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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小阁老txt下载     小阁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七章 开工仪式

    翌日一早,南山寺大堤上彩旗飘飘。

    堤前临时扎起了高台,台下摆着两百把圈椅,椅上坐着前来道贺的来宾,还有本县的官员士绅。

    大堤上下,高台四周密密麻麻立满了昆山县百姓,一眼望不到头。

    他们都是参与修堤的民夫。今天里长甲长们没有带他们开工,而是来到南山寺,说要参加什么动员大会。

    民夫们好奇的交头接耳,没人知道动员大会是个什么东西。

    不少人还看到,高台前立着一堵不甚雅观的石墙,表面凹凸不平,用的石料也大小不一,就像小孩子玩耍的作品一样。

    来宾们正对着这堵墙,更是无比好奇。只是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也不好上前研究一下,只能等主人揭开谜底了。

    辰时一过,担任司仪的何县丞上台,拿着铁皮的话筒,高声吆喝道:

    “尊敬的陈大人、张大人,诸位贵宾,全县的父老乡亲们,昆山县石塘开工动员大会,现在开始啦!”

    里长甲长早得了吩咐,赶紧带头鼓掌,老百姓也有样学样,卖力的鼓起掌来。

    “下面恭请大老爷训话!”待到掌声停息,何县丞声嘶力竭的吼一嗓子,然后侧身弓腰,将话筒双手奉给走上台来的赵知县。

    赵二爷今天难得打扮一新,头戴双翅乌纱帽,身穿青色文绮团领官袍,胸前补着鸂鶒补子,腰间盘着素银革带,卖相堪称一流。

    老百姓一看到他闪亮登场,登时如痴如醉,一起山呼海啸的吆喝着:“老父母,老父母,老父母!”

    那掌声吆喝声,陡然就大了十倍。

    把台下就坐的来宾,着实吓了一跳。

    陈同知捂着胸口打了个哆嗦,跟一旁的张通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看到了浓浓的惊愕。

    这里可是刁民遍地的苏州啊!老百姓根本就不鸟官府。别说知县了,知府大人想要让老百姓扎个场子,哪次不是得个尴尬的冷场?

    赵知县才上任一个月吧?怎么就这么受老百姓欢迎了?

    昆山这帮叫花子,什么时候这么好糊弄了?

    ~~

    那吆喝声直入云霄,在河面上也听得清清楚楚。

    小澞河上,密密麻麻停着来宾们的座船。

    其中悬挂着伍记旗号的那艘双层客船上,赵立本踩在把椅子上,一手扶着船顶的桅杆,一手拿着单筒望远镜,抻着脖子望向会场,看的目不转睛。

    见儿子才上任不到一个月,就已经得到百姓如此发自肺腑的拥戴,老爷子感慨的直抹眼角。

    赵昊紧张的守在一旁,唯恐老爷子一个不小心,从椅子上摔下来。

    “爷爷,你这是何苦呢?我爹也很你能出席的。”赵公子倍感无奈,他也很想去看看热闹,可老爷子来都来了,就是不跟老爹打照面。

    他能有什么办法?只好在这儿陪着爷爷了。

    “你小孩子家家懂什么?”赵立本抽抽鼻子,哼一声道:“他要是真想见我,就认错呀。跟那恶毒的女人断了关系,我当然会选择原谅他了。”

    “呃……”赵昊对此无法发表评论。

    “这是一场较量,看谁最先沉不住气吧。”赵立本叹了口气道:“乖孙,你可千万别学你爹,要乖乖听爷爷的话呦。”

    “呵呵,怎么说到我头上了?”赵公子打个哈哈,忙岔开话题道:“我爹开始说话了。”

    “滑头。”赵立本白他一眼,继续用望远镜看着自己的儿子。

    ~~

    高台上,赵守正将话筒搁到嘴边,场中登时安静下来。

    “一百年来,昆山水患频仍,年年遭灾。富饶的鱼米之乡,百姓却穷困潦倒,流离失所。还被扣上了‘叫花昆山’的帽子!苏州号称人间天堂,我们昆山在苏州腹地,却被扣上了这样一顶帽子,耻辱啊!简直是全县百姓的奇耻大辱啊!”

    赵守正一张脸涨的通红,对堤上堤下数万民众激昂的讲演道:

    “本官说过很多次了,我来昆山,就是为了给大家摘掉这顶帽子的!现在我要问问你们,想不想摘掉它?!”

    “想!想!想!”老百姓被赵二爷的激情感染,一起举着胳膊,又是一阵山呼海啸。

    “现在,机会就摆在我们!”赵守正一脚踏在那堵石墙上,指着脚下道:

    “江南公司发明了一种叫‘混凝土’的神土,可以迅速黏合不同形状的石头,帮我们在短时间内,筑起一道固若金汤的大堤!虽然样子没有吴江县那么体面,但比他们结实多了!”

    “只要我们大家齐心协力,苦干一个月,就能在这吴淞江北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长堤,挡住今年的风汛,让我们昆山县迎来三十年来的第一次秋收!”

    听到‘秋收’两个字,昆山百姓哭成一片,在他们的认知里,那是到邻县要饭的时间段。

    “我们要保住秋收!吃自己的饭!”里长甲长适时高喊口号,老百姓的情绪再度被点燃,一起高举手臂,声嘶力竭的吆喝着。

    “不错,我们要保秋收,吃自己的饭!”赵守正也燃爆了,同样声嘶力竭的吼叫道:

    “不只是今年的秋收,还有明年的,后年的!我们要永诀水患,让昆山重新变回鱼米之乡。我们要过得比他们还富!我们要让昆山成为人人羡慕的人间天堂!”

    “好,好,好!”老百姓热血沸腾,呗儿呗儿直跳,险些要把大堤震塌。

    “好!人心齐、泰山移!只要我们万众一心,一定会把梦想变为现实的!”赵守正的嗓子都破了音。“现在我宣布,由本县和江南公司共同成立‘昆山开发公司’,全权负责大堤的修筑工作!”

    昆山开发公司的董事长顾大栋,和副董事长白守礼便一起上台,共同揭开了红绸掩盖的‘昆山开发公司’招牌。

    接着顾大栋从赵守正手中,接过了一面大旗,当他和白守礼展开那面红旗,上头‘决战’二字在强烈的日光下熠熠生辉!

    顾大栋便面向众人用力的挥舞着旗子。

    红旗每挥动一次,昆山百姓便跟着呐喊一声:

    “决战!”

    “决战!”

    “决战!”

    一声声呐喊汇成一首激昂的战歌,给所有人的灵魂中,注入了高昂的热情!

    远处船上的赵公子,微微眯起眼,享受着那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他感觉自己已经找到了某种方法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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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大开眼界

    当前来观礼的贵宾们,在画好线的地基上象征性挖了几锨后,昆山县筑堤工程便正式宣告开始了。

    结果分配任务时,又让来宾们大开了眼界。

    只见那些担任段长的士绅们,领受了今日的任务之后,既不用整队、也不当场发号施令,只让人打着各自的段旗,便朝着不同的方向去了。

    而那些看上去乱糟糟的昆山百姓,居然跟着各段的段旗,转眼间就走了个干干净净!

    这又颠覆了来宾们的认知。他们原本以为,不用皮鞭和棍棒,休想让那些乌合之众的民夫听从指挥。

    像这种打个旗子就能让老百姓有条不紊跟着走的,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那可是四五十面旗子啊!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答案是将传统的里甲制,与四百年后的分段包干责任制相结合,从而造成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在之前一个月里,赵昊让赵守正把六十二里长的河堤,分成了四区四十八段,每一段都设一名段长,每名段长率领十到十二名里长。

    每名里长之下又有十名甲长,协助他指挥一百一十名民夫。

    这样分片包干、明确责任,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向谁负责;每人最多指挥十个人,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推诿、混乱和空耗。

    经过一个月的磨合,赵守正这个准军事化的管理体系,基本可以做到如臂使指了。

    指挥部只要提前一天,将不同的任务分配给各段长,第二天民夫们就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这样非但能大大提高劳动效率,而且指挥部可以抽出时间来,把主要精力放在工程质量的管控上,而不是花在协调指挥上。

    但就算来宾们照搬回去,效果也会大打折扣,甚至是毫无作用。

    因为任何组织形式都只是客观的血肉躯体而已,想要让它不折不扣的服从指挥,甚至发挥出主观能动性,还必须为其注入灵魂。

    从赵守正住在堤上,身先士卒抗洪抢险,到全力保障灾民的生活,不饿死一个人……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昆山百姓感觉到,新来县老爷是真的在乎他们,真的愿意为昆山付出一切。

    只有建立了这样的认可,老百姓才会将当政者的愿望当成自己的愿望,才能发自内心的愿意服从你,拥护你,按照你的命令行事,朝着你设定的目标主动前进。

    所谓‘风雨同舟者兴、上下同欲者胜’是也。

    试问当今天下,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

    当水泥混凝土出现,一月成堤不再是奢望时,老百姓的热情瞬间被引爆,民夫们开始争分夺秒的挖地基,筛河沙,拉石子,整个河堤上转眼热火朝天。

    来宾们终于可以围着那堵墙,好好参观一下了。

    哪怕江南公司的股东们,也是昨天才知道水泥、混凝土的存在,并在公司第一次董事会上,通过了开设全资子公司——‘江南建材公司’的决议,并委任华伯贞为董事长兼总经理。

    所以股东们也第一次亲眼见到混凝土的样子。

    他们拿着锤子敲了一通,终于真切体会到毛石混凝土恐怖的坚固。

    尤其是当他们听说,用水泥混凝土筑墙,不到一天就能变硬粘牢时,全都嘶嘶倒吸起冷气来。

    要知道糯米灰浆通常需要十多天才能变硬,而真正发挥作用需要一年的时间。

    也就是说,用水泥修堤,速度可以至少加快十倍后,全都围着江南建材公司董事长华伯贞,激动的问长问短。

    那兼具工业的丑陋和力量的水泥混凝土,深深的冲击着每个人的认知。哪怕不喜欢这种毫无美感的东西,却也不得不承认,它是一种将改变世界的完美建材。

    “华兄,倘若用这混凝土筑城,岂不是坚不可摧?”陈同知好奇问道。

    “那是当然,用几百斤火药都炸不开。”华伯贞得意的答道。这话黑火药听了沉默流泪,黄火药暴躁想要爆炸。

    众人倒吸一阵冷气,又问道:“那这东西是怎么造出来的呢?”

    “这是本公司的机密了。”华伯贞笑笑道:“恕不外传。”

    “那卖我们一点总可以吧?”来宾又问道。

    “不好意思,目前本公司产能有限,只能全力供应昆山。”华伯贞淡淡道:“有意向的可以先申请,等我们产能上去以后再发货。”

    “那什么价格呢?”

    “一两银子一袋,一袋六十斤。”便听华伯贞沉声道:“这堵三丈长的墙,一共用了十袋水泥。”

    有懂行的算了一下若换成糯米灰浆的价格,结果是贵了整整一倍。

    这下又是一阵倒吸冷气。

    比糯米灰浆快了十几倍,价钱却只有一半的新型砂浆,我们通常称之为‘无敌’!

    “糯米灰浆要被淘汰了。”来宾们这下终于相信,有了神奇的水泥的帮助,昆山县真的可以在风汛到来前,修筑起一道坚固的石头江堤了。

    看着感叹万分的众人,华伯贞心中暗道,其实一袋水泥成本,连十文钱都没有。

    这是什么样的暴利啊?

    结果所有人还都以为,江南公司是在做慈善……

    难道赵公子口口声声说,我做生意又不是为了赚钱。你们就真信了吗?

    夭寿啊。

    ~~

    昆山县上下忙成一团,来宾们自然不好叨扰,便直接在小澞河上船,纷纷告辞而去了。

    临上船前,他们又看到昆山的妇孺老人还有半大的孩子,划着各式各样的船只,来给堤上送水送饭。

    好在他们今天受到了太多的震撼,已经有些麻木了。

    所有人都跟赵守正说好,等大堤修成后,一定要请他们再来开开眼。

    赵二爷自然满口答应,临别时还一人送了袋水泥作为伴手礼。

    宾客们自然都十分高兴,心说正好可以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只是有一点他们搞不清。为何麻袋上会特意写着‘不可食用’的字样。

    难道这世界上会有人吃水泥不成?哈哈,真可笑。

    听着来宾的议论,某位不愿露面的河道总理,感觉受到了十万点重击。

    只能吃了一块初凝混凝土,才消解了心中的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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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江南医院

    注定载入史册的伟大工程开始了。

    就像战争从来都不只是士兵在战场上搏杀那么简单,这一浩大的工程也需要方方面面共同努力才能完成。

    整个工程的中枢仍在南山寺,但寺中单一的工程指挥部已经变成了若干个部门。

    居于核心位置的,是由赵守正、潘季驯、何文尉、熊夏生、郑若曾等人组成的抗洪指挥中心。

    指挥中心是昆山县抗洪决策机构,负责对整个工程负全责。

    包括设计图纸的制定和修改,施工任务的下达、工期的安排以及工程质量监理,都由中心统一负责。

    此外在寺院东配殿,设有昆山开发公司。中心下达的所有施工任务,都由昆开司来具体分配执行。

    西配殿中,则由江南投资公司副董事长、伍记少东家江雪迎亲自坐镇,负责调配一应物资支援。

    一个几乎是全县参与的大工程,所需的物资是十分恐怖的,调配起来更是噩梦一般。

    大堤上有五万民夫挥汗如雨,昆开司还安排了一万民夫去西山协助采石。这两地六万人每日的口粮必须有保证。

    此外,还有差不多同样数量的老人妇孺半大小子,在为大堤建设编筐搓绳制麻袋,摇橹划船筛沙子,提供同样十分重要的劳动力,这些人的伙食也同样要有保证。

    如此分散的十几万人的伙食供给,简直要愁煞军需官。

    而且赵守正还下了死命令,非但要让所有人吃饱,还得吃好,并且要让他们家里人也吃饱。

    赵二爷这命令有道理没?有。

    因为换个角度看,其实全县百姓都在不领工钱,白白给昆山开发公司干活。你们还在伙食上克扣的话,那还叫人吗?

    但这样一来,后勤的压力一下又大了好多。

    为此江雪迎通过伍记和洞庭商会的力量,在全苏州府采买粮食、不易腐烂的蔬菜和腌制风干的肉食,还从扬州直接用成本价采买食盐,源源不断运回来,再井井有条分配下去,填饱十几万人的肚子。

    此外,她还向全苏州乃至常州、镇江、南京等地的铁匠铺下了订单,不限量定制铁锤、铁钎、铁镐、铁钉等工具和耗材。

    为了保证工具的质量,江雪迎直接派人远去太平府芜湖县,大量采购苏钢熟铁……等等等等。

    事多繁杂、千头万绪。江雪迎却能梳理的有条不紊,非但从来不出岔子,还能最大限度的节约物资,让库存始终在告罄和略有富裕之间徘徊。

    这让给她打下手的刘正齐自叹不如,心说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啊。

    不错,虽然已经解除了警报,但刘员外却死皮赖脸留在了昆山帮忙,哪怕给个小丫头片子打下手都愿意。

    也不知他到底图的什么?

    ~~

    在南山寺前殿还设有‘工程安保部’,由熊典史和郑巡检负责。

    两人领着县里的弓手、铺兵、驿卒,加起来一百来人,要管六十里大堤,一百二十水上运输线的治安,实在是压力山大。

    好在西山岛的守卫工作,是由知县大人直属的枪手营负责的,并不需要他们操心。

    此外在距离南山寺二里远的小澞河畔,还新建了一家占地百亩的‘江南医院’,为参与修堤的十几万男女老少提供医疗服务。

    江南医院是真正意义上的新建——赵昊从西山运来的十船建材,就是用来建造这座医院的。

    除了那迥异于传统木结构建筑的水泥砖房外,江南医院还有易于冲洗的水泥地面,以及严格分开的供水、排水和排污系统。

    甚至还奢侈的设立了全天供应热水的锅炉房,以及专门蒸馏烈酒的酒精室!

    此外还分设了科室,有外科、内科、以及最繁忙的骨科,还有用来收治传染病患者的传染科,以及专门的防疫科。

    人命关天,在赵昊的再三恳请下,万密斋老先生担任了医院院长兼内科主任。

    李时珍为副院长兼防疫科主任。

    赵昊还通过扬州盐商,请到了南通州名医李沦溟,来担任外科主任兼骨科主任。

    医院大夫由三位名医的学生担任,至于原先县里医学的那帮医官,也就只配给三位大国医的学生打打下手。

    其实三位当世名医之所以愿意屈居这个小小的江南医院,并非赵昊开出的条件有多诱人。

    以他们的名气和实力,靠行医就能赚到普通人无法想象的财富。

    在后来的回忆录中,他们都坚称自己,是被赵公子描绘的美好前景深深吸引了……

    真相其实是他们是输了赌约。

    ~~

    多年以后,李时珍依然记得,他跟万密斋来到昆山的第二天。

    也就是动员大会的当天下午,两人和李沦溟参观了刚刚落成的江南医院后,便在还散发着水泥味的防疫科诊室中,听赵昊讲起血吸虫病的成因。

    是的,三位当世名医在听一个毛头小子门外汉讲病因。

    要多荒谬有多荒谬。

    起先他们自己也觉得可笑,尤其是看赵昊戴着口罩,和杜仲胶皮做的手套,如临大敌的从玻璃器皿中夹起一个钉螺,然后告诉他们,就是这东西在传染血吸虫病时。

    万密斋露出了礼貌而无奈的微笑。老人对少年总是宽容的,而且赵昊这所医院很有新意,给了老先生不少启发,

    李沦溟直摇头,要不是赵公子给的太多,他直接就要走人了。

    李时珍则面无表情,把不信都写在了脸上。

    但他倒没打算走,只要有人能资助他修完并出版《本草纲目》,别说那人宣布‘钉螺传染血吸虫’了,就是说‘人是猴儿变得’他都无所谓。

    “赵公子的意思是,人吃了钉螺,就会得大肚子病吗?”李沦溟含笑问道。

    “不是因为吃了钉螺,得大肚子病,而是钉螺里寄生了血吸虫的幼虫!”赵昊戴着大口罩,但从那双眯着的眼睛,能看出他在笑。

    “而钉螺,就是血吸虫的唯一中间宿主。所以只要消灭掉钉螺,就能消灭掉大肚子病!”

    “看来公子很相信这个说法啊。”李沦溟听他说的斩钉截铁,不禁也笑道:“但那蛊虫幼时什么样,谁也看不见。你也没法证明自己的猜测吧?”

    “我当然能证明了。”赵公子却淡淡一笑,然后打了个响指。

    赵士祯便抱了个木盒子走进诊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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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没人比我更懂微生物

    赵士祯的脸上透着虔诚的光,仿佛手中捧着的,是无比神圣的宝物一般。

    首先可以排除它不是枪,不然赵士祯的脸上应该是痴汉相。

    他小心翼翼将那精美的木盒搁在桌上,三位名医便看到,那紫檀木的盒盖上,还镌刻着一行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隶书。

    李时珍仔细看那行字,信口念道:“没有人比我更懂微生物。”

    “嚯,好大的口气。”李沦溟不禁笑道。

    “微生物是何物?”万密斋拢须笑问道。

    “就是肉眼看不见的生物。”赵昊淡淡一笑道:“我将其称为微生物,人之所以会生病,多半就是因为这些看不见的小玩意儿引起的。”

    说着他看一眼李沦溟道:“南通先生所谓的‘蛊虫幼时’就是一种类似的东西。”

    血吸虫的成虫在十二到二十毫米之间,肉眼可见,三位名医都亲眼见过。但此物从何而知,如何长成,却是千古之谜,故而此时称之为‘蛊虫病’。

    这么说也没错,其实苗疆用的蛊毒,本就是各种致病的微生物。

    “反正看不见,随你怎么说。”李沦溟其实是个蛮和气的长者,但身为医学家的专业和骄傲,让他很难接受这个说法。

    哪怕赵公子给得再多也不行。

    “我要是能让你们看得见,怎么说?”赵昊轻轻抚摸着檀木匣子,笑着反问道。

    “公子若是能让我等看此物,实乃功德一桩。”万密斋正色道。

    “不错。”李时珍也点头道:“我会写进《本草纲目》中,并注明是赵公子发现的。”

    “哈哈,这倒不必。”赵昊摆摆手,心说我一大帮徒弟,要是最后还得靠《本草纲目》扬名,那得多失败啊。

    “要不这样吧,若是我能让三位看到前所未见的微生物,当然包括那血吸虫的幼虫……你们就留在昆山几年,咱们一起愉快的研究医学如何?”

    赵士祯听得暗暗激动,心说科学果然无往不利,一通百通。这世上就没有师父不懂的事情!

    三位名医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若赵昊所言是真,他们死皮赖脸也要留下来,好好研究一下这个全新的微生物世界。

    虽然他们能通过望闻问切准确把握病症,却一直搞不懂真正的病因,只靠思辨去揣度。

    但眼见耳闻才最真实,能亲眼看一看致病的原因,是每个医者梦寐以求的心愿。

    “行,只要公子能让我看到那……微生物。”李时珍痛快点头道:“我就在昆山住下了。”

    心说反正我也没打算离开金主爸爸。

    李沦溟也点头道:“可以。”

    盐商们已经付了他三年工钱,至少在赵二爷当知县时,他是不可能离开昆山了。

    见两人都同意了,万密斋也随和的点了点头。

    “好,咱们一言为定。”赵昊便欣喜的打开了匣子。

    三位名医便看到,那天鹅绒内衬的木匣中,静静立着一具黄铜作的奇怪仪器,看上去像一盏灯台。

    “这是个什么东西?”三人围上去,好奇的打量那精致的仪器。

    只见它有一尺多高,圆形底座上铸着一根铜柱,柱上是个方形的砧台,砧台下还有一面小圆镜。砧台上则悬着一根可以调节高度的圆筒。

    不错,这正是赵文昊克……哦不,赵公子发明的,世界上第一台显微镜。

    结构与后世中学生做试验用的光学显微镜大差不差,无非就是还没有旋转光栏和物镜转换器而已。

    这对已经可以制造双筒望远镜的赵公子来说,没有什么技术难度,无非就是如何将设计变为现实的问题。

    靠赵公子亲手做自然十年也造不出来。但他有钱有人啊。

    在钞能力加持之下,赵公子只要提出了概念,就有赵士祯帮着画图纸、出模型,就有专业的磨镜师傅磨玻璃,就有技艺精湛的铜匠打造配件。

    他可以奢侈的用最好的东海水晶,做成各种倍数的镜片来组合尝试,不合适就推倒重来。为了节约时间,还可以同时制造数个不同样式的显微镜,来验证哪种最合适当下。

    “此物名唤‘显微镜’,乃我科学门独家研制而成。”赵昊爱抚着那可以伸缩长短的圆筒道:“此物可显微知著,最是神奇不过。”

    “显微镜?”李沦溟捻须道:“体用一源,显微无间。倒是个好名字。”

    赵昊也点点头,心道,让你这么一说,顿觉这名字高大上起来了。

    “正如方才所说,不是每一只钉螺都有虫卵寄生。为了节省时间,我让学生先制备了一批切片,选出了有蚴虫的几个。”

    然后他拿起一片薄薄的玻璃片,小心搁在了载物台上,将眼睛贴到物镜上,一边调整焦距一边说道:

    “诸位可以先看一下它的样子,回头可以自己用钉螺制作切片,很快就会从中找到蚴虫的……当然,千万要做好防护,不然会被感染的。”

    “嗯。”三人点点头,他们现在就想看微生物,不想管别的。

    “看吧。”赵昊调好焦,让到了一旁。

    三位医生谦让一番,让最年长的万密斋先上。

    万老爷子学着赵昊的样子,将一只眼贴在目镜上,瞪大了眼睛看去。

    只见一片混沌的液体中,几只呈梨形、左右对称,周身长满纤毛虫子,在缓慢的游荡着。

    “这,这就是那蛊虫?”万老爷子起了一身起皮疙瘩。

    “不错。”赵昊点点头道:“这是它放大三百倍之后的样子。”

    那可以放大十倍的目镜,和放大三十倍物镜配合起来,将那玻璃片上的物体放大了整整三百倍!

    而血吸虫的蚴虫在三十到八十微米之间,放大三百倍,就有足足一到两厘米大小了!

    非但能看到它,还能清清楚楚看到它邪恶的样子。

    “我看看,我看看!”二位李大夫也按捺不住,轮番上阵观看,李时珍还现场画出了此物的草图。

    三位名医就像是得到新玩具的小孩子,爱不释手,打死不挪窝了。

    赵昊只好取消了接下来的行程,让弟子又取来两具显微镜,还给他们配发了杜仲胶手套和大口罩。

    为了保护三位瑰宝级的医学家,他还给三人配发了防护眼镜。

    有了可软可硬的杜仲胶,赵昊连胶鞋都穿上了,制作出胶皮手套和防护眼镜也是十分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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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一心为民赵公子

    李沦溟是大明朝最顶尖的外科专家,手上功夫炉火纯青。

    只听赵昊介绍了一遍切片制备的方法,他就用特制的小刀将钉螺肉切成薄如蝉翼的切片,稳稳置放在载玻片上,然后盖上珍贵的盖玻片。

    就像是做过多年试验一般,稳如老狗。

    没多会儿,仅有的三十个载波片就都用完了。为了尽可能保证覆盖率和准确性,三十个切片出自五只不同的钉螺。

    结果运气还不错,其中三片上都发现了那样子邪恶的血吸虫蚴虫。

    这让三位医生终于相信,钉螺中确实存在寄生虫了。

    如何确定这蚴虫就是致病的血吸虫呢?根本不用赵昊提什么‘科赫原则’,三人马上就你一言我一语想到了实验方法。

    首先,将蚴虫在玻璃培养皿培养长大。然后从患病的动物体内,找出肉眼可见的成虫,比对一致则说明赵昊的结论正确。

    血吸虫病起因这一千古谜题,便彻底破解了。

    这让赵昊不禁暗暗感叹,我们的医学家其实是最优秀的。至少在这个年代,我们的医学比西方要先进太多太多。只是我们的科学没有进步,拖了医者们的后腿而已。

    他十分期待这帮牛逼的医学家,在有了科学的帮助后,会把大明的医学带向何方?

    ~~

    看完恶心的蚴虫之后,三位医者意犹未尽,又问起赵昊那些无处不在的‘小杆子’还有‘小卷毛’是什么。

    赵昊便用一种沧桑的语气道:“那是细菌啊。”

    “细菌?”李时珍又来劲了,赶紧在纸上画下来那些奇怪的线条。“也是微生物的一种吗?”

    “不错。”赵昊点点头。

    “那么这……细菌也能致病吗?”李时珍拿着小本本,求知欲满满的看着赵昊。

    想到又可以为《本草纲目》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他觉得自己来昆山的决定,实在是再正确不过了。

    赵昊却被问得一阵阵头大,感觉自己有必要尽快把《生物》写出来了。

    可本公子光给学生写教材就很伤脑筋了,哎,这样下去会不会发际线后移啊?

    ‘我还是个孩子呢,不该肩负这么多……’赵公子暗暗哀鸣一声,却也只能耐心的向李时珍三人解释道:

    “细菌跟动植物一样,也是生物的一种,它无处不在,种类繁多……但从形状上大概分三种,你们看到的那些‘小棍子’是各种杆菌,‘小卷毛’是各种螺旋菌。此外还有各种‘球菌’。”

    “细菌如此微不可见,却又时时刻刻影响着我们的生活,没有细菌的帮助,我们就无法消化食物、发酵粮食等等。但很多细菌也会造成食物腐烂、伤口化脓、人畜忽然患病。诸如感冒、肺痨鼠疫等等数百种疾病,都是这些有害菌引起的。”

    赵昊拿起一瓶酒精,用吸管吸一滴,滴在培养皿上道:“但也不用谈之变色,用这种酒精就可以杀死绝大多数细菌。”

    “所以我们做实验时,一定要先做好防护。做完实验后要严格按规章清洗消毒。同样道理,在医院里也要严格做好消毒,就可以大大增加病患的生存率。”

    这又是三位医生闻所未闻的新概念。那些恶疾居然都是因为这些极细微的小东西引起的?简直难以想象啊。

    但有显微镜这张王牌在,他们已经不会再轻易质疑赵昊。

    在三位名医想来,赵公子肯定已经发明显微镜多年,并利用它进行了长期的研究,才得出了这番结论。

    人虽然不能迷信权威,但毫无依据的去质疑自己不懂的领域,就是可笑的无知了。

    ‘有了显微镜的帮助,我们自然可以去验证这一切。’三人心中默默道。

    其实此刻,他们就已经明白,赵昊为自己,为大明的医学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三位医者满怀期冀,希望这个新世界能为他们解开困扰自己多年的一个个谜题。

    现在根本不用赵昊留人了,拿棍子打都打不走了。

    所以他们痛快答应了赵公子的邀请,帮他操持起这大明第一所医院来。

    当然赵昊要提供充足的支持,保证他们的研究。

    这也是赵公子希望看到,双方自然愉快成交。

    只有赵士祯知道,这显微镜其实才造出来不到半个月,叔父统共没看过几眼,

    哎,别人搞发明是为了探索,叔父却仿佛是为了印证,印证他自己的想法多正确罢了。

    哎,什么叫生而知之?什么叫牛伯夷?什么叫望之不似凡人?

    说的就是叔父吧……

    ~~

    从江南医院出来,赵昊又赶往大堤。

    虽然天色已黑,但土堤上火把照天,仍有人在连夜忙碌。

    那是张鉴在指挥着工匠们,在调试安装好的吊运装置。

    明天开始,石料就要源源不断的送来了。工程师只能加班加点,以免影响明日的工程进度。

    工匠们两千年前就知道利用杠杆和滑轮原理来吊运重物,《墨经》上对此都有详细的阐述。

    井上的辘轳就是最直观的体现。

    此时的吊运装置,跟打水的辘轳在原理上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更能承重,更能省力而已。

    有了这玩意儿,装在藤筐里的石料甚至不用卸船,直接在甲板上挂上铁钩。

    民夫们也不用下到河边,直接站在土堤上摇动绞盘,就能把两百来斤重的石料轻易提上堤坝。

    然后合力将藤筐移到安装在土堤另一侧的吊机旁,将其吊下堤坝,直接落在堤内侧的大车上。

    民夫就可以直接把石料拉到十丈外的新堤旁了。

    其实张鉴还发明了一种可以转头的吊机,这样能大大节省堤上作业的人工。

    可惜以昆山落后的铁匠水平,造不出合乎规格的铸铁套筒和内轴,换成军器局的工匠还差不多。

    但依然费时费力,得不偿失。

    赵昊便让张鉴先将现有的木制吊机改进优化一下,凑合着用用就得了。

    效率不够?那就多整几台嘛,大不了一里地安一对就是了。

    反正有的是不花钱的劳动力,工具差一点,也不会影响进度的。

    这再次证明了,廉价且充裕的劳动力是阻碍大明科技进步的罪魁祸首。

    但赵公子也很无奈啊,大明两三亿农民要吃饭,这才是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

    贸然搞工业化,用机器替代人,是要让老百姓造反吗?

    所以那些口口声说赵公子是资本家的人,可以休矣。

    资本家是能用机器绝对不会用人的!只有赵公子这样爱国爱民的实业家,才会为了百姓的福祉,主动缚住自己的手脚。

    想想就觉得自己很伟大呢。

    嗯,才不是他造不出来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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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对对对,徐渭对李贽

    夏日夜短,五更过半,天便蒙蒙亮了。

    笼罩在昆山县城的浓浓雾气悄悄散去,北城安民社里也渐渐有了动静。

    如今的安民社已经与当初大不一样了。

    原先整个安民社是建在麦田和荒地上的,建筑也因陋就简,只是些残破不堪的窝棚而已,也没有排水排污设施。

    昆南逃难过来的十几万百姓就这样一股脑挤在里头。

    拥挤不堪不说,吃喝拉撒全在营地,臭气熏天,满地污泥。成群结队的老鼠到处乱窜,环境极为恶劣。

    很多老百姓住进来没几天就开始生病,尤其是孱弱的老人和孩子,每天都有病死的。

    赵守正上任之后,对此痛心疾首,大刀阔斧的进行改善……好吧,真实情况是赵二爷一来就上堤,到现在根本没顾上去安民社瞧瞧。

    但谁让人家有个好儿子,给他请了俩牛伯夷的幕僚呢?

    徐文长和吴承恩来看过一次后,就意识到如果不赶紧改善安民社的环境,这里将很快发生疫病。

    一旦疫情蔓延开来,可不管你是灾民还是原住民,是士绅还是穷鬼,统统都要中招的。

    到时候还修什么堤,抗什么洪?大家赶紧跑路,保命要紧吧。

    那又可能将疫情蔓延到邻县……

    总之一句话,改变刻不容缓。

    两人便赶紧合计了套规章,盖上县老爷的大印,在安民社张贴出来。

    然后连夜召集一众甲长里长,向他们宣讲防疫的重要性!

    甲长里长们大都是有经验的老人,自然知道两位先生并未危言耸听了。

    可彼时正值防梅汛的紧要关头,甲长里长们没日没夜的带人上堤抗洪,实在是分不出精力和人力来,执行县里的章程了。

    正在发愁时,提前开启双城生活的李贽,恰好今日在昆山。

    他站在院门口,听了众人的对话,便冷笑道:“徐文长,你也不是真聪明,我看蠢的可以。”

    “你是谁?干什么的?!”徐渭登时跳起来,居然还有人敢说‘孤蛋画家’蠢的,不想在昆山混了吗?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李贽李卓吾!”‘疯狂教师’李贽便昂然答道:“用某人的话说,就是‘阿母恶提车’!”

    “阿母恶提车?”徐渭顿觉遇上平生大敌,走到李贽面前,和他冷冷的对视。“那是什么意思呢?”

    “我是个老师。”李贽冷笑一声。

    吴承恩见状捂住脸,不敢看下面的情形。

    昆山县两大神经病终于对上了线,赵公子又不在,那场面可想而知。

    ~~

    随着徐渭和李贽不断提升气场,场中众里长甲长,顿觉空气都凉爽了几分。

    终于,徐渭先出招了,只见他轻蔑一笑道:

    “两猿截木深山中,看小猴子怎样对锯?”

    “一马陷身污泥里,问老畜生如何出蹄?”

    李贽豪不弱气,针锋相对。

    里长甲长们都听傻了,纷纷小声问吴先生。

    “怎么张嘴就骂起来了?”

    “两人一个问敢不敢‘对句’,一个要他只管‘出题’,不是骂人不是骂人。”吴承恩这个汗啊,尴尬替两人掩饰道:“都是文人,怎么会骂人呢?”

    谁知两位却不给他撑嘴,便听徐渭先‘出蹄’道:

    “一乡二里共三夫子,不识四书五经六义,竟敢教七**子,十分大胆!”

    “十年九月换八东家,放纵七情六欲五毒,也想赚四三二万,一无是处!”

    李贽也不是省油的灯,马上反唇相讥。

    他说的是徐渭半生蹉跎一事无成,在每个东家那里都呆不久,却还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要的比谁都多。

    “呦呵?”徐渭战术后仰,向后一跳,没想到遇上对手了。

    “忠悌节孝礼义廉!”徐渭骂李贽‘无耻’。

    “贞洁贤惠容言功!”李贽回他‘缺德’。

    “白鹅黄尚未脱尽,竟不知天高地厚!”

    “乌龟壳早已磨光,可算是老奸巨猾!”

    “……”

    “……”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骂了个天昏地暗,口吐芬芳,花样百出,简直刷新了所有人的三观。

    “好吧,我承认,他们就是骂人。”吴承恩实在补不上窟窿,只好跟两人划清界限道:“通常我们读书人中,也会出一些这种奇葩。俗称‘斯文禽兽’。”

    那些里长甲长却都佩服死了。

    “要不说怎么得让娃娃多读书呢?你看咱们骂人就只会翻来覆去那几句‘操娘日宗’,人家两位先生骂到现在还没一句重样的呢。”一个老里长感慨万千道。

    “嗯嗯。”一众里长甲长纷纷点头,深以为然。

    “咱们要是有这水平,哪个憨批敢不服,骂都骂死他喽。”

    吴承恩一看这样下去,昆山的民风都要被带坏了,只好上前拉开两人。

    两人却还不肯停口,吴承恩只好捂住老伴儿的嘴,然后问李贽道:“李教授,你方才笑他白痴,我觉得很有道理。只是请问你有解决办法吗?”

    “那当然啦。”李贽骄傲的昂起头。

    “愿闻其详。”吴承恩谦虚请教。

    “……”李贽却陷入了沉默。

    “你看,我说他就是来踢场子的吧?”徐渭挣脱了吴承恩的手,冷笑道:“我们再来一发!”

    “滚滚滚。”李贽不耐烦的摆摆手,心说老子那点儿干货都快掏干净了,再对就要对穿肠了。

    然后他问吴承恩道:“方才你们在说什么来着……”

    “嗨。”吴承恩差点一头栽倒,原来这厮光顾着放对,把正事儿都忘了。

    听完老吴的复述,李贽哈哈大笑道:“我想起我笑得是什么了,我笑你们无知笑你们傻,放着现成的人手不知道用。”

    “哪里还有人啊?”吴承恩也不跟这厮一般见识。

    “女人不是人吗?老人不是人吗?半大小子不是人吗?”便听李贽反问道:“这些里长甲长没有空,他们的老婆也上了堤吗?”

    “你是说……”吴承恩恍然。

    “把他们老婆任命为内甲长,内里长,让她们带着干不就行了吗?”李贽放声大笑道:“不就是打扫下卫生,挖挖渠烧烧水吗?有什么干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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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新安民社

    “嗯,倒是个好思路。”

    听了李贽的提议,吴承恩眼前一亮。

    里长甲长的老婆,同样对里中老弱妇孺十分熟悉,而且也有一定的权威性。“让她们带着干,我看行。”

    “哼,我以为什么奇思妙想呢。”徐渭撇撇嘴,不屑道:“老子早就想到了,没来得及说而已。”

    “这就叫‘犹豫便会败北,果断就会白给’!”深受赵博士影响的李博士,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

    “你给我等着,下回有你好看!”徐渭在他身后跳脚道。

    “哈哈,想再比,没门。给你个留个终身遗憾。”李贽却深谙保持百分百胜率的诀窍。

    把徐渭气得鼻子都歪。

    吴承恩不管徐渭这二货,直接给里长甲长们下达了任务。让他们回去说服自家的婆娘,

    ~~

    李贽主意虽妙,但里长甲长们回去跟家里的打过招呼后,女人们却都推三阻四,不愿出头。

    说是那样会让人笑话的。

    社会风气如此,吴承恩徒呼奈何?

    再去找李贽想办法时,这厮已经坐船回苏州上班去了,后天才能回来。

    无奈,吴承恩只能让徐文长去解决了。

    虽然被李贽气得够呛,但徐渭还不至于因私废公。知道事情刻不容缓,他第二天便亲自到了北城安民社,给里长甲长老婆们开会洗脑。

    别说,徐渭长得高高白白胖胖,一张嘴更是舌灿莲花、风趣幽默,转眼就把气氛搞得热热乎乎,活脱脱中老年妇女之友。

    而且其实女人是极好事儿的,只是没有那个气氛,谁也不敢当这个出头椽子。

    徐渭一通‘瞧瞧人家花木兰、还有那个武则天,谁说女子不如男?我看能顶半边天’之类,又捧又哄的白活下来,一帮老娘们已经甘愿为他赴汤蹈火了。

    是啊,花木兰都能替父从军。武则天都能替李治批奏章。咱们替男人带头搞搞营地卫生又算得了什么?

    大妈大姐们马上全都同意了,然后回去就招呼留在营地里的妇孺老幼,全都行动起来。

    他们先彻底清理了棚前屋后的垃圾和粪便,然后把道上的淤泥也清理干净,排清积水,铲除杂草。

    还在到处撒了县里发的石灰粉、火碱粉、消杀毒虫、控制蚊蝇滋生。

    又在远离营地和水源的地方,建起了临时的茅房和垃圾场……这时候的垃圾几乎都是有机物,极易腐烂变质,但发酵后又是上好的肥料。

    粪便就更别说了,那都是徐二爷的宝啊。

    大妈大姐们还按照她们‘徐大哥’的要求,挨家挨户耳提面命,命令所有人保持个人卫生,不准随地便溺,不准到处扔垃圾。不准喝生水,不准吃生冷,不吃老鼠碰过的食物。

    ~~

    第二天,这些‘居委会大妈’们又在徐渭的带领下,率众到处填平坑洼,挖掘排水的沟渠,把营地道路铺成砖石的。

    孩子们则从徐伯伯那里领到了灭鼠的任务,而且有丰厚的奖赏哦——一根老鼠尾巴换一颗糖!捕鼠最多一百个的孩子,还能分到一根肉肠!

    这下营地里的老鼠们可就惨了。营地里六到十二岁的孩子足有上万人之多。老鼠一共才几只啊?了不起几千只就撑了天。一个孩子还分不到一只呢!

    可怜的老鼠们登时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孩子们积极动手、开动脑筋,挖坑设卡、掏洞埋笼,掘地三尺也不放过任何一只老鼠。

    当天就逮了三千多只。第二天,这个数目锐减到了五百。到第三天,连一百根尾巴都凑不起来了。

    这意味着每一根尾巴都是一根肉肠加一块糖,在孩子们眼里,那可比金条还金贵。

    营里实在找不到老鼠,孩子们又到外头去寻找,甚至有人跑去南城抓……

    负责分糖的小吏发现有人作弊后,准备严厉喝止他们以南城之鼠,领北城之糖。

    他却先被徐渭制止了。

    小吏不解,徐渭训斥道:

    “城南的老鼠不归本县管了吗?不管是哪儿的老鼠都算数,除非他们去外县抓。”

    “那不可能……”小吏不禁失笑。

    “不过是付出了几块糖几根肉肠而已。”只见孤蛋画家背着手,看着已经明显整洁的营地,露出了罕见的温柔笑容。

    “孩子们回家时一定会,吹着口哨吃着糖,跑着跳着进门后,举着肉肠告诉爹娘,这是自己赢来的。母亲可以用它炒几顿好菜,父亲也能有点下酒菜,如果有酒的话。”

    “这不比让你偷偷拿回去卖掉,强之百倍吗?”说完他一眼一脸呆滞的小吏道:“你明白了吧?”

    小吏汗如浆下,不由自主打个哆嗦,他藏在袖子里腰带里的糖果,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

    待到梅汛过去后,堤上暂时用不了那么多男丁,老两口又组织男人们将破烂肮脏的窝棚拆掉,改用竹木搭建简易的住房。

    当然,徐渭是不会再出头了。一来他是真懒,二来他那张嘴有多讨中老年妇女喜欢,就有多惹男人讨厌。让他指挥男丁们干活,估计用不着半天就得让人家绑上石头扔到至和塘里去。

    玉峰山上下有一眼望不到边的竹林,据说是顾大栋的产业,吴承恩说动和尚们捐出来,用竹子作为灾民们的主要建材。

    人多就是力量大,一排排竹屋修建起来。虽然仍旧很简陋,但至少通风良好,并且灾民们都睡上了床——就是从前方文说的那种用土盘起来,铺上木板的土床。

    这么潮的天睡在地上,人身体稍弱都会生病的。能睡在土床上就是大改善。

    吴承恩甚至还组织人打了十几口井,让灾民不再用浑浊的河水,而是吃干净的多的井水。

    除了发动群众一起动手防疫之外,吴承恩也通过居委会大妈……哦不,内里长内甲长们建立起一套有效的防控体系。

    他要求她们每日巡查自己的里甲,发现有忽然生病的百姓立即上报。县里会第一时间派遣医官去诊治,若是传染病则立即隔离。

    最牛逼的是,他不仅隔离了单个病人,还会视严重情况,将病人全家乃至密切接触过的一干人等,全都隔离起来诊治观察。

    这一条是李贽告诉他的,李卓吾家里死的人太多,对这方面有充分的经验。虽然他宁愿没有。

    ps.第四章,求月票啊!再写一章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他山之石

    六十二里长的河堤,再加上每隔一里的格堤,每日所需的石料是极其恐怖的。

    好在西山以石灰岩为主,开采难度很小。用传统的火烧水激法就可以大量获取石料。

    为了能保证石料供应,县里又派出一万壮丁到西山,帮着江南公司雇佣的七八千流民一起采石。

    一万七八千人起早贪黑一天,足足能开出将近二十万石的石头,足以供应昆山修堤之用了。

    如何将这么多石头运到大堤上?反而成了限制工程进度的瓶颈。

    仅靠县里、伍记和刘员外等人支援的几十条大船,是远远不够的。

    好在昆山是水乡,几乎一半人家都有船,还可以靠数量来凑。

    县里一发布征调民船运石的布告后,老百姓便踊跃报名,一天时间足足有六千多条船应征。

    负责组织运输的熊典史又进行了筛选,剔除了一料以下的船只,最后只征用了一半的船。

    ‘料’是本朝用来衡量船只容积的单位,大约等于六百六十六斤的排水量。

    一料以下的基本上就是舢板小船了,运不了多少石头,空耗人力而已。不如将人手集中起来,合操大点儿的船来的经济。

    男人们都去干力气活,摇船运石这种事只能交由妇孺和老人了。

    虽然去程是空船,回程是顺流,不需要太多的力气。但这来回将近三百里的水路,需要差不多两天时间,也堪称一场艰巨的旅程了。

    熊典史将三千条大大小小的船分成两班,单日出一班,双日出一班,这样能减轻西山和堤上装货卸货的压力,缓解江面拥堵,效率反而更高。

    李华家的这条船,是梁氏的陪嫁,大小正好一料。

    她不愿意让旁人操自己的船,就带着米娃一起出船。

    ~~

    朝阳初升,万点金光洒在娄江上。

    娄江自苏州城娄门起,笔直向东穿昆山,至太仓入海。

    打宋朝起,这条联通苏州最富裕的两座城市的运河,就舟楫繁忙、千帆竞渡。

    比邻运河的玉山镇也因河而兴,成为昆山最繁华富裕的地方,就连县城也从吴淞江畔迁了过来。

    从县城去苏州乃至到太湖,走娄江要比从吴淞江省一半的时间。

    不只是路程上省了五十里,还因为娄江水缓,吴淞水急,同样逆水行舟,在娄江上要快许多。

    所以昆山运石的船队,自然要走娄江入太湖去西山了。返程时再从吴淞江顺流而下,直到大堤旁。

    在这条环形路线上周而复始,将西山的石头源源不断运回昆山。

    米娃娘俩交替摇橹,勉强没有掉队。晌午时才到了苏州,又咬牙再接再厉,沿着西塘河一气划入了太湖。

    把个半大小子累得,躺在船尾一动都不想动。

    “歇着吃点东西吧。”梁氏操着橹,接下来一路顺流到西山,用不着再费力划船了。

    米娃嗓子冒烟,翻身趴在甲板上,探头就想捧一掬湖水喝。

    却被母亲喝止。

    “又忘了,不准喝生水!”梁氏将竹筒递给了儿子,里头装着早晨烧的开水。

    “哦。”米娃应一声,心里嘟囔这么干净的湖水,怎么会有虫子呢。

    不过他懂事儿,不惹娘生气,就靠坐在船舱里,就着凉白开,吃着早晨做的荷叶包饭。

    运输队出发前一天,出船的人要到码头领红头签,还有两天的口粮。梁氏做成包饭,就是为了好带饭。

    娘俩一共带了四个包饭,米娃一口气吃了俩,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从余下的两个包饭上收回目光。

    “娘,你吃饭,我摇橹。”

    梁氏便把橹交给儿子,坐在甲板上,一边揉着胳膊,一边看着长长的船队如一串珠链般洒在太湖上。

    这让她涌起前所未有的参与感,切实感觉到自己在为全县的事业出一份力。

    “米娃,说不定明年,咱们就不用逃难了。”

    “娘,现在修的堤,只能管昆北呢。”米娃笑道。

    “大老爷一个月就能修好北堤,还能不管咱们南边?”梁氏却信心十足道:“那天听周婶说,她有个外甥的表哥的姐夫在县里办差。人家偷偷跟她说,县里定了三期工程,下一期就是解决咱们昆南的问题呢。”

    “那太好啦!”米娃兴奋的手舞足蹈道:“那让我天天运石头都行。”

    “稳着点。”船不大,直晃悠,梁氏手里的水都洒出来了。

    “嗨嗨。”米娃赶紧稳住橹,挠头笑道:“太高兴了,不想当叫花子,丢人。”

    “你啊。”梁氏佯嗔着站起来,将剩下的一个包饭递给儿子道:“娘饱了,你吃吧。”

    “嗯。”米娃毕竟是个孩子,便美滋滋的吃起来。

    ~~

    说话间,西山岛到了。

    娘俩只见西山岛东北一角,矗立着三根高高的大烟囱,都在滚滚吐着浓烟。

    她们对此已是见怪不怪了,梁氏赶紧摇着橹,远远绕过这里,以免被湖上的巡逻队找麻烦。

    “咦,今天巡逻的船好多啊。”

    但人就是这样,你越是严防死守,他们就越好奇。米娃踮着脚,伸长了脖子望过去。

    “岛上起来围墙了,那回还能看见里头在盖房子呢。”

    “看什么看?”梁氏加紧划船。“忘了甲长说过,不能靠近,不要打听了吗。”

    “可听说,水泥就是从那里出来的呢……”米娃眼都不眨的望着渐渐远去的烟囱,直到群山挡住了他的视线。

    船队沿着西山岛向西南行了二十里,来到岛南端的石公山采石场。

    这时太阳已经被山挡住,大片阴翳下,一团团火光分外夺目。

    那是无数赤着上身的民夫,在架起柴堆烧石头。

    这是从秦汉沿袭至今的开山之法,利用的是岩石热胀冷缩的原理。

    火烧之后再迅速用水浇,这样岩石就会酥裂,开凿起来甚至会变得像切豆腐一样简单。石灰岩尤其如此。

    这法子说来简单,其实技术含量很高。要先有经验丰富的采石工观察山石的纹路节理,就像庖丁解牛那样,选取最脆弱的部位。然后用石头砌筑一个小火灶,俗称‘火龙灶’,引导火焰直冲石壁焦点上。

    火力入石,山石渐渐开裂,最后会发出爆竹声,随之石屑纷纷落下。采矿工据此可以判断出火候。

    火候一到,马上命人泼上冷水,暴热的山石突然遇冷收缩,很快产生裂缝。矿工便可用錾子、锤、铲等工具沿岩石裂缝敲打锤击,轻而易举就可以将偌大的山石肢解。然后用大车拉到山脚下的码头装船运走。

    米娃娘俩来的迟了些,前头等着装货的船队派出二里长,今天只能在西山住一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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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视察

    米娃的观察力不错,今天岛上确实加强了戒备,倒不是有人来窃密,而且赵公子要来视察……

    娘俩刚过去,赵昊乘坐的大船也出现在大圣湾外。

    赵公子穿一身裁剪得体的雪白长袍,鼻子上架着墨镜,手里摇着折扇,扇子上写着‘昆山雄起’四个大字。

    身后,小小公爷徐维志还给他打着阳伞,遮挡下午猛烈的日光。

    这让原本给赵昊打伞的赵士禧很不爽,认为他抢了自己的差事。但对方是国公的孙子,稳压自己这个巡抚公子一头,他也只能在一旁默默生气了。

    徐元春戴着笠帽站在一旁,今天是来看他二叔的。

    说起来,他和徐维志到昆山已经半个月了。

    但赵公子一直忙忙忙,神龙见首不见尾,居然抽不出工夫来见见他们。

    两人只好主动出击,死皮赖脸跟着赵昊上了船。

    ~~

    赵公子其实哪有那么忙?

    他最大的本事就是‘知人善任’。

    好吧,通俗说就是‘利用先知找到牛人,想方设法哄来干活,然后自己放心大胆的偷懒’。

    眼下,县里的事情有徐渭、吴承恩管着。

    学生们有李贽教着。

    堤上有堂堂河道总理潘季驯盯着。

    医院里有李时珍、万密斋、李沦溟三大巨头守着。

    工程器械有张鉴和赵士祯捣鼓着。

    西山岛上有金科和华伯贞守着。

    哦对了,还有超级无敌的江妹妹管着所有人的后勤……

    赵公子又不像他爹,还得时时刻刻钉在堤上,给大伙儿当精神偶像。

    事实上,县里的父老差不多都要忘了,这位曾怒斥巡按的衙内了。

    实在是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但大伙儿都忙得废寝忘食,他这个藏在幕后的带头人,怎么好意思懒懒散散,躲在县衙里避暑?

    就是装也得装出个很忙的样子来。比如来西山视察,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消耗两天时间,也算给自己小小的放个假。

    装模作样的忙,也很累人好吗?

    ~~

    所以赵昊纯粹是不想搭理二位徐公子。

    徐元春这边好理解。你徐家想搞事儿就搞事儿,想谈判就谈判,把本公子当什么人了?

    本公子卖艺不卖笑,也是有脾气的。等我什么时候想谈了再说吧!

    至于小小徐公子,两人倒是无冤无仇。而且这小子身份高贵,马屁肉麻,捧得赵昊十分舒坦。

    但赵公子对他十分警惕,所谓礼贤下士、必有所求。

    赵昊用脚指头都能猜到,这厮为何来找自己。铁定还是为了争夺继承权那点事儿。

    魏国公徐鹏举废长立幼之心路人皆知。为了让小儿子将来能袭爵,去岁他通过那丹阳大侠邵芳,性贿赂了周祭酒,想让徐邦宁到国子监进修武学。

    谁知徐邦宁好死不死惹到了赵昊头上,被赵昊拿此事狠狠要挟了一把。逼得堂堂小公爷到味极鲜当众给赵公子赔礼道歉。

    那周祭酒也被赵昊吓得,说什么都不敢趟这浑水了。

    但一年过去了,情况又起了变化。去年秋闱放榜,国子监生不满特权取消、聚众闹事,最后周祭酒吃了挂落,被降职调离。

    今年南京国子监已经换上了新祭酒姜宝,赵昊父子也离开了南京。记吃不记打的魏国公心思又活泛了,于是故技重施,继续运作徐邦宁坐监。

    赵昊对此洞若观火,知道那位可怜没人爱的魏国公长子徐邦瑞,肯定坐不住了。

    估计是从哪儿听说,自己是长公主的干儿,内阁三位大学士的座上宾,加上自己跟徐邦宁有仇。

    于是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念头,让他儿子来找自己求援……所以徐维志才会如此低声下气。

    可魏国公家的破事儿,就是一出又臭又长收视率还不低的肥皂剧,自己搅进去了一时半会儿就别想抽身。

    而且捞不着好处还会沾一身骚,赵公子这么忙,怎么会自找麻烦呢?

    ~~

    二徐死皮赖脸跟着上了船,赵昊也不好把他们踢下去,只好带着他俩一起去西山。

    不过还好,两人还算懂事儿,一路上都没提自家那些糟心事儿,只尽心竭力的侍奉赵公子。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赵昊也就随他们去了。

    这时,大船在巡逻沙船的引导下,缓缓驶入了大圣湾。

    众人便见原先的木码头,已经变成了白灰色的水泥混凝土码头。

    码头上还延伸出三道栈桥,两道运货,一道供日常使用。

    两条货运栈桥旁,靠着伍记的十条四百料大船。

    栈桥上,停着一辆辆装满水泥的板车。工人们将水泥一袋袋卸下,扛在肩上,排队装船。

    一队穿着土黄色号衣的枪手,将另一条栈桥隔离开来。

    金科和华伯贞老早就率众在栈桥恭候了。看到大船靠岸,两人忙迎上前,满面春风的扶着赵公子下来。

    “不用扶我,我腿脚灵得很。”赵昊无奈的被架下了船。

    “哎,贤弟此言差矣,你这样的神人不能有一点儿闪失,那可是大明朝的损失了。”华伯贞煞有介事道。

    “嗯嗯。”金科点头,深以为然。

    “……”赵昊无奈的翻翻白眼。看来最近新花样整得有点多,已经让身边人不把自己当人看了。

    这也是他为何要藏在幕后的原因。要是让老百姓也知道他的这些丰功伟绩,还不得把他当活神仙拜?

    再给自己修个生祠供起来,整日里烧香膜拜什么的,自己还怎么举科学这面大旗?

    嗯,才不是怕让人家当成妖怪呢……

    在哼哈二将的随扈下,赵昊走出了码头。便见眼前分出两条笔直的水泥路,一条通向枪手营营地,另一条则通向元山脚下的水泥场。

    这就讨厌了。因为赵公子有严重的选择困难症……他站在那分叉路半晌,犹豫着不知该往左还是往右。

    这时,一股臭味从军营方向飘来,一辆粪车帮他做出了选择。

    “先去水泥场看看。”赵昊捂着鼻子,快步走上左边一条道。

    大热的天,味道太浓郁了。其余人也赶紧跟上,对那粪车避之不及。

    然而那挽着裤腿、戴着草帽,推着粪车的汉子,却怡然自得的哼着小曲儿,完全不觉其臭。

    徐元春也捂着鼻子跟在众人后头,对那推粪车的汉子好生佩服,心说这人怎么能不怕臭呢?真厉害。

    想到这,他下意识瞥一眼那人的脸,登时失声叫道:“二叔?”

    ps.第二章

第一百五十七章 徐琨症候群

    那推车的草帽男,下意识的循声望来。也不禁失声道:“元春,你也被抓来倒夜香了吗?”

    “没有啊,我是来看你的。”徐元春朝他走两步,回头望向赵昊。

    赵公子脑后长眼,举手挥一下道:“你俩慢慢聊,我们先走了。”

    说完,便带着众人扬长而去。

    徐维志跟徐元春约好了共同进退,但这儿实在太臭了……只好编了个理由回到船上去。

    徐元春这才朝他二叔走过去。

    “别过来,我太臭。”徐琨忙喊道。

    “不要紧,二叔能受得了,我就能受。”元春是个温柔的男孩子,有很强的同理心。

    他耳边响起凄凉的二胡声,眼前浮现出,二叔每日天不亮就推着粪车收夜香,还要给人刷马桶的画面。

    “二叔,你受苦了。”元春忍不住湿了眼眶。

    “唉,你真是个好孩子,不随咱家人。”徐琨稳稳推着粪车继续走。

    “刚来的我想死的心都有了,每天倒夜香、刷马桶不说,还有变态,哎……”提起那童梓功,徐二爷就感觉某处隐隐作痛,而后知足一笑道:

    “现在好多了,那变态也被派去管采石场了。二叔我除了每天完成工作之外,不用担惊受怕,自由自在,还有啥好强求的?”

    “呃……”徐元春都听傻了,心说莫非我遇上了个假二叔,为何整个人变得如此安宁祥和?

    “二叔是不是怕让爷爷担心,才这么跟我说的?”他想到一种可能。不禁暗叹,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二叔,原来还是个孝子呢。

    “随你怎么想吧。”徐琨云淡风轻道:“担心也好,不担心也好,都跟我没得关系。”

    “二叔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让老师放你回家的。”徐元春更感动了,他心里的二十四孝已经变成了二十五孝。多出来的那位孝子,就是二叔啊。

    “千万别。”谁知徐琨却谢绝了他的好意,一脸看破红尘道:“我现在只想到倒夜香种种菜,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不想离开这座岛一步了。”

    徐琨也不知该怎么阐述自己现在的状态,毕竟‘徐琨症候群’这个词,过些年才会被发明出来,用以代指‘人质综合征’。

    反正他现在就是感觉很安宁,很平和,打心眼里不想有任何变化。

    徐元春推己及人,暗道莫非这就是人各有志?就像我不喜欢读书只想作动起来的画一样,二叔也厌倦了繁华,希望学那陶渊明返璞归真?

    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徐公子便放弃了劝说,决定尊重二叔自己的选择。

    说着话,两人来到了军营的菜地。整齐的菜畦中种着莴苣、胡萝卜、茄子、油菜、苦瓜等十几样蔬菜,叶子都绿的发黑,显然肥料给的足。

    徐琨将粪车里的东西倒进化粪池,然后到地里拔了两根胡萝卜。“我种的。没想到吧,你二叔也会种菜了。”

    他用袖子擦一擦那两根,递一根给侄子,自己拿一根咔哧咔哧吃起来。

    “尝尝啊,真甜。”

    “呃……”徐元春看看手里还粘着泥的胡萝卜,再看看津津有味的二叔,实在没那勇气下口。

    ~~

    话分两头,赵昊等人来到元山脚下的江南水泥场门口。

    只见水泥场周围,已经竖起了将近一丈高、顶端插着荆棘的预制板围墙,外围还挖了壕沟。

    “这么夸张?”赵公子有些吃惊。

    “这可是我们江南公司的核心机密啊。”华伯贞却一脸理所当然道:“老弟是不知道,那天有多少人打听啊?不看紧点儿怎么行。”

    “没必要的,学去就学去吧。”赵公子却无所谓道:“就怕他们‘画虎不成反类犬’,学个半吊子去,修出豆腐渣来,祸害百姓不说,还坏了水泥的名声。”

    再说,万一要是让人用混凝土造城堡的话,自己目前还真轰不开呢。

    这可不是自己吓自己,但想想女直人的大炮吧?千万不要低估技术外泄的速度。虽然这话远了点儿,但实在没必要给自己未来设置障碍。

    他寻思片刻,终究还是从心的谨慎道:“那就先保密吧。”

    沉重的水泥场大门缓缓敞开,一排排灰蒙蒙的厂房便出现在他的眼前,三根高高的烟囱冒着灰色的浓烟,与周遭的明山秀水形成强烈反差。

    赵昊心里却只有欣喜,因为改变世界形状的东西就在这里生产。

    他忽然有些明白,那首《小燕子》中,为什么盖了大工厂、装了新机器,这里的春天会更美丽了。

    后人觉得这首儿歌可笑,觉得烟囱、工厂丑陋,其实只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这是告别农耕时代,开启现代文明的标志啊!

    按捺住心中的激动,赵昊戴上了厚厚的大口罩。

    金科、华伯贞等人也赶紧有样学样。

    赵公子素来注重工人的健康,无论是在卢沟桥煤场,或是西山煤矿,还是在这江南水泥场,他都定下严格规章,必须要做好防护才能进行生产。

    这条规定甚至跟工人尤其是管理者的薪资挂钩,不想给赵公子白干整月,就乖乖把口罩戴上!

    ~~

    整个工场占地两百多亩,其实就是绕着整座元山建了座围墙而已。

    山中,是开采石灰石矿场。

    工人将采好的石灰石装车,运到山下的粉碎车间。

    所谓粉碎车间,不过是一排四面通风的大芦棚而已,工人们轮着大锤子,将石灰石砸成拳头大小的小块。然后用筛子筛一遍,留下石灰粉,把剩下的石灰块送去隔壁的碾磨车间。

    碾磨车间也同样是一排通风的大芦棚,里头设着上百具石磨,工人们赤着上身,挥汗如雨,将石灰块碾成粉。

    在磨盘下设着个筛面的筛子,只有能通过筛子的石灰粉才合用,没通过必须继续研磨。

    这也是整个生产过程中,最费时费力的环节了,但也是关键一步,不能放松要求。

    交料时,还有专门的质检员检查,严防有人糊弄。

    整个研磨车间都是在研磨石灰石的,并没有看到其它原料。

    见赵昊投来探寻的目光,华伯贞忙凑在他耳边道:“为了防止工人窃取配方,石膏、高岭土还有其它辅料,是在别处加工的。然后在山背后的配料车间掺在一起。”

    说着他有些得意道:“我还特意安排人制备一些不相干的粉料,让人难以摸清虚实。”

    “狡猾。”赵昊笑着看他一眼。

    ps.第三更。抱歉诸位,今天从睁眼到刚才,被两个小魔星气得七窍生烟,简直要背过气去了。估计是没法五更了,再来一更吧。这次不求月票,求快开学!!!!!

第一百五十八章 动画

    其实赵昊并不太担心会泄密。

    毕竟水泥不是煤藕,光知道配方都没用,其生产关键在于确切的烧成温度和正确的原料配比。

    如果这两样做不好,烧出的水泥质量很差,甚至会让建筑物自行倒塌。

    一直到十九世纪中叶,人们才总结出这两条宝贵的经验,并摸索出最合适的温度,以及最合适的原料配比。

    后者还好说,前者在没有红外测温仪的年代,就是告诉你多少度合适,你也没依然没数啊。

    那这年代该怎么确定温度呢?赵昊的答案是看火光。

    刚开始发光的火焰是五百度,深红色六百度,赤红色七百度,出现樱桃红八百度,樱桃色一千度……

    当火色呈白热,让人不敢直视时,便达到了一千四百度!

    到底炉中要保持哪种火色,除他之外,就只有华伯贞和少数几个技术骨干才心里有数,这就让旁人很难窃取机密了。

    好吧,其实是火色要保持白热,也就是一千四百度。所以用木柴是完全不行的。

    好在西山有煤炭,不过煤的品质不行,正常勉强烧出赤红色。粉碎成煤粉的话,也只能烧成樱桃红。

    当初赵昊在西山呆那么久,大部分时间都用在想法提高炉温上。

    后来还是听了华伯贞的建议,采用了无锡砖窑的结构,建成了自动吸风的高窑,加上几台风箱不停的拉,这才终于达到了炉温。

    对了,就连华伯贞都不知道,建造高窑要用耐火砖。因为岛上烧砖用的是西山特有的高岭土,烧出来就是耐火砖。

    而别处用普通粘土烧出来的砖,根本承受不了高窑中的温度……

    没办法,谁让水泥岛……哦不,西山岛如此贴心,应有尽有呢?

    而且西山岛还是个湖中的岛屿,就更容易保密了。

    ~~

    参观完了水泥场出来,赵公子的头发已经白了。

    他摘下鼻梁上的墨镜,掏出帕子擦掉上头的一层灰尘。为了避免变成熊猫,赵昊坚决拒绝了华伯贞的安排,今天不去‘江南煤场’视察了。

    回去还是老样子的枪手营营地,原本的营部彻底改成了赵公子上岛时的住处,而且已经大变样。

    原先的破木屋彻底拆掉,重修成了崭新的砖房,外头刷着白灰,墙上挂着黑瓦,院子里水泥漫地,井口也被封起来,安上了一台吸水泵。

    哦对了,叫排水王。

    巧巧和马秘书是在岛上生活过的,知道水泥场有多脏。两人明智的没有跟去,直接过来收拾好了住处,烧好水等着赵昊回来。

    看他果然灰头土脸的进了院子,二女一边取笑他,一边帮他洗头洗澡。

    待赵公子重新梳洗干净之后,天已经黑了。

    赵昊让人把徐元春和小志喊来用晚饭。

    他本来打算问问徐元春和徐琨谈了些什么,但想到太影响食欲了,就明智的没开口。

    心说反正这厮肯定会开口求自己,到时候再谈就是了。

    等到晚饭后,赵昊准备送客时,徐元春忽然跪在了地上。

    赵公子心说,来了,虽迟但到。

    “老师,请收下弟子吧!”谁知这厮却压根没提他二叔,而是又说起拜师来了。

    “呃……”赵公子有些头大,心说这届年轻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啊?

    他无奈问执着的徐元春道:“你到底想学什么?如此锲而不舍。”

    “老师,我想学这个。”徐元春便从袖子里,掏出了那本物理小识,翻到中间一页,双手奉给赵昊。

    赵公子接过来借着灯光一看,只见这一页的题目叫‘诡盘’。这是他为了解释‘人是如何看东西’时,给出的一个小实验。

    就是利用‘视觉残留’原理,将人物的分解动作画在圆盘上,然后用一个开了窗的圆盘遮住前一个。这样转动后面的圆盘,就可以透过前头圆盘的窗口,看到人物动起来了。

    “你要学……动画?”赵公子吃惊的看着徐元春,没想到自己这本科普小册子,居然帮助这位前首辅孙子,觉醒了了不得的死宅属性。

    可以说是地球上第一只死宅了。

    “动画……对对,就是能动起来的画!”徐元春激动的点点头,又从袖中拿出一本书,双手递给赵昊道:“老师请看,这是学生按照您的教诲,做出来的第一本‘动画书’!”

    “哦,动画书?”赵昊接过来,翻看几页,见每一页的画面都是连贯的。便将全部页面扣在右手中,然后一点点放开手指。

    哗啦啦的翻书声中,书上的人物动了起来。

    画的居然是他当初在玉渊潭,坐热气球上天时的画面。

    从热气球起飞到远去,栩栩如生,仿佛昨日重现一般。

    但又不只是重现,因为热气球升空后,竟出现了飞天和凤凰伴飞,显然徐元春又进行艺术加工。

    赵昊很快看完,不禁大赞道:“这个弔。”

    徐元春登时心花怒放,又从随身的书袋里拿出个圆铜盒,继续献宝。

    打开后,里头是他制作的诡盘。但又跟赵昊介绍的不一样。

    他是在一个可旋转的圆盘上,竖着沾了一圈硬纸带。然后在纸带内侧画画,又在纸带上开了一个个细细的竖孔。

    赵昊转动圆盘,同样因为‘视觉残留’缘故,那些竖孔仿佛一动不动。透过竖孔却能看到一个红衣少女在雪地滑雪的飒爽英姿,也不知道原型是谁。

    这可比平面的诡盘立体生动多了,真的就像在看动画片一般。

    “牛伯夷!”赵公子竖起两根大拇指。

    “还有还有!”听到赵昊的称赞,徐元春士气大振,又再接再厉从铜盒中取出个圆形玻璃盘来。

    之前就说过,西洋玻璃早就传到大明,大明皇家也能生产玻璃,只是都有一个毛病,齁贵……但他可是徐华亭的孙子啊。

    赵昊看他这次将分镜画在了玻璃上,同样用纸壳遮住大部,只留一格空白。

    那玻璃圆盘中央,还有个圆孔,插过一根木棒当轴。

    然后徐元春将其竖起来,拿到蜡烛前,让小志帮他转动玻璃盘,对面的白墙上便投影出一匹略显模糊的骏马,奔跑的动作却很流畅!

    “卧槽,诡盘投影机!”赵公子激动的大喊一声:“你他娘的真是个天才!”

    徐维志也看的激动坏了,脑子一热,便咬牙一撩衣袍,与徐元春并肩跪下道:

    “老师,也请收下弟子吧,我也要学动画!”

    ps.第四更,今晚没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劳动者

    夜里,西山岛南的石公山采石场,终于安静下来。

    采石场下三里长的石砌码头上,却依然火把照天。

    那是民夫们推着大车,在连夜装船。

    梁氏和米娃一直等到这会儿,才轮到他们划着船靠上码头。

    这时便有采石场的管事的,让她们出示红头签。

    那是出发前一天,从县里领到的,上头有唯一的编号和船的大小。

    管事的就着火把,把编号记下来,然后在上头盖了个戳,递还给梁氏,还发给她四张饭票。

    管事的吆喝一声:“一料!”

    民夫便将装在箩筐中的石头,抬到娘俩的船上,一共装了六筐就停下。

    水线一下就到了船舷边上,好在两个民夫下去后,又升高了一点。

    “把船开到远处去,别挡道。”管事的挥挥手,让他们赶紧离开。

    娘俩就小心翼翼的操着船,避开码头上密密匝匝的大小船只,到外头寻找泊位。

    好在她们船小,离开码头不到一里,就找到个空儿停下来。

    然后娘俩下了船,走到设在不远处的大食堂,凭着两张饭票,一人领了一大碗糙米饭,一条腌青鱼,还有一碗飘着蛋花的苦瓜汤。

    米娃就着一条半咸鱼,扒了一碗半饭,吃得直打饱嗝。

    “真是太好吃了!”半大小子幸福的直冒泡。“就冲这条咸鱼,我也要天天拉石头。”

    “瞧你这点儿出息,我看跟咸鱼没两样了。”梁氏笑着白他一眼,不过这江南公司真是财大气粗,居然能把鱼腌这么咸。

    听说股东里有大盐商,这么舍得放盐,肯定没错。

    吃完饭,娘俩回船上眯了一觉。天蒙蒙亮时,梁氏就起来,凭着剩下的两张饭票,又去领了四个馍,两个咸鸭蛋,还打了凉白开。

    拿回船上叫起米娃来,娘俩就着咸鸭蛋吃了馍,便抓紧时间返程了。

    ~~

    回去时一路顺流。虽然满载,却十分省时省力。

    不到中午,小船就回了昆山。签子背面写着段号‘二十二’。梁氏虽然不识字,但一到十还是认识的。

    娘俩便把船划到二十二段。亮了签子后,很快就有人上来,用铁钩勾住箩筐,一筐筐吊上大堤。

    最后一筐被吊起后,梁氏长长松了口气,今次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

    娘俩又划船特意绕了个远,从夏驾河回县城。因为李华在这儿修水闸。

    江南河道纵横,昆山境内的六十二里吴淞江上,往北的支流就有六条。

    这六条平行的河道为昆北的百姓提供了饮水、灌溉和出行的便利,不可能一堵了之。

    必须要设立闸门,平时开闸行船,洪水来时关闸防涝。这也是整个堤防工程的难点所在。

    好在有潘季驯。

    潘中丞和郑若曾顶着风吹雨淋,跑遍了所有的河道,又经过反复推敲,方给六条河量身设计了不同的水闸。

    好比这十丈宽的夏驾河,他采用了左右双闸设计,每个闸口各有前后一道闸门。还刻水标尺在闸边,何时当开一闸,何时当开双闸,一看便知。

    若是放在从前,仅这夏驾河一处的河闸,就要花费半年以上,但现在有了混凝土和预制板,工程一下就简单多了。

    闸门采用竹筋预制板,在别处浇筑。

    闸室和闸墩则用版筑法,直接进行混凝土浇灌。

    所谓版筑法,是一种古老的建筑技艺。简单说,就是用木板搭好框体,其外再以木桩和木棍支撑,用绳索牢牢绑缚,以确保坚固,然后再填土打夯。

    绝大多数城墙,乃至万里长城都采用了这种技法。

    其实,四百年后的高楼大厦,也是用同样的法子浇筑起来的。

    赵昊本打算传授一下工匠们浇筑之法的,一看人家有现成的法子,就不班门弄斧了。

    最后他只提醒了潘季驯两点。一是混凝土凝固时会放热,要注意浇水降温。二是在浇筑时,要让工人用棍子进行捣固,以消除间隙,使混凝土密实结合。

    其实这都是后世动辄几十上百米的大型工程才要注意的地方。眼下只是浇筑个几米高的水闸,不管这两点问题也不大。

    混凝土诞生后一百年,谁知道这些事儿?还不是照干不误?

    但这条堤坝关系太重大了。赵公子宁肯谨慎一点,也不希望有任何隐患。

    这让潘总对他刮目相看,觉得这个游手好闲的小子,也有些许可取之处。

    ~~

    娘俩操着船,进去土堤的闸口,便看到一群工匠正在毛竹扎的脚手架上忙碌着。

    米娃眼见,一下就看到在最高处劳作的父亲。

    “爸爸,爸爸!”他便激动的挥手大叫。

    “哎!好儿子!”不少工匠便贱兮兮的齐声应道:“你娘呢!”

    “日你娘,要死快哉!”李华笑骂一声,甩一瓦刀泥点子下去,犒赏一下那帮贱嘴。

    他朝儿子招招手,又冲妻子呲牙一笑,然后将一尾三斤多的草鱼,从高处准确的丢到了船舱里。

    “晚上烧了。”

    早晨关闸清淤,着实抓了不少大鱼,这是他分到的一条。

    梁氏也朝丈夫甜甜的笑笑,便缓缓摇着橹回去了。

    ~~

    傍晚时,娘俩终于回了县城,在码头交了签子,领了这趟跑船的‘补贴’——四斤米,二两油还有三钱盐。

    她们要是二料船的话,能领到的物资还能多一倍。娘俩就亲眼看到,前头一艘五十料的大船,领走了两袋大米一大桶油,还有一大包盐。

    虽然,那样的大船得十来个人才能操的转,但还是比她们这小船划算多了。

    哎,不该这样想的。我们出船又不是为了赚县里的好处。

    梁氏为自己的私心深感羞愧,其实她很大程度上,就是看中了出船要比编筐给的多……

    娘俩将鱼和粮油装进箩筐,开开心心回到在新安民社四保六里七甲的家。

    梁氏让儿子赶紧去接弟弟妹妹,再挑一担水回来。

    她赶紧开门搁下箩筐,处理起那条大草鱼来。

    一阵忙活下来,天也黑透了。

    火塘里的火光明亮而温暖,锅里的鱼汤香味诱人,再次馋哭了隔壁的小孩。

    孩子们围着火塘,使劲抽着鼻子,咕嘟嘟咽着口水。

    这时,屋门开了,李华扛着扁担进来了。。

    “爸爸回来啦!”小儿子小女儿欢呼一声,雀跃迎上去,扑到父亲怀里。“终于可以开饭喽。”

    “回来了,洗洗吃饭吧。”梁氏也起身,接下丈夫的扁担。

    “嗯,你也辛苦了。”李华伸手摸一下妻子的脸。

    在塘火的映照下,她的脸红彤彤的。

    ps.四连更之第一更。其实我这几天只有一只眼好用,单眼写书求月票!

第一百六十章 隆庆二年的第一场飓风

    江南汛期绵长,可持续四五个月之久。

    从四五月份开始是梅雨汛,通常持续一个月,长的时候甚至会到俩月。其特点是淫雨绵绵,经月不停,但好在水势上涨平缓,只要小心应付,土堤也能防得住。

    梅雨汛过去后,从六七月份开始飓风季。

    飓风季的风格截然不同。台风不来时,风平浪静。台风一来,暴雨倾盆、水势陡然暴涨、风高浪急,对大堤的摧残数倍于梅雨汛,土堤根本就扛不住。

    以往,昆山县到这时候,连防汛的人都撤下堤去,爱咋咋地,绝不抵抗。

    反正不管怎么努力都扛不住,劳民伤财不说,甚至会搭上几十上百条人命,还不如躺平了任由洪水蹂躏。

    但今年,昆山县要破天荒的挑战一下飓风汛!看看新修的毛石混凝土大堤,能不能真如江南公司宣称的那样坚不可摧!

    毕竟广告做得再好,还是得看疗效啊。

    ~~

    隆庆二年的第一场飓风,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早一些。

    七月初五,中午头天就漆黑如墨,狂风平地而起,吹得飞沙走石工地上,人都要站不稳。

    区长们一看就知道要坏事儿,赶紧命里长甲长们带着民夫,将没开封的水泥,还有施工工具全都收到库里去。

    至于那些已经搅拌好的混凝土,就只能浪费掉了。

    才刚收拾到一半,豆大的雨点就开始噼里啪啦落下。

    “抓紧,快点,快点!”工地上,里长甲长们声嘶力竭的吆喝着。“放下别的,先救水泥!”

    和水泥打了大半个月的交道,谁都知道这货遇上水就会结块。暴雨一淋,整袋都废掉。那可是一两银子一袋啊!

    民夫们使出吃奶的力气,把水泥一趟趟扛进仓库。

    船上的水泥也来不及卸了,船娘船夫船老大爷们赶紧用油布、草席子、甚至自己睡觉的棉被,盖在上头,赶紧划船回城避风。

    狂风呼啸,雨越下越密,很快就暴雨倾盆。

    天地间忽然煞白煞白,一道耀目的闪电仿佛撕裂了漆黑的天空,继而响起惊天动地的雷声!

    赵守正站在南山寺山门檐下,看着漫长的江岸线被雨幕笼罩。

    狂风卷起冷冷的冰雨,在赵二爷的脸上胡乱的拍,急的他快要掉下暖暖的眼泪来。

    “怎么来的这么早?不是说一般得到七月下才有正经的飓风吗?”

    “偏生遇上这么个不正经的飓风,咱有什么办法?”赵昊安慰老爹道:“好在要紧的江段都已经完工,应该问题不大。”

    “真的?”赵二爷巴巴望着儿子。

    “你就是不相信我,也该相信潘中丞吧?”赵昊强作自信的笑笑道:“就算不相信我们,也该相信科学啊。水泥混凝土是不可战胜的!”

    “哦,那太好了。”听儿子这样说,赵二爷忧愁尽去,放松伸个懒腰道:“雨下这么大,可算能偷个懒喽。”

    然后对大殿里的范大同吆喝道:“贤弟,炒两个小菜,咱俩喝两盅。”

    自从管厨之后,范大同胖了快二十斤,整个人油光满面,颇类唐胖子。

    他闻言嘿嘿一笑道:“还用兄长吩咐?”

    说着,他变戏法似的举起个托盘,上头四碟菜一壶酒。

    “啊哈,还是贤弟贴心。”赵二爷便开心的跑向大殿,方文赶紧给他打起伞,可风太大,眨眼就只剩了个伞把。

    方文看看手里的棍儿,再看看已经冲到大殿下的赵二爷,无奈的隐去了身形。

    ~~

    狂风将海洋上恐怖的水汽裹挟上岸,暴雨铺天盖地下了一天,依然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

    对昆山县来说,真正的考验到了——太湖周遭十几个县的雨水,顺着河道聚集到湖中,然后向下游倾泻而来。

    其中七成的水流,是涌入吴淞江的,现在所有的压力都到了昆山这一边!

    姚家堰。

    潘季驯立在梅雨汛时,他指挥修复的那段堤岸上,定定看着黑沉沉的江面。

    郑若曾披着蓑衣,拄着竹杖,吃力的立在他旁边。狂风卷着暴雨,让年迈的老郑根本睁不开眼。

    看到潘季驯脚下生根、目不转瞬的样子,郑若曾感到十分佩服。

    “中丞真是好身板啊,老朽现在说话都……费劲。”

    潘季驯奇怪的瞥他一眼。“你多大,我多大?”

    “老朽今年六十有六,中丞……”郑若曾说着才想起来潘季驯比他小了十八岁,还不到五十呢。

    正经的两代人。

    老郑不禁汗颜,这潘总理长得也太着急了,他总以为大家是同龄人呢。

    郑若曾赶紧想要圆一下场子,潘季驯却抬手示意他噤声。

    “怎么?”郑若曾小声问道。

    “涛声。”潘季驯答道。

    郑若曾侧耳倾听,满耳都是风声夹杂着各种噪音,哪能听出什么不一样来。

    潘季驯指指西面,郑若曾赶紧拿起望远镜一看,这次看到了。

    只见一条白色的水线,看似缓慢实则迅疾的席卷滚来!

    隆庆二年的飓风汛正式开始了!

    也就是十几息的时间,汹涌的江水狠狠的撞在了江堤上,震耳的轰鸣声中,卷起丈许高的浪花。

    两人躲避不及,被溅了一身。

    江中的洪水在狂风的裹挟下,继续疯狂的冲击着江堤!

    首当其冲的就是上次花大力气修筑的消波堤,也就是那用二十根木梁和几百筐砖石筑成的三棱柱。

    仅仅顿饭功夫,轰的一声,几根木梁生生折断。

    一筐筐沉重的砖石没了约束,登时被江水冲得不知所踪。余下的木梁也纷纷被连根拔起,让洪水远远冲走。

    看到那消波堤如此不堪一击,郑若曾不禁脸色煞白。“恐怖,天地之力非人力可以抗衡,这道土堤肯定保不住了。”

    潘季驯点点头,看着洪水轰鸣着冲挤进失去屏障的堤坝拐弯处,震耳欲聋的涛声中,浪**涌而上,竟有两三丈高!

    两人脚下的土堤摇摇欲坠,外侧堤面大块大块塌陷下去。

    “快走吧,中丞……”郑若曾焦急的催促起来。

    潘季驯却对着恐怖的江潮,放声大笑起来。

    “孽障休得猖狂,老夫在后头等你,咱们再战一场!”

    说完,腿脚灵便的跳上了身后格堤。

    郑若曾在儿子的搀扶下,还被远远甩在了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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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固若金汤

    郑若曾刚从土堤上了格堤,就听身后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他下意识回头望去,只见那丈许高的江堤,正如沸汤泼雪般迅速坍塌,转眼就扯开个丈许宽的口子。

    而且决口处还在急剧扩张。

    黑沉沉泛着白沫的洪水,汹涌冲过决口。却被两侧的格堤束缚住,无法向两侧蔓延,只好将全部的力量,愤怒的倾泻向正面的遥堤!

    又是一声轰然巨响,蕴含了无穷力道的洪水,结结实实拍在了遥堤上!

    那座毛石混凝土筑就的大堤,却在巨浪中纹丝不动,毫发无伤!

    郑若曾这才恢复了呼吸,他发现自己两条腿都软了,在不由自主的打颤。

    几乎是被儿子扛着走过了格堤,来到遥堤上,与潘季驯还有赵昊父子汇合。

    在他们身后的遥堤之下。

    无数火把在雨中顽强的挣扎,民夫们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更多的人都赤着上身,神情紧张的在那里待命。

    在他们身后,一袋袋砂石已经装好,时刻准备着修补这最后的防线——开工到现在才半个月,遥堤外的月堤还没来得及修呢。

    民夫们仰着头,目不转瞬的看着堤上大老爷等人的反应。

    堤上的赵守正等人则低着头,紧盯着脚下的石堤。

    每一次浪头冲击,都像是拍在他们的心口一样。让众人的心一齐提到嗓子眼。

    待到浪头过去,看到大堤安然无恙,众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这种奇异的同频,让赵公子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同呼吸,共命运’。

    好在洪峰来的猛,去得快。

    一个时辰后,凶狠的江潮渐渐平复下来。

    就这短短一个时辰,外侧的土堤已经被冲开了整整三十丈的巨大缺口。

    而赵昊他们脚下的混凝土遥堤,却仍岿然不动!

    就连那些纵向的格堤,也安然无恙!

    “混凝土者,恐怖如斯!”潘季驯长长松了口气,对赵守正道:“就看南山寺、三江口和龙王庙了,只要那三处没问题,全县应该就守住了。”

    其余江段的堤岸与水流方向基本一致,自然不会受到多大冲击,哪怕还没修筑遥堤也问题不大。

    半个时辰内,那三处险段都传来禀报,无一例外,皆是土堤崩溃,石堤完好!

    赵二爷这才长舒口气,转身振臂高呼道:“我们成功了!”

    听到大老爷这一声,神经紧张的民夫们登时爆发出如释重负的欢呼声,就像已经取得了抗洪的胜利一般。

    潘季驯也高兴的像个孩子,拉着赵昊的手,使劲摇晃着,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赵公子感觉自己,都要散架了。依稀能听到老潘含含糊糊道:“好好,功德……无量啊……治黄……有望啦……”

    赵昊苦笑道:“中丞别高兴太早,等到整个汛期结束,方能有定论。”

    “你小子,怎么比老子还小心?”潘季驯白他一眼道:“半个月来,老夫天天观察混凝土的变化,那东西越来越硬,口感也……呃,总之是越来越结实了!”

    “哈哈,那就好。”赵昊笑道:“对了,我搞出了个新配方水泥,中丞要不要尝尝鲜?也算庆祝初战告捷?”

    “好啊好啊!”潘季驯先是大喜,旋即狠狠瞪他一眼道:“滚蛋!这算什么庆祝?!”

    赵公子放声大笑,只觉这个口是心非的傲娇老头,就连吃土的样子都可爱极了。

    ~~

    每年飓风季,应天巡抚都会移驻苏州防风汛。

    应天巡抚行台位于苏州城中央,吴县辖区之内。原本是鹤山书院所在地,后来应天巡抚开始常驻苏州,便将书院改为了衙署。

    衙门八字墙前,高耸着一根三丈高的带斗旗杆,上头悬着‘总理粮储提督军务兼巡抚应天等府’的蓝底金字大旗,彰示着天下第一巡抚的赫赫权柄。

    飓风凶猛狂暴,可不像梅雨季那样温柔,只折腾昆山一地而已。飓风一来,整个苏松常镇都面临严峻的防洪压力。

    朝廷的税赋看江南,江南的税赋看苏松,一个弄不好,全都泡了汤,朝廷的日子就难过。

    因此应天巡抚的一串官衔中,打头的是‘总督粮储’。所以在七八两个月份,巡抚大人压倒一切的任务,就是防汛保秋收。

    好在这次的飓风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天多就停了雨,两天后水位下降,暂时解除了警报。

    行台二堂中,俊美无俦的林润林中丞,穿一身绯红的官袍,露出内里雪白的领子,一只手支着线条分明的面颊,在不动声色的倾听苏州知府蔡国熙的汇报。

    “……幸亏飓风来得快去得快,这次各县遭灾不大。”蔡国熙说着,看一眼立在对面的吴县知县杨丞麟,默默的送他一口锅。

    “只有吴县的情况,稍微严重了点,让杨知县自己禀报中丞吧。”

    “嗯。”林润应一声,坐直身子看向了杨知县。

    “启禀中丞,水涨得太急,漫了湖堤,淹了西京湾、光福镇、浒墅关一带十几万亩庄稼。”杨丞麟心里暗叫倒霉,别的知县打个报告过来就成了,自己却得亲自面对疾风暴雨。

    人说‘前世不修,府县同郭’,老子怕是三生作恶吧……

    顿一顿,杨丞麟又硬着头道:“还有旺山以南,东山以北的**万亩也遭了灾……”

    “你吴县一共才多少地啊?!”林若雨面色一沉道:“一下就淹了二十万亩?!”

    “一共一百万亩,”杨知县小声答道:“还有八十万亩……”

    “两成还不够多吗?!”林中丞登时面若寒霜,拍案喝道:“这才头一次飓风,你就失守了江堤,我看你的乌纱帽是戴腻了!”

    杨丞麟吓得一哆嗦,赶紧跪地俯身,汗如浆下。

    听闻林中丞是‘貌若潘安,心似张汤’,看来传言不假啊。

    “中丞息怒。”甩锅成功的蔡知府,这时当然拉一把背锅侠了。

    “好在水退的快,那二十万亩秧苗也不至于全都完蛋。再抓紧时间补种,应该不会影响收成……”

    “哼。”林润冷哼一声,知道蔡国熙这话说得有道理,却也有和稀泥之嫌。

    如今夏粮已收,晚稻刚刚种下不久的秧苗,哪儿禁得起洪水摧残?

    不过,抓紧补种秧苗的话,倒也能把损失救回来了。

    一念至此,他才放过了可怜的杨知县,又问蔡知府道:“昆山情况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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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货比货得扔

    巡抚行台二堂中。

    听林中丞问起昆山县的受灾情况,蔡知府迟疑片刻,方轻声道:“无恙。”

    “哦?”林润吃了一惊,吴县都受灾这么严重,昆山县怎么会安然无恙?

    “没搞错吧?”

    “千真万确。”蔡知府也是一脸匪夷所思道:“非但县里这样上报的,府里派出督查的官员,也是这样回禀的。六十二里大堤虽溃堤多出处,但他们在内里又修了道堤,挡住了洪水。”

    “不愧是状元公啊,道行就是深。”林润不禁赞一声道:“当初蔡知府建议他来署理昆山时,我还以为你是不想让这位来头太大的知县,进苏州城呢。”

    说着他起身朝蔡国熙拱拱手道:“蔡知府,本院要向你道歉啊,你是好钢用在刀刃上。”

    “中丞谬赞了。”蔡知府忙谦虚起来。

    一旁的杨丞麟和那张知县却暗暗腹诽,他本来就是怕压不住姓赵的好吧?

    赵守正状元出身,又性烈如火,敢在天街上暴打小阁老,这样的神仙降职来当知县。还得抬头不见低头见,蔡知府怎么能吃得消?

    其实别说蔡知府,就是两位知县也不愿意赵守正来苏州。

    别看杨丞麟整天抱怨,什么前世不修,三生不幸之类。但在天下最繁华的城市当父母官,哪怕是不贪不占,干一年都等于在别处干三年。

    而且还能跟好多通着天的士绅搞好关系,日后仕途大有裨益。

    至于长洲知县张德夫,他原本跟杨丞麟分城而治,平起平坐,甚至还能压对方一头。

    要是换了赵状元来吴县,连知府都得让他三分,自己还怎么唱对台戏?乖乖给人家当小弟吧。

    ~~

    “说起来,昆山跟往年很不一样啊。”林润站起身来,对昆山兴趣愈发浓厚道:“往年这时候,满大街应该都是昆山来的灾民了吧?今年一个都没看到。听说原先出来的也大都回去了?”

    “好像是吧。”蔡知府做贼心虚,下意识不想跟赵守正打照面,因此对昆山从来不管不问。

    下面人自然也不会触他霉头,便基本不汇报昆山的情况。

    但这时候,打肿脸也得充胖子。怎么能说自己对辖区的情况不了解呢?

    他便不太确定的猜测道:“前番,昆山县邀请下官去参加他们新堤的开工典礼,好像说要一个月修一条石塘。不管别人信不信,昆山老百姓是信了,所以好些人跑回去修堤去了。”

    “一个月修一条石塘?”林润前番梅汛后便去徽州等地巡视了,此番刚刚回苏州,还是头一次听到这说法。“多长?”

    “六十多里。”

    “怎么可能?”林润第一反应是不信,可旋即想起人家修的堤都挡住了前日的飓风汛,好像不能随便质疑了。

    他便饶有兴趣的问蔡知府道:“你参加典礼时,没问问他,谁给他的勇气说这种话?”

    “这……”蔡知府不禁尴尬道:“下官身为一府正印,不好随便滋扰县里,所以请陈同知做的代表。”

    知府轻易不下县,是官场的潜规则。林润倒也说不得他什么。

    但巡抚巡抚,‘巡’字打头,林润就没这层顾虑。他便笑道:“那好,本院就亲自去拜访一下赵状元,看看他到底是不是三头六臂,怎么一来就把同僚都比下了?”

    “下官惭愧。”蔡国熙暗叹一声,心说果然是‘龙要抬头,按都按不住’。幸亏自己当初没跟徐家一起对付赵守正,不然就要担心,那厮会不会在巡抚面前,告自己黑状了。

    ~~

    林润还有事情要跟蔡知府说,两个知县汇报完了,就被打发出来了。

    两人一边往衙门口走,一边小声说着话。

    “你真不知道昆山为啥能这么快修成堤?”张德夫问道。

    “不知道呢。”杨丞麟翻翻白眼。

    “那就是知道了。”张德夫笑道。

    “水泥。”杨丞麟郁闷的从鼻孔中喷出连个字。

    这半个多月以来,昆山县两三千条大小船舶组成的船队,日复一日的绕着两县转圈圈。他想不知道都不可能啊。

    知府大人肯定也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提这茬罢了。

    杨丞麟更不愿提。

    因为两人的那番渊源,他难免被拿来跟赵守正作比较。这次两人一个露脸一个露腚,杨丞麟心里别提多窝囊了。

    估计肯定有人背后笑话他,把人家排挤走了,自己却干不好。

    巧了,张德夫就是其中之一。看着他蔫儿不拉几的样子,心里那叫一个爽,一个劲儿往他伤口上撒盐。

    “知道水泥哪来的吗?”

    “……”杨知县闷不做声。

    “西山岛。”张知县便替他回答道:“听说修堤的石头都是从西山上开的。”

    “……”杨知县黑着脸道:“你知道还问?”

    “我是好奇啊。”张德夫道:“西山岛不是你们县的吗?怎么有水泥不先济着你们县用?你沿着太湖修一圈堤,能挨这顿批?”

    说着他满脸艳羡道:“这可是青史留名的机会啊。‘杨公堤’啊,想想就让人眼红哩。”

    “……”杨知县恨不得掐死张德夫,怒道:“你少在这儿装傻充愣,西山岛现在什么情况,你会不知道吗?!”

    见他要恼羞成怒,张德夫这才收起揶揄的笑,压低声音道:

    “你当我是捉弄你?我是替你着急啊。实话跟你说吧,这阵子我没少坐船沿着吴淞江转,那就跟变戏法似的,一天能修出两三里!”

    “那可是一丈多高,老厚老厚的石堤啊!而且他们每隔一里还修了格堤,你想想这是多大的工程?人家真能一个月干完!”

    “唉,厉害……”杨丞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低下头,彻底绝了跟赵守正较劲的念头。“比不了,就是比不了啊。”

    “我还设法弄了几袋水泥回来研究。”张德夫沉声对他道:“不开玩笑,水泥这玩意儿,就是出政绩的法宝,升官的利器啊。咱们要是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那就是两个这个……”

    张德夫伸手成爪,中指抬起。

    “你才是王八呢。”杨丞麟白他一眼。

    ps.第四更。真是一只眼写了一天,另一只眼开了写轮眼模式……再写一章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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