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再上烟雨楼
自从到了江陵,风沙一直忙的团团转,虽然不显山不露水,实际上已经摆平几个主要的势力,拥有了影响江陵局势的能力。
有了升天阁作为利益的纽带,隐谷轻易不会唱反调。
高王陷于勾结契丹一事,任松为了自保,必须借此事打压高王,只能选择和他站一边。
四灵的影响力绝对够大,加上钱二公子出面,整个江陵的风向被风沙人为塑造,形成了局部的大势。
总之反契丹有理,勾结契丹有罪。
任何人都不敢逆势而为。
萧思更不必提,萧燕就是风筝线,风沙怎么扯,他就得怎么动。
正方拧成一股,反方操纵由心。
明面上极端对立的两方,尽在风沙掌控之中。
谁要是敢搞事,那就是一顶勾结契丹的大帽子狠狠扣上去。
高权殷鉴不远,其实是他爹高王勾结契丹人,这个黑锅当然只能由他背下。
当今乱世,很多时候事实并不重要。只要所有人众口一词,黑就是白,白就是黑。
总算可以闲下来了。
风沙带着云本真再次前去烟雨楼。
他费心费力摆平江陵的局势,全都是为了宫青秀顺利演舞,当然要看看她排练的怎么样了。
贵家公子,女卫随行,其实很引人瞩目。
尤其不久前才在烟雨楼前大打出手,夺了好几位王子侍卫的性命,更将堂堂大王子挂到门外牌坊上,当然很多人对风沙记忆犹新。
更令人心惊的是,宫卫连夜来人,严厉下达钳口令。
可想而知,烟雨楼的人蓦地瞅见风沙再次登门,一个个神情多么惊悸。
没人敢拦他,更没人敢找他要什么请柬。
风沙进了门,半天连个招呼的人都没有,只好随手点个有些眼熟老鸨:“你,过来。”
老鸨如丧考妣忸捏走来,挤出个比哭还难的笑容,唤道:“大……大爷,您又来了……”
风沙瞧她几眼,认出来了,头次来时就是她带自己去萧思的房间,还花了两锭银子,好像叫什么佩儿。
风沙歪歪头,云本真又甩出一锭银子。
老鸨双眼冒出光来,整个人立刻正常了,腻声媚笑道:“大爷这次来又想找谁呀?”
“升天阁的宫大家。”
佩儿露出为难神色。
宫青秀包下了烟雨楼整座后花园,护卫都是升天阁的人,别说她领不进去,这些天不知多少人钻山打洞想要一睹芳颜,没一个成功的。
多大来头都没用,王子来了都没用。
倒是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带着从人强行闯入,没过多久家里长辈赔着笑脸跑来领人。
别说升天阁本身高手不少,单说何子虚亲自护驾,哪个不开眼的敢招惹隐谷。
风月场的人当然心眼灵活,就算不明根底也晓得这位宫大家的背景非同一般,除了殷勤招待,不敢再做那些私下收钱暗里通风的事。
听到风沙要见宫青秀,佩儿尽管怕他,也想挣钱,还是不敢应承。
风沙瞧她表情就知道为难,笑道:“你领我过去就行,其他事不用操心。”
佩儿勉为其难,当先引路。
刚过大堂,转到花园廊道,突然听见污秽的训斥声。
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子在教训一个容色憔悴的女子。
佩儿快行几步,呵斥道:“侯三儿你闭嘴,别扰到客人。”
侯三儿忙挤上笑脸,连赔不是,转过脸使劲拽那憔悴女子,低骂道:“贱人,还不快跟我走。”
憔悴女子一直低着头,蓬乱的垂发遮住半张脸庞,依稀可见姿色不俗,虽然穿戴十分风尘,掩盖不住本身的典雅气质。
居然被个猥琐的家伙呼来扯去,令人不禁扼腕。
风沙收回目光,问道:“她怎么了?”
佩儿小声道:“大爷不要多问了,问了就是麻烦。”
云本真不悦道:“问你你就说。”
她对主人柔顺,瞧别人可是冷厉的很,脸罩寒霜,气势森然。
佩儿忍不住打个激灵,忙道:“是是,她……唉,也是可怜。她本是咱们烟雨楼的花魁,就是昨天……”
偷偷瞄了风沙一眼,声音越说越小:“她被大公子召去陪酒……总之出了事,就她没事,怕是往后会有麻烦,所以……”
昨天这事就是面前这位大爷做的,她遮遮掩掩说了几句,实在不敢再说下去。
风沙恍然,原来是那个被高权按在桌上强行灌酒的女子。
昨天浓妆艳抹,今天素面朝天,还真没认出来。
这女子算是遭受池鱼之殃。高权哪怕彻底废了,如果非要迁怒,弄死她也不比弄死只鸡更难。
风沙向云本真道:“你去把人赎了,带到升天阁安置。”
他当时一心琢磨着怎么借势生势,哪里顾得上一个不起眼的风尘女子,如今碰上了,总还是要帮上一帮的。
云本真领命去了。
佩儿顿时松了口气。
正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这侍婢无论说话还是眼神都刺人的很,弄得她战战兢兢的。
倒是这位真正厉害的大爷神情态度一直都很温和。
这才是大人物的作态,不会跟她一个小人物过不去。
佩儿将风沙领到后花园外面,偷偷往里瞟了一眼,转脸来赔笑道:“奴家只能领大爷到这儿了。”
风沙笑道:“多谢。”
几个升天阁的执剑侍女发现外面有人探头,冷着脸跑出来,见到风沙不禁一愣,旋即喜笑颜开,纷纷上来行礼:“您终于来了。”
有亲近的侍女撒娇道:“风少来了几趟烟雨楼,却不往里走,还以为您不要咱们了。”
几个侍女围着风沙叽叽喳喳,好不亲热,拥着他往里走。
一众剑侍赶紧跟上。
就剩佩儿孤零零的在那儿发呆,蓦地回神,好生懊悔。
她真是蠢,和一位大人物同行一路,居然连马屁都忘了拍,人家稍微给些颜色,还用得着可怜巴巴做个赔笑的老鸨吗~
瞧瞧晶晶多幸运,一句话就被赎了身从了良,居然还进了升天阁。
佩儿顿时舍不得走了,眼巴巴的等着,待会儿晶晶过来,向她讨个人情,看能不能带着她一起。
……
第一百零七章 谁动你,我动谁
东主回到升天阁,近来有些沉闷的氛围登时欢悦起来。
风沙一直是大家的主心骨,明里暗里为升天阁挡下风风雨雨。
他在的时候,所有人心里都很安稳,他不在的时候,总感觉心里没底。
尤其升天阁离开辰流这个扎根之地,突然闯进风雨飘摇的乱世,身处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土地,众人自然充满不安与惶恐情绪。
加上风沙到达江陵之后,一直没过来看看,更令人不禁胡思乱想。
整天期期盼盼,就如久旱望甘霖。
早就给东主备下了位置最好的房间,还是按照原来的装设,躺椅更是必不可少,每天都有人勤快的打扫,鲜果点心从来不断。
风沙进得房内,站到阳台边,望着下方的偷偷看他的侍女婢女,仿佛回到从前,心情不禁高兴起来。
咚咚门响,宫天霜忽然伸进脑袋,小脸笑靥如花:“霜儿给你送凉茶来了。”
风沙招手让她进来:“你师傅呢?”
“这不要见您,正忙着沐浴更衣呢~嘻嘻~”
“胡思乱想。”
宫天霜给风沙满上凉茶,闻言咯咯一笑:“哪里胡思乱想了,明明是您自己想歪了。”
风沙没好气道:“没大没小。”
宫天霜将茶壶搁下,瘪嘴道:“您许久不来,大家盼得心儿都焦枯了。”
风沙只好赔笑:“最近确实太忙,你看我这一忙完不是赶紧来了吗?”
宫天霜揽住他的胳臂撒娇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师傅居然不让出门,天天呆在这里好闷,您带人家出去逛逛好不好?”
风沙哪有那个时间,苦笑道:“这样,我跟青秀说一声,留几个剑侍在这里,出门不光要带上侍女也要带上她们,不准惹是生非知道吗?”
升天阁的侍女虽然剑法不错,毕竟没几个真正见过血,更不懂一些鬼蜮伎俩,还是剑侍跟着放心些。
宫天霜撅撅嘴不做声了。
出去一大群人围着,那还有什么好玩的。
忽然转转眼珠,露出讨好的笑容:“霜儿去找伏剑师妹玩儿,她那儿人多,您总该放心了吧?”
风沙想了想,缓缓点头,赶紧加了句:“来去还是要带人,遇上麻烦赶紧跑,千万别逞能。这里不是辰流,世道乱的很。”
“知道了知道了,耳朵都起茧了。霜儿又不是小孩子。”
风沙拿她没办法,苦笑不已,只能私下严令小心保护。
“对了,天雪呢?”
“师姐最近都住在晓风号上,代师傅教伏剑师妹练剑呢!您不常见她吗?”
风沙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
宫天雪乖巧懂事,住在晓风号上一定会早晚跑来问安的。怎么伏剑帮务繁忙,宫天雪也忙?
“最近不是忙嘛~早起晚睡,实在不得空。”
宫天霜噢了一声:“那您一定累坏了,快躺下,霜儿给您掐掐头按按肩。”
风沙摆摆手,目光转到阳台外,似乎陷入沉思。
宫天霜登时不做声了,从果盘拿果子剥给他吃。
风沙下意识吃了几口,忽然歪头道:“你去看看真儿回来没有,叫她来见我。”
宫天霜赶紧退出房去。
过不多时,云本真敲门进来,说那女子赎身的事。
风沙不关心这些,打断道:“许久没见伏剑了,她和那个赵侍卫怎样了?”
云本真心下一紧。
她仗着是主人的近侍,根本不让伏剑踏进后舱半步,这时主人突然问及,自然要谨慎应对。
“赵侍卫没有进城,安置在上游的舰队里。自从出得辰流,两人并没见过面。”
她只敢耍些小手段对付伏剑,主人不问不会主动说,欺骗却是不敢。
风沙嗯了一声。那个赵侍卫并非良人,伏剑能自己想通最好。
“听说宫天雪最近和伏剑在一起?她住在晓风号上,怎么也不来见我。”
云本真身子僵了僵,知道她那点小心思藏不住了。
“婢子……婢子……”
风沙瞟她一眼,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看来云本真和伏剑有些不对付啊!
其实这对他来说不算坏事。如果内侍外侍亲密无间,那才令人头疼呢!
敲打还是必须敲打的。
“我可以做你的主,轮不到你替我做主,明白吗?”
云本真吓得瑟瑟发抖:“婢……婢子知错了。”
“错了就要罚,知错就要改。还是老规矩……”
咚咚敲门,打断说话。
宫青秀那令人如陷梦幻般动听的嗓音悦耳的传进来:“风少。”
风沙赶紧笑迎:“请进。”瞪了云本真一眼:“下去。”
云本真心慌慌的跑去开门,拜过宫青秀,退到门外。
宫青秀披了身合体且轻柔的青纱长裙,额发齐整微分,洁白的额头若隐若现,耳尖探出鬓发,仿佛小荷露角。
知道风少喜爱素雅,所以仅仅描了浅眉,略施薄粉。浑身上下未着任何首饰,纯以雪肤衬黑发,明眸点精神。
新浴沐香的不浓不淡,与姣好的体态一般纤秾合度,一切恰到好处。
妆容装束看似随意,其实精心打扮,每一分细节都做到极佳,并不比华丽的舞妆更简单。
风沙呼吸慢了几分,直到宫青秀近身,眸瞳方从陷入惊艳的呆滞中回神,垂目道:“青秀请坐。”
宫青秀和云虚不一样。
宫青秀对他近乎盲目的信任与信赖,他对宫青秀也没有丝毫防备和警惕,稍不注意是真会动心的。
摸了摸心口的小包,极力收束心神。以往能够以宫青秀锻炼精神,现在不行。
宫青秀本想伸手扶他,见他神情似乎有些疏远,不禁微微垂首,轻声道:“风少请坐。”
风沙靠上躺椅。
宫青雅以优雅曼妙的姿态盈盈坐到旁边,歉然道:“之前给风少添麻烦了。”
是指让宫天雪找风沙放过萧燕一事。
风沙问道:“是谁威胁你?”
宫青秀摇头道:“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风沙冷冷道:“不是多一事少一事的问题,而是有一就有二。谁动你,我动谁,没什么道理好讲,我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和人讲道理的。”
既然来见宫青秀,江陵就已经没有他搞不定的人,更没有他摆不平的事。
……
第一百零八章 四灵
风沙话说越硬,宫青秀反而更不愿讲明,一个劲的摇头。
风沙不好逼问,只能扯回正事:“听说高王打算中秋佳节于宫内大排筵宴,特邀你入宫演舞,不知排演的怎样了?”
宫青秀荣光焕发起来,轻轻点头,浅笑道:“不瞒风少,许多先师故交不远千里遣使递信,青秀获得了很多长辈的鼓励和支持呢~”
风沙噢一声,立马坐直,追问道:“都有谁?”
宫青秀捡重要的说了些。
风沙听得眼睛放出光来。
好家伙,东鸟北汉南唐三位皇帝一个没落,几个小国的君主,十七八个藩镇的军使,声名卓著的大儒,江湖上的耄老前辈,以及最大的十三家帮会。
这还是近的。
离得远的各家势力在江陵的驻地也代主上表达恭贺之意。
这么大的声势,除了宫大师的确美名隆盛之外,隐谷下血本了。
估计宫青秀还没启程,他们就把这消息急传各地,乃至送到各家高层耳中,否则这才短短半月不到,信使绝对来不及赶到江陵。
隐谷亲自传这消息,代表着鼎力支持之意。宫大师的面子加隐谷的面子,天下间恐怕再也找不到这么大的门脸了。
风沙心中热切起来。
他本来只打算江陵附近的要人赶来参宴观舞,如今看隐谷如此积极的态度,恐怕会有真正的大人物驾临江陵。
如果真是这样,开宴于王宫就不妥了,最好找一个类似王老爷子那般的人物,主持一个半正式的晚宴,方便远来的大人物低调参宴。
总之高王那边要搞定,德高望着的人物也要找到。
风沙沉思少许,抬头道:“今次中秋佳节,高王可能开宴于王宫,也可能开宴于某位老前辈的宅邸,青秀需得辛苦一些,做好两手准备。”
宫青秀心思奇巧,从来都因地制宜,根据演出的场地不同,每次登场的方式别具特色。
如果仅仅排演了王宫,最后换到其他地方难免措手不及。
宫青秀愣了愣,高王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及各家使节的面,当众邀请大家参与中秋宫宴,不太可能会改变。
她不明白风少怎会有此猜测,出于对风少近乎盲从的信任,还是郑重的点头。
风沙搓搓手,笑道:“青秀从辰流请的那位琴师技艺怎样,不如叫来让我听听。”
“啊~您说虚先生?”宫青秀露出为难神色:“虚先生脾气有些古怪,不爱见生人,不过技艺还是很好的,青秀颇为倚重。”
这就是婉拒了。
就知道何子虚的便宜没那么好占。
宫青秀见风少神情不渝,岔话道:“风少不在,大家心里都空落落的,这次来能否多住几天呢?”
风沙收敛不悦的情绪,微笑点头。
他前几天忙得像鬼一样,正是想尽快摆平各方,有时间亲自坐镇升天阁,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宫青秀那对美眸射出欣喜神色,盈盈起身:“青秀去做几个小菜,待会儿陪您喝上几杯。”
风沙含笑点头。
待宫青秀去后,风沙靠上阳台的躺椅,懒洋洋的不想起身。
偷得浮生半日闲,可惜升天阁那群猫咪没法带来,不然怀抱那只大橘猫,瞧着众猫嬉戏,一定更加惬意。
云本真忽然进来,小声道:“那个女子想亲自向主人道谢。”
什么女子?道哪门子谢?风沙愣没想起来。
云本真见主人一脸迷惑,赶紧道:“就是婢子刚从烟雨楼赎回的女子。”
风沙恍然,笑着摆摆手:“不必了,不小心连累她,帮忙也是应该的。”
云本真出去又进来:“她已经走了。”
风沙嗯了一声。
看那女子容颜气质,出身应该不错,落到风月场怕是有段可怜的身世,他还以为这女子会求着他帮忙报仇呢!
乱世多年,类似这种事数不胜数,每天每地都在发生,只有更可怜没有最可怜。碰上了可以顺手帮上一帮,实际上没法管也管不过来。
比如绘影绘声姐妹就是旧蜀王室,还有他身边那些剑侍,哪个不是大有根底的,到现在也就是个奴婢。
碰上云虚,甚至更恶劣的主人,别说尊严,说死就死,比个风尘女子差远了。
云本真更惨,她会成为殉奴,肯定有个惊人的家世,所以才必须用这种残酷的手段抹掉这个家族的所有记忆。
成年男子不可能活着,年纪不大的男女被摧残蹂躏世世代代永不翻身,没有姓名不知来历,就算彼此血亲见面都不会相识。
最惨的家族,连血脉都留不下。
风沙忽然使劲摇头。
就说怎么莫名其妙开始悲天悯人,才想起何子虚呆在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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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沙想了想,招云本真道:“算算时间,苏环的船也快到了,你派人去水闸守着,我要第一时间见到她。”
苏环到来是件好事也是坏事。
有可能是个与四灵暂时和解的契机,也有可能变得更糟。
四灵早已不是原来的四灵,他很难揣测当今高层的想法。
四灵由七位上执事共同执掌。
青龙上执事,玄武上执事,朱雀上执事,白虎上执事,北汉上执事,南唐上执事,东鸟上执事。
七人共同做出的任何决定就是四灵的最终态度
四灵的首脑兼任青龙上执事,如今空悬久矣。
玄武、朱雀、白虎三位上执事又称总堂上执事,北汉、南唐、东鸟三位上执事又称分堂上执事,两方已经对峙很久了。
正因为双方三对三旗鼓相当,所以谁也无法彻底压过对方。
维护风沙的四灵高层便是总堂上执事,相比执掌地方的三位分堂上执事,他们一直处于相对弱势,否则风沙当年也不会被流放到辰流。
以他如今的处境判断,分堂上执事一方恐怕已经完全占得上风。
当然,实际情况一定更加错综复杂。
比如四灵总堂位于北汉,三位总堂上执事无论如何都能够压制北汉上执事。
东鸟和南唐的情况则恰恰相反。
三国交汇的地带则肯定会形成犬牙交错的态势……比如江陵。
……
第一百零九章 三河舰队
任松明显倾向四灵分堂,既然成为江陵玄武主事,说明分堂已经在江陵占得上风。
当然,肯定不是绝对的上风。
风沙一直很谨慎,不明情况的时候不敢随便插手江陵四灵的内务,说实话也没有插手的余地。
然而这种情况将随苏环到来而发生微妙的变化。
青龙理论上对同级的四灵拥有最高的权利,这个权利并不像玄武、朱雀、白虎一样被严格局限在地方。
换句话说,苏环其实有权插手江陵四灵的内务,就像当初她有权插手流城四灵一样,关键在于有没有足够的实力来行使这个权利。
风沙恰恰相反,他没有权利对江陵四灵指手画脚,却有这个实力。
作为恒先生的女儿,苏环跟四灵总堂拥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在东鸟肯定属于被排斥的对象。
所以才会领了个两面不讨好的差事,作为青龙密使被迫去到辰流。
风沙完全可以帮助苏环在江陵站稳脚跟,甚至建立江陵青龙。
分堂一定会强烈反对,总堂一定乐观其成。
这事对风沙来说有利有弊,总体来说,还是利大于弊。
起码给总堂找到了一个继续保护他的理由,更很重要的是找到了一个支持他的立足点,不像辰流那样鞭长莫及。
世间的事都是这样,一开始设想的都很好,真正打算实施的时候,总会遇上预想不到的麻烦。
风沙陪宫青秀吃过晚饭,又在她的陪同下在这座后花园里四处逛了逛,认认门、看看路,回房后天色已黑。
云本真来报,水闸已落,护送苏环的船并没有进城。
风沙心中浮现阴霾。
弓弩卫一向严格听令,甚至算得上古板。
按时间苏环一定会在今晚抵达。
如果没有,肯定出事情了。
“你去趟晓风号告诉伏剑,让她派遣战舰往上游搜寻……你亲自随舰。”
云本真很少见主人这般严肃,不敢怠慢,立即动身。
风沙皱着眉头,在房内来回踱步。
如果苏环出事,先别说影响往后的布局,眼前的麻烦就足够头大。
首先任松一定会翻脸,导致江陵四灵改变态度。
好不容易撑起的大势瞬间坍塌一半,再也形成不了合力。
本来已经稳定的江陵重新陷入不可预测的混乱。
他将失去对局势的掌控能力。
幸好跟任松说的是“三五天”,或许还有时间挽回。
……
晓风号,前舱帮主房。
伏剑正在大发脾气。
她本以为与主人共乘旗舰,算得上近水楼台先得月,岂知云本真连番作梗,她连主人的面都见不到。
如今主人搬去烟雨楼,失去亲近的机会,当然怒不可遏。
风沙在晓风号这件事极端隐秘,后舱被划为禁地,只有她身边几个近侍才知道,所以也只能冲他们发火。
几人面如死灰,死死低着头不敢抬起。
忽有帮众来报,云本真来了。
伏剑愣了愣,赶紧把人赶走,请云本真进来。
“真儿妹妹来了,快请进……”
伏剑挤出笑脸,姿态放的很低,颇有些讨好的意味。
却不知云本真出身等级深严的宫禁,对她的态度越是谦卑,她越是认为自己高你一等,怎么欺你辱你都是应该的,你不但得忍着,还得加倍讨好她。
云本真迈步而入,不无得意的道:“主人遣我出城办事,让姐姐给我拨调些战舰协助。”
伏剑听得心中酸酸的,主人调三河帮办事,居然不直接吩咐她。
这倒是冤枉风沙了。
毕竟事关四灵,忌讳很多。
云本真曾经作为风沙和云虚之间的联络纽带,四灵对她并非秘密,加上她认识苏环,当然更方便出面办这件事。
伏剑勉强收拾心情,想了想道:“不如我随妹妹一起出城。仅凭调令说不定遇上麻烦,耽误主人的事就不好了。”
她心里有小九九。如果这事办成,说不定能趁机再见主人一面。
这次可不能像上次一样,害怕的忘了讨好撒娇。
因为拦阻伏剑见主人,云本真刚被敲打过,想了想觉得伏剑的话也有些道理,点头道:“好罢~”
伏剑大喜,当下便点了二三十精干的手下,与云本真和几名剑侍登上一艘快艇叫开水闸,逆流而上。
三河帮有支舰队停在上游一座小镇的码头,离江陵不到半日水程,晚上出发,不到凌晨便即抵达。
伏剑立刻命令大约一半的战舰启航离镇。
其中一艘大型战舰作为临时的旗舰,另有四艘中型战船前后左右护航,七艘小型战船带着二三十快艇。
舰队一经展开便霸了整条长江,气势汹汹的往上游搜寻。
沿途船队隔着老远便急急靠边,匆匆让开水道,自有快艇靠上去查问,主要是问有没有见过一艘挂着风字旗的货船。
伏剑站在旗舰上威风凛凛的指挥,云本真又吃惊又吃醋。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她手下最多的时候也不过百余人,放在这里连一艘小型战船都装不满。
看看人家伏剑,挥挥手就调了几千人规模的舰队听令。
这样算起来,三河帮上下游两支舰队加起来怕不是几万人,都是她的属下?
云本真原本对三河帮的强大没有任何概念,现在不禁嫉妒起来,盘算着回去找主人撒撒娇,也要个几万人耍耍。
总之不能被伏剑压过了。
其时战船规模已经很大,比如风沙的晓风号,高达五层,形如城楼,宽可驰车跑马,最多装载两千人。
当然实际上也就装了不到千人,否则就太挤了,毕竟此趟出来不是打仗的。
云虚的辰流号代表辰流的门脸,乃是能够装载三千人的巨舰,当然也没有装满。
其中一千人是女王支援的禁宫卫军,另外不到千人是她和风沙一起凑出来的人手。
三河舰队之所以有此等规模,在于三河帮本身是流城各个水帮的集合。
女王、四灵、隐谷、风沙、云虚出的人手加起来并不算多,只是瓜分了关键的位置。
除开不能带出来的流城玄武,风沙直接掌控的实力远没有云本真想象的庞大,更多是借势生势罢了。
……
第一百一十章 一则喜一则忧
三河舰队排开阵势,往上游缓行,等若拦江设卡,篦子一样梳过每条往下游去的船。
这一段水道主要还是从辰流出来的船队,当然不会反抗三河帮,其他零星的货船更是欢迎。
毕竟这么大规模的舰队出航,附近的水匪河盗只要不傻肯定望风而逃,躲到支流里不敢冒头,他们会安全很多,所以十分热情的招待,有问必答。
就这样从早上查到中午,还是没有任何关于风字船的消息,云本真不禁心焦起来,催着伏剑想办法快一点。
伏剑哪有什么办法。
她完完全全是个门外汉,三河舰队能够如此井然有序,纯粹是辰流水手的素质好,各级管事也得力罢了。
只要不胡乱指挥,一干手下就能将她的要求实现。她也有自知之明,不会随便插手舰队的运行。
奈何她真的不敢惹云本真生气,只好硬着头皮下令加快速度。
她手下还真有能人,居然很快想出了办法,征集沿途所有三河帮附庸帮派的战舰甚至来自辰流的货船,帮忙一起往上游查。
舰队如同滚雪球般迅速扩张。
辰流走水运的行商肯定和辰流高层有关系,三河帮及附庸帮派只是负责护航押货的,船上的货物本身还是属于各家商行。
别看他们现在乖乖听话,一旦抵达江陵一定会找柔公主狠狠告状,要求三河帮赔偿延误的损失。
不管将来怎样,这样一弄速度的确快上很多,终于传来了有用的消息。
四艘吃水极深的大货船上的水手忽然弃船,驾着一艘艘快舟像火烧屁股一样逃走。
这么奇怪的事当然引起伏剑的主意,立刻派快艇接舷查看,传回来的消息令人傻眼。
每一艘船上都堆满了……盐~
按理说都是沿海往内陆运盐,距离越远,获利越丰,简直一本万利。
辰流处于内陆最深处,一向缺盐,恨不能拿产出的精铸兵器换同等重量的盐。
从没听过从辰流往外运盐贩卖的,不蠢到一定程度绝对做不出这种傻事。
这四大船盐,一旦运到辰流,绝对算得上价值连城,怎么会有人往反方向运?
更蹊跷的是,居然还抛下逃跑?
伏剑不明所以,云本真一下兴奋起来。
莫不是钱玑被巴陵连环寨劫走的那批海盐吧!
云本真赶紧让人放了小艇,亲自跑上去查看。
果然在盐袋上发现了海龙王的标记。
那些水匪肯定是误以为三河舰队弄出这么大声势是来找这批盐的。
盐船吃水太深,速度太慢,不可能跑过战舰,一旦被查到有批有海龙王标识的盐,他们死定了。
再值钱也不及自己小命值钱,不跑等死啊~
云本真欢喜的满脸通红,这可是天大的功劳。
正兴奋呢!上游忽然驶来一艘晃晃悠悠的货船,像是曾被投石击中侧舷,船舱多少进了水,速度居然还是挺快,不像货船倒像战舰。
货船后面紧追着三艘挂着水蛇般旗帜的战舰,成品字型衔尾追击,并且打出旗号,要求三河舰队拦截前船。
水蛇帮是三河帮的附庸,最前方的三河舰队立刻做出反应,战弩投石全部开始瞄准绞弦。
云本真一瞧傻了眼,那艘逃命的货船正挂着风字旗。
要是伏剑认得这个旗帜,主人就不会派她来了。
可是她现在没和伏剑在一起……
云本真赶紧跳上小艇拼命往回赶,舞着双臂不住呼喊停手。
要是呼喊有用,战舰之间就不用旗号和灯号彼此联系了……
只得听的一片教人心胆俱寒的轰啸,成片的重矢投石蓦地升空。
那艘货船猛地往一边迂回,以远超货船的灵活躲开投来的巨石重矢,船身还是被不住溅起的水浪冲击的剧烈摇晃,加上本身有个破口,竟是差点翻覆。
这还只是几艘打前锋的小型战船的试探攻击而已,下一次必定校正,如果进入中型甚至旗舰的射程,怕不是被瞬间打成碎片。
眼见一时赶不回旗舰,云本真急红了眼,催促剑侍加速拍桨,直往货船身边穿插。
那货船似乎发现了小艇上的云本真,勉强打了个舵,残破的船身颤颤巍巍的往她靠近。
云本真是风沙的近侍,弓弩卫首领几乎全都认识她。
货船和小艇迅速靠近。
云本真站着船头跳着脚,双臂过头不住摇摆,亏她身法灵活,小艇扭得晃荡她居然还跳得稳当。
伏剑果然发现不对劲,赶紧命令舰队停止攻击,让附近的战舰和快艇接近围上去,防止意外发生。
云本真的小艇刚到破船边上,几个弓弩卫便抱着苏环从船舱里钻了出来,其中一个单手接过苏环,另一只手扒着船沿跳上小艇。
云本真见苏环紧闭双目,身上还有血,一颗心拔凉拔凉的。
幸好那弓弩卫及时说道:“血不是她的,只是震晕。”
云本真顿时松了口气。
这时有几艘三河帮的快艇靠近,云本真赶紧叫道:“自己人,快救人。”
除了伏剑的近侍,谁认得她是谁?犹豫着没有理会。
眼见货船似乎正在缓缓下沉,云本真急了,跳着脚大骂伏剑。
三河帮众一听这还得了,摆艇围上来捉她。
云本真也不反抗,甚至直接跳过去让人当场按住。
伏剑一直盯着这边,瞧见云本真居然被拿下,心知出误会了。
她也机灵,联系云本真之前的举动,说明那艘货船起码不是敌人,连忙让人传令救援,一面让人放下小艇,亲自赶过去。
战舰没法靠近将沉的船,幸好三河舰队的小艇足够多,接到旗舰传令后迅速围拢上来,一船少则带走三四人,多则七八。
满船近百人,连同伤员全都运了下来。
亏得这首货船乃是战舰改装的,其实有内外两层。
虽然一开始被打个破口,内舱只是受创,刚才最猛那一下躲开了直接攻击,所以人员大都是震伤,幸无人死亡。
伏剑很快赶来,立刻解开了误会,一船人很快被运往旗舰安置。
云本真这时才有空冷静下来,恶狠狠的瞪着望着水蛇帮的战船,心中忽然冒出一种不妙的感觉。
……
第一百一十一章 教唆
其实事情并不复杂。
伏剑把水蛇帮的人捉来一问,事情便一清二楚。
起因居然是云本真捉了人家副帮主,并且狠狠了折磨一番。
不久前苏环的座船超过,他们见到同样的风字旗认为是一伙的,于是发动了攻击。
云本真神情惊惶,全然不似以往鼻孔朝天的样儿。
伏剑不禁快意,心道你也有今天,嘴上道:“不是还查了一批海盐吗?加上那人毕竟没死,想来主人不会过分苛责的。”
云本真眼睛放出光来,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伏剑的手:“主人会不会气我坏事?”
伏剑正色道:“我还没见过主人发脾气呢~你求上几句,我也替真儿妹妹说话,料不至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云本真咚咚乱跳的心稍微缓下一点。
其实她不怕受罚,反而很喜欢被主人惩罚,就怕主人生气不要她了。
伏剑反牵起她的手:“如果将来姐姐不小心惹主人生气,真儿也要帮忙求情呀~”
云本真使劲点头。
她现在的确后悔,之前不该那样对待伏剑,如果人家心生嫉恨,趁机落井下石,甚至添油加醋,她就完蛋了。
这时帮众来报,已经控制了那四艘盐船。伏剑赶紧下令舰队返航,她和云本真带着仍在昏迷的苏环先乘速度快的小型战舰赶回去。
云本真刻薄起来能够把人活活气死,讨好起来也能够把人给甜死。
伏剑之前吃足了人家的排头,这会儿有意与她拉近关系。
两女都有交好的心思,当然一拍即合。
一路上姐姐妹妹叫得亲热,看着比亲姐妹还亲。
两女凑在一起,话题离不开伺候主人那些事,说着说着便羞涩起来,发现彼此都红着脸又忍不住噗嗤娇笑,你捏我一下,我掐你一把。
笑闹一阵,伏剑见气氛不错,试着坦露心怀,幽幽怨怨的叹息主人最近疏远她,居然连面都不肯见。
云本真犹豫少许,还是把气恼她和自己争宠的事说了。
“如今真儿妹妹才是主人的贴身侍婢,你看主人尽管住在晓风号上,要见面还不是要通过妹妹你。”
伏剑叹气道:“姐姐这帮主看着很威风,其实苦楚自己清楚。要不是主人撑腰,谁会把我这小丫头当回事?最近一直见不到主人,有些人已经招呼不动了。”
云本真听她诉苦,若有所思。
严格说起来伏剑已经算是“外臣”,两人求的“宠”其实并不是同一种“宠”,她完全没必要下绊子。
她亲眼见识了三河帮的强大,有这样一个手掌大权的外援,将来办事方便很多。
比如今次这事就是倚靠伏剑的协助,如果搞不好关系,往后再遇上事情,人家出工不出力的办法多了去了,最后吃亏的还是她。
有了这么个念想,与伏剑交谈更加随意起来。
快到江陵的时候,苏环终于苏醒。
伏剑对这女人有一丁点映像,好像一次宴会上在主人身边看到过,对她的来历身份一无所知。
想从云本真嘴里问问,云本真把话岔开了,单独去见苏环。
她毕竟出身宫禁,见惯虚伪奸诈,无论伏剑表现多么诚恳亲热,心中警惕的绷弦从来没松过,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会露。
苏环认识云本真,立刻松了口气。
落到风沙手里比落到水匪手里强多了,风沙之前没有杀她,现在当然更不会杀她。
云本真露面只是希望苏环安下心别乱折腾,请了个安便退了出去。
一路放帆摇桨,加上顺流,船速甚快,不到半日便回到江陵城,终于将苏环顺顺利利的送到升天阁。
风沙早就等着心焦,这会儿总算松了口气,见苏环额上淤青,不禁皱眉,问云本真怎么回事。
云本真不敢隐瞒,将事一五一十的说了,然后伏在地上等罚。
风沙就算要罚她也不会当着苏环的面,摆摆手转向苏环道:“环小姐一路辛苦,本该先让你休息一下,奈何时间仓促,有些事我着急说了。”
苏环讥讽道:“我能不听吗?”
风沙打个哈哈:“不能。”
这么直接,苏环为之气结,娇哼一声,自顾自找了张凳子坐下,侧着身子并着腿,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风沙不以为意,径直道:“环小姐想在流城建立青龙,结果功败垂成,如果就这样回到东鸟,想过下场吗?”
苏环木然道:“总不是投置闲散,我早就习惯了。”
风沙听出她语气中的不甘:“恐怕环小姐一厢情愿了,你怎么也是位青龙下执事,不知多少人盯着你的位置呢~”
自从恒先生去世,总堂的势力肯定在东鸟消退的厉害,每一个执事阶都会变得异常宝贵。
尤其青龙的执事虽然没有实权,却可以影响很多重要决策,比如秘营的人员分配,武械的调拨等等。
苏环蹙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风沙微微一笑:“流城青龙建不成,想不想建个江陵青龙?”
苏环猛地转头盯着他,露出震惊神色,结巴道:“你……你疯了。”
她之前有信心在流城建立青龙,是因为背后有东鸟四灵的鼎力支持。
现在她情况更糟,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上面的支持也没了,江陵四灵凭什么理她?
风沙淡淡道:“我出人手,你出名义。你别告诉我江陵的主事你一个都不认识吧?”
江陵处于总堂和分堂的交汇地带,别看现在任松当头,分堂肯定没法一家独大,总会占着几个主事位置的。
苏环眼睛一亮,旋即垂目道:“你害我这么惨,我凭什么信你。”
“因为恒先生一直护着我,我跟他其实是一边的。你之所以流城碰壁,正是因为你代表的并非你父亲,我不还手都不行。”
恒先生是总堂的人,苏环则是被逼着去流城替分堂夺权。他反击的其实根本不是苏环,而是分堂伸来的黑手。
苏环沉思少许,的确十分心动,抬头道:“我在江陵确实有熟人,不过都是副主事,恐怕使不上劲。”
……
第一百一十二章 百废待兴
“你或许不知道,不久前江陵玄武主事和朱雀主事遇袭身亡,新任的玄武主事还不到一个月,朱雀主事尚在悬缺。”
苏环愣了愣,忍不住问道:“真的?”
嘴上疑问,心里已经信了,这种事情风沙没必要说谎。
心思一下活动起来。真是这样的话,分堂在江陵的势力正处于最薄弱的时刻。
如果能够借助风沙的力量成立江陵青龙,起码也能与玄武主事分庭抗礼。
届时一定能得到总堂的鼎力支持,她绝不再是孤立无援。
苏环忽然盯住风沙:“建立青龙不光需要人手,还需要大量的资源,以及合适的地点。”
青龙其实是个体系,从培养人员到军工制造等等,绝非一朝一夕能够打造,需要极其庞大的支撑,所以不是什么地方都有青龙,建的起也养不起。
风沙起身到书案跟前:“环小姐请来看。”
书案上摆着一张摊开的山河地形图。
苏环皱眉起身,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风沙伸手指道:“你看这里,有座四面环水的山,岛大林深,钳着洞庭湖口,沟通长江与洞庭,交通便利,离岳州近,离江陵也不算远,适合成立青龙。”
“君山……”苏环秀眸闪闪:“位置倒是不错,可惜八百里洞庭水匪多如牛毛,迟早不胜其扰。”
风沙失笑道:“这就是我操心的事了。”
巴陵连环寨乃是洞庭湖最大的水匪之一,马上就要失却头领,加上三河舰队将会过去扫荡一遍,起码能够给设立的驻点一段安稳发展的时间。
没错,他就是打算用青龙的名义发展自己的驻地,一来作为掩饰,二来也可以获得总堂的支持。
简而言之,一明一暗两块牌子,实实在在一套班底。
至于最后是架空苏环,还是吸纳苏环,就要看以后的情况了。
苏环其实想到了被架空的可能,毕竟借用人家的人手,听不听令就风沙一句话的事,可是仍然止不住的心动。
就这样灰溜溜回到东鸟,往后再无前途可言,说不定像她父亲一样急病而亡。
现在拼上一把,哪怕最后成为一个空头青龙主事,好歹也执掌一方,徐徐图之未必没有翻身的机会。
“好,只要你撑得住,我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你先借我些人手,我去见几个熟人。”
“你动作最好快点,新任的玄武主事正等着见你。至于人手就在码头,你凭这块佩徽随时可以调用。”
苏环接过佩徽,点头道:“告辞。”
她作为青龙下执事,在身份上占着天然的优势,只要拥有足够的人手,加上几个副主事的支持,能够轻易压下玄武主事。
毕竟江陵不是东鸟,分堂没法一手遮天。
苏环刚离开,云本真就过来跪下,叩首道:“婢子犯了大错,求主人惩罚。”
“先记着。我还有事要你做。”
既然苏环没事,风沙才不关心过程。
“你让伏剑把下游的舰队派往洞庭湖,务必把君山附近清剿一遍。另外你以风门的身份去约见一下钱二公子,把那四船盐尽数还给他。”
还?这可是四船海盐!!
云本真露出心疼的神色,很是舍不得。
关于小气这点,显然深受云虚影响。
风沙瞟她一眼,笑道:“他这四船盐是跟辰流买武器的,我依然能赚到利润,你还能赚到人情,天底下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吗?”
他是辰流的实际掌控者之一,任何通过辰流的买卖,利润都会以各种方式往他集中,哪怕没有份额,照样坐地分赃,且是拿大头。
云本真似懂非懂的点头,向主人告辞,赶紧出门办事。
风沙跑去案边取笔研墨勾画。
一旦三河舰队清剿完君山,青龙驻地就可以开始建立了。
首先一定规模的城寨肯定是要建起来的。
这方面苏环肯定是新手,他只能亲自动手。
现在只能勾勒出大致的设计,准备购进各类物资。当然,具体情况还需亲自去君山细细勘察一遍,才能做最后的确认。
一开始并不需要把整个青龙体系完整建立起来,只要有足够的自保实力就够了。
至于军械制造,及人员培养,那就是长期的事情了,短时间内肯定指望不上。
他在流城有个不是青龙的残缺青龙,仅仅拥有数量不多的工匠铁匠和文武教头,调几个过来作为种子还是可以的。
苏环怎么也是个青龙下执事,这方面的事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肯定不成问题。
风沙粗粗画了个草图,划分了许多区域,歪着脑袋盘算大约要花多少钱。
然后脑袋就开始疼了起来。
少说几百人精干人手呆在一个荒岛上,光补给食物就是一比不菲的开销,还要购得各类日常物资,比如锅碗瓢盆、盐铁衣物。
加上洞庭水匪太多,为了防止物资被劫,难免需要进行护航与清剿,抚恤、武械和战船的补充更是花费不菲。
上次流城那一场就差点把他给弄破产,就算洞庭这边的战斗规模不会那么大,也禁不住时不时的放血。
看来必须得到总堂的鼎力支持,否则他肯定撑不了多久。
如果这样,难免会让苏环掌握更多的权利。
风沙想了想,眼睛忽然一亮。
三河帮的舰队不用他花钱,要是能留一支在附近驻扎,省了多少事多少钱。
不过这事得云虚、隐谷、四灵一齐点头才行。
四灵当然不是问题,拥有三河帮份额的是流城四灵,他自己就可以点头。
小美妞云虚虽然比铁公鸡还一毛不拔,毕竟欠他太多人情,只要拉下脸,云虚再不情愿也只能同意。
最麻烦还是隐谷。
隐谷绝不会坐视三河帮的舰队帮忙保护青龙,想让何子虚点头,简直难于登天。
随着驻地建设完全,将来的花费会越来越多,短时间肯定只有投入没有产出的。
等以驻地为中心扩张开来,才会慢慢获得利润。
他还要建立风门,还要设立情报据点,不可能把所有的资源全投在这里。
看来必须双管齐下,既要把苏环彻底变成自己人,也要想办法搞定何子虚。
……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大人物
萧思的心情糟糕透了。
抢钱玑的那批海盐本打算抵做萧燕的赎金,所以才让巴陵连环寨从隐藏处取出,从上游赶紧运来江陵,结果半途被三河帮抢走。
他当然不知道这是云本真误打误撞,还以为风沙是故意为之。
心中不寒而栗,对风沙戒惧更深。
赶紧杀了杨归巢,同时把巴陵连环寨给狠狠收刮一通,多多少少凑出一批财物,连同杨归巢的首级一齐送了过去。
就算不够赎回萧燕,起码让她的日子好过点。
风沙收到匪首,转手让云本真送给钱玑,看在钱的份上,果真对萧燕好多了,从剑侍升为贴身剑侍,从晓风号调到身边服侍。
在萧燕看来,这更加屈辱,奈何形势比人强,再不情愿也只能忍下。
随着中秋将近,高王派人传信给宫青秀,果然改变了演舞的地点,从王宫换到一位大儒的私宅。
肯定有真正的大人物要来了,大到不方便公开亮相,所以必须在私下的场合私下的露面。
风沙不禁兴奋起来,结果还没高兴一会儿,苏环找上门来,居然找他要萧燕。
风沙皮笑肉不笑道:“你不好好琢磨怎么对付任松,干嘛尽关心些鸡毛蒜皮。”
“鸡毛蒜皮?”苏环摇头道:“这是北汉一位大人物的要求。”
风沙奇道:“什么大人物?”
在江陵这地方,他的消息自然远没有四灵灵通,只是猜到有大人物要来。至于大人物是谁、什么时候来,一概不知。
苏环小声道:“最大的那个。”
风沙难掩诧异之色:“北汉皇帝刘元世?”
苏环轻轻点头。
风沙忍不住道:“刘元世怎么找到你头上的?”
“你不知道?”苏环有些诧异。
“废话。”
苏环低声道:“刘元世好像和分堂有些关系,当年正是北汉上执事鼎力支持他篡位称帝。”
风沙噢了一声,不解道:“既然他和分堂关系密切,你干嘛听他的话?”
四灵总堂分堂互不对付,对外虽然保持一致,内部可是各顾各的。
既然刘元世有分堂的根底,苏环完全可以不甩他,毕竟江陵又不是北汉治下。
苏环忙道:“我担心他给任松撑腰,多少是个麻烦。”
风沙摇头道:“如果把萧燕交出去,他还是给任松撑腰,你能怎样?”
苏环迟疑道:“不会罢~”
对人心的险恶,她显然不如风沙了解的深刻。
“刘元世此来该是应隐谷之邀,任松靠山大不怕惹麻烦,你最好别跟他牵扯太深。”
苏环愣了愣,失声道:“不可能~”
风沙哑然失笑:“好歹是北汉皇帝,脚踏两只船很正常。哪怕私下里和四灵勾勾搭搭,明面上也得交好隐谷的。”
苏环不做声了,神情还是犹豫。
与刘元世相比,她只是个小人物,人家通过四灵的关系找到她头上,她当然不敢轻易得罪。
“这样。”风沙也不愿让她为难,沉吟道:“汉皇既然开了金口,面子总还是要给的。你跟他说赎金我只要一半,只要凑齐,我立马放人。”
“赎金?”苏环只晓得要一个叫萧燕的女人,还真不清楚前因后果。
“我捉下的一个契丹女人,按照契丹的规矩,交上赎金前就是我的奴隶。”
风沙笑道:“这女人笨手笨脚的,也就长得还算漂亮,除了暖床我看没别的用,偏偏现在天这么热,也就拿来扇扇风……要不我叫她出来伺候你?”
苏环有些发傻,猛地回神,使劲摇头:“不必……”
能让汉皇出面讨要的女人,想也知道大有来头,风沙居然真敢当奴隶使唤~
风沙问道:“你消息灵通,帮我打听一下,还有哪些大人物会来江陵。”
苏环点头道:“升天阁重出江湖,声势当真不小,除了左近的在野贤达和江湖名宿,我听说镇北使郭武也到了,还有海龙王的二公子。”
风沙不禁动容,吃惊道:“郭武不是正和北汉打得不可开交吗?”
郭武乃是北汉前朝的重臣,率兵鼎力支持刘元世篡位立汉,累有大功,成为镇北军使,兼任北汉的国相。
后来两人不知为什么闹了龃龉,刘元世居然派人去暗杀郭武,结果事情败露。
郭武立时起兵造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往东打到靠海的莱州登州,往南打到淮水,与南唐接壤,不到一年便占下北汉近三成疆土。
这样两个本该水火不容的家伙居然一齐跑来江陵看宫青秀演舞。
风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苏环点点头:“我也奇怪,不过如你所说有隐谷插手的话,什么不正常的事都正常了。”
风沙还是摇头,肯定没那么简单。隐谷的面子再大也大不到这个份上,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苏环此来就是应刘元世之请要人,见风沙不肯交人,实在心有不甘。
“江陵朱雀主事尚在空悬,我志在必得。你既然不愿帮我拉拢刘元世,那么就帮我想办法抢下这个位置。”
她本来打算的很好,刘元世多少有点分堂的背景,如果愿意替她出面的话,任松只能退让。现在风沙不肯松口,这条路就被堵死了。
“你傻呀~”
风沙忍不住翻个白眼:“不会自己先兼任吗?你要人有人,要名义有名义,只要把位置占住了,任松还能从你手里抢走不成?”
届时任松只能向东鸟四灵求助,一来一回少说一两月。
这么长时间,如果苏环还是不能把朱雀夺到自己手里,她还不如早点嫁人,乖乖回家相夫教子。
苏环听得一愣一愣的,她从没想过居然还可以这样钻空子,绞尽脑汁想了想,发现四灵的确没有不能兼任的规矩。
不过玄武朱雀白虎的权利都有严苛的限制,除了限制地盘,也无法绕开当地的四灵聚会撤换副主事,所以这个空子只有同级大一级的青龙可以钻。
苏环忍不住笑道:“亏得你脑袋灵活,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风沙笑笑不语。
四灵之主兼任青龙上执事,当然不会是没有原因。
青龙的体制设计本来就是方便四灵之主通过青龙由上至下控制整个四灵的,不能钻空子才奇怪呢~
……
第二部 展翅东鸟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戏弄
刘元世和郭武居然一同神神秘秘的来到江陵,这么奇怪的事当然引起风沙强烈的好奇心。
这里肯定有故事。
另外这两个人物也忒大了些,都是有能力问鼎天下的枭雄,比辰流比江陵高出不止一个档次,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能力。
未免于江陵的布局被打乱,平衡的势态重归无序,必须防患于未然。
目前在江陵认识的人里面,能和这两位人物搭上关系的人只有云虚和钱二公子。
云虚毕竟初出茅庐,人家未必会买面子,换成她娘来还差不多。
钱玑情况也差不多,但他历练很久,绝对比云虚有门脸。
刘元世和郭武怎么也得笑容满面称上一声贤侄,不会轻易敷衍。
云本真在钱玑面前一直是风门的身份,所以风沙这次出门便带上了绘声。
绘声上次的差事丢了大人,云本真十分不放心,绷着小脸叮嘱好久,直到风沙都等得不耐烦了,才放她走。
这丫头天生媚骨,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无论干什么都像个发腻发嗲的小情人。
梳洗更衣的时候更加明显,总是超出婢女的分际,令人有种被吃豆腐的感觉。
在风沙看来,手下就是手下,他给予优渥的待遇,甚至满足一些很困难的要求,换得心甘情愿为他卖命。
一旦超出分际,赏罚便难得分明了。
所以他其实并不太喜欢绘声,念及绘影正在外面替他奔波劳苦,再不情愿也只能留她妹妹在自己身边。
不光是让绘影安心,也算是个心照不宣的人质。
钱玑的住所在城西最繁华的坊市上,名为黄记药铺。
海龙王走私海盐起家,特别重视航运的经营,整个长江一线,凡是大点的城镇码头都有他的驻地。
江陵作为江运重要的枢纽之一,这间黄记药铺驻地不大,架子似乎很大。
听得风沙进店报名求见二公子,柜台后的老头冷冷丢下一句等着,继续低头拿笔写着什么。
风沙以为有什么规矩,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
老者自顾自写写划划,一直没有任何反应。
风沙只好又说了一遍。
老者瞄他一眼,扬着笔尾往后面的药柜挂牌上点了几点,继续低头写字。
风沙莫名其妙,忽一转念,笑道:“进药店自然要买药,劳烦把店里上好的药材各包一份。”
老者翻了个白眼:“一份不卖。”
风沙收敛笑容:“敢问多少份起卖?”
“十份。”
风沙点点头:“那就先来个一千份。”
老者倏然抬头,目光利刀般往他脸上扎了几下:“年轻人别太气盛。”
“年轻不气盛,难道等年长吗?”
老者冷笑道:“这一份可贵。”
风沙笑道:“您看我问价了吗?”
老者终于拿正眼打量他,目光扫扫他身后的绘声,及其那几个貌美英挺的剑侍,心知来了个纨绔大少:“看来小少爷家里身家颇丰。”
“花别的人钱当然不心疼。”
老者点点头,比出手掌五指:“一份这个数。”
风沙歪歪脑袋:“一份五两,一千份那就是五千两,一时还真难凑。”
老者冷哂道:“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就别充大气。”
风沙讶道:“不是金子吗?”
老者顿时噎住,拿看傻子的眼光看他:“小子竟敢消遣老夫!”
能拿得出五千两金子……不,能拿出五千两银子的人,哪个不是在江陵有名有姓响当当的人物,根本用不着走这个门。
风沙歪歪脑袋:“把礼物拿上来。”
绘声将手一挥,后面一名剑侍送上手中的大木匣,另一名剑侍解开裹绸打开木匣,露出硝制过的杨归巢头颅,瞪着死不瞑目的眼睛,栩栩如生。
老者陡然见到瞪眼的人头不免吓了一跳,旋即恼羞成怒,喝道:“混账东西,你好大的胆子。”
忽然掀帘出来一个身材极其魁梧的中年壮妇,肥硕的掌中攥着一支足有半臂长,看起来沉甸甸的铁铸捣药杵,戟指道:“全部拿下。”
左右侧房忽然冲来七八个孔武大汉,亮着长短兵刃,把风沙几人团团包围。
风沙心道海龙王威名赫赫,下属怎会如此不成器,敲诈勒索不说,居然连点眼力都没有。
莫非传闻有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风沙垂目道:“这颗人头价值连城,别说五千两黄金,五万两都有人肯要。”
老者冷笑道:“五万?呵呵,这是金头……不,宝石头吗?”
那壮妇忽然拿药杵怼他的胳臂,粗声粗气道:“这人头好像有些眼熟。”
“眼熟?难道是你的姘头……”老者转目打量人头一眼,话语顿住,是有些眼熟,皱着眉头定睛细瞧,忽然开始结巴:“杨……杨归巢……”
“正是巴陵连环寨匪首杨归巢的首级……”
风沙点头道:“当夜他袭击贵家二公子的船队,钱家子弟死伤惨重,不知亡魂几何。你说他的人头值不值五千,甚至五万两金子?”
老者舒了口气,勉强挤出个笑容:“值,绝对值。”
“您觉得值就好。”风沙拿眼神示意绘声。
绘声立刻把匣子呼地扣上,猛地收回来。
老者一时反应不及,失声道:“你做什么?”
风沙笑道:“是我年轻气盛,一时赌气充大气。别说五千两黄金,五千两白银我也拿不出来。看来与贵家无缘,不配进这座高门。小子告辞,长者莫送。”
“你……你休走。”老者叫道:“快,拦住他。”
绘声这回反应挺快,一手挟着木匣,一手拔剑出鞘。
一众剑侍立刻随首领拔剑,把主人护在中间。
风沙讶道:“买卖不成,就想留人?”
老者心乱如麻,嘴上说道:“你把人头留下。”
“行啊~您刚刚承认,这颗人头价值五万两黄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货银两讫,概不拖欠~”
老者怒道:“你……你胆敢戏弄老夫。”
“戏弄你还需要胆子?”风沙失笑道:“这笑话挺好笑的,会说你再多说几个。”
老者怒极攻心,干瘦的身子摇晃几下,皱纹堆叠的眼皮狭缝中闪起发红的厉芒。
第一百一十五章 内斗
老者明显怒极,将要失去理智。
风沙瞟他一眼,淡然自若道:“风门掌教不久前将那四船海盐完璧归赵,不如就用这颗人头换四船海盐好了。”
老者身子顿时僵住,满头的怒火瞬间冻成冷汗,颤声道:“这事,你……你怎么知道?”
风沙点点那木匣子:“难道你以为他大发善心,兴高采烈把盐船送回来,然后再欢天喜地的把自己脑袋割下来,求着我非收不可?”
其实的确是求着他收的,不过是萧思求着他收。
老者如坠冰窖,牙关嘚嘚道:“是你……”
他又不傻,稍一冷静便回过味来,他是昏了头惹上真神了。
人家能从洞庭最大的水匪手中夺回价值连城的四大船海盐,还能干掉横行十几年无人敢惹的杨归巢,恐怕手段霹雳,根本不似面上这样不温不火。
风沙笑了笑:“我有些好奇,不知在贵家心目中,祭典钱家子弟重要,还是四船海盐重要呢?”说话慢声细气,其实句句诛心。
“当然祭典兄弟重要。”
钱玑由内间大步走出来,一礼长揖到地。
“寒家无礼,家教无方。先谢过风兄替寒家兄弟报仇雪恨,四艘盐船皆停在长泾码头,风兄随时可以提走。另有歉礼,容当后报。”
风沙见他态度诚恳,心中将信将疑,面上收敛笑容,偏头示意绘声交出木匣,客气道:“我就开个玩笑,钱兄不必当真。”
钱玑平身让人接过木匣,红着脸叹气道:“今日好生惭愧,略备薄酒,希望能风兄能赏脸给愚兄一个赔罪的机会。”
两人行到中庭,那壮妇忽然追奔出来,嚷道:“他是你三叔的岳丈,你怎敢罚他……”
却是被四个扑上来的壮汉拖住了身体手脚。
壮妇力气甚大,粗腰重重扭摆,几个人居然按不住她,反而激起她的愤怒,开始撒泼大骂,种种乡村俚语,污言秽语,简直不堪入耳。
这时又有三四壮汉冲了上来,把这壮妇生生拖走。
风沙见此一幕,暗暗摇头,果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一旦和属下攀扯成亲戚,就很难赏罚分明了,除非心肠够狠。
想想也是,如果钱家在江陵据点的人手靠谱的话,钱玑当初就不会选择过而不入了。
钱玑不知想到什么,站着发了会呆,忽然回神,歉然道:“让风兄看笑话了,请。”
领路到中庭凉亭对坐,自有婢女送上酒水凉碟。
剑侍留在亭外,风沙身边只有绘声伺候。
钱玑见得绘声容姿身材气质不同凡俗,举止优雅,礼仪卒度,啧啧称奇:“想必这是柔公主府的内侍。”
风沙含笑道:“柔公主赏我办事尽心,不好推辞。”
钱玑笑道:“辰流王爵累代传承,风范非同寻常,不似寒家出身草莽,举止作态更像江湖人多些。”
风沙笑笑不语。
钱玑明显对曾经鼎盛一时的门阀世族心向往之,他身上也的确有些世家子弟的遗风。
不过这玩意又不能当饭吃,尤其在这乱世,当然还是刀子更加重要,否则那些士族大家就不会被杀得几乎绝迹了。
要不是绘声出身剑侍,多少有些身手,他就算看着绘影的面上要来,也只会当作摆设,不会有任何培养的心思。
云虚就深受他的影响,身边根本没有正儿八经的内侍,女的全是剑侍,男的全是侍卫。
凡是天赋不够,或者撑不下去的,以这小妞的个性,或许全被拿去当活靶子让人见血练胆了。
像绘声这样胆小的剑侍,还是真是挺少见的,也不知她怎么熬过来的。
忽一转念,绘声天生是个狐媚胚子,云虚恐怕本打算用她来施展美人计呢~
哼哼~
这时热菜端来,钱玑与风沙互碰几杯,然后停箸道:“风兄可知汉皇和镇北王已抵江陵?”
风沙正不知怎么开口让他帮忙引荐,闻言赶紧点头:“也是才知不久,所以特意上门向钱兄求教。”
“刘元世虽然刘姓,还立国为汉,其实根本是个沙陀人。谄媚契丹,毫无底线,哼~”
钱玑微微摇头:“当时他污蔑镇北王谋反,把镇北王在京的家族全部杀死,尚在襁褓中的孩童也没放过,足见豺狼本性。”
风沙没有吭声。
钱玑叹气道:“如今镇北王攻下中原半壁,颇有雄才之相,更难得深爱其妻,至今未曾另娶,别人说亲也不理。可是若不续弦,如何传承香火?”
风沙愣了愣,笑道:“这位镇北王的经历倒是和钱兄有几分相似,难怪钱兄对他颇有好感。”
钱玑露出苦涩的笑容,忽然间回神:“啊~对了,我要说两人明明血仇不共戴天,居然双双来到江陵,岂不奇怪?”
“的确奇怪。”
风沙之前尚不知两人之仇已经深到不共戴天的程度,事情越来越蹊跷。
两人微服私行至江陵,说明一定有可靠的势力提供了安全保障,很可能是隐谷。
他们的目的肯定不单纯是来看宫青秀演舞,或许都是想趁机干掉对方。
那么就说明有同样可靠的势力提供了帮助行刺的许诺,这看起来就像四灵了。
一面自信自己有隐谷的保护,安全一定有保障。一面自信自己有四灵相助,对方一定完蛋。
两者加起来,倒是有了让两人心动的足够诱因。
可是能让他们真就抛却危险,如此兵行险着?
风沙总觉得还有其他尚未知晓的原因。
至于四灵会不会一边支持刘元世杀郭武,一面支持郭武杀刘元世……看着挺矛盾,其实一点也不矛盾。
四灵分堂明显支持刘元世嘛~那么支持郭武的就该是总堂了。
这根本是四灵的内斗。
风沙理所当然属于总堂一脉,当然应该帮助郭武。
风沙忽然自顾自喝了一口酒。
不管谁杀谁,总之不能在宫青秀演舞之前,这是底线。
升天阁才是他的核心利益,谁的支持或者庇护都不如自己亲手掌握的实力靠谱。
正在这时,钱玑侍从来报,外面有古庙故友求见。
钱玑喜而立身,忽然往外狂奔:“是仪兄吗?赵仪!”
……
第一百一十六章 宿敌?
风沙心生好奇,起身跟着出迎。
钱玑似乎迫不及待想见旧友,跑起来飞快。
风沙刚从中庭走进药店,钱玑牵着一个青年壮汉的大手笑吟吟的从店铺门外走了进来。
两颗头往一边凑,似乎说着话。
这壮汉身材魁梧,相貌堂堂,面润唇红,走起路来明明沉稳有力,偏偏点尘不扬,好像身体没有半分重量一般。
风沙顿时生出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尤其当两人的眼睛对到一起的时候。
仿佛一根细针迅从九天坠落,积聚所有的速度蓦地随罡风横飘,然后准确无误的刺上了另一根细针最尖锐的前端。
两人几乎同时转开目光。此人闭眼,风沙垂目。
钱玑咦了一声:“仪兄何以停步?啊~风兄你怎么出来了?哎呀,都怪我不好,急着见旧友,竟抛下风兄不理,该罚该罚,该当重罚。”
壮汉问道:“这位是?”
钱玑将风沙介绍给他,报得身份当然是柔公主府的外执事,兼升天阁的东主。
又向风沙介绍道:“这位姓赵名仪,乃是大汉名臣赵广之后,他父亲赵弘你肯定如雷贯耳,便是天下第一军护圣营左军使,遥领岳州防御使。”
何止如雷贯耳,简直……如雷贯耳。
护圣营就是先朝护卫都城的禁军,分为左右两军,赵弘除了是护圣营左军使,另外还有一个身份便是玄武上执事。
白虎上执事则是护圣营右军使。
玄武上执事赵弘的儿子?
风沙再次转目瞧向赵仪。
赵仪再次和他对上目光。
两人这次都收敛了精神异力,终于可以毫无滞碍的打量对方。
风沙脸色异常平静,情绪其实相当复杂。
修炼精神异力的条件十分苛刻,并且需要“种子”,理论上一脉相传。
自他师傅去世之后,天下间应该只剩他一人修炼精神异力,也只有他才能给人种下种子,留下传承。
突然出现另一个精神异常的人站他面前,不光满心疑惑,更充满恐惧。
简而言之,这个赵仪也有资格成为四灵少主,竞逐四灵之首。
难怪分堂突然之间像是没了顾虑,竟把对他的处置权下放到区区一个青龙下执事苏环手上。
难怪忽然之间感觉不到总堂对他的维护和保护,原来是有了另一个选择,他不再是无可取代的唯一。
“上代的荣光,有什么好夸耀的。”
赵仪微笑抱拳:“在下忝为镇北王帐下区区梁州骑兵指挥使。早闻辰流柔公主巾帼英雌,更闻宫大家钟秀倾西南,剑舞破霜天的美名,还望风兄有空引荐。”
粗听好像没什么特别,就是些客气话,细想似乎话里有话,像是隐带讥讽。
风沙笑了笑,比手道:“先来是主,后来是客。对于钱兄来说,我当然是客,对于赵兄来说,我大胆做主,请进来共饮。”
钱玑显然没听出其实深藏不露的唇枪舌剑,还以为两人性情中人,一见如故,喜道:“是极是极,快请快请。”
三人进中庭,入凉亭坐定。
风沙赵仪面对面,钱玑坐中间。
绘声站后面伺候主人,钱玑的仆从伺候他和赵仪。
风沙举杯道:“听闻镇北王已抵江陵,看来赵兄深得镇北王信任,须臾离不开不得。”
心道玄武上执事的儿子亲自跟随,看来镇北王果然获得了总堂的鼎力支持。
赵仪与他轻轻碰杯,淡淡道:“江陵果真水脉汇聚消息灵通之地,我随镇北王昼伏夜行,以避歹人耳目,岂知来不过一日,竟像是满城尽知了。”
钱玑忙道:“寒家尚有些能力,所以知道镇北王来了,没想到风兄初来乍到,似乎知道的并不比我晚。”
他这是故意撇清,向赵仪表示风沙并不是通过他知道这件事的。
风沙随口应付道:“辰流中平唇齿相依,柔公主知道事情快些也正常,我呢在柔公主面前还有点面子,也就不小心听到个片鳞半爪。”
这件事其实是苏环告诉他的。
赵仪既然到了,他能够代表总堂最高层,苏环未必再靠得住。
风沙已经开始考虑该不该与苏环继续合作下去。
当然,还是要先试试离间计的。
他越是极力撇清和苏环的关系,落在某些聪明人眼里,反而更像是打掩护。
至于云虚,他倒一点都不担心。
他了解云虚,几乎就像了解自己一样。
云虚只可能在两种前提下坑他。
一是不坑他,自己马上就会完蛋。
二是两人回到辰流,因为切身利益发生冲突。
除此之外,离乡背井,合则两利,分则必输。这是最稳固的同盟了。
云虚这小妞比狐狸还狡猾,不是那么容易被猎人套住的。
她不去反套猎人就是那猎人上辈子烧香积德了。
“片鳞半爪?”
赵仪微微一笑:“柔公主不经意间的片鳞半爪,便胜过大多数碌碌之人的毕生识见。”
钱玑笑道:“最近我还见到一位奇女子,至于身份我就不方便说了,只能透露她与柔公主相交莫逆。从中或可窥柔公主之风采,令人心向往之。”
说着冲风沙露出个心照不宣的笑容,显然在说云本真。
风沙面上视而不见,心里不禁偷笑。
看来云本真这丫头装神弄鬼还真有一套,把个见多识广的钱玑都给带沟里去了。
赵仪哦了一声:“随着宫大家芳驾莅临,江陵似乎便成为风水聚纳的宝地,有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明显看出关键,暗指这背后是风沙在搞风搞雨。
“不妥不妥。”
钱玑连连摇头:“怎么听着有点阴谋暗藏,将欲席卷的意味。升天阁重出江湖,乃是多少人翘首相盼的美事,谁不希望有幸重温当年宫大师的绝世风采。”
赵仪露出八颗白牙的微笑。
风沙斜眼瞧着这副故弄玄虚的讨打笑容,隐隐约约间仿佛照着镜子看到自己。
心道我天生文弱就罢了,怎么说也是个温文尔雅。
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膀子恨不能比我腰还粗,怎么看都像壮汉绣花。
呸~不要脸,娘死了。
……
第一百一十六章 隐谷之主
不管暗里心思怎样,表面氛围还是很不错的。
钱玑和赵仪的关系真的很好,没有那么多忌讳,居然直接问他镇北王怎会和汉皇一同来到江陵,不怕两方打起来吗?
风沙立刻竖起耳朵。
赵仪淡淡道:“最近消息,契丹皇帝耶律机已经攻陷扶余城,大军直扑上京龙泉府,渤海国恐怕撑不了多久了……最迟年底,最晚明年初。”
钱玑脸色随之苍白,目光渐渐呆滞。
赵仪的回答似乎和钱玑的问题毫无关系,实际上只要对当今天下大势有所了解的人,一听便会立刻明了。
一旦渤海国灭亡,契丹身后再无掣肘,目光将立刻南移。
北汉和镇北王的地盘与契丹大幅接壤,首当其冲。
失却燕云十六州天险阻隔,两方的压力可想而知。
风沙若有所思。
私人的仇恨再大,也抵不过灭国的威胁。
刘元世和郭武是在寻找和解、甚至共同抵御契丹的可能。
隐谷通过升天阁提供了这个平台以及安全保障。
两方于江陵都可以施加影响,又都没办法直接影响,是最好的谈判地点。
借着宫青秀这场盛大的演舞,同时可以获知参宴各方的态度,争取更多的支持。
钱玑倏然回神,向赵仪沉声道:“你必须提醒镇北王,刘元世很可能会给契丹做儿皇帝,届时镇北王将会非常危险。”
风沙微微皱眉,突然想起刘元世通过四灵的关系找苏环向他讨要萧燕一事。
这说明刘元世和契丹人的确拥有紧密的联系。
钱玑的担忧很有道理。
赵仪瞟了风沙一眼,神情自若的道:“现下各方汇聚江陵,反契丹的大势已成,相信刘元世不会傻到逆势而为。”
风沙吸吸鼻子。
这个局部大势是他一手塑造出来的。
现在想想,应该不少人对此乐见其成,免不了暗里使劲,所以才会那么顺利。
难怪隐谷对升天阁这么上心,看来是想借此主导一些风向。
在江陵算是小试牛刀。
这完全符合他的利益,当然举双手双脚赞同。
一念至此,风沙插嘴道:“无论谁敢逆势而为,必遭天谴。”
翻译一下:如果有人胆敢违背在升天阁表明的态度,不管是被雷劈死,掉水淹死,被门夹死,让狗咬死,反正一定得死。
权威就是这么建立的。不死人怎能让人害怕,没人害怕怎么会有权威。
隐谷显然不会干这种脏活,起码明面上不会。这时就轮到风沙出手了。
赵仪是明白人,非常清楚风沙这句话什么意思。
如果这句话风沙在辰流说的,他深信不疑。现在毕竟是江陵,他持保留态度。
钱玑显得忧心忡忡,叹道:“希望如此罢~”
风沙沉吟道:“如今渤海国将要灭亡,远水救不了近火,升天阁打算借宫大家演舞之际,向各方筹措资源,用来支援北汉和镇北王抗击契丹。”
这样他对北汉和镇北王都有了影响力。
赵仪眼睛一亮,立刻接话道:“此举大善。”
风沙转向钱玑道:“不知钱兄意下如何。”
钱玑正色道:“在下有言在先,那四船海盐风兄随时可以提走,以表寒家谢意。下一批海盐正在运来的路上,届时再换购军械支援渤海。”
他得到的命令是以海盐购换军械支援渤海,就算情势发生变化,他也必须把军械带回吴越,由父王乾纲独断,没法中途改变目的。
所以他只能支配失而复得的那四船海盐,对下一批海盐没有决定权。
赵仪一听居然有四船海盐,眼睛更亮。
风沙笑了笑:“那升天阁将以钱兄的名义将这批海盐换购辰流的军械。一旦镇北王与汉皇决定携手抗击契丹,立刻赠之。”
赵仪忽然发觉可以通过升天阁这场宴会向各个势力筹措资源,届时大势压人,人家再不情愿多多少少也得出点血,比一家一家上门讨取强多了。
至不济还有价值四船海盐的军械打底,这可是白捡的好处。
其实他这次来找钱玑,就是代表镇北王,打算向海龙王讨要点支持的,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开口,事情已经解决了。
本以为风沙建了个华而不实的升天阁,宫青秀美名再盛,有权势的人给她面子,她才是仙子,不给面子,那就是戏子。
没想到升天阁居然还能这么用,顿时将宫青秀的影响力放到极大。
汉皇和镇北王原本只是给隐谷面子,加上契丹的威胁迫在眉睫,不得不考虑借着某个合适的场合谈判,来看宫青秀演舞只是借口而已。
现在则必须给宫青秀面子,想不捧场都不行,毕竟还指望人家弄来资源呢~
赵仪深深看了风沙一眼,敬酒道:“升天阁此举善莫大焉,相信镇北王闻之将不胜欣喜。在下也对宫大家的风采心向往之,恨不能尽快一见。”
风沙笑道:“青秀大家私下概不会客,赵兄如果想见,那就要等到演舞那天了。对了,高王刚刚知会青秀大家改换场合,不知赵兄可知换到哪里?”
汉皇和镇北王私下出席,肯定没办法在江陵的王宫演出,换得的地点也必须两人一致同意,然后才会通知高王准备。
总之高王肯定没有赵仪知道的早。
赵仪点头道:“长乐公在江陵有处宅院,镇北王和汉皇都觉得那里合适。”
风沙讶道:“长乐公!”
长乐公乃是八朝元老,当今几个称帝的大国,乃至几个大国的前朝,他都做过官,且始终担任将相、三公、三师之高位。
甚至还做过契丹的太傅。
如今则是北汉的太师。
当然有些人觉得他寡言廉耻,毫无风骨。
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位长乐公绝对称得上奇人,更是大江南北第一名人。
无论大国小国,皆以聘他为官为荣。
风沙对他的真实身份更是一清二楚。
隐谷之主。
有趣了。
把宫青秀的演舞放在长乐公于江陵的宅院,除了向某些人暗示升天阁有隐谷的鼎力支持之外,是不是也在暗示这位隐谷之主将会出席?
……
第一百一十八章 思绪
许多人认为长乐公毫无风骨,令人不齿。
其实在当今各大势力眼中,他是宝贝中的宝贝。捧在掌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正因为多年战乱,武人掌权,不修文德,累世为官的世家大族几乎被屠戮一空,很快出现一个严重的问题:怎么治理?谁来治理?
乱世中抢地盘简直不要太容易,占据一城一池就可以称王称帝……然后呢?
没有文士,谁来当官?有了官员,怎样管理?
让那些刀口舔血的汉子下乡,恐怕连税都收不上来。
如果真带回钱粮,肯定不是收,那叫抢。
没两年保管变成渺无人烟的荒村废乡,于是只好再去抢块地盘。
时间一长,傻子都看出来了,这样下去绝不是个事,总有抢无可抢的时候,甚至由一方诸侯变成一群流寇。
必须与民休养生息,建设一方,繁荣地方。这就不是刀子能做到的了。
打天下和坐天下当然不是一码事,坐天下远比打天下更麻烦更棘手。
风沙就碰到同样的问题。
他手下那么多人,居然找不到一个可以代他管理一方的军师,设个情报驻点都找不到堪用的人。
结果不得不把云虚手里要来的绘影顶上去……好歹她对公主府的架构有些了解,起码知道怎么组织和管理人手。
隐谷与儒家有着若即若离的关系。
可想而知,只要有了隐谷的支持,一个复杂完整且高效的国家体系可以迅速成型。
反过来想,既然制度是隐谷帮忙建立的,这套制度本身当然会倾向隐谷。
长乐公的官当到哪里,隐谷的影响力就到了哪里。
连契丹都不例外。
占据燕云十六州后,契丹实行胡汉分治。北面官以契丹旧制治契丹人,南面官以汉制治汉人。
这套汉制就是来源于长乐公……他那个契丹太傅当然不是白当的。
当年风沙被放逐的契机,也是源于这里。
他看出隐谷争着抢着帮各国建立制度的深层原因……必会在将来形成不可抗拒的大势。
届时无论谁统一天下,都必须遵从这个大势、遵守这套制度。除非再来一场延绵持久的乱世,把隐谷制度的获益者一扫而空。
就像被扫入历史的世家门阀一样。
风沙当然想尽早扭转局面。四灵不能再维持现状,必须做出改变。
这个决策违背了四灵总堂和分堂的一致利益。
在分堂看来,风沙分明想拆解他们手中的实力。
在总堂看来,风沙分明想收回他们手中的实力。
不管风沙到底有没有这个意思,反正结果是他被拆解回收了。
当时毕竟年轻,没能耐下性子。如果缓上十年,先把总堂分堂细细梳理一遍,绝不至如此结果。
唉~
离开黄记药铺之后,风沙并没有选择回升天阁,沿河踱步,梳理纷乱的思绪。
隐谷显然很重视郭武和刘元世这次会面,所以极力促成。
当年契丹获得燕云十六州后,曾经发动过一次南征,攻入中原腹地,直接灭掉了北汉的前朝。刘元世当时还只是个割据地方的军使。
那次南征,契丹纵容士兵掳掠,广泛搜刮,种种惨况不忍卒睹,人神共愤。
民间有壮士奋勇反抗保护乡里,大小势力兔死狐悲聚兵反击,加上后方不稳,逼得契丹不得不撤兵北返。刘元世乘势而起,立国称帝。
隐谷当然无法容忍契丹这种暴行,这会导致辛苦建立的制度被成建制的扫空,哪怕军阀混战也不会杀的这么彻底。
四灵一方呢?
支持郭武的总堂位于北汉境内。
护圣营护自前朝覆灭后一直屯兵凤翔府,扼守关中,护卫长安,同时威逼蜀地。
北汉的前朝都城是梁州。赵仪就是现在的梁州骑兵指挥使,镇北王的王城就是梁州,所以他也算是镇北王的禁军首领。
总之凤翔府和梁州相距很远。
所以当护圣营赶到的时候,契丹兵已往北退。
白虎上执事见梁州及其附近惨状,立刻下令抛却辎重,一路穷追不舍,最后斩契丹皇帝于燕云十六州前,取其头颅祭典中原亡魂。
这是契丹第一位皇帝,并且攻入中原,生俘中原皇帝,更以中原皇帝仪仗进入其都城,于其皇宫立国。可以说为契丹立下了不朽功勋,结果竟然惨遭横死。
可想而知,契丹和四灵当然不共戴天。
不过分堂的心思就很难猜测了。
分堂在北汉极其势弱,主要势力还是位于南方的东鸟和南唐,就算契丹攻入中原,也是北汉和镇北王去扛。当然,更会给总堂带来巨大的压力。
要说分堂勾结契丹还不至于,破坏刘元世和郭武的结盟则完全符合分堂的利益,不可不防。
镇北王郭武的地盘北面就是燕云十六州,一旦契丹攻来,他将首当其冲,所以一定很重视这次结盟,不会轻易破坏。
汉皇刘元世则不一定。
那个把燕云十六州送给契丹的儿皇帝,就是刘元世的皇帝,他还是人家的禁军首领,这件事他或多或少也参与了。
契丹攻进中原时候,他一直按兵不动。
契丹攻破梁州之后,他立刻派人奉表臣服,契丹皇帝呼他为儿,并赐于木拐。
这就是为什么钱玑说他谄媚契丹,毫无底线的原因。
直到契丹北撤,刘元世看准时机称帝,并且迅速攻占要地,截断白虎上执事的后路。
当时四灵总堂肯定做出了郑重的承诺,换得刘元世放开退路。
现在想来,分堂怕是没少在其中弄些手脚,不然总堂肯定咽不下这口气。
依着刘元世和契丹的关系,如果实在结盟不成,说不定还会引契丹攻郭武。
所以他当然想要获得一个很好的结盟条件。
看来得想个办法,把刘元世的后路斩断,让他无路可退。
风沙立刻想到了萧燕。
如果让刘元世当众干掉萧燕……
风沙摇摇头。
萧燕活着的时候或许对契丹很重要,死了也就死了,不可能撼动国与国的利益。
正想着,绘声忽然使劲扯扯他的肘袖,低唤道:“主人。”
风沙蓦地回神,随她视线望去,眼神顿时凝聚。
……
第一百一十九章 茶酒使
风沙不知不觉居然走到了云虚的辰流号附近。
辰流号停靠的码头边停了一排车马,看着就像个寻常富商的车队。
引起绘声注意的是车马附近的护卫。
一行数十人,不止身材魁梧,神情彪悍,眼神更加锐利,浑身杀意隐而不露,明显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
车马样式很普通,护卫穿着也很普通。
看来是有大人物私下拜访云虚。
这些护卫已经盯了过来,手按上了刀柄。
风沙想了想,到码头对街寻了个茶摊,要了茶水点心歇脚。
过不多时,一前三后共四个人从辰流号上走下来,一个护卫凑到当先那人耳边耳语,那人往风沙看了一眼,然后坐上了马车。
一行车马迅速离开,出了码头转上街,一架马车并未随行主车队,反而带着护卫停到茶摊旁边。
一个大约二十三四年纪的青年钻出马车,相貌挺英俊,就是面容带点不健康的苍白,身材也很瘦弱,神情有些倨傲,眼角微扬,总感觉在斜眼看人。
下得马车,他径直走了过来,走的越近,眼神越亮。
绘声被这放肆的目光瞧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瞪他一眼。
瘦弱青年的双眼更是放出光来,转目扫量几个俊俏的剑侍,口中啧啧几声,忽然将手一招:“男的杀了,女的抢了。”
绘声显然没见过这么霸道直接的人,不禁呆了呆,旋即回神,拔剑出鞘。
几个剑侍随之拔剑,将主人护在身边。
瘦弱青年好像才发现她们佩了剑,举手止住护卫的行动,向风沙道:“本官大汉皇帝陛下钦命翰林茶酒使,你这几个奴婢我买了,出价罢~”
翰林使是专门以各类技艺供奉皇帝的官职,至于翰林茶酒使,当然就是替皇帝弄好茶好酒的。其实并无职掌,实际权力惊人。
因为这是个很亲近的官职,说明此人深得皇帝宠幸。
茶摊上本来不少客人,见这伙挎着兵器的强人蛮横凶狠,张口杀闭口抢的,吓得纷纷逃开,茶摊老板抱着脑袋躲到架垛后面。
风沙歪着脑袋瞧着这个茶酒使,心道刚从云虚船上下来的人,恐怕就是汉皇刘元世本人了。
北汉是当今有数的大国,刘元世贵为皇帝,屈尊来见云虚干什么?就算夫人亲来,按着身份地位,也该是她去觐见刘元世的。
那茶酒使见风沙盯着自己不做声,以为吓住了,笑道:“把这些奴婢送给我,有你好处。还不叫她们把剑收好。”
风沙转目扫量一下。
人家十好几人,看样子还都是硬茬,绘声她们人太少,恐怕打不过。
风沙忽然将手中的茶碗扬起,一泼凉茶罩了那茶酒使一脸。
那茶酒使下意识捂脸,瞬间什么都瞧不清了。
一众护卫反应很快,立时暴怒,锵锵拔刀扑来。
奈何风沙离得近,趁那茶酒使视线不清,一下揪住他的发髻,将脸砰地摔到桌面上,一支筷子插到他的耳朵里。
“动就捅死他。”
不会武功并不代表不会打烂架,否则当年怎么从流城的最底层混起来的~
有护卫停的慢了点,筷子就往耳中深了点。
那茶酒使顿时尖叫起来,下意识手舞足蹈。
耳中的筷子立时告诉他做错了。
那茶酒使轻轻喘着不敢大口出的粗气,揪着嗓子眼,声音一下尖一下细。
“别动,都别动,谁特么动我弄死他祖宗十八代,哎哟~好汉,大爷,轻点。我不是说您,您想怎么动就怎,啊呀~求您别动……”
眼泪口水鼻涕止不住的流了出来,顺着脸上的茶水和桌面上的茶水混在一起。
风沙不理他,歪头道:“把他们卸了兵器,解了腰带,绑成一串。”
几个剑侍赶紧冲上去干活。
绘声仍在发呆。
她还真没见过一向文弱的主人居然有这样一面,甚至连想都没想过。
擒下萧燕那天她没在场,否则就会知道主人下手又黑又狠了。
风沙哪知这丫头在发呆,还以为她特意留在旁边保护自己,稍微看她顺眼了点,低头问道:“刘元世让你来的?”
那茶酒使一句大胆差点从嘴里秃噜出来,猛地咽下肚子,心中忽然一惊。
敢直呼汉皇名讳也就罢了,他怎么知道那是汉皇?
“是是……啊不是不是。”
“到底是还是不是?莫非听不清楚,我给你清清耳朵。”
“啊~别别……”那茶酒使都带上了哭腔:“侍卫说您形迹可疑,陛下让我过来看看。”
风沙冷笑一声:“然后你就跑来强抢民女?可见往日霸道惯了。”
“不……不敢。请大爷放过我,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时剑侍已经将所有侍卫全部绑好。
风沙吩咐道:“拴马车上。”
剑侍听令,将一串人牵过去拴上。
风沙又道:“如果有人敢乱动,照马屁股上刺一剑。”
一众侍卫立马傻眼。
要是马发狂冲起来,多数人的胳臂肯定会被生生拉断,没断的也会在地上东倒西歪,奔马不停步,休想站起身。
这一招真狠呐~
风沙丢下筷子,松开那茶酒使。
说实话,压着个人挺累的,养尊处优久了,他还真干不来这种粗活。
绘声赶紧护到主人身边。
那茶酒使揉着耳朵抹了把脸,趁机左右偷瞄一下,苍白的脸色开始发青。
所有的护卫都被制住,别说反击,连逃跑的心思都打消了。
风沙施施然坐下,盘算怎么处置这家伙。
那茶酒使也不敢坐下,就那么躬着腰赔起个笑脸,小心翼翼的问道:“敢问大爷是何方高人?”
风沙横他一眼:“打听名号,还想报复?”
那茶酒使使劲摇头,连道不敢。
风沙信他才有鬼,笑道:“现在我问你话,你答真话假话我也不知道,所以你大可以乱说,如果我觉得有一丁点不对,当然也可以乱砍。公平吧?”
那茶酒使心道我倒是敢说不公平,面上自然重重点头。
“我且问你,你家主子和柔公主都谈什么了?”
那茶酒使面露迟疑之色。
风沙将手举了起来,绘声的剑也就抬了起来。
那茶酒使吓得一个激灵,忙道:“找她讨要一个契丹女人。”
……
第一百二十章 变数
契丹女人?萧燕~
风沙脸色阴沉下来。
刘元世已经为此找过苏环,居然俱尊降贵跑来找云虚。
还真是为契丹人操碎了心。
这时绘声附耳道:“公主的剑侍过来了。”
以风沙和云虚的关系,有些手下其实是共用的,尤其剑侍本来就相熟,所以并没有阻拦。
剑侍拜道:“公主有请。”
那茶酒使一下躲到她身后,叫道:“我是汉皇钦命翰林茶酒使,你带我去见柔公主。”
剑侍拿眼瞄风沙。
风沙哑然失笑,冲绘声道:“全部押去晓风号。”
绘声应了一声,招呼剑侍押上那茶酒使,另外赶起马车。
十几人长蜈蚣般拴在车厢后面,看起来蔚为壮观。码头又是人潮聚集的地方,自然引起围观和哄笑。
辰流号,主卧舱。
云虚才接待完汉皇,似乎准备沐浴冲凉,卸下了一层层一道道华贵沉重的宫装头饰,只剩件贴身的衬裙。
装束厚重,加上天气炎热,素薄的衬裙显得过于贴身和透明。
侍女在屏风后面往浴桶里哗哗放水,洒了花露使得舱室内飘起怡人的香息,颇有点暧昧的氛围。
她私下里接待风沙的时候通常都很随意。
穿着随意,态度随意,接待的地方也很随意,随意到有些刻意。
总之让你感到亲昵亲切,又明显感到矜持的婉拒。
风沙把茶摊的事当笑话说给她听。
不管好不好笑,云虚真的笑了笑:“这个人情反正你用不上,不如送给我。”
风沙说起这件事,就是这个意思,点头道:“不要人家一张嘴你就给,搞得为难点麻烦点,刘光世才会真的领你情。”
那个茶酒使在他看来只是个弄臣,放他手里没什么价值,云虚拿去送人就是个分量不轻的礼物。
云虚嫣然道:“那你要扛得住才行。”
“放心,人到了我手里,天王老子也救不回去。也就给你面子。”
从他手里救人越是困难,云虚能救出来一个,人情的分量当然沉重。
云虚明知道他在哄人,仍不禁感到有些开心,忽一转念,吃味道:“我那好妹妹宫青秀呢?她找你要人,你给不给面子?”
风沙摆摆手:“她不会掺和这种事,掺和我也不会理。”
升天阁高度政治化,宫青秀本身却是半点政治都不能碰,起码不能明显亲近倾向哪一方,否则将会失去超然中立的前提。
他可以在任何事上迁就宫青秀,事关政治就不行。
宫青秀或许现在还想不明白,以后会慢慢明白的。
云虚听得高兴起来,伸手给风沙倒了杯冰镇凉茶。
“刘光世单纯以为你是我的外执事,所以找我讨要萧燕,你打算怎么办?”
风沙微微皱眉,正色道:“你被骗了,他有四灵分堂的背景,肯定知道你我玄武的身份,这是通过你向我施压。”
“分堂?”云虚很敏锐,立刻听出重点。
她加入四灵唯一的目的就是巩固自己的王储之位,所以也只关心辰流一地,对于总堂分堂的微妙关系并不清楚,其实也无从得知。
风沙大略解释了一下,免得她在将来分不清站队,甚至产生误判,最后又把刘光世和郭武来辰流的目的,以及自己的推测说了。
云虚没想到情势一下变得这么复杂,沉吟道:“我还指望出使北汉,怎么也不能得罪刘光世。”
“以拖待变罢~”
风沙沉吟道:“我怀疑刘光世不是真心想与郭武结盟,更像是借着结盟来稳住郭武,给契丹可乘之机。所以北汉的将来还有变数,先等等,不着急。”
云虚脸色微变,一对眸子忽明忽暗,许久后才回神道:“兹事体大,你有证据吗?”
“单纯推测而已。”
风沙笑道:“契丹攻入中原那时,他一直按兵不动,直到参与各方变成强弩之末的时候突然入场,一举立国称帝。可见此人不但有耐性,也抓得住时机。”
云虚若有所思。
不错,如今情势尚混沌不明,刘光世实在不太可能轻易亮明立场。这既不符合他的为人,更不符合北汉的利益。可是,北汉的变数在哪呢?
风沙似乎看出她的疑惑,淡淡道:“如果刘光世不愿与郭武结盟,他恐怕无法活着回去了。”
云虚悚然一惊:“你想做什么?千万别乱来。”
风沙失笑道:“你急什么,就算真要干掉刘光世,我也不会傻到自己动手。我怀疑郭武偷偷带来了一支骑兵,你说他想干什么?”
赵仪是梁州骑兵指挥使,本职该是拱卫王城梁州,居然随之跑来江陵,不得不令人起疑。要不是恰好在钱玑那里碰上,他也无从推测。
云虚蹙眉道:“你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
风沙嘿嘿一笑,岔话道:“对了,我有事求你帮忙。”
云虚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先说说看。”
“我打算在洞庭湖常驻一支三河舰队。”
“常驻?”
云虚是想占住洞庭湖,退可威胁岳州,进可威胁高王,使之不敢轻举妄动,必须维持和辰流的友好关系。
这点事派人在洞庭湖弄个水帮就行了,用不着常驻一支舰队吧~
除非风沙对洞庭湖有更大的企图。
心里这么想,云虚脸色就显露出来,斜眼瞄人。
风沙心知瞒不过她了,叹气道:“我准备与苏环合作,以江陵青龙的名义在洞庭湖设个驻地。”
云虚娇哼一声:“你什么时候和苏环勾搭上了?哼,我不管,你给她多少,我只能多不能少。”
这就是当情人的好处,可以正大光明以吃醋的名义讨要好处。
风沙面上露出肉疼的神情,其实放下心来。
云虚既然讨要好处,说明并不反对常驻舰队。
一支舰队好几千人,就算停着不动花费也绝对惊人,云虚拥有三河帮三成份额,这等于直接从她手里抢钱,不给好处的确说不过去。
当然,还是要讨价还价的。
“三河舰队既然带出来,放哪里不是放,总归是要花钱的,你可别狮子大开口。”
云虚睁大眼睛:“保护我自然花我的钱,你拿去用凭什么也花我的钱?你还是不是男人,你还讲不讲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