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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门有个小竹马全文阅读

作者:菜园子里种花     对门有个小竹马txt下载     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92、去吧,去吧

    如画留着眼泪道:“自上次我来求过太妃娘娘之后,那城南票号果然不敢再耍无赖。

    我以为自此脱离苦海,不日就能和田郎一起,长相厮守。谁知,田郎竟自此无了音讯。

    鸨母又逼迫的紧。每日里非打即骂,务必要我接客才肯罢休。

    我实在煎熬不过,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可是,京城虽大,奈何无我容身之地。万般无奈,只好斗胆再次上山来,求告太妃娘娘。”

    钱如意听了,顿时就心生怜悯:“哎呀,怪不得你这样的憔悴,竟是受尽折磨。你快些坐下,且等我给你烧碗热水喝,再整些吃食来。”

    如画顿时羞窘惊惧起来:“这怎么使得。您可是太妃娘娘,我不过是一青楼贱籍女子。怎敢劳动您呢?”

    钱如意道:“虽是这么说。可其实人生在世,哪里就真的分什么贵贱了?看你细皮嫩肉的样子,那粗活儿你未必比得上我。

    你只管安心歇一歇,我去去就来。”

    如画这才不强求了。

    钱如意去到灶下,通开炉子。其实这山中都是素菜,连葱姜蒜韭这些辛辣的蔬菜都没有。别说钱如意做饭手艺一般的很,就算是大厨,倒在这个地步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钱如意动作倒是不慢,至少比年轻时利索的多。很快就炒了一盘青菜,炉子上有现成的百合银耳粥。她就手盛了一碗,并那青菜一起,端进屋内。

    如画显然饥渴坏了,见了粥菜,捧着碗就吃。狼吞虎咽,哪里还有一些儿斯文矜持可言。

    等她吃饱了,钱如意才问道:“那你来找我,只是为了寻个宿头么?”

    如画这才又悲从中来:“太妃娘娘,田郎身上带着几千银子,我别的不怕,就怕他独身一人在外,倘若被那见财起意的歹徒知道,只恐他性命堪忧。

    太妃娘娘,您要是便宜之时,求您帮忙打听一二。若是不能……

    我容后再做打算罢了。”

    “你说的田郎,可是叫田献知的?”内室里忽然传来周唯心的声音。

    如画一愣:“您是何人?莫非知道我田郎的下落?”

    周唯心隔着帘子道:“京城地界上,超过二百两银子的买卖来往,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你说我知道不知道?”

    “您是……”如画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周唯心,周公子?”

    周唯心恹恹道:“不是公子,是小姐。你那个田郎,不用找了。早半个月就卷着你的银子跑了。”

    “不……那怎么可能?”如画顿时就急了。

    周唯心如今身子不爽利,脾气也就不好,不耐烦和她啰嗦:“你爱信不信,不要再因为这件事吵到我就行。”

    如画已然脸色惨白,浑身如同筛糠一样的颤抖,两眼爆瞪,牙关格格直响。

    钱如意紧张的望着她,唤道:“如画……”

    “啊……”如画忽然毫无预兆的大喊了一声。

    钱如意吃了一惊,内室静养的周唯心显然也被吓了一跳。

    周唯心顿时大怒,吩咐道:“湘文,把那女人给我打晕。”

    湘文这些日子被周唯心治得服服帖帖,唯命是从。闻言二话不说,跳起来就冲向如画,不由分说,干脆利落的就给了如画一棍子。

    如画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钱如意惊怒,一巴掌就打向湘文:“小小年纪,怎那样的胆大包天?”

    湘文转头就跑:“姑姑让我打的。”

    气得钱如意伸手就提住湘文的耳朵:“她让你吃屎,你怎么不去?”

    湘文扭身挣脱:“那可是我亲姑。那有亲姑让自己家孩子去吃屎的?”

    钱如意是追不上他的,只能气得发狠:“罚你不准吃饭。”

    湘文已经跑远了。

    钱如意回身来看如画的情景。

    湘文虽然会一些拳脚,但毕竟年幼。钱如意估摸着如画不会有太大的损伤。可是,等她去看的时候。只见如画趴在桌子上,脸色土黄,都不像活人的颜色。

    “如画,如画……”钱如意唤了她几声,那女孩儿一动未动。

    钱如意顿时便有些荒神。

    这时,只见周唯心从内室走出来,耷拉着眼皮道:“不用担心,她死不了的。”

    钱如意责备道:“你这孩子也是太过刁蛮,怎么就要把人打晕?”

    周唯心道:“我是为她好。似她那等没见过世面的小家雀,几千两银子被人卷跑,要是不把她打晕,她自己能把自己气死。我可闻不了血腥味儿……呃……”她说到这里,顿时又干呕起来。

    钱如意连忙扶住她,心疼道:“不然你还是进屋去躺着吧。”

    周唯心摆手:“这些天,我都快躺废了。被她一吵,褥子上跟有针扎一般,心慌意乱的躺不住。”

    钱如意下意识看向周唯心的小腹,却也无可奈何:“你呀,可不是要心慌意乱。那如画便是你的前车之鉴。只盼着郭家那孩子是个有情义的。不然有你哭的时候。”

    周唯心轻嗤一声,满是轻蔑之意:“她能和我比么?她找的是野男人,我这个可是家养的。太妃娘娘只管放心,借福气一百个胆,他也翻不出我手掌心。”

    话虽如此,钱如意如何能不担心呢。

    只不过儿大不由娘,担心也没用。

    周唯心道:“咱们就在院子里走一走,站一站吧。我近来总是头晕,耳朵里嗡嗡的叫,眼前时常发黑。”

    钱如意顿时紧张起来:“怕不是这山上的伙食太寡淡,你又吐得厉害,营养跟不上了。”

    周唯心道:“你怀我……”一语道出,顿觉失言,转而道:“太妃娘娘怀孕的时候也是这样吗?或者说女子怀孕都是这样的?”

    钱如意摇头:“并不都是这样。我怀头胎的时候,比你这个还要厉害些。二胎的时候……”她宠溺的望着周唯心:“你是来报恩的啊。以前我的身体很不好,自怀了二胎,身体日渐康健,能吃能睡。”

    周唯心沉吟片刻道:“大约我肚子里这个,也是个男娃了。”

    钱如意倒是并不在意:“不管男娃还是女娃,只要你们都好也就好了。”

    母女俩正说着话,忽见如画掀帘出来,仿佛风中游魂一般,脚步虚浮,悠悠荡荡的走下台阶。

    钱如意道:“如画,你要去干什么?如画闻言,身形顿住,脖子僵硬的向母女这边扭来。两眼直直的望着钱如意。似乎好一会儿才认出她来,幽幽道:“太妃娘娘,我要去找田郎了。我刚刚看见他在门外叫我。”

    钱如意吃了一惊,心说这如画会不会失心疯了。

    就听周唯心冷冷道:“那是你头晕眼花,产生的幻觉。”

    “不可能。”如画固执道:“我们两个明明说好了的。等他将我赎出去之后,剩余的银钱,我们先租个房子住着。等田郎高中之后,也就好了。”

    “嗤……”周唯心无情的嘲笑她:“你以为你是谁,又以为田献知是谁?你不过是花街柳巷里头的一个姐儿,老爷们儿们的玩意儿。那田献知,不过是有着些许聪明的浅薄小人。

    他爱你,不过是因为你自甘下贱,肯帮他排解寂寞。

    别说是你了,就算是头猪,只要不要钱,他都不嫌弃的。

    可是,他会娶头猪回家么?”

    “你说的不对。”

    “哪里不对?”周唯心冷冷望着她:“你和他初初相遇,便迫不及待的无媒苟合。难道我说错了么?”

    如画哑口无言。

    周唯心冷冷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如画黯然失色:“竟是我咎由自取么?”

    周唯心点头:“对。”

    如画的骨骼似乎一时间难以支撑身体,踉跄了几步,一跤跌坐在地上,好一会儿回不过神来。

    再然后,她坐在地上抱头大哭。

    周唯心厌烦道:“吵死了。”抬脚向院外走。

    大约是走得急了,眼前一黑,身体摇晃了两下差点跌倒。

    惊得钱如意连忙将她扶住:“你慢着点儿。”

    周唯心指着恸哭的如画:“让那女人走,吵得我心烦。我不和蠢蛋在一块儿待着。”

    如画闻言,顿时强忍住哭声,连滚带爬跪起身子来求告:“求太妃娘娘慈悲,千万不要敢我走啊。倘若我走出这里,必定死路一条。”

    周唯心道:“不是我看不起你。你骨子里轻浮,又一向养尊处优。这山上清苦。与其到了后来,咱们各生嫌隙,劝你还是及早离开的好。”

    钱如意自然是一早就看出这姑娘做不得安分守己的良家女,不过她年纪大了,不肯直说。

    周唯心却并不这样,心里想着,嘴巴就说着,丝毫不给那姑娘留情面。

    如画被周唯心夹枪带棒,一顿数落,反而老实下来。垂着眼眸,弓着背跪在母女俩面前,向周唯心道:“周公子素来有八臂哪吒之称,年纪轻轻已经十分厉害。求您指点一条生路。”

    周唯心道:“这个我无话可说。你从哪里来,还回哪里去也便罢了。”

    如画如同被五雷轰顶:“周公子之意,我便只能做个鸡子么?”

    周唯心这才正眼看她:“岂不闻,水流千转归大海。你自幼学地就是那个,长大从业也还是那个。就算你今日脱身而去,我来问你。你日后要以何营生?”

    如画再次被问得哑口无言。

    周唯心摆手道:“去吧,去吧。若是日后有机会,我去给你捧场。”

    如画垂目叩首:“如此,多谢周公子。”

    而后又转向钱如意:“多谢太妃娘娘。”

    钱如意心里不是滋味:“如画啊,唯心逗你玩儿的。你可不要当真。我这里虽然简陋,可是也饿不死人的。你尽管在这里住着,不用担心会有人来这里捣乱。”

    如画苦笑:“不了。我终是污秽之人,还是不打扰太妃娘娘的清净了。周公子说的没错。除了在楼子里,其余我真的什么都不会。这辈子,还能做什么呢?都是命罢了。”

    说完又磕头辞别,下山去了。

    钱如意目送如画的身影走得看不见了,这才转过身,不免有几分埋怨周唯心:“向来只有劝人出火坑的,哪有劝人进火坑的?”

    周唯心道:“你不懂,这样的人和事我见得多了。到最后,疯的,死的,被人又卖了不得好死的比比皆是。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踏踏实实的做个鸡子的好。反而能多开心几年。”

    钱如意心疼道:“你都接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啊。”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得见见不是。”

    钱如意看她瘦得可怜,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因此道:“你别说话了,歇一歇吧。我熬了粥,要不要喝点儿?”

    “好。”周唯心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

    钱如意见状,连忙给她拿了个厚垫子来。

    而后便去盛粥。

    还没等她从厨房出来,就听外头“哞……”的一声吼。

    钱如意心里咯噔一声,别是野兽进了院子了。周唯心可还在院子坐着呢。

    钱如意扔下碗就向外跑,顺手还拎了把菜刀。

    等她跑出来就傻眼了。

    哪里是什么野兽,原来是郭福。

    这时,周唯心坐在石凳上,郭福跪在地上,趴在周唯心的怀里,哞,哞,哭得像老牛叫唤一样。

    钱如意一头雾水,走过去拍了拍郭福的肩膀:“小福气……”

    郭福带着泪眼抬起头,看着钱如意:“什么事?呜呜……哞哞……”

    钱如意急道:“你这娃,有事说事,哭啥?”

    郭福哭道:“唯心要进宫去当娘娘了,我就再也见不着她了。太妃娘娘,你也见不着她了。要不咱俩一块哭吧。”

    钱如意看着他的样子,气又起不起来,哭笑不得:“快别哭了。她进不了宫了。”

    “嘎……”郭福立马不哭了,蹭得一声就从地上站了起来。

    钱如意抬头一看,豁,郭福这小子吃什么长大的,才几日不见,又蹿起一截子。

    郭福却依旧孩子气的裂开嘴大笑起来:“不去好,不去好……”

    周唯心望着他:“我爹找我没?”

    郭福摇头:“周伯伯请我喝酒来着。”

    “他都j和你说什么了?”

    郭福道:“什么也没说,就喝酒。不过,我记着你的话,只喝三杯。我没醉,周候醉了。”他说到这里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周唯心问道:“然后呢?我爹是不是出什么洋相了?”

    “那倒没有。”郭福诚实的望着周唯心:“周候喝醉了吧……”

393、代沟

    周唯心有气无力的望着郭福:“你就不要和我兜圈子了。没看见我现在喘气儿都难受么?你个傻蛋,还说我爹没找我,他那是知道你一准儿知道我的下落,所以才请你喝酒的。”

    郭福眼中露出佩服的神色:“这样啊,那周伯伯可是太厉害了。可是,他那样厉害的人,喝醉了哭得那叫一个惨。我怎么劝都劝不住。好不容易才把他送回家去的。他让我要是娶你就趁早,要是不娶,以后别后悔。你就要进宫里去当娘娘了。”郭福说到这里,顿时就有伤感起来:“唯心,你说怎么办啊?你要是当了娘娘,我可怎么办?”

    周唯心耷拉着眼皮:“卫勇亮这些天没有难为你吗?”

    郭福又挠了挠头:“没有。”

    “鬼才相信。”

    郭福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垂头丧气道:“就知道瞒不过你。勇亮哥哥不理我了。他说我横刀夺爱,明明知道他喜欢你,去还要将你从他身边夺走。可是,我着实的冤枉啊。我并不知道他喜欢你啊,也没有将你夺走啊。你是一个大活人,要做什么别人又怎么做得了主?勇亮哥哥那样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忽然就糊涂起来呢?

    不过也没关系的啦。我不会怪罪他的。等过些时候,他脑袋清楚起来,我们还是好兄弟。你说对不对?”

    一旁的钱如意,看着郭福喜怒由心的样子,发自内心的感到担忧,这还是个孩子啊,怎么能够担当得起做父亲的责任呢?

    郭福察觉到钱如意担忧的目光,不解道:“太妃娘娘,您怎么了?是不是我又做了什么让您担忧的事情了?”

    钱如意无奈的望着他:“福气啊,你要做父亲了,你知不知道?”

    郭福根本不信:“我都还没有娶媳妇,怎么会做父亲呢?”他的话音未落,旁边周唯心抡圆胳膊一巴掌就拍在他的后背上,没办法,郭福人高马大的,周唯心个子娇小,就算打他都够不着他脑袋。不然这一巴掌铁定打在他的后脑勺上。

    郭福傻不愣登的看向周唯心:“你怎么了?”

    周唯心指了指自己:“我都快要被你儿子折腾的剩下半条命了,你难道看不见吗?这孩子你要是不要,我生出来就把他扔山沟里喂狼,然后进宫去当娘娘,让你一辈子见不着我。”

    郭福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不过,进宫当娘娘这句话他是明白的,顿时就十分着急起来:“那可不行。”

    周唯心怒道:“你又不认我,管我干什么去呢?”

    郭福左顾右盼,抓耳挠腮:“不是……我……”

    钱如意奇怪道:“你在找什么?”

    郭福已经快哭了:“我在找我儿子啊。”

    “噗嗤……”钱如意没忍住,顿时失笑:“你儿子如今还在娘胎之中,你又去哪里找来?”

    “娘胎在哪里?太妃娘娘,你快些告诉我。我这就去找回来。不然唯心就进宫去了啊。”

    钱如意望了望周唯心的肚子。

    郭福将眼睛凑上去,不可置信的看了又看:“这肚皮里头能长出小娃娃来?”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就想去摸,却又不敢。样子十分的滑稽可笑。

    周唯心道:“他现在还小,你自然看不出来。”

    郭福道:“那要多久才能看出来?”

    “总得三五个月之后。”

    于是,郭福就开始掰着手指头算:“一个月就当是三十天,三个月就是……三三……九十天。五个月就是一百五十天。”算完之后,懊恼道:“好久哦。”

    钱如意对于这娃已经彻底无语了,自去一旁做别的事情,留下二人说话。

    过了片刻,就听郭福扬声道:“太妃娘娘,我走了啊。过几天我再来。”

    未及钱如意应声,郭福已经大步流星的下山去了。

    钱如意走过去,看着他的身影疏忽间消失在山路之中。转头看向周唯心:“你如今怎么打算的?”

    周唯心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没什么打算。等孩子出生了再说。”

    钱如意有些发急:“好歹趁着现在没有显怀,先成了亲,定了名分啊。”

    周唯心道:“我还没想好。”

    钱如意顿时又火冒三丈:“你如今都这个样子了,还有什么好想的?”

    周唯心便有些不耐烦:“我又不是缺银子,自己养活不起自己,干什么着急忙慌的嫁人?”

    钱如意指着她的肚子:“你不急,他急啊。”

    周唯心无所谓道:“没事,大不了等孩子出生了,我多找几个奶娘来也就是了。”

    钱如意简直要被她气死了,可是又没有办法。

    转眼又是几个月过去。周唯心的肚子已经渐渐的隆了起来。除了郭福隔三差五的来山上待一会儿,山下毫无动静。

    钱如意也已经想开来了,反正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只能往好了想。只要周唯心母子平安,其余就随他去吧。

    “来了……”这天,正在院子里乘凉的周唯心,忽然望着院子外头,低语了一声。

    钱如意诧异:“谁来了?”

    顺着周唯心的目光,只见一三十来岁的男子,迤逦而来。钱如意虽然上了些年纪,可是眼神很好,一眼就认出那男子,正是当今的皇帝。

    “给太妃娘娘请安。”皇帝进了院子,望着钱如意真的就要行礼。

    钱如意慌忙阻挡:“可是不敢当。”

    皇帝顺势也就作罢。转而望向廊檐下的周唯心:“外头,从朝堂到市井,都被你周大小姐的事情牵扯的沸沸扬扬,你倒是会躲清闲,躲在在太妃娘娘这里,没得自在。”

    周唯心也不和他东拉西扯,望着他道:“所谓无风不起浪。我自来大风大浪的经受惯了的,这点儿风浪其实也还受得。”

    “你呀,由来长着一副铁齿铜牙。我是说不过你。不过,都这么久了,你就算有些脾气也该差不多了。随朕下山去吧。”

    周唯心道:“好啊。万岁爷你是不知道。太妃娘娘这里的伙食素的像养兔子一样。我早就吃得腻味了。只是,一直没有人肯来接我,给我个台阶下。我又不好自己跑下山去。那样多丢脸啊。如今由万岁爷来接我,我这面子可算是赚得足足的了。”

    皇帝一怔,大约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周唯心竟然这样的好说话。反而令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没地方说了,平白的憋气。

    不过,既然周唯心肯顺杆爬,那他此行目的也就达到了。又何必再计较其他呢。因此,皇帝道:“既如此,你就收拾一下,跟朕走吧。”

    周唯心爽快道:“不用收拾,我就一个人光杆来的。如今,站起来就能走。”她说着,扶着椅子的扶手站起身来,两手卡腰,将一个圆滚滚的肚子凸现出来。

    一瞬间,院子里鸦雀无声。几乎连落根针的声音都能听到。

    皇帝的眼睛圆瞪着,吃惊的望着周唯心的肚子:“你这……”

    周唯心道:“我怎么了?我很好啊?”

    皇帝脸上露出愠怒之色:“你这也叫很好?”

    周唯心点头:“我确实很好。”

    “你……”皇帝的脸上都铁青了:“你好,你是很好……”而后转身便走。

    周唯心道:“万岁爷,您走太快了,等等我呀。”

    皇帝的脚步却越发的快,仿佛追着他的是狼一般。

    周唯心也并不是真的想追他,只不过做个样子罢了。见皇帝走了,她便重新转回来,坐在椅子上悠哉悠哉的乘凉。

    钱如意看着她,担忧道:“唯心,你到底搞什么?”

    周唯心用她独有的,漫不经心的样子道:“这个得为太后那老太婆要搞什么?好好的,不知道她忽然发什么神经,竟然想把我管进皇宫那个樊笼之中。我自己的事情还懒得管,哪有闲心跑宫里去管她那一摊子烂事?”

    钱如意了然道:“因此你就铤而走险,想到了这馊主意?”

    “什么叫馊主意?”周唯心不悦道:“反正这件事迟早都会发生。我又不是不打算生孩子的。早些生罢了。”

    “你就不怕连累郭福?”

    周唯心道:“要是再等几年,小福气到了该娶媳妇的时候,说不定真的会连累他。现在嘛?不会的。他就是个阴阳未定的半傻。谁会和一个傻子一般见识?这件事要是传扬出去,我的脸面是无所谓的,天家的脸面可就不知道放哪里了?堂堂皇上,被一个傻子捷足先登了,这要是被人知道,足够笑话几辈子的了。

    所以,皇帝回去必定不会透露在这里看见的情况的。他肯定会找个别的什么理由,搪塞太后那老太婆。”

    钱如意道:“你如今挺着大肚子?一旦别人瞧见,恐怕皇上就算有心隐瞒,也是隐瞒不住的。到时候,只怕他要恼羞成怒起来。”

    周唯心道:“我算好了。皇陵的修建还得一段时间。你这里一时半会儿是无忧的。这个地方好啊。寻常人等远远看见都要避开行走,又有谁会知道我在这里发生了什么呢?等我肚子的娃出生了,我再回京里去。到时候我依然是我周唯心,和任何人都没有半点的瓜葛,两全其美。”

    “那孩子呢?”

    周唯心道:“养着呗。”

    “谁是他爹?谁是他娘?”

    “该谁是谁。我还是你生的呢,虽然叫着你太妃娘娘,可其余什么也没耽误不是?虚名罢了,又有什么要紧的。只要心里有,他便不是我生的,也知道我是谁。要是心里没有,纵然他是我生的,也不会将我当个灯。将来的事,谁有说的准呢?何必烦恼这个?”

    钱如意遇上周唯心,每每被说的哑口无言,想要反驳又觉得她的话似乎有些道理,可理智又告诉她,周唯心做的都是荒唐事。

    这其中有个原因。那就是普通人家的娃和豪门贵胄之家娃的本质区别。

    钱如意是个普通人家出来的娃,虽然自幼被家人宠爱,骨子里有些任性。可是,因为她没有随心所欲的本钱,因此格外的有自知之明。这是她的聪明之处。

    周唯心就不同了。周唯心自幼生长于豪门贵胄之家。才几岁就掌握丰厚的家资。她的眼界和心胸是钱如意拍马都追不上的。她不缺的就是银钱,因此格外的舍得,包括那些世俗的声名对于她来说都是浮云,她统统都舍得出去。这是周唯心的聪明之处。

    因此,虽然这母女二人都是聪慧过人的女子,但讲起话来,终归还是有些鸡同鸭讲。这种情况有个名词解释的非常到位……代沟。

    钱如意说服不了周唯心,周唯心也不指望钱如意能够理解自己。

    “太妃娘娘……”郭福人还在门外声音就已经传来了。

    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这娃瘦了很多。如今肩膀上扛着一个巨大的包袱,背后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袱,手里还提着一对硕大的紫金锤,就剩两条细长腿能看见了。

    钱如意见状,哭笑不得:“福气啊,你这是把家都搬来了么?”

    郭福点头:“差不多。”

    钱如意顿时纳闷了:“为什么?”

    郭福脸上露出悲愤的神情:“我被我爹赶出来了。”

    “那是为什么?”

    没等郭福开口,周唯心慢悠悠道:“还能因为什么?肯定是那姓李的妖妇又在郭叔叔耳朵眼儿里吹邪风了呗。”

    钱如意跌目:“怎么能这样呢?”

    周唯心道:“那有什么不能够的?那妖妇恶毒的很,三番两次想要郭福的性命。我上山之前,才收拾了她,谁知这么快就忘记了。”

    她说完,转而向郭福道:“你吃亏没有?”

    郭福垂着脑袋:“被我爹踹了两脚。不过……”他转而道:“我记着你的话,就算有朝一日要离开的时候,也绝不能便宜了那妖妇。我把能带来的东西,都带来了。山下还有一马车。我这就去搬。”

    周唯心的脸上这才露出笑意:“快去吧。我让太妃娘娘给你做好吃的。”

    郭福闻言大喜,先将手中两杆紫金锤扔在地上。

    只听咯嚓一声响,地上铺的青石砖应声碎裂成无数小块。可见那紫金锤的重量了。

    而后又听哐啷,咣当几声。原来是郭福将背着扛着的包袱也一并扔在了地上发出的声音。

    钱如意道:“这都拿了些什么啊?”掀开那包袱一角看了一眼,顿时一脑门儿冷汗。只见一个包袱里装得是锅碗瓢勺。因为被郭福扔在地上,当然也可能是路上颠簸的关系,锅子都破了。碗都扁了。

394、喂了狗

    钱如意好奇,这碗就算是生铁铸成的,都扁了也该裂了啊。她捡起来看了看,除了扁,一条裂缝都没有:“这难道是白铜的?”

    周唯心道:“不是白铜,是白银。”

    钱如意下意识的就将那银碗扔了出去,仿佛被火烫了一般甩着手:“银……银的?”

    她就是个穷丫头来着,能做到看见别人家的好东西不心动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要是自己家有个银碗,她肯定激动的不能睡。因为别人家的东西她不用担心,自己家的会担心丢了或者怎么样。

    很多时候,对于贫穷乍富的人来说,财富也是一种负担啊。

    钱如意自来就想的很清楚,所以她从不贪恋银钱,身边一直就没有存过太多的银子。因为,有了钱她睡不着啊。

    她看向另一个包袱,竟然不敢去打开看了。这要还是银碗什么的,钱如意觉得自己离寿终正寝不远了。她会睡不着,然后把自己熬死的。

    郭福人高马大,浑身使不完的力气,从山下到山上,来来回回好几趟,硬是将钱如意这里不大的院子都堆满了。大到桌椅板凳,小到锅碗瓢勺。郭福说他自己把家里能拿的东西差不多都拿来了。

    先前钱如意还不信,这个时候不由得她不信了。恐怕半个郭家现在都在这里了。

    钱如意身为守灵的妃子,她居住的地方寻常人等是不能来的。但是不包括子侄等人。钱如意曾抚养过郭福,也曾教养过周唯心,所以他们可以来去。但也只限于他们自己,旁的是连一个使唤丫头都带不得的。也难为郭福十分的听话,竟然也不嫌麻烦,自己将那所有的东西搬了上来。

    不过,如今的钱如意,看着那些东西便有些哭笑不得,更加的有些忐忑难安。这些东西,可都是好东西啊。要是丢了一件都够要钱如意半条命了。

    况且,这院子虽然鄙陋,但是住人可以,旁的东西确实不能堆积的。弄不好,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扣下来,钱如意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周唯心是十分了解钱如意的,将手一挥,命令郭福:“把这些东西搬到后头赵叔叔那里去。”

    郭福倒是个听话的,闻言二话没说,真个又将那些东西搬到屋后赵丰收那里去了。

    虽然他力大无穷,可是这来来往往许多趟,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钱如意煮了一大锅粥,又蒸了一大锅的干粮端上来。郭福胃口一向极好,并不挑食。就着清汆山野菜,少有没盐的,他却吃的唏哩呼噜,美味无比。就连一向吃不下东西的周唯心都被他的吃相所感染,破天荒的吃了一碗粥,又吃了一小块干粮。撑得她挺着肚子在院子里溜达。

    钱如意则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生恐她有半点儿闪失。

    周唯心在院子里饶了半圈,忽然响起什么,唤道:“郭福。”

    郭福屁颠屁颠的跑到跟前:“什么事?”

    周唯心道:“你不能在这里。”

    郭福并不问为什么,而是直接问道:“那我去哪里?”

    周唯心想了想道:“这里距离你爹的行营不远,你去那里。到了那儿要是有人问起来,就说你长大了,要来当兵。那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一概不许提。听见了没有?”

    郭福点头:“哎。”转身提了他的紫金锤便要走。

    钱如意看看天色:“都这般时候了,你下不到山,天色就黑了。路上须不好走。莫若你在后头你赵叔叔那里将就一晚,明天再走也不迟。”

    郭福摆手道:“没事,我胆子大,不怕走夜路的。”

    钱如意看向周唯心:“你也是,好端端为什么忽然赶福气走?”

    周唯心道:“他如今大了,我又在这里。要是传扬出去,好说不好听的。平白的麻烦。反正他那样一个人,就算走夜路,遇见个把歹人。他不去劫人家就是好的了。没什么可担忧的。”

    郭福点头附和:“是滴,是滴。我不去吓唬他们就是了。”说完,提着紫金锤便下山去了。

    钱如意无力的看着周唯心,她是彻底搞不明白这丫头的心眼儿里都是怎么想的了,索性也就不想了。

    只是,天气越来越凉,周唯心的肚子也是越来越大,眼看就要生产了。这山上除了钱如意之外,就一个湘文和赵丰收。再多就是上头雁栖寺里的和尚们了。

    这些人可没有一个是能够给周唯心接生的。

    钱如意急的一嘴一嘴起燎泡。偏偏自郭福走了之后,这山上忽然增加了将士把守,别说人上来,就算是赵丰收,往日里还能去山下采买。如今也不能够了。

    钱如意每日里能见着的人,除了雁栖寺里的和尚,就还是那个经常来送东西的和尚慧空了。

    虽然没人和钱如意明说,钱如意心里也十分清楚了。周唯心先斩后奏,将了当今太后和皇上一军。说不得这母子二人便断绝她们和外界的一切来往,由着周唯心自生自灭的意思了。

    钱如意急啊。生孩子可是过鬼门关。一个不甚,小名就没了。她半生流离,就落下这一儿一女。儿子还自幼远离身边,只有这个女儿自幼相伴着。倘若周唯心有个万一,钱如意简直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

    “太妃奶奶,您为什么叹气?”湘文天真的望着愁眉不展的钱如意。

    钱如意看了他一眼:“你还小,不懂啊。”

    湘文一笑,天真无害,不过说出来的话却并非那样天真:“其实您不用隐瞒我。我都知道的。您是在发愁唯心姑姑要生孩子的时候,谁来帮忙。”

    钱如意道:“你倒什么都知道。”

    湘文一本正经道:“这有什么不知道的呢?我娘曾说过,我们天佑部族,自那年战后,人丁凋零,生孩子那是一件十分荣耀的事

    情呢。不管是谁,遇见妇女生产,都要自发的前去帮忙。”

    钱如意诧异道:“还有这事?”

    湘文点头:“我娘说这话的时候,我就在旁边。”

    不过,湘文的善解人意,并不能化解钱如意的忧愁:“可是,咱们谁都下不去,就算有人肯帮忙,那人也上不来啊。”

    湘文依旧笑得天真无害:“那有什么,咱们下不去,自然有人下得去。旁人上不来,自然有人能将她带上来。”

    钱如意一怔:“你这话什么意思?”

    湘文道:“您就别管了。这件事包在我身上。”说完就向外跑去:“太妃奶奶,我去找慧空他们玩儿去了。”

    自全生下山之后,山上就剩下湘文一个。他闷极无聊,便去找雁栖寺的小和尚们玩儿。这个时候早已和那些小和尚们混的很是熟悉了。

    钱如意也没当回事,依旧去发她的愁。

    到了夜里,湘文却拥着被子,坐在屋子的门前不肯去睡。钱如意奇怪:“你在干什么?”

    湘文道:“等人啊。”

    “等人?等什么人?”

    “来了您就知道了。”

    钱如意反正也是愁得睡不着,于是就和湘文一起并肩坐在台阶上看天。

    初冬的天气,夜风已经很冷了。钱如意拿了一床被子,将自己和湘文裹住,祖孙二人相互依偎着看星星。

    湘文道:“我们西南地的星星也这样亮,只是没有这里这样的冷。”

    钱如意拥着他,慈祥道:“想家了?”

    湘文垂下眼眸,轻轻点了点头:“都这么久了。春闱也过了,秋闱也过了,都不见我爹来接我。他是不是把我给忘了。把我娘也给忘了?”

    “怎么会呢?你忘了?他上不来啊。”

    湘文小大人一样:“也是。”转而又道:“也不知阿莫考中武状元了没有?”

    “你怎么会忽然想起他呢?”

    “我也不知道。”

    “武状元可没那么好考。”

    湘文道:“阿莫的功夫其实很厉害的。他只是太喜欢我娘了,所以才肯听我娘的话。他那个人,其实也不算太坏。”

    钱如意道:“你倒替他说起好话来了。”

    “我娘说,做人要胸怀宽广。好就是好,坏就是坏。不能因为那个人是谁,就偏颇起来。”

    钱如意由衷道:“你娘很了不起。”

    “我也这样觉得。”湘文依靠在钱如意身上,得意的笑着。

    夜渐渐深了,他毕竟年幼,就那样依靠在钱如意怀中沉沉的睡去。钱如意正要将他抱回屋去。忽听咕咚一声,一件什么东西隔着院墙被扔了进来。

    钱如意一怔。紧接着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这深更半夜的,能是什么东西从墙头上跳下来?

    她仓惶的抱着湘文就跑进了屋里,飞快的将房门关上,拿东西顶上。而后,扯动墙上的一根绳子。隐约间有铃铛声响起,片刻之后,赵丰收便从屋顶上飞身而下。

    钱如意扒在门缝里向外望,看见赵丰收的身影之后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她将门打开一个缝隙,嘱咐道:“你小心些,别是什么山猫野兽之类的。”

    赵丰收道:“不是野兽。”

    钱如意更加放心起来。装着胆子打开了房门:“那能是什么?”

    赵丰收将匕首拿在手中,缓缓靠近那漆黑一团的东西:“似乎是个人。”

    “人?”

    下一刻赵丰收将那人翻过来,倒吸了一口凉气。

    “什么人?”钱如意躲在他身后,探头探脑的向前看。

    赵丰收飞快的将匕首收进靴筒里,俯身将地上那人扶起,呼唤道:“大妹,大妹……”

    好一会儿,那人才缓过气儿来,咳嗽了两声:“摔死我了。”

    钱如意听见这声音,探头看去,那黑影果然是赵大妹。她顿时便惊喜万分:“大妹,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赵大妹无力的摆手:“好歹容我喘口气儿。”

    钱如意两忙走过去,帮赵丰收将赵大妹扶起,扶进屋子里去。

    借着灯光,钱如意看见赵大妹的形容,顿时一阵心酸。如今的赵大妹满头白发,面容苍老。哪里还有当年珠圆玉润的美貌女子的模样。

    “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赵大妹抬起有些浑浊的眼睛:“有吃的没?有水没?”

    钱如意连忙道:“有。”正要亲自去厨房拿。赵丰收已经去了。

    钱如意拉住赵大妹的手,发现她的形容虽然苍老槁枯,一双手却十分的柔软。大约也没有吃太多的苦,因此心头的酸楚才略略轻了一些。

    赵大妹吃饱喝足,又依靠在椅子了歇了一阵子,这才缓过劲儿来:“如意啊,我大约见鬼了。”

    钱如意道:“此话怎讲?”

    赵大妹道:“我因为急着回京,错过了宿头,想着反正京城也不远了,索性夜里赶一赶,天亮估计也就到了。谁知,我正走的好好的,两只脚忽然就离开了地面,腾空架云一般飞了起来。等我回过神来,转头那么一看……你才我看见什么了?”

    “什么?”

    “周玉郎。”赵大妹笃定道:“他虽然一副鬼样子,可是就算化成灰我都认得他的。因此一眼就认了出来。可是那厮却仿佛根本不认识我一般,而且,他不是走着,而是提着我两只脚都不挨地的在飞。不是鬼又是什么?”

    钱如意苦笑一声:“他并没有死。”

    “他怎么会没死?卫小姐给他的断头饭里掺了毒药,他们夫妻两个双双毒发身亡在经略府前。这是西南地多人都看见了的。我听到这个消息,原本还想着毕竟相识一场,想要替他们收尸来着。到了那里才知道,我当家的已经将他们收敛了。只是,老郭不在,那些兵勇们都不认得我。阴差阳错的,我们才错过了。”

    钱如意道:“西南地有个天材地宝,叫做二十四方胜,你听说过没有?”

    赵大妹摇头:“没有。那是什么东西?”

    钱如意道:“那是一种异蛇,吃了那蛇,能百毒不侵。周玉郎正好捉到一条。”

    “这样啊。”赵大妹瞪眼道:“那卫小姐知不知道?”

    钱如意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赵大妹叹息道:“卫小姐也是个苦命之人。一腔痴情,全都为了狗。结果竟然还是独自一人先赴了黄泉。”

    钱如意等着叹息:“谁说不是呢。”

    赵大妹沉吟道:“那周玉郎要是没死,那他的样子可是有些不大正常啊。”

395、吓了一跳

    钱如意点头:“你说地没错。周玉郎是不正常,他疯了。”

    “疯了?”赵大妹愣了愣:“倒是便宜了他。”

    钱如意摇头:“也未必。我倒是觉得天道好轮回,这是对他的报应。他是那样孤傲的一个人,如今却变成这样。靠一个孩子的施舍度日。若是他清醒着,你觉得他愿意这样活着,还是当初就死了呢?”

    赵大妹想了想:“也是。”

    钱如意道:“且不说这个,你这些年可还好?”

    赵大妹苦笑道:“也说不上好不好的。反正我这样的人,什么事都经历过了。总是比之前的日子好过也就是了。我在经略司附近等了许久。都不见我男人回来。就去找他了。走过了西南地很多地方,这一找就是好几年。”

    钱如意握着她的手,十分歉疚道:“郭通是陪着我们去游历的。没想到阴差和阳错,耽误了你们夫妻团聚。”

    赵大妹道:“这不管你们的事,都是命。你想啊,我不过一个乡下的破落户。如何就能轻轻松松的捡到一个将军夫人做呢?要真的那样容易,才叫老天爷瞎了眼。这些年,我别的倒是不惦记,唯独惦记我身上掉下来的那块肉。当初我走的时候,他才那么点儿一团,如今也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

    提起郭福,钱如意心里就五味杂陈:“郭福很好,只是……”

    赵大妹顿时就紧张起来:“只是怎么了?瘸了还是拐了?断手还是断脚了?”

    钱如意摇头:“都没有。他好好的,长得人高马大,既没断手,也没断脚。”

    赵大妹一颗心落地:“这我就放心了。只要手脚俱全,活蹦乱跳的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钱如意心里却更加的不是滋味:“你这话说的,感情你只顾你自己,全然不顾别人的死活。”

    赵大妹一怔:“我怎么听着你话里有话呢?”

    钱如意懊恼的别过头去:“可别提了。也就郭福小时候,我养过他罢了。要是换成别的男娃,我吃了他的心都有。”

    赵大妹更加的不解:“到底怎么了?你以前不是这种拐弯抹角的人啊,如今怎么这样婆婆妈妈的?是不是郭福怎么淘气了?他要是惹着了你,我回头看见他,定然打他一顿,让他给你赔礼道歉。”

    “你可拉倒吧。”钱如意轻蔑道:“就你,管生不管养的?你还打他?他如今一只手伸出来蒲扇一般大小,你以为还是小时候啊。”

    赵大妹真急了:“你别这样阴阳怪气的好不好?”

    不是钱如意非要阴阳怪气,实在是有些话她不好说啊。可是,再不好说的话,她这个当亲娘的也得说不是。不然还能让周唯心自己去说吗?

    要知道,周唯心肚子里头要真是郭福的种,赵大妹可就是周唯心正儿八经的婆婆。虽说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可也没有这样,还没过门儿就挺着肚子见婆婆的道理。说不得还得钱如意这个做亲娘的替她周全。

    钱如意望向赵大妹:“你知道周玉郎为什么把你捉来不?”

    赵大妹道:“一个疯子,那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我知道。”

    赵大妹望着她:“你说。”

    钱如意道:“我有个女儿。”

    赵大妹一怔:“哦……”她知道钱如意后来又生了一个孩子,但是是男是女不清楚。因此听见钱如意这样说,迟疑了片刻。

    钱如意接着道:“她怀孕了。”

    赵大妹顿时高兴起来:“呀,你都要做外婆了呀。恭喜恭喜。”

    钱如意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咱们同喜吧。”

    “对,同喜,同喜……不对……”赵大妹反应过来:“为啥是同喜啊?是你要做外婆,不是我要做外婆啊。”

    钱如意盯着赵大妹,将赵大妹盯地直发毛。

    “如意,你这是干啥啊?”

    钱如意一字一顿道:“她怀得是你孙子。”

    “哦……啊?”赵大妹惊喜道:“他们啥时候成的亲?”

    “他们没成亲。”

    “啥?”赵大妹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你说啥?”

    钱如意瞪着她:“你大惊小怪做什么?”

    赵大妹急道:“这样大的事情,能不着急吗?郭通就是憨货,嘛玩意不懂的。你也什么都不懂吗?你怎么能让俩娃在你眼皮子底下,成这个样子?”

    钱如意反问道:“你是怪我没教育好自己的女儿了?”

    赵大妹连连摆手:“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既然发现了这事,就该让他俩赶紧的成亲啊。”

    钱如意道:“我倒是想。可是……”

    “可是什么?”赵大妹道:“难道我那个小兔崽子,自己做的事自己不认了么?你看我怎么收拾他?”赵大妹说着便往起撸袖子,真个就要下山去揍郭福的样子。

    “你可拉倒吧。你也就在我面前装装样子。别以为我女儿如今未婚先孕,怀里你家的娃,你就以为能拿捏得住她。有我在,你一辈子别想。”

    赵大妹举起一只手来:“天地良心,我要是有半分那样的心,教我不得好死。”

    钱如意嫌弃的摆手:“去去去,莫要说那丧气的话。眼下最要紧的,是想办法找个稳婆来。这山上是禁地,要不是那疯子,就连你也是别想上山来的。

    是我连日来发了愁。我孙子孝顺,看我愁眉不展的,才要那疯子去山下找人,谁成想,那疯子竟然将你掠来了。”

    赵大妹道:“原来这是这样。”随即她一拍大腿:“这大约就叫歪打正着了。你猜我这些年在西南地,之所以没有饿死靠得是什么?”

    钱如意还真的猜不出来。赵大妹的形容十分的苍老,可见生活坚信,可她的手十分的柔软,又不像是吃苦受累的样子。这要怎么猜去?

    赵大妹道:“我就是稳婆啊。”

    “啊?”

    赵大妹道:“我可是西南地最有名的稳婆,天佑大土司还接见过我呢。我得了天佑大土司的接济,才能从西南地千里迢迢回到京城啊。”

    钱如意问道:“天佑土司可还好?”

    赵大妹道:“你也认识天佑土司么?”

    钱如意点头。

    赵大妹叹息一声:“要说好,也好。要说不好,也不好。”

    钱如意连忙制止她说下去,示意她压低声音:“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赵大妹压着嗓子道:“天佑大土司的眼睛……”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瞎了一只。听说是战场上被敌人所伤,侥幸人没事,捡了一条命来。”

    钱如意顿时紧张起来:“我听说西南地一直不太平,不知道竟然这样的凶险么?”

    赵大妹道:“你是不知道,西南地的各部族都想称王。那里又是山高沟深,林子密的地方。多出悍匪。这些年多亏了有天佑大土司震慑着,不然西南地的老百姓可就遭了大殃了。那些人凶残起来,简直都不叫个人。有些地方,还有拿活人生祭的,十分的残忍。

    天佑大土司,可是为西南地百姓积了大功德了。

    你想,那些想要吃人喝血的家伙们,他们能乐意吗?因此,便纠结起来征伐天佑部。天佑大土司,别看是个女人。可是,上了战马那绝对是这个……”

    赵大妹举起一个大拇指来:“那些恶人都不是她的对手,被打得屁滚尿流。”

    钱如意关心的却不是这个,她压着嗓子问道:“天佑土司找你做什么?”要知道赵大妹是稳婆,找稳婆除了接生,钱如意实在想不出还能做什么。卫越可是在京城呢。天佑要是怀孕生子,定然和卫越没有关系。

    赵大妹道:“你不知道,西南地妇女生产,和咱们这边的人都不一样。我都觉得,他们那儿的人没有绝户简直就是个奇迹。那生孩子,你见过站着生的么?”

    钱如意道:“如果胎位不正,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

    赵大妹连连摆手:“她们站着生,可不是因为胎位不正,而是觉得妇女生产是件污秽的事。不肯让她们躺下好好的生产,以免弄脏了床榻。不但要站着生,还要自己躲到没人的地方去生。”

    钱如意怒道:“那不是胡闹么?”

    “谁说不是?”赵大妹道:“咱们女人生产就好像去鬼门关前走了一圈。他们那里的人,也忒是不将女人当回事。将生产当成儿戏一般。

    还有更离谱的。她们那里,女人生下孩子,反而男人要去做月子。谁见过这样奇葩的事情?女人才生产完,身子本来就虚弱,还要一会儿不能歇着,去那冷水河里将身上的污秽洗干净。立马该干什么干什么。那男人反而裹头裹脑,吃香的喝辣的做起月子来。

    你想啊。那女人才生产完了就去干活儿了,身体亏空的厉害,哪里会有奶水?男人倒是养得膘肥体壮的,可惜他老爷们儿也没着奶孩子的物件。

    那新出生的娃子没有奶水吃,只好吃迷糊果腹。更有那奇葩的,女人身体好,有奶水的,也不让娃子吃。但凡月子里娃娃,无不是饿得面黄肌瘦。十个里头能侥幸活下一两个来都算不错了。”

    钱如意回过神来:“那和天佑土司找你有什么关系?”

    赵大妹道:“我把西南地生孩子的风俗给改了啊。活下来的娃子多了,连天佑大土司都听说了,因此找我去,嘉奖我啊。你看,天佑大土司还发了我个这个。在西南地可好使了。谁见了我都恭恭敬敬的。”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黑铁的牌子来。

    钱如意拿过去看了看,那牌子一面写着大业字‘妇科圣手’,另一面镌刻着奇形怪状的符号,大约是西南地的文字,钱如意不认识。

    不过这都不重要,钱如意笑道:“我还以为天佑土司找你是为了接生。”

    赵大妹道:“天佑土司还没有成亲呢。”

    钱如意示意她噤声,指了指另一边的屋子:“那里,睡着天有土司的儿子。亲生的。所以,你说话注意一些。”

    赵大妹顿时激动起来:“都说天佑土司的儿子没了,怎么竟然在这里?”

    钱如意道:“是我让白大侠将他带到京城来的。他好好的,卫越也好好的。”

    赵大妹的脸上顿时闪现出八卦之光,凑到钱如意面前:“如意,你是不知道。土司和咱们普通女人是不一样的。像天佑土司那样的女子,其实已经不是女人了。她就好比男人一样。卫越,只是她一个暖被窝的人而已。就算天佑土司自己认卫越为丈夫,大土司手底下那些文武将士们也是不肯承认的。”

    钱如意忽然明白,为什么卫越那样的无助,以至于从来都没想到要替自己争一争。原来,不是他不想,而是别说是他来。就连天佑土司自己都身不由己。

    赵大妹接着道:“那孩子,就像咱们这里说的,大户人家的庶子。将来长大了,注定和大土司的位子无缘的。”

    钱如意愣住,她从来没有想到,天佑土司和卫越之间,竟然阻隔这样的深重。

    赵大妹却还记着钱如意之前说的事情:“我能看看我儿媳妇吗?”

    钱如意顿时又不乐意了:“什么你儿媳妇?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

    赵大妹毫不在意道:“孙子都有了,那还不是迟早的事么?”

    钱如意顿时严肃起来:“你先别忙着见人。有件事我须得先嘱咐好你。”

    “你说。”

    钱如意将周唯心之所以先斩后奏的由来说了一遍。

    赵大妹听完,砸吧了一下嘴:“我忽然有些害怕见到我这个儿媳妇了。她比你可厉害多了。你是只有一张嘴,什么都敢说。她可是什么都敢做。将来我这个婆婆,万一惹她不痛快,只怕还不够她三下五除二收拾呢。”

    钱如意推了她一把:“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赵大妹顿时笑了:“不过我喜欢。娶个厉害,总比娶个面瓜好得多。”

    两人站起身来,手挽着手放轻脚步向内室走。才走到门口,就听周唯心的声音传来:“你们要看我的时候,尽管大大方方的来看就是了。”

    这突兀的一声,不但将赵大妹惊得一跳,就连钱如意都吓了一跳。

396、屋漏偏遇连阴雨

    尤其是赵大妹,哧溜一声就跑了回去。好像那屋里的是洪水猛兽一般。

    这时,只见周唯心挺着肚子从内室出来。只一眼,早已将赵大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望着她微微福身行礼:“晚辈周唯心,见过郭夫人。”

    赵大妹早已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仿佛连手脚都是多余的了。两眼望着周唯心:“哎呀,哎呀……”却并不说话。

    钱如意推了她一把:“你这是咋啦?”

    赵大妹指着周唯心道:“这丫头和你长得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要不是你在我身边站着,我一定以为自己在做梦。”

    钱如意心里却顿时涩然了几分。周唯心和她长得十分相似,但是,她在周府那么多年,硬是没发现她是自己的女儿。这要是让人知道了,大约要蹬掉眼珠子的。

    赵大妹拍手道:“罢了,罢了,我这辈子就算是死了也能闭上眼睛了。能有这样的儿媳妇,我是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周唯心没有说话,而是转头望向钱如意。

    钱如意见状,走过去扶住她道:“这深更半夜的,你快去休息吧。我和你赵姨好几年没见,有许多话要说。”

    周唯心这才点头,由着钱如意扶着进了里屋。

    钱如意帮她盖上被子,正要离开。周唯心一把拉住她:“太妃,您可不要因为我如今这样了,就低三搭四的,向人求告说好话。如果是那样,我是不依的。”

    钱如意安抚她道:“我知道的。况且,我和你赵姨不是别个,也并没有谁低三搭四的。”

    周唯心道:“我的事,我自有计较,你们不要再提,也不要再论的好。”

    钱如意摇头:“傻孩子,婚姻大事,我怎能不操心呢?”

    周唯心一本正经道:“并非我任性胡闹,这件事并没有那样简单。索性你们不要掺合,我行事起来还轻松便宜些。”

    钱如意闻言,心中虽然还是忧愁,但还是点了点头:“哎,我记下了。”

    她明白,周唯心说得没错,眼下这件事真的是她和赵大妹能力所不能及的。

    别说她和赵大妹了,就算是周正和郭通两人,也是不能及的。

    周唯心所能依靠的,只有她自己。

    钱如意轻轻抱了抱她:“我苦命的孩子。”

    周唯心却笑了:“我哪里苦来着。由来只有我算计人,还从来没有被人算计住过。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太妃娘娘愿意过平平淡淡的日子,而我享受的就是这波谲云诡,翻云覆雨。只要你们不和捣乱就行。”

    钱如意却仍旧觉得周唯心为难。

    但是,钱如意也毫无办法可言。

    周唯心大约从胡大郎怀中递到陆子峰怀中,再从陆子峰怀中回到京城之初,就注定她这一辈子做不得平凡的妇人。

    她的嫡母,北定候府的七夫人,身份特殊。想当初还在玉匣关时,就是北定候府的小金库。

    后来到了京城,那七夫人长袖善舞,一度成为联系玉匣关内外的大使一样的存在。

    而周唯心的父亲周正,曾经是玉匣关守关大将,封疆大吏。

    虽然周正后来兵败被俘,但他在玉匣关内的威名不减。也就是他如今被困在京中,又已经上了些年纪的人。要是周正还在壮年之时,一旦回到玉匣关,就好比虎入山林,龙归大海。那是要翻起滔天波浪的。

    周唯心作为这两个人唯一的孩子,自来就是被重视的焦点。

    她的归宿,非皇室莫属。其余,皇室也不可能容忍她花落旁家。

    但偏偏周唯心并不是一个甘心逆来顺受的女子。

    相反,她比寻常女子要有主意的多。

    只不过,她到底是个女孩儿家,以自己一己之力对抗天家,钱如意作为她的生母又丝毫帮不上忙,怎能不担忧呢?

    赵大妹见钱如意从内室出来,凑过来道:“孩子怎么说。”

    钱如意道:“她让我们什么都不要管,什么都不要做。”

    赵大妹闻言,也不由担忧起来:“这怎么行呢?总不能,让娃生出来,无名无份的吧?”

    钱如意摆了摆手,示意她小声点儿:“这件事你我还真的帮不上什么帮,能做到不添乱也就是了。”

    赵大妹不解:“那是为什么?”

    钱如意不耐烦和她解释:“你就别问了。反正我决定了,孩子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你就说你能不能做到吧?”

    赵大娘依旧不甘心:“那可是我孙子。”

    “没成亲呢,不算。”

    赵大妹无奈,想了想退而求其次道:“你要承认那是我孙子,我就能做到和你一样,孩子让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你要是不承认那是我孙子。我……”她想了想:“我去宫门口敲登闻鼓去,让万岁爷替我做主。”

    “你可拉倒吧。”钱如意瞪眼道:“眼下之所以成了这个样子,全都是因为宫里想让唯心去做妃子。你还到宫门口去闹,岂不是猪样去想屠户家,自寻死路么?”

    “有这事。”赵大妹一怔,转而道:“那也不怕,万岁爷也不能不讲理是不是?唯心肚子里都踹上我家的娃了。他还能怎么样?”

    话虽如此,可赵大妹的语气明显气馁了。

    钱如意看看天色,实在晚了。于是摆手道:“罢了,咱们先不说话了。攒着那话儿明天早上起来再说。不然一会儿天该亮了。”

    赵大妹点头:“实话和你说,我走了多半天的路,又被那疯子扛着翻山越岭,着实吓得不轻。你这一说,只觉得浑身都是又酸又疼。急着就想往下躺。”

    钱如意道:“这里地方小,还要委屈你一下。我在东边内间里陪着唯心,你只好到西间里和湘文挤一挤。”

    赵大妹摆手道:“这算什么委屈,能有屋顶遮头,就已经不错了。我这些年……”

    “打住,打住。咱们今天什么话都不说了。都留着明天说,以后说。”

    赵大妹歉然道:“是这话。你看我,从一见了你就成话痨了,跟几辈子没有说过话一样,没完没了。”

    钱如意指着西间:“你快去睡觉吧,反正我是不和你说话了。要说你自己说去。”

    赵大妹笑道:“那我不成疯子了?”

    转而又道:“其实疯了也好。不然……怎么活……”

    钱如意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听……”

    赵大妹这才扶着桌子慢慢站起身,摇摇晃晃进西间去了。

    钱如意望着她有些佝偻的腰背,顿时便感叹岁月如刀,刀刀催人老。

    转眼间,红粉佳人就成了白发老媪。

    她走到门外,只见赵丰收还站在院子里。

    远看,他的身姿还是很挺拔的,不过近看,就很容易能看出他的老态了。

    赵丰收察觉到钱如意走出来,问道:“大妹睡了?”

    钱如意点头:“嗯。”

    “她这些年应该受苦了。”

    “苦是苦,不过我看她也活明白了。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赵丰收点了点头:“那我也回去了。有事你就扯铃。”

    钱如意道:“都一把年纪了,就算在一个院子里又能有什么事呢?先前治气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你就不要回后头去了,就在这院子里收拾一间屋子将就着罢了。”

    赵丰收道:“尊卑有别,咱们问心无愧,自然不在乎。可是如果被人瞧见,总归不美。我还回去吧。”说完,他也不走门,纵身一跃,上了屋顶。

    钱如意站在院子,抬头望着屋顶的赵丰收:“都这么大年纪了,总是跳来跳去,又能跳到几时?”

    赵丰收回头看了她一眼。忽然身形一晃,似乎脚下滑了一下。

    钱如意顿时惊得心都跳到嗓子眼儿了:“哎呀……你小心点。”

    却见赵丰收将身一跃,身体轻盈的仿佛一只蝴蝶,在屋顶之上蹁跹掠过,连浮尘都没有惊起半分。

    钱如意这才知道,刚才是赵丰收故意做出样子吓唬她的。

    “你呀……”钱如意摇了摇头:“老了,老了,还学会顽皮了。”

    赵丰收将足一顿,翻身越过屋脊去了。

    钱如意却站在院子里,仰望着屋脊,视线渐渐投向深邃的夜空,恍惚间便走了神魂。

    一片雪花从夜空深处飘落,轻盈的打着旋儿,落在钱如意的眼睫上。

    钱如意眨了眨眼睛,这才回过神来:“下雪了呢。”

    隐约间,似乎有钟声从京城方向遥遥传来。待要侧耳去听,那钟声又消散无踪。

    雪越下越大,第二天便白了山河,仿佛一夜之间便为万物裹上了一层素衣。

    在这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周唯心早产了。

    原本,钱如意算着她肚子里的娃儿到了腊月底,正月初才足月。谁知才进十一月,忽然就发动起来。

    大约是周唯心孕期反应剧烈,吃不下东西的缘故。加上又早产,孩子个头小,生产倒并不艰难。

    不过,孩子生下来并非男孩儿。这一点有点出乎钱如意的意料之外。她原本以为周唯心反应那样剧烈,和自己当年怀陆聪明的时候差不多,应该是个男孩儿。谁知竟是个女孩儿。

    而且,因为早产的缘故,这女孩儿细胳膊细腿,脑袋还没有大人的拳头大。整个儿包裹起来,能撞进赵丰收的鞋子里。

    哭声细弱的如同猫叫。眼睛也睁不开。周唯心也没有奶水,只能喂些米糊糊之类的。

    那娃子还不知道张嘴,不会吞咽。

    钱如意光是看着这娃儿都愁的一个头两个大了。

    幸亏有赵大妹在。

    赵大妹面对这个孱弱的女娃儿的态度,不知道比钱如意积极多少。

    她也并不因为是个孙女儿就见弃这个孩子,反而因为这个孩子十分孱弱,格外的用心。

    那娃子不会自己吞咽,赵大妹都是嘴对嘴的喂。

    天气寒冷,那娃子太弱。自身没什么火力。每每冻得嘴唇乌青,都要喘不上气。

    赵大妹就把她揣在怀里,没日没夜的用体温暖着。

    这孩子,周唯心只给了她一口气,却是赵大妹给了她一条命。

    十月怀胎都没有赵大妹抚育这娃子费心费力。

    短短几天时间,赵大妹就瘦得脱了相。

    反而周唯心,因为娃子有人照顾,她无事一身轻松,很快的恢复过来。

    钱如意负责照顾周唯心,比赵大妹好那么一丢丢。但也是终日里头顾不上梳,脸顾不上洗。

    三个女人,带着一大一小俩娃,都要邋遢的快将自己埋起来了。

    屋漏偏锋连阴雨。

    周唯心生产后第十一天,卫勇亮匆匆送来一个惊天消息。

    皇后薨了。

    原来,周唯心早产前的那天夜里,钱如意隐约间听到的钟声并不是幻觉,而是皇后薨了之后,宫中传来的丧钟。

    因为隔的遥远,所以才只是隐约多能够听见。

    先帝的灵柩还停在雁栖寺呢。皇后作为先帝的儿媳妇,是晚辈,又是女子,自然是不可能先下葬的。说不得也要暂时寻个地方停灵。

    雁栖寺是皇家寺院,自然的,皇后的灵柩也要停放在这里。

    钱如意身为太妃,自然是不用为皇后守灵的。不过,有她这个守灵的太妃在前。说不得皇后的灵柩也得派个把人了守着。

    皇帝还年轻,他的妃嫔们也正在青春,无论派谁来,恐怕都不会甘心情愿。说不得要来叨扰她这个太妃。

    要是被人发现,钱如意这里养着个孩子,还有个周唯心。不免就会有人做起文章来。

    因此,皇后薨世,对于钱如意来说十分不妙。

    周唯心显然比钱如意想得更靠前,更深远。

    她得到消息,不顾还在月子里孱弱的身体便收拾起来,向卫勇亮道:“卫大哥捎我一程。”

    卫勇亮被周唯心拒婚之后,这还是第一次上山来。显见,他也知道周唯心一直在钱如意这里的。

    由此不难推断,皇帝知道周唯心在这里,郭福知道,说不得,京中但凡有些头脸的人都知道周唯心在钱如意这里这件事。

    只不过,这就像一件东西上遮着一副薄纱,没人去揭穿罢了。

    如今皇后薨了,雁栖寺要来宫中的人,为了这层薄纱不被撞破,周唯心确实不能再在钱如意这里待着了。

    可是,她还没满月。钱如意怎能放心?

    周唯心放不下的,却还有那孩子。那可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赵大这时,却是个有主意的:“唯心,你放心先行一步。回到家里好生的将养身体。不用担心孩子。

    等这孩子满月了,硬朗一些了。你就让你公爹来接我们。我对外就说是我路上捡的娃娃。收留在膝下做个孙女儿的。

    反正,咱们两家相隔不远,你想孩子,要见的时候。我带过去或者你走过来都便宜的很。”

397、正常的人生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周唯心和卫勇亮连夜下山去了。赵大妹带着孱弱的娃子,搬到了屋后赵丰收搭建的茅草房里。

    钱如意将将收拾好屋子,负责发丧前站的宫人们就已经到了。

    话说钱如意还从来没有见到过皇家殡葬得阵势。先帝虽然功绩非凡,但是因为个中不可对人言得原因,先帝的丧事办得其实十分的仓促。

    皇后虽然年轻,可正因为如此,才显得更加令人悲戚。才牵扯的人多。因此,钱如意虽然幽禁在这深山之中,也察觉到她的丧礼之隆重,似乎更甚于先帝了。

    世态炎凉,大抵如此。纵然你是九五至尊,也难逃这世俗的掌控。

    钱如意自来跟前只有一个年幼的藩王独子湘文。宫中因此提前派人过来,先行收拾起来。

    安置了明黄的床帐,簇新的被褥。就连抱炉都一应俱全。

    钱如意诧异:“这是……”

    领头的宫人倒是恭敬:“回禀太妃娘娘。因着太子尚且年幼,正好太妃娘娘在这里,所以太后的意思,来日太子便在太妃娘娘这里住下。太子由您照顾,太后娘娘和皇上没有不放心的。”

    “原来这样。”钱如意这才明了:“我竟忘了那孩子了。”

    因为太子要来的原故,钱如意这里空前的热闹起来。光是内侍,宫婢就不知来了多少。钱如意反而有些不适应了。

    不过,这也并不妨碍她一件事,一件事吩咐下去。这点儿能耐她还是有的。因此,虽然突兀的来了许多人,钱如意这里仍旧井井有条,井然有序。

    这其中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既然太子要来,太子要用的东西,包括膳食等一应东西都会提前到来。由钱如意分派着安置起来。太子的东西可都是好东西。虽然也都是素食,可比起这山上寡淡粗鄙的东西,可要好得太多了。

    钱如意少不得中饱私囊一点儿,悄悄的匀一点儿出来,交给湘文,偷偷的送到后头赵丰收那里,让赵大妹拿来熬煮了哺喂那羸弱的婴儿。

    也对亏了这些精细的好东西,那孩子的身体日渐得好了起来。简直一日一个样子。再有二十天之后,四十天的娃子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一般,长得白白胖胖,眉眼清秀。不难看出,将来长大了,必定是个好看的女孩儿。

    钱如意谢过苍天和大地,这才打发赵丰收送赵大妹祖孙俩下山。

    赵大妹道:“那怎么行?如果我们都走了,这山上不是就剩下你一个人了么?”

    钱如意摆手:“不是还有湘文陪着我么?还有那样多宫中的内侍们,不怕的。”她转而又嘱咐赵丰收:“你这趟下山去,不要着急回来。等皇后的丧事过了,再回来不迟。”

    赵大妹不解:“为什么?”

    赵丰收却什么都没问,点了点头:“嗯。”

    钱如意向赵大妹道:“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楚,你只管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就行了。对了……”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你这趟回去,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就算你进得郭家的门去,只怕也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要是实在不方便带娃,就把这孩子暂且寄放在吉祥那里吧。”

    赵大妹更加不解:“我回自己的家,有什么不容易的?吉祥又是谁?”

    钱如意道:“你路上问你哥便是了。”又一叠声的催促他们快走。

    赵大妹这才跟着赵丰收下山去。

    钱如意站在院子前的平坦之处,目视着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转了个弯看不见了。

    湘文拉着她的手道:“太妃奶奶,你舍不得他们么?”

    钱如意摇头:“不是。”

    湘文转而问道:“那如果我走了,你想我么?”

    钱如意点头:“想。”

    湘文这才高兴了:“太妃奶奶最好了。我也想你。”

    钱如意拉着他:“外头风大,怪冷的。咱们回去吧。”话虽如此,却又惹不住转头向着赵丰收走去的方向张望了两眼。而后无声的叹息了一声,这才拉着湘文往会走。

    不是钱如意性格孤僻,非要赶赵丰收离开。实在这其中的纠葛太多。钱如意深知,不独周唯心是天家心头的一根刺,自己也是太后心头的一根刺。

    太后可能不会真的要钱如意的命。可难保她不会拿钱如意身边的人作伐。之前,她不就把注意打到周唯心身上了么?除开周唯心的身份特殊意外,钱如意可不认为太后那样做,没有自己的原因的在里头。

    不管是周唯心也好,还是赵丰收也好,甚至赵大妹也好,都是钱如意在乎的人。他们之中不管谁受了牵连,钱如意心里都不会十分的不好过。

    因此,还是将他们都远远的遣走的好。

    钱如意牵着湘文,心中十分的庆幸:“幸好还有你可以陪着我啊。”

    湘文竟然也跟个小老头一样,学着钱如意的神态和语气道:“幸好有太妃奶奶陪着湘文啊。”

    两人说完,一老一小相视一笑。

    钱如意伸手点了一下他的鼻尖儿:“小鬼灵精。”

    湘文顿时就哈哈笑了起来:“我是好孩子呢。”

    钱如意问道:“你功夫学得怎么样?”

    湘文见问,顿时就心虚起来,却还嘴硬:“我可没有学功夫。”

    钱如意望着他:“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跟着那老疯子学功夫对不对?不然,你又能和谁学呢?那些和尚可是轻易不肯教人的。”

    湘文神秘兮兮道:“我可以偷偷的学啊。”

    “咦……”钱如意顿时严肃起来:“这可不行。偷师就好比偷人东西一样,是最最无耻的事情。你将来可是要做西南地大土司的人,怎么能做那样的事情呢?”

    湘文道:“可是,太妃奶奶不是不喜欢我和那老疯子学么?”

    钱如意道:“不喜欢那是我的事。老疯子肯教你,那是你和他的事。以后可千万不要再去寺里偷学那些和尚的功夫了。万一被捉到,丢人的可不只是你自己,还有我和你娘呢。”

    湘文点了点头:“哦……孙儿记下了。”

    钱如意道:“这做事最是见人品,总要端端正正的,亮亮堂堂的。你说对不对?”

    湘文点头:“嗯。”

    钱如意牵着他已经进了屋子,看见屋内焕然一新的摆设。钱如意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嘱咐湘文几句:“太子比你大三岁。如果他让你叫他哥哥,你才能叫。如果他没有这么说,你是不能这样称呼他的。”

    “那是为什么?全生不就叫我哥哥的么?那太子比我大,我不叫他哥哥。要叫什么?”

    “叫太子啊。太子是储君。储君也是君。你娘是藩王,你就是藩王的儿子,你就臣子。自古以来君臣有别。所以,这件事你一定要记在心上。

    还有,见了太子要行礼。他不叫你起来,你就不能起来。知道了么?”

    “为什么?”

    “他是太子,是君,你是臣啊。臣子拜见君上不是应该的么?”

    “为什么他是君,我就要是臣?”

    “天命使然。”

    “天命是什么?”

    “就是……”钱如意想了想:“就是轮到他了,他也没有办法。就好像,你是你娘的儿子,轮到你了,你也没有办法。”

    “哦……原来是这样。”

    钱如意又教他怎么行礼。湘文十分聪明,一学就会。钱如意十分的欣慰。忽而又想起什么:“湘文啊,你都七岁了,过了年就八岁了。也该学写字了呢。”

    湘文顿时便露出十分不情愿的神色:“我最不愿意做得事情就是写字了。我爹会写那么多字,又有什么用呢?那些人还是瞧他不起。因此,我不学。”

    钱如意摇头:“你这理由不对。俗话说的好,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正因为你爹被人看不起,你才要更加的争气,将来出人头地,让人再不敢看不起你爹啊。”

    “那和写字有什么关系?”

    “你要不认字,怎么看账本儿?被那些贪婪无赖的人糊弄了怎么办?”

    湘文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儿,闻言若有所思的点头道:“原来这样,会写字还有这样的好处。”

    转眼间,就到了皇后出殡的日子。那京中丧礼的隆重,钱如意是无缘得见的。不过,等皇后的灵柩到了雁栖寺的时候,剩下也只有繁华褪尽的荒凉了。

    钱如意站在院子前的空地上,看着寥寥落落的人在院子前走动着。比起之前皇后的灵柩没有到来之前,还要萧索几分。她的心中不由感叹,原来不管风光也好,隆重也罢。到了这般境地之时,也都是曲终人散,空留寂寥。

    太子是当今皇帝的第三子,因为是皇后嫡出,皇帝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立他为储君。这一点,倒是和胡大郎留下的行事作风一脉相承。

    也正是因此,太子的年纪并不大,也才十来岁而已。

    一个十来岁的娃娃,能有多少主见。少不得只是被那些大臣们拥簇着。麻木的履行这各项仪式罢了。等太子来到钱如意这里这的时候,已经疲惫的连眼神都无了光彩。

    钱如意屏退侍人,才转头间。太子已然倒在床榻上睡着了。

    对于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来说,不管是身为太子,还是平明百姓。如此年幼的时候失去母亲,无疑都是一件十分悲惨的事情。然而,太子表现的却十分的冷静。或者说麻木的冷静。

    这个时候,湘文还单膝跪在地上,保持着给太子行礼的姿势呢。因为钱如意说过,太子不让起来,就不能起来。这孩子还挺听话。不过这个时候就有些尴尬了。太子睡着了。

    湘文抬头望着钱如意。

    钱如意向他摆手,示意他起来。

    湘文这才从地上爬起来。不过脑子还是有些懵,十分不满道:“他怎么能这样?”

    钱如意无奈道:“见机行事吧。”

    湘文道:“那我接下来要怎么做?”

    钱如意道:“你在这里陪着太子啊。”

    湘文无奈道:“好吧。”真个搬个矮板凳,坐在床榻前,两手支腮,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熟睡中得太子。

    钱如意悄然走出来,去看着那些侍人们做饭食。这些人她一概不熟悉,因此要格外留心。

    湘文毕竟年幼,坐着坐着自己也犯困起来。耷拉这眼皮就开始打盹儿。忽然听见哭泣的声音,先是低微得低泣声,渐渐的哭声大起来,变成嚎啕大哭。

    湘文这才已经醒来:“谁?谁在哭?”

    那哭声黯淡了下去,不过却还伴着啜泣之声。

    湘文在屋子里环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明黄色的床榻上。太子背对着他躺着,一动不动。不过,那哭声分明是从他那里传来的。

    湘文记着钱如意对自己的尊尊教诲,因此,一时之间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过了片刻之后,听着那哭声又渐渐大了起来。似乎是压抑不住,有迸发之势。

    小孩子嘛,就算记着大人的教诲,多半也是不会贯彻到底的。湘文听着太子哭得可怜,便也顾不得什么了。他先是探头向着床上看了看,什么都看不见。于是就伸手推了推太子:“哎……”

    太子的声音一噎,吓得湘文就是一缩:“那个我没有别的意思。你我什么哭啊?”

    太子的哭声顿住,浑身紧绷起来。可见他在用尽浑身的力气忍着不哭。

    湘文歉意道:“我问你,不是不让你哭得。你要是实在想哭,就哭吧。我不会笑话你的。”

    “哇……”下一刻太子便嚎啕大哭起来。

    湘文便重新坐回矮凳子上,看着太子背对着自己大哭。

    钱如意听见太子的哭声,悄悄掀开门帘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太子躺在床榻上嚎啕大哭着。湘文支着两腮,坐在床前的矮凳子上,真的认认真真的陪着他。这种事,估计也就孩子能做出来。也只有孩子这样做出来才显得纯真诚挚。要是换个大人,说不得就成假惺惺的了。

    钱如意心里明白,太子这般的大哭,才是一个孩子初初失去母亲应该有的表现。有些事情,并不是越压抑越好。该哭的时候就要哭,该笑的时候笑这才是正常的人生。

    太子哭累了,湘文才又站起身,半倾着身子,锲而不舍的追问:“你为什么这样伤心啊?”

    这一句话不打紧,本来哭累了,渐渐收住哭声的太子,又要哭起来。

398、自私一把

    湘文顿时便有些生气起来:“你比我还大几岁,都是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得像什么样子?”没办法,钱如意养的娃,性子多多少少得随她,极容易就不耐烦起来。

    太子闻言,豁然坐起身来。虽然脸上依旧带着泪痕,可是神色却忽然严肃起来。这样突兀的一下,倒是把湘文吓了一跳。他似乎这才又想起钱如意之前的教诲。向后退了一步:“你要干什么?”

    那太子先是直楞楞的看着湘文,好一会儿情绪才稍稍的平复,问道:“你是谁?”

    湘文道:“我叫湘文。”

    太子重复道:“你是谁?”

    湘文解释道:“我爹叫卫越、我娘是天佑土司。”

    太子板着脸:“哦……”一语未完,声音再次哽咽。

    湘文看着太子的样子,就是一个十分伤心的小孩儿而已,无论如何怕不起来。试探着走到他面前,探着头望着他:“你到底为什么这样伤心?”

    太子看湘文,也只不过是个小孩儿而已,因此便也没了什么戒心:“如果你娘死了,你难道不会伤心么?”

    湘文毫不犹豫得反驳:“你娘才死了。”

    “哇……”太子又哭了。

    湘文顿时懵了:“你怎么又哭了?”

    太子嚎哭道:“我娘就是死了啊。”

    “啊?”湘文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十分愧疚道:“对不起啊。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要惹你伤心的。”

    太子先前已经哭了许久,这个时候其实也没什么力气再接着哭了。湘文劝了他两句,他也便渐渐的止住了恸哭。湘文却忽然伤感起来,眼圈也跟着红了起来。

    太子道:“你又为什么哭?”

    湘文道:“我想我娘了。我已经好久都没有看见她了。我还想我爹。太妃奶奶说,我爹等春闱过了就会来看我,可是秋闱都过了,也还不见他来。”

    太子问道:“你爹叫什么来着?”

    “卫越。”

    “卫越?”太子皱起眉头想了许久:“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个人来着。不过,他大约短时间里都不能来看你了。”

    “为什么?”

    太子道:“我听父皇说,卫越是个人才,只是性格有些优柔寡断,难当大任。因此放了他长水县知县的职位。他早就赴任去了。

    这三两年里,恐怕都难得回来,又怎么能够来看你呢?”

    “长水县在什么地方?”

    太子道:“长水县在关内。是关内第一县。”

    “关内?那是什么地方?”

    “就是玉匣关啊。”

    湘文一本正经道:“玉匣关我听说过,可是我没有听说过长水县,我只听说过金山县。你知道吗?全生就是金山县的。才过完年的时候,他爹就把他带走了。不然你还能见到他呢。可乖一个小孩儿,很听话。”

    太子望着湘文:“你不是小孩儿吗?”

    湘文道:“那怎么能一样呢?全生比我小,他叫我哥哥的。所以,在我面前他永远都是小孩儿。”

    太子问道:“你几岁?”

    湘文道:“七岁。”

    “我十岁。比你大,你也应该叫我哥哥。”

    湘文犹豫道:“那可不行。太妃奶奶提前告诉我了。你是太子,就是储君。储君也是君。我是天佑土司的儿子,我娘是臣子,我也就是臣子。君臣有别,所以我不能叫你哥哥,要叫你太子。”

    太子道:“这样,没人的时候,你就叫我哥哥好了。我娘死了,我如今好孤单。你叫我哥哥,我一辈子对你好。做你的好哥哥。”

    湘文有些意动:“可是全生怎么办?”

    太子道:“我是你哥哥,自然也是他的哥哥。”

    “可是,他都不知道呢。”

    “等什么时候见到他,再告诉他也不迟。”

    “那行。太子哥哥……”

    “哎……”

    孩子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几句话就能成为莫逆之交。

    湘文又唤了一声:“太子哥哥。”

    太子又答应了一声。

    湘文一本正经道:“太子哥哥,你要记着,第二声哥哥是我替全生叫你的。”

    “嗯。我一定记着。”

    钱如意再次走进屋子里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两个孩子在床榻上一堆儿坐着,亲亲热热说话的样子。对此,钱如意也是无奈。只能唤了湘文一声。

    湘文闻言,哧溜一声从床上下来,规规矩矩的在一旁站好。

    钱如意看了他一眼,没有揭破。

    并非她越老越古板,而是有些规矩还是及早的教导比较好。毕竟,伴君如伴虎啊。

    太子其实也就在钱如意这里满打满算带了三天两夜而已。这三天两夜里,钱如意嘱咐湘文要对太子寸步不离。湘文是个人精,对钱如意的话照做不违。就连上茅房,都和太子在一处。

    钱如意这样做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宫中的局势钱如意并不清楚,但是从之前太后的只言片语之中不难听出。宫中的关系错综复杂,要远比胡大郎在位得时候复杂的多。太子虽然是嫡长子,但并非长子。有些事还是不得不防。

    不过,两个孩子显然是不能理会大人的忧虑的。湘文之所以能够和太子形影不离的在一起,除了听钱如意的话以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自全生走后,他就只能和那些小和尚们玩儿。小和尚要念经的时候,就只剩他自己了。忒是无聊。

    如今有太子在这里,俩人一个没娘。一个有爹有娘也和没有差不多,因此越发的亲厚。

    钱如意原本以为,等太子走后,她这里就会再次恢复到以往的样子。到那时赵丰收也该回来了。谁知,太子前脚才走,后脚就有宫人送来一个年轻的妃子。

    不用说,那意思这妃子是为皇后守灵的人,就像钱如意一样。

    可是……

    钱如意一眼看见那妃子的时候就有一种预感,这是一个不甘于寂寞的人。这样的人,又年轻,怎么会受得住着山中的清寒和寂寞呢?

    这往后,少不得是是非非了。

    最主要的是,赵丰收一时之间恐怕不能回来了。

    不过,自认为什么都经历过得钱如意,这一点寂寞又算得了什么呢?

    “湘文,你这字写得也太不好看了吧?”钱如意看着湘文写的大字,简直哭笑不得。她的字写得不好,不代表就看不出来字的好坏。

    湘文不服气的辩驳:“怎么不好啊?太妃奶奶,你看,这字和你写的一模一样。”

    钱如意顿时哭笑不得,还别说,湘文写得字和钱如意教他写的字,真的一模一样的难看。

    钱如意扶额道:“你就不能照着经书上的字写么?”

    湘文理直气壮:“可是,太妃奶奶就是这样教的啊。那经书里的字又和太妃奶奶教的不一样。”

    钱如意语塞。她叫湘文的是《三字文》那经书里自然是没有这样的字句的。可是,要一个才启蒙的娃娃拿着经文当课本儿,钱如意无论如何做不出那样的事来。

    且不论经文艰涩难懂,一个小娃子要是过早的接触经卷,对他今后的人生影响可就大了。因此,这种事钱如意不能做。

    她正在无奈,忽见那年轻的妃子走过来,向着钱如意福身一礼道:“太妃娘娘,您要是不嫌弃,就由妾身来教天佑世子学写字吧。”

    钱如意看了她一眼。那妃子虽然穿得是素服,也未曾匀染装扮,但是容貌清丽,尤其是那双眼睛分外的灵动动人。什么叫天生丽质?这就是了。

    钱如意道:“你年轻,这孩子又太过的顽劣了。还是不麻烦你了。”

    并非钱如意对这妃子有什么成见,而是天家之事,动辄牵扯家国。能少一事还是不要多事的好。湘文的身份,虽说至今在西南地都不被那些天佑部族的人承认是继承人,但是,谁又能够认定,那继承人就一定得是所谓的嫡子呢?

    若是湘文将来有所作为,那么他今日在这里所受那妃子的教导,便有半师之谊。说不得便会成为他的负累。钱如意将湘文当成字的亲孙子,是绝对不会允许有那样的万一发生的。

    因此,她才婉言谢绝了那妃子。

    那妃子也是玲珑之人,虽不见得明白钱如意的用意,但是也并未强求。只是默默的走开了。

    恍惚之间,又是一年。

    山中岁月,寂静的连一阵风,一片落叶的声音都能听见。往日里,钱如意虽然有赵丰收和湘文在身边,却常常还觉得寂寞。如今,大约是有那妃子在侧,钱如意的心神被分走了许多,她竟然不觉得寂寞了。

    倒是那妃子,夜里屋里的灯熄灭的越来越晚了。

    不过,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因为接连国丧,朝野上下禁止一切娱乐活动。往年这雁栖寺,到了春天的时候还有三三两两得游人。

    今年除了几个光头和尚,再无半个俗人上山来。

    这种情况,想要脱离樊笼,反正对于钱如意来说,简直比登天还难。钱如意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个极其被动的人。倘若没有外在的力量推动,她便能在一个地方一直待着,知道地老天荒。

    她这种性格真的很不好,也难怪一辈子总是难以如意了。

    难道,她就想这样,待在这异乡孤独终老么?

    很显然,她并不想。她如今做梦还都是元宝河已经元宝河边的迷踪荡,梦里似乎还能闻见那荡子里青草的香味儿。那才是她想要终老的地方啊。

    “太子驾到……”门外传来宫人的唱诺之声。钱如意核算着,眼看到了清明时节,别人或许不会来,太子一定会来祭拜皇后娘娘,顺便代替他的父亲祭拜先帝之灵位。

    话说皇帝和太后母子两个,对于先帝的态度真的十分的明灭。照理,就算是普通人家,清明寒食,做儿子的也是要祭奠亡父的。

    可是皇帝把先帝的灵柩送到这雁栖寺之后,就再没有来过。往年里,太后还会来,今年却只有年幼的太子独自来了。

    钱如意心里便觉得有些不踏实,因此私下里询问太子:“太后还好么?”

    太子虽然年幼,却仿佛大人一样叹息:“太后凤体违和。”

    “哦……”钱如意便不再多问了。她明白,从太子一个小孩子嘴里,能问到得只有这个了,再多的,问了也是白问。

    太子来这里,官面上自然是来祭拜来的。可从孩子的私心里,他是来找湘文玩儿的。

    自古君王独寂寞。储君也一样。自成了储君那一日,兄弟姐妹之间便也不再是兄弟姐妹那么简单了。原来轻易就能说的话,也要在肚肠里七转八回,思来想去才能说。

    这样的日子,大人都累,更别说一个孩子了。太子来钱如意这里,就好比囚犯终于能出牢笼,来放放风。

    由此,他便顾不上旁的,包括和那年轻的妃子说话都顾不上。

    钱如意冷眼瞧着,心知那妃子此番注定失望了。

    果然,到了夜里,那妃子便啼哭起来。这在以前是绝对没有过的。是怎样的失望和懊恼才能让一个城府深沉,心思细腻得女子这般的失态呢?

    钱如意守着湘文,看着他睡觉。一边靠在床头上慢慢的思量。

    忽然门扉一响……

    钱如意抬起头来,只见那妃子两眼红肿,头发披散站在自己面前。钱如意十分镇定道:“有事?”

    那妃子凄然道:“如今这院子里,只有我们两个女人,你怎么忍心我独自伤心悲凄,而无动于衷呢?”

    钱如意反问:“你觉得我能帮上你什么呢?”

    “至少……”那妃子红着眼眶道:“至少您是比我有办法的多的。”

    钱如意面无表情道:“我听不懂。”她这一辈子,太过善解人意了。往往别人还没有说,她就已经了然。可是,她如今都这般的年纪了,谁又真的替她着想过呢。因此,她想要自私一把。

    那妃子道:“您在朝野都有人脉,只要您出手,定然能助我重回宫中。”

    钱如意反问:“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那妃子道:“倘若我能够达成您所愿呢?您愿不愿意助我?”

    钱如意道:“你知道我心中所愿是什么吗?”

    “不外乎……”

    钱如意问道:“不外乎什么?”

    那妃子道:“您原本是陆大人的原配夫人,就连太后偶尔说起来,都会称呼您一声陆夫人。可见在您的心目中,仍旧是想要回到陆家去的。倘若日后我……我定然助您一臂之力。”

399、也有诗么

    钱如意微微一笑,对于那妃子的猜测,未置可否。

    那妃子倒是灵慧,瞬间就明白自己猜错了:“我猜错了是不是?”

    钱如意摆手道:“罢了,你也累了。我也累了,咱们还是先歇息吧。”

    那妃子固执的不肯走:“太妃娘娘,陆夫人,那您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钱如意道:“只怕我告诉了你,你也不会相信。”

    那妃子道:“您说了才能知道我相不相信对不对?况且,我信不信其实都没关系,只要您说了。将来,我必定帮您达成心愿。”

    钱如意叹息一声:“只怕我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啊。”

    那妃子道:“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钱如意由衷一笑:“你这句话说的,倒是让我忽然想起年轻时候的我自己了。那个时候,我也和你一般的倔犟,甚至比你还要倔犟。可是,到了后来又怎样呢?依旧难免被岁月磨平了棱角,依旧……”

    “依旧什么……”

    “依旧难逃半生流离,客死异乡。”

    “难道太妃娘娘的心愿,竟是回到故乡去么?”

    钱如意反问:“这有什么奇怪的吗?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故乡,我也只是个血肉凡人啊。”

    “可是,您回到故乡,又有什么用呢?但凡女子,从出嫁那一刻起,纵然有故乡,也只是在梦里了。哪里还能是咱们真正的归宿?”

    钱如意点了点头:“你说的原也没错。身为女子,各种悲凉也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可是,我是个固执的人啊。我就像生在那里,将来归老之时也葬在那里。”

    “您一个人么?”

    钱如意点头:“嗯。”

    “那岂不成了孤魂野鬼?”

    “原知此去万事空,又何必在意是不是一个人呢?那乱葬岗上埋的人倒是多,南来北往的,有名无名的,都不过是一捧黄土罢了。难道人死了,还真的有魂灵在,半夜无事的时候出来开个春赛会,起个诗社什么的么?”

    那妃子闻言,忍不住失笑。却也难免那笑容里得凄凉:“太妃娘娘倒是想得开。”

    钱如意道:“我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全靠这‘想得开’三个字了。若不然,这个时候我坟头得草早就长了又枯,枯了又长。不知几度荣衰了。”

    “可我做不到。”那妃子黯然道:“我也不瞒您。我原本只是李家的庶女。生母身份低微,因此自幼便受尽冷落,吃够了苦头。

    我活了这十九年,最大的心愿就是将来有一天出人头地,让那些曾经欺负我们的人都胆战心惊。让我的母亲能够扬眉吐气。所以,我做不到像您一样淡泊名利。”

    钱如意本来就有个爱心软的毛病,这个时候,听着那女子的语气悲凉,心中便动了侧影,语重心长道:“可是,你这样是不行的啊。岂不闻,欲速则不达。”

    那妃子愣住。

    钱如意道:“一辈子那么长,你既然想要出人头地,何不趁此机会好好的沉淀下来。不求洞心明性,但求将来真的有那么一刻,能够有足够的能力驾驭。耐得住寂寞,方能长久啊。”

    那妃子双膝跪倒在地:“求教太妃娘娘,我要怎么做?”

    钱如意摆手:“这个我可教不了你。咱们两个追求的东西根本就背道相驰。这只能靠你自己悟。”

    “悟?”

    “嗯。”钱如意点头。

    那妃子垂下眼眸,思索了片刻,不过毫无头绪。

    悟这个字,说起来简单,但真的要悟的时候,又谈何容易。倘若那样轻易的就能把握住自己的内心,这世上恐怕也就没有那样多的纠葛了。

    钱如意疲惫道:“我累了,你也累了。快去休息吧。”

    “是。”那妃子冲着钱如意又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这才起身离去。

    钱如意坐在床头向她招手:“帮忙把房门给带上。这夜里风还是冷。”又嘱咐:“晚上睡觉记着把房门顶好了。这山里别的物件儿没有,就野物多。那豹子可是会翻墙,爬树的。可不是我上了年纪的人吓唬你。要真进来一只豹子,咱们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

    “哎。”那妃子低眉顺眼的答应着,帮钱如意把房门带上了。

    钱如意却忽然沉默下去。

    她有一种预感,太后的身体恐怕不好了。也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要是连太后也薨了。她这辈子恐怕就真的回不了家乡了。因为,现在唯一有动机想要她命的人,就是太后。太后之所以还留着钱如意,是因为太后还活着。她要留着钱如意说话。

    有些话,除了和钱如意说,她也没地方和别人说去。

    可太后要是死了,也就用不着说话的人了。钱如意作为在宫中待过,知道先帝秘密的人,留在世上真的不如带到地底下放心啊。

    因此,钱如意说,她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回家的那一天。实在是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啊。

    “太妃奶奶……太妃奶奶……”耳边传来飘渺的声音。朦朦胧胧得听不真切。

    忽然,钱如意的身体猛然一沉,仿佛骤然跌进深渊,急转而下。她吃了一惊,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这才发现自己依靠在床头上睡着了。

    湘文正依偎在她身边,两眼巴巴的望着她。

    钱如意道:“几时了?”

    湘文道:“天早就亮了。”

    “哦……”钱如意挪动僵硬酸痛四肢:“饿了吧?我给你做饭去。”

    话音未落,一个宫人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太妃娘娘……”

    钱如意转动呆滞的眼神,这才看见屋子里站着几个宫人,当前一个宫人,正弓着腰背,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

    钱如意心里顿时一阵发凉,就仿佛从前心到后背破了一个洞,冷风嗖嗖的从那洞中穿过。她下意识的搂住湘文,无奈又心疼:“文啊,奶奶今天带你下山玩儿好不好?”

    湘文不解:“咱们可以下山么?”

    “你自然是可以的。”钱如意望着他:“你是喜欢和唯心姑姑在一起呢?还是喜欢和你爹在一起?又或者,去找白大侠的孩子们玩儿怎么样?”

    湘文顿时高兴起来:“我要挨个都去看他们。我想死他们了。”

    天真的孩子,还并不能理解大人的无奈和苦衷。他还不知道,今日下山,他和钱如意恐怕就是永别。

    钱如意并不想让孩子过早的接触大人世界的残酷。因此并不打算和他多说什么,而是想了想道:“这样吧,等下了山,你见到他们,你再自己决定好不好?”

    “好。”

    钱如意道:“那去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吧。”

    湘文道:“咱们要在山下住上几天吗?”

    钱如意点头。

    “哦……”湘文道:“那我能去和慧空告别吗?”

    钱如意点头:“去吧。”

    湘文从床上爬下来,一溜烟的跑出去了。

    钱如意这才看向那内侍:“让你久等了。”

    那内侍更加的恭敬:“太妃娘娘客气了,奴才如何生受得起呢。”

    钱如意道:“咱们是就走呢,还是容我梳洗一下再走?我这人一向不怎么讲究,都行的。不要连累你们坏了差事才好。”

    那内侍向钱如意道:“太妃娘娘尽管梳洗。或者,奴才来伺候您也行。”

    “那倒不用。”

    钱如意起身,因为靠坐的时间久了,腰背酸痛的厉害,因此站起身的时候便有些踉跄。她扶着床头,走到桌前,拿起梳子梳头。

    内侍已经使人打了洗漱用水来。

    钱如意稍事洗漱,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这才道:“咱们走吧。”

    她虽然知道自己这一去不一定还能回来。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太过明白的原故,当钱如意走出房间,抬头看见湛蓝得天空,沐浴着和煦的春风的时候,她的身心竟然由内到外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愉快。

    “太妃娘娘……”那妃子追出来,站在院子的门口。

    钱如意转头看了她一眼,嘱咐道:“晚上睡觉记着关好门户。这山里野物多,有豹子,会爬树上墙的。”

    “哎……”

    钱如意又向着高处的石头沿儿上望去。湘文说去和慧空告别了。钱如意必须得等着他。这孩子是钱如意当初让小白带来京城的。

    如今,钱如意要走了,总要先将他安置妥当才行。

    湘文蹦蹦跳跳的从山下跑下来。牵住钱如意的手:“太妃奶奶,咱们不住多少天的对不对?”

    钱如意忽然想起什么:“你在担心什么?”

    湘文摇头:“没。”

    但是,钱如意还是瞬间就明白过来了。湘文担心的大约是,他走了周玉郎没有饭吃。

    周玉郎现在全靠湘文送去的饭菜为生。好在他疯了,其余什么也不讲究的。要是他尚且有三分神智在,恐怕都被自己的现状给气死。

    可惜啊,周玉郎这样的日子也要到头了。以后他就只能像野狗一样,自己找食儿吃。

    不用太远,这件事要是放在钱如意才在山上守灵的时候,她都会觉得痛快,觉得周玉郎罪有应得。可是,到了如今这般境地,她忽然便失去了报复的快乐,反而有些替周玉郎感到叹息。

    不过,她什么都没有说,而是拉着湘文道:“咱们走吧。”

    内侍指着院外的滑杆道:“太妃娘娘,山路难行,您请上轿。”

    钱如意摆手:“不用了。我自上山以来,不觉已经三载,竟然一次都没有机会看过这山路两旁的风光。今日你们就陪我老婆子,一道赏赏这春光吧。”

    那内侍闻言,也就不再强求。垂着肩跟在钱如意身后,一行人沿着山路缓缓往山下走。

    已经过了清明时节,山路两旁一派春意盎然。钱如意却依旧有些遗憾:“这里的风光虽好,可是比起我的家乡来,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儿啊。”

    湘文好奇道:“您的家乡是哪里?”

    “金山县啊。”

    “和全生是一处的?”

    钱如意顿时失笑:“你忘了,全生也是我的孙子啊。我自然和他一处的。”

    “可是,我也是你孙子。你怎么不说咱们西南地呢?咱们西南地的草,可比这里的草要高,蚊子也大。”

    钱如意忍不住哈哈大笑:“蚊子的事就不要说了吧。”

    湘文道:“太妃奶奶,等我长大了。我就带你回家好不好?回咱们西南地去。”

    钱如意不忍心拂逆幼子的一腔思乡之意,点头道:“好。”

    转过山路来,迎面一丛山杏花,正开的繁密,浅浅淡淡得粉,沉着褐色虬结的枝干,仿佛一副笔力雄浑,意境练达的水墨画。将这苍山白水,顿时就带入灼灼红尘之中。

    钱如意忽然来了逸兴,向湘文道:“文啊,奶奶教你念诗吧。”

    “好啊。”

    钱如意略思索了片刻:“春物竞相妒,杏红应最娇。红轻欲愁杀,粉薄似啼销。”

    湘文跟着她,一边念一边向前缓缓的行走着。

    山路又是一折,眼前陡然又出现一片淡红轻粉。还是杏花。

    正好湘文也将之前那一首吟完。钱如意接着道:“不学梅欺雪,轻红照碧池。小桃新谢后,双燕却来时。香属登龙客,烟笼宿蝶枝。临轩须貌取,风雨易披离。”

    再向前走,山路两旁零零散散的依旧是杏花。

    湘文道:“太妃奶奶,还有些杏花的诗么?”

    钱如意想了想:“有啊,这个可多得很呢。”说完,又吟一首:“粉薄红轻掩敛羞,花中占断得风流。软非因醉都无力,凝不成歌亦自愁。独照影时临水畔,最含情处出墙头。裴回尽日难成别,更待黄昏对酒楼。”

    钱如意的话音未落,湘文就兴高采烈的指着远处山坳之中的一副望帘叫道:“太妃奶奶,你说的诗里头有酒楼,你看那酒楼就出来了呢。”

    钱如意顺着他的指点的方向看去,山坳之中,苍树轻红掩映之中,还真的飘摇着一杆望帘,上头写着一个‘酒’字。

    钱如意道:“要是那酒肆旁边种着几棵梨树,这个时候梨花正开。我倒还有一首诗来念给你听。”

    “什么诗?”

    “红袖织绫夸柿叶,青旗沽酒趁梨花。”

    湘文对这些明显不感兴趣,转而问道:“那杏花也有诗,梨花也有诗,桃花呢?别的什么什么花呢?难道都是有诗的么?”

    钱如意点头:“被你猜对了。都有诗。”

    “世间万物,什么什么都有诗吗?”

    钱如意点头:“差不多吧。”

    湘文接连看了钱如意好几眼,欲言又止。

    钱如意道:“你想说什么?”

    湘文有几分扭捏道:“我刚刚放了一个屁,不知道有诗没有。”

    钱如意闻言,顿时被他的童言童语之刁钻古怪,逗得哈哈大笑:“你呀……”

400、咱们回去吧

    湘文只是为了好玩儿,追问道:“到底有没有呢?”

    钱如意想了想:“还真有。”

    “真的有?”湘文瞪大了眼睛:“那是怎样写的呢?”

    钱如意道:“这是一位奇人写的。叫《臭屁行》。”

    湘文对原来的杏花诗兴趣缺缺,这个时候却忽然来了兴趣,对这《臭屁行》十分的好奇起来。因此催促道:“太妃奶奶,你快念给我听。”

    钱如意笑道:“只怕我念完了,就连嘴巴里都沾染了臭气。到时候没地方洗去。”

    “那怕什么。”湘文指了指远处山坳中的望帘:“大不了,咱们去那里歇一歇脚,吃上两杯酒,口气也就淡了。”

    钱如意笑道:“这个主意不错。你听我念给你听啊。”

    湘文瞪大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钱如意,等着听那《臭屁行》。

    钱如意清了清喉咙,念道:“屁也屁也何由名,为其有味而无形。臭人臭己凶无极,触之鼻端难为情。我尝静中朔屁源,本于一气寄丹田。清者上升浊者降,积怒而出始呜咽。

    君不见妇人之屁鬼如鼠,小大由之皆半吐。只缘廉耻重于金,因故其音多叫苦。

    又不见壮士之屁猛若牛,惊弦脱兔势难留。山崩峡倒粪花流,十人相对九人愁。

    吁嗟臭屁谁作俑,祸延坐客宜三省。

    果能改过不号啕,也是文章教尔曹,管教天子重英豪。

    若逼宣泄无底止,此已妄人也已矣。

    不啻若自其口出,予惟掩鼻而避耳。

    呜呼!不毛之地腥且膻,何事时人爱少年。

    请君咀嚼其肚馔,须知不值半文钱。”

    湘文原先还觉得好玩儿,等钱如意念出来的时候,因为听不懂,顿时便没了意思:“这个《臭屁行》就像放了一个大臭屁一样,真得又臭又长。有没有短一点儿的?”

    钱如意道:“这是大家所做,你小儿不懂也无妨,但是万不可有轻慢亵渎之心。短一点儿的也有,这其中还有一个典故。”

    湘文顿时大喜:“这个好,典故好。比那什么诗啊,行啊得好。太妃奶奶,你就讲典故给我听吧。”

    钱如意点头:“好。”略思索了片刻道:“从前有一个书生……”

    湘文不喜欢读书写字,因此顿时又不满起来:“为什么要是书生,不能是别的人呢?樵夫也行啊,车夫也行啊。”

    钱如意道:“那你还要不要听?人家这个典故,讲得就是一个书生的故事,那不成还非要给你换成个樵夫么?”

    湘文想听故事,只好妥协:“那好吧。书生就书生吧。”

    钱如意道:“这个典故有个明目,就叫‘龙庭泄气,狮子悲乎降阶。冥府献词,秀才笑得寿考’。”

    “怎么还有狮子?”

    钱如意耐心道:“狮子是一个人。那个人的胡须向上反卷,因此得了个外号叫狮子。他原本是一个大官,有一天在上朝得时候,没忍住放了一个大臭屁。因此龙颜震怒,将他贬称了知县。后来,人们就叫他泄气狮子了。”

    “哈哈哈……”湘文被逗乐了:“我爹可千万不要在朝堂上放屁才好。他那样辛苦才得了的功名。要是被一屁崩没了,他肯定会难过死的。”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不过,估计我爹就算想放屁,也没什么机会在朝堂上放,他现在就是个小小的县令来着。”

    钱如意道:“你可不要小看县令。县令可是管着一县百姓的生活的。要是做的好,百姓安居乐业。要是做不好,就会民不聊生。

    那可是比在朝堂上做大官都要不容易的事情。”

    湘文默然了片刻。

    钱如意心里清楚,每当这孩子提起卫越或者天佑土司的时候,都是他想家了。孩子的世界里,大约没有像大人那样深的乡愁。但是有着比大人更加依恋父母的情思。

    湘文才几岁啊。

    不过,这孩子自来聪慧异常。也只是沉默了片刻罢了,转而向钱如意道:“太妃奶奶,您不是说,典故里头的人是个书生么?怎么又成了大官了?难道是书生考上了功名,做了大官之后的事情么?”

    钱如意摇头:“并不是,书生是另有其人。说从前有个书生,一天正在屋里睡觉。恍恍惚惚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到了一个地方。

    抬起头来一看,殿上坐着一位君王,两边侍立着牛头马面和判官。

    那君王见书生东张西望得,顿时大怒,将惊堂木一拍:堂下那书生,好大的胆子。

    吓得那书生连忙就跪倒在地上说:学生好好的家中睡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恍恍惚惚就到了您这里。有冲撞无礼之处,还望君上宽恕。”

    那君王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书生道:不知。

    君王道:这是阎王殿。

    书生心里更加的吃惊,心说我怎么到了阎王殿里来了?难道我死了么?

    就在这时候,那阎王老爷忽然放了一个屁。殿里顿时就鸦雀无声,大家十分尴尬,不知道该怎么替阎王老爷打圆场,才能让阎王老爷不那么丢脸。

    这个时候,那书生就说了。哎呀,这是什么声音响啊?像丝竹管弦的声音,好听极了。哎呀,这是什么味道啊,像兰花香麝一般,醉人心脾。这可真的是太妙了。

    阎王殿里其他的鬼差们听见了,练满附和:阎君放的屁好香啊。

    阎王老爷顿时就高兴起来,指着地上跪着的书生,向判官道:“这书生是个好人,命不该绝,赏他十年阳寿,送转回阳间去吧。”

    “哈哈哈……”湘文乐得大笑:“这阎王老爷也太糊涂了吧。”

    钱如意道:“没办法啊,这世上的人都爱听好听的话,做了鬼自然也不例外啊。”

    这祖孙二人在那些内侍的陪伴下,慢慢的走下山来。虽说山路很长,可终究也有到了尽头的时候。

    雁栖寺的山下就是雁栖湖,雁栖湖旁边原本是游人们最青睐的赏春踏青的地方。可是,因为接连大丧,举国不许娱乐。今年这春光虽然好,却并没有什么游玩的人走动。因此,这雁栖湖边也就难得的冷清。

    不过,翻过来说,今年的春光,全都便宜了钱如意祖孙二人。

    远远的,钱如意便看见了从前那家酒肆。

    隐约间,她记起,曾经在那家酒肆前,曾经卖弄来着。

    那时候青春年少,鲁莽天真。纯粹为了念诗而念诗。如今再见旧日景物,竟是真的已经物是人非了。钱如意不由得发自心底的感慨了一声:“哎……”

    湘文道:“太妃奶奶您怎么了?”

    钱如意摇了摇头:“没什么。”

    走到这里,已经是山脚下了。早有马车等候在那里。

    钱如意拉着湘文上了马车。马车便走动起来。耳边听着车轮粼粼的声音,仿佛时光流水一般从眼前流过。

    “太妃奶奶,你在想什么?”

    钱如意笑道:“我在想,我第一次坐这么好的马车是什么时候。”

    “那是什么时候呢?”

    钱如意道:“十几岁吧。我陪着你的亲祖母,从我们金山县出发,到京城里来。”

    “是卫夫人吗?”

    钱如意点头:“她是一个很好的人,很善良。”

    湘文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啊……”钱如意一向觉得自己记性很好,这个时候却忽然发现,年轻时候的很多事情,她都记不得了。她只能无奈道:“我也记不起来了。”

    车子绕着雁栖湖行走着,而后上了通往京城的大路。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周边渐渐的喧闹起来。

    钱如意掀开车帘向外看去,只见道路上人来人往,一副欣欣向荣得景象。道路两边原来的农田,如今房屋栉比。比起当年钱如意初次进京时候的萧索,已经是天翻地覆之别了。

    钱如意叹息道:“这京城可真繁华。”

    一直没有怎么多言的内侍道:“回禀太妃娘娘,这还没有到城门口呢。距离城门口至少还有十几里路呢。如今皇上年轻有为,正筹划着修建新城呢。再等上个一二十年,这京城就更加的繁华了。”

    钱如意笑道:“是么?那可是好事。只是可惜啊。我都这把年纪了,一把老骨头,怕是看不到那时候的景象了。”

    那内侍道:“只能往后想不是?这世上,谁又能长生不老呢?”

    “你说得对。”

    钱如意的话音才落,湘文忽然叫道:“太妃奶奶,那个……那个好看……”

    钱如意顺着他的指点看过去,原来是路边一个吹糖人的。那糖人个个栩栩如生,难怪湘文忽然惊喜的高呼起来。

    钱如意扣了扣车厢板壁:“劳烦去给这孩子买一个来吧。他这两年跟着我在山上,也是闷坏了。可怜见儿的。”

    那内侍去了,片刻举着一个糖人回来。

    湘文两手接过,宝贝一样擎在手中,反反复复的看。

    钱如意默默将他拥入怀中。过了今日,这孩子再想见到她,除非梦里了。

    因为路上行人多,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但是再慢,也终究会有进了城门那一刻。

    等进了内城,钱如意道:“先去十王街吧。我得把这孩子安置一下,才能了无牵挂得进宫去陪太后啊。”

    那内侍闻言,将车子赶进了十王街。

    钱如意在十王街当间下了车。因为她穿着粗布的衣服,打扮得就像一个乡下老太太,因此顿时便引得十王街上那些来往的行人们

    的侧目。这十王街里住着的,从来都是非富即贵啊。

    “哎呀……这……这……”忽然,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一路小跑着来到钱如意面前,伸手就要去拉她的手。旁边的内侍见状,顿时就要阻止。

    钱如意摆了摆手:“这位是我的旧相识。”

    那白发妇人已然跪倒在钱如意面前,搂着她的腿放声大哭:“娘子啊,老奴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您了呢。”

    钱如意将她扶起:“你这是做什么?咱们能见面,那是好事。”

    刁氏抹着眼泪,哽咽道:“自那年您跳了湖。老奴便一直跟着少奶奶。少奶奶待我们几个十分的亲厚。若是您来的再早了些,说不定还能见少奶奶一面。可如今……”刁氏说着,又要哭起来。

    这妇人便是当年钱如意在周正得长水县候府内的,侍候她的婆子刁氏。

    钱如意自己也没料到,竟然还能在这里看见她。

    因为,这期间的波折实在太多了,一言难尽啊。

    钱如意握着刁氏的手:“你如今还好么?”

    刁氏点头:“好,还好。奴才跟着小姐从西南地来到京城,便住在这卫家府上。什么都好好的,衣食都不短缺。”

    钱如意道:“那就好,你要好好的照顾小姐。她母亲不在了,跟前就你一个老人,你又是上了年纪的,经历的也多,比那年轻稳重些。凡事不要等着小姐吩咐,小姐能想到的,想不到的就全靠你了。”

    刁氏道:“这个自然。娘子放心。”

    钱如意又道:“听说卫越放了长水县知县了,有没有和家里联系过?”钱如意之所以这样问,其实是在替湘文打听。毕竟这是个孩子,无论托付给谁照顾,都不如交在他父亲手上放心。

    刁氏摇头:“没有。娘子啊,奴才也不瞒您。越少爷和明珠小姐兄妹不睦,一向谁都不理会谁的。不过,越少爷和勇亮公子比较谈得来,或许他和勇亮公子有书信来往也不一定。您要是想知道,奴才回头去帮您打听,打听。”

    钱如意如今哪里有时间去等她打听,因此道:“那就算了吧,我就是随口一问。我还有事,如此就先告辞了。”

    刁氏福身相送。

    钱如意却站在十王街当间,有些茫然无措。转而低头看向湘文:“你想好要先去找谁了么?”

    湘文却忽然紧紧拉着钱如意的手,摇头道:“我又不想去找谁了。咱们回去吧。”

    钱如意差点儿没崩溃了,这娃变得好快,令她措手不及啊。

    她望着湘文:“我还有事,不能带着你。你要是没想好,咱们就知道随便去一家了。”

    湘文无奈又不情愿道:“那好吧。”

    钱如意向左右看了看,走到陆家门口,望着门房上的人道:“烦劳去通报一声,我姓钱,要见你家夫人。”

    那门房原本不当钱如意是个什么人物,但是看见她身边跟着宫里得人,这才走去通报。

400、舍不得

    常云容倒是很快就出来了。看见钱如意,她便要行大礼。钱如意摆手制止,将湘文推到她的跟前:“夫人呐,这孩子的父亲在长水县做县令,那里也算你的故乡。他的母亲如今正替朝廷镇守西南地,如今陆大人在那里做经略使。所以,这孩子是和你家渊源深厚啊。

    我有事要进宫一趟,将他托付于旁人都不大放心,想来想去,唯有托付于夫人,才最安心些。夫人受累了。”

    常云容道:“太妃娘娘吩咐,唯有不尽心的。您只管放心。”

    钱如意又看了湘文一眼,嘱咐道:“你可要好好的听从陆夫人的教导,莫要调皮。”

    湘文点头:“太妃奶奶,那你可要记着快些来接我啊。我原先在山上的时候总想着下山来,可是,现在又想咱们山上了。我想快些回去呢。”

    钱如意点头:“好。”

    湘文眼睛望着钱如意,仍旧不放心:“太妃奶奶,你说话可要算数。”

    钱如意又点了点头。这才走向那马车。

    内侍已经放了脚蹬在车前。钱如意抬脚踩在脚蹬上。忽听湘文又唤了她一声:“太妃奶奶……”声音中已经带上了哽咽。

    这孩子聪慧异常,大约已经察觉到些许的异常,因此才对钱如意格外的留恋。

    钱如意浑身一怔,本能的想要回头再看他一眼,但理智让她生生的忍住了。她伸手扒住马车的车厢壁,抬脚上了马车,钻进了车厢里。吩咐那内侍:“走吧。别让太后等急了。”

    内侍点头,赶着马车缓缓前行。

    十王街是内城非凡的所在,街道尽头连通进入皇宫的御道。到了这里,距离皇宫也就不远了。

    车轮粼粼,钱如意独自坐在车中,一时间竟然有些昏昏欲睡。

    “太妃娘娘……”

    外头忽然传来内侍得呼唤声。

    钱如意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刚刚真的打了个盹儿。她掀开车帘下了车,上了进入内廷软轿。偌大的皇宫,四下里寂然无声,昭示着这一刻的非同寻常。

    钱如意到了太后的宫中的时候,很多皇子、皇孙们已经侍立在外头。院子内外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可是却鸦雀无声。她的到来,仿佛一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水之中,荡起些许的涟漪。不过,也只是片刻微弱的骚动之后,便有恢复了之前的寂静。

    钱如意提起袍脚,才头一次发觉这宫门口的门槛是那样的高。她知道,她确实老了。连迈过一道门槛都费力了。

    院子里很多目光投向她,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来扶她一把。这里头,很多人甚至都不认识钱如意,甚或根本就不知道有她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钱如意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庭院,步上宫殿门口的石阶。

    屋内的皇帝得到禀报,已然站起身来走到门口迎接。

    钱如意望着他行个半礼。皇帝还个半礼。便是这区区半礼,却比钱如意之前一个大活人从人群之中穿过,引起的轰动还要大。

    钱如意转头看了一眼院子里那些惊愕、好奇、探究的各种各样的目光,而后进了殿内。

    太后躺在床榻上,面色蜡黄,形容槁枯。太医们都被赶在一旁,垂首附耳。可见药石已然无功。

    钱如意走到太后床前,低声呼唤道:“太后娘娘……”

    许久,太后阖着得眼皮抖了抖,缓缓睁开一线,双唇翕合:“你来了啊。”

    钱如意点头。

    太后似乎并不在意钱如意的反应,自顾道:“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在前头路上等着我呢。因此啊……还特意吩咐那些个奴才们……让她们不要催你。你这个人啊,什么都好,就是身子骨不行,干什么都慢吞吞得。

    唉……

    也幸亏你身子骨不行啊。要不然这天底下,哪里还有别的女子喘气儿得地方?就有你一个就足够了。”

    钱如意站在太后床前,默然无语。她以为太后到了这个时候,神智已然不清楚了。旁边的人,说了什么,或者没说什么都已经不再重要。结局已定,她如今是半分其他的念想都没有了。只要默默的陪着她,也就是了。

    谁知,太后没有听见钱如意的回应,忽然睁大了眼睛,两眼灼灼的望着钱如意:“你怎么不说话啊?我让你来,就是想和你说说话的。”

    钱如意也是血肉凡人,如今命在旦夕,她就算知道自己死了也不亏,可心里也难免惶惶然六神无主,只是表面上表现得淡定罢了。哪里还有心思和太后说什么。只是太后说一句,她应一句也就是了。

    太后见状,便有些不满起来:“人都说你一肚子的奇趣异闻,随口拈来就是警世寓言的典故。可是,你却从来没有和我说过啊。

    不如,你讲一个来听吧。”

    钱如意这个时候脑袋空空,能记着自己姓甚名谁都已经不容易了,哪里还能想起其他的?因此张口结舌,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

    接钱如意来的内侍见状,上前低声道:“太妃娘娘,您下山的时候不还和卫小公子吟诗,讲典故的么?”

    太后闻言,问道:“她吟得什么诗?讲得什么典故?”

    那内侍道:“回禀太后,是杏花诗。太妃娘娘惊才绝艳,一路走来光是杏花诗就念了好几首。至于典故么……”那内侍有些难以开口。

    太后这会儿倒显得精神了许多:“讲。”

    内侍向左右看了看,硬着头皮道:“《臭屁行》。”

    虽然此情此景,实在不合适失笑。可是这一屋子里的太医,太后比较亲近的皇子皇孙,内侍宫妃等等……没有一个不大跌眼镜的。

    皇帝顿时就勃然大怒,指着你内侍低喝一声:“大胆。”

    却见太后微弱的摆动了一下手掌:“先帝在时,常说太妃是天下间第一奇女子。皇儿莫要急着发怒,且听一听贤德太妃的谶语玑言。”

    皇帝这才作罢。

    那内侍却作难起来:“奴才记不得那《臭屁行》里的章句,因此还得劳动太妃娘娘。”

    满屋子人都看向钱如意。

    钱如意道:“既如此,我便再念一遍罢了。倘若有污众听,还望见谅。”说完,将那《臭屁行》又念一遍。那些年幼的公主,皇子皇孙们还罢了。他们是听不懂各种字句得。那些年长的太医,妃嫔们却已经各自斟酌起来。他们本来就爱琢磨,就算真的是闹着玩儿得东西摆在面前,都能被他们琢磨出几道弯儿来。更何况这惊世骇俗的《臭屁行》。

    这篇文字虽然哄臭,却也辛辣。虽然令人啼笑皆非,却也令人有所感触。

    钱如意念完,太后还没有开口,皇帝已经迫不及待得追问:“那典故呢?”

    这个时候,身为儿子,母亲病入膏肓,儿子却还追问着人要听典故,实在是不合时宜得很。但是,翻过来想,又再正常不过。

    钱如意用后脚跟都能想到,自己的因缘结果,在自己到来之前定然是已经有了结论的。倘若这个时候想要听她说的话没有听到,那以后恐怕就真的听不到了。

    因此,钱如意便也有些恹恹得,不想再多费唇舌。

    那内侍见状道:“这个奴才记得。叫‘龙庭泄气,狮子悲乎降阶。冥府献词,秀才笑得寿考’。”那内侍将钱如意之前逗湘文玩儿,讲得典故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得又讲了一遍。

    先前,殿内尚且有听不明白得人,心怀戏谑,有些看不起钱如意的样子。如今听那内侍讲完这个典故之后。就连年幼的皇子皇孙都被拘束着,沉默了。实在这着典故比起那《臭屁行》直白的多。讽刺的意味十分的明显。

    君王当前,谁人不噤若寒蝉。

    “唉……”太后忽然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先帝说地没错,贤德太妃果然是天下间少见的奇女子。皇儿啊……”

    皇帝走到近前:“母后。”

    太后喘息了两声:“贤德太妃给先帝守灵几年来,虽无怨无悔。可是,她如今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山中苦寒,贤德太妃身边连个洒扫的人都没有,却是你做晚辈的不是了。我走之后,你要用待我得心,去待贤德太妃才对啊。”

    皇帝微微一愣。

    钱如意也猛然间心头一震。

    太后这样说话是什么意思?她不要钱如意死了么?

    太后却兀自说着话:“你们都出去,我有话要单独和贤德太妃说。”

    皇帝向着四周看了看。满屋子的人顺水流动一般,片刻之间就走得一干二净。

    太后向皇帝道:“你也出去。”

    皇帝闻言,便也退了出去。

    太后睁着一双神采焕发的眼睛望着钱如意:“我知道,我就在这一时半刻之间了。原本我想让你陪我上路的。我知道,你也必定猜得到我得心思的。

    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你活着,我把皇帝交到你的手里,我才放心啊。

    可是……”

    她的眼睛里忽然用处泪花来,泪花晶亮,恍惚间,太后似乎又恢复了浑身的生气:“可是,我自己一个人上路,有些害怕啊。如果我在黄泉路上遇见了太子,他要问我话的时候,我该怎么回答?”

    钱如意道:“太子未曾负天下人,天下人也未曾负太子。”

    太后看向钱如意,似乎豁然开朗:“太子未曾负天下人,天下人也未曾负太子……陆夫人,你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钱如意望着太后眼眸之中,渐渐熄灭的光辉,望着太后缓缓阖上得眼眸,沉静的走到门口,昂首挺胸:“太后,薨……”

    宫院深处,沉重的丧钟响起。这已经是接连三年,丧钟第三次响起了。

    第一次是先帝驾崩,第二年是皇后薨逝,第三次……

    钱如意站在宫殿的台阶上,望着底下跪伏于地得密密麻麻的人头,听着耳边陡起得哀哭。她的心里却一片只有一片悲凉。如今,她所熟识的人,一个个都走了,在这宫院之中就剩下她自己了。

    活得长,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啊。

    就在阖宫缟素,悲声遍地的时候,钱如意依旧乘坐着她来时的那辆不起眼得马车,连夜出了皇宫,摇摇晃晃向着十王街而来。然而,车中和死神擦肩而过的钱如意,心中却并没有太多的欣喜。

    实在是,她如今并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她去陆家接了湘文。

    祖孙二人趁着夜色回山上去。

    湘文依偎在钱如意怀中:“太妃奶奶,你去干什么去了?”

    钱如意道:“看一个人。”

    “什么人?”

    “太后娘娘。”

    “哦……”湘文道:“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回来了呢。”

    钱如意笑了笑,没有做声。她也以为自己回不来了,永远回不来了。可现在不是坐在车中了么?

    马车从宫中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掌灯时分。等出了京城,到了雁栖湖边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湘文早已睡着在钱如意的怀中。

    山路陡峭,马车是不能行了。须得下车自行,或者坐滑杆上去。夜色漆黑,其实就算有滑杆,也是十分不安全的。

    那内侍道:“不若,奴才背您上山去吧?”

    钱如意摆手:“我既然能走下来,就一定能再走上去,只是劳烦您帮我送一送湘文。”

    那内侍点头:“您客气。奴才已经被太后娘娘赏给您了,以后就是您的奴才了啊。”他说着,声音一哑,已然哽咽。

    钱如意叹息道:“难为您了啊。您跟来太后一场,到了最后却连送她一程都不能够。都是我连累里你啊。”

    那内侍擦去眼中泪花:“这里左右无人,有些话奴才也就不瞒您了。奴才跟了太后娘娘半辈子,太后娘娘的心思,奴才多少还是能够猜测到一二分的。

    您的去留上头,太后娘娘到了后来其实已然不愿意要带您走了啊。太后娘娘曾说,她挑不出您一点儿的错处来,若是留下您在这边,她舍不得,黄泉路上她一个人太寂寞了。因此想让您陪她一路去。

    可是,真要将您带走了。太后娘娘还是舍不得。太后娘娘说,您是一个好人,心正,人正。有您在,皇上便有定性之处,实在有了难处,也有个可以说话讨教得地方,最不济,也有个发脾气,使孩子气性子的地方。”

    钱如意道:“太后是个宅心仁厚之人,也是个好母亲。只是,恐怕我会愧对她的厚望。”

401、为自己打算

    那内侍背着熟睡中的湘文,陪着钱如意在黑暗中亦步亦趋得向山上走。其实各自的心中都十分的沉重,却又无处排解。索性走一走路也好。

    两人走了没多远,忽然看见山道旁边透露过来一点儿荧光,似乎是一盏灯笼,又似乎飘渺不定。

    钱如意和那内侍都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

    那内侍道:“太妃娘娘,那不能是……”

    在生更半夜,荒山野岭之中,一点飘忽得灯影,言下之意还能是什么呢?

    钱如意这时内心反而毫无波澜:“就算真是鬼,那也是人变的,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那内侍闻言,顿时又悲从中来:“太妃娘娘说的对。倘若这有魂灵,老奴倒是情愿追随太后娘娘而去。奴才这一辈子啊,自从记事得时候就伺候太后娘娘。那个时候,太后娘娘还只是个小女孩儿呢。一恍惚,许多年就过去了。如今只剩下了奴才一人,奴才这心中空落落得,就跟把自己都掏空了一般。真是说不出的难受。”

    钱如意好奇道:“您和太后竟是自幼就认识的么?”

    那内侍点头,叹息了一声:“奴才小时候,家里穷啊。穷的活不下去。家里没办法,只好要卖掉一个孩子求活路。那个时候,我才几岁啊……我也记不清了。”

    那内侍接着道:“我爹娘带着我们兄妹几个,头上插着草标在大街上卖。太后那个时候还不是太后呢,只是一个小郡主。她跟着安老王爷在街上玩儿,无意间看到了我。便说要和我一起玩儿。

    然后,我就进了王府了。”

    钱如意道:“太后竟然是姓安的?”

    那内侍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后来安老王爷病故,安家也就败落了。郡主便归了外家,随母姓。后来就嫁给了先帝爷,

    也就是当时的太子,做了太子妃。一进宫门,就是一生啊。”

    钱如意惊讶道:“难道太后也是十王街得后人么?”

    内侍点头:“算是吧。只是郡主归了外家之后,就和本家断绝了。也不完全是。”

    钱如意叹息一声:“古来将相如美人,人间不许见白头。”她转向那内侍:“太后临终,大约也是放心不下你的吧。”

    内侍含泪饮泣:“太后是世上最好的人了啊。”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远处有人问道:“是如意么?”

    钱如意心头一震,无边的喜悦顿时在胸腔中炸开:“赵丰收,是我。”

    只见先前那盏飘忽得灯,恍惚间就来到了近前,原来是赵丰收挑着灯笼在山道旁边迎候钱如意。

    钱如意道:“不是让你下山去了么?你怎么又回来了?”

    赵丰收道:“我不放心刚刚种下得菜籽儿。要是被鸟雀吃了,还得再种,因此赶着回来瞧一瞧。”

    这话明显就是敷衍的。可是谁都没有戳穿。

    赵丰收看见那内侍:“赵公公,怎么麻烦您背着这臭小子了呢?给我吧。”

    钱如意这才知道,这个虽然一直在太后殿中伺候,但是名不见经传得内侍姓赵。她不由由衷感叹:“太后和先帝真的是一样的聪明啊。”

    赵丰收不明所以。赵公公却十分的赞同:“太后娘娘确实十分的聪明。她还是孩子的时候,因为家道中落,她的继母曾经哄劝她跟着一家子回家乡去过活。但其实,谁都清楚,那妖妇只是为了图谋主母的嫁妆,根本就不是为了郡主着想。

    郡主那个时候,才七岁啊。她一个人带着奴才,连夜逃出王府,去投奔外家。若不然,哪里有后来的太后娘娘啊?也就不会有奴才得后来了。”

    钱如意诧异道:“竟还有这事?”

    那内侍点头:“太后一辈子所受得苦楚,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真的说出来都没有人肯信啊。”他的语气里满满都是心疼。

    大约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这心疼早已超越了主仆。

    钱如意之所以叹息,说太后原来和先帝一样的聪明。是有原因的。

    她看得出来,这名不见经传得内侍对太后情谊之深厚,非同一般。难保太后心中对着个内侍也不是如此。若不然,她又怎么会将这人藏的那样好呢。似钱如意这样曾经在太后殿中居住过的人,都没有发现过这姓赵的内侍,更何况别人呢?

    胡大郎在的时候,不就非常的擅长这样的手段么?

    他经常说,他越是在乎的人,他便越是会藏的严实。不容别人窥探。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胡大郎藏起来的那个人是钱如意。就连阿青都当真了。只有钱如意和胡大郎清楚,胡大郎藏起来的人,不是钱如意而是飞扬跋扈的阿青啊。

    他将阿青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却将她保护的前所未有的周全。

    就连临去之时,他都要给阿青留下一个念头来。

    赵丰收察觉到钱如意走神了,低低的问了一声:“在想什么?”

    “先帝。”

    赵丰收便没有再追问,而是淡淡道:“人老了,剩下的似乎也只有回忆了。我也常常想起先帝来。不过,并不是谁都能活得想先帝那样通透的。”

    钱如意点头。

    又走了一程,钱如意明显的体力不支。她今天已经走了太多的路,没累趴下已经是她的身体素质提高了不少之后的结果了。

    赵丰收道:“这样不行,等走到山上,天都要亮了。”

    钱如意道:“那怎么办?”

    赵丰收道:“我让来来帮忙,把你们送到山上吧。”

    钱如意向着四周看了看:“这深更半夜,荒山野岭的。谁会来帮忙呢?”

    却见赵丰收撮指放在唇边,一声唿哨。山路两旁的树林中忽然起了一阵疾风。伴随着疾风,几条黑影凌空而出,落在山路之上:“属下参见暗主。”

    钱如意怔了怔,这才想起赵丰收原先是替胡大郎掌管暗卫的。后来胡大郎将那暗卫的令牌给了自己。自己给扔哪里去了呢?她下意识的在身上摸了摸。

    赵丰收望了她一眼,将手中一块事物晃了晃。

    钱如意的视力极佳,夜里视物毫无障碍,顿时就认出那正是胡大郎给她的令牌。因此道:“怎么在你哪里?”

    赵丰收道:“你总是丢三落四的,我只好受累,替你保管。”

    钱如意却已经明白过来,那令牌是赵丰收偷去的。因为钱如意虽然没有什么恢弘大志,心里清楚那令牌在自己身上毫无用处,但是也知道那令牌得重要性,总是随身将那令牌带着。就怕万一丢了,惹出不必要的风波来。

    她今天下山前还摸了摸,那令牌还在自己身上。直到赵丰收将令牌拿出,她才发觉自己怀里揣着得不是令牌,而是一块好令牌差不多大,不知道什么的东西。

    能从她贴身的地方将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得换走,除了赵丰收,钱如意再想不到第二个人。因为,钱如意一向在山上,根本就接触不到别的高手。

    转瞬间,钱如意又明白过来。难怪赵丰收那样的听话,让他下山去,他就下山去了。看来,如果今天钱如意要是回不来,宫中这时恐怕绝对不能这样太平。

    胡大郎的暗卫,可都不是泛泛之辈。而且,他们对于宫中的环境都十分的熟悉。这要是摸进宫里,想要搞出点儿什么事情来,可是十分容易的。

    钱如意想到那样的结果,心里就一阵的后怕:“你呀,怎么越老越糊涂了?”

    赵丰收道:“我是奉了先帝的遗旨行事。”

    那内侍这时才后知后觉,原来太后的一念之仁,似乎为宫中避免了一场大祸。因为涉及先帝遗旨,而且还出动了暗卫,定然不会是小事。

    他顿时就后怕的出了一身冷汗,感叹道:“与人为善,便是自己为善啊。”

    赵丰收看了他一眼:“赵公公这句话说的很对。”他的声音里仿佛淬着寒冰一般,带着这暗夜里的森冷。

    那内侍闻言,顿时又是一个激灵。原本他只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对钱如意恭敬,如今却是发自内心的敬畏了。一个年轻时就离宫别居多年的妃子,竟然能在先帝死后还为了她的安危着想,甚至将暗卫都给了她。这样一个女子定然是有过人之处的。如何能不令人敬畏呢?

    有了暗卫的帮助,钱如意这才顺利从上山而来。

    当她走下滑杆,抬头看向自己居住了三年的深山院落得时候,这才有了些许的死里逃生得感慨。

    “臣妾恭迎太妃娘娘回宫。”一个素衣女子跪伏在院门以内。

    那内侍凑上去仔细看了看:“原来是云贵人啊。”

    那妃子抬起头来,也是十分的意外:“赵公公?”

    赵公公伸手将云贵人扶起来:“难得您也在这里,老奴看见您,这心里还好受些。”

    云贵人看向钱如意:“太妃娘娘,臣妾煮了粥,您要不要用一些?”

    钱如意转头,这才发现之前送自己上山来的那些个暗卫,这个时候都已经无影无踪了。只有赵丰收一个人站在门外。见钱如意向着自己看来,赵丰收转身走了。

    钱如意这才回过头来,向云贵人道:“我都一天没吃饭了呢。你这粥实在是煮的太及时了。”

    话说,这也是钱如意头一次知道,这个年轻的妃子原来是个贵人。

    不过,不管是贵人还是她这个太妃,设或被太后娘娘保护的很好的赵公公,来到这山中的寂寞庭院之中,便也就没有那样多得尊卑贵贱之分。

    大家同坐在一个桌子上,吃了一顿热热的粥饭。而后各自便前所未有的满足了。

    钱如意自回左首内室休息。赵公公便和湘文在一起,歇在西首内室之中。

    云贵人自来了这里,便是在耳房里住着的,如今依旧回耳房里去。

    正厅中堂却也没有空着,当间供着先帝的灵位。至于皇后的灵位,因为和先帝是公公、儿媳妇的关系,就算是灵位也不好同在一室,供在另一边的耳房之中。

    这院子不大,人和鬼却也住的满满当当。

    “皇上驾到……”

    听见这一声,原本陪着钱如意在主屋正堂之中诵经的云贵人,顿时就喜上眉梢。这人呐,不是和自己休戚相关的,那怕是太后,皇后歿了,那旁的人能在当时难过一时也就算有情有义了。过后活着的人自然还是要为自己打算。

    这云贵人盼着有机会重新出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好不容易能摸着皇帝的身影,自然轻易的就忘形起来。

    钱如意望了她一眼,示意她稍安勿躁。

    云贵人这才略略收敛了眸中的喜色,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去迎接皇帝。

    钱如意却只是从自己的作为上站起来而已。

    片刻之后,就见皇帝从外头进来。里头穿着明黄色的内衫,外头罩着孝袍。眼底下一片乌青之色,形容很是憔悴。也难怪,就算是换成一个普通人,接连的丧妻、丧母,怕是也难以承受。

    皇帝根本就没有看见迎在门口的云贵人,望着钱如意施个半礼。钱如意也回个半礼。

    而后,皇帝便在一旁坐下,单手支着头,十分的疲惫的样子。

    云贵人见状,便要走上来。

    钱如意向着是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多事。而后吩咐她道:“你去将一早熬的粥端一碗来。”

    云贵人正要说话,只听皇帝道:“还是太妃娘娘最是了解朕。朕这几日确实未曾好好用过膳。”

    云贵人闻言,这才只好转身去盛粥来。

    皇帝喝了两碗,起身道:“太妃娘娘,您的寝室是哪间?”

    钱如意指了指东首内室。

    皇帝便自己走了进去,合衣倒在钱如意的床上,闭上了眼睛。

    云贵人跟到门口,犹豫了片刻便要进去。

    钱如意一把将她捉住,瞪了她一眼。

    大约是那眼光太过伶俐,云贵人暗暗吃了一惊,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得垂下头去,默默收拾皇帝用过的碗。

    钱如意望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

    这丫头太过急功近利,恐难成事。

    而后,钱如意吩咐那内侍赵公公:“皇上在这里小憩,你去外头看着,别让湘文惊扰了圣驾。”

    赵公公虽然不是十分聪明的人,但是好在十分的听话,也够忠厚老实。闻言真的就去门外守着了。

    云贵人收拾好碗筷,想要回到屋子里去的时候,却被赵公公拦住。她顿时便愠怒起来,但是因为圣驾在此,她并不敢十分的惊扰,只好闷闷不乐得站在一旁。

402、真的疯了

    可惜,此情此景,注定她要失望。

    “云贵人啊,夜深了,您还是回去休息吧。这夜里风凉,别受了风寒。”赵公公是个忠厚之人,见状便来劝说于她。

    可云贵人这时哪里肯听。执拗的站在院子里不肯回去。

    赵公公心善,怕她真的冷出个好歹来。要知道这山上,连饭菜都是寡淡得,更别提医药了。他见自己劝不动云贵人,于是便移步进了屋内,想要求钱如意去劝一劝那执拗的女子。

    钱如意摆了摆手:“你回去休息吧。我自有主张。”

    赵公公无奈,只好先回去了。

    钱如意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由的一阵欣慰。太后这一辈子,有这样一个人陪伴左右,可以说无憾了。这才是世间该有的,温暖的样子啊。

    湘文正在吃饭,抬头看了看那赵公公的背影,又看了看钱如意:“太妃奶奶,这个小赵爷爷要说什么?怎么忽然又走了?”

    钱如意慈祥地抚摸了一下湘文得发顶,却答非所问:“他是个好人。”

    湘文点头:“我知道啊。”

    钱如意道:“你将来长大了,也要做个好人,知道吗?”

    湘文再次点头:“这个我也知道。”

    钱如意笑了笑:“吃饱了,歇一歇,就去睡觉吧。”

    湘文道:“那小赵爷爷呢,今天还和我一起睡么?”

    钱如意摇头:“他今天只好去外头和皇上带来的那些人挤一挤。”

    湘文顿时来个兴致:“太妃奶奶,我也和小赵爷爷一起,去外头和那些侍卫大哥们挤一挤好不好?”

    “那是为什么?”

    “热闹啊。”

    去钱如意想了想:“那你得问一问小赵爷爷带不带你。他要是不带你,你可不能任性,让他为难。”

    “哎。”湘文闻言,撒腿就往外头跑了。

    夜色渐深,山中一灯独明。

    空荡的院子里,只有云贵人一人孑然独立。

    一个女子,从天真幼稚,到成熟稳重,从任性妄为,到理智沉着,需要多少时间呢?

    有时候一辈子也未必能够达到,而有时候只需要一瞬间,或者一个晚上。钱如意是希望云贵人能够蜕变的。这不光是云贵人自己的事,也事关钱如意此生,还能不能达成心愿。

    夜色还浓,春日里山中的寒气很重。

    屋内忽然传来皇帝的声音:“喜善。”

    院子里已经站的麻木,冻得僵硬的云贵人,听见这个声音陡然间满血复活。下意识的就要往屋里去。却被斜刺里伸出来的一柄尘拂挡住。

    皇帝的贴身大太监……喜善的声音随即传来:“云贵人,您身上寒气重,皇上初初醒来,受不得惊扰,还是奴才来伺候吧。”

    云贵人欣喜的脸色,顿时凝固在脸上。

    喜善已经撇开她,进屋去了。

    隐约的,只听屋内的人道:“什么时辰了?”

    喜善道:“回皇上,快四更天了。”

    “回。”

    “山路难行,还是等天亮了再走吧。”

    “朕夜里做了一个梦,先帝爷站在朕的面前,凝视着朕。无论朕怎么喊,怎么叫,先帝爷都不肯开言一句。朕……不能比先帝差,不然有何颜面存于世,将来又有何颜面去见先帝?回吧。叫上两个人,咱们先走。今日开始,恢复正常上朝。告谕文武百官,以后,若非不可抗拒之事,朝会不准停歇。

    朕与他们共勉。”

    外头的云贵人僵硬在门口。

    片刻之后,只听屋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喜善先从屋里出来,而后帮皇帝打起帘子。

    只见昨日来时疲惫的皇帝,此时一扫精疲力竭得颓废模样,精神饱满的从屋里走了出来。

    云贵人向前半步。

    喜善顿时就变了脸色,正要呵斥。

    皇帝已经看见了云贵人,先是怔了怔,而后才认出她来:“你是皇后身边的云岫吧?”

    云贵人闻言,顿时便感激涕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臣妾……”

    不过,皇帝并没有给她说下去的机会,转而吩咐道:“虽说你在这里是为了给皇后守灵的,可是既然和太妃娘娘住在一起,太妃娘娘是上了年纪的人,你年轻又是晚辈,就当是替朕尽孝。太妃娘娘就偏累你照顾了。若是缺什么,短什么,尽管开口。”

    他说完,转头又吩咐喜善:“这件事你亲自督管。但凡是这里的需求,一概不许怠慢。”

    喜善点头:“是。”

    皇帝说完,连正眼都来不及去看那云贵人一眼,抬手道::“走吧。余下的人马,等天亮了,再行护送送葬的妃嫔,皇子皇孙们等等,返回京中去。”

    喜善道:“那要不要告诉太妃娘娘一声?”

    皇帝摆手:“不用。太妃上了年纪的人,连日来也是劳心劳力,就不要打扰太妃娘娘了。咱们悄悄的走便是。一会儿你也吩咐外头那些人,让他们走得时候也寂静些,不要喧哗。”

    喜善再次躬身:“是。”

    皇帝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走出院子去了。

    云贵人孤零零站在屋门口,忽然想起什么,紧走几步赶到院子门口,想要再看一看皇帝的身影,但是,看见的只是跟随皇帝下山的几个侍卫的背影。

    “回来吧,人都走了。”

    钱如意其实没有睡着。她年轻的时候,一沾枕头就睡过去了。如今上了年纪,反而有点儿事就睡不着。刚才皇帝走她也是听到了得。只是皇帝没有惊动她的意思,她便也乐得成全皇帝的一片善意。

    但她到底心软,想着云贵人在院子站了一夜,别再真的冻出个好歹来。因此便出屋来唤她。

    云贵人却突然怒了。几步走到钱如意面前,直直的盯着钱如意:“之前,明明有机会的,您为什么不肯成全我?”

    “有机会?”钱如意简直要对这女子失望透顶了:“有什么机会?作死的机会。”

    云贵人一怔。

    钱如意转身回屋。

    云贵人跟在后头。才一进屋子,屋子里的暖气顿时令她打了个寒颤。

    钱如意自然看见了:“你先前熬碗姜汤喝了,驱驱寒气,之后再好好的睡一觉是正经,而不是跟在我老婆子后头和我较劲。”

    云贵人要是肯听,也就没有之前的事情了,她站在钱如意面前:“太妃娘娘,难道您就没有过年轻的时候么?您就没有过对一个人倾心的时候。好不容易,皇上就在我面前,我却什么都不能做。”

    钱如意一怔:“你想要回宫去,难道竟是因为你爱皇上?”

    云贵人点头。

    钱如意道:“你不是说,你想要回去是因为不甘心么?”

    云贵人道:“自然也是有着不甘心的。可如果不是因为我深爱着皇上,又怎么会有那样多的不甘心呢?”

    钱如意摆手:“罢了,你什么都不要说了。你要是真的深爱这皇上,并且因此才想要出人头地的话,你已经输了。这样的你要是回到宫中去,若是能安分守己还罢了,若是不能,只有死路一条。”

    “为什么?”

    钱如意反问:“你就没有思考过,宫中妃嫔七八个,比你位分高得有,比你位分低的有。为什么偏偏是你来替皇后守灵?”

    “因为……我是皇后身边的人。”

    钱如意摇头:“你自己去想吧。有些事并不是别人能够教会你的。”

    云贵人这时,几乎失去了理智:“这是你找的借口对不对?不让我伺候皇上的借口对不对?”

    钱如意原本就不是好脾气的人,闻言顿时要被气死了,指着云贵人的脑门儿:“你个蠢才。难道你没有父母家人的么?你娘要是新死了,你还能有那风花雪月的心思么?

    这也就是天家,一切以家国为重,才少了些许的繁文缛节。可就算如此,皇帝也是要守孝三个月的。若是在民间,要守孝三年。

    文武百官,莫不如是。难道你想让皇帝为了你一个小女子,成为天下不忠不孝的笑柄?又或者,你以为皇帝是那样的昏庸之人,母丧期间,在自己妻子和母亲的灵前,巴巴的和一个偏方妾室鬼混?

    这也是你说的你爱他?

    我看你爱的,只是你自己罢。”

    云贵人顿时愣住。

    钱如意摆手:“你出去吧。”

    云贵人却突然发狂起来,大喊大叫道:“不,你说的不对。我爱皇上,我爱皇上。”

    钱如意一怔:“你怎么了?”

    云贵人却仿佛根本听不见一般,甚至想要冲过来,去掐钱如意的脖子:“我就知道,都是你搞的鬼,都是你……”

    “哎呀,这是怎么话说的……”幸亏赵公公从来头及时赶过来,将云贵人拉住。云贵人手脚并用,对着他便是又撕又打,恨极了一口要在赵公公的胳膊上。

    “哎呀,这人是疯了。”赵公公吃痛,大叫起来:“快来人呐,保护太妃娘娘。”

    这时,皇帝带来的那些侍卫,宫女,内侍们都还留在外头呢。另外还有负责守护灵柩的禁军们。听见屋里的动静,那些人一股脑便都冲进来。

    当先一人,似乎是个将军,伸手就卡住了云贵人的脖子。

    钱如意连忙叫道:“且慢。”

    这种行伍之人,杀一个弱女子简直就如同捏死一只小鸡子。钱如意现在还一脑门儿浆糊,搞不清楚状况呢。怎么眼看着活生生一条人命死在自己面前呢。

    她这个人啊,如果心软是病,她早已病入膏肓。就算在落难之时,都改不了这个毛病,更何况现在了。

    那将军模样的人闻言,将疯癫的云贵人交到内侍手上,向着钱如意拱手一礼:“此疯妇冒犯太妃娘娘,罪该万死。”

    钱如意摆手:“哪里就这样严重了。她不过年轻人心火旺盛,恐是一时痰迷了心眼儿。过会儿也就好了。惊动你们,实在不好意思的很。”

    赵公公也在一旁替云贵人说好话。

    这种事情,也就是在这山中,才轮到这御前得将军出面,要是在内廷,他是接触不到此等事情的。因此,那将军也不是非要一意孤行,要将云贵人怎样。

    听见钱如意都原谅云贵人了,他也就罢手。只是命人将云贵人送回屋子里暂且关押起来。太后的灵柩新到山上,如今灵位也刚刚落在这院子之中,让若由着一个小小的宫妃这般胡闹,传扬出去实在太不像话。

    钱如意定了定心神,看向赵公公:“云贵人不会真的疯了吧?”

    赵公公道:“依奴才只见,八成是真的疯了。若不然,哪个妃子敢在这节骨眼儿上胡闹?这也就是皇上前脚才走了。若不然,这件事可就不是这样简单收场了。”

    “疯了?”钱如意的脑袋瓜子还是转不过弯来:“好好的,怎么说疯就疯了呢?”

    赵公公道:“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那人要是疯癫起来,真的只是一会儿功夫的事情。当年三皇子的生母,您还记得不?”

    钱如意恍惚想起那个女子来,点头道:“记得。”

    赵公公道:“那不是就之前还好好的,一下子就疯了么?”

    “可这……云贵人不一样啊。”钱如意还是不能接受:“三皇子的生母,之所以疯癫起来,是因为娘家出了事情。这云贵人,你说有事为了什么呢?”

    赵公公道:“这个奴才可就不清楚了。”

    钱如意自己也找不出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闷疯的?可是,我在这里几年了,虽然寂寞是难免的,也没见就能闷疯了啊。气疯的?那她的气性也太大了些……”

    赵公公劝道:“您就别胡乱的猜想了。等明天奴才下山去寻个大夫来瞧瞧,不就清楚了么?”

    钱如意摇头:“难啊。这上山可不是谁都能上来的。寻常的大夫恐怕不行。不如这样,您受累,进宫一趟,去请个太医来吧。”

    赵公公点头:“哎。奴才天一亮就去。”

    别看赵公公在宫里一向名不见经传的,可还真的给他请回来太医了。

    太医看了看云贵人的样子,给出一个定论。云贵人真的疯了。

    钱如意虽然难以接受,可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一个如花似玉,风华正茂的女子,就因为被贬在山中,才不到一年的时间,疯了。

    这……

    钱如意只能叹息,世事无常,人生不如意十有**。

    不怪她无法理解。要是这样轻易就疯了的话。回想她这多半生的经历,疯八百次都不为过。可她不也还活得好好的?

403、我又明白了

    究其原因,这大概和钱如意的成长经历有关。她虽然出身贫困,但是自幼受尽家人的宠爱。但是,在全家人都宠爱她的情况下,偏偏她的亲生父母不喜欢她。

    她被宠爱的同时,又自幼就面对了人情的冷暖和挫折。

    家人给予她的无私的爱,能撑着她走过任何的风雨坎坷。父母对她的漠视,令她自来便十分的自知。所以说,这人生啊,什么不是财富呢?

    钱如意正在屋里发呆,赵公公走了进来:“太妃娘娘……”

    钱如意回过神来:“太医走了么?”

    赵公公点头:“走了。”

    “喔……”钱如意从椅子里站起身来:“我去帮云贵人熬药。”

    赵公公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

    钱如意不解:“怎么了?”

    “太医并没有留下药来。”

    “没有留药?那要他来做什么?”

    但转瞬,钱如意就明白了。这个势利的人间,对于云贵人这样一个无用甚至多余之人来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谁又会真的尽心呢?她转而向赵公公道:“那劳烦你去后头寻赵丰收,让他去山下找大夫,好歹开一些安神的药回来。总不能看着云贵人那样好端端得一个人,就这样了。”

    赵公公迟疑道:“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赵公公道:“依奴才只见,云贵人这个样子,也未尝不是好事。太后娘娘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云贵人太过锋芒毕露,为人又轻浮。若没有皇后护佑,她在宫中一天都活不下去的。唉……”

    赵公公说到此,叹息了一声:“她在宫中尚且待不下去,又何况是这山中呢?就算您把她医好了,好了一时,也好不了一世啊。”

    钱如意心中到底不忍:“以后的事,只好以后再说吧。”

    赵公公只好去找赵丰收,下山去给云贵人取药。

    在钱如意的悉心照顾之下,那女子渐渐的好转起来。但是,虽然不再疯癫,却也不复往日的机灵。整个人痴痴呆呆的,木讷得很。不过,总比疯癫要好的多也就是了。

    “如意啊,如意……太妃娘娘……”赵大妹人还在外头,声音已经飞了进来。

    正在灶房做饭的钱如意,闻声顿时大喜:“你怎么来了?”

    赵大妹将已经周岁的孙女往钱如意怀里一塞:“我又要当奶奶了,不来行么?”

    钱如意心头一颤,不知该喜还是该忧,追在赵大妹身后:“唯心……又……”

    赵大妹笑着点头:“那可不是,都快俩月了。”

    钱如意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不是胡闹么?以前你不在家,我又身不由己,没人管束他们两个。怎么如今,又这样了呢?”

    赵大妹捋起袖子,一边舀水洗手,一边道:“不是你说的么,让我不要管他们俩的事情。我都听你的,这会儿怎么还怪上我了?

    我可不管那么多。我是谁啊?什么场面没见过,才不在乎那些做给外人看的东西呢。我只知道,儿子是我的,儿媳妇也是我的。生的孙子、孙女也是我的。其余,我才不管。”

    “咦……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家那臭小子不要来在我这里,要是被我逮到,我……我……”钱如意也想不出怎么教训郭福才行。

    赵大妹一点儿都不在意,洗了手之后就接住钱如意之前做的事情,开始做饭。一边做饭一边道:“反正,我儿子也是你养大的,那怕你把他打死呢,看谁心疼。”

    钱如意简直要被气死了:“你母子俩是吃定了我心软,拿你们没办法。”

    “拉倒吧。”赵大妹和好面,又去烧火:“我还没喊冤,你就不要抱屈了。我家那臭小子,憨傻得很。八成不知道生孩子是咋回事呢。还不是你家那鬼丫头的主意。还有,那个对门老周,就不是个好人。整天上我们家去。我家都快成了他的后花园了。

    他自己的闺女他不管,天天来觊觎我的孙女算怎么回事?

    你是不知道那老不要脸的。竟然背着我,教我孙女叫他爷爷。他算哪门子的爷爷,充其量也就是个外公。外的,外的,外的。”

    钱如意听见赵大妹骂周正,心里奇异的舒坦了许多:“要这样说,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赵大妹道:“你自然不应该再说我。我这一半年可是给自己出气了。我们家那个小狐狸精你知道不知道?”

    钱如意道:“我听说过。”

    赵大妹鼓着腮帮子,瞪着眼睛,抻着脖子,活像一只得意的大公鸡:“我下山的匆忙,你也没有提前告诉我一声。我走到自己家门前,才知道家里来了这么个狐狸精。还当着门给我摆架子,耍花活儿。我呸……”

    赵大妹狠狠啐了一口之后,接着道:“我冲上去,揪住她的头发就是一顿锤,先打得她鼻青脸肿,爹娘也不认识。跟我尥蹶子,也不看看我是谁?”

    钱如意目瞪口呆,但同时又觉得心中说不出的痛快:“那你家老郭呢?就没有因为这事排遣你?”

    “他……”赵大妹的语气柔软下来:“那小狐狸精倒是想去找老郭告状来着。可是你也知道,老郭平常不在家的。她一时也没地方告状去。我进了门才发现,那府里,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是簇新的物件。那得多少钱啊?我家的钱是大风刮上来的吗?那可都是老郭卖命挣来的,这样漫撒得花销,就是败家啊。气得我,揪住那妖精又捶了一顿。”

    “然后呢?”

    “然后她就不敢见我了。”

    钱如意笑道:“你家物件都换成新的,其实也不能全怪那人。是你儿子把你家但凡能拿动的东西,都倒腾到山上来了。就连你家后院练功的石锁,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拿到后院去的。你要不信,你自己去看看。你哥哥为了存你家那些东西,生生又盖出几间房子来。”

    赵大妹一怔:“有这事?”

    钱如意示意她去看。

    赵大妹从锅中捡出几个热腾腾的馒头,拿个大碗端着:“你看着孩子,我去后头看看。”

    钱如意点头。

    大约一刻钟之后,就听赵大妹笑着从外头回来,伸手搂住钱如意,就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如意啊,可真有你的。不亏是你教出来的孩子。办事太对她老娘我的心思了。我还说那小子蠢笨,如今看来,还不是笨的不可救药。亏得我还替山上的日子担心,竟是我多虑了。早知道,我就不带那些东西上来了,死沉,死沉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随身背来的包袱打开。里头沉甸甸,竟然都是金银珠宝,钱如意用手掂了掂,竟然提不起来,难为赵大妹一手抱着孩子,怎么把这包袱背上来的。

    赵大妹道:“这里头,可是现如今我家里的所有值钱家当了。”

    钱如意道:“你就不怕自己落个刻薄主母的名声?”

    “我怕什么?我儿子媳妇也有了,我孙女儿也抱了。还要那名声做什么?”她的神情略略黯淡了些:“再说,我这样的人,还要什么名声?”

    钱如意知道自己无意间的一句话,触动了赵大妹的旧伤疤。于是岔开话题道:“快别拉扯了,先吃饭吧。”

    赵大妹点头。转而看见木讷的云贵人:“这位是……”

    钱如意解释道:“为皇后守灵的。”

    赵大妹看向钱如意,冲她使个眼色:“怎么……”

    钱如意摆手:“别提了。”

    吃过饭。赵大妹便一刻都不闲着,开始收拾屋子。无如,如今这山中的院落,已经不是以前空闲可比了。除了人还住着鬼啊。人人鬼鬼的,将这院子住的满满当当。那鬼还都是惹不起的。

    赵大妹实在腾不出地方来。只好道:“我还是去和我哥商量吧。看他那里还宽敞不。”

    钱如意道:“就咱们几个还是住得下的。”

    “住不下,过不了三两天,唯心就会上山来。她如今坏了身子,不来找你我,又去找谁呢?”

    果然,到了后半晌,周唯心便溜溜达达上山来了。

    钱如意好不容易看见她一回,顿时就酸涩了眼眶,可惜她早已无泪:“你还好吧?”

    周唯心点头:“好着呢。能吃能睡。”她虽然个子不高,可是穿着男式的袍服,看上去竟然也俊逸清朗。旁边木讷的云贵人,看见她的那一刻,目光顿时直了。

    周唯心皱了皱眉头,瞟了她一眼。重新将目光转向钱如意:“陆大人年前要回来了。”

    “哦……”钱如意虽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可是心头却仍然一松。陆子峰能平安归来,无疑是一件好事。

    周唯心进了屋子,向左右看了看:“我闺女呢?”

    钱如意跟着她身后:“你婆婆带着,在后头你赵叔叔那里,给你收拾屋子呢。”

    周唯心顿时不满意起来:“我还缺屋子住么?”

    钱如意道:“那不是怕吵到你么?”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现在,见到周唯心便唯唯诺诺,谨小慎微起来。

    周唯心道:“我是不会去后头住的。让她带着丫头住在那里好了。”

    “你怎么这样?”钱如意有心教育周唯心几句,却又怕语气重了:“你婆婆还不都是为你好?”

    周唯心坐在椅子里,垂眉喝茶,没有反驳,但也没有说话。看得出,她根本就不打算听钱如意或者赵大妹的话。不过也难怪,要是乖乖听话,周唯心也就不是周唯心了。

    钱如意从她手中将茶盏拿走:“你怀着孕,喝茶对身体不好。”

    周唯心翻个白眼:“那就那么娇气了?”她顿了顿,忽然唤道:“娘……”

    钱如意心头一颤,差点儿将手中的茶盏丢在地上。她瞪大一双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周唯心,以为自己听错了。

    周唯心却已经抬起头,直直的和钱如意对视着,再次唤了她一声:“娘。”

    “哎……”一瞬间,钱如意都有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

    周唯心望着她道:“你和我爹,真的传说的那样,真心相爱。只是阴差阳错,你才嫁给了陆大人么?”

    “哦……”钱如意垂下眼眸:“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都快要记不得了。”

    “是不是呢?”周唯心追问道。

    “你爹怎么和你说的?”

    “我没有问过他。我觉得他心里有鬼。就算问了,他也未必肯告诉我。”

    “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

    “就是忽然想问一问。毕竟,我如今也要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但是,我现在的状况,可能很久都不能大大方方的作为孩子的母亲立于人前。所以,我想要知道,您当年心里是什么感觉?”

    钱如意叹息道:“那都是情非得已啊。你们能出落得这般仁义,都是老天爷眷顾,让我们遇见了好人。你哥哥,都是凝翠姨教导有方。你……”

    这个就不用说了,周唯心是钱如意亲自教养长大的。钱如意道:“你也要庆幸,你遇见了你嫡母那样好的女人。若不然,又何来咱们母女后来的相依相伴呢?”

    “她对我并不好,只是利益交换罢了。”

    “不对。”钱如意摇头:“不能这样说,她是将你当成自己的孩子来要求的。而不是,单纯的只是将你当成工具。她一个异国他乡的弱女子,能够将你从边关带回来,护佑你平安长大,已经是竭尽所能了。你还要怎样要求她呢?”

    周唯心忽然笑了:“有人说,凭什么太妃娘娘能过得那么好?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如今我才算明白了。您活得好,是因为您善良、懂得感恩。

    你这样善良的小女子,我要是男人也不忍心你为难。我就不问你当年的事情了。眼下,陆大人要回京了。我爹怕你跟他旧情复燃,已经好几天吃不下,睡不着了。

    娘啊,要是有可能,你是选择跟着陆大人下山去呢,还是跟着我爹,咱们一家团聚去?”

    钱如意笑道:“你还是不忍心我为难?我实话告诉你,我谁都不跟着。如果可能,我要回我自己的家去。”

    周唯心道:“金山县?”

    钱如意点头。

    周唯心顿时又笑起来,拍手道:“我又明白了。”

    钱如意不解:“你明白什么了啊?”

    周唯心道:“谁说女子就非得依附男人才行呢?”

    钱如意顿觉不妙:“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

    钱如意一把捉住她的手:“你不想和郭福好好的成亲对不对?”不等周唯心回答,她就着急起来:“那怎么行呢?”

404、回家

    周唯心笑道:“逗你玩儿的。”

    可钱如意看着她样子,就知道周唯心不是闹着玩儿的。她的身份和能力摆在那里,一辈子不嫁人真的丝毫都没什么影响。钱如意反而要替郭福去发愁了。那小子憨厚,就怕周唯心将来负他啊。

    就像赵大妹说得,这俩娃一个是她亲生的,一个是她养大的。谁不如意她都不愿意啊。

    陆子峰是除夕的时候上得山,随行的还有郭通和小白。意外的,卫越也来了。这是卫越和湘文自西南地一别之后,少有的几次见面。父子二人见面的场景,令人啼笑皆非又忍不住唏嘘。

    陆子峰和郭通陪着钱如意,三人坐着叙旧。

    陆子峰感叹,他这一辈子,仔细算来,就做了一件事。兴建经略司和裁撤经略司。岁月那样的不经过,转眼就白发苍苍了。

    郭通直言,他想带着周明珠回关内去。他如今功成名就了,可是每每想起周玉郎这个结义得兄弟,心里就不是滋味。卫越现在不用管了。可周明珠都三十多岁了,还没有出嫁,就是他这个做伯父的过错。

    这也难怪。以周明珠的身世,想要在这京城寻个正经人家出嫁,难如登天。

    陆子峰也赞成郭通解甲归田。郭通的性格,打仗还行,于朝堂倾轧毫无还手之力。倘若能坦然放下名利,未尝不是好事。

    三人又说起小白。

    钱如意这才知道,小白早在几年前就往南海郡去了。

    清贵妃那年被贬,随同长子前往南海郡的时候,腹中已然有个先皇的骨肉。生下第四个儿子之后,便因为水土不服,染病抱疴,缠绵病榻半年多之后,撒手人寰了。

    彼时南海郡王尚且年幼,小白身为他们的娘舅,抚育他们兄妹自然义不容辞。

    不过,这些钱如意都不知道罢了。

    郭通抚掌道:“可是好,四海龙王,到了还是让清贵妃给凑齐了。这下,全天下的人都没有遗憾了。”

    话虽如此,三人紧接着却都是一阵沉默。钱如意是无泪的。郭通红了虎目,陆子峰悄然的别过头去,拭去了眼角的泪花。

    天下人是无憾了,可阿青的遗憾谁来弥补?胡大郎的遗憾谁来弥补?

    眼前这三人,难道就真的也没有遗憾了么?他们的遗憾又有谁来弥补?

    “唉……”钱如意叹息:“人生不如意……”她真要说人生不如意十有**。

    陆子峰却抬手制止了她:“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倘若你还有什么所求,不如说了出来,咱们三个老家伙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达成。”

    钱如意道:“我想回家,终老家乡。”

    郭通道:“我也想回关内去,赶紧给明珠找个婆家嫁出去。”

    陆子峰看了看二人:“我也想回去。”

    郭通道:“那还说什么,咱们这就收拾、收拾,回家去也。”

    陆子峰摇头:“暂时还不行。”

    郭通道:“你这人好生得泄气。”

    陆子峰道:“别的且不说,京中通往金山县的道路难行。咱们三个老骨头,都不比当年了。等走回去,怕不是骨头都要散架。”

    郭通道:“那要修路,就到了猴年马月了。”

    陆子峰道:“要是让朝廷修路,咱们三个自然是等不起的。可要是咱们自己修起来,那即刻就能动工啊。”

    “那怎么行?我还罢了,就你那样子,抡不起大锤,搬不动石头的。有你不多,没你不少。”

    陆子峰道:“咱们可以出钱啊。”

    郭通的脸皮顿时就紫涨起来:“我也不瞒你们说。我老郭不会过日子,家里现在除了饭还够吃,多得一两银子毛都没有。兜比脸都干净。”

    话音未落,忽听外头传来赵大妹的声音:“谁说咱家没银子的?得亏我没死,赶了回来。不然,家里真的让那狐狸精给掏空了。

    ”她走进来,望着陆子峰:“陆大人,你说吧。需要多少银子?我家除了够吃穿的花销,其余都拿出来修路。那路,我也是要走的。”

    陆子峰点头:“那咱们就这样说定了,我回去筹划一下,等过了正月初五,咱们就开工。”

    钱如意却又为难:“我这些年,并没有积攒下什么。”

    陆子峰正要开口,却见一件什么东西从内室飞出,正落在桌子上。周唯心的声音从里头传来:“太妃那份,我出了。”谁都知道周唯心有钱啊。

    她有个绰号叫‘八臂哪吒’。别人充其量两只手挠钱,她是八只手。她的嫡母又是出自,啥都缺,就不缺金银珠宝的乌斯的贵族女子。她周唯心要说自己二等富裕,满大业估计没人敢说第一。

    坊间不乏猜测,周唯心大约富可敌国。

    这样多的银钱,是福是祸,可不好说啊。别说钱如意是周唯心的生母,就算不是。周唯心遇见这样好一个花钱的机会,肯定会毫不犹豫站出来的。

    陆子峰如今是三朝元老级别的人物,一般二般的情况,他是不用去上朝的。空闲时间也多。回去之后立刻就准备起来。不过却是以钱如意的名头来修建这条道路的。

    京城内外的商旅,听闻消息无不欢欣鼓舞。这条路对于这些商旅来说,无疑受益更多。商旅们纷纷捐钱,捐物,更重要的是,捐人手。很多近一二十年崛起的富豪之家,纷纷捐出自己家的家丁,奴仆等壮丁,投入修路之中。

    这条牵动半个大业国的道路,原本计划最快也得七八年才能修建完成,结果仅仅用了五年时间就完成了。

    这个时候,钱如意已经快七十岁了。她的身体越老越硬朗。陆子峰却再也回不到金山县去了。

    道路完工之时,他大约是太过高兴,又大约是耗尽了毕生得精力。头一天晚饭的时候,和妻子儿孙们饮酒庆祝,当天晚上睡过去就再也没醒来。

    钱如意默默为他焚了一柱清香,为他在鬓边又添了一朵百花。

    早在道路开建之初,郭通就带着赵大妹和孙女,孙儿回关内去了。那个小妾,在还没有启程之前,就让赵大妹给卖了,银子拿了修路了。

    对此,郭通还对赵大妹的贤惠、聪明感激涕零。这货自来的眼光就异于普通人,那小妾遇见他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后一年,皇陵修建完工,先帝和太后的灵柩起程之时。已然人刀不惑的当今皇帝,昭告天下,颁布了一道仁义之旨。因钱如意守灵多年,对先帝和先太后忠心可嘉,又因为那条大得人心的道路,钱如意于国于民,功绩卓绝。

    因此,当今皇帝为了显示孝义,特在金山县修建行宫,了钱如意回乡养老之夙愿。

    钱如意接到这道圣旨的时候,感激涕零。

    可是,站起身来的时候,又突然觉得空前得寥落。

    走了这一路,剩下的人还有谁呢?

    这时,已经老迈的赵公公从外头走进来:“赵老哥已经收拾好了,在外头等着您呢。”

    钱如意顿时就心花怒放,她仿佛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燕子一样跑了出去。一眼望见站在院子门外的赵丰收,欢快的唤了他一声:“赵丰收。”

    赵丰收讷讷的冲她一笑。

    钱如意只觉得,这一辈子,再多的苦也都值得了。

    她跑过去,站在赵丰收身边,抬起头来看着他,只觉得,赵丰收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好看过。怎么看都看不够。

    赵丰收竟然被她看得有些羞涩,垂眸道:“咱们走吧。”

    钱如意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赵公公:“你不和我们一起吗?”

    赵公公摇了摇头:“我要陪着太后娘娘啊。我走了,她怎么办呢?”

    钱如意又将目光看向云贵人。云贵人木讷的站在那里,不笑不哭不语。

    钱如意心里便有些难过,问道:“你跟我走么?”

    云贵人眼珠动了动:“皇上……”

    钱如意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赵公公向着钱如意摆手:“您走吧,便让她留在这里罢了。何苦又让她重进那纷纷扰扰的人世间呢?”

    钱如意这才跟着赵丰收下山去。却还是有些遗憾:“我要回家了,湘文却还不知道。”

    赵丰收道:“他比你的消息要灵通的多,说不定,你还没到家呢,他就在家里等着你了。”

    钱如意走了几步,又四下里张望。

    赵丰收拉住她的手:“你不要看了,那疯子早就被湘文带走了。”

    “我怎么不知道?”

    赵丰收笑了笑:“……”【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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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如意表示,身为女子,太优秀了不是好事。容易嫁不出去。她的如意良君,在哪里……对门有个小竹马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对门有个小竹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