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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公子胜治     太上章txt下载     太上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70、大梦方醒

    黄鹤:“宗盐姑娘一路斩除与驱逐妖邪凶物,还惩处了多位部族领。』. .那些妖邪凶物中,有不少是有来历的,有的就逃回了大荒。而贺兰山与阴山深处的很多部族,自古供奉的山神中,有不少就是这些东西,说不定就与某位荒王扯上关系。

    就算那些部族与大荒中的妖邪没有什么关系,但他们敢在没有充公理由的情况下拖延治水的任务,想必背后多多少少也有倚仗的势力。可是宗盐姑娘根本不吃这一套,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仅得罪了不少人,也结下了强大且未知的仇家。

    假如是这样,待她和少务完成任务之后,将来可能会遇到大麻烦。我本想提醒师尊,许是因为师尊在仙界未归,一时无法联络。所以在少务师叔到达迎天城后,我听他的建议又返回河泛,继续暗中保护宗盐姑娘,没想到在那时就出了事。”

    纯粹的报仇并没有太大意义,之所以会有人出手对付宗盐,就是要宣告一件事:没有人在那么肆无忌惮地在开罪他们之后,还能够安然无恙。这也是一种警告与震慑,令他人不要再效仿宗盐。

    黄鹤早就知道宗盐会遇到麻烦,但他认为,就算有某些幕后潜伏的荒王或强大势力要出手对付宗盐,怎么也要等到治水成功伯禹大人返回蒲阪所有的风声都过去之后,众人也不再关注这里的时候,却没料到就在宗盐劈开贺兰山这么关键的时刻出事。

    无论对方是怎么想的,总之差一点就达到了目的。而黄鹤也没有因为自己的想法就放松警惕,他一直暗中跟随着宗盐随时保护着她,当时只是力有未及。此刻他回答师尊的这番话,更像是在解释什么。

    虎娃却摇了摇头道:“你曾想提醒为师,却又联系不上我,所以在少务返回巴原后,你仍然在暗中保护宗盐,这很好。可是自始至终,你都是在被动遵行为师之命,并没有主事者的自觉。假如没有为师也没有为师之命,她就是你自己欲保护的人,你又该怎么做呢?

    你曾在宝仓部遭遇那一人一妖,他们于暗中窥探且心存歹念,自称是被众荒王派来巡山,而你当时只是一杀了之。我不是说你不该杀了他们,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是否可以主动做些别的事情?你非局外人,当时已身在事中。

    为师问你,尽管知道宗盐可能遭遇凶险,可是你并没有真的担心吧?因为你心里清楚,宗盐姑娘手持上仙庚辰的神戟,还有为师的特意保护,就算遇到什么你搞不定的状况,为师也应该能搞定。”

    黄鹤低下拜道:“是的,弟子确曾这么想。若遇到宗盐姑娘搞不定的事情,弟子便会出手相助;若遇到我也搞不定的事,师尊或庚辰上仙自会出手。”

    也不能说黄鹤的想法就是错了,因为后来生的事的确如此,他搞不定的时候庚辰和虎娃果然都来了。黄鹤之所以会这么想,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清楚神戟的来历,也清楚保护宗盐是师尊的意愿。

    他对宗盐的安危并没有真正的担忧,但仍然忠实执行了师尊的命令。

    虎娃又问道:“一梦千年之后,你拜我为师又修行了这些年,可是修为境界并未有所突破,至今尚未修成仙家阳神化身,这又是何故?……我派你暗中随行保护少务与宗盐,就是让你跟随他们见证人间沧海桑田之变,使你从千年之前的心境中真正醒来。”

    黄鹤当年进入沉眠的定境,是因为他在修行中前路得不到更高的指引。他当时虽已突破九境修为修成无尽之寿元,但在那个年代,就连太昊天帝尚未开辟帝乡神土。黄鹤想得倒也洒脱,今人不能解决事情后人总能解决,就让时光去解决一切吧。

    从事实上鹤的想法无疑是正确的。千年之后虎娃唤醒了他,而世事已变,虎娃可以给他更高境界的修行指引,甚至黄鹤的目的已不像当年的同伴飞荒那样是飞升帝乡神土。可是又修炼了这么多年,改造了昆吾洞天那样的仙家小世界,神通法力更进,但修为境界却停滞不前并无实质性的突破。

    虎娃白,黄鹤既醒了,同时亦未醒,他依然是千年之前的那位上古妖修。此番派人暗中保护宗盐和少务,虎娃其实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就是正在神釜冈小世界中打理药田的太乙。可他为什么要派黄鹤去,这就是给黄鹤的历练机缘。

    从事实上鹤的想法依然是正确的。因为就算他搞不定,手段更高明的庚辰和虎娃也出现了,宗盐最终获救。可是另一方面,黄鹤本人又在做什么?他并非然事物之外,而就参与此事之中,别说是他,就连虎娃也一样。

    当初选择一梦千年,常洒脱,拿得起也放得下,但有时所谓的洒脱与消极自弃其实只有一线之隔。在伴随着话语的神念中,虎娃又告诉黄鹤,他做的事情还不如一只兔子呢!

    白兔跟随少务和宗盐出行的途中,并不是仅待在两人身边,而是常常走在前面,观察地形地势侦查各种情况。白兔如今的修为虽低,但它毕竟拥有曾经九境修为的见知,尤其是在宗盐劈开贺兰山之前,白兔已提前侦察过那一带的情况了,只是没有现埋伏而已。

    白兔不是跟随宗盐一起去的,宗盐未至之前它就去了,有人布置那仙家法阵时,白兔应该就在场。只是“幕后凶手”手段太过高明,白兔没有现。假如黄鹤也做过同样的事情,很可能也现不了埋伏,但是做与不做,却表明了他的态度,而态度来自于心境。

    黄鹤一梦千年,醒来后题解决了,但修行终究是自己的事。他这样的心境,就是关障,须真正被点醒。

    虎娃还告诉黄鹤,所谓的岁月,或者说身外世界的自然演化,确实会解决很多问题。但那所谓的“解决”往往只是改变或抹平,但未必会解决你自己的问题,更不可能解决每个人自身的修行。

    黄鹤闻言叩道:“多谢师尊点化,弟子今日如梦方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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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贴身的宝贝

    虎娃方才提到了白兔,而白兔如今哪里去了呢?宗盐劈开贺兰山时,白兔并不在现场,因为应龙释放威压将附近所有的生灵驱散。白兔事后得知宗盐已遇难,黯然而去。

    如今天子重华已正式举行祭典,并封伯羿兄妹为镇厌之神,那么宗盐已遇难之事就不会有错了。河泛民众皆认为,宗盐是劈开贺兰山时力竭,而劈山的震动和洪流引发了她所立足处的山峰崩塌,因此不幸遇难、令人扼腕长叹。

    可是白兔却不这样认为,它很清楚宗盐的本事以及那一带的地形地势,宗盐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呢?那座山不至于就此崩塌,就算有局部塌方也不至于让宗盐殒命。它事后又去了现场,虽然已察觉不到仙家法阵痕迹,但仍感觉别有内情。

    外人并不知晓白兔的存在,尽管白兔这三年来就一直跟随着宗盐和少务。白兔去了大荒,它在调查这件事,不论有没有线索,都想把真相搞清楚。就在虎娃与黄鹤说话的同时,虎娃的分化形神之身也找到了白兔。

    虎娃给白兔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告诉它宗盐未死,已变换形容却未再回归华阴族,而是动身去巴原找少务了。白兔大喜过望,也彻底放下心来,并追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宗盐的经历跟白兔差不多,但也有所区别。白兔是凿齿当年夺舍为兔,重新开始修行;而宗盐则是拥有了命煞的身躯,并非是寻常意义的夺舍,已脱胎换骨突破化境。虎娃还告诉白兔,埋伏宗盐者提前布下了仙家法阵。此法阵极为高明,很可能跟当年埋伏伯羿的仙家大阵出自同一人之手。

    虎娃还问白兔,下一步打算怎么办?而白兔已经不打算继续跟随在宗盐身边了,一方面是已没有这个必要,另一方面是为了避免给宗盐带来危险。

    宗盐上次遇到的情况已足够惊心动魄,她相当于被黄鹤、庚辰甚至虎娃时刻保护着,却仍然出了那样的意外。这一方面说明宗盐确实得罪了太多的仇家,另一方面也说明,想对付她的人手段非常厉害。

    虎娃不可能时时刻刻都保护着宗盐,而已发生的事实证明,就算是那样恐怕都没用,因为宗盐虽有虎娃的保护,也并不代表她本人就有虎娃那么强大的手段。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让宗盐消失,让对方自以为目的已达到。

    如今谁都以为宗盐已不在世上,而宗盐已换了样子去了远方的巴原,这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玄源当初虽然没有直接说出这些,想必宗盐自己心里也明白。而白兔如果继续出现在宗盐的身边,对于有心的高人而言,简直就等于再度暴露了她。

    白兔又问虎娃,这件事究竟是谁干的?虎娃也不清楚,只能猜测是宗盐所得罪的强大势力,甚至可能是伯羿当年的仇家。白兔表示要继续去追查,线索就是宗盐曾宰杀或驱逐的那些妖邪,还有她惩治过的那些部族,看看都与哪些强大存在有牵连?

    虎娃又叮嘱了白兔一番,一定要小心行事,查出线索即可,千万不要动手或者惊动对方,因为它不是对手。对于白兔,虎娃倒是很放心,知道这只兔子很了不得,当年南荒中的凿齿之强大就不必说了,而夺舍为白兔之后能重新修炼至今,其实更显难得。

    白兔知道怎样在荒野中的修炼与生存,收敛气息以原身出没与丛林与荒原,就是最好的掩护,让它去调查真相是最合适的人选。还有一件事不要忘了,白兔恐是和伯羿正面动手之后,如今唯一的“幸存者”。伯羿想杀的人,还没听说过谁动了手仍能活下来的。

    凿齿被伯羿所斩,白兔却在缅怀伯羿,它跑到华阴族跟随宗盐修炼也是这个原因。如今听说设下埋伏伯羿的仙家大阵之人可能还活着,白兔是一定要追查清楚的。待到了结此事之后,白兔的愿望就是好好修炼,将来能飞升至广寒仙界。

    白兔也很感谢虎娃,不仅带来了宗盐的消息,也带来了恒娥的消息。

    ……

    白兔告别虎娃、潜入大荒之时,宗盐也来到了巴原,她直接飞到了彭山。

    彭山禁地想当年是巴室国的宗室园林,这里生长着珍贵的龙血宝树,还开辟了各种药田,建造了供国君休憩的庄园行宫,并有军阵驻守,虎娃就是在这里见到了后廪。后来彭山禁地成了虎娃的封地,虎娃由此也获得了彭铿氏的封号。

    这么多年过去了,彭山禁地成了修行福地,不再有军阵驻守,反而吸引了大批修士散居周围。令迎候在拒穷关的巴国群臣感到意外的是,少务到达野凉城后,并没有直奔巴都,而是转道进入了彭山福地。

    少务在彭山驻马后,又下了几道命令。一是命令在拒穷关的公子少廪以及辅政大人瀚雄,不必继续等候,且返回巴都处置国事,这三年是怎么做的,便继续怎样。二是少务收回了当年赐给虎娃的封地,巴国从此不再有彭铿氏这个封号。

    彭山福地又成了少务的行宫所在,他还派人传话给少廪,自己要在彭山修炼并等人。让少廪就在巴都继续监国、治国,他自会在适当的时候返回巴都。

    这就看出少务在巴国的无上威望,哪怕已去国三年,刚回来就下了这么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命令,群臣尽管有再多的疑惑,也立时不折不扣地执行。少务没让公子少廪来彭山,而是让他返回巴都处置国事,少廪也不敢不回,只能私下托舅舅瀚雄来询问究竟。

    瀚雄先随群臣回巴都,再找一个借口前往彭山,已经是几天后了。而在少务到达彭山的当天,刚刚用完晚饭,天还没怎么黑呢,就有亲卫来报有一位绝色女子求见!

    少务到彭山,并没有摆国君的排场,也没有安排军阵戒严。这里是修行福地,小妖叽咕是大总管,藤金、藤花和小金铃还在不远处的幽谷中修炼,外围更是有不少修士结庐散居。少务虽然名义上收回了彭铿氏的封地与封号,但并没有改变现状。

    所谓的行宫,只是少务所住的那处院落,就是当年虎娃给其父后廪治病的地方,在院子周围安排了亲卫象征性地值守而已。那些亲卫并不认识宗盐,也不认识命煞,以为来者是彭山中的修士,如此绝色,总不能不禀报一声就把人赶走吧。

    其实宗盐只是站在那里,笑盈盈地说要拜见少务,守院门的亲卫就觉得骨头都酥了,还好他们并没有忘记职责所在,没有直接放人进去,先通报了巴君一声。守卫很快就得到了巴君的回复,直接将人请进来,然后所有人都退出院落,若无吩咐不得打扰。

    这个命令有些不符常理呀,所有的亲卫都退到院落外面,连贴身保护的人都不留了?就算不留亲卫,平日伺候的内侍和宫女也不要吗?若是喜美色而不想被打扰好事,可此刻连人都没见着呢!但巴君的命令就是命令,宗盐走进去的时候,院落里所有人都出来了。

    国君就应该有国君的威仪,少务本在厅中端坐呢,所有人都出去了,而宗盐进来的有些慢,少务便起身也走出了厅中,越过门槛时还小跳了一步,简直就是在跑了,却突然定在了院里,因为他恰好看见了走入院中的宗盐。

    她就是命煞的样子,多年未见,虽然早就有思想准备,但少务还是一阵恍惚。这恍惚也就是几个呼吸的功夫,然后他伸臂抓住了宗盐的手,长出一口气道:“宗盐姑娘,你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

    宗盐却似笑非笑道:“少务大叔,你从未摸过这只手吧?”

    少务一怔,他听出了宗盐话中的意味,看着宗盐的眼睛道:“宗盐,这是你的手!……我一直在等你,我们进去吧。”怎么可能没摸过呢?不经意间肯定摸过很多回了,还被她夹在腋下狂奔过呢。

    这天入夜后,院落深处的屋子里有这样一番对话

    “你先前为什么没有告诉我?那剑符是你多年来贴身的宝贝,未成为巴君之前就是一直佩在胸前。如此独一无二、举世难寻得宝物,却因我而失,都不知道该怎么赔你好了。”

    “宝物虽难得,但怎及你的安危重要?我亦不知它究竟能有多大作用,当初送给你,只是我的心意而已。”

    “我还想要你送给我,怎么办?”

    “呃,真的没有了!”

    “傻子,你是怎么当了这么多年国君的?我要的又不是剑符,只是贴身的宝贝。……你如今没了剑符,但也还有贴身的宝贝呀……”

    话音渐渐细不可闻,然后又有了其他的动静。良久之后,其他的声音暂时平息了一会儿,又有私语声道:“你说老说话,是喜欢我现在的样子,还是以前的样子?”

    “我只喜欢你的样子!”

    “难道我此刻不美吗?”

    “当然美,美艳不可方物”

    “那么就是以前很丑喽?”

    “当然不是,你一直就是你!”

    “说这话,谁信啊?”

    “谁爱信不信,反正我信!”

    “其实我还不明白嘛,你们男人呐……嘿嘿,你虽是巴君,也仍是俗人。”

    “我们此刻就是俗人,做的就是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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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瀚雄的委屈

    瀚雄在巴都城尚未出呢,就听到了从彭山传来的消息。┡.『M据说少务在彭山纳一绝色女子,其来历不明,可能就是周边一带的散修,且少务已下令将立其为正妃,号“盐后”。

    这个消息对某些人而言,简直相当于晴空霹雳啊。少务只立过一位正妃,就是早年被尊为“圣后”的青盐。命煞青盐“登天”后已被奉为国祭之神,无形中也造成了一种情况,那就是少务不好再立正妃了,别人也不敢提这个茬,谁能与国祭之神比肩?

    其实从少务本人的角度,哪怕只是给瀚雄一个面子笼络这位兄弟加国中重臣,立瀚雄之妹为正妃也未尝不可,可是他一直都没有提过这事,瀚雄当然也更不好提。这是少务心中的一根刺,既不愿意再触碰也不愿意再提起,除了虎娃也没别人知道原因。

    如今少务突然来了这一出,瀚雄可是吃惊不小,比瀚雄更吃惊的是三年来已坐镇巴国朝堂的公子少廪。

    少廪本以为自己储君的位置已经坐得稳稳当当,此刻却又感到深深的不安,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完全都是父君少务给的,那么少务也可以一句话便全部收回。

    少廪连夜找到了舅舅瀚雄,两人私下商谈了很久,都猜不出那神秘女子的来历。瀚雄决定要亲自找少务好好谈谈并亲眼究竟,次日便赶到了彭山。

    瀚雄的经历远比外甥丰富,从诸多细节中能事情也更多,因此忧切更深。当初少务突然宣布去国三年,令人摸不着头脑,而瀚雄认为他可能是借此机会考验储君,后来才听说是被虎娃举荐助伯禹大人治理河泛去了。

    如今少务的威望不仅仅只在巴原,他的声名已传遍中华各部,受到了中华天子隆重的褒扬。可是从少务启程返回巴原时起,细细想来,就有很多事情不太对劲了。

    少务从迎天城到野凉城的这一路上,几乎将沿途各地重要的军事将领全部都换了,而且任命的人都是这三年来不在巴原从河泛之地刚回来的亲卫,总计涉及二百余人。甚至包括城廓的门卫将军各处关防隘口的驿站将军,这些本不需要国君亲自操心的职位,少务都做出了调整。

    这也意味着每当少务走到哪里,就牢牢地控制了哪里的形势,就算有人想趁国君返回巴都城的途中作乱,也根本翻不起任何浪花。

    假如换一个人做出这种事情,如此大规模任命亲信为各地方的军事将领,那分明就是想叛乱了。可是这种事情生在国君本人身上,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那么少务这么做又是在防备什么呢,难道是对公子少廪不放心吗?

    对公子少廪不放心,岂不就是等于对他瀚雄也不放心?其实以少务的威望,哪怕有人想挑起叛乱,国中恐怕也没有什么势力会跟随,少务一声令下就能立刻平定。他归国途中做出这种安排,实在是谨慎得多余了,这也不像少务的行事风格,除非是另有内情。

    瀚雄也在猜测着内情是什么,难道是少务对他和少廪有了疑忌之心?瀚雄是越想越委屈呀,这么多年来,无论是辅佐少务还是少廪,他都是忠心耿耿,少务又有什么理由猜忌呢?

    可是若非如此,少务为何会有这等不寻常的举动?为何少务一回国,就牢牢控制了沿途的军务和关防,重新任命了所有基层的将领?瀚雄是大将军出身,近年来又总领全**政事务,少务若想防备恐怕也只会针对他了,而这又是什么意思?

    直至瀚雄听说了彭山传来的最新消息,这才突然回过味来,或者自以为想明白了。

    巴国现在能出什么乱子?唯一的乱子只可能出在储君身上!如今别说少廪自己,巴国群臣和民众都认为少廪即将成为新君,更清楚瀚雄是绝对支持少廪的。假如在这个时候,少务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在少廪与瀚雄已把持国事三年的情况下,确实得做些准备以防万一。

    那么少务为何会动了另立新君的心思呢?问题肯定出在那绝色女子身上,少务肯定是被其蛊惑了,但少务不是这种人啊,当年连命煞都未能魅惑得了他,如今离开巴国三年,怎么就变了呢?

    想到这里,瀚雄的感觉就更委屈了,甚至是满腔郁忿。师兄难道就这么不信任他吗也不信任从小栽培至今的少廪吗?就算少务想另立新君或者暂时不想禅位,难道他和少廪就会兴兵逼宫吗?只要有少务本人在,巴国也不可能有人叛乱成功。

    少务对自己没有这种信心,对他人又没有这等信任,所做出的事情,实在是令人寒心啊!瀚雄没带任何随从,以最快的度赶到彭山求见少务。他这么做其实也是在赌气,就是要让少务—我来了,而且是孤身一人来的。

    少务见到了瀚雄,笑呵呵地赐座,厅中的座位并不分君臣,就是很随意地并肩而坐,他率先问道:“我说过,不日就将返回巴都城。师弟怎会这么着急,先到这里来了?”

    瀚雄的脾气还挺冲,此刻心中正有郁忿呢,反正也豁出去了,直着脖子道:“既然主君还愿意叫我一声师弟,那就请屏退左右,我有些话想私下问问。”

    少务一摆手,将所有人都打走了,厅中只有兄弟二人。瀚雄也不客气,如竹筒倒豆子般,将心中的疑虑全说了出来,质问是一句接着一句,最后道:“师兄,你为何要这样?若是猜忌我和少廪,明说便是!若是少廪有失德失政之处,你只要一句话,我立刻就把他绑来彭山!”

    少务怔住了,过了好半天才拍了拍瀚雄的肩膀,出一声长叹道:“师弟,你我是过命的交情。想当年,是你和大俊替我遇险,大俊不幸殒命,而你身受重伤侥幸逃生。身为巴君,我疑忌过不少人,但从来没有疑忌过你,今日却是你在猜疑师兄我呀!”

    瀚雄也是硬着头皮来了这么一出,本就没有太多底气,听少务如此说话也有些懵,不自觉间气势就弱了好几分,但仍如赌气般地问道:“那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

    少务反问道:“你若无私心作祟,又怎会这般责问我?无论是对巴国的臣民还是对我的兄弟而言,我所做的这些事,有哪一件是不对的是不应该的吗?”

    这倒是个很严肃也很严重的问题。少务任命沿途城廓与关防的将领,若是换成别人来做,那可能就是心怀不轨的异动了,但对于国君本人而言,这完全就在他的权责之内。谁也不该对这种行为本身提出什么异议,唯一需要商榷的,就是他任命的人合不合适?

    而少务的任命有很恰当的理由,他不仅是为了褒扬那些立有大功的壮士,同时也是将这些见过大世面的人才提拔到更重要的职位上。而被换下来的官员也没有被削爵撤职,而是根据其任期内的表现另做安排,所以少务一路上才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至于少务新纳一女子,这种事情恐怕也轮不着瀚雄这位外戚来管,瀚雄未免操心过头了。少务已为君多年,纳妃是自己的私事,欲立谁为正妃也是如此。不论是巴国的臣民还是少务的兄弟,比如虎娃盘瓠,哪怕是当年的大俊复生,又能指出哪件事是他不该做的吗?

    见瀚雄一时语结,少务又说道:“我外出时结识了一女子,名阿盐,欲立其为正妃,号盐后。但是并没有你担心与猜疑的那些事,我到彭山来就是为了等她,如今阿盐已至,我不日即将返回巴都城,并传位于少廪。正想下令召你前来商议禅位大典之事,你却已经来了。”

    瀚雄是负气而来,没想到三言两语之间气势就被少务给打了下去,结结巴巴地低头道:“师兄,事情就是这样的吗?”

    少务没好气地答道:“不是这样,难道是你想的那样?……你的质问我解答完了,我倒想好好问问,你又是怎么回事?……假如真是你想的那样,你又打算怎么办?

    少廪是我的儿子,假如他真有不肖,而我想拿下他,他在拒穷关时便可拿下,还会让他返回巴都城继续主持国事吗还用得着让你绑他来吗?况且主持国事之储君,你说绑就能绑吗?储君是一国之储君,非是你一人之储君!”

    见瀚雄讷讷不答,少务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你方才说的只是一时之气话,可是你又为何会说出那样的气话?而师兄我方才的话也说得太重了,并不需要你回答。但你这般猜忌于我,真的合适吗?我想师弟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权臣,那么世上真正的欺君弄权之人,又是什么样的呢?”

    说出这番话时,少务也在心中暗暗叹息。假如换做虎娃或盘瓠,会有瀚雄这些想法吗?当然不会!可是瀚雄偏偏会如此,兄弟之间,在某些方面他好像已越行越远,而这一切都是在不知不觉中生的。

    无端干涉与质疑国君褒奖有功之臣任命军事将领的正常行为,甚至还想插手国君册立正妃的私事,不仅猜忌还喝责国君,这不就是权臣之举吗?

    但回头想想,这也怪不得瀚雄。瀚雄一直就在巴国朝中,先掌一方军权,再掌举**政大权,更是一心一意要将少廪扶上君位。在这种环境下待得久了,成天做的想的都是这种事情,往往就不会琢磨别的了,甚至连自己没有意识到。

    虎娃和盘瓠为什么不会这样,因为他们可以跳出某个无形的圈子出自身的局限。瀚雄为什么会这样,说到底还是因为他有私心,这么多年来不知不觉中,将少廪的储君之位与自己的意志捆绑在一起,越是这样,其实就偏得越远,因而才会不由自主猜忌少务。

    无论是君臣还是兄弟,这种猜忌都是不应该的。但是说实话,假如换一个人在他的位置上有同样的处境和经历,恐怕难免都会滋生出同样的心思,这也是不知不觉的。

    瀚雄突然间冷汗就下来了,少务拍在他肩上的手虽然轻飘飘的,瀚雄却感觉全身的骨头仿佛都要承受不住,赶紧起身下拜道:“多谢师兄点醒,无论如何,我都不应当……今日真是惊出一身冷汗啊!”

    少务亦起身托住他的胳膊道:“你对我的做法不解,以你我的关系,自来问我便是。你并没有因此在巴都城有密谋异动,而是直接一个人来找我当面责问,可见还是把我当兄弟。”

    这番话倒是出自真心,也是少务感到欣慰的地方。假如换一位真是心怀不轨的权臣,恐怕也不会直接跑来喝问国君,有这种想法也只会藏在心里;而少务就算还想传位给少廪,肯定也会先削此人之权并打压之,而不会像今日这般推心置腹。

    少务又拉着瀚雄坐了下来,和颜悦色道:“你我兄弟不应再有芥蒂。我近日得到消息,火伯师叔唤座下弟子回归武夫丘相见,我也想回武夫丘见见他老人家,届时与师弟同行。但在此之前,还要烦劳师弟筹备两场典仪,一是册封盐后,二是禅位于新君。”

    剑煞飞升武夫丘新宗主继位后,原先的四位长老已升任太上长老。太上三长老火伯召座下弟子相见,显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明白人心里隐约都猜到,恐是这位高人大限将至。

    武夫丘原先的四位长老,排位并不按年纪,而是按入门先后,其中三长老年岁最高,甚至连晚辈弟子都不清楚他具体已有多大年纪了。火伯当年已有大成修为,后来又突破了七境,但终究未能修得无尽之寿元,更别提飞升成仙了,终有尽时。

    瀚雄是火伯的亲传弟子,既有召唤,应该去见他老人家一面,而少务也打算一起去,时间在其禅位之后。火伯寿元将尽的话,谁也不会明说,少务是隐约猜到了,而瀚雄前先恐怕还没想到是怎么回事呢。

    瀚雄答道:“我当然要回武夫丘,这番去了,我就打算留在武夫丘中修炼了。”言下之意,他准备辞官隐退,也是因为今日之事才做的决定,而且突然间也回过味来,意识到师尊是什么情况了,语气顿了顿又说道,“不知师兄此番所遇的心爱女子是何等绝色,能否让师弟我见上一面?”

    若是臣子拜见国君,断没有要国君将妃子叫出来相见的道理,那样实在太无礼了!但是兄弟之间,当然要认认亲戚,提这种要求倒是很正常。少务道:“师弟来时,之所以没有让阿盐在场,就是怕吓着你!……我打算和阿盐在武夫丘待一段时日,将来就回到彭山福地清修。”

    瀚雄:“我刚才竟然忘了祝贺师兄,这是师兄之福!”

    少务语气一转道:“师兄还想问你一个问题。我身为巴君已有五十年,半百岁月,在你我是怎样一位国君?”

    瀚雄惭愧道:“师兄还用问我吗?你是有史以来最为出色最为贤明的一位巴君,贤德功业不仅过了先君后廪,更已过了祖先盐兆。……师兄就不要再这么问了,师弟已经知错!”

    瀚雄还以为少务在敲打他呢。有些事情要跳出自身的局限去无疑问,少务是有史以来最贤明的一位巴君,与这样一位巴君相比,少廪又有何德何能,而瀚雄竟然不自觉地和少廪站在同一立场去猜忌少务,还不就是因为少廪是他的亲外甥嘛!

    少务却苦笑着摇头道:“师弟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如今仔细回想,我不过是迄今诸事最成功的一位巴君!很多人皆以为,成功者自有其道理,确实不错;但若认为成功者所做的事情都有道理,便是大谬。

    不论我为国君时的所作所为多么只得赞颂,但若离开我之后,巴国便将不再是巴国,这便是为人君者最后的也是最大的失败。我可以成就今日之巴国,但巴国不应只因我而存若离我则不存。若是那样,我最终则成了祸国之君。”

    这话不太好开口接,只是少务的自我感慨,瀚雄只有连连点头不语,同时眼神直往厅后的方向瞟。刚才不是说要把嫂子叫出来相见吗?怎么到现在还没见到人,难道是还在梳妆吗?

    恰在这时,宗盐挑帘而入。瀚雄猝不及防间被唬得魂飞天外,他可是认识命煞的,冷不丁从座位上蹿了起来,直接就要跪了,再度出了一身冷汗。

    少务却早有准备,又一把将瀚雄拉起来了,笑道:“师弟认错人了,她就是阿盐姑娘,只是模样长得与当年的命煞宗主一样!……阿盐,这就是我的师弟瀚雄,我曾跟你提过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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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3、遗诏

    巴君少务终于返回了巴都城,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册封正妃号盐后,举国欢庆国中大赦。.』.

    盐是一种生活必需品,学会炼制与使用盐,而不是在懵懂中被动地从自然食物中摄取,是人们脱离原始蛮荒进入文明时代的标志,从某种意义上说,它的地位甚至相当于火。在那个年代,盐也是一个形容美好的词汇,巴原开国之君的名字就叫盐兆。

    “盐后”当然是一个包含着美好蕴意的尊称,比当年那虚无缥缈的“圣后”尊号显得更真实,更有真切的人生意义。

    紧接着,巴国又举行了另一场盛典,就是国君的禅位大典,少务传位于少廪。除了天子所赐的礼圭,少务交给了新君一柄佩剑和一把斧头,这是传位大典中最重要的三件礼器,自此日起,它们也成为了“新巴国”的传国之器。

    若将那柄剑拔出鞘,剑身通体纯黑,却带着美玉的光泽。它原本是虎娃当年指点瀚雄在红锦城从剑煞手中买下的剑胚,后来瀚雄托少务将此剑交给虎娃,而少务直到返回巴原后才见到了虎娃。他与虎娃在车中一番谈话后,这柄剑就变成了这样一件神器。

    少务持剑随宗盐巡视河泛诸部时,此剑其实一直就在无形的祭炼之中,当他返回巴原见到虎娃后,此剑终成神器。虎娃并没有将这柄神剑带走,而是留给了少务当成传国之器,亦相当于原先那柄镇国神剑。

    至于斧头,就是少务当年在黑白丘之会上比斗伐木时,战胜其他四位国君所用的斧头。这把以武夫石壳打造的短柄斧,并不是武器,而是一种生产用具。

    少务将斧和剑留下了,自己却带走了另一柄佩剑。此剑通体雪白,叩之有金声,他和宗盐每人有同样的一柄,如今也皆成神器。应该是虎娃以仙家大神通在悄然间完成了最后一步祭炼。

    禅位大典之后,少务和宗盐离开巴都前往武夫丘,瀚雄也辞了官被新君赐享十爵之尊,与他们同行。当他们到达武夫丘之后,虎娃和盘瓠也到了,兄弟几人再次于武夫丘相会。

    巴都城中的新君少廪,手中却有父君留下的一道密诏。少务吩咐了儿子一件事情,将来待其去后,巴国亦不再奉青盐为国祭之神。

    巴国确实不应该奉青盐为的国祭之神,待到将来,巴国的子民也不会真心祭奉这位国祭之神,因为人们根本就不了解她,也没有祭奉她的理由。

    在少务去后,当然不是指少务离开巴都后,而是在他离开人世后,至于时机和分寸就由少廪自己去把握了。奉青盐为国祭之神是少务决定的,谁也不好去推翻,至于少务本人只要还世上,就要遵守当年的承诺。那么这件难办的事情就交给少廪吧。

    前世之青盐已殒落,却被人认为已登天成仙,且被封为巴国的国祭之神;今生之宗盐仍在世,却被认为已殒落,又被天子重华封为镇厌之神。命运像是开了一个玩笑。

    这次是武夫丘的太上三长老火伯招座下众弟子相见,虎娃和盘瓠并非三长老的弟子,但他们也想来见这位令人尊敬的尊长一面。

    虎娃来武夫丘一趟当然方便,可是在这个年代,对于其他很多人来说,想特意回一趟武夫丘却很不容易。火伯并没有勉强,他只是设法送出消息,让已离山的座下弟子若有空便来见一面,却没有解释是什么原因。

    很多弟子都来了。火伯的气色很好,仍显得精神矍铄,给人的感觉还是那么和蔼可亲。假如不知他的身份,简直不敢相信他就是武夫丘的太上三长老,仍像那个在路边挑担卖瓜的老汉。

    火伯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询问了每位弟子离开武夫丘后的各种情况,又逐一指点他们的修炼,还将自己平日积收藏的各种器物顺手赐予弟子。他的指点,要么是长者的寄望,要么是弟子修行所缺;他的馈赠,要么是弟子所需,要么是另有意义。意,却各具用心。

    火伯听说瀚雄已辞去了朝中官位,淡淡点头说如此也好,并建议瀚雄不要着急下山,就在武夫丘上待一段时日,跟随在他身边修炼。火伯赐给瀚雄的东西并非什么宝物法器,而是很多瓜果种子,都是这些年来他在武夫丘上培育的。

    火伯还告诉瀚雄,将来可以将这些瓜果种子带到长龄门中栽种,有些品种若能在普通的田地中生长,也可以适当在巴原上推广。

    瀚雄留下来了,但火伯座下其他离山众弟子都各自有事,不能在武夫丘上久待,拜见师尊后就纷纷告辞下山。他们中的很多人并没有意识到生了什么,可能要等到将来火伯仙去的消息传来后才会回过神来。

    少务和宗盐也暂时留了下来,宗盐觉得武夫丘这个地方很不错,尤其适合修行,还经常找如今的长老熊丽切磋剑法。另一方面,少务和宗盐都很清楚,若是当初设陷阱谋害她的幕后凶手没有被揪出来,她的危险就没有真正的过去,而武夫丘上很安全。

    虎娃在武夫丘上待了三个多月,主峰中还一直保留着他当年的洞府呢,院中那棵冷剑杉下的水池中,又积攒了不少剑叶,就是虎娃当年用来练习祭炼剑符之物。在虎娃告辞之前,火伯与他单独见了一面,两人有一番私下的谈话。

    虎娃能火伯的寿元将尽,就算他有诸般不死神药,对火伯而言其实也没有太大意义了。但这种事情,火伯自己不说,他人也绝不好开口挑明。

    火伯待客,就用一盘他亲手栽种的瓜果,味道很是可口。亲眼娃将盘中瓜果都吃完了,火伯才开口道:“我认识命煞,那位阿盐姑娘又是怎么回事?”

    如今巴原上亲眼见过命煞真容者已不多,当年就算有人曾远远望见,也只能感受其气息,却其真容,但武夫丘上的几位太上长老却是例外。

    火伯见到宗盐后,一眼就,这就是命煞的炉鼎,而绝不仅是两个长得很相的人,更不是双胞胎姐妹。可是另一方面,这的的确确又是另一个人,以火伯眼界之高明见闻之广博,也被搞糊涂了。

    火伯也在私下猜测,人是不是真的可以转世?或者登天而去之后,也有可能又会重新转世降生人间?他能等到现在才单独问虎娃,已经算很有耐心了。

    其实武夫丘上另外三位长老对此也很好奇,但他们并没有像平常人那样大惊小怪地揪着少务去追问究竟。像这种事情可能玄妙难言,就算少务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也是说不清的,恐也有只有虎娃才能解释清楚。此刻火伯问了,其实也是另外三位太上长老都想问的。

    虎娃思忖着答道:“您老也了,这似夺舍又非寻常的夺舍。当年的国祭大典上生了一件事,外人不知。命煞殒落,我留下了她生机未失的遗蜕……”

    对这位尊长,虎娃倒没有隐瞒什么,以神念转述了事情的经过。火伯默然半晌,这才长叹道:“虎娃,真有轮回吗?”

    虎娃答道:“若能突破九境修为,在堪破生死轮回境时,或有见证。所谓生死轮回境,是天地灵息中世间生灵留迹,而化入定境。世间生灵于天地间留迹无限,定境中所现为何,却与每人此生的缘法有关,或可视之为轮回……”

    生死轮回境是怎么回事天地大劫是怎么回事,通常师尊在指点弟子时都不会讲得太透。这种经历也是无法用语言描述清楚的,若勉强说得太多,反而会给弟子造成误导。但虎娃此刻不是在指点弟子,和火伯谈论这些倒也无所谓了。

    火伯却摇了摇头道:“掌门师兄在飞升之前,曾隐约这样告诉过我。但我此生已无此望修证了,这是另一种境界的脱。孩子,你应该知道我老人家想问的不是这些。”

    火伯的神情虽很平淡,但虎娃也能听出其中的遗憾,是的,他如今寿元将尽,已无望突破化境修为,更别提突破生死轮回境成就地仙了。他想问的就是一个凡人的问题,没有突破九境的修士,哪怕是毫无修为的平凡生灵,也有轮回吗?

    这个问题是回答不了的,哪怕虎娃也不可能给一个明确的答案,但如今火伯恰恰见到了宗盐,虎娃便答道:“正如您所见的命煞与宗盐。但宗盐的情况太过特殊,据我所知,自古仅此一例。”话中伴随着神念,只是在讲述自己的感悟与感受,以宗盐为例。

    也不知火伯最终理解了多少,这位长者微微点头道:“宗盐之所以特殊,是恰得前世之身。若未有此事,反倒更见寻常真意,我想我多少是明白了。”

    虎娃又试探着问道:“您老人家特意问起此事,是否有所吩咐?”

    火伯摆了摆手道:“不必刻意了,但凭缘法。……虎娃,你师尊在仙界可好?”

    虎娃又回了一道神念,大致介绍了九重天仙界和剑煞的情况,同时也指出那并非真正的飞升长生。火伯最后叹了口气道:“有朝一日,掌门师兄恐我与会在人世间重逢。嗯,那已不是我与他重逢,亦是我与他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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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4、象罔得玄珠

    重华的天子生涯达到了巅峰。Ω 』Δ .』M他与伯禹并肩步行,领群臣巡视河泛各部,便是在宣告治水功成中华迎来了新生。治水是伯禹的功业,同样也是重华的天子功业,伯禹的治水方略,就包含在重华的治世治国方略之中。若没有重华把控全局并全力支持,伯禹治水也不可能取得这样的成功。

    治水究竟取得了怎样的成功?

    这场大洪水,是中华万民记忆中历时最长范围最广规模最大的一次灾难。重华虽是轩辕后裔,但他是平民出身,起于微寒,一步步登上天子大位。帝尧是在崇伯鲧殒落时禅位于他的,紧接着三苗叛乱而肆虐水患未平,局势糜烂如斯。

    帝尧享国多年,纵观其一生不可谓不贤明,但他也没想到竟会有这样的局面吧?重华当时是临危受命,在他登位十六年后,也是大洪水爆的二十五年后,再天!

    也许有人会说,二十五年过去了,就算没有治水,再大的洪水也会自行退去。比如像当年的黄鹤那般,眼睛一闭再醒来,也许真的就是那么回事。可是他睁开眼睛候,又为何是这样一个世界呢?

    伯禹治的不仅是洪水,他疏通规划改造了以江河淮为代表的中华水系,而这些水系不仅是各部民众赖以生存的命脉,更象征着将中华万民紧密联系起来的血脉。

    随着洪水的到来各部民众的迁徙与安置,随着洪水被治理各部民众的分工与协作,中华各部已经渐渐融合为一个清晰地整体。中华万民从未如此紧密地团结在一起,体现了空前强大的凝聚力与创造力,完成了任何一个部族都不可能单独完成的壮举。

    血脉亦是纽带,是无形的也是有形的,将所有人的命运联系在一起不可割裂,无论能不能,但它已经出现并始终存在着,有着共同的归属与认同。

    部族的界线渐渐消融,精神与血脉都交织在一起,演化出出一个广义上整体族群,以中华传承为核心,这就是后世所称的中华民族。它不是狭义上的民族划分概念,而是以文明传承为核心,体现了强大的生机与包容力量,如万流归宗兼容并蓄。

    中华民族诞生于一场大洪水以及治水吗?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这么说。大洪水以及治水留下的精神烙印,根植于整个群族的记忆深处,它既是无形的又是如此深刻。正因为如此,哪怕后世又经历多少动荡与苦难,传承仍在延续仍能复苏与复兴。

    在重华为天子的年代,随着伯禹治水,中华的疆域向南延伸到南荒百越,向西延伸到河泛巴原。这不仅仅是名义上的疆域延伸,而伴随着教化的推行精神纽带的形成更紧密的联系与融合。重华为天子的功业,如今已越了帝尧。

    若说少务为巴君已足够出色,堪称有史以来最贤明最成功的一位巴君。假如只,很难指出他身为国君还有哪里做得不够还能怎样做得更好。但同时再华治天下,才会意识到确实还可以更出色。

    重华巡视河泛诸部,接受沿途民众的觐见与朝拜,并不仅是一场宣扬功德的出巡,也是在振奋中华万民的精神,多年的苦难终于过去,各部需要这样的振奋。大半年后,他围绕原河泛之地转了一个大圈,又路过后世的潼关所在。

    当初的行宫仍在,周围已经渐渐出现了不少正在新建中的村寨,围绕行宫也形成了一个临时的集镇,将来可能会出现一个新的城廓。伯禹领命治水迄今已历时十三年,如今终随天子回朝。但他们并没有直接回蒲阪城,而是先到平阳城去拜见帝尧放勋。

    治水功成时,帝尧仍在世,住在平阳城原先的皇宫中,仍享受着天子的尊荣和礼待,但他从未离开过平阳城,亲眼困平阳,又亲眼水退去。伯禹回归,重华领着伯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拜见帝尧,也是为了成全礼数。

    九条神龙已去,敖广云起善吒亦告辞,只有小獬豸善明还在队伍中。由昆仑仙界来真仙巫讴告辞离去前,曾对伯禹道:“轩辕天帝派我下界,我虽擅言擅诘能答众人所问,但玄珠终不可如此诘得。我去后,天帝还会再派人来找你寻玄珠。”

    巫知巫明巫讴先后下界,好像就是以寻找玄珠的名义协助伯禹治水,可那颗玄珠是什么又在哪里呢?

    伯禹在平阳城中拜见帝尧的时候,想必他们的心情都是复杂的,只有两人自己能体会,而他们之间还站着一位重华。

    崇伯鲧是帝尧之臣,死于治水未成。重华继天子位时,肯定也是帝尧最痛苦的日子。而重华保全了他的一世美名,崇伯鲧之子伯禹又弥补了他一生最大的遗憾,这一切都生在帝尧的有生之年。帝尧很罕见地离座而起,竟向伯禹行了大礼,伯禹上步扶阻,直说不敢。

    ……

    离开平阳返回蒲阪城的路上,穿行的是人烟最为繁华的中原腹地,沿途民众在大道两旁远望而拜,冷不丁却见一人施施然沿着大道中央迎面走来。天子回朝,谁会拦在大道上迎面而行,更令人诧异的是,先前居然没有人现,也不知他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了!

    等时,跟随在重华和伯禹后面的众侍卫都吓了一跳,立刻就欲上前,伯禹却摆手道:“不必惊慌,这位高人是来找我的。”

    来者并没有佩戴武器,宽袍大袖披未冠,一副松松垮垮的样子,在十丈外便站定了脚步。天子的队伍停了下来,只有伯禹快步迎了上前去。那人径自朝伯禹拱手行礼道:“我叫象罔,奉天帝之命来取玄珠。”

    这象罔也够有意思的,他应该是刚刚下界,倒并非有意阻拦天子的队伍,恰好伯禹在这里,便迎面拦在了大道上。他并没有理会这种场合这种行为好像有什么不对,开口说话也很直接,就是问伯禹要玄珠,似浑然未觉众人惊愕。

    伯禹一愣,反问道:“玄珠何在?”

    象罔答道:“玄珠何来便何在。”

    就这么一句话,伯禹却似突然被点醒了,退后半步半跪于地,在大道上撮土一捏,再把手掌打开时便化为了一枚玄珠。然后他来到象罔身前下拜,双手奉上道:“玄珠已得,请先生取。”

    所有人都,没想到来人竟是天帝使者,而且是天帝派来问伯禹大人要东西的。伯禹大人随手在路上撮土化珠,就这么交给了天帝使者。这枚珠子究竟是何物,而伯禹大人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息壤神珠是怎样一件神器?它是轩辕天帝以中华大地精气凝炼。凝炼息壤神珠的过程,其实也是轩辕天帝开辟帝乡神土的造化过程。

    崇伯鲧当年以玄珠化为山脉阻挡洪水,但后来没有将玄珠收起,那么玄珠去了哪里?谁都以为它会化为一枚珠子的模样不知被水冲到了何处,但事实并非如此。

    轩辕天帝留在神器中的神魂烙印,让太昊借虎娃之手给抹掉了,玄珠化山脉又未能收回之后,便是无形之象。谁说玄珠就一定会是一枚珠子的模样呢?它原本就是中华各部所在的大地精气,神器无形之象,便是回归本源,也就是说它无处不在。

    仓颉先生曾说过,伯禹为治水行遍天下各部的足迹,就是他所传真正的符文神通。伯禹历时一十三年,堪定天下山河,其实就是在凝炼玄珠。巫知巫明巫讴下界助伯禹治水,其实就是在助伯禹凝炼玄珠,用他们的方式当然不可能找到玄珠,却是寻找的过程。

    如今象罔来了,一句话便随手而得。伯禹脚下的中华大地,他曾走过的足迹,便是玄珠所在,以大道上泥土为引凝形化珠。此珠非彼珠,亦是玄珠。象罔接过玄珠,随手置于大袖之中,向伯禹点了点头,什么废话都没有,便飘飘然转身向南而去。

    这人做事倒也干脆,说来便来,拿到玄珠说走便走。他并没有继续行走大道,而是折向路边田地间的小道离开。重华听说此人是天帝使者,本想上前打声招呼,并邀请他至蒲阪城,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说话,象罔便径自走了。

    大家还没回过神来呢,而重华率群臣返回蒲阪,当然不能改变行程追到野地里,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象罔已经不见了。重华等人不可能莫名其妙去追象罔,大道两旁跪拜的民众也是一头雾水,但是没人注意到,有一名女子却悄然跟踪象罔而去。

    此女子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姿形容姣好,却穿着臃肿的粗布衣衫,脸上也以污泥抹得很脏,刻意掩饰了容颜和身材。她刚才就混在大道两旁的民众中,居于靠后的位置跪拜,却微微抬起头望着伯禹,眼底竟是怨毒之色。

    伯禹有大恩于天下万民,今日的声望更不必多说,谁要是在公开场合乱说他一句坏话,绝对会挨揍甚至可能会被打死。这女子又是怎么回事,她为何用如此怨毒的眼神禹,此刻又暗中追着象罔而去?

    伯禹就算有仇人,现在这种形势,也只会躲起来不敢冒头了,更别说去找伯禹的麻烦。就算有人想害伯禹,恐也无计可施,且不提伯禹的声望与地位,伯禹本人又是什么样的凶险没有经历过?

    云端上有一人并未现身,只是歪着脑袋女子暗中跟踪象罔而去,正是句芒仙童。句芒摇头叹了口气,神情似是有些无奈,也不知是在叹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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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5、累不累啊

    象罔施施然南行,穿过人烟村寨,从大河走到了淮水之滨。Ω Ω Ω. M他并没有施展飞天神通,也没有隐匿行迹,走得好像并不快,但普通人却很难追得上。就在前面不紧不慢地步行,但走着走着,便渐渐消失在远方。

    象罔的装束奇异,神情似有些茫然,就这样走在路上难免引人侧目。但是这些年来,随着迁徙治水开拓新家园,各部之间的人口流动非常大,沿途民众见到了太多他们原先根本没见过的也几乎不可能见到的人和事物,早已见怪不怪。

    的确,中华各部从没有经历过这么大规模的人口流动与部族融合。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人口流动就是部族迁徙,但部族迁徙是单向地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如今的人口流动却是交错而复杂的。

    原本中华各部的展水平生活习俗生产工艺都有较明显的差别。经历这个过程之后,这种差别迅地缩小,保留的大多只是地域性的差异。先进的生产技术也迅传播到各个部族,生活习惯相互影响,形成了很多统一的风俗。

    但像这几十年来如此大规模的人**错流动毕竟是特例,随着治水功成,各部不再有大规模的民夫被抽调到远方,也结束了迁徙的步伐。人口流动主要体现在开垦新的沃野彼此通商交换,将来会渐渐趋于一个稳定的水平。

    象罔走在路上,也不论前面是通达大道还是田间小路,也不管沿途民众以怎样好奇的目光,反正他是有路就走飘然南行。这位仙家是在吗?可他又没有特意进入名山大川,也许人间就是风景吧。

    象罔这一路没有和任何人交谈,也没有左顾右盼。但沿途风景尽收元神,所路过村寨中人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逃不过他的感知。他还在无形间分化神意附着在不同人的身上,感受着他们的心绪,体会着他们与别人打交道时的种种想法,但他本人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事。

    想跟踪象罔很困难,哪怕赶着一辆马车都未必能始终追得上。因为马总会累的,而象罔虽走得不快,却好像根本就不会累。可是有一个人却追上了象罔,就是那位跟踪他的女子。

    女子虽穿着略显臃肿的粗布衣衫掩饰了身材,也用污泥将一张俏脸抹得很脏,但是身手却非常矫健,应是习过武或是有修为在身,差不多相当于二境圆满,在各部族中也算是最精锐的勇士了,而她却是一位妙龄女子。

    饶是如此,她在路上了也吃了不少苦头。象罔走走停停,有时他也会驻足,不像是宿营却像是在细细观赏风景,但说不定会在什么时候停下。他经常连夜行走,就连下雨时也慢步如常。这女子可是得休息,也得吃东西。

    她随身并没有带干粮,饿了怎么办?就在沿途村寨中取用。有时她就直接问路边人家要点吃的,有时便直接进入无人的院落自取食物,用俗话说便是偷,累了就自寻地方休息。

    这种时候,她难免就会把人给跟丢了,但也没关系,因为象罔的行踪有规律,有路便往南行,她再加快脚步追下去,过一段时间便又能现象罔,就这么一直来到了淮水岸边。

    象罔知不知道有这么一位神秘女子一直在跟踪自己?这恐怕谁都不清楚,因为象罔一直就是那个样子,就算察觉了,也和没察觉没什么区别。

    这一日象罔再度驻足,站立在一座湖泊边的山丘上。此山就是虎娃曾放牛炼丹之地,山下的湖泊便是淮泽消退后残留的水域,而不远处还有另一座山丘,那是镇压无支祁之处。象罔没有坐没有睡觉,就这么在山上站了一夜,谁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也好像什么都没干。

    天明时分,他走下了山丘继续往南行,周围的野地里长满了齐腰高的花草,花草间有一条小路。这里是淮泽水退后露出的土地,附近村寨有人常在这一带放牧牛羊。小路蜿蜒地势起伏,有的地方草长得很高还夹杂着茂盛的灌木,视线往往远。

    走着走着,小路在开着野花的灌木丛边拐了个弯,突然传出一声娇羞的惊呼。这位下界真仙走路好像不长眼,居然撞着人了,而且撞到的还是一位妙龄女子。

    来者就是一路跟踪他的女子,此刻已经换了装束,身穿素色衣裙,尽显婀娜身段,梳理打扮得非常干净整齐,不小心一头撞进象罔的怀里,娇颜含羞带怯。

    她左手提着一个罐子,罐子里装的是菜汤,右手提着一个篮子,篮子上盖着一块布。转弯时脚步有点快,撞在象罔的怀里失手将罐子打翻了,动作很巧,罐口扬起正扣在象罔的肩上,半温不热的汤洒了象罔一身。篮子也落在了地上,露出了里面的面饼。

    姑娘就像一头受了惊吓的小鹿,脸和胸撞到了象罔的怀,随即闪电般地向后一缩,自己身上倒是一点都没弄脏,出一声娇呼,脸色腾的就红了,赶紧低头道:“实在不好意思,是我走路不小心,将您给撞着了。……哎呀,您的衣服弄脏了,脱下来让我帮您洗洗吧。那边就有一条小溪,可在溪边生火烤干,一会儿功夫就好。”

    说着话姑娘又走上前去,微微低着头侧着脸,声音软软的,仿佛羞得不敢的脸,却伸手去解象罔的袍子,显得有些慌乱,但这慌乱的样子又是形容不出地娇羞动人。象罔并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他只是像一样姑娘,而他自己的神情似乎也像个白痴。

    从大河走到淮水,象罔一路上没有和人说过一句话,更别提撞到谁身上了。而这一次好像是不撞都不行了,也必须得说话了。见姑娘的手已经摸上来了,袍子上还挂着湿乎乎的汤呢,象罔就顺势将袍子脱了下来,说了一声:“好。”

    只有这么一个字,好歹证明了他不是个哑巴。袍子随即就被姑娘拿过去了,象罔里面还有一件衣服呢,倒也不至于太失礼。姑娘却似羞得不行的样子,转过身娇滴滴地说道:“您随我来,就在前面,很快就好!”

    象罔像个傻子般就跟着她走了,这地方还真合适,转过花丛就一条小溪,溪水旁有一块大青石,再往上是一小片空地,明媚的阳光洒落在空地的软草上。姑娘手脚很利索地生了一堆火,又娇滴滴地说道:“您先坐在火堆边烤一会儿,别冻着了。”

    她到溪水边将衣服洗干净了,然后用树枝搭了个架子晾在了火堆旁。阳光煦暖,其实不用生火衣服也很快会被晒干的。象罔也不着急,就坐在那里等着。

    姑娘又将刚才落地的篮子找了回来,那罐子居然还没摔碎,也拣了回来。她取出一块面饼道:“您饿不饿?我这里有吃的,再给您打点水喝。”

    象罔终于又说话了,他摇头道:“不用。”

    姑娘日头,有些着急地解释道:“我爹在湖边干活,我是去给他送饭的。却不小心撞到了您,时间有些耽误了,我能不能先把饭给他送去?”

    象罔摆手道:“你去吧。”

    姑娘微微一怔,这人不是天帝派来的使者吗,难道真是个傻子?让她这么轻松就得手了,或许是对方根本就没想到会有这种事吧。姑娘尽量稳住心神,又羞答答地行了一礼道:“多谢您体谅,实在不好意思,我将饭送去便再来找您,服干了没有?”

    姑娘走了,象罔就这么傻乎乎地继续守着火堆晒着太阳,等到衣服干了也没见姑娘回来。象罔就像不再理会姑娘的事情似的,从树枝上取回衣服穿好,继续在花草中前行。说是不理会其实也理会了,否则以他的真仙修为,什么人能迎面撞进怀中什么汤能把他的衣服泼脏?

    但这就是在人间游历嘛,撞就撞上了泼就泼上了吧,世事本当如此。在这么偏僻的郊野中,莫名撞上这样一位孤身的妙龄美女,是否显得奇怪呢?奇怪就奇怪吧!

    ……

    那姑娘根本就没去送饭,转过花丛后就加快了脚步,渐渐变成了尽量悄无声息的疾奔,她好像对这一带的地形地势非常熟悉,穿过树丛和矮丘,没有留下多少可追踪的痕迹,篮子和罐子也丢在了隐蔽的地方。

    姑娘离开湖边后居然进了附近的一处村寨,又过了不久,她驾着一辆马车出了。这是一辆轻便的小型马车,车身较窄车前也只套了一匹马,虽然能装的人和货不多,却适合在大道上快奔行。

    拉车的显然是一匹骏马,离开村寨上了大道,转眼便绝尘而去。马车也是向南走,却与象罔原先向南的路径有些偏离。姑娘之所以走这条路,就是为了以最快的度离开,向北是湖泊与淮水,而向南是伯禹治水时开辟的大道,适合纵马疾奔。

    再没有半点娇滴滴羞答答的样子,目光中尽是狠毒之色,娇美的五官神情却显得有些狰狞,狰狞中却又透着一丝快意。

    一路狂奔了很久,姑娘才松了一口气,马力不能持久,需要稍微歇一歇了,她便放慢了度缓缓前行,想必早就把那个傻子给甩掉了吧?又不知过了多久,姑娘却莫名心悸,下意识地回头眼,神情陡然一惊。

    在大道的远方,有一人披未冠,宽袍大袖施施而行,一副松松垮垮漫不经心的样子,虽然面目,但那不就是象罔吗!

    象罔居然追来了,按他原先的行走路径方向,若是继续向南应是走小路才对,却往西拐了一段走到了大道上,显然就是特意来追她的。姑娘急转身,扬鞭狠抽打骏马。骏马出一声嘶鸣,再度绝尘而去。

    中午时分,姑娘来到一处热闹的集镇,那马已经累得不行了,假如再狂奔非得跑死不可。进入集镇时,后面早已象罔的身影。姑娘在集镇上用很便宜的价钱将马给卖了,然后又加价买了另一匹最好的马,套上车立刻离开。

    午后这一路上,姑娘不时回头,并没有罔追来,但她丝毫不敢放慢度,鞭子在马臀上留下了一道道血痕,终于在日落前赶到了一座城廓。离城廓还有几里地的时候,那匹新买来的健马已倒地口吐白沫而亡。

    姑娘连车带马都给扔了,但是将车和马尸都藏进了路边的密林中,自己快步行进了城。第二天一大早,姑娘又驾着一辆马车出城了,车和马都是新买的。城廓中的集市里马匹很多,她又舍得花重金,这次又是挑选了最好的骏马。

    姑娘曾追踪了象罔一路,了解对方的度,这样他应该追不上了吧?可是到了接近正午时分,她在车上回头眼,远方的大道中央又出现了一个施施然的身影。姑娘一咬牙,继续打马扬鞭加而去,这一天,她未等马匹倒毙,就在路过的集市中及时换了另一匹健马。

    象罔飘然而行,度虽然也很快,但总比疾驰的马车慢上那么一点。所以姑娘现他追来后,总能加将其甩开。可是马力有限,不能总是疾驰,她总得换马,也总得吃饭休息,所以过了一段时间便总能现象罔又追上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就这么一追一逃向南而去,姑娘差点都让象罔给追崩溃了。但她亦是心智坚忍之辈,当初能吃那样的苦头追上象罔并得手,此刻也能继续坚持下去。而且她身携重金,这一路上都肯花大价钱买最好的马,否则还真无法跟象罔耗下去。

    这一日,姑娘终于离开了大道,在荒郊野林间面对滚滚的大江,车和马已经被她扔了。这也是摆脱追踪的策略,根据经验,她疾奔驰将象罔又甩开了一大段距离,象罔会继续沿着大道追踪,而大道前方是江边的渡口。

    姑娘却没有去渡口,拐弯进入了野地。滚江水,她一咬牙,抱着一根浮木泅水渡过了大江。在对岸无人处爬了上去,又来到江边的一处高崖上。就算她身手矫健有修为在身,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后也是脱了力,再也跑不动了。

    崖下不远处的山坡上有田地,再有村寨。姑娘在田地间摘了些根茎状的食物,是附近村民种植的薯蓣,于崖间避风处生了一堆火,将薯蓣埋在了火堆下面,蜷缩在那里烤火。

    她又冷又饿,浑身湿漉漉的,衣服都紧紧贴在了身上显露出诱人的身段,却又不好在这个地方脱下来烤干,只有尽量靠近火堆。就在这时,冷不丁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说道:“你不会飞,但跑得可够快的!不到十天,居然就从淮水岸边渡过了大江,累不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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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6、衣服干了

    姑娘大惊,循声望去,只见旁边的山石上坐着一位长得粉嫩粉嫩的童子。.ΩM小孩的个子当然不高,却刻意坐在一块很高的石头上,身着奇异的大袖银丝袍。

    刚才这里并没有人啊,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姑娘颤声道:“你是谁家的孩子,说什么呢?……我方才不慎落入江中,好不容易才游上岸,在这里只是想烤火暖暖身子。”

    莫名现身者正是仙童句芒。句芒微微一撇嘴:“鸿蒙氏之女,我知道你是从哪儿来的又干了些什么,就没必要再说这种话了。”

    想当初伯禹在淮泽处置了商章部鸿蒙部兜户部犁娄部的四位伯君,将他们关入囚笼中列于淮泽岸边在战阵前丧生于水妖兴起的风浪中。这位姑娘的父亲,就是那位已送命的鸿蒙氏大人。

    姑娘被句芒一语点破了身份,脸色立刻就变了,下意识地站起身来便向句芒走去。她见周围没有别人,而对方只是一名童子,已起了杀人灭口之心。可是她随即又句芒的眼神,莫名打了个冷战瞬间回过神来,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坐在山石上的童子毫无惊慌之色,只是目光中的嘲笑已变成了冷笑,刺得姑娘的眼睛疼心也一阵阵紧。他能莫名出现在这里点破她的身份,来历必不简单,很可能是一位修为莫测的高人,姑娘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姑娘寒声道:“我就是鸿蒙氏之女奇相,那又怎样?”

    句芒淡淡道:“不怎么样!但你偷象罔的东西干什么,你可知那是何物又有何用?”

    奇相的神情忽然又变得激动起来:“我不知那是何物有何用,只知它叫玄珠,是天帝特意派使到人间向伯禹大人索要之物。它应该是天帝的宝物,却被伯禹遗失。”

    象罔从伯禹手中取过玄珠,随手放入大袖,当时混在路旁民众间的奇相都,象罔和伯禹所说的话她也都听见了。随后她便跟踪象罔而去,说来也巧,恰好在原鸿蒙部之地追上了象罔,使计盗走了象罔袍袖中的玄珠。

    句芒一摊双手道:“可是你偷玄珠干什么呢?”

    奇相:“当然是为了报仇!”

    句芒:“你和玄珠有仇?”

    奇相:“你既知我的身份,又何必明知故问?我当然是和伯禹有仇!”

    句芒:“我知道你的身份,可是真不明知——伯禹与你有何仇?”

    奇相:“家破人亡之仇!”

    奇相是鸿蒙部伯君之女,人长得又美,当然是极受宠爱。鸿蒙氏大人精挑细选,相中了鸿蒙部一位最年轻有为的分支部族领,欲配奇相为夫婿。

    奇相却不太愿意,仰慕追求她的人多了,父亲挑选的夫婿在部族中虽出色,可未必能令她满意于是就暂时拖着未嫁。紧接着,伯禹大人就为治水来到淮泽。

    后来生的事情就不用说了,由子丘公审,当众拿下了商章鸿蒙兜户犁娄这四部伯君。这四个部族将祖祠改为祭奉无支祁之地,不仅奉无支祁为淮神充当其在岸上的爪牙,而且每月举行秘祭仪式,挑选童男童女活祭。

    参与此事的族中其他领也被拿下了,其中就有奇相的未婚夫婿。伯禹并没有亲手杀这些人,也没有把这些人押到蒲阪处置,而是在与淮泽水妖的两番大战中,将囚笼列于岸边,让他们死于水妖卷起的风浪。

    奇相那年只有十六岁,转眼间家破人亡,风光无限的人生跌落至谷底,只在心中埋下了仇恨的种子,从此勤修苦练,誓要报仇。她的确堪称意志坚韧,一位娇滴滴的姑娘居然练成了一身好功夫,差不多相当于将开山劲修炼至武丁功之境。

    伯禹当初只惩治了与罪行有关的部族领,并没有追究其他无辜的族人,当然更没有去为难奇相这个十几岁的姑娘。奇相之父毕竟做了几十的伯君,其人虽身死,部族中还有一些忠心旧仆,也保留了不少财货,奇相才能可能坚持勤修苦练,否则早就不知沦落到什么地步了。

    奇相自幼听惯了阿谀奉承,向来自恃甚高,一旦失去了尊荣的生活,心中尽是屈辱,这屈辱也是她修炼的动力。当奇相自以为功夫已成,便想着去刺杀伯禹报仇。可是她想多了,她那两下子到了真正的高手面前,也和没练过差不多。

    她混在大道旁跪拜的民众中,终于伯禹,可是别说刺杀了,想靠近都靠近不了。偏偏在这个时候,莫名出现了天帝派来的象罔,堵住了天子的行驾,还代表天帝向伯禹索要玄珠。伯禹撮土化珠的情形,她没却听清了玄珠乃是天帝之物。

    于是她改变主意,决定智取,跟踪象罔并成功盗走了玄珠……

    句芒的话打断了沉浸在回忆中的奇相,只听这位仙童冷笑道:“鸿蒙部伯君当众被拿下时,话说得很清楚,并非是伯禹与他有仇,而是他罪有应得。甘受妖孽驱使为其爪牙,对内残害族人,对外谋算邻近之部,与洪水妖邪同为祸患,世人怎可不除?

    有人总认为是天地与她有仇,但是天地无言,总得找谁当成仇人,于是你就找到了伯禹。但你从象罔那里盗走玄珠,又关伯禹什么事?”

    奇相面露狠色道:“关伯禹什么事?我要置他于死地!如今世上,哪怕是天子恐怕都不能轻易惩治伯禹。可就算世上无人能对付他,天帝总能收拾得了他!”

    奇相为何认为盗走玄珠,就能置伯禹于死地,这基于她本人的见知。天帝是怎样一种存在,奇相不可能清楚,只认为其至高无上无所不能,其意志不容丝毫违逆。

    记得她十二岁那年,有人弄丢了父亲的一件宝物,父亲大雷霆命其限期寻回。据说那人后来将宝物找到了,然后父亲派人去取,却又在路上丢失。那人以及父亲派去取宝物的人,都受到了严厉的处罚,以至于送了命。

    那时奇相的年纪还小,觉得那获罪之人可怜,还曾向父亲求情。那人虽弄丢了宝物,却也找了回来,是父亲派去取宝的人再给弄丢的,前者好像也不应该受到那么严厉的处罚。

    父亲却告诉她,弄丢宝物已是大罪,让那人亲自寻回就是赎罪的机会,可是宝物最终没有寻回,也就等于那人没有赎罪成功。如果当初不是那人丢了宝物,又怎会生后来的事情,伯君更不会失去宝物。

    假如这样就可以饶恕,那么谁都可以编一个借口,就说宝物已找到结果又丢了,以此摆脱自己的罪责。有可能丢失宝物者就是贪图宝物者,他交还宝物时很清楚是谁将宝物送回走的又是哪条路将宝物放在什么地方携带,自己又给悄悄偷了回去。

    至于伯君派去取宝之人,是在那人的手中接过宝物弄丢的,在宝物还没有送到伯君手中之前,他等于是丢了那人应该找回的东西。

    伯君丢失了宝物,最终没有寻回,而丢失宝物者却没有受到处罚,那么伯君的威严何在?假如是这样,部族中的宝物不都被丢光了?父亲就是这么向奇相解释的,奇相对此印象非常深刻。伯君尚且如此,那么天帝的威严更是无以复加。

    在罔从伯禹手中取过玄珠的那一刻,奇相就突然想到了这个自以为能置伯禹于死地的妙计。

    句芒闻言却连连摇头道:“在人世间,我也曾见过心地比你还要阴险狠毒之人,但我没有见过比你更荒唐的报仇。你难道认为,假如没有寻回玄珠,天帝便会降下惩罚,甚至要了伯禹的命?”

    奇相凄然道:“难道不是吗?我不知你从哪来,但你亦不知天帝威严!不论这样做能否报仇成功,但已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了!”

    句芒:“假如事情真是你想的那样,失落玄珠而不能寻回,天帝便会降下惩罚。而你这个盗走玄珠之人,又该当何罪?被你盗走玄珠的象罔,又何其无辜?”

    奇相咬牙道:“为报家破人亡之仇,我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要能置伯禹于死地即可!……至于象罔,他既是天帝使者,假如找到我欲拿回玄珠,想必也能惩处伯禹。”

    句芒做出很纳闷的神情,反问道:“象罔惩处伯禹?”

    奇相:“那玄珠对天帝而言,想必也是很重要的宝物,象罔若将其丢失亦将获罪,否则又何必一路紧追不舍?他若能找到我并想取回玄珠使其本人能避过天帝的责罚,就得先答应我的要求去惩处伯禹。

    至于你,既识破了我的身份,又将我拦在了这里,想必也是为玄珠而来?我不知你是想帮伯禹,还是贪图天帝宝物。但我告诉你,玄珠并不在我的身上,我已将它藏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句芒的表情已经不知该怎么形容了,坐在那里直摇头道:“若我没有话,你刚才连我都想杀了灭口,对不对?至于那象罔,你才不希望他找到你呢,只要能置伯禹于死地满足你的愿望,象罔去死也无所谓。可是你真的以为象罔追着你,是为玄珠而来吗?”

    奇相:“难道不是吗?”

    句芒以手抚额,好像感觉很头疼的样子,又向奇相身后摆了摆手道:“他来了,你自己问他吧!”

    奇相赶紧转身,只见象罔不知何时已来到了这里,他出现得无声无息,就站在火堆旁,还是那副很茫然的样子。居然还是被他追上了,奇相退后一步道:“你终于还是找到我了!”

    句芒却在他身后开口道:“象罔,你追一个姑娘家追了这么远,到底是为啥呀?”

    象罔却没有理会句芒,只朝奇相道:“姑娘,你说回头再服干了没有,我来告诉你,衣服已经干了,你吧……只是你的衣服,倒是又弄湿了。”

    奇相目瞪口呆,象罔追了她这么远的路,追得她差点都崩溃了,难道就是为了告诉她一声并让她亲眼衣服已经干了?她却不可能明白,对于象罔而言,从淮水之滨走到大江南岸走了近十天,与随便走几步路也没什么区别,时空的概念是完全不同的。

    奇相过了好半天才张口结舌道:“你,你,你追我到这里,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象罔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是的。”

    句芒又插话道:“那你干嘛折腾她,是故意的吗?给追的!”

    象罔终于芒道:“故意?故什么意?我一直就是这么走啊,只是她总是每每策马远去。她曾经在后面跟了我一段路,我跟她一段路也未尝不可。……这位姑娘既然知我的衣服已经干了,那么象罔也就告辞了。”

    说完话,这位仙家转身便走,半个字都没提到玄珠的事。句芒在笑,一脸坏笑。而奇相已经傻眼了,这是什么天帝使者,就是白痴中的白痴嘛!他难道不知道自己丢失了天帝的宝物吗?

    见象罔要走,奇相在他身后尖叫道:“你不知我盗走了天帝玄珠吗?”

    象罔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道:“你洗衣服的时候拿走了,那东西对你没什么用,对我也没什么用,你拿走就拿走吧。”

    哪怕奇相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象罔竟会是这样的反应,几步冲到他面前,几乎是吼了出来:“天帝不是派你来人间寻找玄珠的吗?”

    象罔:“我是来寻玄珠的,但不是来找你寻玄珠的。在你拿走之前,玄珠已得。”

    奇相几乎都要揪住象罔的衣领了,尖声道:“可是你又弄丢了呀,被我拿走了!”

    象罔:“玄珠没丢,它还在,只是被你拿走了。”

    奇相:“天帝究竟是怎么吩咐你的,你不将玄珠带回去,就不怕天帝降罪吗?”

    象罔低头,就像白痴子,不紧不慢道:“天帝派我下界,只是问伯禹是否寻得玄珠。玄珠已得,那就没别的事了。你从我这里拿走了玄珠,并非等于得到了它,更不等于谁失去了它。”

    奇相的声音已经有点嘶哑了:“天帝难道没有告诉你,拿到玄珠之后怎么办?”

    象罔:“天帝只让我问玄珠得与未得,没说拿到玄珠之后怎么办。他还告诉我,可以在人间游历一番。遇到你,也是我的游历。”

    奇相:“天帝没有让你把玄珠带回去?”

    象罔:“天帝并没有说,既然姑娘拿走了,那就拿走吧。”

    奇相几乎是凑到他耳边吼道:“天帝派你来人间寻找玄珠,言下之意就是让你把玄珠带回去,你到底懂不懂天帝的意思啊!”

    象罔:“天帝在帝乡神土中开口,没有什么言下之意,仙家能听见什么,便是什么意思,若是没有听见的,那也是尚未证悟,妄思无益。我当然明白天帝的意思,是姑娘你不懂。”

    句芒已经在石头上站了起来,笑呵呵地说道:“象罔道友,玄珠已得,人间已游,衣服也已经干了,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象罔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此,我该返回仙界了。”说完话便飞身而起,身形在半空如烟云般消散不见,转瞬间便无半点痕迹。

    奇相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她的脑子已经完全乱了,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究竟生了什么,为何与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句芒仍然在笑,笑容却渐渐变冷,就如那渐渐熄灭的火堆,而奇相的衣服还没有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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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7、太狠了

    一阵风从大江上吹来,奇相裹着湿湿的衣裳在哆嗦,显得是那么地绝望与无助,她的所作所为,仿佛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ΩM只见她突然又一咬牙,转过身来朝句芒道:“你应当也是高人,想不想得到天帝宝物?如今只有我知玄珠下落,你若能助我……”

    句芒打断她道:“你对象罔撒谎,是一点用都没有;而你对我撒谎,却是一点意思都没有!玄珠确实不在你的身上,也没被你藏在任何地方。你泅水渡江时将玄珠给扔了,滚滚江流中已不知被冲落至何处,就连你自己都找不着了。

    你根本就没有想过把玄珠再还给象罔,就是想让谁都找不到它,天帝必然会降罪。象罔追不上你是最好,就算追上你,最终也无法让天帝寻回玄珠,你反而可以以此要挟象罔去对付伯禹。可是你根本不知玄珠为何物,真以为自己能偷得走吗?”

    说着话,句芒已跳下山石,弯腰在火堆旁撮土一捏,再起身张开手时,掌心中已托着一枚珠子,正是奇相从象罔那里盗走又抛于大江中的玄珠。

    奇相连退数步已经到了崖边,颤抖着手指句芒道:“这,这,这肯定不是玄珠,我明明已经……”

    句芒将玄珠往空中一抛道:“你根本不知玄珠为何物,又怎知它是与不是是得是失?玄珠乃无形之象,而你则是息壤神珠。就凭你,真能拿得动它吗?”

    珠子被抛向了空中,奇相下意识地仰头去是等了半天也不见珠子落下来,仿佛句芒那么轻轻一抛,就把它抛到了无穷无尽的远方。奇相已经有点崩溃了,颤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句芒叹了一口气:“我其实是多管闲事,谁叫我恰好呢?我拦住你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再跑了,你的伎俩是半点用处都没有。你应明白伯禹实与你无仇,当给自己一个解脱。”

    奇相的身体还在不住地哆嗦,神情却从失落变得越来越激动,甚至是激忿,她芒嘶声道:“伯禹实与我无仇?让我给自己一个解脱?你不是我,不可能了解我这么多年来每个日夜的感受!”

    句芒淡淡道:“我自有感同身受之能,更能将你但我的确不是你,我不会做你做的那些事,不会动你动的那些念头,也就不需要你的那些感受。说实话,别人也不需要。”

    奇相的神情已有些癫狂:“我父曾是鸿蒙部伯君,你知道吗?他是天下最好的父亲。父君在的时候,就是我一生最好的光阴。可是伯禹来了,一切都毁了,留下的只是无尽的苦难。伯禹如今誉满天下,难道别人就该死吗?”

    句芒:“你才知道啊!这和他在你面前是怎样一位父君毫无关系,他待是你是挺好,可是被他活祭的那些童男童女呢?真正该死的不是他们,就是你父君。天下人都明白,想必你也早就明白,只是始终不愿意承认。”

    奇相突然甩道:“不,我不愿意明白!”呼喊着纵身跳下了高崖消失于滚滚江流中。她居然投江自尽了。

    句芒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静静地面无表情,也没有任何动作。就在这时,上方突然传来了树枝折断的声音,有人高喊道:“姑娘不要!”

    随着话音,一名男子跌跌撞撞地冲了下来,可是当他跑到崖边时,下方江流中早已奇相的踪迹。此人的形容在三四十岁,应该就是附近的村民,当他冲下来之后,一柄短锄也从高坡上滚落。

    这汉子刚才在高坡上挖山货,突然江边的奇相,见她似是要轻生的样子,赶忙跑下来劝阻并试图救人,结果还是晚了一步。汉子站在高崖边跺脚道:“漂漂亮亮一位大姑娘,怎么说跳就跳了呢?太可惜了,有什么事想不开的!怎么样还不能过日子吗?”

    当他转过身来时,突然现了不远处的句芒,又被吓了一跳。在高处视线被山坡阻挡,他原本只边的奇相,并没有芒,现智力还有人后,又气愤地说道:“你是谁家的伢仔?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句芒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救不了她!我若真的是只是谁家的伢仔,刚才想上前救她,你信不信她连我都会拉下去?”

    汉子仍义愤道:“就算你拉不住她,总得做点什么,劝她不要轻生,或者高喊救人!……就这么去死吗,小小年纪,心地怎能如此歹毒?”

    说着话他又旁边的火堆,声音陡然拔高道:“你们方才还在这里烤火,她是和你一道出来的同伴吧?打扮,应是大人物家的伢仔,她是你家的侍女吗是你逼她跳下去的吗你难道生了一副妖魔的心肠吗?不论你是谁,这里出了人命,也要跟我去见官!”

    见句芒始终不说话,汉子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很激动地上前去抓句芒的衣服,但伸手却抓了个空,句芒就在他眼前莫名消失了。汉子大吃一惊,蹬蹬蹬向后连退了几步,一只脚差点踏进半熄灭的火堆里,再抬头又句芒。

    句芒坐在了一块很高的山石上,他居然能从眼前消失,凭空又出现在那里,汉子突然觉得身上冷,张口结舌道:“你,你,你真是妖魔吗?”

    汉子方才义愤填膺的训斥句芒,呵斥他生了一副妖魔心肠,,结果现这孩子竟然真有可能就是妖魔时,却吓得不敢动也不敢乱说话了。

    句芒苦笑道:“我的确有妖魔的手段,但有此本领的,未必就是妖魔啊。我倒想问问,你是什么人?”

    汉子低头道:“我叫牙湾栋,就是山下的牙湾村族人。”将村寨的名字放在自己的名字前面合称,也是黎民的习惯,这里是山黎部的地盘。

    句芒:“你不是恶人,既然遇到了,我倒愿意和你多说两句。你方才说我见死不救,却不知我能见到什么。这世上生灵终有一死,或饥或荒或衰或伤或刑或亡,我几乎都能,那你又希望我怎么办呢?”

    牙湾栋已经被吓傻了,呐呐道:“您都能,那么能的吗?”

    句芒面无表情地点头道:“我当然能在三年后,你就死于此地……你既然已经听见了,就早做准备吧,免得到了时候措手不及。”说着话摆了摆手,又指了指山下,意思应是让牙湾栋走。

    牙湾栋心里打鼓,额头也是全是冷汗,见到这个手势,小心翼翼地碎步越过那块山石,见句芒果然没有再留下他的意思,又快步连滚带爬地下了山。

    牙湾栋走了,句芒的神情有些萧瑟,坐在那里望着远方。突然又有一个声音道:“仙童,您方才说的话,未免太狠了!”

    只见虎娃的从虚空中走了出来,站在山石边与句芒并肩望着远方。这片平日很少有人涉足的高崖,今天竟异乎寻常地热闹,不断有人出现。句芒似是早知虎娃已来,并没有扭头,仍是淡淡道:“是有点狠,但也是实话。以你的修为,不会。”

    虎娃:“那牙湾栋的确活不到三年后,原本不知将死于何处,若没有遇到你,或许就卧逝家中。可是您既然开了口,他就将死于此地了,这又是何必呢?”

    句芒的心情好像不是很好,因此脸色也不是很好,全无平日那嬉皮笑脸的模样,仍淡然道:“你都?他以为是我逼奇相投江,却不知我不伤人。”

    虎娃:“仙童确实未伤奇相,只是其人不可救,若是把她再拉上来,那才是伤人更多呢。但你为何要对牙湾栋说那些呢?伤人未必动刀枪,言辞口舌亦可,有时甚至实情真相亦是。凡人不知其寿尽时,若未闻你之言,尚可安渡余生,不必惶恐以待终日。”

    句芒突然道:“你杀过不少人,是吧?”

    虎娃:“是的,所以我并没有指责仙童您的意思,只是有些疑惑。”

    句芒:“你回头再。”

    所谓回头,没必要真的把头扭过去,虎娃的仙家神识已追随那牙湾栋而去,并笼罩了山下的整个村庄,忽然道:“我方才未曾留意,开口草率了。你方才那句话,会在三年后救了那人一对未成年的儿女。”

    句芒:“你既然现身,找我又有何事?不会是为了打声招呼,感叹一番吧。”

    虎娃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的确有事想向仙童请教。您见多识广,可知自古以来有哪位仙家擅长阵法,能布下当年埋伏伯羿的大阵,还能布下如今暗算宗盐的陷阱?白兔黄鹤应龙居然都没有现,此人的手段实在高明,想必不是无名之辈。”

    句芒:“高明未必就是有名,比如说,天下又有几人知道我的名字?”

    虎娃:“我的确不曾知有这么一位仙家,所以才来请教仙童。”

    句芒答非所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假如找不到我,你就找不到那个人吗?那又打算怎么办呢?”

    虎娃还真不是“找到”句芒的,自从隐约知道句芒的来历后,更是清楚想找这位仙童都不知道上哪找去,今日只是恰好遇到了。他答道:“若是未曾遇到仙童,我本打算去找天子重华。”

    句芒:“我小小年纪,谈什么见多识广,从未见过也不认识那人。你既然打算找天子重华,那就去找吧,顺便把这个带上。”

    虎娃惊诧道:“伯羿大人的神弓!它怎么在仙童您的手中?”

    句芒答道:“不是伯羿的神弓,而是伯羿曾用过的神弓,你该不会认为这神弓是伯羿本人打造的吧?它由历代人皇传承,后来被帝尧赐给了伯羿。伯羿被罚归族思过时,神弓被收回,再后来又被我带出了平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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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8、知行

    句芒凭空取出一张神弓递来,虎娃接在手中感觉很沉。. M这种沉重感指的并不是份量,而来自元神中的威压。此器好像没有仙家神魂烙印,拿到手中祭炼一番便可使用,但也好像不必有仙家神魂烙印,并非谁都能拿得动用得了的。

    想感悟此神器的妙用并初步祭炼能将之掌控,别说世间的大成修士,就算一般的真仙恐怕也做不到。此弓本身的威压太强了,就算勉强持之,也很难挥它真正的威力。

    虎娃持弓在手,感应此神器妙用良久,也是在无声地炼化,他有几个现。先是将此神弓拉开的代价很大,神器莫名的威压也会给使用者造成强大的反噬,也许只有像伯羿那样的天生神力,才能顶住这种反噬并不为其伤吧。

    其次是神器有损,这损伤就像一道裂痕,却是无形的,也不知祭炼过程中还是使用过程中留下的。正因其无形,所以也无法弥补和修复。假如虎娃不是在神农原仙界中有参悟百草鞭的经历,又有了如今的真仙极致修为,恐怕还现不了。

    最重要的现,是在感悟其神通妙用时察觉的。此神弓能锁定气机,也能锁定仙家形神,只要修为法力足够,一箭射出去就不会落空。虎娃也领教过伯羿的神射,甚至自行演化其箭术之妙,还曾模拟施展。

    他现只要以相应的手法射中了对方,同时分化一缕形神,就可以追踪感应到对方的位置,前提是有这个本事动用神弓。因为虎娃察觉到了凿齿的气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内情,当年凿齿并不算真正的殒落,是夺舍而去。

    禹当时就知道凿齿是夺舍而去了,却放过了白兔。如今凿齿的气机感应仍在,虎娃却无法凭之追踪到人间的白兔,这又是什么原因呢?神器妙用并非无所不能,白兔已经“斩断”了,它夺舍重修后不复为凿齿。

    能在伯羿面前还能“活”下来的对手实在不多,除了神器妙用已无法追踪的白兔,虎娃又现了另一缕残存的气机,却同样无法凭此感应追踪对方的位置。这说明还有一个人,或者是妖物仙家曾被神弓所伤,却侥幸逃脱而去。

    虎娃之所以无法凭神弓感应追踪到对方的位置,可能因为他的修为还不够而对方的距离又太远,或者对方隐匿气机躲藏得非常好,或者眼下根本就不在人间。至于和白兔同样的情况,则是不太可能。

    句芒自称小小年纪谈不上见多识广,从未见过也不认识那人,但这张神弓显然给了虎娃线索和答案。虎娃手握神弓还在感应神器妙用,又听句芒道:“你用过这张神弓之后,不必特意再来找我,恐怕找也没地方找,随手抛向天际即可。”

    虎娃收起神弓道:“仙童,你可知自己是何来历?”

    对于仙家而言,这恐是一句不能问的问题,可是虎娃偏偏就问了。他已经隐约知道句芒的来历,却始终未能参透他究竟是怎么出现的?句芒的情况显然和理清水或白煞不一样,无论青煞还是白煞,都是凡人,在人间一步步修炼;可是句芒一出现,好似就是这样一位仙童。

    这位仙童平日虽嬉皮笑脸,可是在人间却总感觉有些格格不入,倒是今天这个样子,给人的感觉反而亲切多了。

    句芒微微一怔,眯起眼睛娃道:“你问这个干什么?其实我也说不清。”然后抬头望天道,“我也许只是一个念头,一道神意,天地间的一缕清风吧。”

    ……

    薄山顶上,虎娃手持神弓立足于巨岩,这曾是他列神器之地。蒲阪城就建在薄山脚下的坡地上,围绕着这座城廓,如今是一派繁荣兴旺景象。

    入夜后,城廓与田园重归宁静,一轮明月挂在天际,虎娃在月光下却无影。他低头眼,仿佛是意识到什么,影子又悄然出现。就在这时,有一人登上了薄山,来到巨岩前拱手道:“虎君,我们又见面了!深夜唤重华前来,有何叮嘱?”

    来者正是天子重华,竟在深夜里孤身前来,他与虎娃这样的见面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而且在不久前,两人于河泛之地刚刚见过面,当时在场的还有下界真仙庚辰,那次同样没有惊动他人。

    民众皆以为宗盐死于意外,且与伯羿一起被封为镇厌之神,但虎娃与庚辰当然清楚内情。重华闻讯亦是大怒,是什么人挑那个时间地点对宗盐下毒手?此事虽不便公开,但也绝不能放过。重劝庚辰且回天界,并表示自己将追查到底。

    到底是什么人干的,并不清楚,但黄鹤已现了大荒中众荒王的异动,那么重华就去追查这些线索,并收拾与震慑这些荒王。虽然伯羿不在了,并不代表天子手中便无利器,当时各部族都派高手随驾保护天子。重华不需要他们的保护,便把这些高手都派了出去。

    治水已成,不能所有的事情都让伯禹以及他身边几位高人扛着。但重华虽可派人震慑与收拾那些荒王,却也无法追查到当年究竟是何人布下了埋伏伯羿的大阵后来又设陷阱暗害宗盐?

    虎娃则表示,这件事由他来查,一定不会放过那幕后凶手,庚辰这才携神戟离去。如今虎娃又来了,想必是另有现。

    虎娃却答道:“就是想找天子聊聊,难道不可吗?”

    重华很恭谦地说道:“当然并无不可,重华荣幸之至!”

    虎娃下道:“天子在位已有十六年,为何仍不定都蒲阪?”

    当初水困平阳,重华在薄山脚下新建蒲阪城,这里便成了天子朝堂所在。但是直至今日,蒲阪城仍然只是陪都,名义上的中华都城仍是平阳。重华低答道:“只要帝尧仍在世一日,中华都城便是平阳。”

    虎娃:“能做到你这个程度,真是太不容易了。”

    重华:“多谢虎君夸赞。”

    虎娃:“你这也是做给伯禹?”

    重华:“若真有那一天,我愿自放远游,不愿守于蒲阪城中。”

    虎娃认识重华已经很久了,当初重华随丹朱南巡九黎时,就曾打过交道。此刻两人谈的就好像是黑话,不明内情者就算能听见,恐怕也不太容易听得懂。

    当年谁可能继承中华天子之位?最有可能是崇伯鲧,结果却是重华。那么在重华之后呢,如今却是毫无异议,继位中华天子者只能是伯禹,哪怕这将打破某种已约定俗成的传承制度。

    黄帝世系的天子,历来都是在少昊和颛顼后人之间交替传承,重华是颛顼后人,而伯禹同样是颛顼后人,甚至在世系中的辈分比重华更高。但这并不能改变伯禹受天子各部拥戴的事实,更改变不了伯禹将下一任天子的形势。

    今日之重华受天下万民拥戴,威望无以复加贤德受各部赞颂,但恰恰是这件事情,他无法改变。虽说天子历来由各部君共推,可是各部君又能推举谁呢?

    做个假设,就算世上还有比伯禹更出色更适合登上天子大位的人才,可是各部凭什么推举他?他们认识这个人了解这个人和他打过交道吗?

    其实在各种人才推举中,以当时的信息交流条件,各部民众也不可能真正认识与了解某个人,他们往往只是听说了某种传闻,接受了信息所灌输的认知,自以为了解这个人。而他们所知的一切,往往只是有心人想让他们听见的。

    当年重华贤德之名传遍各部,实际上大部分人根本就不认识重华。别说是这个年代了,哪怕是几千年后,情况往往仍是如此,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可是伯禹却是个特例,他治水十三年,赤足步行,已走遍天下各部,而且就在民众之间。

    伯禹是崇伯鲧之子夏后部的君,他不仅继承了崇伯鲧的一切,而且找回了崇伯鲧曾失去的一切,弥补了崇伯鲧一世的遗憾与未成。但别忘了崇伯鲧是怎么死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伯禹与重华有杀父之仇。

    帝尧退位后,三苗叛乱并牵连到了丹朱。重华镇压了三苗,丹朱至今却安然无恙,帝尧也仍在平阳城中享受天子之遇,重华甚至至今都未正式宣布迁都于蒲阪。他这么做不仅为是显示恭谦,并保全了帝尧的一世美名,恐怕也是给下一任天子?

    重华清楚今后必将禅位于伯禹,却说自己不愿意像帝尧那样仍守于都城皇宫,最希望的结局,就是自放远游。

    虎娃又说道:“你不是今日方知这个结果,当年任命伯禹为中华治水之臣时,就已知晓吧。”

    重华坦然道:“我的确早已知晓,但伯禹确实是最适合之人,若不任用他,我又会成为怎样一位天子?……你今天下,这不就是我所希望的吗?我做到了!”

    若说重华不擅权谋心机不够深沉,那恐怕世上就找不到更擅长权谋手腕心机深沉之辈了,否则他怎么能成为中华天子?

    其父瞽叟与其弟象受到天下人的耻笑,那么引人注目的活着,却成全了重华的贤德美名。也曾有人对此有微辞,但这并不代表重华做错了瞽叟等人做对了,他只是顺势为之。

    若没有手腕的话,重华又怎能收拾中华糜烂局势。包括崇伯鲧当初也是死得明明白白,否则以崇伯鲧的真仙修为,只要他自己不愿意,又岂能如此?

    重华的誓愿,就是成为如今这样一位中华天子,他的确做到了,理应受万民赞颂。他任用伯禹为中华治水之臣,虽然明知将会有什么结果,但是身为中华天子,这就是他想果,目的在于中华得治。

    虎娃也不禁暗叹,重华在天子位上,已可称圣人了。有人可能会另辟思路,寻找种种传说痕迹,猜测演绎出很多“私相”枝节,指出重华可能也有种种不堪,其实也不过如此,配不得圣人之尊。在虎娃此等行止实在是无聊甚至是恶趣了。

    就像有个姑娘遇险被人所救,当提起这人时,说的却不是救她的事情,却说那人满脸麻子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帅?此时的虎娃已不是当年的虎娃,重华更不是当年的重华,他对重华倒是重新认识了一番。

    虎娃又道:“天子有此知行,倒是我多言了。”

    重华却语气一转道:“虎君已证长生,是否知天地长存之道?”

    虎娃:“我尚未证,倒是您已证。”很显然重华方才所指,并不是他这个人的长生,而是在世间另一种意义的长存,他的确已经做到了。

    重华又问道:“虎君手持之物,应就是伯羿大人当年的神弓,您这是要去杀人吗?”两人说话时,神弓就拿在虎娃手中呢。

    虎娃答道:“我不乐杀人,但这一次却是要出手的。其他的事情,就由天子去追究吧,但是那个人,交给我。”

    重华:“辛苦虎君了!……其实我更在意的倒不是那些荒王,如今天下各部,尚有百越之患未平。”

    虎娃:“你一个人也不可能把事做尽了,后人总有后人之事,也得给下一任天子留点事情。”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了少务。少务也给新君少廪留了点事,就是不再奉命煞青盐为国祭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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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吃人

    079、吃人

    天子重华下了两道昭令。 其一是应彭铿部的请求,由芈连继任伯君。伯君之位当然是历代传承并受天子册封,名义上新一任伯君由前一任伯君指定,并由部族众首领推举,但实际上基本都是父传子,若无子则传其弟或传其侄,侄此时一般也过继为子。

    以“弟”和“子”并称形容传人,最早就是这么来的。

    可是毕竟有名义上的指定与推举制度,虎娃代表彭铿部请求传伯君之位给芈连,也没什么不可以,只是不符当下的常规罢了。彭铿氏大人的封号在巴国已撤销,巴原上不会再有新一位彭铿氏大人,或者说它永远只属于虎娃一人。

    但是在中华,彭铿部却不好撤封,如今芈连成了第二任彭铿氏大人。虎娃既然指定了,也不会有人反对,反正这么多年也一直都是芈连在治理彭城以及彭铿部。

    第二道昭令与第一道昭令类似,就是奉仙国国君禅位,新君是樊翀。樊翀原先就曾当过樊室国的国君,后来主动退位回山修行,又被虎娃举荐为迎天城的城主,可以说经历颇为丰富。樊翀原本没有想过自己还会再当国君,可是虎娃偏偏禅位于他,他也不好拒绝。

    天子的昭令,其实只是走个形式,彭铿部与奉仙国也没有继位之争需要天子来公断调解。与此同时,玄源亦将赤望丘宗主之位传于他人。当年的巴原七煞,如今皆已隐迹,赤望丘、武夫丘、孟盈丘宗主也都换了后人,似乎象征着一个时代的变换。

    对于天子重华所下的这两道昭令,天下众君并没有感到太意外,因为虎君久已不现江湖,简直都快成传说了。还有一件事各部民众并不清楚,但各部君首却都知情,那就是天子重华派众高手去了阴山、贺兰山一带,追查有作乱嫌疑的荒王。

    天下各部从哪儿派出的这么多高手?因为天子重华召众君随驾巡视河泛,他们都是来随行护卫的,结果都被天子留下并派了出去。天子还说了一番话:当年围袭伯羿时有那么多高人出手,连神器都遗落了那么多,天下各部真是藏龙卧虎,如今也该做点正事。

    重华派到那一带的还有很多能干的贤才,主要是帮助调查分析各种线索,子丘带着小獬豸善察便前往了幽风部。

    ……

    这天,贺兰山东麓,离幽风部不远的山野中,有一位长相颇为俊俏的年轻妇人正在拔足狂奔,身后有一头斑斓猛虎紧追不舍。妇人虽跑得也不慢,但速度怎能比得过山中猛虎?可那猛虎显然并未尽全力追赶,

    而是有意将妇人追逐到远离村寨的荒林中。

    妇人奔跑时手里还紧握着一把石镰,惊慌中脚下被绊了一下,步子踉跄间石镰割伤了自己的腿,向前扑倒在地,又转过身来坐在地上挥舞着石镰尖叫道:“不要过来!你这畜生,不要过来!”

    这里已经离村寨很远,周围是无人的荒林,她的尖叫声当然无人听见。猛虎扑落眼前,突然发出一声震吼。妇人手中的石镰落地,眼睛一翻便晕了过去。

    猛虎却没有直接扑上去噬人,居然就在妇人身前蹲坐下来,一身虎皮也开始蛹动,就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不一会儿,虎身下方开了一个口子,从小腹部直至下颚,一双手伸出来往左右一撕,有一个人钻了出来。他将虎皮弃于身后,就像脱下了一件衣服。

    这件虎皮被“脱”下来后,便不再是完整的虎身形状,就是一张平整的皮裘。钻出来的是一名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男子,看身子骨应该还挺健壮,只是样子显得很憔悴,脸色也有些发白。

    他站在那里喘着粗气,好像消耗很大、很累的样子,目光中也尽是挣扎之色,过了好一会儿,起伏的胸膛才平复下来。然后他看向了晕倒在地的妇人,鼻息又变得粗重了,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眼中尽是的光芒。

    ……

    子丘与善察到达幽风部的时候,恰好这里出了事。村中有一位叫阿红的妇人,年纪二十出头,昨天到田地里干活一夜未归,可能是遭遇了意外。今天一大早,村民们便出去寻找,满山遍野叫着她的名字。

    他们在这个时候来到,幽风氏大人也很抱歉,因为来不及好好接待。既然碰上了,子丘和善察也主动参加了寻找阿红的队伍,最终还是善察闻到了异常的气息,率领村民们找到了离村寨很远处、山野中阿红可能遇难的地点。

    现场并没有发现阿红,只是发现了阿红遗落的石镰和她被撕破的衣服。善察还从半里外到这个地点发现了间或洒落的血迹,衣服上也有血迹,因此推测她可能遇难了。

    衣服上的血迹就是被石镰割破的那个口子上染的,位置约在右大腿的前侧,可是地面上洒落的血迹已混入尘土,若不是善察,其他人则很难发现。除了血迹,善察还在隐蔽处发现了几个动物的脚印,辨认出应是虎爪印。

    根据这些痕迹推测,阿红应是被猛虎追赶,一直跑到了这里最终遭遇不幸。听他这么说,立刻就有村民喊道:“我前几天在地里干活时,就听深山中隐约传来虎吼。宗盐大人当年斩杀了那头剑齿兽,难道山中又出了猛虎,它把阿红给吃了?”

    猛虎吃人倒不是不可能,但也不能一点痕迹都留不下啊,至少还得剩点残渣才对,接着又有人猜测阿红可能是被猛虎叼进深山中了,众人纷纷叹息。子丘却摇头道:“非野兽所为。”

    幽风氏大人不解道:“方才善察大人已经查探出很多痕迹,说明阿红是被一头猛虎追到了这里,可能是在这里被扑倒并叼走了,您怎么说并非野兽所为?”

    子丘问了一句:“那阿红的模样如何?”

    就有人答道:“很是俊俏!……她家男人几个月前外出亦不知所踪,如今看来,有可能也是被老虎吃了吧!”

    子丘却指着地上道:“猛兽食人,未留太多血迹也就罢了,怎么连衣服都脱光了?这地上的衣物,并非是被虎爪撕碎,就是被剥开的。这哪里是猛兽,分明就是淫徒!”

    除了路上洒落的不多血点以及衣服上被石镰割开的破口处,现场并无其他的血迹。尤其是阿遗落在现场的衣服,虽有很多地方被扯破了,但大体还保持着完整,绝不是被虎爪撕开的样子,就像是被人很粗暴地脱了下来。

    猛虎吃人,还会先把人的衣服脱光吗?就算将衣服撕开,也不是这个样子,谁见过这样的猛兽呢?这应是淫徒所为,凶手也有可能是淫邪的妖物。在场众人闻言皆打了个冷战,若是这样的话,这就不是一次简单的意外,淫徒比猛兽更难追查,假如是淫邪的妖物,那就太可怕了。

    幽风氏大人当即就领众族人跪下了:“二位大人,一定要帮帮我们呀!”想当初,他们曾这样求过宗盐与少务,如今又求到了子丘和善察面前。

    子丘摆手道:“你们起来吧,且回村寨好好说话,我还有一些事情要问清楚。”

    这天晚上,村寨中家家闭户,人人惶恐,笼罩着一层不安的气氛,令人联想到寒风中瑟瑟的枯树。君首家中点着灯,子丘与幽风氏大人长谈了很久。

    幽风部是宗盐和少务当初巡视时、第一次遇到妖邪凶物的地方。据宗盐所说,那头剑齿兽与她斗法时,所施展的手段并不像寻常的山野妖修,好似曾另得传承指点。这也是一条线索,所以子丘和善察首先来到了这里调查,不料刚来就遇到了状况。

    幽风部并非因洪水而迁居来此的部族,他们世代就生活在这里,而且历代有祖训,只有在天气最晴朗的正午时分才可穿过那条下山的路,因此还耽误了治水任务。后来白兔与宗盐查出了部族祖训的起因,斩杀了那头导致祸害的剑齿兽,这才驱散了笼罩在人们心头的阴霾。

    后来穿过幽风部连接其他部族的大道修通了,河泛治水也成功了,但幽风部依然定居在祖地,并没有向河泛迁徙,而部族禁地的传说仿佛已成了往事。

    今日子丘听说那妇人阿红的丈夫,也在几个月前外出时不知所踪,心里便有了警惕。他又特意追问幽风氏大人,这些年部族中还有没有别的失踪者?幽风氏大人仔细回忆了一番,还真有,而且失踪的人数不比往年少。

    幽风部居于贺兰山中,附近都是深山野林,总计五个村寨、这么多人,每年有那么几个人在山野中走失也很正常,意外总是难免的。往年有那诡异邪事的存在,所以大家总往那方面去想,后来妖邪已除,反倒没有人太过注意了。

    子丘又要幽风氏大人好好回忆,就在宗盐和少务斩杀剑齿兽后,部族中还有什么人失踪、都发生在什么时间。有些情况幽风氏大人已经记不清了,因为前几年为了治水,部族中也伤亡了数十人,偶尔失踪的人在其中并不太显眼,但有的情况还能记起来。

    在子丘的提示追问下,根据幽风氏大人的回忆,渐渐整理出一个大致的轮廓。在斩杀剑齿兽后,幽风部又一次有人失踪的时间是半年后,失踪者是另一个村寨的人。从这个人开始,幽风部每年都有那么三、五个人失踪,但都是另外四个村寨的,本村寨的人则一直没有。

    这些人失踪的时间看似毫无规律,却仍有迹可寻,因为宗盐和少务当时还在巡视河泛各部,丙赤和丁赤等人后来也在巡视。每当这些巡视人员到来前后,幽风部便无人失踪,包括后来天子重华出巡经过幽风部时,也是平安无事。

    天子重华巡视河泛路过幽风部,便意味着治水已成功,往后不再有人会特意巡视。就是从那时起,失踪人数莫名增多了,这一年多来竟可能有十余人之多。最近失踪的两个人就是阿红的丈夫和阿红,他们都是本村寨的,也就是说本村寨也终于出了这种事。

    为何说可能有十余人之多呢,因为幽风氏大人也不好确定准数。恰恰就是最近这一年多来,部族事务繁多,情况也很复杂。随着大道修通、治水功成,人员流动和交流也越来越多,幽风部虽然没有迁往河泛,但是外出走动的族人很多、族人平日的活动范围也越来越大,有人未归亦未引起特别的警觉。

    根据这些零碎的甚至是推测的信息,一般人很难得出什么清晰的结论,可是子丘不同,他既是侯冈的传人又是皋陶的学生,沉着脸对幽风氏大人说出了自己的判断。这些人口失踪案件,很可能是歹人所为,而此歹人就藏身于这个村寨之中,也可能掌握了某种诡异手段。

    原因很简单,若是山野中的猛兽或妖物所为,不太可能每次都准确地知道伯禹麾下众高人巡视经过的时间,从而及时潜伏不再作案。就算是神通广大的妖物能知道这些,他们也不可能避开这个村寨、只对另外四个村寨下手。

    如果歹人出自本村寨,事情就能解释得通了。歹徒暗中作案,通常都会下意识回避离自己太近的地方,以免被人怀疑,所以他只对另外四个村寨的人下手,却避开了本村寨。到了治水功成之后,没有高人再巡视河泛各部,此人的胆子就便大了,作案次数陡然增多。

    为何此人最终将毒手伸到了本村寨,U看书uukansh.ne 阿红夫妇也失踪了?有可能是在长达三年半的时间内,他作案都没有被人发现,所以就不再像先前那么谨慎,胆子更大之后也变得更加放肆,或者是另有内情。子丘与善察的来到,事先无人知晓,所以才会突然撞上。

    幽风氏大人闻言出了一身冷汗,当即又跪倒在地:“子丘大人,本村寨族人我个个都熟,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歹徒?您一定要查清楚啊!”

    子丘扶起他道:“君首大人莫慌,方才只是我的推测,事实是否如此尚属未知。你且给我一天时间,并通知众族人,明日皆要回答善察大人挨家挨户所问。后天正午,召集本村寨所有人相聚。”

    幽风氏大人:“好的,一定照办!其他四个村寨的人也要叫来吗?”

    子丘:“暂时不必,本村寨所有人到场即可。”

    徐公子胜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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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3言2语

    次日,善察在村寨中挨家挨户问了不少问题。村民们得了幽风氏大人的吩咐,皆须一一如实回答。但善察并没有直接问“你是不是歹人”、“你知不知道谁是歹人之类”的话,他有窥探人心之能,能分辨出对方所言真假,但这种线索并不能算直接的证据,至少在这种场合令人难以信服。

    这里不是皋陶大人问案公堂,善察也没有显露出瑞兽獬豸原身,幽风部众族人并不知他详细的来历。他显露出的只是少年模样,众人称他一声“大人”只是为了显示尊重,看上去他只是子丘的随从。善察问的大多是一些很琐碎的、家长里短一类的事情。

    子丘这一天却离开村寨不知去了何处,直到黄昏时分才回来。

    第三天上午,村民们吃完了早饭,纷纷来到村寨中央的空地上。空地旁有一棵大树,树身上就刻着皋陶所编、伯禹所宣、巫讴所讲的《五刑》、《五教》、《九德》之典。树下有一座两丈方圆的高台,看样子应该是个祭坛。

    子丘与善察、幽风氏大人就站在高台上,望着聚集来的民众。等大家都到齐了,幽风氏欠身道:“二位大人,本村寨族人,该来的都已经来了。”

    子丘反问道:“难道还有不该来的吗?”

    幽风氏大人随即意识到自己的话有问题,连忙又解释道:“全部都来了,没有不该来的,按您的吩咐,连吃奶的娃娃都被大人抱来了。”

    善察却很突兀地说了一句:“少了一个!”

    这个村寨是幽风部的君首驻地,也是幽风部所属五个村寨中最大的一个,居民有近七百人,善察只是扫了一眼,便能发现数目少了一个。幽风氏不解道:“谁呀?”

    子丘:“你自己查。”

    幽风氏立刻命人清点人数,并由相邻人家监督互查,查了半天也没发现少了谁,场面一度有些乱糟糟的。到后来突然有人叫道:“由金还在家里歇着呢!”

    幽风氏一拍脑门道:“哎呀,还真少了一个,我怎么把他给忘了?但是这个人来不来都无所谓,子丘大人,您若有把握,还是赶紧查问出那歹徒是谁吧。”

    子丘又反问道:“为何此人来不来都无所谓?”

    幽风氏赶紧解释了一番。那由金是他的亲侄子,原先也是幽风部的首领之一,被很多人视为部族中最出色的年轻才俊,

    曾担任整个部族的狩猎首领,也被视为下一任君首最有力的竞争者。可惜这都是几年前的情况了,如今的由金已是个废人。

    中原的很多部族如今已没有了狩猎的习俗,可是幽风部毕竟在贺兰山中,虽然也耕种田地,但仍保留了狩猎的传统。他们拥有自古相传固定的猎场,在每年秋收后到入冬前这段时间,族中精壮都会组成队伍进山捕猎。

    由金自幼体魄强健,从十八岁时起就是这五个村寨狩猎队伍的总头领,在部族中的地位很高。可是几年前参与治水工程时,不慎被落石所伤,瘸了一条腿。比身体的残疾更严重的是精神上所受的打击,从此萎靡不振,天天待在家中闭门不出,人几乎完全废了。

    但他毕竟为部族立过功,也是为治水而留下了残疾,所以幽风部族人还是很尊敬他。由金尽管不再参加集体劳作,渐渐也极少与人打交道,变得孤僻异常,但部族也没有少了给他的供养,令其还能安的生活。众族人集会的场合,由金残废后便不再出现,今天当然也没有来,大家习惯性地把他给忽略了。

    善察面色一沉道:“子丘大人要所有人都来,当然也包括他。我昨天并没有见到此人,但已经来到此地的,都不是我们所欲缉拿的歹人。既然还差一个,就快把他叫来吧。”

    幽风氏大人吃了一惊,已经来的人都不是,若歹人真藏身在村寨中,那么只能是由金了?可是怀疑谁也不能怀疑到由金身上啊,他早就是个废人了,又怎能为非作歹?可是善察大人既然发话了,他便赶紧命人把由金给叫来。

    哪怕是站在大树下,也能听清派去的人将村中某户人家呃院门拍得砰砰响,好不容易才把由金给叫了出来。众人都有些纳闷,当由金走来时,主动给他让开了一条路。那由金的神情也有些迷惑,他好像还没睡醒呢,被人强行叫来,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

    子丘虽无善察的天赋神通,但一眼看见此人就觉得不对劲,他自能注意到那些常人可能不会察觉的破绽。方才听幽风氏大人的介绍,由金今年二十五岁,可是样子看上去至少有三旬了,显得比实际年龄要苍老一些倒没什么,关键是此人的胡须很整齐、手和脸也很干净。

    也许是长年待在屋子里不见阳光的缘故,由金的脸色有些苍白。但连皱纹中都见不着泥垢,说明此人刚刚很仔细地清洁过身体,而且他平日也很注意干净。虽然他看似衣衫凌乱,刻意做出一些不修边幅的样子,胡须却比在场的绝大部分男子修剪得都整齐,绝不是落魄颓废之人应有的仪容。

    由金的神情虽有些迷糊,带着很不情愿的样子,可是在其目光深处,却有种奇怪的表情一闪而逝,没能逃过子丘的观察。那表情是惊讶,还带着一丝冷漠,仿佛很看不起周围的众族人,也不是很敬畏高台上的几位大人。

    由金虽曾是部族的首领之一,但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山寨村民,他哪来这样的心态与底气?说明他或有不为人知的倚仗。

    由金已来到高台前,单手拄着一根树杈制成的拐杖,幽风氏大人看着他道:“由金,二位大人特意唤你前来,应是有话要问,你定要如实回答。”

    由金只是点了点首,却没有下拜,以很惊讶的表情道:“不知二位大人找我这个废物要问何事?”

    此人身体有残疾,不行礼就罢了,子丘自不会计较,又看了身边的善察一眼。善察问道:“由金,你当年在工地上断了腿,还记得那时的情景吗?……你当时从昏迷中醒来后,曾大骂过何人、并说恨不能宰了他?”

    由金的神情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我这条腿,为治水而废。如今万民欢庆,伯禹大人亦功成名就,可是我呢,却成了一个无人无人愿意理会的废物!当年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你们也不要再问我。”

    听他说出这番话,旁边的村民也在摇头叹息,就连幽风氏大人的神情都有些尴尬。子丘却开口道:“我昨日去过幽风部另外四个村寨,查清了这几年无故失踪者的名单。你受伤后,幽风部第一个失踪的人名叫牛蛋。

    你受伤时,牛蛋就在你身边,你认为是他故意失手让你受伤,曾破口大骂,并扬言恨不得杀了他……几个月后,牛蛋便不知所踪。”

    子丘这番话还牵扯到一段往事隐情。牛蛋也是一位强健有力的壮汉,年纪比由金大两岁,被视为幽风部狩猎首领最有力的竞争者,假如没有由金,牛蛋就是狩猎首领了。牛蛋并非本事不如由金,但谁叫由金是君首的亲侄子呢?

    当初幽风部为了赶回耽误的工程进度,从各村寨抽调精壮开挖河道。最精锐的十余名壮士编成了一队,由由金率领。在凿开一片阻挡河道的岩层时,上方忽有一块大石崩落,由金躲闪不及、被砸中了右腿。

    当时牛蛋就站在由金身边,而且最后那一下是他凿的,由金便认为牛蛋是故意想害自己。当他刚刚从昏迷中醒来时,还不清楚自己的伤势有多重,破口大骂了牛蛋一番,后来才意识到自己将终身残疾,更是恨不得要杀了牛蛋。

    几年前的这件事,幽风部的很多人都知道,突然听子丘大人提起,难道他的意思是怀疑由金暗害了牛蛋?由金却冷笑着反问道:“的确有这么回事,我当时说的只是气话而已,难道大人您就因此怀疑我什么吗?”

    子丘不紧不慢地又说道:“当时你率领的那支精壮小队,共有十二人,牛蛋是第一个失踪的,除了你之外,剩余的十人,这些年来也先后全部无故失踪。看来有人不仅对牛蛋怀恨在心,也迁怒于在场其他的人。由金,你想怎么解释呢?”

    在场众人陡然一惊,下意识地都远离了由金,在高台前让出一片空地。这是一个谁都未曾意识到的情况,却让子丘给查了出来。当初一起开凿岩层的十二名精锐壮士,除了终身残疾的由金,牛蛋等十一人居然在这几年时间内都失踪了。

    之所以没有人发现这一点,是没有人将时隔很久后零碎的意外事件都串连起来,然后找出彼此之间的关联,而且这几年部族中出意外也不止这十一个。此刻被子丘一语点破,人们想不怀疑由金都不行了,就算他不是凶手,至少也说明此人身带不祥之兆啊。

    幽风氏大人又吃了一惊,他看了拄杖的由金一眼,却怎么也不敢相信他就是那位歹人,以提醒的语气道:“子丘大人,阿红和阿槐又是怎么回事呢?他们可不是……”

    阿槐就是阿红的丈夫,几个月前外出至今未归,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有人说他是跑到山下的村寨去了,反正是生死未知。他和阿红可不是当初那支精壮小队里的人,怎么也会无故失踪呢?

    善察打断他道:“我昨天也在村里问了一圈。得知当年由金对阿红曾有意思,还想娶阿红来着。后来他受伤成了废人,阿红就跟了阿槐。由金还上门质问过阿红,却被阿槐赶出了院子。就是从那时起, 他的性子变得越来越孤僻,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他这么一说,村民们都意识到还真有这么回事。都是陈年旧事了,如今也没有什么人再提起。由金当年虽中意阿红,但与阿红之间也没有婚约,在那种情况下跑去质问人家,好像也没什么道理,但人们多少也会同情由金的不幸。

    但此刻再提起这件事,众人的感觉便是惊恐了。天子派来的高人就是高明啊,只用了一天时间,居然就将这桩看似毫无线索的迷案查清楚了,三言两语便将嫌疑人当众揪了出来。

    由金却眯起眼睛,抬头反问道:“就算有这回事,又能证明什么呢?二位大人想说我就是害了阿红的歹人,且与本部族许多人的失踪有关,请问有何证据?而且我还想问问二位大人,我一个连走路都不方便的废人,又怎可能做到这些?”

    这话也对呀,众人纷纷以疑惑的目光看向了台上。善察又看着幽风氏道:“请问君首大人,由金受伤后,是否得到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幽风氏还没等答话呢,台下就有人高喊道:“有啊,那头大老虎兽的皮毛!”

八十一、虎皮惹的祸吗

    当初宗盐斩杀的那头剑齿兽,肉都让大家给吃了,皮却剥了下来制成一张褥子。不久后由金便受了伤,右小腿一到阴雨时酸痛难忍,幽风氏大人便将这张珍贵的毛皮赐给了他,既表彰其有功,也代表部族对其的抚恤。

    难道问题就出在这张褥子上,由金得到它就学会了什么妖法?幽风氏大人赶紧命人道:“快将那张毛皮拿来,供两位大人查验!”

    有人去了由金家里,从床榻上将这张褥子取来。毛皮裁制得很齐整,约有一丈长,六尺宽,看纹路就似华贵的虎皮。善察将毛皮卷成一卷,放在手中沉吟道:“此物果然有问题,似有无形气机牵连莫名存在,久触之可能浸染心神,亦是一件诡异的法宝。”

    子丘问道:“我等勘察阿红遇害的现场时,发现了虎爪印,难道此物可以披之化虎吗?”

    善察:“在此物中留下气机者,比我的修为要高明,急切之间尚无法完全勘透其妙用,但应是如此。”

    子丘接过那卷毛皮道:“由金并非修士,且已是残疾之人,又怎能操控这样的法宝?”

    善察答道:“非是他操控法宝,而是他被这法宝所操控。此物浸染心神并不是一两天的事情,偶尔在上面睡一觉,其实并无多大的问题,若对于心性宽仁者而言,更不是那么容易被浸染的。可是对于心性偏狭者,若是接触的时间久了,心智就会受莫名影响,披上它便化为活伥……。”

    众人没太听懂两位大人的这番谈话,但也大概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原来这张毛皮有古怪,披上它便可化为什么活伥,大概就是一种老虎般的妖怪吧?所有人又往旁边退出更远,不敢再靠近由金了。

    子丘顺手将那卷毛皮扔在了由金面前,喝道:“真相已明,由金,你还不认罪吗?”

    毛皮落在空地上展开,由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刚才来时不方便带着这张毛皮,本以为也没人能查清真相,不料一切都被子丘和善察揭破,却没想到子丘大人又将这张毛皮扔到了他眼前,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啊!

    由金眼中闪过狰狞之色,顺势往前一扑、在毛皮上打了个滚,起身时已化为一只斑斓猛虎,怒吼一声朝着高台上的子丘就腾空扑了过去。

    既然事情已经被抖了出来,由金便想仗着神通逃走了,越过高台是最佳的逃跑路线,逃走之前还要先收拾这个坏事的子丘,最好是一口把他的脑袋咬碎!

    猛虎却没有扑中子丘,

    善察已闪到子丘身前,凌空一拳打出。扑在半空的猛虎仿佛脑门受了重击,头往下一低,爪子也没伸出去,屁股和尾巴却扬了起来,倒着竖飞而至。善察变拳为爪,一把就抓住了猛虎的后脖子,再奋力一抖。

    就听噗通一声,由金竟被抖了出来摔落台下,而那张毛皮又抓在了善察手中。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在场众人一阵大哗,高台上的幽风氏大人也吓得跌坐在地。子丘一把将幽风氏拉了起来,朗声高喊道:“大家不必惊慌,歹人已被制伏拿下!”

    再看由金摔得灰头土脸,已趴在地上连连叩首道:“大人饶命!……我是无辜的,都是那虎皮害人!”

    子丘与善察对视一眼,两人都微微点了点头,这下不用再审问了,也不用再找什么证据,全村的人都亲眼看见了。方才那张虎皮是子丘故意丢在由金面前的,就是想让他自行暴露。而善察身为瑞兽獬豸,还收拾不了一个披上虎皮的活伥?

    假如不来这么一出,而那由金又矢口否认的话,还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提供铁证。这张虎皮确实能使人变成活伥,难道还要再找一个人来试验?且不说几个月的时间拖不起,也不能无端再害另一个人啊。

    善察的自我感觉也很满意,这一次,他并没有凭借身为獬豸的天赋神通,就是用常人的手段查清了这件迷案,而且铁证如山。

    众人都安静下来,一时间谁都不敢乱说话了,只有好几个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孩子还在哭闹。子丘低头看着由金道:“既然你已当场认罪,那就好好供述吧。告诉大家,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由金痛哭流涕地开始讲述他的经历,一边供述一边悄然回忆。当初他得到这张虎皮后,就将当成褥子铺在身下睡觉,然后便渐渐开始做怪梦。

    梦中总有个声音仿佛想告诉他什么。一开始醒来后就记不住了,可是后来却渐渐进入了一种恍惚的状态,莫名“明白”了某些事情。披上这张虎皮,就可以化身为猛虎,拥有强大的力量。

    有一天,由金又做了一个梦,在梦中他真的化身为一只猛虎,可在无声无息间奔驰如风、矫健异常,几丈高的山崖也可一跃而上。

    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趴在山野中,身边正是那张虎皮,原来这一切并不是梦。由金一度感到很害怕,因为梦中的神智是不清醒的,只保留着微弱的本能意识,而且事后感到极度的疲惫,仿佛身体都被掏空了。

    可是悄悄回家之后,他又无比怀念起梦中感觉来。猛虎是那么地矫健迅猛,仿佛拥有无敌的力量,而他平时连走路都费劲。而且有了这段似梦非梦的经历之后,他发现自己已莫名掌握了使用这张虎皮的方法,几天后,感觉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他再一次主动披上了虎皮。

    这一次,他潜行到邻村,吃掉了一个人,就是他心中最恨的牛蛋,而牛蛋此时已是幽风部的狩猎首领。当他恢复清醒后,觉得有些后怕,但心中更多的是一种疯狂的快意,牛蛋当了狩猎首领又怎么样,还不是被自己吃了!

    由金也有直觉,吞噬了牛蛋之后,衰弱的生机仿佛被弥补了不少。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每次披上虎皮,他都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内心深处有股说不清楚的**也越来越强烈,总想不受控制地发泄。

    由金并没有发疯,只是披上虎皮后便会“失控”,每当“脱”下虎皮后,他的神智是清醒的,甚至心思越来越缜密。他也清楚这个秘密绝对不能被人发现,所以起初“作案”选择的对象都是外村人,同时小心翼翼地回避有高人巡视的时期。

    披上虎皮的次数越多,由金对这件宝贝的掌控就越来越自如,比如最近这一次,他可以先把阿红赶到村外远离村寨的荒林中,然后脱下虎皮尽情发泄一番*后来再穿上虎皮将其吞食,并小心地抹掉所有“人”的足迹。

    且不说那个地方没人能找到,就算偶尔被找到了,很快也会认为阿红是被山中的猛兽叼走了。他万万没想到,第二天子丘和善察就来了。

    被村民叫过去的时候,由金本有些惊慌,但很快镇定下来,他不认为谁能查出他的秘密来。而且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经历,使他的心态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再将周围的普通族人放在眼里。至于后来发生的事情,则无需供述了。

    由金并没有将所有的实话都说出来,他连称无辜,虽交待了所犯下的案子,却声称自己都是被那虎皮祸害的。每次作案时,都是被虎皮操控,神智不清、身不由己,甚至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罪魁祸首是那张虎皮,而将虎皮赐予他的幽风氏大人,其实也等于在无意间害了他。

    听完供述,子丘问道:“由金,你此刻神智清醒吗?”

    由金低头道:“清醒。”他当然很清醒,否则怎会有这番供述和求饶呢。

    子丘又问道:“若果真如你所说,为何你第一个吃的人,是你自认为与之有仇的牛蛋?后来那十人也尽数被你所害,最近被害的又恰好是阿红夫妇。你若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哪有这么巧?”

    由金叩首道:“大人明查,真的是这样!每次披上虎皮之后,我确实不知自己在做什么,这一切都是巧合吧……而且,我也吃过与我并无仇怨的人啊!”

    子丘叹了口气道:“此非巧合,只是你心底的欲念。化身猛兽灵智有限,你平日的欲念却是清晰的,本能地便就知想干什么。这些且不说,若你第一次披上虎皮是无意,可是事后你会恢复清醒,正如你此刻是清醒的,知道披上虎皮后会发生什么。那么害了第一人之后,再度披上虎皮连连害人,便是死罪了!”

    子丘并没有纠结由金披上虎皮后是否神智不清、知不知自己在干什么,www.ukashu.e 就像他也没法向村民们完全说清楚这张兽皮中蕴含的诡异邪术,以及活伥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他用一句话便定了由金的罪。

    既然脱下虎皮后是清醒的,也知道自己披上虎皮时会干出什么事,那么由金自己决定再次披上虎皮,便是死罪难饶了。幽风氏大人战战兢兢地问道:“二位大人,请问由金该如何处置?”

    子丘:“我只是查明真相,至于这个人,当然是由你们部族自行处置,但别在这里行刑,拖走吧!”

    由金跪地呼号、求饶不止,却被涌过来的村民强行拖向了村外。还没等拖出村口,他其实就已经断了气,身上挨了无数的拳脚棍棒,还有飞砸来的大小石块。

    由金死了,幽风氏大人又问子丘道:“这张兽皮,又该如何处置?”

    子丘反问道:“你说呢?”

    徐公子胜治说

    第八部“沧海桑田”已完,即将展开本书最后一部“元始天尊”。

001、诱饵

    这张虎皮是件祸害人的邪祟之物,但是换一个角度,它也是一件奇特的法宝。天籁『小说Ww『W.』⒉3TXT.COM由金这种人拿到手中可能会受其害,但落到真正的高人手里,指不定会有别的用途。

    幽风氏大人吃不准子丘的意思,当然不敢擅做决定,又试探着说道:“这虎皮虽是宝物,却好生诡异,由金已受其害,我幽风部断不敢的。它就交给子丘大人,您认为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子丘扭头看着幽风氏道:“你明明已知此物不能留,又何必多此一举?邪祟祸害之物,就算再珍贵,也当毁去,这就当众烧了吧!”

    幽风氏派人在空地中央围成一圈警戒,不准村民们靠近,架起了高高的柴堆,将那张虎皮放在上面。村民们也无人再敢接近这等邪物,都是远远地看着。熊熊大火被点燃,烧了半天,那虎皮却是丝毫未损,红色的纹路光泽显得更加鲜艳。

    见这件法宝非凡火可损毁,幽风氏的额头有些冒冷汗,却又见子丘从怀中掏出一片树叶状的东西扔了出去。此物在空中若被无形的手掌承托,缓缓飘进了火堆,落在虎皮上瞬间化为一层光膜。然后就听轰的一声,青白色的火焰突然腾起,虎皮化为了飞灰。

    这是一道符纹秘宝,侯冈特意暗中交给子丘的。这张虎皮可不仅是烧成灰那么简单,随着火焰腾起,那柴堆也炸开了,眼看无数的火球、火星飞出,去势将笼罩半个村寨。善察一挥袖,半空自有无形的力量降下,将那炸开的火堆收拢在十丈方圆之内。

    这轰的一声,不仅响在火堆中,也回响在每个人的脑海里。众人皆感觉一阵恍惚,下意识地抓紧了身边的东西,比如幽风氏就一把攥住了子丘的胳膊,村中很多孩子立刻就哭出声来。这还是善察施法拢住了法宝损毁的爆威力,否则村中很多人都会当场晕过去。

    众人只听见脑海中回响的嗡鸣,子丘和善察的元神中却听见了一声怒吼。开口者不在此地,而在不知多远的地方,是通过与那兽皮之间无形的气机感应传来的声音,就好似附着在兽皮上的御神之念。随着虎皮已化为飞灰,那人再想说什么已经传不过来了。

    ……

    是夜,君大人家的院落中,已被布下一座结界法阵。子丘与善察点灯坐在厅里,身边却多了一人一兔。

    侯冈其实白天就来了,子丘焚烧虎皮时侯冈就在上空隐匿,却没有惊动任何人,此刻又悄然与子丘见面,并布下法阵隔绝了外界的窥探。至于白兔,本是自告奋勇深入大荒查探宗盐遭暗算的线索,主要的调查目标就是那些有异动的荒王,如今却与侯冈汇合到了一处。

    子丘正请教道:“师尊,那虎皮究竟是何来历?”

    侯冈答道:“大荒中有一位荒王,曾经指点过盘踞此地的剑齿兽修炼,并在他身上动了点手脚。那剑齿兽的天赋神通便是噬人后炼化伥鬼,殊不知自己亦在他人的炼化中,他若按那位荒王的指点修炼,元神便会渐渐遭其操控,最终的结果,很可能会成为那位荒王的身外之身。”

    善察皱眉道:“这是什么邪术,竟有此等诡异的神通!”

    白兔口吐人言道:“善察道友的天赋神通,在很多人看来,才是真的诡异可怕呢!天下的神通法术变化无穷,但按虎君大人所言,万变不离其踪。你还没有见识过上古时的九黎,种种秘术那才叫诡异莫测呢。

    这种手段,与豢养本命蛊虫的秘术相类,却又有所不同。应该是一种修炼九境阳神化身之法,却另辟蹊径,企图操控他人的心神,最终摄夺其修为,变成自己的身外化身。理论上修炼到极致,仿佛可化身无数。”

    善察皱眉道:“无非是驱使一批傀儡而已,正经的仙家阳神化身,岂是这么修炼的!”

    白兔的修为在这里是最低的,但它曾经拥有的见知境界又是最高的,甚至还在侯冈之上,又解释道:“九境后修炼仙家阳神化身,全凭机缘悟性。这可能只是那位荒王的一种尝试,企图走出一条捷径,用最方便、最简单的方式,修炼出众多身外化身。”

    侯冈又说道:“此等所谓的化身,修炼到最后无非是替身而已,窃取他人之躯夺其修为,抹去神智为己所用,终归不是自身的修炼,亦无法与本尊相合,邪术而已。”

    白兔补充道:“谙合大道的法门万千,歧途更是数不胜数。”

    子丘又问道:“那剑齿兽已被宗盐族长斩杀,怎还会留下这样一张虎皮?”

    侯冈:“那位荒王借着指点剑齿兽修炼,谋夺其身控其神智。随着那剑齿兽修为越来越高,便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其傀儡化身。剑齿兽意外被宗盐所斩,兽皮却留了下来,其上附有那荒王留下的暗藏手段,又让由金给碰上了。”

    当初宗盐斩杀剑齿兽时,并没有察觉到这些,妖物都已经自己宰了,骨肉也被分吃了,她还拔走了两支长牙打造宝剑,也没想到竟还能留下这样的隐患。而那荒王施展如此手段也有代价,虽不是正经的九境阳神化身,但毕竟有类似之处。

    若因为剑齿兽意外殒落便放弃,实在有点可惜,留下的虎皮也算是物尽其用,再找着谁就算谁吧,不料却找到了一个残废由金。子丘损毁了那张虎皮,从某种意义上说就相当于斩去那荒王的一丝修为,或者是一个化身吧,对方怎能不怒。

    善察:“究竟是哪位荒王?看来本事不小啊!”

    白兔:“我已查得线索,是贺兰山以西的赤章大王,但尚未探明其巢穴在何处。那剑齿兽尚未练成他真正的身外化身,但说不定他还操控了其他的傀儡化身,若尽数聚集起来,非常不好对付。我等若想收拾这位赤章大王,一定要防范这种情况,而眼下正是机会。”

    善察:“您怎么会与侯冈大人走到一路呢?”

    白兔:“是虎君大人的吩咐,让我若查得线索便来找侯冈大人。”

    子丘惊喜道:“虎君也来了?”

    白兔:“我没有见到虎君,只是听到了他的声音,他让我协助侯冈大人对付赤章。”

    子丘:“师尊,您打算怎么对付那位赤章大王呢?”

    侯冈:“就算赤章与暗算宗盐族长的幕后凶手无关,亦不可放过他,说不定还能从他身上查出线索。斗法对阵最忌敌情不明,我们尚不清楚那赤章大王究竟已炼化了多少修为强大的傀儡化身,所以一定要回避这种情况,眼下正有一个好机会。”

    善察:“什么好机会,他会来寻仇吗?”

    侯冈点头道:“是的,既然其巢穴尚未找到,我们不便主动去找他动手,还不如布好埋伏等他前来来。可是设伏的地点,却不适合在幽风部的村寨”

    子丘:“那么我们在何处设伏?”

    侯冈:“你若不知赤章之事,在幽风部碰到了这等意外,接下来会做什么呢?”

    子丘:“那剑齿兽虽被斩,却留下了此等隐患,接下来当然要寻到其往日的巢穴,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情况。”

    白兔:“我恰好知道那剑齿兽的巢穴所在。”

    善察突然插话道:“明白了,我和子丘大人便是诱饵。凭那赤章大王的手段,想对付我们二位应是手到擒来,却不知那里是一个陷阱。侯冈先生您可布下埋伏,但是就凭您一人,就算有仓颉前辈所赐的神符,也未必稳妥。”

    侯冈:“岂止是未必稳妥,简直是毫无把握,神符毕竟是秘宝,并非自身的修为。但你们也不必担心,我已邀集受天子所派的各部高手一起设伏,布下了大阵。”

    次日,侯冈仍然没有露面。子丘与善察两人得了白兔的指点,向贺兰深山中的高处走去,穿岩过壑行了数十里,在一片幽谷中迎面看见了一片崖壁。崖壁间似有人工开凿的洞穴,洞穴外有一座半敞开的石龛,石龛中还有一块宛若宝座的巨石。

    这里应该就是当初那剑齿兽的洞府,它把山谷修建得像一处庄园似的,还曾坐在那宝座上接受麾下伥鬼的朝拜,倒也挺懂享受的,只是最终被宗盐揪出来宰了。

    善察指着石龛道:“这里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了,那石龛后的洞穴,可能便是那妖兽当年的老巢。我们进去看看。”

    话音未落,就听一个声音道:“二位果然来了,那就不必再走。毁我修行,就不想给个交代吗?”随着话音,石座上莫名出现了一位葛袍大汉,留着棕红色的须,淡黄色的眼眸很是诡异。

    子丘昂道:“我奉天子之命,察河泛诸部有无妖邪作乱。那张祸害人的虎皮既然是你的,恐怕要给个交代人的也是你吧!”

    葛袍大汉道:“你们毁我化身、损我修为,若还能安然离去,我赤章在大荒中何以服众?至于其他的事情,就不必二位操心了。我在此地杀了你们,也没有人会知晓。先好生回答我所问,我便给你们一个痛快!”

    子丘骂道:“狂悖!”说话间伸手向胸前一拍。

    他和善察早就一人捏了一张符,此刻嗖的便消失不见。感应天地灵息中留下的痕迹,他们竟是遁空而走。侯冈还真舍得下本钱,既是让子丘和善察为诱饵设伏,也不能让他们出事,便一人给了一张仓颉先生所赐的遁空神符。

    除了仙家洞天结界不能穿行,使用遁空神符可破空而走,只是这种东西也不能随意动用,若是不明情况可能一头扎进未知险地,比如陷入山腹深处被困死,或者遁入半空掉下来摔死。但他们是有备而来,事先就估算好了方位和距离,这一下就跑到河泛之地去了,接下来的事情便与他们无关了。

    赤章神色一变,飞身便欲追去,此时就听整座山谷都出嗡鸣,景物瞬间朦胧、周围都是一片迷雾,他竟然被挡了下来。侯冈事先布下的大阵放子丘和善察离开,却恰好截住了赤章。

    赤章怒喝道:“是何人埋伏于我?好大的胆子!”

    赤章并不是尾随子丘与善察而来,而是早料到这两人会寻至此地,事先就在这里等候。如果有人想在这里设什么埋伏,他也能提前察觉。可是侯冈来的比他更早,赤章是在虎皮被损毁时才被惊动的,而那时埋伏已经布好了。

    侯冈得仓颉先生的符文神通传承,而符文神通本神就与阵法相通,他也擅长布阵,同时又得另外八位高人相助。九名修士各守一处阵枢,只要赤章进来了,便是有去无回。但是看见赤章真的落入陷阱,侯冈的心情也不知是高兴还是失望。

    来者并非他要找的正主,赤章绝不是那布下仙家大阵先后埋伏伯羿与宗盐之人。以那人在阵法上的修为眼界,侯冈所布的法阵虽妙,想必也是一眼便能看破,怎会中此埋伏?

    赤章当然也意识到自己中伏了,转瞬间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就是趁着大阵刚刚动尚位完全运转之时,凭蛮力强行冲破,随即一拳就打了出去。他这只胳膊仿佛会变形,幻化为十余丈长,顶端是数丈方圆的巨拳。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震得周围的迷雾一阵飘荡,已隐去的山谷景象时隐时现,赤章的拳头打在了一根从迷雾中扫出的翅膀上。这是硬碰硬的一击,翅膀的主人跌回了迷雾中,赤章亦被震退,未能赶在第一时间破阵而出,法阵已运转。

    与赤章对拳的是黄鹤,这次与侯冈一道出手的,不仅有中华各部来的七位大成修士,黄鹤也特意从昆吾洞天赶来。

    当年的事其实黄鹤也在场,他暗中跟随着宗盐和少务来过幽风部,也亲眼看着宗盐斩杀剑齿兽。见宗盐和少务并无危险,他便没有现身也没有理会别的事。

    若说少务的修为不足、宗盐的见识不够,没有现剑齿兽死后还留下了隐患,那么黄鹤身为上古仙家,竟也出了此等纰漏就有些不应该了。黄鹤受师尊虎娃点拨,已知修行所缺,如今得知自己当初竟还有这样的疏忽,心中更感羞愧。

    黄鹤一梦千年醒来,修行至今仍没有勘悟仙家阳神化身。若论修为境界,赤章可能比他高一点,但也高得有限,毕竟赤章所修的仙家阳神化身可以说误入歧途了。而黄鹤毕竟是千年之前的上古地仙,神通法力深厚,仅仅是他一人,就能与赤章斗个不相上下了。

    如今更有法阵为倚仗,侯冈等另外八名大成修士协手对敌,收拾一个落单的赤章自是十拿九稳,哪怕慢慢磨也能磨死对方,须防范的就是赤章还可能有什么强大的援手。、++本站打造免费无错误无广告小说APP上线啦!已经有300万的道友选择了本站APP,各种网友经典书单推荐!不用再担心书荒问题!关注微信)下载小说客户端【

002、谁是诱饵

    这日忽有一道道光华从薄山顶上飞起,流星般飞入了遥远的贺兰山中。. M

    薄山顶上的那座巨岩,时不时总往各地飞神器,这次飞到了贺兰山。参与围攻赤章的九位修士恰好每人一件,侯冈收了一件,虎娃的弟子黄鹤也趁机捞了一件。而另外的七位大成修士赫然现,到手的便是他们各自部族当年遗失的传承神器,至于是怎么遗失的,大家就心照不宣了。

    赤章被困入迷雾之中,对手行迹,若不得破阵而出,便只能被动地抵挡可能来自四面八方的突然攻击。对方阵中仅一个黄鹤就能与之斗个旗鼓相当,现在布阵的九位高人又各添一件神器,赤章简直没法再斗了。

    但赤章也不甘束手伏诛,出一声怒吼,摇身化为一头数丈高如人而立的青角红鬃兽。

    赤章化为原身,显然就是要狠拼命了。恰在这时,已合围的大阵上方却突然出现了一个缺口,迷雾散开露出朗朗青天。照说赤章应趁此机会赶紧飞天遁走,他却站在原地没敢动,甚至收声不再出怪吼。

    虎娃就站在半空,手持伯羿当年的神弓,正缓缓开弓,已在弓弦上凭空凝聚出一支金色的箭影,锁定了赤章的形神。

    困兽难斗,可是再厉害的困兽,在伯羿这种人面前,也就是一箭打的货。虎娃张弓搭箭,隐然竟有当年的伯羿之威。在那强大的威压笼罩下,赤章的感觉只能是深深的绝望。

    但虎娃又何必多此一举?侯冈布下的大阵足以斩杀赤章,好端端地干嘛又朝天打开一个缺口,让虎娃催动伯羿的神弓呢?

    就在赤章绝望之际,忽又感觉心头一松,因为虎娃已将那一箭射了出去,却没有锁定他的形神,而是改变方向射向天际。贺兰山上空仿佛有一轮金色的太阳爆,伯羿殒落之后,世间竟还有人能催动神弓施展出这等射术!

    遥远的天际有一人的身形刚刚浮现,虎娃的箭就射到了。他来得很突然,距离又很远,照说虎娃不应该察觉才对,可是虎娃偏偏就现了;而虎娃这一箭更突然,照说那人也应该想不到,可他偏偏好似有所准备。

    那人刚刚现身,就抛出一件圆盘状的法器,在空中迅旋转放大,迎向了虎娃射来的那一箭。金色的太阳爆就像激荡的风暴,而那人站在漩涡中心闷哼一声,却并没有被虎娃一箭射落,好像也没有受伤。

    虎娃暗叹一声,虽有神弓在手,但他毕竟不是伯羿。来者应该就是他要找的人,此人曾被神弓所伤,神器妙用还留有气机感应,所以对方一出现,他那一箭也就过去了,可惜未能将来者怎样。

    赤章心头一松,大喜过望。大阵上空已打开一个缺口,他也能感应到远方的情形,认出了来者是谁。在赤章围攻他的所有人,都不是那位仙家的对手。

    但这惊喜随即又化为了失望,突然现身的那位仙家挡住了虎娃的一箭,身形便冲天而起向着天外遁走。他难道是怕了虎娃吗?不至于呀,方才交手分明未落下风!

    虎娃也没再理会赤章,那人遁走的度太快了,瞬间便失去踪迹,虎娃随即又射出了第二箭。这一箭的情形很诡异,神弓张开的同时虎娃却消失了,然后弓上出现了一支箭。这是虎娃的形神化箭,用神弓将自己射向了天外。只有这样,他才能及时追上。

    突然现身的仙家来了便走,却也将虎娃给引走了,而大阵上方的缺口仍在。赤章怎能不奋力自救,青甲红鬃兽怪吼一声向空中飞跃而去。仓促间法阵再想合上已经来不及了,天空突然一暗,仿佛被乌云笼罩,那不是乌云,而是一只硕大的黄鹤。

    黄鹤展开双翅飞在半空,将法阵的口子给堵住了,又是原身碰撞,黄鹤被撞得翻了一个跟头,同时亦将青甲红鬃兽砸落在地,紧接着迷雾中的攻击也到了。

    黄鹤出了大阵堵在上空,而侯冈等八名大成修士各持神器守住八方。赤章每想从空中突围都被黄鹤所阻,而迷雾中的攻击则接连不断……不提赤章这边砰砰开打了,虎娃化为一道金光射向天外,已疾追那神秘的仙家而去。

    大成修士凭借飞天神器便可飞行,而修为突破化境后便自有飞天之能,那他们究竟能飞多高飞多远呢?理论上是无限的,可实际上要法力是否足够,能否护得住自身?

    高空之上罡风凛冽,再往上飞又有无形磁光,飞出天外则是一片虚无冷寂,肉身炉鼎会被冻僵,哪怕没冻僵也会爆开,更是无法呼吸,须有强大的法力随时护身。这样飞不了多久的,一旦法力难继可能就会当场殒落,不可能无穷无尽地向天外飞游。

    或许只有已历天刑之真仙,形既是神,才能在冷寂的天外虚空中穿行吧。两位仙家如光如电,已不知飞出了多远多久,假如就这样永无止境地飞下去,他们的法力也会耗尽,甚至迷失在星辰中损及形神。

    但真仙还有一个办法可跳出这天外虚空,就是飞升至无边玄妙方广。那位仙家想脱身,也可以用这个办法,可是虎娃已经锁定了他,在这种情况下是无法飞升的,只有头也不回地继续飞遁。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早已飞行在冷寂的真空中,周围空无一物,只有寂静的深寒,围绕着遥远的周天星辰之光。这是死寂之地,没有一丝生机,只有置身于此才能更真切地体会到,生机就是天地间的灵性。

    虎娃莫名又想起了太昊与九天玄女曾打造的山河图,那是可携带一方世界的洞天神器,能容纳万物生灵于其中。若持山河图在手,便可携带万物生灵在星辰虚空中遨游,并可以将它置于某处。但那么做好像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因为山河图中的生灵不可能来到外面的寒寂虚空中生存。

    其实以真仙手段,在此寂静深寒之中打造洞天结界,理论上亦无不可,但那么做更没有什么意义,实际上也极不容易。

    虎娃莫名想起山河图时,前方那人在虚空中拐了一个弯,居然划出了一个圆形的轨迹。他这是故意的吗?这么做显然就是让虎娃能追上来。许是因为逃了这么远都无法脱身,再逃已经没有意义了,一线飞光重新化为了那位仙家的形神,就在虚空中站定。

    虎娃也现身站定,遥遥与此人对峙,开口道:“你是何人?”

    那人答道:“老夫烈鸿子。”他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却自称老夫。其人模样很是俊秀,只是眉宇间有几分冷厉之色,神情显得很冷漠,哪怕就在眼前,也好似远在千里之外。

    虎娃又问道:“就是你吗?”

    烈鸿子答道:“不错,就是我!”

    虎娃:“为什么?”简简单单的几句问答,包含着仙家神意碰撞,论修为境界居然谁也没有占得上风。

    就是这位烈鸿子布下了当年埋伏伯羿的仙家大阵,但其本人并没有出手,众高人围攻伯羿时,他甚至都不在人间。而暗算宗盐的仙家法阵,也是他的手笔。人已经被堵住了,虎娃既然当面问了,烈鸿子也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烈鸿子眼中寒芒闪射道:“若不是当年伯羿伤我形神损我修为,并逼得我难回人间洞天。我早已成为第六位天帝,哪还能轮到今日的恒娥!”

    这番话中没有任何仙家神意,就似普普通通的凡人之语,但包含的信息也不少。此人曾自以为能成就天帝,却被伯羿所伤而大损修为,从此与伯羿结仇。而且他也清楚,恒娥仙子不久前开辟了帝乡神土。

    虎娃说话居然也有很损的时候,撇嘴冷笑道:“轮不到恒娥?阁下难道是与恒娥仙子在伯羿大人面前争宠,所以才被伤吗?”对方没有交待是在何时何地因为何事与伯羿动手,当初又是怎样脱身的,虎娃便未追问,只是回以嘲讽。

    烈鸿子冷哼道:“虎君这等人物,言辞也如此轻浮吗?你当知道我在说什么!”

    虎娃脸色一沉道:“我当然明白你在说什么,可你却不明白,就算开辟帝乡神土,亦不可能是第六位天帝,恒娥仙子也不是!……阁下与伯羿大人有仇,可为何又要暗害区区一介凡人宗盐呢?”

    恒娥不是天帝,既没有人会将其视为天帝,她也不敢自称天帝。这番道理,虎娃在广寒仙界中便已经明白,他也不想纠缠这些,又直接问起宗盐之事。

    烈鸿子:“伯羿自诩无敌,结果还不是殒落人间。我回到洞天之中修炼,本不欲再理会世事,可是伯羿的族人宗盐,却胆敢冒犯于我,我又怎能容她放肆!”

    虎娃冷笑道:“你说伯羿当年逼你难回人间洞天,是你自己不敢回来吧?伯羿死后你才敢返回人间,却又现了天生神力的宗盐。你也不敢确定宗盐将来会有怎样的成就,更不想羿后人如此风光甚至会成为另一个伯羿,所以才会出手。”

    虎娃还真说中了。烈鸿子不愿去帝乡神土,当然也就去不得,其人还想着自辟一方仙界呢,等于被放逐到一无所有的无边玄妙方广中,伯羿殒落之后他才敢回来。

    烈鸿子也不想与虎娃纠缠这个话题,而是反问道:“虎君好算计,就是冲着老夫来的吗?”

    虎娃:“你说对了,你就是冲着你来的。你若一日不除,我心便一日难安。”

    仙家说话就是方便,哪怕如凡人般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彼此就能明白复杂的内情。子丘与善察是侯冈的诱饵,将赤章引入大阵;而大阵中的赤章,何尝不也是虎娃的诱饵呢,就是为了引烈鸿子现身。

    幽风部村寨里普普通通的女子阿红,与已有真仙极致修为的烈鸿子,无关联。可是子丘巡视至幽风部,恰逢阿红失踪,先查出凶手由金以及那张祸害人的虎皮,再由虎皮牵扯到赤章,然后用赤章引出烈鸿子。

    从调查阿红失踪到引出烈鸿子现身,环环相扣竟联系得这么巧妙,在短短三天时间内就安排好了,仙家推演之能实在令人惊叹。而且虎娃并没有主动插手任何事,只是顺势为之,只在赤章被困入大阵后才现身催动了神弓。

    烈鸿子的神情有些凝重,缓缓问道:“你怎知赤章与我的关系?”

    虎娃摇头道:“我不知道,就是猜的。其实你与他有没有关系都无妨,反正也要除掉赤章。”

    这话真是令人哭笑不得,以虎娃的仙家境界以及推演神通,在凡人眼中几乎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由阿红失踪顺势引出烈鸿子的安排,那真是环环相扣玄妙难言。却没想到其中最关键的一个环节,居然与任何仙家手段无关,就是像凡人那样猜的,偏偏他还猜中了!

    烈鸿子盯着虎娃,突然叹了口气道:“虎君很得意,是吗?那赤章是我当年在人间的坐骑。但虎君可知,我更感兴趣的人是你此番就是为你而来,你难道就没现自己已陷入绝境吗?”

    随着话音,面前的烈鸿子莫名消失了,而周围的漫天星辰亦消失不见。方才烈鸿子在飞遁时绕了个大圈,已悄然布下了一座大阵,虎娃追来时便是落入了大阵之中,此刻阵法已启动。

    烈鸿子的仙家神意从四面八方传来道:“虎君自以为是伯羿吗?就算伯羿陷此绝境,亦无生还之理!我已知虎君欲除我,又怎能放过虎君?我很清楚我一出现,虎君必会追来;而只要你敢追来,我便能让你有来无回。”

    虎娃居然又笑了:“哦,烈鸿子前辈真是好手段!已悄然布下仙家大阵,这是以身为饵,引我来此绝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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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再无人识

    除了辽远的星辰,冷寂真空中一无所有,虎娃甚至没有意识到已经追了多远多久,事先也根本想不到自己竟会来到这个地方。. M别说是虎娃,就连刻意引他追来的烈鸿子也想不到最终会停留于何处。最高明的陷阱,就是设陷阱之人事先也没有确定的地点,可随机而布,这样便是谁也现不了。

    此处确实是绝地,世上无人知道虎娃去了哪里,更无人能找到他。烈鸿子是在向前飞遁的途中布下的仙家大阵,虎娃此前从未见过谁有这么高明的阵法造诣。此刻大阵已动,他倒是一丝端倪,不得不感叹烈鸿子的手段虽高,但也不是没有代价的。

    烈鸿子在虚空中兜的那么一圈,撒下了无数神器,每件神器中都有他本人祭炼的真仙烙印。在神器中留下真仙烙印,需炼入一道分化形神之身。而分化形神之身,本就是仙家修为法力的一部分。炼制这样的神器通常不可能太多,有一件印证修为即可,三五件都很罕见。

    那么无数真仙烙印,就等于烈鸿子的修为法力被无数次削弱。在其他仙家烈鸿子这么做简直就是疯了,同时也会感叹他有多么浑厚的修为法力!

    说是无数其实也是有数,虎娃能,烈鸿子总共祭出了九十九件神器,也就是说他至少曾斩了九十九次分化形神之身炼器。然而这些神器本身也可以分化万千,比如虎娃的石头蛋早年是以合器之道祭炼,如今可分化无穷,所以才会给人以无数的感觉。

    换做其他任何一位真仙,这种做法都是疯狂的甚至是毫无意义的,只会自损其修为。可是对于烈鸿子而言却另有玄妙,因他擅长阵法,拥有了这些神器便可以随手布下仙家大阵。只要这些神器都在阵中,修为法力便丝毫无损,也算在此一途走了极端。

    虎娃隐约还现了另一件事,这些神器中的真仙烙印另有特殊的玄妙变化,恐怕只有真仙极致境界才能办得到,也只有真仙极致境界才能察觉。

    每一件神器中炼入的分化形神之身,都可以变换为烈鸿子的本尊仙身,而且并没有和神器完全凝炼一体。只要还有这样的一件神器留着,烈鸿子就不会真正被斩灭。

    比如虎娃今日就算斩灭了烈鸿子显化的形神,又收取了九十八件神器,也不过相当于禁锢了他九十八个分化形神之身,只要有最后一件神器跑掉了,就等于烈鸿子跑掉了。

    由此烈鸿子可能会被击败,但想将之斩灭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将九十九件神器尽数收走,谁能保证烈鸿子是否在别的地方还留了一件?

    但在这种情况下,烈鸿子也不是不会付出代价,比如虎娃可以设法一一毁掉那九十九件神器,更高明的做法是以仙家**力将其中的真仙烙印尽数洗炼除尽,那便等于将烈鸿子的修为法力削落到极虚弱的地步。

    赤章现自己落入大阵埋伏中,下意识地选择,就是趁着阵法还没完全运转顺畅,便抢在第一时间企图破阵而出。照说虎娃也可以这么做,但他只是背手而观,任由烈鸿子将将仙家大阵完全运转开,仿佛是想领悟其中的手段玄妙。

    他这种反应,就连烈鸿子都感到有些不解,又不知过了多久,烈鸿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道:“虎君真是好胆色,可是仅有胆色是不够的,你难道不知已错过了唯一的脱困良机?”

    虎娃淡淡道:“这就是当年埋伏伯羿大人的仙家大阵吗?能亲眼下布此大阵,这等机缘才是不能错过,往后也再难得了。”

    虎娃此刻已明白,为何烈鸿子会修炼这么极端的手段?他不可能生来就是疯子,疯子也更不可能有这么高的修为,恐怕还是因为伯羿。

    能在留于神器中的真仙烙印上另做文章,使分化形神之身并不与神器完全融合,只是相当于某种器灵的存在,还能随时变换为本尊仙身,这应是烈鸿子的独门秘法。至少虎娃目前是做不到的,他就算不去效仿,也很值得研究一番。

    或许正是因为烈鸿子有此手段,当年才能侥幸于伯羿手中逃脱。但烈鸿子恐怕也被伯羿吓坏了,既然凭借这独门秘法保了命,后来就疯狂地打造更多的保命神器,面对伯羿那样的敌人,有多少条命恐怕都不保险啊!

    另一方面,这不仅是保命手段,更是布阵手段,很契合烈鸿子本人的阵法造诣。这些神器随时可以布成仙家大阵,应该就是准备用来对付伯羿的,烈鸿子还想着报仇。

    当初对付伯羿的仙家大阵,就是烈鸿子亲手布下,他本人却没有出手,当然也没有动用这些附有分化形神的神器。他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了那样一个机会,准备的手段却没有派上用场,如今却恰好用来对付虎娃。

    烈鸿子又问道:“我不知虎君哪来的底气,难道自比当年伯羿吗?就连伯羿亦殒落于我的大阵之中,你难道还想脱身?”

    虎娃反问:“仅凭一座大阵,也想对付伯羿大人?当年伯羿大人面对的并非是你,我亲眼所见,他也并未战败!而我如今面对的其实不是这座大阵,仅仅只是你一人而已。你说此处是我的绝地,何尝不也是你自己的绝地。我从未想过要脱身,就是来杀你的。”

    虎娃若想突围,早就可以动手了,他却一直鸿子布阵。烈鸿子是在飞遁途中随手布成大阵,可见其造诣之高,但阵法之道变化无穷,哪怕大阵已布置完成,总可随着推演运转得更完美。总之给烈鸿子更长的时间准备,这座大阵也就更稳固,而虎娃就是分明让烈鸿子这么做。

    虎娃可不是被烈鸿子追到这里来的,而是他将烈鸿子追至此处的,目的便是要斩杀此人,又怎么会先想着脱身?这座大阵主要的妙用就是封困让虎娃逃不走,可是虎娃根本没想逃啊!被困就被困呗,他的目的就是斩杀对方,在阵中动手并没有区别。

    如果虎娃第一时间便想着破阵而出,甚至脱身逃走,反倒是落了下乘,对其心境也是极大的冲击,说不定就会被烈鸿子斩杀于此。

    烈鸿子已明白了虎娃的意思,就是要尽全力放手一战,根本就没有其他的打算,他语气低沉道:“赤章已死,只要斩落虎君,便再也无人识我。今日一战,就算为赤章报仇,也了断我在人间的缘法牵绊。”

    他们俩在天外虚空中不知飞遁了多久,恐怕已经有好几个月了,而那赤章早就被斩杀,烈鸿子是有感应的。这话听得虎娃也很感慨,这位烈鸿子定然也是上古仙家,如今竟默默无闻。

    也许在上古时他曾很有名吧,但在那个年代,信息极端不达,再有名也传播不广,若未立千古功业留后世传承,转眼便无人知。

    比如黄鹤,千年前又有多少人知晓,千年后更是无人再识。曾经认识他的人和他所认识的人,早已先后逝去,这恐是长生者难以避免的经历,也难怪烈鸿子会有那种冷漠疏离的神情。

    赤章已殒,只要再斩杀了虎娃,便再无人识他,烈鸿子说的绝对是真心话。如今认识烈鸿子的人还有多少?当年围攻伯羿的刺客中肯定有,可惜他们已经都死了。与他有仇的伯羿也殒落了,此刻就连当年的坐骑赤章也不在了。

    烈鸿子出现在贺兰山上空时,侯冈黄鹤等人根本就没,只有虎娃追到了天外。如果他将虎娃也斩杀了,便真是无名无迹之人,恐怕谁也不会再认识他,甚至无人听说过他的名字。就算还有人能在人间见到他,也不会知道他是谁曾经做过什么。

    烈鸿子如此默默无闻,某方面也可能与伯羿有关,谁让他被伯羿逼走了那么多年呢?感慨归感慨,虎娃可一点都没有手软的打算,仍淡淡道:“你的仙家大阵早已布成,还在磨蹭什么呢?”

    烈鸿子:“难道虎君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只想早点死吗?”

    虎娃:“我只是见你总在的推演改进阵法,觉得辛苦而已。这座大阵无非是想困住我令我不得逃走。而我根本没打算逃走,你无论怎么布置都无意义。

    我如今终于体会到你当初的心境了。你疯狂地收集与打造神器,祭炼这等奇异的手段,准备得越稳妥,心中却越没有把握。只要伯羿还在世,你根本就不敢露面,别说找他报仇了。如今面对我时,仍是这种心境,总想着多做一些准备再动手。你想斗阵是不是?我也会……”

    虎娃点破了烈鸿子的心境,烈鸿子勃然而怒,终于运转大阵要动手了,而虎娃却抢在他之前取出了一枚“鸡蛋”。

    实是鸡蛋,无论是形状大小色泽质感,与普通的鸡蛋别无二致,在虚空中祭出却爆为无数道剑光,虎娃的形神也化入这些剑光之中。虎娃只用了一件神器,但这件神器亦可分化万千,在封困大阵之中又布下了一座剑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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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章介绍: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世称太上,我为道祖!
人神妖魔共处相争,巫祝仙修万法纷呈的世界。诸帝显圣各创惊天玄通,登天之径殊途无数,芸芸世间根本大道何寻?
一个孩子从蒙昧蛮荒中走来,踏无尽险阻、拨层层迷雾,究天地之源、登造化之巅,成就创道之祖!
太上章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上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上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