来的指针,久久无法平复。

    高武看着那山形如猛虎出山,似乎风水不错。心说看来公子找到风水宝地了,莫非是给老太爷寻的阴宅不成?

    只是这罗盘,也太不堪用了吧,回头定要爹去找店家理论。

    良久,赵昊长长叹了口气,将罗盘丢给了高武,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与方才判若两人。

    江南最大的露天铁矿就摆在他眼前,可是他却暂时无福消受,世上还有比这更残忍的事吗?

    本来听唐胖子说,此行的目的地是当涂,他还乱激动了一阵,因为大名鼎鼎的马鞍山铁矿就在这里。可当他真的来到当涂,站在那著名的南山脚下,看着满山翠绿,毫无开采痕迹。他就知道,这时候还没人知道这里埋藏着巨量铁矿石呢。

    如果旁人已经开采,他还能设法分一杯羹。但完全没有开采过的铁矿,他可没有啖这头道汤的勇气,更没这本事——私开铁矿,可是视同谋逆啊!

    赵昊默默盘算一下,估计老爹当了举人都依然没戏,只好转身离开。真叫个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归途中,他又想到既然来了当涂,应该去凭吊一下李白。可好容易找到个村子,跟乡民一打听,李白墓居然还在三十里外。

    “公子,那位老丈说,可以用牛车载你过去。”高武指着远处的老汉瘦牛,闷声说道。

    “那天黑也到不了……”赵公子翻翻白眼,如今他也是体面人了,岂能坐牛车颠簸在尘土飞扬的村道上?等到太白墓前,灰头土脸如何与诗仙相见?

    “算了,早晚咱们会回来的!”赵昊回头看看远处的青山,一阵咬牙切齿道:“你等着,你早晚是我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恶少盯上了哪家闺女了呢。

    ~~

    两人便原路返回,走到半路上,忽然听到河边有叫骂声。

    赵昊循声望去,不禁眼前一亮,居然有人在打架……

    只见七八个乡民拎着铁锨、锄头,在围攻一个精瘦的汉子。那人挥舞着一根扁担,叮叮当当间,居然能将四面八方的攻击悉数挡下。

    “这人功夫不错哦……”

    高武忙拉住要凑过去看热闹的赵昊,刚想带他远离是非地,自己却愣住了。好一会儿方奇怪道:

    “此人的招式好生眼熟,仿佛我戚家军的武艺……”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上啊!”赵昊一听来了精神,大力怂恿起高武来。

    高武却为难的看了看赵昊,显然不放心他的安全。

    “我在树后面躲好。”赵昊却把他一个劲儿往河滩推道:“你救下人来咱们就往回跑,到了码头还有啥好怕的?”

    “好嘞!”高武终于放下了顾虑,将身上的小褂一脱,一边用衣服缠住右手,一边大步流星奔向河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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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大师还俗了

    河滩上,那被围攻的汉子似乎心有顾忌,一根扁担虽挥舞的密不透风,却只是将攻击尽数挡下,并没有还手的意思。

    那伙乡民并没看出他的克制,反而愈发猖狂的大叫道:“这假和尚快撑不住了!”

    “加把劲,打死他!”

    之前东南倭患持续十余年,各地乡绅纷纷组织团练自保,是以这些乡民无论是出手还是配合,都颇有章法,并非乌合之众。

    七八根铁锨、锄头劈头盖脸朝那汉子周身砸去,他虽然武艺高强,可扁担并不趁手,又只守不攻。终于咔嚓一声,手中的扁担断为两截。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那汉子有些措手不及,没法再格挡朝着面门劈来的铁锨,忙一个铁板桥,险之又险的仰面躲了过去。却仍被铁锨扫到了头,登时血流不止。

    眼看一招得逞,那些乡民非但没有收手,反而愈加凶狠的围攻起来,想要趁他病、要他命!

    忽然,一股劲风从几名乡民脑后袭来,那几人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人拎着脖子,下饺子似的一个个丢到了河中。

    扑通扑通落水之后,他们这才听到一声暴喝:“住手!”

    余下四五名乡民,才发现来者是个赤手空拳,裸着上身的疤面巨汉。

    虽然这巨汉让人胆寒,但他们自觉人多,手里又有家伙,岂能不战而退?

    再说,不是应该先喊住手再动手的吗?偷袭之后再喊住手,劝架的诚意在哪里?

    “少管闲事!”为首的乡民抡起锄头,作势要砸向巨汉。

    那巨汉一把抓住锄柄,冷冷看着他。

    乡民想要抽回锄头,可任他使出吃奶的力气,锄头却依然纹丝不动。

    “愣着干什么?并肩上啊!”为首乡民心下大骇。

    其余乡民忙放过了被鲜血蒙住眼睛的汉子,挥舞着铁器朝高武攻来。

    高武冷哼一声,长臂一甩,将那为首的乡民连人带锄头,全都扔到了河中。

    然后他展示出与身形不相称的敏捷步伐,轻巧的闪躲过乡民的攻击,一拳一个,将他们悉数打翻在地。

    看着仅吃了一拳,便倒地爬不起来的乡民,远处的赵昊这时恍然大悟。原来高武是怕自己力气太大,所以才用衣服缠住拳头,以免打出人命。

    又能打,又谨慎,还话不多。本少爷的眼光怎么这么好?

    ~~

    河滩上,那受伤的汉子也擦净了脸上的血迹,感激的看向高武,道谢的话却变成了一声轻咦。

    “咦,是你?!”

    高武一脸迷茫的看着他,只觉得此人有些面善,一时却对不上号。直到听到他说话,才张大了嘴巴,吃惊的说不出话。

    显然,也认出了对方。

    那人似乎对高武很熟悉,知道他有语迟的毛病,丢掉手里的断扁担,沉声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先离开。”

    看到那些被他丢到河里的人,已经挣扎着爬上岸,高武点点头,转身就跑。

    那人也捂着额头,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刚走远,那几只落汤鸡就上了河滩,躺在地上的乡民也拍拍身上的土,站了起来。

    显然,狡黠的乡民深谙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

    “二大爷,他们跑了!”众人朝那为首乡民道。

    “跑了和尚跑不了庙!”那乡民一把拽下头顶的大蓬绿藻,狠狠啐一口道:“去他家!”

    ~~

    那厢间,高武领着那汉子,跑到了赵昊藏身的大树旁。

    赵昊竖起大拇指,刚要夸赞高武一番,却见他二话不说,一把将自己拎了起来。

    赵昊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高武背在背上了,撒丫子就往码头方向跑。

    那汉子犹豫一下,也跟在了后头。

    跑出半里地,见没人追上来,高武才放缓了脚步,闷声说道:“乡下宗族械斗,动不动就能喊来成百上千,咱们捅了马蜂窝,赶紧逃跑。”

    他可是义乌矿工出身,对此自然十分警醒。当年戚继光也是在目睹了那场持续月余,死伤千人的义乌宗族大械斗后,才毅然决定招募悍不畏死的义乌矿工,组建戚家军的。

    “那这位朋友的宗族在哪里?”赵昊看向那汉子,见他的伤已经止住血,只是左边眉头高高隆起,看上去十分吓人。

    “小人是外来户……”那汉子说话细声细气,跟高武的粗嗓门形成鲜明对比。

    “他法号天真,是我戚家军的僧兵。”高武已经组织好语言,沉声介绍道:“僧兵是俞大帅帮我们戚家军训练的精锐,每战必冲锋在前,为大军披荆斩棘,不知立下多少功劳。但他们从不要求表功,将士们都打心眼里佩服!”

    “哇……”赵昊看着那汉子浓密的头发,才发现确实要比常人短一些。但这会儿顾不上八卦,便沉声问道:“那你可有家人在此?”

    “有的。”汉子脸一红,小声道:“小人已经还俗,俗家名唤吴玉,和拙荆住在北面的汤家圩。”

    “咳咳……”赵昊和高武忍不住一阵咳嗽,前者憋红了脸,闷声问道:

    “没别人了?”

    “没了。”

    “那还在这磨叽什么?”赵昊一拍高武的肩膀,急声道:“那些人凶悍的很,却不来追赶咱们,八成是去汤家圩了。”

    “小人先走一步!”那汉子吴玉登时神情大变,他也一直在担心这个!现在见这少年也有同样的担忧,哪还敢再耽搁一刻,朝两人草草一拱手,便向北飞奔而去。

    “放下我来,你跟上去。”赵昊又拍了拍高武的肩膀,沉声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

    “那公子……”高武时刻不忘自己的职责。

    “码头就在前头,我自己跑回去就行。再说他们又没见过我,你有什么好担心的?”赵昊使劲挣脱他的手臂,双脚落地道:“若是被人围住,千万不要乱来,拖一段时间我自会带人增援。”

    高武想一想,赵昊安排妥当的很,便重重点头,深深看他一眼,然后迈开大步追那吴玉去了。

    赵昊也朝着码头撒腿跑去,其实按照他平日低调的做派,此事纯属多管闲事。但那吴玉既然杀过倭寇,他就没法放着不管。

    就算那吴玉真杀了人,犯了王法自有官府治他,区区乡民有什么资格,打杀一位抗倭英雄?

    ~~

    别看只有三四里地。可养尊处优惯了的赵公子,哪受得了这份罪?

    没跑出二里地,他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路边的大槐树直喘粗气。

    赵昊口干舌燥,想要喝口水,水囊却还在高武身上……

    “唉,当涂跟我八字不合……”

    哀鸣一声,他继续双手叉腰,拖着步子朝码头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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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好黑心的唐胖子

    野渡码头上,唐胖子正享受众星捧月般的待遇。

    一众丝社社首收到消息,便第一时间赶了过来,想要将财神爷请去自己家中。

    可任凭他们好话说尽,唐友德依然坐在高腿马扎上不动如山。

    直到所有社首都到齐,唐友德才假假一笑道:“各位如此热情,唐某受宠若惊,只是我就一个人,实在分身乏术啊。”

    “是是是。”社首们陪着笑,再没有当年的硬气。“那就按唐老板的意思,在这一起谈吧。”

    唐友德以寡敌众,谈笑风生。自感大有诸葛孔明舌战群儒的架势,只可惜这些对手实在不能打……

    现在已经是三月了,再不卖掉手上的存货,等两个月后春蚕结茧,那就要彻底砸手里了。

    哪怕县城里的丝会首脑,现在也不会干涉他们多少钱出货了,只要能卖掉,就是好汉。

    有道是形势比人强,那些社首哪还有本钱跟他叫板?唐友德还没出招,便竞相降价开了。

    “唐老板,我们刘家村的丝最为上乘,往年最低也要卖到一两半银子。现在只收你一两……”

    “我们九钱一斤!”

    “我们八钱……”

    “七钱八……”

    “七钱七……”

    “七钱六……”

    唐友德一直眯着眼听卖家自相残杀,直到降价的幅度越来越小,他才微微睁开眼,轻声细语道:“我最多只出到四钱。”

    话虽然说得轻飘飘,可一刀就把最低的报价砍去一半!

    “这,这这……”听到这个侮辱性的报价,社首们不禁变颜变色,对唐友德怒道:“姓唐的,你是买卖越大,心肠越黑!这价钱连本都收不回来!”

    “就是,我们收丝都不止这个价!”一众社首气愤的嚷嚷道:“不卖了,请回吧。”

    “少来这套!”唐友德啐一口,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扣掉放款的利息,你们从丝农手里拿丝的成本,绝不超过二钱!”

    “我姓唐的做生意,向来信奉大家发财,开出这个价,你们绝对赔不了。”

    “这……”社首们没想到,从没接触过生丝行当的唐友德,居然这么在行,不由气焰为之一窒。

    “唐老板,”有那沉不住气的便道:“丝社和丝农的账不是这么算的。年景不好时,我们还要免息,甚至本金都会贴补出去……”

    “是啊,唐老板,别只看贼吃肉,不见贼挨打啊。”

    “现在就是你们挨打的时候。”唐友德冷笑一声,提高音调道:

    “现在什么光景,大家心里都清楚。国内,南京城的织工大半失业,开工的织机不足往年一半。海外,江浙海商的船已经多久没出海了?前日倒是有一艘冒险去日本的,还没出舟山,就被朝廷水师查扣,上万斤生丝全都充了公。这年景下,南京的桑农都开始拔桑种稻了,也就你们还把仓库里那些没人要的玩意儿,当成宝……”

    “嘶……”社首们虽然知道年景不好,但听唐友德说得如此言之凿凿,还是感到万分沮丧,一个个重新弓下腰去。

    也有人不服气的小声问道:“既然把生丝说得一文不值,那你干嘛还下乡收丝?”

    唐友德手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他胖大的身躯,在一众弓着腰的社首面前,显得颇有压迫感。

    “有道是人弃我取。现在织机的价格不足往年三成,熟练织工的工钱也砍去大半。我准备趁机砸个几万两银子进去,只要咬牙坚持几年,等到别的机户都改行了,我的生意自然就会好转。”

    说着,他拍了拍一个社首的肩膀,一脸凝重道:“我这时候入行,也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的。为了能熬过这个寒冬,只能给到这个价格了。共度时艰,共度时艰吧……”

    见众人还不说话,唐友德便弯腰折起马扎,作势转身道:“我这趟出来,也没打算一定要在哪收丝,还准备去和县、芜湖转转。等我转一圈回来,诸位给个准信如何?”

    “这……”众社首闻言慌了神,他们多精明的人,焉能听不出唐友德这话里威胁之意?

    你们不答应,老子就去别处收丝!

    “唐老板别走,再谈谈嘛……”

    “是啊,唐老板,眼看快晌午了,怎么也得吃饭吧……”

    “多少再加点吧,四钱一斤实在是做不来。”

    社首们明知他是欲擒故纵,却还是不得不好话说尽,竭力挽留。

    “最多再加一钱。”唐友德这才冷笑道:“多一文都没有了。”

    众社首闻言陷入纠结,五钱银子虽然少得可怜,但也有赚不赔了……

    只是比起往年来,简直就是他妈挥泪大甩卖啊!

    唐友德洞若观火,一见他们要松口,马上趁热打铁道:“我这头一次,只收五千斤丝试试水,若是一切顺利,下次还能再来多收些。否则,就是一锤子买卖了。”

    ~~

    众社首已经被他拿捏的散了架,听说他只收五千斤丝,而且可能再没有下回,这下再没法共同进退了。

    每个丝社的存货有多有少,多的得有两三千斤,少的也有千把斤的样子,这五六个社首加起来,存货足足超过一万斤丝。

    唐友德却只收五千斤,谁先答应谁能出手,答应晚了就只能砸在手里……

    “唉,好吧……”

    终于有人顶不住,对唐友德伸出手道:“我卖这个数。”

    两人用袖子遮住手,比划一阵,唐友德点头笑道:“成交。”

    还没等那人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其余社首也争先恐后的喊了起来。

    “我也卖!”

    “我卖我卖!”

    看着四五只手同时向自己伸过来,唐友德正打算趁机再拿个乔,却忽然吃惊的张大嘴。

    只见赵昊从远处跑来,满头满脸的汗水,气喘吁吁撑着膝盖,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余鹏赶忙奔过去,双手扶住赵昊,急切道:“公子,出什么事了?高大哥呢?!”

    “快,快……”赵昊断断续续道:“喊人,抄家伙,跟我走……”

    “好嘞!”余鹏也不问了,马上朝货船打了个唿哨!

    北城是府军后卫的驻地,十几个军营混杂在一起,对蔡家巷的汉子来说,打架斗殴简直是家常便饭。

    哨声响处,便见货船舱门被猛地踢开,冲出一条精赤着上身的汉子,提一根五尺长铁棍。那汉子助跑两步,一个跨步直接飞跃过唐友德的头顶,稳稳落在岸上,朝着赵昊和余鹏奔去。

    “这……”

    唐友德等人还没回过神来,又是一条赤着上身,手提铁棍的凶汉冲出舱门,从他们头顶跃上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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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恶少的基本修养

    那些社首目瞪口呆的看着,一个接一个,整整十来个赤着上身、持着铁棍的凶汉,从藏身的船舱跃上码头。

    这极具震慑力的场面,吓得他们两股战战,险些跪在唐友德面前。

    “唐老板有话好好说,不要动粗……”

    “我们都说要卖了,四钱也可以的……”

    “闪一边去。”看着那些凶汉围到赵昊身边,唐友德便知道肯定有麻烦发生,推开那些社首,过去插嘴问道:“怎么了?”

    赵昊简单说明情况,又问唐友德道:“这里可有汤家圩的社首?”

    见唐有德点头,赵昊便沉声道:“当我欠你个人情,让他带路去汤家圩!”

    赵公子虽然热血上头,却没失去冷静。跑回来的路上,他就已经分析过,自己的优势和劣势在哪里,又该如何扬长避短!

    “汤家圩的人,快给我们带路。”唐友德居然没有迟疑,转头朝那些社首吼一嗓子。

    那汤家圩的社首,正是头一个跟唐友德谈妥的那位,马上自告奋勇道:“我带路,跟我走!”

    其余的社首哪能让他吃独食?也跟着一起朝汤家圩跑去。

    ~~

    汤家圩是个有着四五十户人家的圩子。

    所谓圩子,便是外头有壕沟的围墙,前些年闹倭寇时,东南不知多少村落都建了这种圩子以自保。

    圩子内环境封闭,所居的大都是同宗同族。偶有外姓人杂居其中,也是备受欺负的。

    譬如此时,汤家圩的几十个汤姓族人,便将圩子里唯一一户姓吴的人家,围了个里外三层,水泄不通!

    “假和尚,滚出来!”

    “四丫头,你个丢尽祖宗脸的贱人,滚出汤家圩去!”

    “兀那鸟大汉,你不是挺能打吗?有本事出来啊!”

    他们一边骂着污言秽语,一边将石头、牛粪雨点般丢进院中。

    院子里,正屋房门紧闭,一个披头散发、脸上还有清晰掌印的女人,正在帮吴玉包扎伤口。不时有石块、砖头从破碎的窗扇丢进来,她却置若罔闻,似乎根本不受影响。

    高武手里攥着一根熟铁棍,肩膀抵着房门,拿一只眼从门缝观察外头。

    他和吴玉还是稍稍晚了一步,那些汤家人已经找上门来。

    可吴玉家的女人也不是好惹的,居然跟那些大老爷们厮打起来。只是身单力弱,几下被人家擒下,还打了一记耳光!

    吴玉赶回来时,正看见自己娘子挨打,登时就发了疯,再不跟汤家人客气。冲上去一阵拳打脚踢,就将那几人打得满地找牙、四散而逃。

    两人本打算带着吴玉的娘子,赶紧逃出汤家圩,可人家把圩子门一关,他们只能退回了这里。

    只见这时汤家人越聚越多。仗着人多势众,他们踹开院门,潮水般涌进了院子里。

    这就是他们最大的弱点,敌众我寡,人主我客!

    高武却依然面不改色,这种乡间斗殴的场面,对身经百战的戚家军队正来说,算得了什么?

    吴玉包扎好了伤口,也提着根七尺长的铁棍,走到高武身边,神情平静道:“他们已经进了院子,我可以开杀戒了。”

    “不可。”高武伸手拦住他,说出自己早就盘算好的想法。“等天黑。”

    高武还记得不久前,赵守正曾说过的那句《大明律》,‘凡夜无故入人家内者,杖八十。主家登时杀死者,勿论!’

    所以天黑,是动手的前提条件。

    他娘子也拉住吴玉,低声道:“怎么说,我也姓汤,不要闹出人命……”

    “唉,欺人太甚!”吴玉重重一杵铁棍,将门槛石砸得火星四溅。

    ~~

    这时,赵昊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赶到了汤家圩。

    这回赵昊倒没用两条腿跑,唐友德命个社首,将骑来的毛驴让给了赵昊……其实还有一头瘦驴,但唐胖子看看自己的体型,还是没有造孽。

    于是余鹏牵着驴,赵昊骑着驴,跟着那姓汤的社首,带着二三十号人,浩浩荡荡杀到了圩子外。

    那汤社首同时也是这圩子里的族长,不然凭什么让他当社首?

    看到大白天的圩门紧闭,他知道里头肯定有事发生,急得跺脚大喊道:“开门,快开门!”

    有汤家人上了墙,看到族长回来了,也顾不上问开门的暗号,便赶紧将门打开。

    汤社首带着众人冲进圩子。几个汤姓族人迎上来,看到那十来个赤着上身,持着铁棍的凶汉,不禁倒吸冷气。

    “莫非土匪劫持了族长,前来洗劫圩子?”

    他们却不会将这些人当成倭寇的,因为不管真倭假倭,都是髡头赤身的。这些凶汉虽然也赤着上身,但头发没剃,所以最多是土匪,而不是倭寇。

    当然,其实两者也没差……

    好在他们看到其余几个村的社首也在,并没有被挟持的迹象,反而还七嘴八舌的问道:“村里发生了什么事?”

    “哪里有事情发生?!”汤社首也抓过一个族人问道。

    “四丫头家……”

    那族人茫然指了指圩子西边最角落。

    其实不用他说,汤社首也看到那里围了好些人,赶忙又带着众人冲了过去。

    圩子不大,眨眼就到了四丫家外,汤社首便被看热闹的人挡住了去路。

    “让开让开!”汤社首没好气的连踢带踹。“有什么好看的,滚回家去!”

    那些看热闹的,虽然也姓汤,却跟吴玉家没什么过节,见族长发了火,便一哄而散……站到远处,继续看热闹。

    院子里,几十号男男女女正气焰嚣张的,扬言要烧掉四丫家的破茅屋。

    “你们怎么不把圩子点了?!”汤社首气得直跳脚,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将那带头的乡民打了个趔趄。

    “日你……”那乡民暴怒回头、刚要发作,看清是族长后,登时气焰一滞道:“族长……”

    “你们在搞什么名堂?”汤社首朝着一众族人怒吼道:“老子一时不看着,你们就要翻天不是?!”

    其实放在平时,汤社首断不会不顾族人的感受,胳膊肘子往外拐的。但今时非比往日,他唯恐卖丝不成的心理,就成了赵昊有恃无恐的倚仗了。

    这人呐,一旦有求于人,就会受制于人。

    ~~

    那带头的乡民,却体会不到汤社首的难处,还恶人先告状道:“族长,有外人欺负咱们汤家圩……”

    汤社首还没说话,便听他身后那个骑在驴背上的少年,冷声说道:“你还说真对了!今天我就要欺负欺负你们汤家圩!”

    看到那被砸得惨不忍睹的茅屋,赵昊担心高武和那吴玉两口子的安危,不由动了真火道:“你们不是喜欢人多欺负人少吗?来,我就这十个人,咱们比划比划,生死各安天命!”

    话音未落,那十来个赤着上身的凶汉,便不约而同的举起铁棒,朝着地面狠狠一抽。

    登时满地烟尘腾起,十余人便如腾云下凡的天兵一般,一下就镇住了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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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威风凛凛赵公子

    那些汤家圩的乡民,登时就被镇住了。一个赤身铁棍大汉,都能把他们吓得不敢进屋,何况又来了十多个?

    赵昊也被他们吓了一跳,一旁的余鹏忙小声解释道:“这是活闹鬼的玩法,吊嘚么的人……”

    原来这是蔡家巷弟兄们开片前,涨自己威风、灭他人志气的手段。类似于毛利战舞……

    汤社首赶忙挡在两帮人中间,朝着赵昊作揖连连道:“公子息怒,不要伤了和气,等小人问清楚……”

    却见唐友德指着汤社首的鼻子骂道:“姓汤的,我这些朋友伤一根汗毛,你休想卖我一根丝!”

    “不会的,不会的,都是误会,误会……”汤社首朝两人一阵点头哈腰,就差跪下磕头,好容易稳住了赵昊一伙。便回过身来,黑着脸对那为首的乡民道:“老二,你想作死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都是那假和尚的错。”汤老二先给吴玉扣个帽子,然后才吞吞吐吐道:“这不今天在给桑田浇水吗?假和尚忽然蹦出来,挖开了水渠,要把咱们的水引到他的田里,大伙自然不干,就争吵起来……”

    “你放屁!”屋门猛地推开,四丫柳眉倒竖走出来,指着汤老二骂道:“去年修渠时,我家男人一个顶你们三个出力,凭什么不让我们浇水?!”

    “都是你们两个不要脸的晦气,才惹得老天爷不下雨的!”汤老二振振有词的说着荒谬的理由。

    可更荒谬的是,一众汤姓族人居然还不住点头,显然是信服这说法的。

    赵昊不禁气极反笑,招手示意吴玉夫妇过来,问道:“你们到底做了什么不要脸的事,居然能惹得老天爷都不下雨?”

    “公子,我……”吴玉羞愧的低下了头。

    那四丫却昂着头,觉得自己的事无不可对人言。“好叫这位公子知道,民妇名唤汤四丫。五年前,当涂闹倭寇,我一家人正好到县城走亲戚,结果爹妈兄弟都被倭寇杀了,我也被他们抓住了。”

    “倭寇带着抢来的女人一路往东,准备坐船出海时,被戚家军打了埋伏。”四丫伶牙俐齿,浑不像一般的农村妇女。“当时我掉到水里,就是被我家男人救下的,那时……他还是个和尚。”

    吴玉的脸更红了,但紧紧握住了妻子的手,接过了她的话头道:

    “大军正在转战,不可能把救下来的妇女送回原籍,大帅便命她们随军,帮着照顾伤员,洗洗刷刷。后来女人们陆续回了家,四丫却一直留了下来……”

    “我就是看中他了。”汤四丫目光灼灼的看着吴玉道:“整天死缠着他,说他杀了那么多人,还喝酒吃肉,该犯得戒都犯了,还差一条色戒吗?”

    “僧兵是可以喝酒吃肉的……”吴玉小声申辩道。

    “总之我就赖上他了,跟他从南到北了五年,就连大帅和他的师兄们,也劝他还俗。”汤四丫骄傲的一挺胸道:“他最听大帅的话,就乖乖蓄了头发,跟我回了家……”

    说到这,汤四丫脸上的骄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齿寒。

    “这些年,我不知道多少次跟我男人,说起汤家圩的好,说这里是鱼米之乡,圩子里都是亲人……可没想到的是,我们把他们当成亲人,他们却把我们当成了仇人!”

    “你别瞎说,谁知道你在外头,有没有跟倭寇睡在一起?还又带了个野和尚回来!”那汤老二终于忍不住插嘴道:“我们汤家圩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放你娘的屁!老娘只有吴玉一个男人!”汤四丫狠狠啐一口道:“何况根本就不是为这个!是因为你们瓜分了我们家的田地房产,又被我硬生生要回来。你们才整天到处造谣,说我两口子的坏话!”

    听到这里,赵昊基本明白了。他抬抬手,示意汤四丫稍安勿躁。

    汤四丫早就听恩公说起,这骑驴少年是他的主人,自然乖乖闭嘴。

    赵昊目光转向汤社首,幽幽问道:“这些事,你都知道吧?”

    “呃,有所耳闻。”汤社首忙陪笑道:“但四丫不也说了吗?田产都还她了。”

    “应当应分的事,还有脸拿出来说?”唐友德冷笑一声,从旁给赵昊帮腔道:“白种了人家五年地,给租子了没有?!”

    “这……”汤社首一时语塞。

    “还个屁!”汤四丫冷笑道:“他们还以为我不知道,把原先我家靠河的肥地,给换成了靠山的瘦田!”

    “真他娘,净干没**的事儿!”唐友德义愤填膺,见赵昊奇怪的看着自己,便一拍胸脯道:“公子别看我这样,也曾为抗倭捐过大几千两的!最看不得戚家军的抗倭英雄受委屈……”

    赵昊却给他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唐友德福至心灵,居然明白了赵昊的意思,暗道原来公子是嫌我抢戏了。

    他忙转换角色,改为捧哏道:“公子说,这事儿该怎么办吧?老唐都听你的!”

    赵昊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对唐友德道:“老唐,本公子很不开心。”

    “明白。”唐友德应一声,便对那汤社首威胁道:“听见没,公子很不开心。公子不开心,老唐我就不开心,不开心还做什么买卖?”

    “别介别介,去我们村,我们包你们开心。”其余社首还在那唯恐天下不乱。

    “都少说两句吧,各位。”汤社首苦笑着朝那些同行抱拳求饶。

    他村里才五十多户人家,却屯了将近两千斤丝,而且他还是族长,更不能看着族人们青黄不接。汤社首整天对着那两千斤丝愁得头发都白了一半。是以才会第一个向唐友德妥协。

    “汤二虎聚众围攻同族,当杖二十,浸竹笼一天!”待众人安静下来,他才一咬牙,恨声道:

    “请家法!”

    又一指汤老二道:“把这厮给我绑起来!”

    汤老二登时慌了神,忙连声求饶道:“大哥,你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一旁的族人也赶忙说情道:“是啊,族长,怎么说他也是你亲弟弟。”

    “你们想一起泡水吗?”

    汤社首狞笑一声,众族人马上噤声,并帮他将汤老二死死摁在地上。

    须臾,几个族人用两根刷了红漆的木棒,穿个竹笼抬过来。

    然后两人抽出木棒,扒下汤老二的裤子就打!

    “哎呀,哎呀……”汤老二便有一声没一声的干嚎起来。

    ~~

    在皇权不下乡的年代,宗族私刑其实是朝廷刑罚的补充,为了维持地方秩序,朝廷甚至会鼓励乡绅对乡民进行管束。一般只要不弄出人命,官府是不会追究的。

    因此一族之长对阖族的控制力极强,是以赵昊吃死了汤社首,就等于吃死整个汤家圩。

    “咦,老唐,这棍子打人怎么没有肉响声?”赵昊坏透了,明知道汤家族人不会对族长弟弟下狠手,却故意问唐友德道:“不如换我们的铁棍吧。”

    “我看行,最好再让高壮士给他们示范示范。”唐友德坏笑一声道。

    汤社首闻言将那行刑的族人,一脚踹到一旁,夺过他的木棒,抡圆了狠狠砸在汤老二的腚上。

    “我打死你个杀千刀的孽障!”

    “嗷……”只听嗷的一声,汤老二疯了一样挣扎起来,四五个人都按不住。

    又挨了他哥两棍,这才老实下来。

    “照这样打,打够数!”

    汤社首将棍子丢给一旁的族人,恶狠狠道:“打死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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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

    二十棍子扎扎实实打下去,汤老二皮开肉绽,直接晕厥过去。

    可还没完。

    只见族人们将他塞进竹笼里,抬出了院去。

    “不会出人命吧?”赵昊见状不由咋舌。

    “公子少见了,像这种,打完了都要浸猪笼的。”唐友德却司空见惯道:“罪过大的,直接塞进石头去淹死。罪过轻的,头还可以露出水面。”

    顿一顿,他哂笑道:“做做样子而已,咱们一走就会放人的。”

    “哦。”赵昊点点头,放下心来。暗道,我真是个善良的少年。

    汤社首又将族人臭骂一通,统统撵走,这才陪着小心对骑驴少年道:“公子爷可消了气。”

    “气是消了。但有些事儿,咱们还得说道说道。”赵昊面无表情道:“方才这位娘子说,你们把人家的地给换了,有没有这回事儿?”

    “有,是我耳根太软,没坚持住。”汤社首假假给了自己一耳光道:“回头就给他们换过来。”

    “多谢公子仗义相助,但不用麻烦了。”汤四丫却忽然道:“我们准备搬走,不回这汤家圩了!”

    “那正好。”赵昊抚掌笑道:“汤社首可将田产宅院作价收购,给你夫妻充作安家费。”

    “要按原先田产的价!”唐友德忙提个醒。

    “没问题……”汤社首倒不发愁收购四丫的田产,待他低低的价格吃进去,将来随便转手一卖,就能小赚一笔。

    “只是小人的家当全都变成了生丝,一时拿不出银子,还得请四丫夫妇等个几日……”

    “不用等,从卖丝的银子里扣掉就成。”赵昊多精的人啊,能让他钻这个空子?

    赵昊问了问四丫有多少田,然后便掐指算道:“南直隶一亩上好水田是二十两一亩,桑田十两一亩。四丫家一共一亩半水田,两亩半桑田,合计五十五两。”

    又看看这破院子道:“这宅子不值几个钱,就不要计较了,统共给六十两就成了。”

    “公子公道极了。”唐友德竖起大拇指。

    “公子,你说的是苏州的地价吧?”汤社首却哭丧着脸道:“我们这小地方水田十两一亩任你选,如今桑田更不值钱!”

    这屋子五两倒是值了,可羊毛出在羊身上,加在一起就亏得他肝儿疼了。

    在他看来,给四丫三十两就撑破天了。

    “我还没算完呢,急什么?”赵昊却咳嗽一声,不满的瞥一眼汤社首,接着道:“还有我这位吴兄弟的汤药费,算你二十两。还有十几个兄弟,不能白跑一趟吧?少说也得二十两。”

    说着他又看看唐友德道:“老唐,你想要多少跑腿钱?”

    “我就算了吧。”唐友德看汤社首跳河的心都有了,便摆摆手,没瞎凑热闹。

    “那我的调解费也免了吧。”赵昊大方的一摆手,对那汤社首笑道:“正好凑个一百两,一点都不多吧?”

    “确实不多,公子厚道。”唐有德点点头,心说这时机、分寸拿捏的刚刚好,不愁姓汤的不就范。

    要是汤社首不答应,他弟弟的一顿打不白挨了吗?

    但汤社首还是想努力一下,可他刚要讲价,赵昊却一抬手道:“对了,本公子习惯一口价,你废话一句,加一百两,两千斤丝扣完为止。”

    汤社首便猛然闭上嘴,默默盘算起来。丝价五钱银子一斤,他两千斤丝可以卖一千两银子。扣掉这一百两,他还有九百两,相当于一斤丝卖了四钱五。

    这个价还是有得赚,而且还得了四丫的房产田地,算来算去,也就是少赚个几十两。

    要是再犹犹豫豫,丝都卖不出去!

    这样一想,岂能因小失大?

    他便在赵昊流露出不耐烦之前,咬牙跺脚道:“算我交公子这个朋友了!”

    赵昊闻言,瞥一眼唐友德。

    唐友德尴尬的挠挠腮帮子,暗暗发誓以后再不说这句话。

    ~~

    谈妥条件之后,赵昊故意想让那汤老二多泡一会儿,便在驴背上喊饿。

    “快杀只鸡,打几条鱼,请公子和唐老板吃饭。”汤社首也放下心头大石,哪还管弟弟的死活?马上吩咐下去,给一行人安排酒饭。

    见汤家圩卖丝成功,另外几个社首这下急坏了,哪还顾得上吃饭,把唐友德拉到一旁嘀嘀咕咕,半晌才心满意足的各自去了。

    赵昊说了不管卖丝的事,自然一句都不会问。

    他更不耐烦去跟一帮老头子蝇营狗苟……赵公子显然忘了,他是如何不要脸的讨好老哥哥了。

    便让高武将饭菜端到圩墙上。他坐在那里一边小口喝着热腾腾的鸡汤,一边看着只有脑袋露出水面的汤老二。

    汤老二让河水一泡,早就清醒过来,双手抓着竹笼,愤愤看着那故意馋自己的少年。

    赵昊将一根鸡腿吃光,把骨头丢向竹笼,正好打在汤老二的脑袋上。

    “听说这鸡,还是杀得你家的。没想到你人差劲,鸡养得还不错。”

    汤老二闻言大怒,开口就想骂人,高武便把系在墙上的绳索一松。

    汤老二登时没顶,高武过了一会儿,才重新提起竹笼。

    “咳咳……”汤老二口鼻冒水,哪里还敢废话一句,只盼这杀千刀的赶紧走人。

    “这鸡味道不错,待会儿抓几只带回去,给我爹补补脑子。”赵昊在上头故意逗他。

    却见汤老二乖乖缩在笼中,一声都不吭。

    赵昊便失去了继续捉弄的兴趣,喝完鸡汤就下去圩墙。

    正碰见余鹏他们,帮着吴玉夫妇收拾好家当,肩扛手提出了院子。

    “没个马车吗,”赵昊便对一个汤家族人不满道:“驴车也行啊。”

    “公子,圩子里的大车都运丝去了……”那族人怯生生答一句,小步往墙根退去。在汤家人看来,这孩子简直比下乡收租的官差还可怕。

    赵昊这才放过他,转头看向走过来的吴玉两口子。

    夫妻俩跪在他面前,泣不成声的谢恩。

    “这次要不是公子,还不知闹出什么事端呢。”

    “感谢公子替我们做主,帮我们出气,还要了这么多银子回来……”

    “言重了。”赵昊忙扶起二人,真诚笑道:“二位是抗倭的功臣,就算不是高大哥的朋友,这个忙我也会帮的。”

    说话间,余鹏牵来了小毛驴,另一手还倒拎着四只大肥鸡。

    “你还真去了?”赵昊一边上驴,一边笑道。

    “公子吩咐的,哪敢不照办?”余鹏笑嘻嘻的举起四只鸡,朝远处汤老二挥了挥手。

    心疼的汤老二又呛了水,却一句废话不敢说。

    只见他双手抓着竹笼,伸直了脖子眺望着那骑驴少年,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夕阳下,才流下了释放的眼泪。

    “我的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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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避税码头徐家开

    清晨的微风吹散了河面的薄雾,野渡码头上通宵达旦的火把次第熄灭了。

    两艘货船静静停靠在岸边。唐友德站在甲板上,满眼血丝的紧盯着乡民们,将一包包生丝扛进船舱中。

    余鹏也陪他熬了一夜,看着唐友德上半夜跟社首们争竞了半宿,下半夜又马不停蹄赶到码头,一包包仔细验过货,然后督促着乡民装船……这个看上去养尊处优的胖子,已经连轴转了一天一夜。

    这让余鹏对他好生佩服。心说分号遍金陵的百年老店,果然非同凡响……

    差不多装完船时,赵昊才打着哈欠骑着驴,在高武和吴玉夫妻的陪同下,不紧不慢的来到码头。

    “公子还真是甩手掌柜,一点都不管不问。”唐友德苦笑看着赵昊。他都后悔邀请这小子跟着下乡了,除了添乱是一点忙都没帮。

    “我小孩子家家,什么都不懂,只会帮倒忙。”赵昊笑眯眯的翻身下驴,踩着船板上了货船。

    “咦,怎么多了条船?”赵昊奇怪的看一眼另一条货船。

    “生丝是抛货,一船装满也就五六千斤,一条船肯定不够。”唐友德也哈欠连连的解释道:“当时就跟伍记定了两条船,但有一条少租了一天,所以今早才到,这样可以省十两银子。”

    “精明精明。”赵昊赞一声,将带来的茶叶蛋剥开壳,递给了唐友德。“辛苦辛苦。”

    “这还差不多。”唐友德接过茶叶蛋,心里居然有些暖洋洋的。旋即才猛然醒悟,这不是自己向伙计们惯用的套路吗?

    ‘小恩小惠。’

    唐老板狠狠咬一口茶叶蛋,向赵昊报账道:“一共收了一万一千斤丝,本钱还剩一百两。支付了船钱,再租间仓库也就差不多正好花光。”

    “哦?”赵昊正在剥茶叶蛋,不由惊喜的咦了一声。他这次下乡,唯恐开销超支,还另带了五百两。没想到,非但没超支,反倒还有剩余。

    “不是说五钱一斤吗?怎么多收了一千斤还有剩?”

    “嘿嘿。”唐友德就等他这句呢,闻言便得意洋洋道:“山人自有妙计。我一开始言明只收五千斤,可他们手里的丝却远超这个数。缠着我求爷爷告奶奶,又主动降了价,我这才勉为其难,给他们包了圆。”

    “奸诈,果然是奸商。”赵昊将碎鸡蛋壳掸入江水,摇头叹道:“以后得多长个心眼,弄不好就让你坑了。”

    “公子,说话要凭良心啊?我对你可是一片赤诚啊。”唐友德叫起撞天屈道:“再说咱俩谁坑谁啊,每次不都是我吃亏吗?”

    “霜成雪……”赵昊幽幽吐出三个字。

    “不是掀篇了吗?公子怎么又提啊……”唐友德哭笑不得。

    “不是我自夸,论起记仇来,南京城没能比过我的。”赵昊半真半假的笑了笑。

    装货的乡民一下船,两艘货船便撤掉踏板,解缆摇撸,驶离了码头。

    看着一众社首站在岸上挥手相送。赵昊忽然轻唤一声:

    “老唐。”

    “嗯?”

    “你这辈子不能来当涂了。”

    “啊?”

    赵昊心里清楚,别看社首们现在挺高兴,恐怕不出俩月,吃了唐胖子的心都会有。

    ~~

    来时逆流一天一夜,回程顺流而下,晌午时便已经看到了那座闪闪发光的琉璃塔。

    赵昊这才想起,自己还没登过那座被西方人稀罕了几百年的宝塔,便在自己的愿望清单里,又加上这小小一条。

    这时,吴玉夫妇上了甲板,拘谨的站在赵昊身后。

    “公子找我们?”

    “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你们准备去哪?”赵昊转过头来,笑容比夕阳还要暖人。

    “还没想好,先跟着下船,找个地方落脚,看看能不能在南京城找个营生。”吴玉已经解去了头上的布条。那一锨只是给他开了眉角,看着骇人,实则并无大碍。

    “我有个建议,贤伉俪不妨听听如何?”赵昊便轻咳一声。

    “公子赐教,自当洗耳恭听。”吴玉毕竟是念过经书的,说话斯斯文文,长得也俊,怪不得被汤四丫倒追。

    “我家在南京,要开个……”赵昊有心吹嘘一番,无奈转眼会被戳穿,只好实话实说道:“小小的酒楼。眼下正一边装修一边招工,不知贤伉俪是否愿意屈就?”

    “那太好了……”汤四丫不由一喜,她虽然离开时十分决绝,但真出了汤家圩,就陷入了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中。她不知道夫妻俩该在哪里落脚,又该如何谋生……

    现在救了他们的赵公子愿意收留,汤四丫自然求之不得了。

    “只是,我们不会做饭……”吴玉虽然还俗,却保持着不打诳语的好习惯,与某位知名法师形成鲜明对比。“四丫在军营时,火头军都不用她帮着做饭……”

    汤四丫闻言臊得脸红,偷偷用指甲掐一下吴玉的腰。

    吴玉马上乖乖闭嘴。

    “不会做饭也有很多活可以干。”赵昊装作没看到两人的小动作,自顾自的说道:“比如开门做生意,难免有活闹鬼上门,吴大哥的大铁棍子往门前一杵,哪个敢来捣乱?”

    “这活我能干。”吴玉眼前一亮道:“小人下手有分寸,公子不用担心会打出人命……”

    赵昊心说,我就是看上你这点,才想让你给‘味极鲜’当保安队长的。

    他又对四丫笑道:“四丫姐伶牙俐齿,又见过大场面,肯定能帮上大忙。不过具体做什么,还得问过方掌柜。”

    “好嘞,就是扫地刷碗咱也一个顶俩,不会给公子丢脸的。”四丫本来就愿意,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

    说话间,船却在城外停了下来。

    “这是要干嘛?”

    赵昊看着眼前忙碌的码头,奇怪的问刚补完觉、从舱里出来的唐友德。

    “到了,在这儿卸货,咱们租的仓库就在码头边上。”唐友德搓搓眼屎,伸个懒腰。

    “怎么不进城?”

    “进城要课税的,不仅有城门税,有船料商税。咱们贩的是生丝,还要被织造太监课一道丝税。”唐友德接过伙计递上的湿毛巾,一边擦脸一边随口答道:“东一刀西一刀下来,咱们还有什么赚头?”

    “这样就可以不交税了?”赵昊看着码头上樯橹如林,起码泊了上百艘货船在上下货。

    “我不进城,凭什么收我的税?”唐友德一脸理所当然道:“到时候交割也在城外,朝廷一文钱也收不到。”

    “呃……”赵昊举目远眺,只见江东门税关,也就在二里外。“如此明目张胆,朝廷能不知道?”

    “知道啊?知道又能怎样?”唐友德嘿嘿一笑道:“这一片都是人家魏国公的私家庄园,徐家人不放行,朝廷的船都不能靠码头。”

    “这样啊……”赵昊听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幽幽道:“大明就是毁在你们这帮人手里的。”

    “想不到公子居然还心系社稷!”唐友德闻言神色一肃道:“好,就听公子的,咱们进城纳税去!”

    “我不交。”赵昊却登时现了原形。

    唐友德哈哈大笑起来道:“公子真妙人也。”

    他只当赵昊又在逗弄自己。却没看到赵公子眉宇间,那一抹转瞬即逝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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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越中四谏的威力

    江东门是南京外郭的十八座城门之一,东往水西门,西通上新河,有河道直入长江。自太祖定鼎金陵以来,便一直是南京城外西南部商业和交通中心,也是粮食、木材等大宗商品的主要集散地。

    魏国公府盘踞金陵两百年,几乎占尽了南京城除皇家园林外的风水宝地。这处被建成码头仓库的滩涂,名唤白鹭洲。不错,正是李太白那首‘凤凰台上凤凰游’中的,‘二水中分白鹭洲’,名列金陵四十八景之一。

    白鹭洲有白鹭村,住的都是徐家的奴仆,原本在这风景如画之地种稻植桑,就已经够暴殄天物了。后来发现了这个可以帮忙避税的商机,上任魏国公居然直接下令,用三合土将滩涂填平夯实,建了码头栈桥,然后修了一长溜丑陋的仓库,足足有上百间之多。

    每日从白鹭码头经过的官船不知几凡,但那些吃着朝廷俸禄的大人们,却只会感叹古来美景不复存在,实在对不起李太白。却对码头上热火朝天的避税勾当视而不见,从没人觉得对不起大明,对不起皇帝陛下……

    倒不是魏国公有多可怕,而是他们自己家的生意,也在享受这白鹭洲码头,带来的好处。

    ~~

    赵昊现在孩子家家、草民一个,还操不着那份忧国忧民的心。

    他在码头上等着唐友德卸货、入仓,待拿到存票时,已是晚霞遍天了。

    存票上有他和唐友德的签押,届时必须两人同时到场,才能提货。

    赵昊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上面,他被租仓库的价格吓了一跳。

    “三十两一个月?抢钱呢!”

    “这边就这个价,好在包赔一应损失,权当买个保险了。”唐友德也很心疼,但该花的钱是不能省的,这是他多年经商的血泪教训。

    赵昊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便不再絮言。

    收起存票,众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南京城。

    连来带去三整天,赵昊和唐胖子都有些乏了,便不再客套,各回各家。

    赵昊领着自己人回到蔡家巷,此时天已黑透,但正在装修的酒楼还掌着灯。

    听着里头叮叮当当的声音,赵昊推门一看,只见是高铁匠和方德在那里安装柜台。

    看到赵昊进来,两人忙放下活计上前问安。

    赵昊却顾不上寒暄,只点点头,便从高武手中接过二十两银子,搁在余鹏手中道:“和兄弟们分了吧。”

    “这太多了……”余鹏觉得银子有些烫手,那些候在门外的汉子们也七嘴八舌的推让起来,不敢要这么多钱。

    他们这些整劳力,一个月累死累活也就赚二两银子,平均下来一天赚不到一钱银子。赵昊只用了他们三天,而且还什么活都没让他们干,就一下掏出二十两……他们一共十三人,就算余鹏抽他们五两去,一人也能分到一两多。

    那可是整整半个月的工钱啊!

    “只管收着,这是汤社首给的出场费。”赵昊却大方的一摆手道:“往后这酒店开张,大伙多帮衬点就是了。”

    众汉子这才感激不尽的道谢出去。

    待到余鹏等人离去,方掌柜又想凑上来禀报,赵昊却依然摆手道:

    “今天累了,什么事等我睡一觉再说。”

    话虽如此,他还是没忘了关照吴玉两口子一句道:“这二位是我请来的帮手,方掌柜帮着安顿一晚,明天让高武帮他们找地方住……”

    “都留步吧。”说完,他又一摆手,抬脚回了家。

    ~~

    家中院门虚掩,只有正房亮着灯。

    赵昊推门进去,便听到朗朗的读书声,从东间赵守正房中传出。

    听到这声音,疲惫的赵公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对在外累死累活打拼的‘家长’来说,此乃抚慰心灵的灵丹妙药。

    他轻手轻脚推开门,探头看一眼东间,便见赵守正端坐在书桌前,赵锦立在他的身后,静静的盯着他。

    赵昊便悄然退出,发现方文已经给他打好了洗脸水。

    他已经习惯了这小子神出鬼没,自然也不会再大惊小怪。

    一边洗脸,一边小声问方文道:“这几日一直如此吗?”

    “嗯。”方文点点头。

    “我爹居然真的转性了?”赵昊不禁大奇,他可知道赵守正多年不第、锐气尽丧,干什么事都很难坚持下来。

    好比说戒酒吧?都答应他多少回了?还是三天两头的就会醉一次。

    也不知赵锦用了什么灵丹妙药,居然能手到病除。

    “起先老爷也是坐不住的……”却听方文幽幽道:“但赵老丈劝了劝,老爷也就从了。”

    “这么简单?”赵昊不禁暗暗沮丧,自己苦口婆心,居然不如赵锦轻飘飘几句,实在是伤自尊啊。

    两人正说话间,忽听里屋赵守正道:“老侄子,嗓子冒烟了,容我喝口水缓缓。”

    “叔父不可半途而废。”便听赵锦字正腔圆、声如洪钟的劝道:“道德文章全凭一气贯之,读旁人的范文亦是如此,断则无用。”

    “反正已经断了,你就让叔叔我歇会吧。”赵守正耍赖道。

    “可以,”赵锦应一声,却话锋一转道:“但要多读十遍。”

    “到底谁是叔父,谁是侄子?”赵守正闻言,气得拍案道:“还有没有尊卑,有没有天理了?”

    “皇帝有错,做臣子的亦当直言劝谏,况乎叔父哉?”却听赵锦语气丝毫不见波动道:“只要叔父能学业有成,高中桂榜,侄儿我愿担尽骂名,任凭叔父打骂,亦不改初心!”

    “呃……”赵守正没咒念了,一来人家为他好,二来老侄子又比他十几岁。再者,找个进士给自己辅导功课,那是当年老爷子都办不到的,他怎能辜负了儿子的一片苦心?

    想到这,他颓然吐出长长一口浊气道:“你别说了,我不喝水了,成吧?”

    说完,他便拿起书本,有气无力的继续读起来。

    “从头重读!”

    “坐姿要正!”

    “气出丹田,抑扬顿挫……”

    里头不断响起赵锦纠正的声音,这次赵守正却一句废话都不敢说了。

    ~~

    赵昊竖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终于明白为何老侄子能治得了混叔父了。

    他喵的,人家赵锦可是连严嵩都不怕的‘越中四谏’之一,拿出当年敢犯天颜的架势来督学。别说赵守正了,就是老爷子在此,只怕也顶不住哇!

    同情的摇了摇头,赵昊便放心的回屋睡觉去了。

    赵守正的小灶得开到半夜十一点,小孩子家家的可等不了那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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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老哥哥这是怎么了?

    赵昊这一觉睡得极沉,直到被赵守正的读书声吵醒。

    “还在读书吗?”赵昊迷迷糊糊间,以为赵守正读了一夜的书,但看看外头天光大亮,才意识到这是老哥哥为父亲安排的晨读。

    “真是可怜啊……”赵昊嘟囔一声,翻身想要再睡一会儿,却又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

    腹中一阵咕咕作响,他这才想起自己昨天没吃晚饭,便放弃了回笼觉,起身穿上软底的趿鞋,伸着懒腰出了西间。

    推里间门出来时,他不由一愣,发现家里竟多了梳着双丫髻、穿着八成新葱绿袄裙的女孩子。

    只见她正背对着自己,专心的摆弄着桌上热腾腾的早点。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在她不断晃动的秀发上,便如上好的绸缎一般,泛起斑斓的光晕。

    “咳!”

    赵昊先整了整衣襟,方轻咳一声。

    少女被吓了一跳,赶忙转身回头,见是赵昊在故弄玄虚,那带着点婴儿肥的细嫩面颊,郁闷鼓了起来。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瞪着赵昊,仿佛在无声的抗议。

    “咦,你怎么在这儿?”赵昊见是巧巧,才放松下来。

    巧巧还没答话,东间的门也开了,赵守正走出来,笑道:“高老哥要盯着酒店装修,分身乏术,我见巧巧姑娘没什么事,便请她来家里帮忙的。”

    “父亲还挺会安排事儿的。”赵昊赞一声,只要有人给做饭就行,估计再难吃也比高老伯做饭强吧。

    这时,赵锦也拿着书从东屋出来。显然,没有老侄子耳提面命,赵守正是不会闻鸡起舞的。

    赵昊忙向老哥哥问好,与他好一个寒暄。

    “这小子,对你老哥哥比对老子还亲。”赵守正不满的嘟囔一声,洗过手坐下来,接过巧巧盛好的粥,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嗯,不错不错,这粥里放了大枣核桃、还有莲子花生,煮的又软糯。有当初家里厨子一半的功夫了……”

    “有你这么夸人的吗?”赵昊将毛巾挂在脸盆架上,一边吐槽,一边请老哥哥先坐下。

    他却也被勾起了好奇,微笑着接过巧巧递上的碗,舀一勺轻轻吹下气,尝一口不禁眼前一亮道:“没想到,巧巧姐的手艺,比方掌柜强多了……”

    “有你这么夸人的吗?”赵守正反击一句,夹一块炸得金黄的油端子,咬一口又赞道:“又香又脆,还有虾仁呢……”

    “巧巧这手艺真是没的说,当初要是让你掌勺,摊子生意定然不会那么差……”赵锦也一边大口吃饭,一边笑呵呵的附和一句,显得心情极好。

    巧巧被三人夸得哭笑不得,心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们老赵家人就没个会说话的吗?

    ~~

    狼吞虎咽吃完早饭,赵锦便擦擦嘴巴站起身道:“我去前头盯着了,你们慢慢吃。”

    说完便风风火火走了。

    “这老哥哥怎么几天不见,年轻了十岁一般?”赵昊将粥碗递给巧巧,笑眯眯道:“再来一碗。”

    “老侄子确实精力健旺,在酒楼一盯就是一天,早晚还一刻也不放过为父。”见赵锦走了,赵守正才敢开始怨念道:“儿啊,你这次可把为父害惨了,能不能考上举人不知道,为父这次肯定要折寿十年了。”

    “父亲实在坚持不下来,我跟老哥哥讲讲情?”赵昊终究还是更心疼老爹一点。

    “这个……”赵守正直咂嘴,好一会才叹了口气道:“算了吧,为父还能那么不知道好歹?我这一身毛病改不掉,拿什么去考举人?”

    说完,他便也搁下碗筷,漱口起身,带着忽然出现的方文,出门上学去了。

    “你们俩在家乖乖看家,不要吵嘴哦。”临出门前,赵守正还不忘交代赵昊和巧巧一句。

    “父亲坐监时不要打瞌睡才是。”赵昊却是从来不输嘴官司的。

    ‘噗嗤’一声,巧巧被这对活宝父子逗笑了。

    “原来你不是哑巴呀。”赵昊打趣她一句,笑道:“坐下一起吃呗。”

    他不说不要紧,这一说,巧巧在屋里待不住了。别看她在早餐摊上挺泼辣,可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是头一回。

    她摇摇头,有些局促道:“我吃过了,收拾屋子去了。”

    说完便逃也似的进了西间。

    见巧巧进自己房间忙活起来,赵昊才想起,自己忘记叠被子了……好吧,他根本没有叠过被子。

    但他脸皮素来极厚,并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便一个人坐在八仙桌边,继续慢条斯理喝他的粥。

    等他吃饱喝足,巧巧还在西间里不出来,也不知赵昊那狗窝到底有多乱?

    “我去前面看看。”赵昊打个招呼,便换了双细结底儿的陈桥缎面鞋,施施然出了家门。

    西间里,巧巧早就给他归置好房间了,只是羞得不敢出去罢了。

    她支愣着耳朵听到赵昊出去,才悄悄松了口气,出来外间收拾起碗筷来。

    ~~

    赵昊进去铺面时,赵锦在和方掌柜,正在为大堂的布局拌嘴。

    “你这个柜台摆得有些靠外了,得给客人足够宽敞的进出道路。”赵锦比划着门与柜台的距离道:“至少再退三尺。”

    “那样就得减三张桌子,不然客人坐下转不开身。”方掌柜摆摆手,指向那拆掉炉灶和铁砧后,显得空荡荡的大堂。

    “少摆两张无所谓,让客人感觉舒服才是道理!”

    “这大堂统共只能摆九张桌子,你一下减掉三张,有这样做生意的吗?”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赵昊笑眯眯的进来。“二位好精神,这一大早就争竞起来了?”

    “东家来了,快来评评理。”方掌柜像见到救星一样,跑到赵昊跟前道:“你这老哥哥这两天不知吃了什么药,到处指手画脚!说好了酒楼里的事情我说了算,他非要跟我较劲!”

    “好好好,你说了算。”见掌柜的把状告到东家那里了,赵锦有些不好意思,转身上楼道:“我上去看看木工活去。”

    方掌柜也赶紧向赵昊,汇报起这几日的进度来。说完具体的事情后,他欣慰的笑道:

    “大家都当成自己事尽心尽力。高老汉和赵老丈天天盯在这儿,老甲长也是里里外外的跑。进度比想象的快多了,抓抓紧,月底就能开张。”

    “不用那么急,尤其是几位老丈,累坏了他们就不值了。”赵昊满意的看着方掌柜,其实对这酒楼最上心的就是他。这才几天功夫,方德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圈也熬得发黑,倒是精神头比原先还好。

    “老赵头,你就别再这儿添乱了成不?!”

    方德刚要谦虚两句,却听楼上传来高老汉恼怒的吼声。

    “都是按照你给的图纸做的,这就快完工了,你又说不行?吃错药了是不是?”

    素来老成稳重的老哥哥,居然又把高老汉惹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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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小阁老有奖问答第二期开始啦。鉴于上一期问题太难,这期题目简单点。

    大家猜猜,老哥哥这是怎么了呢?猜对了有奖哦~~~求推荐票,求章评哦~~~~

第七十七章 琴师有了

    晚上,赵守正回家便翻箱倒柜开了。

    “父亲在找什么?饭也不吃。”赵昊站在门口,奇怪问道。

    “没找什么……”赵守正刚想搪塞过去,旋即想到儿子早已知情,这才讪讪道:“我上次当玉佩的当票,马上当期就到了,准备去赎回来。”

    “当票我收起来了。”赵昊轻咳一声,让他别白忙活了。

    “哦,我儿就是利便。”赵守正大喜,伸手道:“快快拿来。”

    赵昊点点头,转身去自己书架上,从一本论语中,抽出一张当票。

    正是赵守正那张。

    “我得快点赎回来,晚了恐怕要多出二两利息。”赵守正如今也会精打细算,自我感觉成长了不少。

    “父亲赎不回来了。”赵昊摇摇头,将那日听到的对话,原原本本讲给赵守正。又向他指出当票上的猫腻。

    “真是岂有此理!开当铺的都可杀!”

    赵守正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就要将那当票撕掉。

    赵昊赶忙夺过当票,笑着提醒道:“父亲不是也诓了他两千五百两吗?”

    “哦,对啊……”赵守正登时火气消了大半道:“亏我当时还觉得良心难安,现在只恨不得多诓些银子!”

    “这才哪到哪?”赵昊将那当票小心折好,自信笑道:“大头还在后头呢!父亲安心用功,不用再管这事儿,早晚那姓张的会跪在你面前,求你收下玉佩的。”

    说着,他一掌拍在桌上,咬牙切齿道:“姓张的黑了我赵家何止万两?我非得让他都吐出来不可!”

    “我儿这样说,为父便拭目以待了。”

    赵守正又反复嘱咐他,千万不要忘了玉佩的事儿。

    似乎在老爹心中,那玉佩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

    接下来数日,赵守正每日在赵锦的督促下闻鸡起舞、早晚用功,风雨无阻、按时坐监……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当然,跟儿子抱怨几句也是难免的。

    每当这时候,赵昊都会耐心听着,权当给考生排解压力了。

    至于赵锦,虽说反复提醒自个要沉住气,但旨意一天不到,他便还是无法避免的整日烦躁莫名。这下可苦了赵守正和酒楼忙碌的众人。赵昊不得不整日安抚众人,让他们多多担待患得患失的赵老丈……

    高武也帮着吴玉夫妇找到了住处,居然就是赵锦空出来的那个小院。这种腾笼换鸟的感觉,实在让大家哭笑不得。

    不过吴玉和四丫夫妇十分勤快,没几天就把个小院收拾的面目一新,让赵锦都怀疑,这是不是自己住的狗窝了。

    有了这能干的夫妻俩在店里帮忙,加上高武、余鹏,还有一干蔡家巷精壮汉子也有空就来搭把手,酒楼的筹备进度又快了一截。到月底时,已是万事俱备,只待吉日了。

    “你到底定好日子了没?”巧巧坐在井边,一边将黄澄澄的枇杷剪掉枝儿,一边对一旁的赵昊随口道。

    小半个月下来,她已经没了当初的拘谨,两人相处起来也融洽多了。

    三月底的南京,中午时已经有些夏天的味道了。潮气又大,人一动就出汗。原本就不大爱动弹的赵公子,便愈发宅在家里,每日最多趁着早晚,去前头酒楼冒个头,就回来躲在树荫下睡睡午觉看看书,日子不要太逍遥。

    “我哪会看黄历啊……”赵昊懒散的靠在躺椅上,胡乱翻着一本厚厚的黄历道:“要不你来定?”

    “要是让我爹他们听到你这话,还不得活活气死。”巧巧将枇杷一粒粒洗干净,装在白瓷盘中,端到赵昊椅边的杌子上。“这么多人都等着呢,你快定下来吧,别磨磨蹭蹭了。”

    赵昊捻起一颗熟透了的枇杷送入口中,顿觉甜美无比,满口生津。

    这让他找到了那么一丢丢,当初在赵府上的幸福感觉。

    只是没人喂,还是不够享受。不过估计他敢提这要求,巧巧就敢把他打个满头包。

    正和巧巧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一声怪叫从院墙外传来。

    “贤侄,我回来了!”

    那人高高的个子招风耳,不是范大同又是哪位?

    “贤侄可真是会享受啊。”范大同满脸是汗走进来,不停用纸扇扇着风,抱怨道:“这鬼天气,开春到现在没下几滴雨,热死个人了。”

    他一屁股坐在赵昊身旁,先端起茶杯猛灌几口,然后一粒粒捏着枇杷送到口中。转眼间,便将那些熟透的果子尽数消灭……

    自然招来了巧巧一阵白眼。不过范大同脸皮厚,根本不在乎。

    “世叔把信送到了?”赵昊倒没嫌弃范大同,他已经习惯了这厮的没皮没脸。何况他发现范大同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用来跑腿办事儿,可比嘴巴拙计的高武顺手多了。

    “那是当然。”范大同得意洋洋的吹嘘道:“秦淮河的名妓,哪有我不认识的?大家熟得很……”

    “听说要五十两上船钱……”赵昊幽幽说道。

    “我就吹牛这点爱好,贤侄却总挤兑我……”范大同登时哑口无言。秦淮河的名妓,可不是他这个层面,能接触到的。哪怕当年小有家资时,那也是他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说正事儿。”赵昊翻翻白眼道:“不要加料。”

    “唉,好吧,不加料就是……”范大同最近的饭辙全在赵昊身上,自然是让怎么着就怎么着了。“昨天我沿着秦淮河好一个打听,才找到贤侄说的马湘兰,把你的信给了她。”

    “她怎么答复的?”赵昊问道。

    “她看了信后,居然一口就答应了,说这两天交代一下,后日一早准到。”范大同一脸不可思议道:“那可是秦淮河排前十的清倌人啊!她们这种人,按说最矜持不过。没有三顾茅庐、八抬大轿、十样好礼,是万万请不动的。”

    其实赵昊也没什么信心,一定能请马湘兰出山。只是抱着姑且试试,不成就算了的念头,才写信相邀而已。

    没想到,她居然真的同意了。

    说白了,清倌人就好比朝中的翰林庶吉士。

    庶吉士在当翰林时,是要自持身份、甘于清贫的,这叫‘养望’,是在为将来入阁拜相打好基础。在这个阶段,一旦做一些掉价的事情,是会大大影响将来前程的,绝对得不偿失。

    清倌人也是这个道理,如果在这个阶段只看钱,净做一些掉价的举动,难免会被同行和恩客看轻。很快就会失去吸引力,没法再维持卖艺不卖身的清高……

    但那马湘兰居然一口答应,来这破落户云集的蔡家巷中,充当一家刚开张小酒楼的区区琴师,这何止是自降身价?简直是自毁前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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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挂牌喽,汪汪汪

    小院树荫下,赵昊和范大同一边吃茶一边说话。

    “大报恩寺那边呢?”赵昊破天荒的给范大同斟杯茶,弄得老范受宠若惊,忙双手接过。

    “去了,雪浪法师还请我吃茶来着,没想到那和尚的精舍里还真奢侈,就是挂了副唐伯虎的美人图,容易让人走神。”

    范大同啧啧有声的回忆着,在雪浪那里的所见所闻,恨不能取彼而代之。

    “他怎么回话的?”赵昊着紧的看着范大同,雪浪这边的答复,可比马湘兰那边重要多了。

    “法师看了你的信,说‘俗气,太俗气了’。”范大同学着雪浪的腔调,摇头晃脑的样子,让赵昊恨不得掐死他。

    “那他就是不肯帮忙了?”赵昊心下一凉,十拿九稳的事情怎么会黄了?难道和尚对我不是真爱?

    “不,他说会全力以赴,邀请南京城最有名的老饕,给你的味极鲜捧场。”范大同笑道:“因为他要帮你尽早摆脱贫穷的困扰,好让你专心诗词创作。”

    “呃,好吧……”赵昊哭笑不得的点点头,这和尚,就是帮个忙,都让人这么不痛快。

    “他让你提前告诉他,味极鲜何时开业,他好有时间邀请食客。”范大同又补充道:“只提前一天告知就行,他说只要他打个招呼,旁人都会赏脸的。”

    赵昊便将手中黄历往范大同怀里一扔,拍板道:“那就明天挂牌,后天开张!”

    “这么快?”范大同和巧巧齐齐吃惊道。

    “既然万事俱备,还等过年不成?”赵昊双眉一挑,万里无云。

    ~~

    翌日吃罢早饭,方德便过来邀请赵昊,去为酒楼挂匾。

    虽然明日才正式开业,但挂牌也算是大事一件,东家自然不能缺席。

    赵昊欣然答应,便在巧巧的帮助下,踏上轻薄的陈桥缎面鞋,穿上簇新的浅蓝色湖绸夏袍,束以靛蓝锦带,腰悬白玉佩,最后戴上新结的黑丝网巾。

    网巾是男子成年的标志,赵昊提前戴上,纯属为了在下面人面前装成熟罢了。

    待到装扮停当,他对着略有些模糊的铜镜端详半晌,也没看清自己俊俏的模样,不禁怀念起侍郎府上那面纤毫毕现的银面铜镜……

    “行了,别臭美了,”巧巧掩嘴笑道:“赶紧过去吧,大家都等着你呢!”

    “好吧。”赵昊接过巧巧递上的洒金扇,张开摇了摇,却感觉有些装过头了,便丢还给她,空手出门去了。

    ~~

    等他到了前头,酒楼里里外外早就站满了人。

    除了方掌柜两口、高家父子、余甲长父子、老哥哥赵锦,吴玉夫妇,还有雇来的两位大厨、四个帮厨、四个跑堂,都在酒楼门口恭候东家的到来。

    街坊四邻们也过来看热闹,见到赵昊便没口子道贺,看上去就像今天开业一般。

    “老板来了,快放鞭!”余鹏忙高声吆喝道。

    便有精壮的汉子点燃了满地红,噼里啪啦、烟雾缭绕、红屑满地、十分喜庆。

    酒楼的楹联早就挂好,只是覆着红绸,不知内容。待将匾额挂起,酒楼便算是万事俱备、只待开业了。

    赵昊捂着耳朵,看着高武和吴玉踩着梯子,将覆盖着大红绸缎的匾额,稳稳挂在了酒楼的门楣上。

    鼓掌叫好声中,赵昊邀请街坊们进店参观。

    只见这家铁匠铺改建的酒楼,已经完全看不到打过铁的痕迹,原来积着厚厚煤灰的三合土地面,铺上了刚刷过桐油的红松木地板。墙面也粉刷一新,挂着各式各样的字画。

    大堂中,只摆了六张红酸枝的八仙桌,桌与桌之间的距离十分宽敞,各配了八把舒适的圈椅后,还可容纳两人并排行走。

    最终,方掌柜还是听从了赵锦的建议,将柜台往后撤了三尺。这样减了三张桌子后,让大堂看上去十分宽敞。而且还能在柜台对角处,设一个尺许高的木台,作为琴师的演奏场所。

    鸡翅木的宽大柜台后,悬空装着一个博古架似的酒架子,上头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各式美酒,让人一进来就被勾起酒虫。

    蔡家巷的街坊们,何曾进过这等高雅讲究的酒楼,一时都有些束手束脚,唯恐碰坏了、弄脏了哪里。

    “大家随意点就好。”赵昊满脸春风的招呼着众人上楼道:“还指望大家多提意见呢。”

    说得就像他会听似的……

    上楼的楼梯被擦得纤尘不染,楼上是被分隔开来的四个雅间,分别名曰‘春、夏、秋、冬’。

    赵昊还没来得开口炫耀,便听酒楼门口传来一阵嘈杂詈骂声。

    紧接着,就听几个破锣嗓子在楼下吼道:“还不快让开,官差办事!”

    “敢拦着差爷,想造反吗?!”

    街坊们全都望向赵昊,赵昊却若无其事的笑道:“一点小事,掌柜的会处理好的,我们继续。”

    说着,便带人上楼,去显摆他四个雅间的不同之处……

    ~~

    酒店楼下,气氛已十分紧张。

    上元县的官差李九天,带着**个白役,想要闯进店中。

    高武带着几个汉子拦在门口,不许他们进去捣乱。

    “高武,别给脸不要脸,你现在是草民一个,敢阻拦县里办差?”

    那李九天用鼻孔看着高武,不屑哼道:“再不让开,锁你去蹲班房!”

    高武冷笑一声,拎起了鸡翅木的门闩。

    “有本事你打啊。”李九天指着自己脑袋上的方形平顶帽。“打一下,非但你这破店开不成,还得吃一辈子牢饭!”

    高武一阵咬牙切齿,终究没有挥下这一棒。

    “不敢打是吧?”李九天得意洋洋的把脸一沉道:“不敢打就让开!”

    “李九天,你存心捣乱是吧?”余甲长脸色不善的上前,对那李九天道:“门摊银已经交了,也跟六房报备过了,你还想怎样?”

    “跟六房报备就完了吗?”李九天掏掏耳朵,吹下小指的耳屎,冷笑道:“孝敬我们三班官差的银子,怎么一文都没见?”

    “就是,咱爷们一文钱俸禄都没有,就指着这点孝敬过活。”那些手持水火棍的白役,也鼓噪帮腔起来道:“让咱们喝西北风,你们也得一起饿肚子!”

    “好好好。”今天大喜的日子,方掌柜不想多纠缠,忙摸出五两银子,奉到李九天面前。“差爷往后多照应……”

    李九天接过银子掂量一番,忽然把脸一沉,骂道:“打发要饭的呢!”

    其实五两银子已经很多了,一般这种店铺开张,最多孝敬个二三两,也就过去了。

    但今天李九天可不只是来要钱的!

第七十九章 双喜临门

    一个月前,李九天带人去方家早餐摊强征暴敛,结果被赵昊一阵装腔作势给唬住,还以为遇上哪家微服私访的公子了。

    搞得李九天灰头土脸,赔尽不是,像狗一样夹着尾巴逃回了县衙。

    结果回去一打听,原来那小子不过是个老监生的儿子,父子俩就住在蔡家巷里,兴许有两个破钱,但绝对没有背景。

    有背景谁会住这破地方?这破地方最有背景的,就是他这位背靠县衙的李九天,李大官差了!

    上元县的县太爷,将县城分成若干辖区,命正式差役各管一区,一应治安、捕盗、收税、火灾等大事小情,全由这名差役,带着若干白役负责。

    李九天便是蔡家巷和临近几条街道的负责人,素来将这片区域视为自己的禁脔。结果,他居然被个无权无势,只有俩小钱的孩子,给狠狠打了脸。

    这场子要是找不回来?他往后还怎么在这片作威作福?

    正盘算着该怎么收拾这小子的时候,手下的包打听报告说,那姓赵的小子,居然和几个街坊合伙,开了个小酒楼。酒楼虽小,但看店面装潢应该砸了不少钱进去。

    这下李九天不愁没法收拾赵家小子了,他也不立即动手,而是耐心等着酒楼开张。这个点儿动手,一下就掐住赵小子的七寸,看他还怎么嚣张?

    今日李九天正在巡街,听着这里放鞭,便错以为酒楼是今日开张,马上兴冲冲点齐手下过来砸场子了。

    他存心报复,五两银子怎么看得上眼?

    “差爷,小店还没开张呢,五两银子已经不少了。”方德陪着小心,好话说尽道:“还请差爷高抬贵手,往后若侥幸买卖不错,自有孝敬。”

    “少他娘的来这套!”李九天指着方德的鼻子,啐道:“就你这开一家倒一家的倒霉样,还有往后?今天不拿出一百两银子来,就别想开张!”

    “你抢劫呢?!”赵锦怒不可遏,从店中冲出来,指着李九天骂道:“老夫要去县里,告你扰民滋事、敲诈盘剥!”

    “贼配军,你唬谁呢?”李九天把脸一沉,一把揪住了赵锦的领子,举手就想给他一耳光。

    高武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用力一捏,李九天登时变了脸色。

    “疼疼疼,你们都瞎了吗?还不给老子上!”

    那些白役也是在这一带横惯了的,听头目杀猪似的嚎叫起来,便举起水火棍要打高武。

    吴玉举起了他的七尺木棒,其余壮汉也脱掉上衣,露出了别在腰间的短棒!

    场面混乱不堪,一场混战一触即发。

    忽然,二楼的窗户被猛然推开,赵昊扶着窗台露出头来,狠狠啐一口道:

    “啐,李九天,你想死吗?!”

    李九天刚挣脱了高武的控制,冷不防被赵昊的口水吐在额上。

    他恼火的一抹额头,指着赵昊破口大骂道:“姓赵的小子,你还跟我在这儿充大头!赶紧给老子滚下来磕头,不然我让你家破人亡!”

    “你赶紧给本公子跪下磕头,再对我老哥哥喊三声‘爷爷饶命’,”赵昊却毫不理会他的威胁,针锋相对的骂道:“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呵呵,你这死孩子,吃了疯药不成?”李九天气极反笑,指着赵昊问身边白役道:“怎么处置这小子?”

    “抓回去,让他好好尝尝咱爷们的手艺,看这小子到底嘴硬还是骨头硬!”白役们鼓噪起来。

    “愣着干什么?上啊!”李九天一挥手,指着拦路的高武道:“现在是官差办案,谁阻拦就一起抓回去!”

    “不用怕,他马上就倒霉了。”赵昊却混不在意的大笑道:“李九天,我数十个数,再不跪下,神仙都救不了你了!”

    “呵呵,我还真信了你的邪!”李九天抱着胳膊仰着头,也对赵昊大笑道:“数啊,数完老子不倒霉,你就自己从楼上跳下来。”

    “好,那我开始数了。”赵昊便笑嘻嘻的倒数计时道:“十、九、八……”

    李九天看看左右,与白役们笑成一团,都想看看这小子如何收场?

    “六、五、四……”

    谁知赵昊还没数完,一声静街号炮便在众人身后炸响。

    看热闹的老百姓,马上闪身让出了大道。

    李九天茫然回头,只见队穿着红色号衣的官差,敲着开道锣、打着风宪回避牌,护送着一顶八抬的蓝呢官轿,浩浩荡荡从大石桥方向而来。

    李九天看那蓝呢官轿乃是银顶,说明轿子里的大人,至少是位三品官,忙噗通跪在地上,高高撅着屁股,头也不敢抬。

    “咦,李九天,我还没数完呢。”赵昊笑嘻嘻的揶揄道。

    李九天这时候哪敢斗嘴?万一被那些护卫认为不敬大人,可是要被掌嘴的。

    ‘待会儿再跟你算账……’

    李九天恨恨的暗道一句,他以为这位大人是过路的。

    哪有三品大员会跑到蔡家巷这种穷地方?

    孰料,那位大人的轿子,居然稳稳落在了酒楼门口。

    “南京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谢公在此,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长随高唱一声,掀开了轿帘,下来一位头戴乌纱官帽,身穿绯红官袍,胸前补着獬豸的御史高官。

    酒楼内外鸦雀无声,那位副都御史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一眼就看到了立在那里,微微颤抖的赵锦。

    “老前辈,受苦了……”那三品御史居然朝赵锦深深一揖。

    跪在地上的李九天,用余光瞥见这一幕,险些吓得昏厥过去。

    为什么三品大员要给个贼配军作揖啊?我刚才还揪着他领子要打耳光来着……

    那一刻,赵锦整个人是呆滞的,都忘了还礼,甚至没听清来人在说什么。

    他眼中,只有过去十四年的风霜雨雪,诸般苦难……

    众人却清清楚楚的听那御史沉声说道:

    “钦差已经到了南京,向吏部、刑部、兵部宣旨,据先帝遗诏,宥免自正德十六年四月至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因建言得罪诸臣,存者招用、殁者恤录。故嘉靖三十二年元月,因日食驰疏劾严嵩罪被罢官充军之赵锦,自即日起无罪开释,官复原职!”

    “官复原职……”李九天瘫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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