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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酌清白白     沧海默浮生劫txt下载     沧海默浮生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零八章

    元帅在东海耗了两年战事,好不容易将那一窝妖蛟都给清理干净了,却又刨出了棵“扶桑神树”,须得查明缘由,故将延迟回京。

    这要是搁在以前,指定能把这小皇帝吓个魂不附体,好像没有元帅在家门口坐镇,这饭都吃不安稳。

    不过自打去地牢审了一遭犯人之后,这位昔年软弱的连锋锐物都不敢直视的陛下竟一朝成了个“铁血君王”,不但胆不怂了,似乎还在某位死刑犯的国师大人的指导下参透了何谓“无毒不丈夫”。

    这些年来,陛下强制刑部以重刑罚轻罪,尤爱各种各样丧心病狂的酷刑,也丢弃了秋斩冬藏的礼数,一年到头无时无刻不在市集处刑,基本只要被判定了死罪,基本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为此,素来刚正不阿、最见不得礼崩乐坏的礼部常大人秉着一颗昭然之心进宫上言,终了却是一头撞死在殿柱之上,以死谏言却也没能让那早被冷漠麻木了心肠的皇帝稍稍触动一二。

    常大人走后,满朝文武都陷入了死气沉沉的缄默。

    大家都彻底看清了,这个皇帝真的已经失去了辅佐的价值。

    元帅出征第二年,半数以上的前朝旧臣去朝归野,不肯放弃朝局江山就此离去的老臣也都曾本着一颗忠良之心进宫谏言,或是旁敲侧击,却大多不是遭到贬谪便是无辜蒙罪入狱受尽折磨后含恨而终。

    司徒诚寄希望于易尘追身上的稳定两族的和平到底没有实现,而这一切原本的可能与希望却都在易尘追眼中分崩离析。

    元帅出征的第三个年头,也就是递书回朝称已扫平祸乱却需延迟回京的这一年,境外安稳了,中原却彻底混乱了,而昔年象征着大黎安稳与繁荣的黎州却是一切混乱的中心。

    朝中良臣非退即贬或亡,新上任者不说无能,只能称其为暴戾狂躁,蔑视性命的狂妄之徒。

    新令初行不过两年,京城人数锐减一半,纵是盗窃不过三文钱的小罪也足以判之凌迟之刑,酷刑强压之下,百姓的确都老实了不少,不过只要还留着清醒的人都看得出,这波澜不惊只是风暴前的平息而已,如此强压之下,崩裂只是时间的问题。

    同年七月,司徒小姐与丞相门客陆颜之完婚,憾为原本应了来随礼的元帅大人远在天边无法亲自来贺礼。

    确如明月阴晴圆缺,若无缺损再圆,人生岂得圆满——然而这次的缺憾却是再也无法弥补了。

    同年中秋,了结了儿女一桩大事的丞相大人终在盛世崩塌至底前,先一步撒手人寰,恰逢一年月圆佳节,却憾圆月照残缺。

    最后稳朝固心的一位大臣也走了,朝廷里再无一根中心柱统揽人心。

    早在皇帝刚下旨以酷刑制法之初,司徒诚便宁折不弯的赐了官,又从自己的尚书府里卷铺盖回了自己老爹的相府,好在那没心没肺的皇帝到底还是敬畏他亲爹嘱托的丞相大人,虽然被司徒诚惹毛了点,却也没多计较什么。

    而如今丞相大人也走了,司徒一家可算是在这京城里了无牵挂了,不但司徒诚和司徒眉又意远走高飞,就连原本被丞相大人和张先生共许了重望的陆颜之也再无留意——这不光是因为朝局令人心寒,更是因为此局绝不是丞相大人期盼或说是愿意辅佐的局势。

    丞相大人于陆颜之有知遇之恩,如今更将爱女托付,陆颜之心中素怀君子之道,念此恩情无以为报,唯有生死相随,而如今有司徒小姐为牵挂,他自当小心守护,而心愿则随丞相大人而行。

    这个君王不会是丞相大人愿意辅佐的,不论如何荣华富贵,他也绝不自甘浊泥!

    便在丞相大人葬礼后一日,司徒氏缘属衣着麻孝,遣散了府中仆从,只留了自幼与司徒眉朝夕相伴的小丫鬟便简行离京。

    去了官朝礼制,相府的马车并不适于庶人使用,好在一向接地气的司徒诚原本就有辆特别简装的单骑小车和一辆不达官品的好车,便大气的将那看得过眼也撑面的车给了妹子妹夫,自己个儿呢就简简单单,自个儿驾着那单骑的小车便打算浪迹天涯。

    两辆小车出了京城还能同行上一段,便没急着分道扬镳。

    司徒诚平日里总看着丁烊赶车,自个儿似乎也瞧出了点道道,赶的别别扭扭却也还挺有模有样的。

    另一旁则是陆颜之尽职尽责的给司徒眉赶车。

    司徒诚突然发现他这妹夫还真是全能。

    “兄长此行将去何方?”

    司徒诚懒洋洋的扬了下鞭,“唉,不知道,走到哪算哪吧,天下之大,总不差容我这么一号人的地方。”

    “兄长若不嫌弃,可到我渝州寒宅来,虽不及相府奢丽,但也不缺地方。”

    司徒诚摆弄了一下手里的小马鞭,“多谢陆兄好意了,不过司徒眉好不容易摆脱了我这么个魔头哥哥,我若再上府里去叨扰,岂不得把她气死。”

    司徒眉本是端雅的坐在车里,却无端受了那不要脸的老哥这么一句挑衅,忍不住又掀了帘子来撅,“你要是在外头混的猪狗不如我才要被你给气死呢!让你上妹夫家还委屈你了不成?”

    她这话似乎真有几分于心不忍的怒意。

    陆颜之闻言忙就回头温声劝道:“兄长岂是这个意思,你呀消消气,等到家我就给你配些清心养神的香——动气上身这事你可千万别不放在心上。”这头才劝平了媳妇,他转头便又对司徒诚诚心诚意道:“不论兄长日后如何打算,小弟此处总归也是兄长的家,纵兄长无需我这份绵力,若偶行至蜀也切莫忘了上家中来。”

    “你这份心意我便收下了,回头我一定找着机会上巴蜀去折腾你们。”

    “那便恭候兄长大驾。”

    司徒诚瞧了陆颜之这温柔贤惠体贴又全能的模样,果然深觉自个儿不是个当夫君的料。

    还是就这么凑合着过吧,也别去霍霍人家姑娘了。

    却想着又是一阵心酸。

    “司徒诚!”司徒眉没大没小的叫了他一声。

    “干嘛?”

    “你一个拎笔杆耍嘴皮子的文人要独闯江湖就少搞那些危险事,别把自己弄死在外头。”

    “嘶……”这回,陆颜之这天赐的贤良夫婿都忍不住皱了眉。

    司徒诚本来也是下意识的想给她撅回去,却不知怎么就收住了临将出口的话头。

    此番一别,再见不知何日,当然他们都还年轻,只要不作死,以后吵架的机会还多的是——可不管以后再怎么吵,都不会再有一个拎着扫把棍劝架的老爹了……

    才如此一想,司徒诚那临到嘴边的撅辞便不留痕迹的换了一番识趣的好话:“放心吧,铁定不会给你和陆兄添麻烦的。”

    他这一嘴没撅回来,却叫司徒眉眼眶翻起一阵泪意。

    司徒眉再说不下去了,掩上车帘藏住了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却听车后马蹄匆急,而真正惹得俩老爷们儿一道回头的却是一声嘹亮的:“大人!”

    司徒诚凑了个脑袋便瞧了过去,见是易尘追策马追来,只他身后还坐着另一个人。

    “去去去,哪来的什么大人!”司徒诚半有戏谑的没好气的嚷了一句。

    丁烊原本举了老高招摇的爪子立马就捂上了嘴。

    这赶车的,这辈子能混上元帅少爷的马背也真算是他福分不浅了。

    两辆马车同时停住了,易尘追一马策前,恰好停在司徒诚车前。

    丁烊便迫不及待的跳下了马,肩上扛着一个不知塞了多少物什的巨大包袱,便凑到司徒诚跟前,“公子您这跑的也真够快的,今日若不是易公子捎我一程,我还真追不上您了。”

    司徒诚砸了下嘴,“看你这瞎喊的,如今那位才是大人。”

    丁烊恍然大悟的回头瞧了易尘追一眼,才惊神。

    不过司徒诚这话也的确没有挖苦的意味——虽然他们司徒家是随波逐流了,但这大黎还有元帅一家屹立不倒,只要这一户不倒,总归还有点希望。

    易尘追也下了马,冲两位亲自赶车的大哥行了个礼。

    陆颜之和司徒诚也都下了马车,对之一礼,却是陆颜之先开了口:“今次一别,再见不知何日,如今城中局势混乱,师弟在朝中行事务必多加小心。”

    “二位此去将至何方?”

    “我将携妻归返故乡。”

    司徒诚一如既往扬着一身闲浪不羁,道:“我嘛了无牵挂的,就自己野行几年吧,说不定你什么时候外出查案时咱俩还能碰个面呢。”

    “诚兄要是出现在我查案的附近,那可就够吓人的了。”

    毕竟如今能劳易尘追亲自前往查办的案子基本都是险之又险,且死伤惨重的邪灵重案,但遇这种案子,事发地基本都已陷入了惨境。

    司徒诚这玩笑着实开得有些没轻重。

    然而等回过正行来,所有人的心绪便都沉重了下来,不光是因为离别之景素来哀沉,更因此城中物是人非,局势一发不可收拾,有志者也只得收敛锋芒明哲保身。

    司徒诚回眼望着遥处城门,无端又生一番感慨,怅然一叹罢,最终对易尘追意味深长道:“尘追呐,这世上到底有太多事非是人力所能改变,盛世不在于一人功劳,衰落亦非独身能左,如今你在的这个朝堂已渐渐褪去了我们熟悉的模样——也许这才是朝堂光明下隐藏的最真实的模样……”司徒诚伸了一只手轻轻搭在易尘追肩上,“如今的局势我等文人的确无能为力,但你作为元帅的义子,你还有一搏的机会,但不论如何,你一定要首先保住自己。水至清则无鱼,谁都厌恶那些黑暗,但若无这等浊杂,如何能衬托光明的可贵。”一番言罢,司徒诚便拍了拍易尘追的肩,转而又笑,“走了,江湖路远,有缘再会。”

    “公子!”沉默了半天的丁烊终于在司徒诚即将转身上车跑路的这一瞬亮了嗓子,叫司徒诚不得不转眼瞧他。

    “你跟来做什么?家中老母不管了?”

    “家中有我兄嫂在,我将银两送回去了,今后我丁烊还是您的人。”

    司徒诚怪声一笑,“嗬,你还挺有几分忠肝义胆的嘛?告诉你啊,你公子我现在可不是一品了,回头带着你上街要饭可别嫌丢人。”

    “不怕!我丁烊这辈子就跟定您了!管他要饭还是卖艺,我就乐意侍奉公子一个人。”

    司徒诚笑着摇了摇头,“那行吧,看你这死皮白赖的贱样我也真不好赶你了——车给你赶了!”

    易尘追着实是被司徒诚这天然无拘无束的性子给逗笑了,便道:“司徒公子,您老在沦落到要饭前记得留张纸写信给我,您不是一品了,我好歹还是个三品,再不济也不至于叫你上街忽悠人。”

    司徒诚乐癫乐癫的接了易尘追这好意,便道:“易大人可放心好了,我好不容易修到您这么个金主,可打死也不会撒手,就算别的不留也定要留下足够长篇大论抒我悲苦之情的纸来向您求救。”

    车里的司徒眉也被她兄长这厚颜无耻劲儿给逗了个哭笑不得,两相一混杂,却成了一番道不清哀喜的泣笑。

    两辆马车并辕而去,易尘追在原地一路目送着蹄轮轻尘远去、直到瞧不见才依依不舍的收了眼,亦转身上了马,方才片刻的欢愉也被孤寂侵散。

    此后朝中果真不再有除义父之外的牵挂之人了。

第二百零九章

    元帅在东海一待便待了整整五年,除却两年收拾妖蛟的功夫,余下三年都在琢磨那棵不知怎么就被种了出来的扶桑树。

    舒凌和百里云几乎每个月都会轮流给他写信,前者主要交代那三个孩子的情况,后者嘛,往往就以简略到令人发指的语言给君寒简单概括如今京城中的局势,比如最开始那封信说——小皇帝崽子脑袋被驴踢了,你那个死刑犯被提成国师了。

    然后新国师上任后将要扭出什么局势,君寒也大概明白了。

    阅罢这些简略到一目便可略过的信后,君寒往往只得一叹。

    龙椅上那个奇葩果然不愧为世间极品,元帅大人已经够算个淡泊世事的老狼了,居然在如此沉稳的阅历之下还能被他哽得异常烦躁。

    与这糟心的货色相比较,他儿子可就让人省心多了。

    易尘追的运气可能的确在碰见他白狼义父那会儿就耗干净了,不过可能也是他人品感天动地的缘故,所以这些年来,他的仕途不可不谓之是坎坷得令人泪目,明明有个大黎杠把子一把手的元帅老爹做后盾,却偏偏过得猪狗不如,却又愣是在这等惨无人道的局势之下独撑了一缕清流,到底还是稳回了些局势,没让那奇葩二人组把君寒这么些年的努力霍霍干净。

    两族的矛盾又被激化了,具体原因错综复杂,但左不过就是朝廷里那些个奇葩们瞎定的一串极品律法,剥人又削妖,却又在某些敏感的矛盾点上搞了些最容易激发矛盾的规矩。

    比如凡妖间有修为的不可对凡人动手,若动手则作杀人之罪,以酷刑正法;凡人中没有修为的可以随意斩妖而不构成刑罪。

    凡人若行盗窃之事,不及一文处以鞭挞,超过三文可及凌迟,而在国师大人的鬼忽悠下,朝廷强迫百姓“修灵法仙道”,下到三岁,上到八十,拖家带口,每天必须起的比鸡早,如此方可饮日初之清气通灵脉,必须睡的比狗晚,如此则可取明月之精华以澄灵息。

    虽然君寒是仙门公认的祸世孽徒,但他好歹也的确在仙门待了二十来年,虽然也没修过正经的仙门功法,但就琢磨怜音也够他琢磨清楚仙门灵法的路数——那是得看天赋的,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修的!

    所以朝廷这么搞是想光撒网重拿鱼吗……

    因为这所谓的“修仙”一令,百姓怨声载道,不光是因为那鸡早狗晚的修仙要求,更是因为在此令之上还压着一座亡命的泰山——在国师的鼎力支持下,陛下重启了金火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搞的,竟将金火骑在短短一年内便锻造成了一支与铁麟军相似的可令凡人蕴灵的军队,只要有人企图反抗修仙令,金火骑便会直接发兵,以武力迫其修仙,并逼反抗者服下所谓的“启灵仙丹”,强行赋予其灵脉,只要服了此丹,不修炼的便会被灵脉反噬致死。

    如此暴力强压之下,举国上下再无一句反话,一时间也不再有人敢忤逆朝廷的命令。

    原本在先帝的打拼下,初有盛世之景的大黎愣是被这一连串的作死命令给掐灭了步履巅峰的苗头。

    朝廷强制百姓修仙,灭的不光是人欲,磨的也不仅仅只是怨气。

    所有人一天之中近有十二个时辰都在行“修仙”之事,农事无人照料,手工无人打整,几乎就从元帅大人离国那一年起,整整五年大黎都陷入了荒年之中,灾病四起,朝廷却既不开仓赈灾,也不鼓励农耕,反倒称其为“道门清净之道”。

    一切的天灾都是情有可原,但若是**就只有“罪孽”两字了。

    通过这一月接一月连续了五年的信件,元帅大人似乎是坐在戏台之上亲眼看着大黎国力日渐衰退,矛盾酝酿得越沉久,最终爆发得就越是惊心动魄。

    这一切损国之事的本质结果一定不会是那个小皇帝所期望的,但他却轻信了那个沉淀在地狱中磨了一身邪戾一心只想玩弄甚至是摧毁凡间的恶灵。

    如此,他的本意如何便已不足以作为洗清半分罪过的借口。

    且不论是修仙令还是重启金火骑,在看似是增强了大黎实力的假象之下,埋藏的其实那只恶灵扩充自己实力的肮脏手段。

    几乎每天,君寒只要得了空闲便会将这些堆积的信件翻出来一一细阅,却不像是以前那样一遍一遍的从文字中琢磨蛛丝马迹——其中某“人”的目的其实已经非常明显了——他只是在犹豫,是不是该回去救场了。

    然而这五年中除了百里云和舒凌不断汇报情况的信以外,还有怜音不断寄来劝他留在东海暂莫回京的信。

    如今,最清楚那个“人”的秘密的人只有怜音,除了她以外,其他任何人都还好只是雾里看花,明白大体形貌,却到底不清楚那个灵魂真正的实质。

    每一次都是怜音的信让君寒收回归京的犹豫。

    很明显,那个家伙这次是打算跟君寒动真格了,所以控制皇帝,以最快的速度扩充自己的实力,同时给整个废柴的金火骑“镀一层金”,如此积攒实力,为的必然是能一举将君寒彻底击败,只要扫清了元帅大人这个最大的障碍,日后他想做什么,还有谁阻挡的了。

    属金之灵,只要有后土的庇护便能无限重生——所以回到中原绝对无法将那货收拾干净。

    能离开后土的庇护的地方只有苍茫大海。

    君寒搁下手中最近的一封汇报京城情况的信,舱室的门却也正好被人敲开。

    “沧海阁的来信。”徐达恭恭敬敬的双手将此信呈递到君寒面前。

    君寒顺手接过信件,微微颔首,徐达便会意的退了下去。

    此信是这些年来代替百里总头管理沧海阁的幽竹寄来的,信上简述了沧海阁近期情况,另外提到一事——璃月请求试炼出关。

    讲真,看到这条情况时元帅大人的心是真颤了一下。

    他突然怅然若失的想起来,他外出这五年,璃月已经从小丫头长成十六岁的大姑娘了。

    君寒还真是头一次感到时间的无情。

    分明在跟怜音和好时他想的是能好好看着这个丫头长大,却谁料得到战事竟来的如此突然,又卡在这当上,混乱也逼近了关头。

    就这弹指一瞬竟就耗了他五年的时间。

    出神了一瞬,君寒便提笔在信件末尾写了个“许”字。

    ——

    又至一年春时,天光却照不进京城巷道,就算是伸长了脖子再抬脸冲着天也只能瞧见一慕沉压压的血色法阵,阳光在法阵之外尚能见一丝光影,却绝对没有一丝温暖能透进法阵撒入黎州。

    好在出了城后还能见片许如常春光,也能见得绿草如茵,只是所见的各种事物都失了生机罢了。

    自打五年前陛下的腿无端利索之后便酷爱狩猎这种活动,除了每年春狩之外,余下四季也总要找着法的出来射猎,哪怕是动物都藏穴的冬季也要派人将动物从穴中驱赶出来,以尽狩猎之欢。

    近几年他的实力飙升得有些太过不寻常了。

    从文弱了二十年手无缚鸡之力一朝转为张手能拉六石的硬弓,这等变化委实有些匪夷所思。

    易尘追等人是明白此中缘由,故只觉心惊肉跳,但对于那些不明白具体原因的,国师这等实力委实令人叹服,还真不愧是那个能令人起死回生的“真神仙”。

    这种能力估计还是元帅大人没有的。

    经过五年的打磨,修仙令终于也从最初的万民抵制变成了真正的理所当然,昔时大概还有人会可惜一下坏死在田里的庄稼,如今可好,谁谁都巴望着饮露果腹能得道成仙。

    这等境况也让那些好不容易出山的真正的仙门弟子看了一心绞痛——这绝对是仙门被污蔑的最惨的一次。

    三月初一,照例举行了五年的春狩活动依旧如常,皇上也仍盛了一身的精神,将眼见的所有颓景视为“道化”施行的成功,见了路上行人个个一副饿死鬼的模样反倒觉着那才是真正的“仙姿”。

    果然已经中毒至深,无药可救了。

    满朝文武随着龙驾一路行至城外皇家狩林猎场。

    又见金火骑金灿灿的铠甲从天边亮来,吓得林中一票小杂妖四下寻着树洞地坑藏身,生怕被那丧心病狂的国师拎出来当炼灵的材料。

    狩猎的营帐扎在林深处,易尘追作为被迫随行的一员,又不想跟那些不熟识的货色混在一起大谈酷刑、“修仙”,便只有勉强压制着闷闷不乐站在一边,倚着树干瞧着那些扬着几分“行尸走肉”的气质的金火骑将士忙活着安营扎寨。

    “陛下正找你呢。”璃影拎着剑走来,面色一如既往的不冷不热,额头却挂着几许薄汗,大概也找了他好一会儿了。

    易尘追听言也没多说话,轻轻叹了口气,便抱着手闷声不响的冲一早就扎好了的皇上的营帐走去。

    璃影本能的也跟了一步,易尘追却突然回过头来,道:“你就别跟我一起去了,和魏兄他们待在一起,皇上这边我应付就够了。”

第二百一十章

    “你一个人没问题?”

    “我也没招惹他,没什么难应付的。”易尘追笑了笑,便转回脸去继续走他的路。

    璃影也轻轻叹了口气,如他所言,回去找魏清和鬼曳了。

    皇上的龙帐外站了一排金甲战士,森冷如傀儡,两眼也呆滞,瞧着一个方向便是直愣愣的,似乎木偶的眼睛都要比他们来得有神。

    易尘追只扫了这些重甲士兵一眼便掀帘入帐。

    帐中围聚着新一届六部尚书,皇上废除了丞相一职,此后协助皇上处理各种政事的职责便落到了国师大人头上。

    “臣参见陛下。”易尘追单膝落跪,陛下却是兴致甚高的罢了他的礼。

    “听说这片林子里出现白鹿,一会儿朕可要与你好好比试一番,看咱俩谁能猎得此鹿。”

    白鹿自古便是吉瑞的象征,也是性情温良的灵兽,极其罕见,就算不信它能带来福吉,也不当将其当作猎物射杀。

    “白鹿乃是吉瑞的象征,既现于国中便当爱护。林中珍兽众多,少猎一匹白鹿也无伤大雅……”

    “够了。”皇上的兴致被易尘追淋头浇了盆冷水,心下颇有不悦,“一头白鹿而已,我大黎蕴灵者甚众,哪里还用得着稀罕一头畜生带这点福分。”

    如此,易尘追也就不再多言,默默的退立一边——

    却偏偏不巧的站到了国师大人同向的位置。

    也不知易尘追身上到底有怎样迷人的气质,这位连皇上都要巴捧着的“神明”才一见易尘追站了个同向,便不动声色的挪了过来。

    易尘追至今都无法分辨这位国师大人到底是活的还是死的,只是这货一走近,便有一股邪戾的杀气逼近,叫他很不舒服。

    “大人好歹也做了这么些年的首司,杀了生灵无数,怎还存着一身怜悯?”他此言问的十分阴邪,压根不像是问,根本就是在挖苦。

    易尘追目不斜视的也懒得搭理他。

    “业火的红莲就该有嗜血的样子……”

    易尘追终于忍不住偏了丝目光瞧来,却正好对上他镀金的眼瞳中一抹将敛不藏的杀意。

    易尘追到底还是没有搭理他。

    营帐全部搭好后,皇上便兴致勃勃的驾着他的白绸骏马率先闯入了林中。

    虽然易尘追泼了皇帝一盆冷水,但皇帝还是很有跟易尘追一较高下的心情。

    皇上遣散了所有随从,只单骑与易尘追并驾。

    “一会儿便凭猎物一分胜负。”陛下如此道。

    “听陛下安排。”

    “好,那未时一刻营中相会。”

    两人策马行至一条岔路便分了道。

    终于撇开了皇帝,易尘追大舒了一口气,顿觉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

    皇帝一路箭无虚发,野兔子射了不少,却是半天也没找着所谓的白鹿,正觉烦躁之际却忽见一抹幻风似的白影一闪而过。

    皇帝蓦一惊神,下意识便已张弓搭箭,然指过去却未有微风一缕。

    这大白青天的总不至于闹鬼,于是胆肥了五年的皇帝也就不怕什么幺蛾子,暂收了箭势便策马往那幻影飘过的方向走了过去。

    不知为何,今年这林中的走兽少的可怜,寻了半天居然野兔就是唯一的收获。

    林中草木似也不及往年繁密,叶隙甚至无法将阳光裁成金屑,大片大片的光芒相连,只偶然间有枝影零碎,就连昔年充斥了整片林子的鸟鸣虫啼也半点不闻其生息。

    整片林子都静谧得令人生厌。

    耳畔的风声也不及策马狂奔时的热闹,马蹄声也显得冷淡。

    腿利索后的这五年里,从没有任何一时会像此刻这般令皇上感到深深的烦躁。

    在一片毫无生机的林子中,连狩猎都变得无趣了。

    却忽而又见颓林中跃过一道白影,仅余光一瞥便又侵散了皇帝心底浅浅燃起的烦躁。

    那白影又在树影参差间窜远。

    这回皇帝可算是看清了点——似乎正是那头传说中的白鹿。

    “驾!”皇帝当即策马追去,一路快奔而过,风声又在耳畔呼啸,嘈杂一瞬也清净了烦闷。

    或许但凡有点声响都能为这颓寂的林子添上几分生机。

    忽而,白马乍停,马匹一声长嘶小跃了一步,便在原地踏着碎步。

    那头原本温顺的俯首在一人面前的白鹿被马匹的嘶鸣惊得一窜逃远了。

    而那人影却还留在原地,仍半抬着手保持着抚摸白鹿的姿势。

    阳光下那抹身影窈窕清丽,雪白的披风笼身曳地,帽檐半露娇容侧颜。

    皇帝呆在原地,而她也略略转过眸来,却见一双琉璃色的眸子映阳光而璀璨,一眼真容倾城,竟叫看惯后宫佳丽的皇上都乍是惊为天人。

    璃月淡淡瞥清了来人便形影一晃,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姑娘!”

    皇上惊驾而追,而她却走得比风还快,真是眨眼就没了形迹,甚至连一缕余风都不留。

    但那姑娘的惊鸿一瞥却是真的砸进了皇上心坎。

    这等绝色实属世之罕见。

    ——

    另一边易尘追也是百无聊赖的任着马匹踱步穿林, 虽说是出来游猎,但实际不过就猎了三两只兔子回去交差,更多的却是一箭也不想发。

    慎灵司的标配服饰仍与铁麟军走得是同一路色泽,黑得连乌鸦都自惭形秽。

    玄衣配棕马,森压压的,一看就不像是好惹的茬,实是可惜了易尘追这副天生温良的性子。

    易尘追闲的发慌,便顺手摆了摆马鞭,扬落了一阵翠叶。

    落叶虚坠了须臾,忽悠一抹浅风掠过,带了浮叶一旋又落,一抹晃白的影从他余光里一闪即过。

    易尘追敏然回头,却还不见那身影,便有一双手从他腰后环了过来,纤纤玉指间捻着一朵清霜凝成的小花。

    璃月将下巴轻轻搭在他肩头,浅声道:“我回来了。”

    易尘追从她手里接过那朵小霜花,举在眼前迎着阳光转赏了片刻,“义父终于许你离开沧海阁了?”

    璃月点了点头,“我已经过了试炼。”

    听了回答,易尘追便略略侧了身,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就算过了试炼也不许胡乱行事。”他这一眼余光也恰好瞥见了璃月的模样。

    上一次见她还是在她及笄之礼时,也才一年不见,竟就完全出落成大姑娘的模样了,姿色娇妍得触人心弦。

    璃月轻轻揽箍紧了易尘追的腰肢,“我不胡乱行事,我帮你办事。”

    易尘追苦涩一笑,“还说不是胡乱行事?”

    “嘁。”璃月在他耳畔轻轻幽怨了一声,“所以你就是在胡乱行事喽?”

    易尘追无奈的摇了摇头,“现在的京城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我是身不由己,你拣了这个时机入京可不就是胡闹吗?”他的尾句严肃了几分,也略略偏过头去打量璃月的神色——却发现这姑娘竟张扬了一脸狡黠。

    “……”易尘追沉吟了片刻,“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璃月讳莫如深的一笑避过了此答,便轻巧的跃下马背,斗篷的帽兜一落,她一头雪银的长发便倾落如瀑,仿若一片月泉。

    “月儿!”易尘追唤了她一声,她便轻盈的转了个身,冲易尘追做了个鬼脸,“我回家等你。”

    ……果然,姑娘大了就管不住了。

    ——

    却在林木层叠遮掩处,追了那抹白影一路的皇上恰在远处瞧清了这一幕。

    瞧着那天仙一般的姑娘温驯如白鹿的在易尘追的马上待了良久,亲密的仿若一对有情人。

    隐隐的,陛下嗅到了一股诡异的邪火怨息在自己心门中焚燃,在看着那天仙又一次消失后便也勒马往回,似乎也被这花前月下的一幕给浇凉了打猎的兴致。

    易尘追身边的两个姑娘姿色各有千秋,也光就这两人便足以艳雅皇上整个后宫。

    只是璃影素来宛若一座暗藏杀意的冰山,皇上纵有心欣赏她的美貌也着实没法想象将她占为己有——毕竟这样一个冷冽的女子绝不是一座宫城便收服得了的。

    但不可否认的是,璃影也的确长了一副值得令人觊觎的美艳姿容,但她是孤峰绝岭上的霜冷之花,可望不可即。

    可今日这个白发的姑娘却是一副娇美而温婉的模样,瞧来不似璃影那般冷不可望,反倒很让人有种想将她据为己有的冲动。

    ——

    易尘追大概不知道皇上看见了他这貌美的妹妹之后生了点怎样的心思,只是等他回营时便已见那些傀儡似的金火骑将士正忙活着收拾才刚刚搭好、都还没晒热乎的帐子。

    皇上先他一步回到营中,然后啥也没说啥也没做,直接就下令撤营回京。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易尘追见了这风雨变化般的诡谲情况,还真是有些懵。

    璃影远远见了易尘追牵马回来便快步迎了过来。

    “刚刚林里发生了什么?”

    易尘追懵里懵懂的瞧着这撤营的诡谲场面,摇了摇头,“我都没在林里见到皇上。”

    璃影蹙了蹙眉,“刚才皇上一回来就很不高兴,你确定没有招惹他?”

    易尘追神色莫名沉落的瞥了璃影一眼,“刚刚月儿来找了我一趟。”

    璃影稍稍一惊,“她前天就给我来信说要回京,对于京中的情况也很了解——而且,以她的身手,完全做得到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大部队之中,避开一个皇帝,绰绰有余。”

    “她给你写信了?”易尘追大骇——居然就他不知道?!

    璃影轻轻挑了眉梢,瞥了他一眼,“等你真能娶了她再指望管她吧。”

    “……”

    这姐妹俩真是……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不过傍晚,初晨才离了京的大部队便又浩浩荡荡的开回了黎州,满朝文武不明所以,就连一向对陛下了如指掌的国师大人也纳了个闷儿了。

    等易尘追和璃影回到帅府时已近二更,璃月却也才刚从她母亲屋里长谈出来。

    夜时覆在黎州上空的那个血色牢笼似比白天看见的还有阴浊邪戾。

    怜音带着璃月一同走出屋来。

    橘红灯火也被天上幽絮的浓浊血色坠染得有些沉暗,灯光落在脸上,也在两张娇妍绝美的脸上蒙上了一层幽沉的氤氲。

    仿佛将整座黎州都罩成了一座鬼城,而且也的确在朝着地狱的方向狂奔前进。

    “他的实力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他到底只是一缕残魂、一丝怨念罢了。”

    璃月循着她母亲的目光抬眼,恰好见了凌悬在血幕中央,一枚隐隐泛着金辉的灵团。

    “他能控制的只有这座城?”

    怜音点了点头,“光是控制这座城便已耗了他大量灵力,他手下的所有战斗力都是以他自己的灵力为灵源支撑。”

    所以,不管他如今的架势看起来有多强大,论其根本,始终是在孤军奋战。

    璃月落下眼来,“他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怜音也淡淡收了目光,轻浅一叹,“或许根本就没有目的……”

    只是一丝怨念罢了,哪有什么理由谈得上是“目的”?

    “这一切也该终结了……”怜音转过身,才迈了门槛一步便又留了一眼,“摧毁他最好的机会就是在他濒临崩溃的时候——不过这件事不需要你来做,你只要,做好接受他人离去的准备即可。”

    “娘……”

    说完那番话,怜音便没再多留一眼,关了门也彻底堵绝了璃月追问的机会。

    但逢战事必有牺牲,这个道理璃月不是不懂,只是当这个话题被森冷冷的砸进心里时,多少还是有些哀痛。

    璃月哑默无声的出了此处小院,却才转进邻院便见璃影坐在檐上,本是望着天空,但察觉了她的动静便落下眼来。

    “你今天碰见皇上了?”

    璃月轻盈跃上屋檐,在她姐姐身旁坐好,点了头,“他应该也看见尘追哥哥了。”

    “引起他的注意,想做什么?”

    璃月两手环抱着双膝,沉着目光,勾了抹浅淡的笑色,“皇帝是那个人最大的一颗棋子,只要拔了这颗棋子就能阻止事态继续恶化下去。”

    “你真觉得这样能阻止?皇帝的尊贵只是在凡人眼中罢了,对于那个‘人’而言,他到底只是一颗随意可以丢弃、根本就无关紧要的棋子。”

    “我从娘那里得知,那个人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理智,他只是一个偶尔可以压制自己情绪的疯子罢了,想要惹怒他并不是一件难事。”

    “你就这么有自信可以摆弄他?”

    璃月摇了摇头,“不是摆弄他,只是激怒他而已。”

    “激怒他,到底有什么好处?”

    璃月垂了眼,“也许没有好处,但也不该就这么一直僵持下去。”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璃影终究还是妥协了。

    “确如你所说,真的不能再这样僵持下去了……”

    “那就尽快解决吧。”璃月站起身来,有意扬了一腔仿若喜悦的模样,“那尘追哥哥就拜托姐姐了!”

    璃影几有几分忍俊不禁的,敛着笑又无奈的摇了摇头,“你觉得易尘追会放你去冒险吗?”

    璃月不以为然的跃下屋檐,有恃无恐道:“等他真能管得住我的时候再说吧!”

    然她这把嚣张却眨眼就崩灭在了转身的一瞬。

    ……不知易尘追在这房檐下站了多久,黑灯瞎火的又穿着一身黑衣,屋里屋外不点一盏等,活跟个鬼影似的,不细瞧还真看不见。

    “尘追哥哥……”

    易尘追倚着檐柱,抱着手,眉眼暗敛在屋檐的阴影中,只有语气沉冷:“我还真管不了你了是吧?”

    璃影在檐上听见了动静便下凑了个脑袋出来张望,视线实在不佳,便又翻越下檐。

    璃月朝她姐姐递了个求助的眼神,璃影却视若无睹的伸了个懒腰,堂而皇之的走了。

    “月儿。”易尘追压冷了嗓音。

    璃月强行鼓足了一腔勇气,又仗着多年来对易尘追性情的熟悉,便有恃无恐的背过身去,故意不搭理他。

    易尘追天生就不是个擅长收拾人的性子,尤其再碰上璃月这个性情温顺又古怪的小妖精。

    没办法,易尘追还是放温和了语气,“月儿,皇上那边的事有我抵着就够了。”

    璃月依旧没有应他。

    易尘追走近前去,从后头轻轻扯过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都拉转了回来。

    易尘追双手轻轻扶着她的肩,“别闹了,乖乖回沧海阁待着。”

    璃月故作了几分认真,似乎的确是思考了一下易尘追的这个提议,然后才嘟囔着答道:“为什么要听你的?”

    “……”易尘追这还真是头一次觉着这丫头是真被他给惯坏了,“因为我是你哥哥,所以不能让你去冒险。”

    璃月悠悠飘开了眼神,“只听说过出嫁从夫的,可没听说过要从哥哥。”

    易尘追差点没给她这一句给噎晕过去,两手一抱,“这些东西谁教你的?”

    璃月狡黠的瞥了他一眼,张扬道:“你教的!”

    易尘追真懵了一下,“……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这些?”

    璃月自有一番神秘的不回答他这问题,却是一踮足尖飞快的在他脸颊上啄了一下。

    易尘追顿如挨了五雷轰顶一般,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璃月却就狡猾的趁此机会开溜。

    “月儿!”易尘追终于晃回神来,却也只回了个头,璃月便已闪进了屋里连门都关严了。

    ……可能,他的确管不下这丫头吧……

    ——

    次日早朝方罢,皇上特地留了原本就事务压身的易尘追,却又叫易尘追在殿外等候良久。

    易尘追晾竹竿似的杵在大殿外,殿内却是陛下和国师大人在琢磨。

    国师大人对风月之事向来没什么兴趣,既不干涉这小皇帝,也不打算在这事上辅助什么,于是这一整场谈话他老人家都保持了一种格外高贵冷艳的姿态,多一句话都懒得说。

    但这皇帝絮絮叨叨的,委实有些烦人,国师大人终于还是扛不住他这连珠炮了,便故作慵懒的打了个哈欠,“易尘追不都召到殿外了吗?陛下若实在对那女子有意直接叫他奉上来便是,何须如此多言。”

    这皇帝昔年就算再软包也还从来没有被自己手下的臣等直接数落为“多言”。

    皇帝的自尊心冷不防的受了一记暴击,便也冷下脸来,“若那女子的确是易尘追的心上人,朕如此夺人所爱,岂非失道?”

    这小皇帝果然是深深沉湎在这妖孽国师给他编织的“贤君”美梦中,还真当自己是一代明君,甭管做什么,总得提前问国师一声,只要能从这妖孽嘴里听见一句赞同,便可坚信自己“贤而有道”的做法。

    起先这妖孽还觉着几分新鲜,所以有心情搭理他,如今却是越发觉着这废柴的小皇帝没用且无能,故连敷衍都敷衍得不甚走心了。

    “若觉失道就别惦记人家,非想将那女子笼入宫的话,区区一个易尘追又能做什么障碍?”

    国师大人今天似乎是不挑火不开心,语气似冷非冷的,连脸色都抹得似笑非笑。

    皇帝额间的青筋跳了跳,像是一股火气蹿头,便道:“将易首司请进来吧。”

    边上木偶似的太监便驱着诡动的关节走出店门,扯着鹦鹉般的嗓门将易尘追吼进了殿里。

    国师看着那肢体僵硬的太监,心下莫名烦躁,只觉着这东西着实烦眼睛。

    易尘追入殿照常行礼,似乎并不怎么在意方才在殿外莫名苦候的事。

    “平身吧。”皇上冷飕飕的免了他的礼。

    易尘追站起身来,也不想主动说话。

    皇上也没绕什么弯子,直接就一针见血道:“昨日朕在猎林中见一白发女子,她是你什么人?”

    “……”易尘追暗暗压下心底邪烧的一股火气,深觉这皇帝是越当越荒唐了。

    好在元帅少爷多年养出了一副顶好的性子,就算心底有再多不满也不会轻易透露心情,故还是如常不冷不热道:“青梅竹马。”

    才听一青梅竹马,皇上脸上便现了更足的不爽,又道:“她怎会出现在猎林之中。”

    “管教不当,若惹陛下不悦,臣愿受罚。”

    “倒也并无不悦,只是那片猎场乃属皇家,她如此无声无息的潜入,多少有些容易令人误会。”

    “她的确是来找臣的,只是不懂禁中规矩,别无他心,但此事也的确欠妥,臣愿代她受罚,回去也必将严加管教。”

    “她只是你的青梅竹马?”

    易尘追暗暗品了品此问中的别番意味,深重揣推下来后,还是咬了咬牙,道:“也是未婚妻。”

    这回,皇帝的心是真漏了一拍。

    易尘追咬着牙答了这话后便极快的瞥了龙椅上这位荒唐一眼——嫁谁也不可能把她送进宫受这拘束!

    “那爱卿还真是好福气……”皇帝不冷不热的“赞”了这么一句,大概到底还是没有那个胆量直接把元帅的儿子给得罪了,于是斟酌了片刻,到底还是压下了贼心,道:“ 这里也没什么事了,你先退下吧。”

    “是。”

    看着易尘追的背影迈出殿门,心底又隐隐揣起了鬼火。

    国师大人却偏偏挑在这当上冷讽:“陛下不是很惦记那姑娘吗?”

    陛下似乎也看出了这货没安好心,便作势理了理袖,“国师就这么想看朕夺人所爱?”

    “那不是我想看到的,而正是你心中所想。”国师的嘴赏不赏那二两薄面多半情况下完全凭他心情而定。

    “你——”

    国师的心情今天的确烂到了极点,不但不打算给皇帝留面,连此处侍奉的那个太监都不打算多留他一口气。

    国师大人悠悠然的摆了摆袖,“行了,我没那么多功夫陪你玩这些小儿科的游戏,”他摆袖间,转眼又见了那呆木偶一般的太监,便索性一拂袖,直接收了那活人的命,“你身边这玩意儿也该换一拨了,看着就心烦。”

    那太监的性命眨眼便被抽干,直挺挺的僵尸似的砸了下来,陛下怒而起身,牙关磨得发响,却空落落的发觉,他到底没本事奈何这个家伙。

    恍然梦醒一般,皇上突然发觉,这京城之中大概已经没有他的实权了——不论是金火骑亦或是宫中这些活人,几乎没有一个人还有心向着他。

    这样的局势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发展起来的……

第二百一十二章

    易尘追出了宫门却没照旧往慎灵司去,而是临时转了个道,先回了帅府一趟。

    去年因为东海有些事务繁杂,君寒便临时又将舒凌调了过去,没了舒将军的打点,这帅府不知不觉的又冷清了几分。

    易尘追匆匆忙忙的跨入帅府,见了管家便问:“月儿去哪了?”

    以他对璃月的了解,这丫头绝对不会老老实实待在这。

    但那神不知踪迹鬼不觉形影的丫头,老管家一个**凡胎的老头又如何能知。

    “这、应该还在府中吧,我也没瞧见她出去……”

    易尘追点了点头,“我进去看看。”

    也果真不出易尘追所料,待进入府深去也的确不见那丫头踪影。

    易尘追真是无奈的叹了口气,终于彻底接受了他管不下这个丫头的事实,老老实实的去找帮手了——

    他一路摸进元帅大人空落了五年的院子,敲了敲怜音常年紧闭的屋门。

    怜音正在屋中凝息稳神,听了敲门声便睁开眼来,也起身过去开了门。

    “怜姨,”易尘追乖顺的唤了一声。

    怜音笑着让了路邀他进屋,“今日怎么有空这么早就回家?”

    易尘追哪里是有空回家啊,分明是家里有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妖精才不得已钻空摸回来打探情况。

    “月儿又出去了吗?”

    怜音疑了一下,“她不在府里吗?”

    “……”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个姑娘也能这么放养!

    易尘追也无奈了,脑袋一耷拉,“怜姨好歹也看着她点吧……”

    怜音失然笑了出来,“能看住她的人也只有元帅了。”

    奈何元帅如今远在天边,实在是鞭长莫及。

    “你呀,就放心好了,她有自己的分寸,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易尘追欲哭无泪……

    怜音却笑着给他斟了杯温茶,“你光是顾着慎灵司里的事就够费神的了,她要是真惹出了什么乱子,叫她自己去收拾就好了。”

    易尘追乖乖接过怜音递来的温茶,“可有些乱子哪是她自己收拾得了的……”他这语重心长的,比人家亲娘都来得牵肠挂肚。

    怜音瞧了这少年老成的模样,又是可叹又是忍俊不禁,最后还是婉柔道:“你义父自小便将她交由紫魅教导,这些年来自然也得到了紫魅的真传,虽然行事的路子野了些,但也是元帅选择的、最适合她的道路。”

    只要提及君寒,这事对于易尘追便更增了说服力。

    但易尘追还是有些疑惑,像璃月这么惹人怜爱的姑娘,为什么偏偏要让她去修杀手的道。

    ——

    璃月幻如魅影一般溜溜达达的飞檐走壁,横逾了半座黎州城,又神不知鬼不觉的跳进了宫墙,似比幽灵还诡秘。

    自打那个屠庄的凶手被提拔为国师之后,宫城里那座闲置了几百年的梧桐殿也得以重建亭阁,一朝重生,竟比初时更为奢华艳丽。

    整座梧桐殿一砖一瓦皆为艳丽端正的红色,哪怕只是铺地的青砖也要以朱砂浸染。

    宫苑中遍地赤烈的曼珠沙华,远远观去,便是辉煌宫城中最为璀璨的一枚血色琥珀。

    璃月远远的往那个方向张望了一眼,临风依稀嗅出了沉沉淀在血色宫殿中蠢蠢欲动的杀气,抬眼也正见那浮在上空,嵌在於红法阵中央隐隐散着金辉的阵眼正好悬在此殿上空,隐隐勒成了真正蓐收的神符。

    君本神明,奈何为魔……

    璃月远远的朝那张望了一番便轻巧的跃下了屋檐,神不知鬼不觉的晃进了皇上的后花园。

    此时皇上正好也闷闷不乐的在宫中信步流连,沉着一腔幽郁无处可发,实在闷的发慌想跟旁边人讲句话,结果一转头,见的都是一群呆若木鸡的木偶脸,霎然一瞥,愣给皇上原本就不美丽的心情更凭添了一层阴雾悠绕。

    却一错眼蓦有一缕余光瞥见一翩白影,顿时便引了皇帝所有目光。

    然而肉眼凡胎的速度到底还是稍逊了一步,那魅影般犹如幻觉的身形早已跃离不见影。

    那幻觉似的影子飞窜的速度冷不防的在皇帝脑海中提起了有关那个少女的记忆,蓦地便在这年轻而初归了血气的皇上心里燃起了一把璀璨烟花。

    有一股强烈的直觉驱策着皇帝信步朝着那余光一瞥的方向快步赶去,身后一群木偶般的宫人便也稀里哗啦,一连串的追了过来,却是哑默无声的,仿佛已经丧失了出声的功能。

    皇帝一心惦记着那个姑娘终于没那份闲心来搭理这些看了就糟心的玩意儿。

    ——

    璃月遥遥回望了一眼,见那个傻愣愣的皇帝果然跟过来了便放心大胆的往梧桐殿里闯去。

    此时那位早就丧心病狂了的国师大人刚抽尽了一个宫人的血,正揣着一腔嫌恶,莫名怨愤的侧倚在窗下打盹。

    他所居的殿室内正置着那口朱砂漆就的赤红棺椁。

    他便静静的打量着那口棺材,明知里头只锁了一缕他最憎恶的鬼星的残魂,却还是借着棺材的这抹朱红悠悠的将思忆引去了心底深处尤为温暖的一隅。

    那抹温暖却是来源于同样赤烈张扬的祝融的火焰。

    祝融的火焰才是这世上最纯粹、最明净的红色,比窗外的曼珠沙华、整座梧桐殿的朱砂,以及如今黎州城上空的血红法阵都更加艳丽灼目,是这世上绝对无可替代的。

    即使在鬼星的体内暗燃了这么久,也没有被那只凤凰岛邪怨玷污。

    他的目光随着思忆渐渐挪至窗外。

    以整座黎州城蓄养了五年的法阵差不多也该成了。

    他算了算日子,再过不了几天便有赤星现世,可借血红的亡星余辉将法阵最后一层推启。

    只要有了天象之力,就算是神明应该也能复活吧……

    他幽深的瞧着被血色法阵遮掩得迷迷蒙蒙的天空,冰凉了许久的心扉隐隐的腾起了一股温热,似乎已经提前为即将到来的重复喜悦了。

    “娘说的果然没错,现在的你实力已经被消耗得十不存一了。”

    国师冷不防的被这一声冰冷给狠狠砸回了孤寂的现实中。

    他狠狠掷过眼来,方才在心底一隅中舔出的片许柔暖眨眼便被一眼狠厉给掩藏了无踪。

    璃月端然坐在那口朱红的棺材上,笑色黠然。

    国师大人沉住一身杀气,站起身,落了一脸危险的冷色,“君寒的女儿?”

    他这莫名一句冷不防的激了璃月心下一跳,而她最大的反应也只是眸光不动声色的闪跃了一下,更多的,却没有半分异色,也谨慎的将心下的惊涛骇浪给抚藏起来,仍旧专注的面对此局。

    “倘若是你父亲在此,我倒还需要顾虑一二,”他冷冷的站在窗前,留了璃月一眼便大方的背过身去,正面朝着窗外,“但你这个小丫头,本座还不放在眼里。”

    璃月也淡淡笑了一下,算是彻底抚平了心底的波澜,便平静无奇的,指尖捻起一枚纤薄如蝉翼柳叶的飞镖。

    他在窗边冷笑了一声,淡淡挪了一丝余光过来,“你想偷袭?”

    “既然被你发现了,就不算是偷袭。”此言既落,一枚细银的流光即如闪电飞出,他正想暗嘲可笑时,却愕然发现此镖携来了一股极其不妙的凛冽冰息。

    他正想惊愕这丫头怎么也会有仿似君寒的威力时,此镖便已在他眉前三寸的位置横裂成了一幕凛然灵势,迎面袭来的一股威压直将他整个身子掷出强而出。

    朱红的梧桐殿里腾地掀起一阵缭烟,皇上恰好一步落停殿外,不禁为此一怔,一股莫名的恐惧傍心而起。

    ——

    一幢奢丽的赤红楼屋眨眼间便坍成了一堆废墟,杂尘残砖间却又见霜花隐隐冒芽。

    不可一世的国师大人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一个小丫头一镖就给炸成这残样。

    到底是**凡躯强度太弱,倘若是他昔年的神躯,别说是这丫头了,就算是君寒本尊也未必能拿他怎么着。

    璃月的身形悠悠半浮在空,足下垫着那口赤红的棺椁,就似一只洁雅的幽灵。

    国师站稳身子,顺便抬手拭净了唇角的一丝溢血。

    他冷冷笑着,抬起眼来,“小丫头,你以为这样就足以击败本座吗?”

第二百一十三章

    时方不过午,易尘追本来跟怜音交谈得好好的,却不知为何竟突有一阵倦意袭来。

    此倦一上头,便如开闸的滔滔江水,连反应都来不及反应,眼皮便已跟坠了铅块一般,掀都掀不起来了。

    易尘追极快的扶住额角,却觉倦意中又夹裹了一丝绕脑的眩晕。

    怜音沉沉瞧着这个少年神识愈发恍惚,浅浅淡淡却又沉重的吐了三个字:“对不起……”

    她那三个字吐得极轻极缓,仿若一丝飘零的浅风,如幻如虚,轻飘飘的拂过易尘追耳畔,却更引了他的梦识。

    易尘追终于已经混沌到了随时都能沉睡去的状态,却还强撑着一线没有彻底放开意识。

    怜音站起身,从后头轻巧抚住他的双肩,缓声道:“安心睡吧,没关系……”

    她似乎又在易尘追身上施了个轻柔的小术,温温浅浅的终于叫易尘追放开了最后一丝神识,“……怜、姨……?”

    易尘追终于昏睡过去了。

    怜音扶着他的肩将他的上身轻轻摆在桌面上。

    到底还是不得不走这一步……

    ——

    压在城池上空的法阵乍然崩裂了一条隙痕,阳光见缝即落,蓦然砸如一片昏暗中,见光的活人却都跟见不得光的恶鬼似的,避之一闪。

    璃影本拿着新案的卷宗在琢磨,却有一道金灿晃眼的阳光劈头盖脸的砸到他面前,悠悠然的映亮了一小抔明泉般的光泊。

    黎州的城墙里已经将近五年没有见过阳光了。

    璃影呆了一瞬,便抬起眼来,却觉瞳仁一刺,又闭了一下。

    血蒙蒙的天空终于裂了一丝清明。

    璃影从未有任何一瞬觉得阳光如此灼目。

    却听宫城方向乍来一声巨响,轰隆一震,整片大地都在颤抖。

    ——

    国师的确没有想到一个小姑娘居然会有如此超脱凡俗的威力,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几乎要迸破他苦苦耗了五年的局。

    而那满城的傀儡真到了实战时却是那么的无用,甚至连赏心悦目的作用都起不到。

    “本座……本座准备了那么久,岂可让你一个小丫头轻易打破……”他愤恨的起身,璃月重又张起了一身灵势。

    果然也如怜音所说的那般,这个“人”不死不灭,即使文弱的像只蚊子也绝对不是好惹的茬。

    被国师大人仁慈赋予了意识的最金贵的傀儡——皇帝终于也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

    虽然这小皇帝的确是个相当讨人厌的废柴,但作为大黎最尊贵的存在,国师还是勉为其难的将其养成了最为完整的祭品。

    然而险局当前,实在不得已,他只能提前将这个祭品牺牲。

    蓦见一道血光迸起,璃月一步稍撤,却就这一撤,那家伙便得了空将鲜血完全收尽,再回手便是一记凌人杀招。

    金光掀尘而起,璃月侧身一避,袍袂一绽,旋即便将一柄霜灵汇成的寒刃剜进他的心窝。

    打了这么半天,璃月终于抓住了这个将霜寒灵力灌入他魂元的方法。

    这一招也果真有效,只一击便将这咄咄逼人的家伙给逼退了数步。

    飘在天上的血色法阵登时又被豁开了一道足可见日的裂口。

    这一把寒霜恰巧塞入了他冰凉的心扉,两相交应共成一把藏恨的幽苦。

    怜音一早便交代过璃月,点到即止,只要将他封在这副躯囊中即可,若是做的太过火,再把他杀“死”的话,他一定会立刻更换一副躯囊,解释就不知又会出什么乱子了。

    想彻底把这家伙解决干净,目前唯一的办法便是将他连魂带魄捎出中原大地,在海上寻找封印或消灭之法。

    他终于也品出了璃月这一招的真实目的,便咬牙切齿的,怒瞪住璃月,“又是她……又是那个女人吗!”他一声暴怒这,不顾身中渐有灵锁束缚的麻烦,就是拼着耗伤灵脉也想将这一击全全施展出来。

    璃月足尖点地一跃,然这一击也到底没有打出来,而就在临将脱出的一瞬被横来的一道猛势给狠狠的挡了回去。

    烟起迷蒙,尘飞雾扬间一道裹着焰影的身影行来,璃月惊了一下。

    怜音闲然踱来,易尘追便跟在她身后。

    璃月怔怔的瞧着易尘追,见他虽然是跟着怜音一路走来的,但实际却是紧闭着双眼。

    不知是什么狠狠的剜了璃月一刀,她猛然想起昨晚她母亲最后关门时一缕呼之欲出的决绝。

    国师大人似乎也没料到局势会直接扭转至此故也有些惊愕。

    他的确是疏忽了,在城里收服了这么多傀儡之后,他的实力大大折损,以至于竟会着了这个女人的道。

    ——

    璃影顿见城中大变,心慌意乱的却没朝着炸出动静的宫城而去,而是折向往帅府赶去。

    璃影快马驾至门前,顾不得下马,直接便嚷着冲守门的卫兵问道:“公子回来了吗?”

    “刚刚被夫人带出去了。”

    ——

    “娘……”璃月轻轻唤了一声,便想动步走来,怜音却鲜有冷色的喝了她一声:“别过来。”

    璃月顿了一步,终于确定了这番形势极其不对头的地方,“娘,你想把尘追哥哥怎样……”

    素来柔婉的怜音今日却扬着一身与她形貌极其不符的森冷杀气,昔年的温柔就像是一层脆弱的伪装,在真正的阴冷面前,脆弱不堪。

    见到怜音,那位不可一世的国师大人终于感到了一股透骨的恶寒,果真品到了相当的威胁。

    “你想怎样?”

    怜音缓缓踱近了两步,在他紧张的注视下冷漠的张开双臂,环住了他的肩颈。

    一副冰冷的躯囊却能感受到另一个同样的灵魂的温度。

    怜音在他耳畔轻轻开口:“我们是一样的,所以我可以理解你,也可以帮你……”

    这话却叫他愕了一下,久远的记忆漫上脑际,翩飞若雪,凉薄却透着温暖。

    然而还没等他品足这把温暖,后背一阵彻骨的同意便冷不防的将他打回了残冷的现实。

    怜音似乎是温柔的抱着他,实际却冷飕飕的唤了一枝灵汇的藤蔓,生生捅穿了他的身板,将藤间剜进了他的脏腑。

    “你……”他挣扎了一下,怜音却又将藤蔓绞深了些,同时更锁住了他的动作,“该解脱了。”

    ——

    从帅府赶到宫城的距离向来很近,但今日这段距离却格外坎坷。

    璃影策马闯出巷道,却见半座城的活人都成了行尸傀儡一般,连同那些蕴了灵的金火骑将士在内,一切都陡然诡异成了所有人早就预料到的模样。

    与此同时,宫城里突然暴起了一阵闯天的血光,那血光中还夹杂着丝缕浅金,而更不妙的是,璃影似乎还依稀品到了凤火的意味。

    似乎所有人心里都藏着秘密,而这些秘密渐渐由一根线引连在一起,却最终成了不知情者心上的血口。

    璃影完全忽视了所见的一切障碍,一匹黑马横冲直撞过街,却还是耗了将近等闲时两倍的功夫才终于赶至宫门前。

    却也就在她近到宫门的一瞬,整座宫城都为一阵腥浊的烈火侵蚀成了一片血色火洋。

第二百一十四章

    “尘追哥哥!”

    易尘追的意识不知是模糊还是清明,灵脉中的烈火转眼便将周遭浸入一片汪洋烈火。

    易尘追却跪在废墟之中,双手紧紧捂着脑袋,近身的烈火却成幽浊。

    璃月被这一道猛势狠狠弹飞。

    火光灼燃间,蓦有一道森绿的幽光迸裂,血色的法阵彻底碎成漫天流莹。

    ——

    整座京城彻底陷入了混乱。

    黑甲营却依旧不动如山,真像是一群无情无心的铁傀儡。

    寂静冷漠的营中却忽而掀起了一分薄浅的涟漪。

    兵符被启。

    ——

    “易尘追!”璃影冲着火势激嚷了一声,然不论她的嗓门放得有多大,终究也只有被烈火吞噬。

    凤火灼灼,宫宇楼台倾落火洋,漫天血色荧光仿若飞火流莹,坠入火洋却成虚无。

    却见火海中缓步行出一个身影,却不是她所期望的易尘追的身影。

    那抹身影由远及近,最显眼的却是一头银发。

    君寒抱着璃月走出灼灼火海,一言不发,沉压着一腔幽落。

    “元帅?”璃影怔怔然的瞧着君寒一路走近。

    君寒将璃月双腿放下,交由璃影扶住。

    在东海待了五年,好不容易回趟“窝”,居然就已经被霍霍成这样了。

    君寒无奈的摇了摇头,“把她带回去。”

    元帅大人简略的交代了这么一句便又转身没入火海之中。

    ——

    易尘追脑海中昔年的混沌终于在这一瞬彻底归了清明。

    却又是那似熟悉又似陌生的惨呼声在脑海中泛迭不休,剜心的绝望嵌入骨髓,掀得他心底业火惊骇,整副骨脉都仿佛被置入了炼炉一般,滚灼的撕心裂肺。

    易尘追终于看清了那段血色的记忆——在一片幽暗中,蓦有一人瞳仁嵌金,举刀向他挥来,一记冷刃毫不含糊的斩落胸前。

    那一道血口几乎撕裂了易尘追的半副身躯。

    视线再被鲜血染红,死亡的冰冷附体侵骨。

    鲜血忽而转为一片幽玄,易尘追两眼暴睁,却见逐为玄浊侵染的火海中森森站了一抹黑影。

    他站在十步之外,手里捧着一盏光芒渐渐落为幽黑的琉璃灯。

    琉璃灯……

    易尘追的脑仁又开始了翻江倒海,像是有人拿着钢锥在他脑髓里搅和,场面却是越搅越血腥。

    “你是……”易尘追的视线混混沌沌的,却还能依稀瞧见那颀长的身影。

    易远光默然无声的捏碎了手中的琉璃盏,泼墨般的玄火倾盏而出,顷刻间便将剩下的所有血红一吞殆尽。

    火海终成了墨池般的色泽,易尘追骨脉吃痛,似乎又被人狠灌了一把烈火入体。

    君寒一路踏火走进梧桐殿,恰见玄火中一抹黑影渐而飘散成烟。

    易尘追孤倒在玄火之中,像是一抹被撕裂重塑的灵魂,虽还聚着整体,却似乎风雨飘摇,一触即破。

    君寒倒是没预料到他的记忆重塑后竟会是这样的局面,也真没想到,他本已犹豫的这一步最终竟会是怜音替他迈出的。

    “尘追……”君寒才缓缓落下身,便有一道灼热的烈刃刺来,却险之又险的在他喉口前一寸的位置抢停住。

    易尘追半跪着身,那攻刃正是由他掌心的灵蕴化成的。

    君寒既没有避闪也没有近前,只静静的瞧着他。

    玄黑的火洋渐渐伏下了杀势,易尘追也压住了焚心的邪息,收回了抵在君寒喉口的火刃。

    “义父……”

    烈火终于彻底熄灭。

    ——

    这次,铁麟军屠了将近半座城才终于勉强稳下了这场惊心动魄的祸乱。

    不知怜音究竟计划了多久,竟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异常险崩的乱局一朝颠覆乾坤,虽然毁了半座城,但到底是打碎了蓐收残魂那不切实际的招魂之愿。

    摧毁了那桩阴谋,却也将自己彻底逼入了绝境。

    笼着城池上空的猩红法阵彻底消散,久违了五年的阳光终于毫不吝啬的倾入黎州,明照的却是一番惨景。

    这桩惨事覆灭的不光是一座城,就连傲立了人间近千年的大黎王朝也终于在这前尘往灵重掀的波澜下化为了史书一笔墨。

    大概也是直到今日,君寒才真正看清了,这个所谓承载了芸芸众生的凡间究竟有多脆弱——

    脆弱到哪怕只是一丝波澜都无力反抗。

    君寒从来不会去计较什么前世今生,似乎也不怎么在意凡世的沦亡,但这些年来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在这尘浪滚迭中苦苦支撑、砥砺前行,若只是为求生的话,他做的这些已经多太多了。

    就在黎州恢复了光明的第二天,君寒沉默的拭净了一柄被他尘封了许久的剑,此剑百里云一眼便认得出——正是易远光的佩剑“惊爻”。

    百里云和舒凌都想两根木桩似的杵在君寒卧房门前,莫名沉重。

    君寒将此剑拭净后便将长剑收归入鞘。

    百里云沉默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道:“易远光的剑怎么会在你这?”

    “他很早以前借给我,但一直没找到机会还。”君寒收了剑便起身,多一句话也不想说,默默的出了门。

    “君寒,”舒凌突然叫住他。

    君寒回头,等着他说。

    “真的不要我们跟你一起去吗?”

    君寒泊然一笑,“跟着去做什么?京城不管了?”

    “谁爱管谁管,你都不管了,我们还管个大头鬼!”百里云冷飕飕的半点都懒得掩藏,君寒却也淡淡的横了他一眼,“不管也得管,想造反也等我死了再说。”

    元帅大人毫不避讳的将这一句决冷道出,却叫那两人俱是一愕,就连素来没心没肺的百里云脸上似乎也拂过了一抹伤感。

    君寒淡淡打量罢他俩的脸色,却忍俊不禁的笑了出来,且笑得很不厚道,“行了,少在这假惺惺的装不舍了,等闲时没少盼我死吧。”

    百里云却回之一冷笑,“我盼的是亲手削你,谁稀罕这肥水流去外人田!”

    君寒无奈的摇了摇头,却又失笑,便转过身,一叹道:“要是下辈子你还惦记着削我,就到时再动手吧。”

    相处了这么几十年,两人还真是头一回从这头狼嘴里听见“来世”之意。

    不由得,又是一股酸涩上头,而再抬眼,那头狼却已悠悠出了庭院,步伐很闲缓,就像是等闲出趟门,横竖不过傍晚便回。

    那两个跟了君寒凡人大半辈子的“下属”跟着元帅大人一路出到帅府门外,恰还是漫天星光,却已见易尘追早早的就在外头等着了。

    突然看到这个莫名生了几分陌生之意的少年,君寒这头老狼竟也难得的晃出了一分错愕,似乎还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君寒在门槛处停顿了好一会儿,琢磨来琢磨去的,似乎在掂量自己到底有没有实际坑过易尘追,或说有没有什么过失能让这个危险的小崽子记仇……

    “义父?”

    元帅大人绞尽脑汁的飞转思绪,然而终究是敌不过这危险的小崽子一声疑唤。

    ……还叫他义父的话应该没什么大毛病。

    君寒不动声色的收起方铺了满心的不安,依旧淡淡然的,迈出了门槛。

    直到走近后,君寒才松了口气的发现,这小崽子除了眼睛色泽有点诡异以外,其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甚至也就除了脸貌更脱了几分稚气以外,整个人比起五年前都并没有什么变化。

    不知易尘追是怎么压下了那炼了个完整的鬼星邪焰,尽管瞳仁已经染成了邪异的朱红,却仍不见半分杀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

    君寒还是头一次觉着自己在易尘追面前会如此尴尬。

    易尘追或许也品出了他义父深藏在心的尴尬,却不以为意的浅然一笑,“义父收养我,是因为一早就在计划这件事了吗?”

    君寒心底“咯噔”一落,一时没反应过来。

    然而易尘追却已坦坦然的接了下去:“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义父为什么会收养我这么一个野孩子……”

    “……”元帅大人顿觉良心一痛,莫名的有点想解释——却又解释不出来,虽然今天这一步已非他的本意,但他昔年的确是抱着这样的贼心思收养了易尘追。

    如此,又能说什么呢,只不过是夙愿变成取消的计划后又以出乎意料的另一种形式实现了而已。

    “恨我吗?”良久,君寒只咽着良心问出这么一句。

    易尘追沉吟了片刻,终是摇了摇头,“我不是心胸那么豁然的人,假如的确不知道真相的话,我也许会有怨恨……但这些年来义父所作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也明白盛世都是用血换来的,所以,我没有理由埋怨义父,我也的确不想恨你……”

    这个少年的回答明暖如常,今日却不知为何,竟如利刃一般剜进了君寒的心肠。

    分明也是暖心之语,却为何仍是闻之肝肠寸断……

    君寒忽然觉得自己的确亏欠了这个孩子,早在相伴时日甚多时未能予他足够的关照,却在最终共赴亡局。

    怜音将那个可怕的幽魂带进去了世间最深的暗渊,然而这一切还没结束,依然需要有人过去同归于尽。

第二百一十五章 花落意归人亦还

    无尽深渊之底,却仍有一缕光泽清澈,仿若泉泽一般,悠悠然的将扶桑树的叶影拂弄得散碎。

    此处见得一波明池,却有枝藤缠底,循影瞧去,那株扶桑神木却是倒栽在池底,唯一的光线便是从那树叶影间透来的阳光。

    国师大人森森然的撑起身来,惊喜的发现他终于被这个自称是他“同族”的女人给坑进了归墟之底。

    妥妥的坑杀之计!

    怜音正站在他身前不远处,依旧沉静,仿若一尊出水的玉雕,冰莹动人,却沉着冷伐杀意,就像美人画皮的恶鬼,如花似玉、面目可憎。

    蓐收冷飕飕的横了她一眼,蓦然爆起一片利金锐光,森狠的便掷去了一阵邪杀灵压。

    怜音敛袖一避,却没料到那家伙速度比她更快,只一闪便晃至她身侧,一把扼住她的脖颈将她往地上狠狠一掼。

    “你为什么要背叛本座!”

    怜音挨了这狠狠一砸,却是半点异色都没有,仿佛一具早已没了知觉的行尸走肉。

    “都结束了,这些早就该结束了,你到底在执着些什么!”

    蓐收狠咽了一口剜痛的凉息,也森森收回手来,指梢却在轻颤。

    他凄冷的垂视着怜音,“你忍受得了吗?”他冷冷的笑了两声,却笑得剜心,“对,我知道我们早就该死了……可那又如何!我就是忍受不了鬼星!忍受不了你们都消失!”

    怜音也冷然一笑,“忍受不了就趁早结束,你还想做祸害倒什么时候!”

    潭水蓦而一绽,瞬出青叶淋水为刃,汇成一条巨蛇劈头盖脸的便朝蓐收冲来。

    这两位昔年神明的一缕残识大概都疯了,一招一式直逼命门,却是也将自己的命搭了进去,颇有一种同归于尽的架势。

    怜音遥在黎州城行了一把瞬移千里的术法,耗了大量灵力,终于在这实战之地完美的落了下风。

    沉着神木的静潭忽而波澜骤起,泉起凝冰,一阵肃杀势起。

    蓐收绝对是已经尝够这把冰冻的滋味了,才略略嗅出了某头白狼的气息,便下意识一闪,却没察觉另一股更叫他恨之入骨的玄火当头闷着心口砸过来,狠狠的压进他这副残躯内,焚得灵魂苦不堪言。

    嘶喊声颤,又是这撕魂裂魄、淀足了他数千年痛苦愁怨的滋味。

    安时明如皎皎天月、皑皑白雪,世之敬仰,万民来朝,若一朝染尘便是这世间最恶心的浊泥,恩赐也作居心叵测。

    他如泣般的呕出一口於冷的亡血,本不属于自己的**凡胎也不争气的坠出一滴冷泪来,却依旧笑了个张狂。

    在这里的,除了鬼星以外,另外的,哪一个不是他昔年的同族——这个女人记得,却依然要杀了他,那头狼什么都忘了,也要杀了他。

    唯有死的最干净的祝融,从始至终,从未伤害过他。

    独撑了几千年的孤寂,原本在这一切变得鲜血淋漓之前,他还可以抚慰自己,虽然生命归了天地,但灵魂是始终不变的,不论沾染的浊恨有多深,剖其本真,仍是那抹熟悉的灵魂。

    可这终究都只是他的妄想罢了……

    守到头来,他们都变了,只有他自己还怀揣着往思的憧憬,以为这一切还能回到过去。

    有时,彻底逼疯一个灵魂只需要一瞬间。

    那玄浊的烈火燃过,他寂静了一瞬,暗暗将隐的泛金灵息却骤然腾变,迸成了一把血染的金冷杀刃。

    “义父,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愿望。”

    ……这小子什么毛病?这情况还许什么愿!

    “说!”然而元帅大人似乎还是应了。

    “义父回去,可否在捡到我的林子里为我种一株梨树?”

    ……岂还回的去?

    君寒本想这么问,却才一转眼,便见他温然一笑,敛下一丝苦涩,瞬将周身火势释到最强。

    “尘追!”

    他终究没有给君寒一个拒绝的机会,燃了灵魂的一瞬便已飞窜而出,迎着那浊红的金锐,共绽了一朵血浊的业火之莲。

    两番猛释一撞即迸,易尘追一身鲜血尽为烈火所燃,将失意识的一瞬,将最猛烈的一击狠狠的掼入他体内,生生将这副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更撕裂了一道沟壑。

    君寒怔怔然的瞧着那幕金光玄火幽落,心坎被狠狠的豁开了一道血口。

    火落光灭又激起一片氤氲雾霭,迷蒙间却仍有杀意横窜。

    君寒乍然回过神来,余光却已见一道锐金破雾而来。

    此势来得突然,君寒仓皇抽身一避,正待反手还击时,后背却蓦然附来一抹温暖,却紧而便听一声血肉破响。

    君寒整个人都懵住了。

    余火仍在烈燃,舔上了扶桑木的根蔓,得了燃薪,竟烧得愈发张狂。

    “怜音!”

    君寒立马回身揽住怜音染血将落的身子,却见她身上泠泠落出丝缕莹绿的灵息,沾水则灭。

    扶桑亦在枯萎,原本充斥了这一整片灵境的复苏之息逐将不复存在。

    “君寒……”怜音勉力支撑着眼皮,抬起手来,甚有几分艰难的抚上君寒脸颊,“对不起……”

    君寒一把捉住她的苍凉的手,“你没有对不起我,怜音……”

    怜音笑了笑,那分温暖如旧,只将分崩离析。

    “下一次,没有残神、没有其他……只有我、爱你……”她勾着笑意落下一滴泪,“我们还有机会吗?”

    “有……”君寒剜着心血也笑了,“下辈子,我等你……”

    ——

    盛夏七月,飞雪漫天,自北方而来的凛冽袭劫了整个中原。

    人们只当这番奇景是天谴了某物的劫,却不知此为神殇之末,留存的最后一丝或许属于神明却已失控的力量。

    重拾旧地的感觉,君寒已经品不出来了,千感万绪,最终都只拧成了一股麻木。

    花开人散,花落意归人不还,那小子也还真有点诗意,真能选这么一种极其应景的小树,还偏偏让君寒这个种啥死啥的狼来种,也真不怕意不及树未成的就成万木春前的并树,除了孤站一派凄然,别的啥用没有。

    君寒难得细心的将这连点灵识都没有的小树苗栽进土里,特地选了个光照充足的位置,但愿能盛着他与生俱来的冷冽存活下来。

    此株小树如今尚不及半人高,也还没有花叶,泠泠落雪间,仿若一株尚未点红的枯梅,只是枝条没有那么妖娆。

    君寒指尖引了一丝清冽灵息,化去了小树根处的薄雪,便转身——

    却见皑皑雪间又立了一抹雪影,与他如出一辙的白发胜雪出尘。

    君寒怔住了,没想到璃月会出现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

    君寒这次一个熟人也没见,只打算种好了易尘追托付的小树便悄然无声的回到他最终的归宿,也彻底将这一切混乱终结。

    璃月动了动唇,却没能讲出话来,垂了垂眼,便走近前,默默的伏进了君寒怀里。

    “……”君寒冷不防又是一愕,却觉暖怀胜了麻木,似乎又叫他品到了点凡世的温暖。

    “爹……”璃月喃喃唤了一声,却又将脸埋进他襟领间,“你真的是我爹……”

    倘若这一幕来得更早些的话,君寒或许还品不出那么深的温暖——即使错过了许多,但终究是看见她长大了。

    君寒轻轻环锁住她,“嗯,月儿……”

    璃月生来不爱哭,却还是被她父亲这一声轻唤给惹出了一腔温泪,竟哽咽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君寒抬手轻轻按在她发间,“今后不必耽于往昔,凡事随心即可,铁麟军的兵符我留在舒凌手上,百里云也还在沧海阁,足够护你和璃影后世无忧——抱歉,未能待你嫁人,为父便将先行一步……”君寒似乎也蓦然品出了一分哽咽,便顿了一下,落唇在她发间轻轻压了一下,才最终道:“你自己保重。”

    此间一别,风雪茫茫,生死寂寥。

    又经春秋几轮,那日夏时冬雪不再,血已凝透,凡世重归生机,青草茵茵,可掩残血。

    春末一风过,叶声簌簌,梨落如雪,尚未落尽一枝白俏,已有一影缓停树下,本敛袖中的修指轻然端起,掌心恰接了一枚素白的小花,却都未及染足掌心的温暖,便又迎风飞了去。

    璃月在此守了春秋数载,每日都来照料小树,盼花无望,却在今日巧逢了奇迹。

    树下那人回过脸来,笑如旧温润,眸如星洋,却沉沧然。

    “我回来了,月儿。”

    花开人散,花落意归人亦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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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默浮生劫介绍:
天下万灵共存,妖魔理当被斩尽杀绝,可这又谁定的天理? 无所谓善恶哲理,每个生命都有其存在的意义,故每个生命的机会都是一样的——若所谓道义夺走了属于他的机会,大可自斩一条血路,夺回本应拥有的一切。 —— 天道的平等不是所有生命都承受的来的,倘若只有弱肉强食,天地唯存生灵涂炭,若一切的努力都只为生存而奋斗,又何来人世繁华——天下的立场太多,为仙者能守护的也只有属于凡人的一番天地 —— 世道无常、轮变沧桑,是非衡于人心,取舍标于墨准,完璧尚有瑕、白狐亦难纯,假如世上当真狭隘得只容的下一方立场的话,论及取舍,何人做主?沧海默浮生劫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沧海默浮生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沧海默浮生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