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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门有个小竹马全文阅读

作者:菜园子里种花     对门有个小竹马txt下载     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对门有个小竹马全文阅读

1、关关雎鸠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毛拔干净,不用香油。

    钱如意看着篝火上滋滋冒油的野鸡,长长叹了一口气。胸中憋闷仿佛压着千斤巨石。

    想她自幼儿是老钱家万绿丛中的一点红,女娃子里的大元帅。那真是意气风发,挥斥方遒。

    谁能想到,不过三年五载的光景,就落到如今孤家寡人的地步。

    出了家门,村里昔日那些同伴好友,看见她都像躲避瘟神一样。

    唉……

    钱如意又叹了一声。

    造成今日这般光景,她心里其实很是清楚谁人从中作梗,但是,任凭她千般豪杰,万般英雄,想起那坑害、污蔑自己的人来,都无可奈何。

    无他,她心虚啊。

    茂密的蒿草丛中,忽然传来的声音。一个肤色黑红的小伙子从里头钻了出来:“我一猜,就知道你肯定在这里。”

    “干嘛?”钱如意耷拉这眼皮,万分的提不起精神。

    赵丰收两只眼睛晶晶亮,充满了喜悦:“大妹回来了。”

    钱如意转头看向他:“你病了?做白日梦了?脑袋被门挤了?”

    赵丰收也不恼:“没有……”

    不等他说完,钱如意已经打断了他的话:“那你说什么胡话?难不成青天白日的,撞邪了?你知道把你家大妹赎出来得多少银子不?三两啊,整整三两雪花纹银。你有那么多钱还是我有?”

    “真的,我说的是真的。”赵丰收见她不信,有些发急了,声音跟着大了起来:“大妹真的回来了,就在家里呢。你不信跟我回去看看。”

    “真的?”钱如意还是将信将疑。要知道,三两纹银对于穷苦人家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赵丰收的父亲好吃懒做,又自私至极。别说他不可能有那么多银子,就算有也是万万不会拿出来赎回大妹的。

    按说,赵钱两家不睦,赵大妹的事轮一万圈都轮不上钱如意操心。

    可是,架不住事有凑巧。当年赵大妹被卖,好巧不巧和钱如意有那么一点瓜葛。

    那会儿正封天灾**。五百里外,天狼国和他们大业国连年征战,正打到如火如荼的关键时刻。

    玉匣关外,据说尸横遍野,狼烟满地。

    玉匣关内呢?

    一场前所未有的干旱,席卷方圆五百里。百姓饥困潦倒,苦不堪言。但凡能下口的,树根草皮都被搜刮干净了。

    钱如意所在的元宝村,因为有一条常年不断的元宝河,灾情还算不是很糟糕。

    可即便是这样,春日里青黄不接,大人孩子饿肚子也是常态。

    周边的草根都被挖干净了,更别说野菜。

    唯有距离村子不远的迷踪荡没人敢去。

    所谓迷踪荡,顾名思义,人一旦误入,极容易迷失其中。据说,自元宝村在此建村以来,数百年间,凡是走进迷踪荡的人,从没有一个能走出来的。

    不过,这些人不包括钱如意。

    钱如意自幼有种本事,不会迷路。对于她来说,进出迷踪荡跟闲庭信步没什么区别。

    于是乎,在那个青黄不接的年月,能跟随钱如意进入迷踪荡挖野菜,是一件极其幸运的事。那几年也是钱如意在同龄人中最风光无限的时候。

    当然了,对于钱如意能够在迷踪荡不迷路这件事,是大家伙儿心照不宣的秘密。

    毕竟,迷踪荡一直以来都无人能够自由来去,现在出个女娃子,进出那里跟进出自己家大门一样。这件事总归透着那么一点儿诡异。

    那会儿,钱赵两家还没有撕破脸。不过也快了。

    因为钱如意爱管闲事。

    赵丰收虽然是赵家的长子长孙,但是,摊上一个好吃懒做的爹,一个糊涂彪悍的妈,底下又一帮挑尖儿跋扈的弟妹,他的日子十分的不好过。

    自小就下地劳作,但是,轮到吃饭穿衣就没他什么事了。还好有他爷爷、奶奶看顾。不然钱如意都觉得赵丰收根本就活不下来。

    赵家那般的作为,令钱如意十分的看不上。于是,她去迷踪荡挖野菜,谁都可以带,就不带赵丰收的妹妹。

    赵大妹挖不着野菜,回家就得挨揍。她爹当闺女是摇钱树,自然会护着,她娘肯定会吵闹起来。然后两口子打成一锅粥。

    每当这时,钱如意就觉得十分解气。让他们再欺负赵丰收。

    可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赵丰收的爹,因此便将当年只有六岁的赵大妹卖了。

    这件事,便成了钱如意心头横亘的一道坎。

    虽然她十分清楚,赵丰收的爹卖闺女,并不是因为自己不带赵大妹挖野菜。但她心里就是过不去那道坎,仿佛只要她领着赵大妹去了迷踪荡,只要赵大妹能挖到野菜,赵老爹就不会卖掉赵大妹一般。

    也因此,这几年赵丰收的家人四处败坏她,她都憋着没有还击。

    如今听到赵大妹回来了,她心中一时间百转千回,万般滋味。竟然有些不敢相信。

    “真的,真的。”赵丰收生怕她不相信。

    钱如意忽然鼻子一酸,压抑在心中的万般委屈,瞬间奔涌而出,没好气道:“回来就回来了呗,她是你妹子,又不是我妹子。你巴巴的跑来和我说什么?够得着么?”说着,一把推开赵丰收,向迷踪荡外走去。

    赵丰收原本就不善言辞,此时被抢白,顿时语塞。看着钱如意的背影,不知该如何是好。鼻子里忽然闻见一股焦糊的味道。转头一眼看见火堆边的野鸡,连忙捡起来,又麻利的将火堆拍灭,快步追上了钱如意。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

    钱如意想到这几年自己受的憋屈。越想越生气。

    如果不是赵丰收家人四处败坏她,她怎么会落到现在孤家寡人的地步呢?

    她是对于赵大妹被卖掉这件事抱愧于胸,可如今赵大妹都回来了,她还惭愧个毛线。再忍下去,她就成河里的乌龟、王八了。

    想到此,她忽然转头,一脚踹在赵丰收小腿上:“从今往后,我和你们家两不相欠,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不要再跟着我,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赵丰收吃痛,蹙起眉头:“如意,你怎么了?好好的为什么忽然就发脾气?”

    “我就发脾气了,让你管?你回家告诉你娘。别以为这几年我处处忍让着她,就当我是好欺负的。再敢碎嘴子到处喷粪去,姑奶奶我让她知道、知道马王爷为什么三只眼。”

    赵丰收一头雾水:“好好的,你怎么又和我娘呛呛上了?她这些天也没做什么啊?”

2、谁来了

    钱如意越发生气:“我这是新仇旧恨。”

    “啥新仇旧恨?”

    钱如意看着赵丰收那副傻样儿,内心深深有种爆拳砸进棉花堆里的无力感,只能咬牙切齿道:“不怪别人都叫你大傻,你就是个傻子,赵大傻。”

    赵丰收脸上浮现出着急的神色,急急道:“我不傻,他们胡说的。你知道的,我不傻……”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知道,从今往后我再也不用忍着你娘那张臭嘴了。我也再不想看见你。”

    “为什么?我又没惹你。”

    “什么也不为,谁让你姓赵的。”钱如意说着,加快了脚步。

    走了一段发现赵丰收没有跟上来,转头一看,他整愁眉苦脸的站在那里,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钱如意看见他那副窝囊的样子就头大,吼道:“你不走,想在这迷踪荡里常住吗?”

    赵丰收垂下眼皮,挪动脚步,嘀咕道:“你不理我,我出去有什么意思。”

    钱如意眼睛一瞪:“什么?”

    赵丰收一个激灵,立定站好,连连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说。

    钱如意依旧瞪着他:“等会儿走到荡子边儿,你先站住,别让人看见。等我进村了,你再出来。听到了没有?”

    赵丰收连忙点头:“我记得的。”

    钱如意十分烦躁的甩了甩手:“都是你娘那个老虔婆,害的我这样堂堂正正一人,这般的畏首畏尾。气死我了。”

    但是,面对一副窝囊样儿的赵丰收,钱如意十分明白,和他拌嘴,除了把自己气个半死,毫无用处。

    迷踪荡就在村边不远处,从外头看,老大一片蒿草地,望不见边际。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钱如意从一人多高,茂密的蒿草从中钻出来,一抬头看见西天明亮,通红的火烧云,忽然间觉得心头一口废气吐出,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仿佛,她又回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年幼之时。

    步上村口的元宝桥,远远看见隔壁翠花抱着木盆走过来,似乎是要去洗衣服。钱如意十分欢快的和她打招呼:“去洗衣服啊?”

    “嗯?”翠花一愣:“啊。”快速的将身闪在一边,同时将头转了过去。仿佛钱如意是什么脏东西,多看一眼会沾在眼睛上拔不下来。

    钱如意那口刚刚吐出来的废气,瞬间又化成一块硬骨头卡在了嗓子眼儿。

    她抬手往自己嘴巴上打了一巴掌:“贱。”

    翠花猛然抬起头,仿佛受到了天大的侮辱。

    钱如意没好气儿的撇了她一眼:“见过捡钱的,还没见过捡骂的。”

    “你……”翠花恼怒起来。乡下姑娘泼辣,望着钱如意就要吵闹起来。

    钱如意毫不示弱,将墨黑的眼睛一瞪:“你什么你?说的就是你。”

    眼看两人剑拔弩张,就要闹起来,远远走来一个妇人:“如意,回家吃饭了。”

    那妇人不是别人,正是钱如意的三伯母,方圆几十里出了名的伶俐人。能在她嘴巴下讨到便宜的人,至今还没有出生。

    赵丰收的娘厉害不?

    骂起街来,一半天不带喘粗气儿的。可当年,钱赵两家闹起来,赵丰收的娘,愣是被这妇人三言两语噎的差点翻了白眼儿。

    况且她是妇人,骂起人来毫无忌讳。原本气鼓鼓的翠花,顿时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蔫巴的转身,洗衣服去了。

    反倒是钱如意一口恶气憋在胸隔间,十分的难受起来。望着走来的妇人,无不埋怨道:“三伯母,你干嘛来和稀泥,让我骂那狼心狗肺的东西一顿,我心里还痛快些。”

    三伯母拉住她的手,无不疼惜道:“我知道你心里憋屈,可你到底是个闺女呢,当街和人吵吵,忒不像样子,岂不正合了那些浅薄小人的意?那些吃白饭,拉黑屎,坏了心肝的,可擎等着看咱们笑话呢。”

    三伯母话里有话,那些好事的,正要来看热闹的人听见了,顿时便各自好大的没脸,一个个灰败了脸色散了开去。

    三伯母拉走钱如意的手,昂首挺胸往回走。一边走,一边道:“如意啊,你记住。活个人在世上,身正不怕影子斜。吃自己的饭,走自己的路,旁人的闲言碎语,那就是个屁。只要咱自己立住了,谁也不能拿咱怎么样。”

    钱如意点头:“我知道。”

    可她到底提不起精神来。被人孤立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况且,那些如今将她视如仇敌的人,还都是她当年的小伙伴。

    那会儿为了能挖到更多的野菜,填饱肚子。那些小伙伴儿哪个不是巴结着她呢?

    “狼心狗肺。”钱如意又咬牙切齿低骂了一声。

    “好了,好了。”三伯母安慰她:“赶明儿找着机会,我替你狠狠的骂她们。咱不生气了啊。”

    说话间,二人来到家门口。只间一辆十分齐整的油布马车停在家门口。三伯母一愣:“家里来客人了?能是谁呢?”

    钱如意本就不开心,看见那马车更加不开心:“不能是我舅舅吧?”

    钱家虽然人口多,但也就是个普通的庄户人家。亲戚朋友也都和他们家差不多。

    唯有钱如意的外婆家里富裕些,是个土财主。钱如意的外公姓葛,大名叫葛云生。娶了三个老婆。

    钱如意的亲外婆是葛云生的大老婆,但也是葛云生最不喜欢的一个老婆。

    因为,钱如意的亲外婆是个伏弟魔。自打进了葛家门儿,旁的事物一概不管,只专心绞尽脑汁往娘家划拉东西。

    葛家就是个土财主,并旁的钱财来路。能积攒下家业,全靠一辈一辈人勤俭持家。哪里禁得起有个家贼,耗子一样净往外倒腾呢?

    眼看着家里光景每况日下,葛云生也就是钱如意的外公,把钱如意的亲外婆撅在一边儿,又娶了个能干的二房。

    可是二房肚子不争气,生了一屋子闺女,一个儿子都没有。

    于是乎,葛云生又娶了个三房。

    三房肚皮挺争气,进门三年生了俩儿子,就是钱如意的大舅和二舅。

    葛云生一高兴,想起被撅在一边儿的原配老婆了。没成想,钱如意的外婆铁树开花,不开则已,一开就是两朵。

    她一胎生了俩,一个就是钱如意的娘,葛六女,另一个就是钱如意的三舅,葛世雄。

    凭着这俩孩子,钱如意的外婆熊氏才算从“冷宫”里出来,得以和葛云生其余俩老婆平起平坐。

    可是,钱如意这个三舅,提起来真是让人一言难尽……

3、傻不傻

    提起钱如意的三舅,还要从钱如意外婆熊氏说起。

    熊氏是个伏弟魔。伏弟魔的脑瓜子和常人是不同的。她就认为身为闺女,理应一切以娘家为先。

    她是这样,教育的闺女自然也是这样。

    钱如意的娘,那就是她外婆活脱脱的翻版。

    而钱如意的三舅,活脱脱是熊氏娘家兄弟的翻版。贪得无厌,自私自利。

    每次来钱家,都恨不得把钱家的瓦揭了带回去。也就是自己的妹子葛六女不当家,要不然,老钱家现在恐怕连砖头都剩不下半块了。

    可是,话说回来。

    葛世雄因为有个超级伏弟魔的妈,虽然他也是葛家的儿子,可日子过的比起另外俩哥哥,那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常日里,因为他无所事事,游手好闲,葛云生也很不待见他,更不会让他随便沾手家里的大物件。牲口马匹更是不准他碰的。

    怕他把牲口拉回去,转脸又被熊氏当人情,送个熊家那些个人去。

    可是,如果不是葛家来人了,老钱家也没有能使起这样齐整的马车的亲戚啊?

    就在钱如意前思后想的时候,一个身穿绸缎衣服的年轻男人看到她,喊道:“哎呀,外甥女儿啊。我说来这半天没看见你呢。”

    钱如意一怔。

    要说那男人吧,看脸面她认识。正是她三舅葛世雄。可是看那穿着打扮,却又糊涂起来。

    葛世雄和熊氏母子一向过的紧巴。今日怎么穿起绫罗绸缎来了?

    再有,她虽然只是个小村姑,大世面没见过。却也明白,那绸缎不是谁想穿都可以的。

    葛家虽然大体上比旁人富裕些,但也只是个无功无名的土财主。吃了熊心豹胆,敢穿着绸缎走街过店的招摇?

    “呓,这孩子咋不知道叫人呢?”葛世雄看见钱如意只是望着自己,并不搭腔,顿时皱起了眉头:“莫不是像她们传说的那样,招了邪性了?”

    坐在一旁的爷爷,听见这话十分不悦的低咳了一声。

    葛世雄察觉到自己失言,连连向爷爷赔不是。

    爷爷将烟锅往鞋底上磕了嗑,这才不紧不慢的开腔:“亲家大公子考上了秀才,别说在你们葛家村了,就算是在咱这十里八乡,那也都是大喜事。

    只是,我这拖家带口的,又都是些只字不识的大老粗。如果去了,多有不便。你回去跟你爹说,庆贺的正日子我就不去了。赶回头,我专程向他道喜去。”

    葛世雄闻言:“这怎么话说的?那别人家的亲家都去,就咱不去,显的不好看不是。”

    爷爷抬起眼皮,看了葛世雄一眼:“这要是你考上了秀才,我先杀口大肥猪送去。

    葛世雄一愣,总觉得爷爷话里有话,可一时又想不出什么意思来。

    奶奶开了腔:“莫若这样。世雄来这一趟,也是一番心意。咱们不去就罢了,让六女和她哥哥回去乐呵乐呵是应该的。再怎么说,亲家大公子也是六女的大哥。

    哥哥中了秀才老爷,是该回去道贺的。”

    爷爷点头:“女娘们的事,你说了算。”

    那边钱如意的妈早已收拾了好大一个包裹,擎等着回娘家呢。听见奶奶的话之后,忙忙的转头去牵小儿子的手:“九儿,去外婆家了。”

    钱九儿一蹦老远,双手背在身后:“我才不去呢。去了,他们总欺负我。”

    钱九儿说的他们,是葛家的孙子、女,以及其他的外甥。

    熊氏那一房在葛家过的不如人,连带她的下辈儿人受欺负。

    葛六女望着小儿子,伸出去的手有些下不来台。

    葛世雄道:“九儿不去就算了。”一眼看见钱如意:“莫若让如意一起去吧。陪着她娘,也有些照应。”他其实就是随口一说,根本没想到钱如意能去。

    小九儿都不愿意去外婆家,更别提已经十六岁,成大姑娘的钱如意了。

    谁知,奶奶听了这话,竟然十分认真的考虑了一下:“也好。如意一天天在家里闷着,也挺没意思的。正好借着亲家大公子这桩喜事,去散散心。”

    钱如意闻言,两眼一翻:“我才不去呢。”

    一旁的三伯母扯住她的手:“傻孩子,去。你舅家这样大的喜事,怎么能不去呢?”说着扯着钱如意就往屋里走,还不忘转头叮嘱葛世雄:“世雄啊,你等一会儿啊。我帮如意梳个头,换件衣裳。”

    葛世雄点了点头,有些回不过神来。

    要知道,钱如意可是和旁的丫头片子不一样。她是老钱家的掌中宝,心头肉。别看家穷,可是走路都带着十八个棒槌一般,横行霸道的很。

    把她带回去,无异于带了个姑奶奶回去。一个伺候不好,不定闹出点儿什么呢。

    越想着,葛世雄就差打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了。

    反观葛六女,就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好像钱如意和她半毛钱关系也没有一样。

    没办法,葛六女在熊氏的悉心教导之下,早已养成娘家独尊的性格。这世上,除了她娘家人之外,估计也就她那俩儿子能略微牵动她的心了。

    钱如意被三伯母扯进屋里,不耐烦道:“我都说了,我不去。”

    三伯母望着她:“你傻啊。”

    钱如意一愣。

    三伯母似笑非笑道:“你多大了?”

    钱如意愣愣道:“十六。”

    “别人家十六的大姑娘都嫁人了,就算一时没成亲,也早就有了人家了。你呢?”

    这是钱如意的软肋,她顿时便气恼的要哭:“你也来取笑我是不是?”

    三伯母往她头上拍了一下:“说你傻,还真傻不成。你是谁,我是谁?我是你亲亲的三伯母,笑话你不成笑话我自己了?”

    钱如意有些懵圈:“那你啥意思啊?”

    三伯母凑在她耳边一阵低语。

    钱如意愣了愣,顿时羞红了脸颊:“那怎么行?哪有那个样子的?”

    三伯母望着她:“你去不去吧?要是不去,我就去告诉你三舅,让他们走了。”

    钱如意半垂了头,咬着唇含糊道:“人家又没说不去。”

    三伯母笑道:“这就对了。不过,到了你外家,多看,少说。多长心眼儿。女孩子和男孩子不一样,要矜持,要洁身自爱。

    该留意的留意,旁的歪门左道的事,可不许想,听见没有?”

    钱如意点头:“听见了。”

    三伯母帮她换了一身齐整的衣裳,又梳洗了一下。望着她赞叹道:“年轻就是好,瞧这水灵灵的,跟个花骨朵一样。”

    这时,奶奶推门进来:“如意啊……”却又欲言又止。

    三伯母笑道:“娘,您老放心,该嘱咐的,我都替您嘱咐过了。”

    奶奶轻叹了一声:“日子过的咋就这么快呢?我这一闭上眼睛,就好像如意小小的一团还在我怀里撒娇。一睁眼睛,她就成大姑娘了。”

    钱如意的眼睛忽然有些酸:“奶……”

    三伯母笑道:“干啥呢这是,如意就是串个亲戚去,娘就这么舍不得。再这样,我可要吃醋了。”

4、恼羞成怒

    奶奶牵了如意的手,走出屋门。又叮嘱葛世雄几句,要他务必看顾好钱如意。一家人这才送葛六女和钱如意上了马车。

    话说着还是钱如意第一次坐这样好的马车,可一路上,她都心事重重的。

    自从钱家和赵家结仇,这些年赵丰收的娘没少在外头败坏钱如意。

    论理儿,老钱家人品端正,家风甚好。若是人凭空造谣,也是没人会相信的。偏偏有一件事儿,人们想不明白,钱家人也从来不解释。

    那就是钱如意有事没事总爱钻迷踪荡。

    之前带着别人挖野菜的时候,还遮遮掩掩的。后来,她便渐渐的大摇大摆去那荡子里,一待就是多半天。

    谁也不知道她在那荡子里干什么。

    对于猜不透的事情,人们一向是不吝啬丰富的想象力的。于是乎各种传说就生发出来,像长了腿儿一般四处流窜。

    加上赵丰收的娘,以街坊邻居的身份煽风点火,十分虚假里难免多出五分真实的样子来。

    如此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就算钱如意生的花容月貌,品行贤良淑德,也没有人家愿意冒着风险和她结亲。更何况,钱如意还有一个炒鸡大短板。

    她除了嘴皮子利索之外,干活儿十二分不中用。生为一个乡下丫头,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针织女红没有一样出色的。

    庄户人家娶的是媳妇,又不是少奶奶。撇开前头那些流言蜚语不说,但是不会做活儿这一项,就足够将钱如意排斥在优秀儿媳妇人选之外了。

    她此次去葛家村,可是有目的的。那就是给自己找个中意的女婿。

    十六岁啊,在乡下真的已经不小了。

    不过,钱如意虽然满心忐忑,其实也没抱多大的希望。毕竟家里四个伯母,一个婶婶,外加奶奶她老人家亲自出马,都没能给钱如意找来一个称心如意的婆家。何况她这样瞎猫一样的去乱撞呢?

    钱如意在车中,一时愁肠百结,一时又喜忧参半。可怜她生母亲娘葛六女就坐在她身边,跟没有看见她这个人存在一般。

    对于这样的母亲,钱如意早已气不起来。在葛六女眼睛里,自己的儿子都不如娘家侄儿一个头发丝儿金贵,至于自己的闺女……

    和她有关系吗?

    “到了。”在外头赶车的葛世雄吆喝了一声。车子戛然停住。

    葛六女拽着她那个巨大的包袱就要下车。

    钱如意看她拖的实在吃力,伸手想要帮她一把。

    “干嘛?”葛六女顿时跟个炸了毛的猫一般,瞪起了一双眼睛,一巴掌向钱如意的手打过来。

    钱如意眼疾手快,迅速松手,避开了那一巴掌,怒目瞪着自己的亲娘。

    葛六女察觉到自己过份紧张,失态了,顿时有些心虚起来,讷讷道:“这里头也没什么,就是几件家里不穿的旧衣服,我拿来给你外婆他们,看有什么用没有。总比在家里扔了强。”

    钱如意更加气不打一出来:“你打量人人都像你那样傻。我外婆家什么门头,咱们家什么门头?你拿着破烂送给我外婆家,可是要笑掉人的大牙了。”

    葛六女有些恼羞成怒:“你小孩子家,怎那样多事?怪不得你嫁不出去呢?要是我儿子娶媳妇,你这样的,倒贴我都不要。”

    钱如意虽然知道自己母亲从来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可是,听见这样恶毒的话从母亲口中吐出,她还是无法忍受,眼泪顿时就流了下来:“你说的是人话吗?我还是不是你的女儿?别人这样嘲笑我也就罢了,连你也这样嘲笑我。”

    葛六女语塞,但她一向不把女人当人看的,连她自己看自己都是这般,更何况自己的女儿呢?冷声道:“你是姓钱的。”

    这句话不言而喻,钱如意是姓钱的,和姓葛的没有半毛钱关系。不得不说,葛六女这个妈做的,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冷如冰霜一般。

    钱如意气绝,只觉得浑身发冷,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怎么了?”葛世雄探头进来,一眼看见钱如意铁青的脸色,顿时有些慌张,连忙摇晃她:“如意……”

    钱如意这才一口气上来,活了过来。望着葛世雄:“你把我再送回去吧。我是姓钱的,自然该待在姓钱的地方,就不该来你们姓葛的地方。”

    葛世雄道:“这是怎么话说的,都到了家门口了,连门都不进,转头就回去,让人看见了笑话。况且,这天都黑了,黑灯瞎火的也不好赶路。”

    “我不。我是姓钱的,我要回钱家的地方,不在你们葛家的地方待。”钱如意任性起来。

    她虽然不得生母喜爱,但是别忘了。老钱家弟兄六个,生了二十八个光头小子,就当间儿蹦出她一个丫头来。

    在家里可是被宠的上天入地。

    再退一步讲。葛世雄没少通过葛六女的手,使用钱家的财物。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看见这姑奶奶发起脾气来,他生恐因此得罪的钱家人狠了,钱家再不让葛六女往回倒腾东西。那样的话,他可就亏了。

    于是,他连忙哄劝钱如意:“你娘和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那是说着玩的,怎能当真呢?”

    葛六女一见自己哥哥低声下气和钱如意说话,葛世雄还没觉得怎样呢,她先觉得受了奇耻大辱一般,向着钱如意怒骂道:“作死贱皮子,你舅舅和你说话你听不见吗?还不快滚下车去。”

    钱如意刚刚顺出来的一口气顿时又顶在了嗓子眼儿,望着葛六女怒道:“你闭嘴。你姓葛的有什么资格说我?”

    “还反了你个赔钱货了。”葛六女恼羞成怒,挥手就要打钱如意。

    葛世雄顿时头皮一紧。葛六女这是要断他财路啊。他一把就捉住了葛六女的胳膊,用力将她挥了出去:“你疯了,撒野不挑地方?”

    车中狭小,葛六女又是一介妇人,根本不是葛世雄的对手,措不及防被葛世雄一下子挥在了车壁上。嘭的一声,身体将车壁撞的山响。光听声就疼。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葛六女撞在车壁上,差点儿没背过气去。缓了好一会儿才能说话。却完全没有了面对钱如意时刻薄跋扈的样子。只是垂了眉眼,暗戳戳的揉着被撞的地方,嘀咕了一句:“我也没说什么……”

    葛世雄却依旧不依不饶:“闭上你那臭嘴吧,一副晦气样子。早知道,我就不该接你回来。兴的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考了秀才,你成了官老爷了。下贱秧子,给你三分颜色就想开起染房来。”

    葛六女垂了头,缩着肩膀一副她做错了的样子。

    钱如意看着她卑微的样子,忽然间满腹辛酸,摆了摆手:“都别说了。”

5、送你个丫头好打架

    葛世雄一面对她,立马换上一副狗腿样儿:“是是是,不说了。咱们下车。要是你娘再吵吵你,告诉舅舅,舅舅帮你收拾她。”

    钱如意内心充满了无力:“算了。”

    她亲妈是和她不对付,但是那毕竟是她亲妈。就像三伯母说的,你是谁,我是谁?不管在内怎样,对外总归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下了马车,抬起头来。眼前一个青砖垒砌的门楼,两扇黑漆的木门儿虚掩着。上面红漆打底儿,漆出一副对联的样子,亮黑的字儿写着一副对联。

    上联:物华天宝;下联:人杰地灵。门楣上一个横批:国泰民安。

    就这一个门楼,比起寻常庄户人家来都不知道排场了多少。可是钱如意明白,这个门楼不过是外公家大宅院的一个小小侧门儿罢了,连后门都算不上。

    除了逢年过节,钱如意很少来外家,这个侧门就是其中原因之一。她说不上来为什么,反正让她走侧门,她心里就疙瘩,就难受。

    因为有了葛世雄撑腰,葛六女不敢再呵斥钱如意,但是看见她望着那门首,满脸不情愿的样子,葛六女就莫名的愤怒,嘀咕道:“看什么看,我娘家好赖个门头,都不知道比你葛家高多少。”

    钱如意转头看了她一眼,有心反驳她两句,忽然没了心情。

    她这个妈啊,总归是个糊涂人罢了。

    侧门上的婆子看见葛世雄和葛六女,敷衍着点了点头就算行礼了:“给三爷,六姑奶奶磕头了。”

    葛世雄并不在意这些。葛六女反到端起了架子,淡淡哼了一声。

    殊不知,她在父母哥哥面前没脸,在下人面前也是没脸的。

    她这边刚走过去,那婆子便翻个白眼:“还真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了,也不看看那一身穷酸样子……”

    话音未落,眼前一花。

    啪的一声,巴掌打在脸蛋子上的声音,要多响亮有多响亮。

    那婆子被打的眼冒金星,一手捂脸一手指着站在她面前的钱如意,骂道:“哪里来的野丫头……”

    钱如意不等她骂完,扬起手来,抡圆胳膊又给了她一巴掌。

    “哎呀,可是翻了天了……”那婆子叫嚷起来,就要扑上来和钱如意撕打。

    听见动静回头的葛世雄见了,连忙喝止:“混账,怎敢和表小姐动手。活的不耐烦了?”

    那婆子一惊,举着手愣在那里。

    葛六女忙忙的赶了过来,不看自己女儿如何,却去查看那婆子的状况,仿佛那婆子才是她亲娘,钱如意和她毫无瓜葛。

    只见她望着那婆子,温言道:“小孩子不懂事,让您受委屈了。这点儿小钱儿,与你喝茶。”说着从袖筒里摸出几枚铜钱来。

    要知道,葛六女在婆家并不当家,平日里根本摸不着银钱的。这几个铜板,还不知道是她攒了多久的私房钱。平日里,给自己娃买根麦芽糖都舍不得,今日拿出来打点娘家门上的一个奴才,却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那婆子此时已经缓过神儿来。望着那几枚铜钱,并不领受。装作手一滑的样子,将那几枚铜钱尽数撒在地上,嘴里却道:“六姑奶奶厚赏,奴才无福消受。”

    钱如意在一旁看着,胸中涌动的怒火再次蹿起,抬手啪的一声,又给了那婆子一个耳光:“捡起来。”

    那婆子被一连甩了仨耳光,早已怒火中烧,按捺不住,怒道:“你以为人叫你一声表小姐,你就真的是个主子了么?这是葛家,轮几圈轮得着你吆五喝六?有娘生没爹教的东西,老娘今日就替你那野爹们教训教训你。”

    钱如意冷眼睨着那婆子:“你动我一个指头试试?”

    那婆子不过是个奴才秧子,倘若钱如意真的张牙舞爪和她打起来,说不得她还敢逞一逞威风。如今钱如意这般稳站上风的样子,她反而气虚起来。

    可是又不肯这样白白挨了打,丢了脸面。伸手往钱如意衣襟上挠了一把:“我就动了,你能怎地?”

    钱如意毫不犹豫,反手就又要给她两巴掌。但是,下一刻她的手腕就被一把骨扇格住,与此同时,一股好闻的香味儿沁入鼻腔。

    一个带着三分笑意的男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仔细手疼。”

    钱如意下意识转头,一张不同于庄稼汉的粉白面颊映入眼帘。一瞬间,她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那人将一双不浓不淡的平直长眉一挑,似笑非笑,仿佛碧波含烟般的眼眸中满是笑意:“小姐谬赞,林某愧不敢当。”

    但他的样子,有屁的不敢当。分明春风得意,意气风发,那啥,那啥……

    原谅钱如意词穷,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

    “林……林公子……您……您怎么在这里……”葛世雄看见那男子,已经懵了,话都说不利索了。

    那男子收了骨扇,微微一笑:“一时兴起,闲庭信步于此。”

    “那个……那个……”葛世雄一向不学无术,此刻面对那男子,竟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男子将眉峰一挑:“三爷不用顾忌我,我这人别的优点不敢说,就一样,嘴严。你尽管处置家事,我保证从我这里,不会透露出只言半语。

    家丑不可外扬,这个我还是知道的。”

    “家丑……家丑……”葛世雄下意识的搓着两只手,左顾右盼。头上的冷汗都出来了。

    因为他实在不知道那男子说的家丑是什么?

    那男子见状:“三少爷要是信不过林某,那林某退避就是。”说着便要离开。

    “不是……”葛世雄想要解释,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男子忽然又转过身来,仿佛刚想起什么一般,望着钱如意道:“表小姐是吧?你外公和舅舅待林某甚是周到,林某正觉得无以为报。如今却得了一个契机,还望表小姐成全。”

    那人长的实在太好看了,钱如意察觉到自己的眼睛过份了,可还是控制不住。直直望着那人道:“你说。”

    “我看表小姐身边也没个使唤的人,正好我有两个使唤丫头,送你一个吧。”

    “啊?”钱如意万万没想到,他一开口就要送个人给自己。

    话说庄户人家,也就这两年国家太平,风调雨顺的,才能吃饱饭。平白被塞口人进家,那可不行。

    “不行,不行。”钱如意连连摇头。

    那人依旧保持着似笑非笑的样子说道:“我那个丫头,彪悍的很,你把她带在身边,帮忙打架也是好的啊。”

8、别这么说

    凝翠道:“那是自然的。”一边说着,一边大眼睛骨碌碌一转,已经将屋内情景看在眼中:“老太太,这天色也不早了。也到了该歇的时候了。不知道我家小姐的宿处,您是怎么安排的呢?”

    熊氏顿时有些无措起来。她根本就没把钱如意母女放心上,哪里给她们准备什么住处了呢?

    凝翠也不和她废话,说道:“奴婢看这院子里挺宽绰的,也不缺闲屋子。您吩咐一声,奴婢好去安置。”

    熊氏只能胡乱指个地方。

    凝翠径直走进里屋,将葛六女带来的那个老大的包袱往肩膀上一抡,向钱如意道:“小姐,您且在老太太这里歇歇***婢收拾停当来请您。”

    熊氏一把扯住那包袱:“凝翠姑娘……”她想说,这东西是她的。

    可是凝翠丫头根本不给她说下去的机会,脆生生道:“老太太,您歇着吧。奴婢力气大的很,拿的动。”

    “不是……”一旁的葛世雄也有些发急了。他一大家子人口呢,又没个营生,日子过的表面风光,内里着实拮据。这一大包东西就好比吃进嘴里的肉,让他再吐出去有些不是滋味。

    凝翠似乎根本没听见他的话,将肩膀一甩,摆脱了熊氏的手,扛着那大包袱出了上房,往熊氏指的厢房而去。

    留下屋里几人,面面相觑。

    熊氏肉疼的要命,又不敢得罪凝翠,连连摆手,示意葛六女去把那些东西拿回来。

    又拿眼睛剜钱如意。

    话说这是钱如意头一次见熊氏吃进嘴里的东西,被人硬掏去。她心里真的说不出的痛快。

    葛六女并不清楚凝翠的来历,她一向在娘家人面前英勇无比。见熊氏向她使眼色。她忽然间便抖擞起来。颇有几分先锋大将的样子,向厢房而去。

    钱如意见状,抬脚跟了出去,一把扯住她:“娘……”

    “别叫我娘,我没你这样的闺女。”葛六女甩开钱如意的手,进了厢房的门。

    “给奶奶请安。”屋里传出凝翠独有的,明亮的声音。

    钱如意往前一步,就见屋内,葛六女直奔那个大包袱,伸手就要拿起来。

    “奶奶快放下。”凝翠仿佛一只灵巧的猴子,一蹦就跳到了葛六女面前,伸手拉住了那个包袱:“奴婢来归置就好了。您是主子,哪有奴婢歇着,主子干活儿的呢?

    知道的,您宅心仁厚,心疼奴婢。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自己糊涂,不尊重呢。可是使不得,使不得。”她说话又快又急,仿佛连珠炮仗一般。手脚也快,眨眼就把那样大一个包袱从葛六女手上拿过去,放到了一旁。

    而后根本不给葛六女反应的机会,打开了那个包袱。从包袱里拿出一床簇新的被褥来。

    站在门口的钱如意,看见那被褥就忍不住扶额。怪不得那包袱老大,就这被褥都得占老大地方。

    紧接着,凝翠又从那包袱里拿出一件天蓝色长衫:“奶奶,您这是把家里公子的衣服都带来了啊?”

    葛六女脸色漆黑:“这是我拿来孝敬我娘的东西。”

    凝翠道:“可是,老太太也穿不了这样式儿的衣服啊。这可是男人的款式。依奴婢看,拿都拿来了,莫若送给表少爷好了。”

    “我让你把这些东西都给我拿来。”葛六女有些气急败坏。

    凝翠不紧不慢的抬起眼皮:“恕奴婢无状。这可不行。我是林家公子送来伺候小姐的。自然一切以我家小姐为先。这里缺铺少盖的,这被褥是万万不能让您拿走的。还有这衣裳……”

    凝翠快手快脚从包袱里扒拉出一堆衣服:“小姐和奴婢两个人,至少要有几套换洗衣裳的。”

    葛六女恼羞成怒了,怒道:“你给我放下。哪里来的野丫头,来这里指手画脚的。”

    凝翠眼睛一瞪:“好叫奶奶知道。奴婢名叫凝翠,今年十五岁。跟随林公子从京里来。才刚林公子看我家小姐孤零零一个人,身单影只的,很是可怜,这才打发了奴婢来伺候。

    头先在侧门的时候,奴婢就跟在林公子身边。什么都看的真真的。这包袱是从葛府外头背进来的,原不是葛府的东西。

    奶奶,您要孝敬长辈,原也没错。可是也要替小姐想想。女孩儿家矜贵,又是在外家做客。起居总要体面一些,大家脸上才都好看不是?

    难不成,您想让小姐睡柴房、马棚一样的地方?要是传扬出去,您不在乎自己的颜面,难道也不在乎葛老爷和几位大爷的颜面。

    你让他们走出去,被人指点,偌大门庭,苛刻外甥女儿。可是丢死人了。”

    凝翠一口气说下来,条理清晰,不亢不卑。尤其是最后两句,直戳葛六女心窝。

    娘家人可是葛六女的软肋。她顿时就蔫巴了下来。

    凝翠铺好床铺,又将那包袱里剩余的东西分门别类整理好。

    钱如意打眼一看,不禁冷笑。

    葛六女整日忙碌,却并不见自家儿女穿新衣,戴新帽。这走趟娘家,替娘家人想的可周到的很。

    除了那床簇新的被褥,包袱里上到熊氏的里衣外衫,下到女孩子用的月事带子都缝了好几条。

    这些私密的东西,可没见她替钱如意操办过。

    钱如意第一次来月事,还是三伯母帮的她呢。

    看着这些东西,钱如意的心真是拔凉、拔凉。

    “小姐,天不早了,歇了吧。”凝翠招呼了她一声。

    钱如意这才想起,从刚才开始,就是这个素昧平生的女孩儿一直在帮自己。她十分感激道:“谢谢你啊。”

    凝翠一笑:“哪有主子向奴才道谢的。都是凝翠份内的。”

    钱如意道:“我又不认识那林公子,想必他也是说着玩的,只是看我孤单,让你来陪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要真的当自己是大小姐,那才是笑话呢。”

    凝翠摇头:“这话不对。常言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林公子向来说话算数。他说把我送给你,就是送给你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小姐,我就是你的丫头。”

    “这个玩笑不好笑,人怎么可以随便送来送去呢?又不是东西。”

    凝翠忽闪着一双大眼睛,有些诧异:“如何不能呢?我们都是奴才啊。”

    钱如意愕然的望着她,忽然间心生怜悯。伸手揉了揉她的秀发:“好了,不说这个了。你可真厉害。往常我娘总把家里的东西搬来葛家。我们都知道,可谁都没办法。你今日一来,就从他们手上将东西抢了回来。要是我,万万做不到的。”

    凝翠道:“这算什么。养奴才不就是为了做事情么?主子不好做的事,自然我们做奴才的来做。”

    “你别这么说,听着我心里难受。”

    “什么?”

6、想美事去吧

    钱如意一愣,有种被奚落的感觉。不过看在那人长的挺养眼的份上,她便也没有深究。只是摆了摆手:“谢谢你的好意,真的不用了。”

    那人一笑,未置可否。转身走了。

    留下葛世雄和葛六女俩人,面面相觑。葛世雄心头忐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拿妹子出气:“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

    葛六女忙忙的转身。葛世雄又看向钱如意,十分无奈道:“你啊,净给我惹事。”

    钱如意道:“分明是你家的奴才不好,反来怪我?”

    葛世雄生怕她再吵闹起来,连忙道:“好了,好了,快走吧。等会儿你外公肯定要过问,你就可怜可怜你舅舅吧。可别再惹事了。”

    钱如意见他说的可怜,便也不再吵闹。跟在葛世雄身后,往熊氏院子里去。

    熊氏不得宠,住的地方也偏僻。就算是节日里都少有人来这边走动,更别说现在不年不节的时候了。

    可是,今日就是那么邪性。钱如意跟着葛世雄身后,一路甩着手前行,迎面来了一主一仆俩女孩儿。都是十五六岁年纪,青春正好的年华。

    打扮的溜光水滑,嫩葱一般。

    不过,钱如意抬头看看天色,一脑袋问号。

    现在天都已经黑了,这俩人打扮的妖妖娆娆的干什么?

    正想着,那主仆二人走了过来。看见钱如意,俩人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的鼻孔朝天。

    钱如意不甘示弱,回了她们一个眼睛歪瞪。三人两看相厌,错身而过。

    其实,这闲气生的冤枉。钱如意很少来外家,即便是来了她也不会四处走动,只在熊氏的院子里待一待罢了。

    葛家人口众多,那些隔房的姨表亲戚,她认识的极为有限。

    可话说回来。葛家三房各怀心思,人家要把她当仇敌,她也不能示弱不是?

    总之,钱如意自觉流年不利,左右就没个称心如意的时候。

    熊氏的院子虽然偏僻,但是很大。光正房就十二间。

    什么概念呢?一间三米,十二间换算成现在的尺寸,就是三十六米长。加上两侧的厢房,总之就是很大,很宽阔。同时也很空旷,很萧索。

    因为她穷啊,使唤不起许多下人。偌大院落,只有她儿媳妇带着两个孙子、三个孙女居住。

    一应活计也都是婆媳俩和三个孙女儿来做。

    满院子里开荒,种些乱七八糟的菜蔬。没有男人帮手,菜地经营的很不像样子。

    别问葛世雄和他俩儿子干嘛呢。在熊氏心目中,儿子可是宝,孙子是宝中宝。怎么可以使唤呢?

    葛六女背着老大的包袱刚进院子,葛世雄那两儿三女便欢快的围了过来:“六姑,你来了?给我们带什么好东西了?”

    葛六女笑的那叫一个和蔼可亲,阳光灿烂:“别急,都有,都有。”

    一边说着,一边向上房走去:“娘,我回来了。”

    熊氏笑的仿佛一朵花:“亏得你有良心,还记得我这个娘。我也算没白养活你。”

    “娘,说这话多外道。”葛六女的脸色越发光辉万丈,和在钱家时,整日阴沉晦暗的样子,判若两人。

    钱如意看在眼里,暗暗撇嘴。这么多年,葛六女也就拿着东西进门的时候香一会儿。等熊氏把东西一收,葛六女就又成她眼中钉,肉中刺一般了。连水喝多了一口,都像拧了熊氏的一块肉。恨不得她回来,放下东西立马就走。呼吸了她老葛家的空气,熊氏都觉得亏。

    可葛六女就跟傻子一样,每每如此,每每不改。记吃不记打。

    熊氏将那老大一包袱东西拎起,送到里屋去。再次走出来才发现跟着葛六女身后的钱如意:“呓,你咋来了?”

    钱如意翻了个白眼:“给外婆请安。”

    “罢了,罢了,我可不是二院,三院那些妖精,不吃这哩嗦的一套。

    你奶奶也是,这样大的闺女了,怎好意思走街过店,去别人家里抛头露面?”那嫌弃的样子,不言而喻。

    钱如意顿时便沉了脸色:“东西还我,我这就走。再蹬你家门,我钱字倒着写。”

    “什么东西?”熊氏顿时像护崽儿的老母鸡,乍起了一身的毛,指着钱如意:“小蹄子,你如今长大了,要蹬鼻子上脸撒泼是不是?我告诉你,这是老葛家,要撒泼滚回你们老钱家去。我们家不惯你那臭毛病。”

    钱如意冷笑:“打量谁稀罕来你家怎地?让你儿子怎么把我接来的,怎么把我送回去。从我家拿来的东西,一根儿线头不能少的给我还回去。从今往后,定然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

    “反了,反了。那是我闺女孝敬我的,关你个小蹄子什么事?”一边叫嚷着,一边指着葛六女:“你养下祖宗,在你家供着就是了。带回了是想气死我吗?又或者,你个狼心狗肺的,本就不想孝敬我的,纵着你家祖宗来气我。气死我,你就称心如意了。”

    葛六女顿时惶恐的眼泪都流出来:“娘,不是的……”

    “什么不是,我看就是。”

    葛六女惶恐已极,随手抄起一把笤帚就要打钱如意:“你这个孽障,我怎么就生了个你……”

    钱如意可不会站在挨打。一把捉住了葛六女的胳膊:“你既然占着娘的地方,就做个当娘该做的样子。今天,你要说出我理短之处,那怕你打死我呢。你要说不出个一二三四,这打我不领。”

    葛六女气急:“你还犟嘴。就凭我是你娘,你是我生的。这就是比天都大的理。”

    “我呸……”钱如意一口唾沫吐在地上:“你娘、你哥、你侄儿才是你生的。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你这混账……”葛六女被气的浑身打颤。可是钱如意如今已经长成大姑娘了,站在那里比葛六女还高。葛六女想打她还真不容易。

    熊氏见了,拍着桌子叫骂:“六丫头,你死了算了。让个孩子这样骂,你有脸活着,我都替你臊的慌。”

    葛六女被熊氏一激,越发发起狠来。

    正闹的不可开交,葛世雄从外头一脚跨进来:“干什么这是?”

    葛六女吃了一惊,浑身一颤,差点儿没跌坐到地上。

    苍白着脸色不敢看自家哥哥的脸,嗫嚅道:“都是如意这丫头,惹娘生气。”

    葛世雄看向钱如意,目中尽是厌烦:“你呀,你呀,我真不该多嘴说带你来。才多大会儿功夫,你就给我惹了一大堆乱子。”

    钱如意道:“我也后悔着呢。才在门外,我就让你把我送回去。”

    “走?”葛世雄愁眉深锁:“你想美事去吧。你走了,你惹的事情谁来担承?难不成让我替你背锅?”

    “啥乱子?”熊氏见葛世雄不像随便说说的,顿时也紧张起来。

    她这一房,即无田产,也无什么经营。全靠公中的月钱开销。她嘴上骂二房和三房是妖精,但其实并不敢得罪她们任何一个。

    因为,二房掌管家业,三房出了个秀才老爷。如果人家不带她玩儿,她这一房,立马完蛋。

    到时候,自己的日子都难以为继,她拿什么填补娘家去?

7、谁敢动我家小姐

    因此,听说钱如意惹了乱子,熊氏立马就惶急起来。

    葛世雄正要开口,就听外头传来一个丫头脆生生的声音:“熊大娘在么?”

    熊氏母子顿时如临大敌:“完了,完了。是二房的秋色姑娘来了。”一边说着,转头看见葛六女,熊氏伸手便狠狠拧了她一把,咬牙切齿道:“都是你这丧门星害的……”

    葛六女吃痛,却不敢反抗,甚至不敢躲开,只是默默忍受着。

    说话间,门帘一掀,从外头走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

    鹅蛋脸儿,柳叶儿眉,头上簪着明晃晃的珠钗,穿着簇新的嫩绿色绸衫儿。在油灯光辉的映照下,明**人,仿佛仙女下凡。

    身后跟着俩提灯的小丫头,并一个面目肿胀的跟猪头一般的婆子。

    钱如意见了,便知这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冷眼看着那一行人,八风不动。

    反观熊氏已然慌了,连声道:“秋色姑娘来了,快坐。”说着亲自去搬凳子。

    再看葛六女,已经吓的面如土色,浑身如同筛糠一样,颤抖的不能自抑。

    那被称作秋色的绿衣女子,瞟了一眼熊氏搬来的凳子,目中露出鄙夷之色:“我就不坐了。我身上这件儿,是前儿太太才赏下来的丝绸,最是娇气。挂起丝了可怎么好?知道的,说我不小心,不知道爱惜太太的恩泽。不知道的,还以为熊大娘故意给我搬个糙凳子,成心糟践太太赏下的东西。

    我一个小小奴婢,倒是没什么。带累熊大娘在太太面前没脸,可就罪过大了。”

    “不能,不能。”熊氏连忙解释:“我恭敬着太太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故意毁坏太太赏下的东西呢?这个,太太必然是知道的。”

    “太太可什么都不知道呢。”那女孩儿意有所指,望了望跟在身后的婆子:“大爷中了秀才,如今咱们家也是有功名的人家,保不齐将来大爷进京赶考,中个头名状元回来,咱也算官宦人家。

    大户人家,最要紧的就是和睦。因此上,太太就算受些委屈,不言语也就罢了。”

    “是、是、是……”熊氏一叠声的附和。

    秋色眼皮儿一翻:“既然知道太太不容易,咱们做下人的是不是也该当替她老人家分忧解难?”

    熊氏再次点头,对于秋色丫头将她归拢到下人堆里完全不在意。

    秋色向那个被打成猪头的婆子使个眼色。

    那婆子向前一步站定。

    秋色丫头望着熊氏:“熊大娘,既然话说到这里,我就要问一问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熊氏一愣:“哎呀,这不是张大嫂子吗?谁给你打成了这样?”

    那婆子没有吭声,却听秋色凉凉道:“这还要问一问你家里人啊。”

    熊氏转头,十分凶狠的向葛六女望去。

    吓的葛六女一个哆嗦便跪倒在地,指着钱如意道:“是如意丫头干的,不关我事啊。”

    熊氏看向钱如意,怒骂一声:“你这个作死的蹄子。”话音未落,举手就向钱如意打去。

    钱如意正要和熊氏招架,只见门帘一掀,从门外风一般跑进来一个女孩儿,一把将熊氏推了个趔趄。而后两手卡腰,往钱如意面前一站,将钱如意挡在身后。乌溜溜一双大眼睛望着屋里的人,气势十足道:“有我凝翠在此,看谁敢动我们家小姐一根汗毛。”

    屋里众人都是一愣。连钱如意都一头雾水。她就是个庄户人家女儿,什么时候真成小姐了?又什么时候使唤得起丫头了?

    可是,这小丫头看着年纪不大,气势倒是挺足的。硬是把一屋子人给震住了。

    那个秋色半张着嘴巴,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这不是林公子身边的凝翠姐姐么?”

    “这声姐姐我可不敢当。我们家小姐面前,哪有我充姐姐的份儿?虽说我们家小门小户的,一向没什么规矩。可身为奴才的本分,我还是记得的。不像有些人,仗凭着自己在主子面前得脸,便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奶奶也是她,太太也是她。知道的,人家大户人家就这样子,不知道的,主不主,仆不仆,谁知道哪个是奶奶,太太,怎么一会子事儿呢?”

    这话夹枪带棒的,可是把秋色丫头挤兑的不轻。跟在太太身边的丫头本来就不好做,因为离男主人近啊。在外人眼中,明明白白做人还有些不清楚呢。

    可是吧,这个林公子显然是个贵客,万万不能得罪那种。

    凝翠又是林公子身边的人,借秋色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惹她。

    但凝翠那番话也着实太损了,秋色顿时红了眼圈,委屈道:“姐姐怎能这样说?我不过是看张嫂子受了委屈,替她打抱不平罢了。”

    凝翠却毫不领情:“啧啧,我倒没看出,您倒是生了一副侠肝义胆。可是,您找别人的晦气,我是不管的。偏偏寻在我家小姐头上。这我是不能依的。”

    秋色道:“您也看见了,张嫂子都被打成什么样子了。”

    凝翠大眼睛一迷:“该。得亏她生在你们家,要是在我们家,敢和主子小姐顶撞,哼哼……”

    这一声冷笑,笑的那张婆子毛骨悚然。

    熊氏不得势,连带下人作贱她。

    换了别人,那怕是邻居来串门儿,那张婆子也是不敢那样牙尖嘴利,尖酸刻薄的。

    如今凝翠一声冷笑,就好比当头一棒,猛然将她击醒。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原本只是一个家奴。倘若真要丁是丁,卯是卯的理论起来。她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秋色姑娘。”张婆子望向秋色:“老奴谢姑娘体恤,感激不尽。这件事就算了吧。”

    秋色也是个伶俐人,从凝翠露面,口称钱如意为小姐开始,她就知道,今日这件事,讨不了好去。

    打狗还要看主人。林公子的身份贵重,摆在那里。他的丫头谁敢招惹?

    见张婆子松口,秋色也乐得就坡下驴。顺势又说了几句敷衍客套的话,带着张婆子和那俩小丫头走了。

    “这就……完了?”熊氏有些不可置信。

    凝翠转头,脆生生道:“老太太,您还想怎样?若是觉得便宜了那些人,奴婢替您前头老爷、少爷面前喊冤去。保管教那些人不死也脱层皮。”

    熊氏闻言,顿时来了精神:“真的么?”

    凝翠点头:“自然是真的。这件事要是发生在我们家,我们王……我们往上一告发,我们主子奶奶最是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以下犯上,先打三十板子,再赶出去都是轻的。”

    “哎呀呀,这么厉害呢……”

9、听说你还没有说媳妇

    “不要一口一个奴才的。谁下生就是奴才命呢?”

    凝翠眼眸一亮:“小姐,还真让你说着了。我爹、娘都是府上的奴才,我们几个兄弟姐妹,自然下生就是奴才。”

    钱如意张大了嘴巴,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样啊……”

    俩女孩儿刚刚歇下,就听外头有敲门声,葛六女的声音传来:“如意,开门。”

    钱如意道:“我睡了。”

    葛六女只是敲门:“你开门,我进去。”

    凝翠起身,把房门打开。

    葛六女走进来:“今晚我也睡这里。”

    还用说嘛。往常熊氏得了东西,还转眼就翻脸,那一次都是把葛六女骂走,饭都不给吃。何况今日没得着东西,白高兴了一场呢。自然是不会招待她的。

    三人挤在一床被褥下,勉强捱了一夜。

    天刚亮,凝翠就起身忙活去了。

    先是找来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送来了洗漱热水,又领着不知道哪里找来的丫头,抬着食盒,送来了各种精细粥点,足足摆了一大桌子。

    葛六女早已看的目瞪口呆,她虽然是葛家女儿,可自幼被熊氏压制着,很少出院子。稍大又嫁到了元宝村,过得就是平常庄户人家的日子。这几年能吃饱饭,已经觉得日子不错了。从来不知道,就在她娘家里,有这般精细的吃食。

    别说葛六女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了,葛世雄那三个女儿,一大早闻见厢房里饭菜的香味儿。姐妹仨走过来一看,哈喇子都快淌脚面上了。

    葛六女倒是个无比孝顺的,见三个侄女儿都来了,生恐饭菜不够吃。连忙端了两碟子点心:“我去给你们奶奶送点儿过去。”

    一旁的凝翠噗嗤一声就笑了,从她手中拿过那两碟子:“奶奶快别寒碜人了,这是府里各房太太、小姐、公子们日常的吃食罢了。咱们是客,客随主便。您若是去了上房,怕不是令那多心的疑惑咱们嫌人怠慢咱们?”

    葛六女有些明白,又有些糊涂:“啥意思?”

    凝翠道:“奴婢的意思是,这是府里最平常的饭食。拿来待客确实有些怠慢。但谁让咱是客人呢?客随主便也就是了。你要是拿着去找老太太。老太太还不得以为咱们挑理儿吗?”

    这一番话,让葛六女进退两难。同时看着那一桌子逢年过节都未必吃的到的饭食儿,心头一阵阵抽搐。

    她似乎此刻才幡然醒悟,原来她娘家很有钱。

    可为什么同样是葛家人,她娘和哥哥就过的这样惨呢?看那三个侄女儿,大的都十七了,看着那饭菜的样子,就像饿狼一般,眼睛里恨不得伸出手来。这绝对是装不出来的。

    “姑姑,知道你孝顺。我奶奶早上是不吃饭的,你就别忙了。咱们吃饭吧。”

    那个十七岁的大侄女儿,自以为聪明的劝说葛六女。顺势坐在了桌前,拿起筷子就要吃。

    凝翠道:“既然这样,不如奴婢再跑一趟,让大厨房把三位表小姐的份例一并送到这边吧。大家一起吃饭,热热闹闹的也挺好。”

    那三个姑娘齐齐一愣:“什么份例?”

    凝翠道:“三位真会开玩笑。奴婢这就去传唤吧。”说着便要走。

    那大姑娘忽然想起什么,一把拉住凝翠:“你是说,我们姐妹也是有这般的份例的?”

    凝翠点头:“是啊。不都这样的吗?”

    那大姑娘将筷子一丢,饭都不吃了,抬腿就冲了出去。

    葛六女唤她:“四丫头,你不吃饭干什么去?”

    那大姑娘已然跑的没影儿了。

    钱如意其实看见那一桌子饭食,也觉得稀罕。可是,她看见那饿狼一般的表姐、表妹就反胃。所以表现出来无比的淡定。

    刚吃了一个小巧的饺子,正要再吃。才发现饺子被剩下俩表妹抢光了。别的点心也被抢的乱七八糟。

    她心中憋气,喝了半碗粥,将碗一推,走出门去。

    凝翠跟在她身后:“小姐要去散步吗?”

    “嗯。”

    “小姐,奴婢看你刚刚似乎没什么胃口,是饭菜不合口味吗?”

    钱如意摇头:“我后悔来这里了。”说话间,几个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女孩儿结伴从熊氏破败的院子外走过。

    钱如意疑惑道:“往常这里鬼影子都不见半只,什么时候这里成风水宝地了?”

    凝翠向外头望了望,笑道:“奴婢大约能猜到个**分。”

    钱如意看向她。

    那小婢狡黠一笑:“因为林公子啊。”

    “这和林公子有什么关系?”

    “他都二十了,屋里连个人都没有。可是京中出了名的钻石王老五。”

    钱如意不解:“他不是姓林么?怎么又成王老五了?”

    凝翠眉头深锁,看怪物一样看着钱如意:“小姐,您哪儿来的?怎么连这话都听不懂?”

    钱如意一本正经:“我从元宝村来的。”

    凝翠一头冷汗:“好吧,当我什么都没说。”

    这时,又有几个女孩儿从门外经过。钱如意忽然灵机一动,豁然开朗:“莫非……”

    凝翠点头:“**不离十。还在京中的时候,但凡林公子所到之处,都会有很多佳丽尾随而至。”

    钱如意回想起那林公子的样貌,由衷的点头:“那林公子确实长的好看。不过……”她转头望向凝翠:“他怎么二十岁了还没娶媳妇呢?,难不成有什么毛病?又或者他家里人不好相处?”

    凝翠凝眉深思:“他也没有毛病啊,我家主母有是出了名的老好人,最是慈祥不过。可他就是没媳妇,奴婢也不清楚为什么?”

    钱如意想了想:“我亲自去问问他好了。”

    “啊?”凝翠诧异的张大了嘴巴:“小姐,使不得啊。虽然我知道林公子玉树临风,倜傥潇洒。是很多女孩子的梦中情人,可是你也不能这样直接啊。女孩子要矜持的。”

    “你告诉我去哪里能找到林公子。”钱如意决定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真去啊?”凝翠望着她。

    “自然。”钱如意点头。

    “那好吧。”

    凝翠带着钱如意出了熊氏的院子,走过一条回廊,指着花园里一处小小的楼阁道:“林公子就客居在那里。”

    钱如意抬脚便要过去。

    凝翠一把拉住她:“这会儿是白天,人多眼杂的。让人看见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去找林公子。那多不好。”

    “就是因为我是个姑娘,他是个未婚男子,才要在白日里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去找他啊。不然成什么了?”

    凝翠愕然:“似乎……有些道理。”

    两人一起穿过花园中的石拱桥,来到那座小楼下。楼前空地上植着两棵松树。摆放着石桌、石凳,环境甚是清幽。

    还没走近,就见两个童儿侍立在那里,石桌前有两人正在对弈。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穿着青布长衫的,是钱如意那个刚考中秀才的大舅。另一个年轻的,正是那姓林的公子。

    那童儿见有人过来,急忙阻拦:“大爷和林公子在下棋,你们别处玩儿吧。”

    凝翠还没有开口,钱如意径直道:“我找林公子有事。”

    这边说话的声音惊动了对弈的二人。葛大爷抬起头来问道:“谁在那里喧哗?”

    钱如意道:“是我。”

    葛大爷转头,望着钱如意看了好久,竟然都没想起来她是谁:“你是……”

    “我是元宝村来的,找林公子有点事。”

    葛大爷将目光投向林公子。

    那林公子微微一笑:“什么事?”

    钱如意看了看坐在旁边的葛大爷,又看了看那俩童儿,清了清嗓子道:“听说林公子还没有说下亲事?”

    葛大爷眉头一掀,若不是林公子本人就在他身边坐着,他估计早发飙了。哪有姑娘家这样直刺刺问一个男子这种问题的。

10、天上掉下个林公子

    那林公子直了直腰板:“是。哪又怎么样?表小姐难道有意给林某作伐么?”

    钱如意道:“我想知道为什么?”

    “放肆。”葛大爷先不能忍了。哪有这样唐突贵客的。

    林公子拍了拍葛大爷的胳膊,示意他稍安勿躁,向钱如意道:“倘若我说,只是没遇见合适的人呢?”

    钱如意追问:“真的只是因为没遇见合适的人,不是因为别的?”

    “别的?”林公子略一思索,面色微微一沉:“岂有此理。”

    钱如意转身便走。留下葛大爷和林公子俩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凝翠跟在钱如意身后:“小姐,你什么意思啊?是不是对林公子有意思?”

    钱如意猛然停住脚步:“让你说对了。”她一把拉住凝翠,两眼冒着蓝光:“你是跟着林公子从京中来的,他的家世你定然十分清楚。讲给我听。”

    “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说就是了。”

    凝翠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们做奴婢的第一条,就是不能背主求荣。无论前主子,还是现在的主子,都不是我们能胡言乱语的。”

    “那你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我总能打听到的。”

    “您是认真的?”

    钱如意点头。

    “这个……”凝翠挠头:“不然您还是自己去问林公子吧。”

    钱如意不解:“名字取来就是给人叫的,这有什么忌讳?”

    凝翠找个借口,一径走了。

    钱如意有心折返再去问问林公子,但是又觉得如此这般,有些太上杆子了。

    俗话说,上赶着不是买卖,所以她决定还是再寻机会打听就是了。

    回到熊氏的院子时,她差点儿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只见满院子的女孩儿,姹紫嫣红,映衬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菜蔬,都仿佛青翠了不少。

    凝翠被围在中间,都快被七嘴八舌的奉承给吹懵了。一眼看见出现在门口的钱如意,就像溺水之人捉住了救命稻草,向着钱如意道:“小姐,您回来了?饿不饿,渴不渴?”说着,穿过人墙,向这边跑来。

    那些莺莺燕燕见状,纷纷潮水一般向这边涌来。

    钱如意看着头皮发麻,浑身发怵,向着花园子那栋小楼的方向一指:“林公子和葛大爷在那里下棋。”

    众女奔走的身形一顿。

    钱如意接着道:“那里只有俩书童守着。你们随便使唤俩丫头,给他们支走就行了。”

    “胡说什么?”

    “就是。”

    “胡言乱语。”

    冷嘲热讽顿起,潮水一般向钱如意扑来。

    钱如意并非任人揉捏的软柿子。闻言眼睛一瞪:“谁要不是为了林公子在这里打小九九,算我胡说八道。谁要是,让她走路嗑死,一辈子嫁不出当老姑娘。”

    瞬间,满院子女孩儿全都鸦雀无声。

    钱如意翻个白眼:“虚伪。”

    那些女孩子们,一个个低眉垂眼,灰溜溜的走了。

    葛府哪里来的这样多的女孩子呢?

    葛云生的二夫人功不可没。她生了七八个闺女,闺女出嫁又生闺女。加上三房的孙女儿,外孙女儿,再加上七大姑八大姨家的女子。可不就一大堆呗。

    女孩子嫁人如同再投胎,谁不想嫁个如意郎君呢。最好才貌双全,家世好,人品好,那哪儿都好。

    可这乡下小地方,山高皇帝远多,哪那么容易遇见那般完美的男子?

    好巧不巧,天上掉下个林公子。那大家还不趋之若鹜?

    “如意,那个林公子怎么回事?”葛世雄的大女儿,家里排行老四的葛四妹凑过来,望着钱如意问了一声。

    钱如意奇怪道:“我昨儿晚上才来的,都知道了。你一直在家里竟然都不知道么?”

    葛四妹眼圈一红,泫然欲泣:“我常日里被拘束在这院子里,坐牢一般。除了干活儿还是干活儿。我能知道什么?

    我也不怕你笑话,要不是你的丫头说,这家里人人都有份例,我都不知道,这么多年原来我们姐妹三个也是有月钱的。

    怪不得我都十七了,也不提说亲的事情。若是我嫁出去了,她岂不少一份月钱的进项?”

    钱如意听的一头雾水:“什么乱七八糟的?”

    葛四妹扯着她的衣袖:“你只告诉我,那林公子怎么回事?没人惦记我,我自己去争。”

    “千万别。”钱如意道:“那林公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咱们这小地方的女子,绝对配不上他。可不敢起那样的心思,痴心妄想。”

    葛四妹望着她,目光一冷:“莫非你怕我和你抢么?”

    “呸……”钱如意恼了:“我拿好话劝你,你却当成驴肝肺。听不听随你。如今那林公子就在花园小楼那里下棋。你要不信,自己只管去试试。”

    “去就去。”葛四妹被她激起火气,甩袖向外跑去。

    凝翠望着钱如意,伸出大拇指来:“高,小姐这招欲擒故纵使的当真高明。林公子最烦那些各种手段往上凑的女人了。您这一招,直接把多半竞争对手打败。”

    钱如意无语看着凝翠:“你是吃什么长大的,怎心中那么多弯弯绕?”

    凝翠一笑:“谢小姐夸奖。”钱如意翻个白眼回屋里去。

    葛六女正在屋中发呆,看见钱如意回来,顿时满脸堆笑,笑的钱如意浑身起鸡皮疙瘩:“娘,你怎么了?”

    葛六女喜滋滋道:“刚才我爹,也就是你外公,派人来告诉了。要咱们都准备、准备,下晌去前头吃大席。”

    熊氏这一房,因为诸多原因,实在上不得台面。因此,家里很多事都是不让他们参加的。今日破天荒的叫他们去前头赴宴,确实很意外。

    可是,葛六女三十大几的人了,至于高兴成这样不?

    不管怎样,钱如意就是冲着这大席来的。如今目的眼看达成了,也就不管其他那么多了。

    她其实也没什么收拾的。除了身上穿的衣裳,头上结的发绳,连个首饰都没有。更别提胭脂水粉了。比跟在她身边的凝翠头脸身上都素净。

    她那三个亲表姐妹,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熊氏把的紧,抠索下来的钱又都顾了她娘家。除了葛世雄有两件体面衣裳外,家里其余人等穿的,多半都是葛六女千方百计从婆家拿回来的衣裳。

    钱家本就是个普通庄户人家,就算葛六女长出三头六臂,也奈何不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做出来的也都是土布衣裳。

    这些衣裳和二房、三房那些子孙们穿的绫罗绸缎相比,简直穷酸的不能再穷酸。

    隔壁娘儿四个,愁容满面。熊氏到了此时,也才察觉不妥。

11、胡闹

    其实,因为葛大爷中了秀才。葛家从此也算是有功名的人家。可以大大方方穿绫罗绸缎了。

    葛云生一高兴,给家里每个人都扯了两身绸缎衣裳。连丫头下人都有份的。

    不见二房的秋色丫头,来熊氏院子的时候,都是一身绸缎么?

    不过,话说回来。熊氏要不是有儿子,有孙子,也是恨不得把葛家地皮都搜刮到娘家去的主。

    那绸缎可是个稀罕物。前脚刚送到她这里,后脚她就让她娘家兄弟全拿走换钱了。

    至于换得的银钱,自然也是落不到她口袋里的。

    如今葛云生心情大好,让她这一房都去前头赴宴。还特意交代了要打扮的鲜鲜亮亮的。

    熊氏一下子就犯了愁。

    正好凝翠从院子里走过。这丫头,自来便穿着绸缎衣裳,那料子看着比葛云生统一赏下来的还要好很多。

    熊氏顿时便有了主意。叫来葛六女,先是劈头盖脸一通骂,又是唉声叹气挤出几滴眼泪。

    葛六女果然便被收拾的服服帖帖,跑去找凝翠商量借衣服。

    凝翠自然不会借。

    葛六女不愧是熊氏的真传弟子,她不好和凝翠怎样,一把薅住钱如意便要打。

    凝翠护主自然不能答应,但她做奴才久了,又不愿意顶撞葛六女。一番纠缠,小丫头妥协了。气鼓鼓翻出了自己的几套半旧衣服,扔给了葛六女。

    葛六女忙忙的拿了那衣服去亲娘哥哥面前邀功,根本就忘了自己的闺女也没有像样的衣服穿。

    钱如意气个半死,再次后悔自己不该来葛家。

    凝翠心中也憋气,将自己的首饰全都拿了出来:“小姐,我还有几套新衣服,咱打扮的漂漂亮亮,气死那老太太。”

    “不要。”话说钱如意这会儿,对于来这里的初衷早就不在意了。要不是她有别的小九九,一早就回家去了。才不在这里受这窝囊气。

    最后,熊氏的三个亲孙女,都是穿着凝翠的旧衣服去的前头大厅。连葛六女都是那样。

    看着她三十多岁,却满脸皱巴的跟四五十的脸,配上凝翠那身翠绿,葱黄的衣裳。钱如意就发自内心的恶寒。

    她远远的走开,脸上写着:我不认识那几个人。

    “姑娘,请问……”一个年轻男子迎面而来。看清楚是钱如意,微微一愣:“如意,你怎么在这里?”

    钱如意也看清了那男子:“陆师兄,你这是……来赴宴?”

    男子点头:“葛师兄中了秀才,书院所有同窗都来庆贺。”

    钱如意向左右看了看:“怎么就你一人?”

    “你是在找如言吧?”

    钱如意点头:“我好几天都没见她了呢,很是想念。”

    “你怕不是糊涂了。如言是个女孩儿家,这种场合怎好抛头露面呢?还有你啊,都多大个人了,怎么还这样莽莽撞撞,跟个半大小子一样?

    这两日,葛家几乎邀请了大半个金山县的文人士子,府上人来人往,甚是杂乱。你要没事,还是避讳些好。”

    钱如意平白被一顿数落,顿时有些不高兴:“陆师兄,你怎么这样婆婆妈妈的?好不嗦。再这样下去,会娶不着媳妇的。”

    “臭丫头,牙尖嘴利的。”

    钱如意忽然想起什么:“陆师兄,你可听说过一个姓林的公子?从京城来的。”

    陆子峰想了想,摇头道:“没有。”转而狐疑的望着钱如意:“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

    陆子峰眉头一皱:“不对,你这个丫头我还是了解几分的。虽然牙尖嘴利了些,可是一向不会空口白话。你既然问起,定然有因。”

    钱如意想了想:“既然被你识破,我也就不隐瞒了。你跟我来。”

    说着,拉起陆子峰的衣袖便走。

    男女大防甚是要紧。因何钱如意在陆子峰面前这般随意呢?

    这其中原因,说起来话长。

    金山县有座十分有名的书院,叫长风书院。就坐落在距离元宝村不远的半山腰上。

    书院山长姓卫,叫卫善,字长风。那书院名字就是根据他的字取的。

    卫善有个女儿,叫卫如言,和钱如意同年。俩人是闺蜜。从小一块儿玩大的。

    这个陆子峰,是卫善的螟蛉义子,也是卫善的关门弟子。自幼在卫善身边长大的。

    钱如意和卫如言要好,不可避免的和陆子峰也很是熟悉。

    她扯了陆子峰,来到葛家正厅外。此时,正厅之中早已宾朋满座。座中不是乡绅,便是金山县的名流。

    钱如意看了半天,也没找到林公子的身影。

    陆子峰有些看不下去:“别闹了行不行?我先送你回家。”

    钱如意正要开口,只听凝翠的声音传来:“小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钱如意像遇见了救星,一把抓住凝翠:“林公子在哪里?”

    凝翠一脸茫然:“我怎么知道?奴婢一转脸就找不见您了,哪里顾得上别的?”说着,看见站在一旁的陆子峰,满脸敌意问道:“你是谁啊?”

    钱如意道:“你别管他是谁,只告诉我,林公子这会儿可能在什么地方?”

    凝翠道:“林公子的脾气,一会儿一会儿的,谁能猜的透呢?这会儿,八成在睡觉呢。”

    钱如意抬头看看天色,都下半晌了。这会儿睡的什么觉?

    凝翠也是无奈:“他就那样,无聊了就睡觉。你看,葛家老爷,大爷,二爷都在这里招呼客人呢。没人陪着他,他铁定在睡觉。”

    钱如意扯着陆子峰:“跟我来。”

    “你这丫头,要干什么啊?”陆子峰跟在她身后向前走。忽然看见一带矮墙,上面开着一个垂花门儿,连忙站住脚步,严肃道:“如意,可不能胡闹。再往前就是内宅院,我是无论如何不能进去的。”

    钱如意庄户人家出身,根本不明白内院外院之分,说道:“有什么呢,咱光明正大,不偷不抢的。你心虚什么?”

    这番话,倒是说的陆子峰无言以对。

    “走啦,走啦……”钱如意扯住陆子峰的衣袖不撒手。

    凝翠蹙着眉头,纠结万分:“小姐,这样不好吧。拉拉扯扯,让人看见怎么回事呢?”

    钱如意道:“你不知道,他是如言的哥哥,就和我哥哥一样的。哪有那么多讲究。”

    三人进了二门,拐过几处院落,眼前豁然开朗。一个花园出现在前头。

    前头喧哗嘈杂,这里却是幽静安宁,恍若世外。

    陆子峰道:“想不到这葛府之中,还藏着这样一处清幽之地。”

    钱如意对此嗤之以鼻:“还没有元宝河旁边景致好呢。”她指着园中的那栋小楼:“林公子就住在那里。”

    陆子峰哑然:“你拉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让我见一见林公子?”

    钱如意点头。

    “你这……”陆子峰哭笑不得:“胡闹。”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钱如意见状,两手做喇叭状,冲着那小楼便喊:“林公子,我陆师兄专程来拜访你了。”

    “如意。”陆子峰情急之下伸手去捂钱如意的嘴,可是已经晚了。

12、傻子

    周玉郎听见外头的声音,赤脚走到二楼栏杆处,看见的便是一挺拔轩昂的男子,和一个俏丽的女孩儿闹成一团的样子。

    他眼眸下意识的一沉,平直的长眉微微簇起。正要转身回去,钱如意已经看见他了,唤道:“林公子。”

    周玉郎定睛看去,认出钱如意:“原来是表小姐。”

    钱如意一愣,有些怀疑楼上站立的是不是林公子了。

    明明看样貌一样,可是讲话的语气截然不同。前一个说话带笑,如沐春风,这一个语出若冰,仿佛带着寒气儿。

    “陆子峰见过公子。”

    陆子峰忽然开口,吓了钱如意一跳。

    只见陆子峰双手抱拳,向着楼上那人道:“乡下孩子,无状惯了。唐突之处还望公子见谅。”

    林公子怏怏道:“陆兄客气了。”

    钱如意望着陆子峰:“你原来认识林公子的,那为什么骗我呢?”

    陆子峰暗暗给她递眼色:“莫要胡闹,跟我回去。”

    “我没胡闹……”钱如意有些发急:“我什么时候胡闹过了?”

    无奈陆子峰根本不听她解释:“你且站一站,我向公子辞行,送你回家。”

    钱如意正要说什么,只听林公子凉凉道:“陆兄既然来了,不妨进屋一叙。”

    陆子峰连忙道:“陆某唐突,搅扰了公子清净,已是罪过。怎可再行打扰?”

    话音未落,忽见那林公子一脚踏在了二楼栏杆上。钱如意下意识瞪大了眼睛:“你……”

    一语未出,只见那林公子将臂一展,一跃从楼上跳了下来。

    “啊……”钱如意口中剩下的话,顿时化成一声尖叫。下意识的就伸出双臂,向楼下跑去。

    那姿势不言而喻,她想接住跳楼的周玉郎。

    “如意……”陆子峰甚是无奈的唤了她一声。

    凝翠丫头则张大嘴巴,被钱如意突如其来的反应惊呆了。

    钱如意则抬起头来,满脸疑惑:“人呢?”

    她左右寻找了一遍,别说人了,鬼影子都没看见半个。

    “这……”她心中疑惑,转头望向陆子峰。这一看顿时又吃了一惊,指着安然无恙站在自己身后的人林公子:“你……”

    周玉郎大约做梦都不会想到,有人竟然想要接住他,察觉到钱如意的意图,先也是微微一怔,之后便嗤然一笑,用手中骨扇重重往钱如意头上敲了一下:“傻样儿。”

    钱如意还没有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你、你、你……”她抬头看看那楼,又看看好端端站在面前的人:“你没穿鞋。”

    实在是她不知道该怎么掩饰自己的惊诧,胡乱扯句话来说。

    周玉郎将眉峰一挑:“那又如何?”

    “不如何,光脚凉快,您高兴就好。”

    陆子峰已经忙忙的走了过来,将钱如意扯到一旁,遮在自己身后。向着周玉郎拱手道:“公子莫怪,乡下孩子,就是这样的。鲁莽的很。”

    周玉郎一笑,未置可否:“陆兄来的正好,我刚想起一个棋局来,正心痒难耐。恰好你就来了。”

    陆子峰有几分为难道:“改日吧,陆子峰定当舍命相陪。今日实在不凑巧,陆某还有些事情……”

    周玉郎道:“这有何难?我让青山、绿水他们两个替你做了不就行了?有什么事能比对弈更要紧呢?”

    “真的不行。”陆子峰摇头道:“我赶着把这丫头送回家去,这事实在不好劳烦旁人。”

    周玉郎眼眸一转,望了钱如意一眼,问道:“陆兄似乎和这位表小姐很是熟悉啊。”

    陆子峰点头:“实不相瞒,陆某虽然痴长她几岁,可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

    周玉郎眼眸一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不、不、不,公子可别误会。”

    “我说笑的。”周玉郎不由分说,拉了陆子峰的手:“这葛府是她的外家,纵然无状又能闯出什么乱子呢?咱们且去下棋,让凝翠陪她玩儿吧。”

    “这……”陆子峰还想推脱。

    “陆兄还信不过我身边的人么?”

    “不敢……”

    “走吧……”

    钱如意瞪眼看着陆子峰被赤着脚的林公子给扯走了。

    “小姐,你没事吧?”凝翠扯了扯她的衣袖。

    钱如意回过神来,后知后觉的赞叹道:“林公子会飞啊……”

    凝翠一头冷汗,这反射弧够长的啊。

    钱如意一拍手,喜出望外:“原来陆师兄是认识林公子的,这下可省下不少功夫。”

    凝翠望着她,试探道:“小姐,你想干嘛啊?”

    “保密。”

    “你看上林公子了,想请刚刚那个陆师兄做媒?”

    钱如意点头:“我是看上他了,不过要陆师兄做媒是不可能的。他太年轻了。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婚姻大事,可不能草率。”

    凝翠再次目瞪口呆:“您这不叫草率,您这叫莽撞。”

    钱如意也不解释:“不和你说了,我赶着回家去。你也回林公子那里吧。”

    凝翠抬头:“这天都黑了,您要怎么回去?”

    钱如意这才发觉,天色确实不早了。她向小楼中望了望:“早知道,不带陆师兄过来了,该让他送我回去。”

    凝翠道:“那现在,咱们还去前头吗?”

    钱如意摇头:“不去了。乱糟糟的看着心烦。”

    花园就和熊氏的院子相邻,只是越往熊氏院子走,就越偏僻。草木横生也没人打理。好在还有一个连廊可以走。

    俩人刚步上连廊,忽听树丛中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林公子,这样不好吧?”

    “你不愿意么?莫非看不上我?”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响起。

    凝翠一把扯住钱如意,示意她赶紧离开。

    钱如意却站定了脚步,侧耳细细听去。

    因为她听着那女孩儿的声音耳熟。

    “林公子,别……不要这样……”那女孩儿的声音再次传来。

    这次钱如意听出来了。那女孩儿不是别人,正是她那个亲亲大表姐葛四妹。

    呀个呸的,敢祸祸她表姐,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吗?

    钱如意拿起一块石头就跳进了树丛中。

    只见一个男人正把葛四妹压在下头,动手动脚。钱如意一石头就招呼在了那人脑门儿上。

    也就她女孩儿家没什么力气,要不然只怕当场把那人打死也未可知。

    这也是被宠大的孩子的通病,只管任性而为,不知道轻重。

    那人一下就被打懵了,扑通一声栽倒在葛四妹身上。

    葛四妹吓的大叫。

    钱如意伸手扯她:“你个傻子,不跑还在这里做什么。”

    凝翠见状,二话不说上来帮她一起把葛四妹扯出来。

    葛四妹衣衫凌乱,被吓的两股战战根本挪不动步子。

13、那可不行

    钱如意看见她的窝囊样子,又气又急:“你偷野汉子的胆量哪里去了。怎么这会儿怂了?”

    葛四妹都要被吓破胆了,鼻涕眼泪哗哗往下流,就是说不出话来。

    钱如意拖着她向前走,忽听身后,那男人骂了一声:“小娘皮……”

    钱如意心里咯噔一声,知道那男人醒了。一叠声催促葛四妹:“快走,快走。”

    那男人恶狠狠道:“一个都别想走。”

    钱如意下意识转头,只见那人张着两只手向她们抓来。

    这种事,一旦闹起来,被人发现。吃亏的总是女子。钱如意也惊慌起来,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见凝翠小丫头松开扶着的葛四妹,迎着那男子快走两步,跃身而起,啪的一声,一脚将那男人踹回了树丛中。

    而后,她转过身来恶狠狠瞪着葛四妹:“快走,不然我掐死你。”

    原本腿软脚软的葛四妹,闻言仿佛忽然爆发了小宇宙,连滚带爬跑的飞快。

    凝翠扯了钱如意:“小姐,别管她了。”

    钱如意看见葛四妹的样子,简直要恶心死了。点了点头:“好。”

    俩人拉着手,几步就越过了葛四妹。

    “如意,等等我……”葛四妹越发跑的快了。

    钱如意回到屋内,气的光想掀桌子:“这叫什么事。我好心救她,她还给我装上了。不是腿软么,后来跑的不也飞快?”

    凝翠道:“谁让你那样实诚的?你觉得是救她,殊不知,若不是她自己愿意的,这是她的家里,难道还能有人敢把她扯进树丛里去么?”

    钱如意知道凝翠说的有道理,咬牙道:“都告诉她了,女孩子矜贵,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好心当成驴肝肺。若不是她占着个表姐的地方,我才懒得管她。”

    凝翠劝慰她道:“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事,总归是各人有各人的打算。以后,看见了就当没看见不就得了。”

    “那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这人要想活的轻松,过的痛快。就得学会装聋子,做哑子。”

    钱如意没做声。

    凝翠见她不认同,撅起嘴巴道:“您可别不爱听,奴婢说的可都是好话。日后您自然明白。到了那时,一定会感激我的。”

    “我怕是一辈子明白不了的。要是连自己亲戚都不管,还有人味儿吗?”

    “大宅门儿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多了去了,说起来都是亲戚。可谁知道哪个是人,哪个是鬼呢?”

    “反正我也不在这大宅子多待,管他谁是谁呢。那怕等我走了,谁养个私孩子在这家炕头上,我都是管不着的。可是,我撞见了,就是不行。”

    凝翠嘀咕道:“我们家的宅子,可比这里大多了。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钱如意差点儿没笑过去:“我的好妹妹,你糊涂了吧。我连这葛家都极少来的,更何况你们家?”

    凝翠大眼睛一瞪:“小姐,你才糊涂啦。我是林家的家生子。我们家自然就是林公子家。你不去我们家,难不成要做外室?”

    钱如意不解:“什么外室、内室?”

    “就是爷们儿在外头的女人。”

    “我呸……”钱如意一口唾沫吐在地上:“还外头的女人。我要是嫁个男人敢在外头找女人,我废了他。”

    凝翠糊涂了:“不是,小姐您什么意思?您不是看上林公子了吗?”

    钱如意点头:“是啊。”

    “那你不进我们家,怎么跟他在一起?”

    钱如意眼睛眨了眨,忽然爆笑开来。

    凝翠被她笑的头皮发紧:“小姐,你笑什么?”

    钱如意好不容易止住笑声:“原来你以为我看上林公子,就是想嫁给他啊?”

    凝翠点头。

    钱如意笑道:“你误会了。”

    “那您什么意思啊?”

    “我是替如言相看的啊。”

    “如言是谁?”

    “这个说来话长……”

    凝翠听钱如意说完,整个人都懵了。眼圈一红眼泪就流下来了:“这么说,你不想嫁给我家公子。那我跟着您,再也回不了家了……哇……”

    看着凝翠哭起来,钱如意连忙哄劝她:“你可以依旧回林公子身边啊。”

    “那怎么行?主子都把我送给你了,没有理由我怎么回去?就算我自己回去了,主子也不会再要我的。”

    “那……怎么办呢?”钱如意也发起愁来:“你们有钱人的事,真的很麻烦。”

    凝翠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钱如意哄了她好一会儿都不见效。好像那小姑娘眼睛里有两口喷泉,哗哗往外趟水,止都止不住。

    把钱如意给愁的啊,在屋中坐不安立不稳的。

    她晃悠到院子里。只见对门仨表姐妹的屋子一片漆黑。想起葛四妹那啥样儿,她就更烦。

    正想转身回屋,就见一个黑影在正房门口一闪,不见了。

    “谁?”钱如意下意识的喊了一声。

    正房里扑通一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翻到在地上。

    熊氏的院子本就偏僻,这会儿人又都在前头,院子里大约除了钱如意和凝翠,就剩那个自回来就缩屋里装死的葛四妹了。

    钱如意伸手捞起旁边一根木棒,两手握着喊凝翠:“快去叫人。”她的意思,是想把毛贼给吓唬走就得了。

    谁知,话音刚落,上房里仿佛给她叫板一般,扑通,又响了一声。

    “凝翠……”惊的钱如意,紧握着木棒就跳回了屋里。

    凝翠睁着一双哭红的眼睛:“怎么了?”

    钱如意将房门关上,用身体将门顶住,紧张道:“有贼。”

    “真的?”凝翠吸了吸鼻子,毫不惊慌。

    钱如意点头。

    凝翠站起身,将袖子往起一撸:“来的正好,姑奶奶心情正不好呢。”说着就要向外走。

    钱如意一把拉住她:“你干嘛?不要命了?”

    凝翠将她推开:“谁不要命还不一定呢。”

    钱如意被她推的一个趔趄,差点跌倒。这才发现凝翠力气非同一般的大。

    凝翠拉开门走了出去,钱如意也只好硬起头皮,握着那根棍子,跟在凝翠的身后。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胆壮的多。

    凝翠雄赳赳,气昂昂的步上台阶,一把推开了上房的门。

    屋子里静悄悄的,同时一股酒味扑鼻而来。

    两人进了屋。凝翠四处打量一圈,并没有看见什么人。她摸黑向内室走去。

    此时有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正映照在熊氏那张旧床上。

    一个白衣人斜斜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只一眼,凝翠便又哭了起来:“主子……”

14、无事献殷勤

    钱如意一怔:“林公子不是在和陆师兄下棋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凝翠哭了两声,忽然意识到什么,猛然止住哭声。憋的她只打哭嗝儿。

    她实在憋不住了,转身便冲出了屋子。

    “凝翠……”钱如意正想去追凝翠,忽听林公子低低唤道:“茶。”

    钱如意道:“没茶。”说完去追凝翠。

    凝翠并没有走远,只是站在门外哭。见钱如意出来,两只手捉着她,哭道:“小姐,主子要茶呢……你……你给他倒一杯吧……呜呜……他在家里从来没受过什么委屈的……呜呜……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钱如意见她哭的伤心,无奈道:“好吧,好吧。”转身进屋,寻了半天,在桌上寻到了半壶冷水。

    她倒了半杯,端到床前:“给茶。”

    林公子抬起一只手来,接住茶杯:“拿个枕头给我……”

    钱如意顺手拉了熊氏的枕头过来。

    林公子不满道:“什么味儿?换一个。”

    于是,钱如意又换了一个给他。

    林公子欠了欠身,握着水杯却并不喝:“头疼,拿个毛巾来。”

    钱如意耐着性子给他找手巾。

    等她找到手巾才发现,林公子睡着了。

    钱如意将手巾扔在一旁:“这不是折腾人吗?”

    “几时了?”林公子被惊醒,含糊的问了一句。

    “不知道。”钱如意家虽然不富裕,可她是被全家宠爱长大的。可没这么伺候过人。所以,她不耐烦了。

    走出房门,只见凝翠依旧站在门口低泣。一个和她身材个头都差不多的女孩儿正在安慰她。

    看见钱如意出来,凝翠推着那女孩儿:“我没事,你快去照顾主子吧。”

    那女孩儿不放心的转头看着她。

    “我真的没事。你回到京里,替我问我爹娘好……”话虽如此,她的声音又哽咽了。

    钱如意走过去:“你这是又何必呢?大不了,明日去和林公子好好说说,他把你带来的,怎么着也得把你带回去不是?不然看见你爹娘,怎么交代?”

    凝翠摇头:“你不懂。”转身回屋去了。

    钱如意想了又想,忽然灵机一动:“有了。”

    “你又想嫁给主子了?”凝翠望着她。

    “不是。”钱如意道:“我是想到另外一个好办法。

    我也不瞒你。你说你回不去,可我家也是养不住你的。不如你去如言那里吧。

    就算她最后和林公子成不了,她的家原本就在京城的。她如今大了,总要回本家才好说亲的。你跟着她,不就能回京城了?”

    凝翠将信将疑:“能行吗?”

    “定然能行。如言人很好的。识文断字儿,知书达礼,长的还漂亮。不是我吹,别说金山县,恐怕就算京城,都不见得有如言那样好看的人。

    她爹还是山长呢。连我们县令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的。”

    凝翠恹恹的提不起精神。钱如意见了,便也不再鸹躁。

    葛家大宴宾客,日夜不休的。

    葛六女去吃席,一直到第二天黎明才回来。

    刚一进门,就被熊氏叫走。

    钱如意以为是因为夜里林公子迷路到她屋里的事。谁知过了一会儿,葛六女春风满面的走了回来。看见钱如意,更是乐的合不拢嘴。

    话说钱如意自记事开始,就没见葛六女这样喜欢过自己,顿时受宠若惊:“娘,你打什么主意?”

    “怎么说话呢?”葛六女竟然没发火。

    有猫腻儿,绝对有猫腻儿。

    葛六女望着钱如意:“一转眼,我如意就长成大姑娘了呢。还别说,长的就是水灵。”

    钱如意被她看的不自在:“我咋觉得你看我,像看着家里的肥猪呢?”

    这时,外头有人唤葛六女,她起身走了。

    钱如意一头雾水:“搞什么鬼?”

    凝翠哭了一夜,此时顶着俩肿眼泡儿:“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钱如意还是天真:“不能吧。怎么说我也是她生的,那也是我亲娘。”

    “爱信不信。”凝翠撅了嘴,不再说话。

    “钱如意,你好,你真好……”葛四妹一脚从外头跨进来,冷着脸,颇有几分气急败坏。

    钱如意一看她的架势,当即便抖擞起来:“我确实挺好的。”

    “你……”葛四妹指着她的鼻子:“你抢我的男人,不得好死。”

    钱如意一把抓住她的手:“你说清楚了。要是说不清楚,我和你没完。”

    “没完就没完。你骂我找野汉子不要脸,你呢?把我拱在一边儿,自己凑上去了。今天这件事说不清楚,我还没完呢。”

    “几个意思?”钱如意一头雾水:“谁跟你抢男人了?你说话注意一些,别拿屎盆子乱扣。”

    “装,接着装。”葛四妹气的冷笑:“你打量我不知道呢?你让你娘把你许给林公子了。刚她们在上房里说话,我听的真真儿的。”

    “哪个林公子?”

    “还有哪个?不就是昨天那个林公子吗?”

    “胡闹。”钱如意抬脚就向外走:“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吗?”她走出门才想起,不知道葛六女往哪里去了,于是又转过头来,望着葛四妹:“你知道我娘去了哪里不知道?”

    “还能哪里?三太太保的媒,自然是往三房院儿里去了。”

    钱如意抬脚便走。来到三房门口。

    三房院儿的门房口伺候着几个婆子。钱如意直直的走进去,问了一声:“我娘呢?”在乡下,庄户人家串门都是这样。

    那几个婆子看了她一眼,目中都是鄙夷,指了指其中一个屋子:“那里。”

    钱如意也没多想,抬脚便走了过去。

    房门虚掩着,她推门进去:“娘。”

    只见一个男人从门后闪身而出。

    钱如意下意识向后一跳,又跳出了门外,隔着门槛望着那男人:“你怎么在三太太屋子里?”

    这个男人她认识,正是昨夜被她打了一石头,又被凝翠踹了一脚的那个人。

    男人闻言,眉头一皱:“你可不要胡说啊。三太太是我二姨,我是她亲外甥。这也不是三太太的屋子,是客房。”

    钱如意转头,只见门房那几个婆子暗戳戳的笑,顿时明白自己被骗了。她狠狠剜了那婆子一眼,迈步就向后走。

    “哎……”那些婆子赶过来:“咱们院儿可不是那没规矩的地方,不是随便什么猫三狗四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

    钱如意冷笑:“我知道,你们自然是进不得,出不得的。又何必巴巴的跑来和我说?可见规矩都让你们吃到狗肚子里去了。甚是少调教。”

    那几个婆子怒了:“难不成你还要打我们吗?”

    钱如意冷笑一声:“我嫌手疼。”说完,就要推开那婆子向里走。

    那些婆子怎么肯依,拦着路不让走。眼看抓挠起来,钱如意一个人必然要吃亏。

    客房里的男人走过来:“日后都是一家人,何必呢?”说着,准备伸手扯钱如意。

    钱如意抽身退开:“谁和你们一家人?这里也不是我家。我也是傻了,在这里和你们纠缠。”说完,转身一径出门。

    “如意姑娘。”那男人追出来,还想拉扯钱如意。

    钱如意撒腿就跑。一口气跑远,才后怕起来。倘若她真被那男人拉扯住,可真就有嘴说不清了。幸亏她跑得快。

    她忽然觉得,这葛家大宅,如同吃人巨口。偌大宅院里,倒是最属熊氏的破败院子能停留一二。

    她舒了口气,转过一个夹壁甬道时猛然顿住脚步,紧跟着闪身缩了回去。

    甬道尽头,一男一女正抱在一起。

    男的钱如意认识,女的钱如意也认识。

    一个是她那个秀才舅,另一个是二太太身边的丫头秋色。

    钱如意暗骂一声:“不要脸。”

    只听那秋色嗲声嗲气道:“大爷,您就成全了奴婢吧。奴婢可是把心都给您了呢。”

    葛秀才含糊道:“且等等,时机还不成熟。”

15、耍猴儿

    “奴婢真的等不了了。如今您已经是秀才老爷了,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呢?大爷……”

    那一波三折的语调,硬生生恶心出人一身鸡皮疙瘩。

    葛秀才的呼吸急促起来:“这里……总是不成的……”

    “那……”

    后面的话钱如意没听清楚,就听见轻微的脚步声向这边来了。

    她吃了一惊,转身跑出来夹道。旁边靠墙有块太湖石,石头旁边种着几棵竹子。钱如意缩身就钻到了太湖石后。心想等他们走过去了,她再离开。

    却见那两人走到太湖石前。那秋色青春正好的时候,几乎整个人依偎在三十多岁的葛秀才怀中。一边走,一边厮磨。

    那葛秀才面色异样的通红,眼睛里红丝很重,呼吸急促。总之看着很不正常的样子。

    正走着忽然脚下一个踉跄,秋色趁机搂抱着他和他滚在了地上。

    晴天白日,朗朗乾坤啊……

    躲在太湖石后的钱如意在心中仰天长呼。她是踩了多少狗屎,才能这样倒霉。

    “哎呀……”忽然一声尖叫。不但把外头那俩野鸳鸯吓个半死,更是把躲在太湖石后的钱如意吓了一大跳。

    几乎只是片刻之间,嘈杂的脚步声响起。许多人仿佛从地下冒出来一般,霎时间就将太湖石前的男女围住。

    有人道:“太太来了。”

    那些人群一分,闪出一条道路。只见一位穿戴得十分体面的妇人从人圈外走进来。一眼看见那男女,顿时变了脸色。怒吼一声:“大胆秋色。我平日待你不薄,你竟吃了熊心豹胆,勾引大爷。”

    秋色依旧被葛秀才压制着,闻言大呼:“奴婢冤枉啊,是大爷……”说着哭了起来。

    那葛秀才却像发了失心疯一般,众目睽睽竟然难以自抑。

    二太太抚掌长呼:“伤风败俗啊,伤风败俗。”又吩咐左右:“还不快把大爷拉起来,送回去。”

    几个奴仆上前,好不容易才将葛秀才拉起来。

    葛秀才神智略略清醒了些,这才察觉自己耍猴儿被围观了,顿时羞愧欲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三太太来了。”

    “我儿……”一个妇人焦急的声音传来。紧跟着,一个比二太太更加珠光宝气的妇人匆匆而来。一眼看见狼狈不堪的葛秀才,焦急道:“我儿有没有怎么样?可有受伤?”

    葛秀才更加羞愧,连连摇头。

    三太太身边的丫头,早将葛秀才凌乱的衣衫整理好。

    这时,又有人禀报:“大奶奶来了。”

    三太太眉头一簇:“她来做什么?”

    话音未落,一个年轻的妇人带着俩丫头走了过来。一眼看见秋色,冲上去噼里啪啦就是几巴掌,嘴里骂道:“打死你这个狐狸精,让你勾引大爷。”

    秋色顿时被打的口中鲜血长流,爬前几步,跪在二太太面前,哭道:“太太,您要给奴婢做主啊。奴婢委实冤枉。是大爷……是大爷啊……”

    “放你娘的狗屁。”三太太大怒,指着秋色:“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儿能看上你?我儿现在是秀才老爷,以后就是举人老爷,要做大官的。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稀罕你个破烂货?”

    “太太,奴婢冤枉啊……”秋色只是跪伏在二太太面前哭诉,并不理会三太太的叫嚣辱骂。

    二太太的脸色,此刻阴沉若冰,向三太太道:“三妹,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秋色确实不是黄花闺女了,但她是我的贴身丫头,平日里伺候的,除了我也就是老爷了。你这般说话什么意思?”

    三太太心里咯噔一下。

    眼前这件事,无论是不是秋色勾引的葛秀才。葛秀才都亏定了。

    因为秋色是二太太的侍女,换言之,是葛云生的女人之一。

    儿子和老爹的女人搅在一起,那可是乱抡。传扬出去,只怕那个还没捂热的秀才帽子,就保不住了。

    要真是那样,丢人都是次要的,恐怕葛秀才的命到头儿了,三太太这个当娘的也活不成。

    这是**啊。乡约民俗也不能放过她母子。

    三太太顿时就惶恐了,扑通一声就跪倒在了二太太面前:“二姐……”哪里还有之前的飞扬跋扈。

    “三妹,你这是做什么。”二太太伸手去扶三太太,可三太太跪在她面前,无论如何不起来:“二姐,您一向周全,今天的事,求您务必想想法子。”

    再看那葛秀才,此刻脸色灰败,就跟那落汤鸡一般。

    二太太看了他一眼:“你如今早已成家立业,又中了秀才。当有决断才对。”

    葛秀才此时,话都说不出来。双腿一软随着自己的生母一起,跪倒在了二太太面前:“儿一时糊涂……”

    二太太转而去扶他:“事已至此,当断则断。”顿了顿,轻叹一声:“罢了,你是爷们儿,将来要做大事的人。若事事都要爷们儿操心,又要我们这些妇人做什么呢?为了你的前程,咱们家的荣耀,少不得这恶人我来做了。

    反正,往日了里这恶人我也做的多了,不在乎多这一回两回。”

    葛秀才闻言,连忙道:“太太的苦心,孩儿心里是清楚的。以往是孩儿不懂事,多有冲撞。还望太太看在儿子年轻的份上,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

    二太太道:“不说那个了。你平素里也喊我一声太太,我又没有你娘的福气,生了两个儿子的。可是,随虽我没有生你们,心里也是将你们当成亲生一般。只是毕竟隔了肚皮……唉……”二太太又叹息了一声,言语间颇多萧索无奈。

    葛秀才赶着道:“以往都是儿子的过错,做事不够周到。往后,儿子必然将您当成亲娘一样孝顺。”

    “是啊,是啊。”三太太也跟着帮腔:“咱们姐妹,又何必分那样清楚,平白的生份。我的儿子,也便是你的儿子。”

    二太太依旧望着葛秀才:“那我问你一句,等会儿不管我怎样决断,你都不怪我么?”

    “但凭太太做主。”

    二太太低喝一声:“把这水性杨花的东西绑了。”

    葛秀才一惊:“太太……”

    二太太目光冷厉的望向他。

    葛秀才眼神一缩,垂下头去。

    两个婆子走上前,不由分说就要将秋色捆绑起来。

    秋色大惊:“太太饶命,真的不怪秋色。”

    二太太根本不看她。

    秋色见状,挣开那两个婆子的钳制,连滚带爬到葛秀才面前,伸手捉住他的衣襟:“大爷,大爷,您说句话啊……您救救秋色……”

    “这……”葛秀才眉头深锁,有些不知所措。

    他那个媳妇儿,看见这等情性,本就怒火中烧,这时更按捺不住。冲过来一脚将秋色踢翻,连踢带打,怒骂道:“你个贱人,常服……”

    “好了。”二太太凉凉一句,声音不高但似乎有着无上威力。

    葛秀才的媳妇止住踢打辱骂,抬头望着二太太:“太太,您可要给媳妇做主,不能便宜了这贱人。”

    二太太蹙眉:“你不大不小也是秀才娘子了,瞧瞧可有一点儿该有的体面?一个丫头罢了,值得你这样大动干戈?”

    “那,就便宜着贱人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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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如意表示,身为女子,太优秀了不是好事。容易嫁不出去。她的如意良君,在哪里……对门有个小竹马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对门有个小竹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