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推演
银色的雾气散去之后，向山走到墙边，靠在一个架子上。片刻之后，义体的后部层层打开，向山的脑袋连同脊椎一起暴露了出来。
插在脊椎众多接口上的接头一一自动脱落。一组机械手将向山的脑袋抬起来，插回那具不大协调的义体里。
其他的侠客则自行起身。有一名北地侠客很是佩服的说道：“这份功夫当真是生平仅见，太厉害了。”
回到那具备用义体之后，向山活动活动脖子，道：“谢谢夸奖。”
“能将如此多北地豪杰同时击败……”一名钻地龙分外激动：“这般武功，居然真的存在？”
“比你想象中更高一点。”那北地侠客说道：“无名大侠，刚才击败了我们所有人两次。”
那钻地龙愣住了：“两次？这……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是在模拟罡炁武学的战斗。”那侠客解释道：“按照道理来说，他只需要瞄准我们身上的‘虚拟散热口’晃一下就足够了。但是，无名大侠在完成了这一点之后，还推了我们一下，以多重发劲的形式，破坏了我们的平衡。”
“在实战之中，玄武真罡视作一次，破坏平衡视作第二次……”
年轻的钻地龙眼睛发光，看向向山：“这……不愧是敢于策划悖论城之事的大侠！真是太强了！这般武功，肯定能……”
凯恩走过来，不轻不重的在这个年轻人脑袋上敲了一下：“没见识的东西。一个人武功再高也是有限。哪怕是武神，也不敢说自己能十拿九稳的突破悖论城。大侠武功再高，也是拿命再拼。过去，检查零件。”
“哦。”
那钻地龙立刻来到整备仪前，用光学仪器逐个观察整备仪卸下来的零件。
这些零件都是测试用的，都是由一两种特殊材质锻造。这样做是为了观察这些零件的受损状况，来测定向山使用这一款定制义体时，一个不同部位受到的压力。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武道，不同的策略组偏好，义体各部位的压力、磨损都有不同。
由于战场无法预测，义体也必须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现在侠义一方的义体制造者，要连这一点都考虑到。
几名北地侠客都聚在一块，讨论自己在刚刚的切磋之中领悟的心得。而向山则陷入沉思之中。
凯恩同志试探的问道：“无名大侠。”
“啊。”向山扭过头去：“义体的状况怎么样？我提了一些比较……比较个性化的需求，应该不容易吧？”
“其实还好。历代武神发布的技术图纸当中，有很多东西刚好可以解决无名大侠你的需求。”凯恩倒是相当佩服：“您练的武功一定是武神嫡传，侠义正宗的。”
这原本是一句恭维。可惜凯恩与无名大侠并不熟，不然他一定可以察觉无名大侠刚才姿态的怪异之处。
“明天还要试拳脚功夫。”向山道：“我脑子里现在有好几门武功在交融……这些武功还需要磨合啊。”
向山招来北地侠客切磋，不单单是为了测试新义体，也是为了打磨自身的武功。
他现在武功都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凑起来的。虽然他也夺下了不少经验卷积，但那些败在他手上的武者，一生也多只用一两门武功，并没有将这么多武功配合使用的经验。
这一点还得向山自己来。
他要将玄武真罡、机甲钢拳、声子刀剑术，以及刚刚得到手的枪术有机结合到一起——至少能保证击中武功不会彼此干扰。
左手使玄武真罡，右手使声子刀，那一定会出问题的——玄武真罡的磁场，一定会干扰声子刀的运作。
但是，玄武真罡几个招式衔接的间隙，用电磁拔刀术斩出一剑，却能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玄武真罡的历代使用者中，恐怕也只有六龙教护法志李激流动过这样的念头。。
而向山现在心中跃跃欲试，想要再创出一些零散招数，将这些武功组成一个有机的体系。
或者说，身为“赛博武道创始人”的创作欲在蠢蠢欲动。
应当是受到了志护法那里那段记忆的影响。
不得不说，六龙教确实很会用向山的记忆来洗脑。
这一段记忆，可以提供武术上的“表达**”。
即使是向山本人也会受到一定的影响。
凯恩感叹道：“我可从没想过，有人能够这样快的拆解成体系武学，并不断演化出新的招数……”
“可能是我回想起了过去人类的武术吧。”
“啊？”
凯恩同志觉得这句话太迷惑了。
任谁都知道，赛博武道与过去自然人的武学没有直接的继承关系，就算偶尔有相似之处，那也是类似自然界“趋同演化”的结果——是超级计算机取得的“优秀策略组”与无数年经验优化而产生的“趋同演化”。
“正是因为知道了过去人类的武术是这么样的，所以才知道‘超人类的武学可以是什么样的’。”向山如此说道。
他没有直接学习陆轩宇的武术。陆轩宇充其量也就是给他做了一些武术方面的小科普。
而且，他所创造的赛博武道，与陆轩宇所弘扬的武术文化，也并不相通。
在陆轩宇的身上，“武”是一种类似于文化与艺术的概念。陆轩宇更加关心的是一种艺术化的表达——对他来说，“武术”就是阐释自己精神，同时又磨砺自己精神的东西。
而向山的赛博武道，则是一种基于“技术”而诞生的东西。与赛博武术相关的文化，全是向山为它所做的包装。在义体人身上，武术也失去了“强身健体，磨砺精神”的意义。一切形而上的价值观，都是向山这个创造者所赋予的。
志护法可以说是被陆轩宇所展示的视角吸引。
这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如果不是在这个混账的时代的话。
志护法对武术的痴迷与阐释，正是向山所不需要的东西。
但是，正如“不净观”是通过观想污秽之物，消除自身对**的贪恋，抵达“清净”一样。
正是因为有那一段经历，所以向山知道，身为暗杀术的赛博武道“不应该是什么样”。
第二百四十七章 手术开始
2044年。
在经历了21天的漫长等待之后，陆轩宇再一次来到了手术室。
这一次，他脸朝下被固定在了手术台上。
弗洛伦斯女士一路上都尝试想要跟他说点什么。陆轩宇其实也想开口聊两句的。但一方面，长达二十一天的免疫摧毁治疗让他现在有些虚弱。
另外，他现在也真的很紧张。
“陆先生，真的没必要紧张。这个改良版病毒的致死率是零。”弗洛伦斯女士轻柔的对他说道：“它也已经在数十人身上取得了成功，而灵长类的实验动物也没有因为它死亡的。”
“我就是……心里发怵。”脸朝下的姿势让陆轩宇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闷：“这可是……这可是狂犬病啊……”
“改良狂犬病。”
“一旦发作就……”
“经过基因改造之后，该病毒的破坏力已经被降到最低了。”佛洛伦斯如此说道。
这是数年前约格莫夫“赌命一搏”中得到的成果。
基因改造手术并非一种病毒就可以完成的。
病毒侵入细胞内部，还是要看细胞表面自带的受体。病毒受体能特异性地与病毒结合、介导病毒侵入并促进病毒感染。
一种受体只能特异性的与一种或少数几种病毒配对。
因此，一种病毒并不会部分青红皂白的感染人体所有细胞——病毒的广谱能力是相当有限的。
就算约格莫夫提升了病毒广谱感染的能力，也做不到一种病毒包打于一切。
再者，人体各个部分转化所需要的时间是不同的。
永久性细胞的转化是最慢的。
神经细胞、心肌细胞与部分骨骼肌细胞属于“永久性细胞”，这些细胞的寿命几乎与人体一样长，不会分裂，受损之后也不会恢复。它们的原癌基因不活跃，想要转化，就需要漫长的时间。
得亏基因改造手术是“往原有细胞里面插入行的基因组”，不需要等待细胞重新分裂。不然的话，神经系统就永远没法被转化了。
而免疫系统、粘膜、毛囊细胞等部分，则属于分裂最为迅速的那一波。
在身体其他系统转化的中后期，这些部分的转化才会开始。
而大脑则必须提前开始转化。
毕竟，大脑是人体最为金贵与最为脆弱的器官，也是人类的思考器官，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关键所在。
而转化神经细胞最快的手段，就是这个——狂犬病病毒。
看陆轩宇紧张的样子，佛洛伦斯道：“需要推迟手术吗？当然，您现在依旧有权退出。”
“当然不要。”陆轩宇立刻说道：“现在再退出可亏太大了……请继续吧。”
陆轩宇感觉有人在清理自己的腰部——大概是在第3～4或第4～5腰椎间。
这个地方下，在脊髓的蛛网膜和软脊膜之间，有一个狭小的空间。在那里，有少量的脑脊液，长的马尾神经根游动于脑脊液内。
这里几乎与大脑直连，巨量的狂犬病毒进入之后，便可以沿着神经，快速进入大脑。
同时，往这里下针，对神经的损伤最小。
就算被病狗咬得遍体鳞伤，也不可能比朝这里注射更快发病。
陆轩宇深呼吸：“好吧，我最好思想准备了，来吧。”
“您确认吗？”
“来吧！”
虽然陆轩宇做思想准备的时间很长，但整个过程非常快。
他只是感觉到轻微的刺痛，然后是其他部分的轻微麻痹感。
仿佛被电了一下。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个过程就结束了。
然后，医护人员将他翻了过来。
陆轩宇呼吸还是有几分乱。
“我建议您今天好好休息一下，不要自己吓唬自己了。”佛洛伦斯笑了笑：“另外……虽然已经重复了数次，但我还是要再告诫你一下。明天开始，您有可能出现轻微的恐水、畏光、畏寒症状。这些症状都不会太过分。另外，您的唾液分泌可能会稍微旺盛一点，但也不严重。可能您睡醒的时候会觉得有些麻烦。”
“但是，如果五天之内出现了呼吸困难的状况，就请一定要跟我们说。”
听着佛洛伦斯的叮嘱，陆轩宇点了点头：“我会的。”
在被推回病房的路上，他看着窗外，脑子还是木然的。
他居然同意别人往自己的身体内打狂犬病病毒——这要是说给十年前的自己听，十年前的自己恐怕会以为未来人全疯了吧。
陆轩宇心乱如麻，最后还是按照佛洛伦斯的建议，盖上毯子闷头去睡。
第二天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
状况比预想得要好一点吧。陆轩宇只是莫名觉得周围有些过于亮堂，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病毒的影响——这完全有可能是心理作用。
他看着床边柜上放着的一杯水，就这样盯着看。
这种活动一直持续到佛洛伦斯来例行检查。
“怎么了？”护理学专家有些好奇。
“我在想，什么才是轻微的恐水症状……”陆轩宇说道。
佛洛伦斯不假思索的问道：“你现在想要喝水吗？”
“不大想。”
“但听你的嗓音，你应该是渴了吧。”
陆轩宇这才惊觉，他声音听起来有一点滞涩。
他也意识到，自己现在确实是“渴了”。理智与记忆告诉他，他现在处于一种“口渴”的状态。
但是他还是不大想喝水。
没有渴到难受的地步，他似乎就不会主动去喝水。
佛洛伦斯将那个水杯拿过来，帮他拧开：“你应该试一试。陆先生。”
陆轩宇结果水杯，尝试着喝了一口。
没有问题，并没有太抗拒。他很自然的就喝下了这杯水。
“好……好神奇？”陆轩宇道：“我完全察觉不到……我的想法已经被病毒改变了吗？”
“或许是吧。”佛洛伦斯道：“你神经元表面，一小部分受体会被病毒打开或关闭。这多少会影响一点东西。但这并没有多么可怕。即使没有病毒，类似的事情也在大脑之中自然发生着。大脑自发生成的化学物质，也会做类似的事情，驱动你去进食、去寻求安全感。”
陆轩宇看着手里剩下的半杯水，点了点头，笑道：“原来如此……这大概就是‘击碎恐惧’的感觉吧。果然‘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第二百四十八章 这是陆轩宇身上发生的变化
人类基准化手术第二阶段的改造，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而这一阶段之中，又属第一步最为麻烦。
神经系统是人类身体之中转变最慢的部分。但与此同时，它又是最脆弱的部分。
如果它与其他的部分同时开始基准华，那么它的转变进度一定会被身体的其他部分远远抛下。
而神经网络脆弱的性质，又使得它太过容易受伤了。
实际上，就连大脑内的“免疫细胞”——身为神经元“御林军”的小胶质细胞，其引发的炎症反应，很多时候也被认为是“长远看来破坏性更大”。
而人类死亡的时候，最先崩溃的也是中枢神经系统。
因此，身体其他部分完成基准化，带动体温升高之后，大脑会受不了。
优先转变神经系统是有必要的。
但是，神经元的转化非常慢。生物学实验室里，一些用来感染小鼠大脑、以完成各种实验的病毒，需要花上整周的时间才能感染一小部分脑组织。
约格莫夫的改良狂犬病确实是快很多，但仍需要漫长的等待。
陆轩宇干脆将这种等待看做是一种“修行”。他开始找法子自娱自乐。
比如说，故意盯着一杯水，然后努力找那种“想喝水的感觉”。
手术之后的第五天，他的妻子终于申请到进入病房的机会。
陆轩宇的免疫系统早已因为药物而停摆了。正常人身上携带的病原体会轻易要了他的命。他和妻子之前只能靠聊天工具联系，但这样面对面的机会并不多。
隔着厚重的防护服，妻子眼睛里闪着泪花：“你还真是瘦了。”
“正常现象嘛。”陆轩宇笑了笑，“我还要管体内很多病毒的饭咧。它们帮我改造身体，我包它们的伙食，公平。”
陆轩宇的妻子拍拍胸口，语气有几分埋怨：“真是……如果不是约格莫夫先生开发的，我都不敢相信。真的要用那么多危险的病毒……真的是……”
“以后可能不会用了吧。”陆轩宇道，“改造完成，这些病毒就不成问题了。”
探视时间到了的时候，妻子对他说道：“要好好听医生护士的话……多吃点饭……”
“好了好了，不用担心。专家都叫我少担心。”
“啧。”
“好了好了，走吧。”陆轩宇挥了挥手。
他心里其实清楚，医疗中心的人之所以见缝插针的在这一天安排见面，是因为今天一过，他的精神状态就不大适合面对面交流了。
佛洛伦斯，约格莫夫，还有另一位叫做陶恩海的医生都跟他说过一些这方面的内容。
被病毒敲进细胞的基因组，会改写他身体最底层的生命活动。被改造过的细胞会不断制造出之前不存在的耐高温酶。
这些耐高温酶在五十度以下很难发生反应。
它们会堆积在细胞之内。
这个时候，就有两个效应同时出现了。
这些新的、不工作的酶，将原本支撑声明反应的酶给稀释了，导致细胞内的化学反应效率低下。
而另一方面，新的指令会要求线粒体制造更多的能量，为新的反应创造环境。
可能有些细胞会暂时停摆，进入休眠状态。
而有些细胞，则会将自己“加热”到让新的酶系统发生反应的温度。
当然，技术人员希望“加热”这种事发生得更晚一点。
因为，已经完成转化的神经元，因为低温而休眠的话，不会受到多大的损伤。而未完成转化的神经元，若是直面高温，就会直接暴毙。
对于很多生物来说，“忍受低于自身适宜温度的低温”，比“忍受高于自身适宜温度的高温”要更简单。
由于低温，所以他体内先一步完成改造的细胞，新陈代谢会逐步降低，直至进入一种类似“冬眠”的状态，只以极低的效率维持运转。
由于他先改造的是中枢神经系统，所以这个效应会直观的反应在他的意识上。
他的情绪会变得有些怪异，精神也会越来越差。
甚至为了保证他已经完成转化的神经系统不会创造过多热量，提前点燃属于基准人的代谢之火，护理团队会刻意的降低他颅内的温度。
这个阶段到了最后，他就必须要靠呼吸机乃至体外维生系统来维持生命运转。
在这个阶段，接受改造手术的人，实质上就等于进入了人为的“失温症”状态。
不过，在严密监控的环境下，这种“特殊失温症”并不会导致死亡。
当然，在进入这个状态之前，他就会被注入新的病毒。
那些病毒会对他的心肌细胞与骨骼肌细胞进行改造。
接下来，他会在昏迷状态下度过。
这个过程是以“月”为单位进行的。
等到他心脏跳动越来越慢的时候，其他的改造才可以推进。
首先是肌肉与部分内脏。
然后是肝脏等恢复很快的组织。
接下来才是皮肤、粘膜等。
重新生长的免疫系统，也会在这个时期接受改造。
一周之后，陆轩宇发觉自己开始有点喘了。
护理团队也开始逐步提高他房间内空气的含氧量。
这稍稍缓解了一下症状，但也没缓几天。
又过了一周，他整个人变得昏昏沉沉的。
在护理团队给他接上呼吸机之前，他最后与妻子说了一番话。
佛洛伦斯女士每天都会来看他。即使到了这一步，她也没忘记要陆轩宇去做那套认知测试题目。
答题量看上去似乎是削减过了。
陆轩宇的精神还是一天差过一天。他时常陷入睡眠……
好吧，某种意义上，这应该是“昏迷”。
但陆轩宇不是很想管这种状态叫“昏迷”。他那些停摆的脑细胞还有微弱的反应。他在睡过去的时候，脑子里还有梦。
可能是由于大脑不能完整运转的缘故，陆轩宇的梦都是模糊的、暧昧的。
但是他却肯定，那是充满希望的梦。
到最后，他进入了一个漫长的梦境。
超人企业的人也不再叫醒他询问意向了。到这一步，陆轩宇已经没办法退出项目了。如果他执意停止改造，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武者不被打扰的做了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看到了自己童年魂牵梦萦的那一声怪吼。
第二百四十九章 陆轩宇醒了，手术很成功
陆轩宇再次迷迷瞪瞪睁开眼睛的时候，模模糊糊看见身边有一个带着口罩的人在做什么。
见到他醒来，那名医护人员立刻冲着对讲机呼喊了一句什么，大概是“患者第一次苏醒”之类的话。
那个人俯下身，冲着陆轩宇挥挥手，说着什么。
好像是……“能听到我说话吗？”
好像还要“请看着我”还是“请看着我的手指”来着？
有没有掏出手电筒啊……
最后的细节陆轩宇记得不是很清楚了。睡意再次压在他的精神上。他再一次沉入黑暗之中。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手正被握着。
陆轩宇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妻子正在病床跟前，握着自己的手，脸上似乎有一层圣洁的光……
啊，不，不对。她现在脸上汗涔涔的，反光。
陆轩宇的妻子见陆轩宇醒了过来，嘴角就往上翘，但同时眼泪夺眶而出。她把陆轩宇的手抵在自己额头上，无声的坐着。
“怎么了啊这是……”陆轩宇开口道：“你脑门这么冰……怎么还汗成这样……”
陆轩宇感到一丝违和。
他胸口以下都盖着被子，露在外面的手还觉得有点凉。自己身上的病号服也是长袖的。
但是自己妻子却穿着短袖，脖子上、手臂上还贴着冰凉贴一样的东西。可饶是如此，她脑门上的汗珠也是不断从皮肤下里出来。
陆轩宇木然的转过头去，发现一旁的佛洛伦斯女士也差不多的样子，短袖的白色衣衫，身上的一些部位贴着冰凉贴。
陆轩宇有些恍惚：“这是……”
“恭喜你陆先生，手术很成功。”佛洛伦斯女士微笑着对他道贺：“您现在已经是一个标准的基准人了。”
陆轩宇有些恍惚，没什么真实感。
他只是觉得这地方“空调开得有点大”。但实际上，取暖器已经将室内加热到三十多度了。
他和智人已经有了本质上的不同了。
“这……”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没感觉和过去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现在，他居然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人类了。
“神奇……”
陆轩宇嘟囔着，然后惊觉：“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妻子这才说道：“都入夏了……”
陆轩宇来北平的时候，才入春，地上还有残雪。之后是第一阶段“摧毁免疫系统”，一共耗时二十一天。
而这第二阶段的改造，居然直入年中。
“快入伏了啊……”陆轩宇莫名想起故乡。
炎炎夏日……西瓜……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了。故乡的“炎炎夏日”对自己来说，恐怕是“刺骨寒意”。
他挣扎着坐了起来。
佛洛伦斯女士这个时候适时的递上一份漱口水，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觉得身体很困、很乏……”陆轩宇漱了漱口，觉得浑身不对劲。
佛洛伦斯道：“几个月都没有动弹，身上的肌肉肯定会有一定的退化和萎缩。就算有医护人员定期进行翻身与按摩也是一样的。”佛洛伦斯道：“第三阶段的疗程已经安排好了。”
在观察到陆轩宇苏醒的时候，佛洛伦斯就通知了陆轩宇的妻子。陆轩宇的妻子执意要每过一段时间就进来候着，一直到受不了了才离开。
佛洛伦斯劝过，但是病人家属执意如此，她也无权制止——好在陆轩宇的免疫系统已经得到了重置，这个阶段也不大需要隔离防护了。
话说回来，现在地球上几乎没有病原体可以感染这样一幅体温五十度的肉身。
第一阶段“免疫摧毁”，第二阶段“基因转入”，再然后就是手术的第三阶段了。这个阶段包括了“膳食补充计划”、“复健训练”以及后续观察，甚至有可能包括一些基因方面细微的调整。
“膳食补充计划”自不用多说。在这个阶段，接受了改造手术的人刚刚转变为基准人。他需要很多金属元素来合成智人体内所没有的蛋白质。而那些金属元素对于智人来说存在毒性，摄入只会白白损害肝功能。因此刚刚完成转化的基准人，基本都处于“营养不良”的状态，需要在膳食之外摄入各种补剂。
复健训练，自然是针对第二阶段萎缩、退化的身体机能。
而“基因微调”，也就是根据患者表现出来的各种症状，转入或人工激活少数基因。与“基准人改造手术”相比，这种改变微不足道，基本上属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级别。
现阶段，智人的基准人化基因改造手术，还不算成熟。
在金属基化改造的动物实验里，约格莫夫已经规避了所有有可能致命的性状。但这些阶段接受改造的基准人仍旧会表现出一些“无伤大雅”的奇怪性状。有一些可能会影响到日常生活的，就需要进一步的基因疗法来改善了。
佛洛伦斯告诉陆轩宇，第三阶段的治疗，明天就可以安排上。这个过程仍旧要持续数月。
至于今天，陆轩宇可以随意的放送一下。
当然，在此之前，他还有最后一个任务，那就是做那套认知测试题目。
几个月不见，这套题目好像多了一些不曾见过的题型。
陆轩宇虽然觉得有些昏头涨脑，但还是认真做题。
佛洛伦斯女士则就在一旁等着。
陆轩宇一面做题一面说道：“我想起之前向先生跟我说的话了。他有个远大理想，说是想要让全人类都能享受到这个基因改造手术。”
“嗯，没错。”佛洛伦斯点了点头：“我们医疗中心存在的意义就是这个。我们会不断的压缩成本，寻找让全人类都能接受手术的方法。”
“但是，如果做这个手术一定得在医院呆半年……”陆轩宇摇头：“谁受得了呢？”
“嗯，一方面我们可以寄希望于公共医疗系统。比如说，纳入医疗保险什么的。”佛洛伦斯道，“老板甚至还希望说服古巴能扛起国际主义的旗帜。他作为一个资本家能和那个国家保持良好关系也很厉害了呀。”
“另外，其实也有不大成熟的加速手段。”
第二百五十章 胜利在望
古巴的医疗系统，陆轩宇倒也有所耳闻。
所谓“久病成良医”。在陆轩宇出事之后，他和妻子没有成为“良医”，但国内外各种地区医疗资源，还是有打听过的。
古巴一直以来都在大力发展公共医疗系统，国民享受几乎完全免费的医疗资源。这个国家的人均医疗资源是全世界最高的，甚至远将发达国家甩在身后。
对于古巴来说，“医疗系统”甚至是用来创汇的。他们真的长期使用本国的医疗资源来换取外汇。
而古巴医疗的水平也不低。
另外，它也是曾经高举国际主义旗帜的国家之一。
对于这个话题，陆轩宇倒还能够理解。
如果这个医疗大国愿意和全世界分享一下资源，再加上各个国家的公共医疗系统……全民基准化的压力还是很大来着。
陆轩宇非常清楚，这个手术推广的最大难点在于，它要求受术者必须在医院呆上半年，甚至其中有几个月是昏迷状态中的。
这一段时间里，受术者处于无法劳作的状态。
而并非每个人都能承受“数个月不工作”的状态。
如果要全民都来一遍……
国家也吃不消吧。
陆轩宇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佛洛伦斯的后半句话吸引。
他有种不大好的感觉。
陆轩宇停止做题，看向佛洛伦斯：“那个，佛洛伦斯女士，我可以问一下吗……那个‘不成熟的加速方案’是？”
“这个过程最漫长的部分，就是‘中枢神经系统’的转化吧。”佛洛伦斯点了点头。
粘膜、毛囊、免疫系统等分裂旺盛的部分转化非常快，整个金属基化也只需要几天的时间。
但是，永久性细胞的转化就非常缓慢了。
大脑的转化尤其慢。
陆轩宇昏迷的漫长时间，其实都是在等待大脑神经元的转化。
大脑神经元转化开始之后，医护人员才会着手进行心肌细胞、骨骼肌细胞的转化。
而这些永久性细胞被转化得七七八八了之后，他们才会开始进行其他体细胞的转化。
哪怕狂犬病已经是最“快”的嗜神经病毒，哪怕医护人员可以人为地多次注入改良狂犬病毒加速病程，这个时间也没法再缩短了。
究其原因……
“要等这么久，就是因为神经细胞非常的沉默，原癌基因不活跃。”佛洛伦斯道：“所以，只要刺激神经细胞内的原癌基因表达，就可以人为加速这一过程了。”
“原癌基因……听着就……有点可怕？”
“没什么可怕的。每一个细胞内都存在原癌基因。如果没有原癌基因的存在，你的细胞就不会生长，不会分裂，不会变化。”佛洛伦斯道：“原癌基因失控才会导致癌症。”
陆轩宇道：“那个‘不成熟的加速法’……”
“就是碰触神经细胞的原癌基因。”佛洛伦斯说道：“数年之前，弗伊格特先生用自己做实验，差一点失败。恩德比勒女士（指尼娅古蒂）为了挽救他的生命，尝试使用了各种手段，其中就包括了‘碰触神经细胞的原癌基因’——这原本是弗伊格特先生来不及实现的想法。这个做法应该能够大大的压缩手术第二阶段的时间。”
“只不过，这个技术确实不成熟。弗伊格特先生的周围神经系统出现了……咳咳，癌变。”
虽然世人谣传说“鲨鱼不会得癌症”，但实际上这只是人类对鲨鱼观察太少而产生的误解。鲨鱼并非“不会得癌症”的生物。
但人体内确实存在“不会癌变的细胞”。
也就是神经元。
虽然人类偶尔也会有“脑瘤”之类的肿瘤，但这并非是神经元癌变，而是胶质细胞“翻车”。
就算如此，脑部肿瘤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良性的。
神经元癌变，各种意义上都挺离谱了。
“这个技术现在还不成熟，所以也没有应用到其他人身上。”佛洛伦斯咳了两声：“而且事情最后圆满解决了，弗伊格特先生还为了人类科学发展，将这珍奇的癌细胞无偿开放给全世界了。”
“啊……为了科学发展？不，在此之前……这个……那个……这技术还能用到人身上？”
陆轩宇觉得这世界上的未知真的很多。
“技术肯定会成熟的。”佛洛伦斯语气之中有意思向往：“这几个月公司开启了一系列的大项目，肯定要把‘原癌基因’这一块弄明白的。到时候，癌症会变成可以简单治愈的疾病，艾滋病也可以轻易的扭转。并且，神经损伤将不再是难以修复的。当然，当然，最重要的——人类基准化改造手术的第二部分，时间可以极大的压缩。”
“而第二部分的压缩，可以让第三部分的复健训练压力更小。”
佛洛伦斯毫不怀疑这一系列项目的意义。
在新的规划之中，基因改造手术的第一步“免疫系统重置”，时间可以压缩到一周，并且受术者在最后一天，也可以保持婴儿级别的免疫力，并不一定需要隔离病房。
而“修复神经损伤”与“加速手术第二阶段”的项目，是彼此关联的。如果这一系列研究完成，这第二部的时间或许可以缩短到一个月之内。
受术者昏迷时间会缩短到以“周”来计数。
受术者完全可以提前一周进行“免疫重置”，然后接着去上班，下周周末，接着国家在劳动法内新增一个特殊的假期，性质类似于“产假”的那种。
如果再缩短一点，甚至都不一定需要特殊假期，年假够长就行了。
这一系列的研究如果真的成功，那么老板所描述的理想图景，就真的不远了！
佛洛伦斯眼睛里闪着光。
陆轩宇受到感染，也觉得这大概是好事。
他继续完成认知测试。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那个，说起来，向先生今天没有过来吗？”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陆轩宇隐约把向山当成了朋友。他觉得向山应该会来探望的。
只不过，他又觉得，自己这么问，可能有些自作多情？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两个世界的新闻
一开始的时候，陆轩宇甚至都不相信向山这样的大资本家有空看自己运营的自媒体。
但是经过了几周的相处之后，陆轩宇开始觉得，自己与向山可能算是朋友了。
向山这人没什么架子，说话也很随意。但是旁人却不会觉得他有什么不尊重人的地方。
他会在各种时候为陆轩宇陈明利害，一直有考虑陆轩宇自身的安全。他也会尊重陆轩宇的追求。
至少，陆轩宇相信，与自己交谈的向山是“真诚”的。
再者，退一万步来说，他陆轩宇还不至于成为向山的朋友吧。但向山之前也说过了，陆轩宇现在就是他们企业最重要的项目之一。
陆轩宇来北平的那一天，向山还亲自来带陆轩宇逛了逛医学中心。
从这一层来说，陆轩宇苏醒的时候，向山也应该来探望一下。
今天陆轩宇甚至都见到几家媒体在病房外采访了。
按照向山的做法，他这个时候来扩大一下影响力也是正常的吧。
佛洛伦斯愣了一下：“哦，对的。我忘了说了。在观察到你苏醒的迹象之后，我就通知老板了。老板让我转达对你的祝贺。”
陆轩宇觉得这话有些言不由衷。佛洛伦斯女士是一个心细如发的人，他不觉得佛洛伦斯女士会忘记上司的嘱托。
他开口问道：“那个……向先生是在处理什么事情吗？”
“一点意外吧。”佛洛伦斯说道，“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不是公司上的，是……他的一点私人事务吧。老板现在应该在非洲那边。”
“私人事务……”陆轩宇挠了挠头。他倒是很难想象，有什么“私人事务”可以让向山这样的大资本家乱了阵脚。他更不明白向山能有什么“私人事务”在非洲。
不过佛洛伦斯女士好像不是很想谈论这个问题。她觉得似乎是觉得议论向山的私人事务不大礼貌。
陆轩宇是在几天之后，从新闻上了解到事情的。
向山、约格莫夫这个级别的人物，一定有很多媒体盯着。除非刻意控制相关的消息，不然他们在公共场合的一举一动，都能成为媒体的宝贵素材。
新闻不是很长。这一则新闻提到。包括向山、约格莫夫在内，数名超人企业的核心成员，出席了一名语言学家的追悼会，向山亲自致悼词。
这名语言学家在非洲的某次动乱中不幸去世。不知为何，他居然与这么多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有旧。
很多媒体都在盯着这位去世的语言学家，期望能够挖出一点大人物的八卦。
陆轩宇又在“相关链接”之中跳转了好几次，才找到这名语言学家的死因。
在陆轩宇昏迷的时候，非洲再一次陷入动荡之中。这一次，有一个小国爆发了战乱。
而战乱的起因却让人费解。
这个非洲小国在二百年前曾沦为欧洲人的殖民地。在二百年前，原住民们只知道“部落”与“村庄”。但欧洲人带来了他们发明的欧陆垃圾——一个叫做“民族”的概念。殖民者们按照他们的经验，将原住民登记为两个不同的民族。
而划分的依据，不过是一些类似于“相面”的理念——比如眼睛的间距、鼻梁的高度之类的。
这两个“民族”刚刚被登记下来的时候其实没有太多分别，甚至一些有血缘关系的人都因为面相的细微差异而被区分开来。
但是，伴随着时间推移，两个“民族”积累起了巨大的矛盾。
而矛盾则发展成仇恨。
那个国家，每一个大人都在教育孩子，那些眉眼与我们不一样、鼻子与我们有差异的家伙，不是人类，而是无血无泪的恶魔。
他们的语言甚至因此被改变了。尽管一百年前两个民族说着一样的话，但今天，他们口中的语言几乎被扭曲成两个体系。
最后，他们开始了自相残杀——尽管两个“民族”只诞生了一百多年。
那个语言学家当时就在那个国家做田野调查。其实他本来不必卷入这种事件的。他居住的地方离联合国维和部队并不远。他原本就只在联合国开的难民营里做调查。
但是，这个语言学家却不自量力，想要庇护一群孩子。最终，他死于流弹。
新闻有提到，这位语言学家的遗嘱，是将自己的遗体捐赠给科研事业。
陆轩宇又翻了翻新闻。捐赠对象确实是超人类主义国际公司。
“这小日……”陆轩宇扫了眼那位语言学家的照片，道：“小日子过得不错的日本人，倒还是条汉子。”
陆轩宇觉得，易地而处，自己未必能够做出相同的决定。
不……可能现在的自己还不如数年前的自己吧。在与超载的卡车近距离冲突之后，他不再向年轻时那样有无限勇气了。
但按照新闻所说，那个语言学家一直在战乱地区。
他大概不是第一次面对生命危险吧。
“话说回来，联合国的维和部队是个摆设不成？”陆轩宇顺嘴损了维和部队一句。
十多年前……28年还是29年的时候，东南亚的哪个国家不也爆发了社会动乱，那个时候维和部队就干净利落的维持住了当地的社会稳定。
但现在，那个非洲国家爆发了更加骇人听闻的惨剧。
尽管那个非洲国家的动乱只持续了几天，但这几天的事情，却占据了几周的新闻头版。
“向先生心里一定很难过吧。”陆轩宇嘟囔着：“如果他真的和那个语言学家有十多年的交情的话。”
那个化为炼狱的国家，与这边的文明社会，仿佛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那边不断有惨剧发生，而这边的人却还在探讨，某个名不见经传的死者到底与某些财主有什么私人关系。
如果不是这位死者恰好在在那个国家丧生，“两个世界”好像都不会有什么联系。
陆轩宇甚至都没记住那个国家的名字。
等到陆轩宇开始康复训练之后，向山才再次出现。
陆轩宇觉得，向山身上确实有种沉重的气息。
向山道：“恭喜你完成基因改造手术了，陆先生。”
第二百五十二章 动摇与不变
“恭喜你完成基因改造手术了，陆先生。”向山对陆轩宇说道，“真是万幸。”
“我都是第五十多个基准人了吧。”陆轩宇挠了挠头，“五十几台手术都没有出事啊。”
“n=50能说明什么……我是说，样本数只有五十个，我们尚且不能说这个手术绝对安全。”向山耸肩：“虽然很多无良科学家拿着n=2、n=5的研究水毫无意义的论文，但我们是很讨厌这种做法的。我们目前只能说，这台手术并不一定安全。”
陆轩宇挠了挠头：“我就觉得吧，您说话挺吓唬人的。这明明没事，你都要说成有事。”
“这才是科学。”向山如此说着，拉了张椅子坐下，“抱歉现在才来祝贺你。这些日子我确实……蛮忙的。”
陆轩宇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那个，您朋友的事情，我从新闻上看到了。很遗憾……请节哀。”
向山神色如常：“你也知道了啊……也是。都是几周前的事情了。”
“那个日本男人，是条好汉。”陆轩宇道，“我只是从新闻上看到的，但我很佩服他。”
向山视线上移，几秒钟之后，突然说道：“这些日本人就他妈的有病。经过这件事我算是看明白了。我和那些日本人合不来。”
这句话非常情绪化。陆轩宇很少在向山身上看见这样直观的反应——虽然向山的每一句话都是情绪饱满的，但同时也给人一种“克制”的感觉。
陆轩宇却觉得，这句话应该是言不由衷。
他只好说道：“他至少实现了自己的价值……”
“他的价值……”向山叹了口气：“神原这个家伙……啧。算了，不大想说了。”
陆轩宇道：“抱歉，我开这话头，让你不好受了。”
向山摆摆手：“这才哪到哪。我就是可惜啊。他是一个第一流的学者。我们都觉得他可以做出很大的贡献。结果他就折损在了一场原本与他无关的纷争之中……这世界上有那么多该死的家伙，但是这个不该死的人却死了。”
陆轩宇斟酌词句，小心的说道：“我这个人也不会说话，说错了什么您也别在意。但我觉得，这个人做出了无愧于自己良心的选择。他会永远活在你心中的吧。”
“良心啊……”向山看着天花板：“老陆啊老陆……你知道吗，在维和部队军营的时候，我见到了神原的遗体。当时我产生了一丝动摇的……有些想法，就不是很有良心。”
“啊？”陆轩宇安慰道：“对杀死朋友的敌人产生仇恨情绪，是人之常情吧。”
“我当时在想，我这么费劲巴拉的让全人类迈入新世界是为了什么……有些人不应该享受恩惠。”向山还是那个表情，但是身上却呈现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
陆轩宇听向山提到过，向山与约格莫夫的理想，就是将“基准人改造手术”推广到全世界，让人类享受更长的寿命、更强大的体能与万能的“可改造性”。虽然向山之前没有说过“全人类”这么大的词，陆轩宇确实几次听向山以“全民”为前缀了。
陆轩宇道：“确实。有些人渣啊……”
“世界上有恶棍、流氓、人渣、坏蛋……坏得流脓的东西从来不少。”向山道：“但问题在于，我没有对人类进行甄别的权力。有一些人坏得不应该活下去，但他们能不能活下去，不应该由我来决定，而应该交给司法者之类的人物。我不应该拥有这份权力。”
向山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只有众人才能决定众人——这是我一直以来的信条。所以，我才会选择不加甄别的让所有人享受新技术。或许最终执行这计划的官方组织会对人做出甄别吧，但他们是被民众选择的代表。那是他们的职责。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陆轩宇有些不解：“我觉得……咳咳，这话可能有点重。但我觉得，很多当官的都没有你有水平啊。”
“这不是一回事。”向山摇头：“一个人的思想是很容易出现滑坡的。今天我可以裁定某个杀了人的不配享用新技术，明天我就会觉得一个群体都是垃圾……以后呢？但是一群相互影响的人，且被更广泛的人民所影响的人……”
向山突然一只手按住额头，手指陷入头发里：“我一直都是那么认为的。但那个时候，我确实动摇了，而且现在还没彻底恢复——你看，刚刚的话就让我感到怀疑。”
陆轩宇挠了挠头：“可能……群体就是愚昧的吧。”
“可不能这样想。”向山笑了笑：“确实，民众有时会表现出狂热而愚昧的一面——他们又不是佛陀或者菩萨。但与此同时，他们在绝大多数时候都平稳地支撑着历史的进程。与其责怪他们狂热，倒不如先思考一下他们为什么会变得愚昧变得疯狂。”
“很早的时候，有人跟我讲解过这个道理。所以我很早就决定此生的事业了。我绝不会轻易的改变自己的理想。退一万步来讲，为了一小撮人渣就否定自己十多年的信仰，那才是愚蠢。但是，我确实有一点动摇了。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来调整吧。”
陆轩宇看着向山，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感到尊敬：“向先生……我觉得您是个高境界的人了。”
“高境界……境界高能像我这样？”向山摇摇头，摆摆手，拍了拍陆轩宇的肩膀，“好好养着吧。过几个月还有一关要走咧。”
刚刚从智人转化而来的基准人，与作为金属基生物生活了许久的基准人，也是有所区别的。
真正适合义体化改造的也是后者。
陆轩宇还需要等待一段时间，等体内一些“需要伴随年龄增长而积累的变化”产生，才能进行下一步的改造。
陆轩宇听到这话，忍不住握紧拳头。
他之所以参加超人企业的这个项目，之所以愿意冒风险成为第一批基准人，就是为了这个。
第二百五十三章 说明会
之所以必须等到陆轩宇成为成熟的基准人再进行义体化的测试，主要也有两个因素。
一个是神经信号的获取。
随着时间的推移，部分蛋白质会在神经元内部积累，同时随着细胞膜的新陈代谢，一些金属基蛋白质会被嵌合进磷脂组成的细胞膜之中。
这些都会逐渐改变神经元的动作电位特性。
当然，这一切都是潜移默化的。
根据已有记录来看，新生的基准人只会觉得，随着时间推移，自己的神经反射会越来越快，脑子转得也越来越快。
人类大脑的性能会有一定的提升。
这种改变只发生在细胞层面上，几乎不会改变神经元网络的结构。因此，它对人自我意识的影响不会太大。
至少现阶段没有证据表示它会对人格造成显著影响。
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来说，这就好像是把自己的大脑“加速”了。
而这里面还有一个巨大的好处——电信号会变得更强，更容易被仪器记录到。
另外，由于金属基生物可以用电场能维持生命反应，所以“电极刺激导致神经组织炎症反应”的问题也可以基本避免了。
脑机接口信号输入的难关就这样消失了。
而另外一个，就是“降低人体对义体的排异反应”。
人类会对绝大多数“非自身”的东西产生免疫反应。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管是什么异物进入身体，都会引发免疫系统的反应——不仅是病菌或者病毒，更大的异物也是如此。
“义体”当然也包括在里面。
这个机制很有可能用来应对寄生虫一类较大的异物。如果没有这种机制，人类未必能顺利演化到今天。
但时至今日，这种对义体的排异反应，却成为了义体化道路上必须面对的难关。
这难关也分为多个方面。
比如说，机械损伤。“炎症反应”，即自身机体损伤之后出现的局部发热、红肿，很多时候是对人体有益的。它可以控制病原体的繁殖，让免疫细胞快速抵达。但是，不只是病原体感染会导致炎症反应，细胞受到任何损伤，都会导致炎症反应。
包括“脚扭伤”或者“肌肉劳损”这样完全没有受到感染的情况下。
而义体与**本不是一体的，很难“无缝衔接”。在运动的时候，它们会产生摩擦或者应力，出现持续的机械损伤，产生持续的炎症反应。狂乱的免疫细胞会攻击结合部位所有组织。
另一方面，巨噬细胞也会主动包裹那些外来异物。
传统的侵入式植入物，很容易因为这样的原因而失去原本的功能。
“——当然，这些问题都会随着你身体的变化而解决或缓解。”佛洛伦斯如此介绍道：“这就是基准人的便利之处。”
陆轩宇的妻子捂住胸口：“我还是觉得怪渗人的。好危险啊……义体……”
陆轩宇此时此刻倒是习惯了“科学家的说话方式”，他点了点头，道：“他们就爱这么说话，习惯就好。”
佛洛伦斯继续说道：“实际上，传统的植入物就已经能在一定程度上避免这种事情。比如说，生物亲和材料。”
“人体——这里特指智人的身体——对钛合金就有不错的亲和性。作为股骨头、颅骨修补材料或者植入式放射源颗粒的封装外壳，不容易引起炎症反应。但钛合金的性能，注定了它不能直接在体内构建复杂系统。”
“但是，身为金属基生物的基准人就不一样了。绝大多数金属对基准人的生物亲和性，都达到了钛合金之于智人的程度。铅，镉，铬，镍，锑，钨等金属的亲和性甚至更高。工程学家可以直接用你的细胞与电子元件，在你体内搭建机械——当然，弗伊格特先生也有项目，在研究调整人体对不同金属亲和性的方法。”
“另外，传统的义体需要大面积接触人体，运动发力时，结合部对机体的机械损伤是难以完全避免的。因此现有的义肢一般是嵌套的非植入式。植入式的话，只能直接钉在骨头上。但恕我直言，人类的骨骼在演化阶段不需要承担这样的额外任务，因此在面对这样的任务时，它的表现不是很好。”
“但是，我们公司设计的义体并不一样……”
佛洛伦斯点了一下手中的按钮，屏幕上的内容变化，展示出几个形状看上去不大规则的白色零件。
“用本人的成骨细胞体外培养、诱导，然后3d打印成贴合人体的植入物。这个‘人造骨架’疏松多孔，空隙内附着有信号因子，可以诱导人体自身形成致密结缔组织——内部甚至还有诱导血管生成的信号分子。而它会成为一个‘平台’。”
屏幕之中，那个零件反转过来。在骨质的外壳之下，是满满的机械结构。
“会有与人体亲和的金属线从这里出发，与你的中枢神经系统相连。”
“另外，金属基生物可以以电场能维持细胞活动，所以微弱电流不会引发神经系统的炎症反应。输入与输出系统会集成在你的大脑表面——不过现阶段不会有多少就是了。”
“以上就是这一次说明会的全部内容，二位还有什么不懂的要问吗？”
陆轩宇的妻子举起手，道：“这个……那个……‘输入问题’解决了的话……那要是有坏人往植入他脑内的芯片输送什么……不好的东西……那个……”
“您的顾虑是有意义的，但请不要担心。”佛洛伦斯微笑道：“首先，现阶段我们不会给大脑植入物安装网卡——它没法直接接收外界的无线信号，只会通过有线连接处理义体系统本身的信号。而义体与大脑植入物之间的安全屏障，则是我们老板亲自抓的。该安全系统对各个国家的监察部门都是公开的。虽然出于安全考虑，那些国家的有关部门不会对公众公布源代码，但是你们可以自行向任何一个你们认为可信的国家进行咨询。”
“另外，也有无数‘白帽子’人员参与了对这一安全系统的测试。”
“如果您对我们不放心，也可以使用第三方开发的系统。只要遵循了‘向监管机构开放检查’的原则，我们不排斥第三方开发。”
第二百五十四章 参观
“无人可制衡的天使”对人类而言，与魔鬼没有区别。
“两个相互厮杀的魔鬼”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倒是，倒是相当接近天使了。
——这是向山过去对超人企业的核心人员所说过的话。
所以，向山从来没有排斥过外部监管机构的入驻。
超人企业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之所以能够如此平和的在全世界发展，也与这个做派分不开。
向山的理想不过是“改变世界”。而又坚信，“新技术的诞生”本身就足够改变世界了。
他所渴求的权力，只有“决定什么样的技术诞生”，以及“保证自己有开发那些技术的资源”。
这是他作为科学家的“善意”。
不过，在这个问题上，陆轩宇确实更相信向山一点。
他说道：“给我用标准的就可以了，谢谢。”
佛洛伦斯女士点了点头，微笑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夫妻二人同时摇头。
向山要求临床实验的志愿者，必须理解整个实验的每一个细节，知晓其中的所有风险，并在这个基础上自愿参与。
每一个志愿者在进入“义体化”的阶段之前，都要来这么一场说明会。
偶尔是向山亲自来进行，不过佛洛伦斯还是承担了大部分的工作。
她点了点头：“成骨细胞分离将在今天进行。进过体外改造、培养之后，它将会被用于打印义体基板。这个过程会消耗大概一个月的时间。”
“而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们会提前进行神经信号的采集与研究。等到安装义体的时候，可以让义体的操作系统与你的神经信号直接对接。但要做到这一点，需要进行一次开颅手术，在你的颅腔内植入柔性电极。这一点我在两天前就对你说过，还有什么需要我为您解释的吗？”
陆轩宇再次摇头，道：“我只希望能够尽快完成手术。”
“这个急不来的，陆先生。”佛洛伦斯摇了摇头，“虽然你的大脑已经比智人坚韧许多，但大脑仍旧是一个脆弱的器官。我们首要任务是保证你不会受到伤害，其次才是成功取得实验数据。目前陶主任与其他医院的神经外科专家正在制定手术方案。这还需要一点时间。”
“这次手术会预定在两天之后。”
陆轩宇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佛洛伦斯开始收拾桌面上的文件，这个时候，陆轩宇提出了自己那个一直以来的想法：“佛洛伦斯女士，我可以去看看那些已经完成义体化的志愿者了吗？”
在此之前，他只在向山提供的影像资料中看过成功义体化的灵长类动物。
进入医学中心之后，超人企业也给他提供过义体化人类的资料。
但是……
陆轩宇所成长的时代，视频处理与图像处理的技术都很成熟了。尽管陆轩宇知道超人企业不至于使用假的视频来骗人，但是在实际看到之前，他始终有种……出于时代背景的担忧。
“哦，对。是有这个安排。”佛洛伦斯将智能设备装进手提袋，道：“请稍等一下。我亲自带你们过去。”
这个大型医疗中心更深入的地方，是已经完成转化的基准人的活动区域。
这个内区的气温稳定维持在50摄氏度。
在前往“内区”之前，佛洛伦斯与陆轩宇的妻子换上了最新的设备。
这是一款看上去像是棉袄的隔热服，带有兜帽，可以遮住头部、额头等，必要时连面部也可以遮挡。
这方面完全是按照防寒设备的思路设计的。
但是，这件衣服后背的地方，有一个重量可以接受的制冷设备。
它可以将服装内的温度维持在24到27摄氏度之间。
在外围区域活动的时候，陆轩宇需要穿戴带有制热设备的棉袄。但是在内区活动的话，还是智人的工作人员就得换上带有制冷设备的玩意了。
“千万小心不要接近制热设备的出风口。在那个地方放个鸡蛋，鸡蛋真的会被加热熟的。”佛洛伦斯小心的叮嘱陆轩宇的妻子。
陆轩宇的妻子一只手推着陆轩宇的轮椅，一只手裹紧了身上的制冷服装，用力的点头。
通过一段隔离间之后，陆轩宇感到迎面而来的暖风。
然后，他听到了“砰砰”的声音。
那是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
陆轩宇面对的是一段走廊。走廊的右侧有几个不同的房间，不知道用途，左侧则只有一个大门，看上去像是连接体育场一样的大空间。
篮球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这个地方空气有五十度，会在这个地方运动的，只会有一种人。
陆轩宇在轮椅上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远方。妻子赶忙推着轮椅往前走，抱怨道：“急个什么劲。”
一行人转过了那一道大门。
几个，拥有钢铁肢体的人正在打篮球。
这群人普遍在三十岁左右，但是身体却都有残缺。从外貌上看，他们是以亚洲人为主，但是也不乏其他地区的人。
“第一批接受治疗的人，主要是军人、警察、消防员。”佛洛伦斯介绍道：“当然，由于经费来源……军人还是占了主流。目前的五十余明基准人中，有三十七名有军方背景。主要是在训练、演习之中意外伤残的人。”
消防部门也有努力争取名额。毕竟，以现有的资料来看，基准人化改造手术是风险很低的手术。与这微小的风险相比，“一生的伤残”明显更为严重。
因为各种灾害失去肢体的消防员不在少数。但由于经费的缘故，他们在“第一批名额”的竞争之中一直争不过军方。
尽管超人企业的董事长一再说明，他的愿望是将这个改造手术推广到全人类身上，但谁也不能保证手术成本就一定可以压得下来。就算真的可以将成本压缩，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一个批次的志愿者名额，有可能是十年内一般人接触到这个改造手术的唯一途径。
如果成本降不下来，那么这一批人将会是少量免费享受了这个手术的幸运儿。
如果成本可以降下来，那么他们将会是为人类开拓的先驱——这有利于提升集体的形象。
但陆轩宇已经没在考虑那些了。
他盯着一个青年的腿。
一条机械运动几近人类肌肉运用的腿。
第二百五十五章 早期义肢与早期义眼
肌肉，附着于骨骼之上，支撑人体，提供力量，也保护骨骼与脏器。
拳术……或者说任何运动，都离不开对肌肉的运用。
能够有意识的让某一块或某几块肌肉发力，才算是“入门”了。
作为一个受过现代教育，且练过多年武术的人，陆轩宇对肌肉线条有一种别样的敏感。
而现在，他在义体上看到了“类似”的东西。
并非是一模一样，只能说“十分相似”。但这近似却又明显异于人体的结构，在陆轩宇眼中简直就散发着魔性的魅力。
陆轩宇被一个青年所吸引。那个青年的上半身穿着运动背心，下半身则是一条短裤。他的一双大腿从中间断开，断茬的长短有细微差别。义体与**相接触的地方正好暴露在短裤下面。
在大腿断开处的末端，隐约可以看到一个“非皮肤”的过渡层，皮肤的象牙色到这里逐渐变淡。
在这个“过渡带”之下，就是完全的义肢了。
或许因为还在测试阶段的关系，所以这义肢的外壳使用的是透明材质，但那透明材质却不是铁板一块，而是好几块板材通过某种形式拼接，形成一个类似人类体表肌肉线条的可变性结构，内里机械的运作看的一清二楚。
青年一脚踏下。连接脚掌的关节放松，自动寻找最合适的角度。数个模块收缩在一起，吸收冲击力。
然后，青年的重心移动。数个模块轻微调整自身的位置。
青年的这条腿重新用力，高高跃起。力从地起，由一个模块传递到另一个模块上，传递到青年的身上，甚至托举着他的身体……
陆轩宇甚至感到一阵目眩。
——这……
他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我以后可以站起来”这件事，比过去更加鲜活的砸在了陆轩宇的脸上。
陆轩宇闭上眼睛：“真好……”
那群正在打篮球的青年看到佛洛伦斯一行人，都停止了比赛，擦擦汗过来问好。他们似乎都认识佛洛伦斯女士。佛洛伦斯微笑着和他们打过招呼，并介绍了一下陆轩宇。
在听到陆轩宇是因为救人而失去下半身之后，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带了几分亲切。这里的人超过一半都是因为类似的理由而致残的。
这样的好汉在哪都受人尊敬。
有好几个人拍了拍陆轩宇的肩膀以表示亲近、鼓励。
有个国外来的家伙用一口不是很流利的汉语对他说道：“别担心哥们，你很快就和我们一样了——站起来，跑，跳，什么都可以干了。”
长久以来，陆轩宇的妻子都尽量避免在陆轩宇面前使用“跑”、“跳”、“踩”一类的话。
实话实说，陆轩宇虽然不介意别人在他面前用这样的词，但真个听到了，心里也会感觉有些别扭。
数年来，他是第一次从这几个字眼里感受到“喜悦”。
佛洛伦斯女士又询问了一下他们目前的恢复进度。
在这之后，他们重新开始开始打篮球。有几个家伙居然忘了自己是哪一队的，局面很快就乱了起来。
但每个人都很开心。
这些较早完成义体化改造的人，已经可以在这块区域自由活动了。他们甚至可以离开医疗中心，到外面去逛逛。
只不过基准人现在很少，全世界也才五十多个。而夏天一身棉袄出门的人实在是太显眼了。这些年轻的基准人现阶段还是觉得这里最自在。
他们就在这里做一些运动——似乎是为了补偿身体残缺的那段时光，他们运动时格外快乐。
“这些就是第一批义体化的人类了。”佛洛伦斯介绍道，“怎么样。”
陆轩宇点了点头，几乎要哭出来了：“这就是全部了吗？”
“也不是。这里也就十个人。”佛洛伦斯说道：“还有一些人在休息。另外，您也应该知道吧，并非所有的伤残都是发生在肢体上。实际上，人体有一个比肢体脆弱很多的部位。”
陆轩宇还迷迷糊糊的，但陆轩宇的妻子已经瞪大眼睛：“不会是眼睛吧？”
“嗯，没错，眼睛。”佛洛伦斯点了点头：“很多军队的训练事故都会导致眼球受损、失明。”
“天呐……”陆轩宇的妻子感叹道：“这样也可以……”
佛洛伦斯微笑道：“我可以带你们去看看。在第一批志愿者中，有十人左右是双目失明。另外，还有一个失明患者是一名来自波兰的画家，在艺术界有一定的名气。她也是也是老板亲自邀请到的志愿者。”
佛洛伦斯又带着两人到一个试验区域去逛。
那个试验区域正在进行什么项目。陆轩宇他们靠近的时候，灯正好关了。陆轩宇顺着展示窗往里面看，发现整个空间唯一的光源就是一个投影幕布，上面正在播放一段影像。
随后，灯重新点亮，陆轩宇这才注意到，一名志愿者证坐在椅子上，与旁边的研究员交流着什么，志愿者头上也带着厚重的隔音耳机。
但这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他们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这是单面反射的玻璃，他们看不到外面。耳机里面只有白噪音。”佛洛伦斯说道：“为了尽可能的避免志愿者产生杂念，继而干扰实验结果。”
“这是在……”
“试图优化义眼。”佛洛伦斯说道：“虽然约格莫夫先生总是表示，‘生物也是一种蛋白质构成的机械’‘而且这种机械非常没有设计感，我要给天堂里的那些设计师差评——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会投诉’，但现阶段，人类的造物还是无法在微观层面的‘精巧’上追平他们。”
“想要在‘普通视网膜大小’的区域上，集成数量、性能皆堪比视觉细胞的光明单元，然后再将每一个单元所采集到的数据传递给大脑对应的区域……各种意义上都很噩梦。”
“目前人类义眼所能做到的……啊这么形容吧，他们眼中的世界相当于只有240p。”
在她身后，陆轩宇夫妇已经相当震撼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为了和谐生活
“叹为观止……”陆轩宇有些惊讶，“就连失明的人也……”
“不是‘失明’，而是‘彻底失明’。通常‘有微弱光感’的那一批人也会被归入‘失明者’的行列。但第一批志愿者选择的都是视网膜损毁的人。他们就连光感都没有。”佛洛伦斯说道。
陆轩宇的妻子惊叹：“你们公司真的很了不起啊……不过240p，这得多糊。还得戴副眼镜？”
240p对他们来说属于闻所未闻的低清晰度。在他们成长的时代，2k才勉强称得上“高清晰度”。只有一些电子产品的收藏家才能掏出如此低清晰度的东西。
佛洛伦斯摇了摇头：“不是那么简单。生物的视觉机能，基本就是依赖小孔成像原理，让光透过瞳孔，将一个影像投射在视网膜上。人类会近视，是因为眼球、角膜、晶状体等发生了形变，使得瞳孔成像的焦点不在视网膜上。这种情况下，使用眼镜是有意义的。但这些志愿者的视网膜都是人造的，他们的视网膜自身也就只能看到‘相当于240p’但是影像。”
“就没有补救的办法了吗？”
“还是有的。”佛洛伦斯点了点头：“义体的好处就在这里了。眼球的大小受限于眼眶，而眼眶的大小又受限于颅骨。所以，如果不拘泥于‘肉眼相近的大小’，或者接受临时的外接设备，就可以看到更高的清晰度。”
“外接设备？”陆轩宇有了点兴趣：“什么样的？”
“类似于摩托车头盔，那个波兰画家也有参与造型设计，作为第一代的外接式设备。”佛洛伦斯道：“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重。但搭配外骨骼的话，基本不是问题了。可惜样本目前还没有做出来，不然可以给你们看看。”
“外接啊……”陆轩宇看了看自己的下半身，似乎在遐想，“那根据不同的需要，岂不是可以更换不同的脚？”
“是有这种考量。”佛洛伦斯点了点头：“人类的脚是为了在平地上行走而设计，手也是为了使用工具而特化过。在特定的场合下，自然的手脚可能无法承担某些任务。按照公司的计划，第一批主动接受义体化的健全人，应该是宇航员、消防员等在极端环境之下工作的群体。或许会有这方面的需求。”
“说回义眼。随着科技的进步，这些人视觉的清晰度也会不断提高的。可能要不了十年，他们就能看到1080p的世界了吧。”
佛洛伦斯又带着陆轩宇夫妻二人参观了其他的地区。这里进行的都是尚在实验的项目。
其中还有一个项目引起了陆轩宇的注意。那个项目的受试者也是一名消防员。他被送来这里，是因为在火场吸入过量粉尘、污染物而导致肺衰竭。
陆轩宇这才知道，肺脏也是可以换的。
感谢材料学的飞速进步，人类现在已经可以使用特殊的膜式氧合器满足一个人类呼吸需求。但是，约格莫夫与向山却更进一步。超人企业拥有“自体细胞+信号因子+3d打印”的泛用解法，可以制造出一个结构上更加致密、血管分部更加追求效率的人工肺脏。
实际上约格莫夫研究这玩意都只是“顺手为之”——这个技术的大部分细节都与成骨细胞打印义体基座的技术如出一辙。
约格莫夫只是想要更进一步的探索人体细胞分化的奥秘，并顺便弄点经费。
消防员肺部衰竭的问题一直是各国消防部门的痛点。不少被冠上“救火英雄”名号的人物都因此落下病根。遇到紧急情况，防护不力，就算活着冲出火场，人也不行了。
约格莫夫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而出资的消防部门有了成绩，最后得到了相对廉价的肺衰竭疗法。
“更强大的心脏，更有效率的肺腑。许多内脏都有替换的可能性了。”佛洛伦斯说道：“人工听觉器官的技术已经较为成熟了。触觉的话勉强可以做到。现在唯有嗅觉和味觉缺乏头绪。纯用仪器检测复杂的混合物，然后再转化为特定的神经信号，还能与人类大脑中天然的信息处理机制匹配……这确实还是蛮难的。”
“除此之外，我们无法克服的残缺与疾病，并不多。”
谈论这个话题的时候，佛洛伦斯有一种自然而然的自豪。
陆轩宇现在完全能够理解这种自豪了。
对一个医生来说，有什么比“我们正在攻克一切疾病”更值得骄傲的吗？
陆轩宇在超人企业见得最多的就是科学家。
他们表现得最多的，就是这样的神采。
不知为何，陆轩宇居然感到了一种“羡慕”。
——这种方向明确，可以一直昂扬向上的感觉……
参观很快就结束了。这里到底是科研区。对陆轩宇夫妻来说，能直接了解的东西并不多。
在送两人回到私人的空间之后，佛洛伦斯坐下，对夫妻俩说道：“陆先生，还有一件事要要通知你。只不过，我不是很清楚你们国家的文化对该话题的忌讳程度，所以如果接下来你觉得我的话冒犯到了你们，请直接告诉我。”
“什么？”
“关于第一代人工男性外生殖器义体。”佛洛伦斯说道：“刚刚才通过了灵长类的动物实验。由于之前我们并不确定这项技术何时才能应用到人类身上。为了不让你产生……咳咳，额外的心理负担，我们之前并没有告诉你这个消息。接到消息之后，我希望挑选一个你们夫妻二人都在的场合。”
陆轩宇涨红了脸。这倒不是愤怒，只是作为一个生长环境偏向保守的共和国男人，他之前没有怎么与女性谈论过这样的话题。但佛洛伦斯纯然一幅医者父母心的姿态，又让他觉得是自己想得太多。他本能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
陆轩宇的妻子也有些不好意思：“这，这玩意……没什么用吧。我们现在有生殖隔离……”
“和谐的夫妻关系有助于心理健康。”
第二百五十七章 防沉迷系统
“和谐的夫妻关系有助于心理健康。”佛洛伦斯说道，“这不是生活的全部，但也是生活的一环。爱抚与亲密行为带来的内啡肽分泌是实实在在的。”
佛洛伦斯说完，又小心翼翼的看了夫妻两一眼，停顿了一下，然后才说道：“当然，这并不是说非得有不可。柏拉图式的爱情也足以让人艳慕。我确实听说东方的武术界有崇尚禁欲主义的传统。这也是一种很正常的个人选择。如果是这样，我为我刚才的冒犯致歉。”
“不……”陆轩宇嘴巴张开，却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几秒，他才说道：“那个，我推崇孤阴不生孤阳不长……啊，意思就是，我并不崇尚禁欲。那个……仅仅是……”
陆轩宇一只手搓了搓脸。这些日子他的心思全都在“能站起来”这件事上了，忽略了这个问题。但这个话题骤然砸在他脸上，他又……不能不谈。
最后，他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话来，道：“这个问题，您可以和我太太单独聊的。那个……她是主要的……那个……受益人……”
佛洛伦斯叹了口气：“这是一种错误的观念，陆先生。这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女性用品。它是你肢体的延伸，有触觉单元，与你脑内负责处理相关刺激的神经网络相连。你在使用的时候也是有感觉的。或许因为压敏单元的敏感度不如触觉神经，你感受没有以前那么清晰，但是，它就是你·的·外生殖器义体。”
“如果您坚持的话，我确实可以与您的太太单独讨论。但对它感受最直接的始终是你。”
陆轩宇的妻子这下也反应过来了，不轻不重的拍了陆轩宇一下：“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真敢全凭我做主，信不信我就订一个又……又……”
虽然陆轩宇的妻子也想说点俏皮话来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但在佛洛伦斯面前，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
陆轩宇的妻子脸颊微红，对佛洛伦斯说道：“贵公司还生产这个吗？”
“老板去年下半年买下了两家有一定规模的成人用品生产企业。”佛洛伦斯表情不变：“因为考虑到有些身体残缺会发生在外生殖器上，所以才建立了这个项目。”
那些相关用品生产企业的作用，就是在该类义体研发的时候，给出一些基于生理学的建议。
——啊，去年下半年……不会是决定要邀请我的时候……
陆轩宇此时有几分感动，但同时又非常的尴尬。
但思来想去，他觉得不能拂了别人好意。
于是，陆轩宇说道：“那个，我现在的体温是五十度……会低温烫伤吧？”
“这个您不需要担心。”佛洛伦斯微笑道，“在成人模式之下，它不会释放您的体液，而是持续释放预先准备好的润滑液。双方的体温差距目前也可以使用隔热设备来规避。”
佛洛伦斯又详细解释了一下这个特殊义体的原理。
那外生殖器义体内外分部有无数细小的压敏单元，可以将不同强度的压力信号转化为触觉神经信号。然后，植入大脑的电子设备，会将触觉信息投射到对应的皮层。
剩下的，便是让事故之后沉寂许久，但依然健全的脑内天然回路产生欣快感。
到了运动的**阶段，大脑就会自然产生一股冲动。这个冲动也会被直接传入义体之中。义体会一次性释放大量预先存储好的润滑液。由于义体内部的人工尿道也有微弱触觉，所以这就足够满足大脑了。
实际上，参与实验的灵长类动物都对这个义体表示满意，甚至愿意用发达的上肢解决本能冲动。
当然，这个发现也促使了这义体附带的功能。
陆轩宇看着弗洛伦斯给予的说明资料，喃喃道：“居然还有防沉迷功能……”
怎么说呢，他现在突然就有一种……“公司大领导就是共和国人啊”的感觉。
“这并不是出于禁欲主义。”佛洛伦斯解释道：“由于输入信号是由设备完成，所以强度是可以手动调整的。另外您在这件事上的精力，也不再受限于体能以及**、性腺体的功能。您只需要补充润滑液与电池，就可以无限的进行下去。”
“当然，这样的好处就是，您可以手动控制信号输入的强度，可以保证双方的状态一直同步。但某种意义上，这种直接刺激快感的电子信号……可以说是真正的电子毒品。”
“防沉迷措施是必要的。”
陆轩宇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他总觉得，这种私密事情还要听一个资本家定的规则，多少有点……
但安全考虑也是应该的。
“请放心，按照安全协议，您每日都有一小时的成人时间。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段时间都足够了。在接近四十分钟的时候，它会提示一次，然后逐步提升输入信号的强度。这段时间里您将无法手动降低信号输入的强度。在倒数五分钟的时候，信号强度会达到自然数值区间的最大值。这样可以保证不会出现‘突然中断’的状况。”
“当然，在使用之前，您必须签一份用户协议，保证自己不会使用技术手段绕过防沉迷系统的限制。不然的话，因此产生的负面作用只能由您自己承担。”
说实话，在佛洛伦斯给予警告之前，陆轩宇还真没想到“刷机”这一层去。
他只能对公司的运营者表示佩服。
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里，佛洛伦斯尽可能的就义体的各方面需求咨询了陆轩宇夫妻二人。说到底。
相信最后的结果是大家都能接受的。
在敲定了这件大事之后，陆轩宇又等待了两日。
然后，他在做完了例行的认知测试题目之后，再一次被推入了手术室。
这一次，医生将会在他的颅腔内植入大量的柔性电极。
这是一次开颅手术。对于智人来说，这种手术相当危险，如果没有必要，应当是尽量避免的。
但是，对于基准人来说，这类手术只不过是“基础”而已。
第二百五十八章 习武之人
“陆太太，我有跟你说过金属基生物的抗缺氧实验吗？”向山问陆轩宇的妻子。
陆轩宇的妻子面有忧色，但还是摇了摇头。
“我们做过这个实验的。”向山双手抱胸：“我们公司最常用的小鼠是c57th，而这个近交系的小鼠在金属基化之后被称作c57th/go……哦，如果你不懂什么叫‘近交系’，那就理解成不断近亲繁殖之后稳定下来的族群。这个族群中的小鼠几乎就是克隆体，彼此之间甚至没有排异反应，可以随便移植器官。”
“c57th和c57th/go的小鼠，只有人工转入的那一部分遗传信息不一样。它们共享所有地球原生的遗传信息。”
“如果将这两只小鼠同时放入缺氧环境中，你猜会发生什么事？”
陆轩宇的妻子皱眉：“那……金属基生物坚持得更久一点？”
向山一直以来都在宣扬基准人的优越性，所以她就这么猜了。
“恰恰相反。”向山耸了耸肩膀：“在那只碳基小鼠还在焦躁的撞击笼子时，金属基小鼠就已经不动了。更高的体温，需要更多的能量去维持，自然也就需要更多的氧气。”
陆轩宇的妻子皱眉：“啊？”
“但是，那只金属基小鼠只是进入了假死状态。它体内的缺氧诱导因子是重新编码的，产生作用的过程与原生生物的并不完全相同，对神经系统带来的损伤会更小。而金属基生物细胞层面上的抗损伤能力又更强。”
“啊，说起来这‘缺氧诱导因子’还是2019年诺贝尔生理学医学奖的成果来着？缺氧诱导因子正常作用是在缺氧环境下，促使细胞降低消耗。但是在神经细胞这种特化的细胞内，它似乎会造成损害。”
“这其实很好理解的。金属基生物在保留了有氧呼吸的同时，也具备‘直接汲取电场能’的机制。这种金属基生物或许会面临‘没有氧气，完全依靠电场能维持生命’的场合。”
“就好像酵母菌可以在无氧呼吸与有氧呼吸之间自由切换一样，金属基生物或许也拥有‘有氧呼吸化学能’与‘电能’之间切换的机能。”
“啧，我好像又跑题了。总而言之，基准人具有‘抗机械损伤’、‘缺氧时直接假死’等众多逆天能力。开颅手术都与现在的老陆来说，没有任何危险。”
陆轩宇的妻子皱了皱眉：“我知道……我就是忍不住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向山视线上移，看了看自己智能眼镜显示的时间：“你马上就可以看到他了。”
就在这时，手术室上的提示灯熄灭了。
陆轩宇的妻子跑了过去，但门打开的时候，一股热浪滚滚而来。她不由得后退两步，重新拉上“空调服”的拉链，拉到鼻子附近。
过了一会，陆轩宇被人从里面退了出来。陶恩海跟在后面走出来。他的肤色、瞳色均有细微的变化，且没有防护就在那高温的手术室内呆着。
显然他也是一个基准人了。
陶恩海刚刚才换下手术服。他对陆轩宇的妻子笑了笑，说道：“手术很成功。”
陆轩宇的妻子这才拍了拍胸口。虽然刚才向先生跟她说了许多复杂的原理，但没什么比这句话更让人安心了。
向山则背着双手，跟上陆轩宇的病床，打了个招呼：“老陆，感觉怎么样？”
“怪怪的。”陆轩宇如此说道。
陆轩宇的妻子吓了一跳，急忙追上来，道：“你没有打麻药吗？”
“打了，但是劲儿好像就持续一小会……”陆轩宇说道：“他们还跟我聊天，给我看视频咧。”
陆轩宇的妻子大为惊讶的看着向山。向山咧咧嘴：“做手术的人都知道嘛，手术台上医生护士有说有笑，说明病情很常见，手术很简单。医生要是一脸严肃，那才是大事。这种只在大脑表面贴电极，不去切神经的小手术，确实很轻松。”
“不疼啊？”陆轩宇的妻子盯着陆轩宇那纱布包裹的头顶。
“还好……麻药一开始很有劲……估计就是把我脑袋打开的那一小会……”
向山解释道：“你没睡过去。这次不涉及全身麻醉。之后一面跟你聊天一面做手术，也是为了确认电极不会压迫到你的大脑，产生不良反应。”
陆轩宇表情怪怪的：“我没睡过去……可我头盖骨都被人打开了……”
“现代的麻醉技术就是这样。你当时只是脑子有一小部分木了。”向山笑吟吟的：“晚上记得把今天份的认知测试做了。明天咱们再聊你接下来的要参与的项目。”
听着向山的话，陆轩宇再次沉沉睡去。
晚上醒来之后，陆轩宇也只是随便吃了点东西，头顶还是有些疼。做完了认知测试之后，他再一次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的时候，向山再次带着一个人过来了。
“哟老陆，休息得怎么样啊？”向山拍了拍自己身边那个人的肩膀：“我给你介绍一位新朋友。陈锋，陈师兄，老陈……怎么叫都行。我母校隔壁大学的。”
“您母校隔壁……啊。”
共和国人基本都晓得向山是哪个大学的。向山自身是世界一流的科学家，也是国内最成功的商人，还是白手起家的富一代，和当今学术界“唯一的神话”是至交好友，出尘的“学术”与世俗的“财富”都做到了顶峰，极具传奇色彩。
清华大学当然不介意在招生的时候扯一扯虎皮。
至于清华的隔壁，那也只能是那一所与之并列的大学了。
陆轩宇心里嘀咕：不就是北大吗？干嘛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老陈做视觉认知研究起家的。现在在公司里研究‘进行复杂程序性动作时高级思维活动的变化’这一块。义体能够动起来，他功不可没。”
“当然，老陈他还有一个身份——他是北大武术协会的一份子，是一个习武之人啊！你们肯定会有共同语言的。”
陈锋握住了陆轩宇的手，眼中闪着光：“陆先生，久仰大名。”
第二百五十九章 学者的视角【上】
陆轩宇对这位陈锋先生才是久仰大名。
虽然不能和这一群顶级科学家比，但陆轩宇记性还不差。他记得，在向山的故事中，是一名叫做“陈锋”的科学家提出“改良狂犬病疗法”的。
说真的，这种发病后死亡率百分之百的病毒，一般人应该不会考虑吧。
不过，陆轩宇后来才了解到，神经科学的实验室里，确实有使用过狂犬病毒作为媒介，感染实验动物的神经细胞的，只是一般人不会想将之用到人类身上，没人赌得起。
但当时那个状况，也确实容不得多想了。
一直到目前为止，“改良狂犬病”仍旧是神经系统金属基化转化的唯一解法。
考虑到这个基准人的下一代必定是基准人，那么这甚至有可能是唯一解法——因为这一代人之后，人类就不再需要这个手术了。
实际上老陈也只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死马当活马医。
而实际相处一段时间之后，老陆发现……向山确实没有说错。
他和陈锋确实很有共同语言。
这一点着实超出了陆轩宇的预料。
严格意义上来讲，陆轩宇是一个“业余人士”。在这个时代，“职业”的武术家基本都是去打各种比赛的运动员了。除此之外，其他人都不能算“专业”。警察和军人的职业技能当中确实有“格斗”，但是随着时代的进步，随着武器（包括各种火器与非致命性的警用装备）进步，“格斗”的性价比越来越低，在军警系统之中的占比也不高。
而业余武者面对专业武者，必然会面临一个问题：训练量与实战经验的差距。
实战经验就不说了。虽然运动员打的都是死亡率极低、各种手段被限制的比赛，但是与大部分业余爱好者的“脑内杀人模拟训练”比，这无疑更接近实战。
而训练量的差距也很明显。业余爱好者必须先工作赚取维持自己生活的薪水，然后在业余时间还要投入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都完成之后，他才能挤出一点时间投入到武术的之中。
而武术的体能、柔韧、爆发、步伐、技巧、反应力等诸多领域，都需要投入大块的时间进行专项的训练。
对于业余爱好者来说，他们每天投入的时间，刨除热身和拉伸之后，能不能有一个小时都是个问题。（如果没有热身运动与拉伸运动，运动损伤难以避免）这些业余爱好者一两个月的训练量，甚至未必赶得上专业运动员一周的训练量。
但陆轩宇是个异数来着。或许没法跟向山这些跨国超级企业的高层比，但陆轩宇怎么着也是个吃喝不愁的富二代。
他在这方面投入的精力，绝对可以傲视所有业余爱好者。
更别说清北那群主业是搞研究的文化人。
但很快他就改观了。
陈锋本人是个耍西洋剑术的，使一把羽击剑。陆轩宇对这种曾在德国流行一时的剑术不是很熟，也不好评价陈锋先生的剑术水平如何。
但这群文化人看待武术的方式，带给了他全新的视角。
“我还是第一次跟你这种，嘶，主要联系截拳道的武术家对话。”第一次深入聊武术的时候，陈锋是这么说的：“这是一门继承经典技艺、诞生于现代、主要在海外传承的传统武术，我觉得这种武术的诞生与演变会非常有意思。”
陆轩宇挠了挠头：“传统啊……我觉得我算是很现代的武术家了，而且马上就要更加现代呢。”
他很快就要成为一个义体人武术家了。在这一点上，陆轩宇比古往今来所有武术家都要进步。
陈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是我们自己琢磨的东西吧，也不是什么公认的说法——啊，话说您被老板影响得很深啊。都下意识的觉得‘传统’不如‘现代’了。”
陆轩宇咧嘴：“是吧……其实我一直都很想推进传统武术的现代化，但就是琢磨不出方向。嗯，是这样。”
“大学的好处没多少，但有一样，找资料比别处要容易很多。历史、文化、人类学研究领域分得非常细，什么东西都有人研究。作为知识分子，我们在查资料，甄别资料上多少有点优势。”陈锋这么侃侃而谈：“我和我其他朋友认为，世界各地的传统武术，都不是以‘单一技艺’，而是‘社群’的方式存在的。一个‘社群’之内不会只存在一种技艺。”
“就拿咱们这边的传统武术来说，很多村子都有武术的传承，对吧。”
陆轩宇想了想自己小时候，他们那个农村确实有一些老拳师。于是他笑着点了点头。
“那你应该知道这些练家子原来主要是干什么的吧。”陈锋继续问道。
陆轩宇道：“过去很苦的啊，水源要打架，有些地方山林野地也要划地盘，就靠打架来定。”
“你看啊，假如你穿越回旧社会，然后教村子里的小孩打架，你不可能只教截拳道中的腿法对不对？有什么技艺就要教什么技艺。”陈锋继续说道：“然后村里还有一个学过两手枪术的，学过两手刀法的。这个时候，你是先会打败他们，让全村人只能学截拳道呢，还是有什么教什么、孩子们愿意学什么就学什么？”
陆轩宇笑了：“那肯定是后者。截拳道技法是法治社会诞生的，和锄头草叉菜刀兼容性也不是很好吧。”
“那你穿越后的那个村子，就会有一些截拳道技法、枪术、刀法等技艺流传。在外人看来，这个村子就是传承了一种武术的社群。如果这个村武术传承上相对封闭，或者出了个厉害人物，重新组合了这些流传的技艺，就很容易演化成独特的风格。”
“武术这个东西，它不是‘一个人教一群人’或者‘一群人教一个人’就可以概括的。它是‘一个群体教一大群人’，然后这一大群人当中，再出几个出众的，再教下一代人。这就形成了‘社群’和‘代际’——或者用传统一点的说法，就‘门派’和‘辈分’。”
“以李小龙先生为例吧。他并非只从叶问先生那里学习了咏春。他是从很多人那里学习了众多武术，然后再按照自己的风格重新排列组合。那些曾传授他技术的达人里，又有不少从他那里学习了技术，甚至拜入李小龙的门下，这就是一个社群的形成。只不过它发生在现代，又有一些资本主义的东西混入……”
陆轩宇叹了口气。回想起西雅图那有些陈旧的武馆，他心情有些低落。
第二百六十章 学者的视角【下】
截拳道并非是一门成熟的武术。它的创造者在将它完善之前就猝然离世。
在更早的时候，李小龙就觉得截拳道并不成熟，所以禁止弟子以“截拳道”的名义开馆教学。而这个禁令在直到他猝死之前都来不及解除。在他死后，他的诸多门人弟子中，有人试图在截拳道已有的基础上简化、创造，有人则试图指定规则，推动商业化。
也有人干脆退出了这个圈子，恪守李小龙的指令，只是将截拳道的理念吸收进自己所习练的其他武术内，以此开设武馆，而不以截拳道的名义来进行。
陆轩宇抵达西雅图的时候，那个武馆已经相当破落了。
“社群、门派这玩意真的可以自动形成吗？”陆轩宇道，“没一个好汉牵头，能成事吗？”
“应该是自然而然的过程吧。就好像我们刚才说的，一个村子，和邻村争夺水源、粪肥、地盘，自然而然就成为了一个集体。”陈锋稍微迟一点才领悟到陆轩宇的想法，道，“不过，如果是现代社会的话……一个知名的商标牵扯的利益太大，可能却是困难一点？”
陆轩宇双手垫在脑袋后面：“想要将一门拳术发扬光大，居然要面对这么复杂的事情……那在其他研究者来看，截拳道的门人们可以算一个，呃，‘社群’？吗？”
陈锋揉了揉鼻子：“嘶……我也只能算是一个爱好者，不是专门研究这个的。您可别忘了，咱们今天的项目是通过你的脑子来研究一下人脑啊。而且这种问题，或许只能等历史的盖棺定论吧。”
“历史啊……”陆轩宇浮想联翩，“这些问题我从来都没想过……你们这些搞学术的，脑子都怎么长的。”
“个人兴趣的方向不一样吧。”陈锋耸耸肩：“有些人习练武术，就是为了强身健体，有些人则单纯是对格斗的技术感兴趣，练成一招就有一招的喜悦。也有人是喜欢与人搏击时的碰撞。我身边的同好都挺喜欢琢磨，这是我们理解武术的一种方式。这些方向都没有高贵低劣的分别的，看个人。”
“那在你们看来，‘一门武术’到底是什么样的形式？‘技艺’与‘社群’是个什么关系？”
陈锋摸了摸下巴：“不同人来使同一门武功可能都有个人风格的差别，但是肯定存在一种特征，让外人能轻易看出他们拳术的渊源。他们也会创一些新的技法，也会吸收一点其他门派的经验，但大抵都在一个框架之内。你很难说这个门人身上的这几招是该种拳术，但那几招不是。技艺大抵是弥散在社群中的，是在群体身上的。也正是因为这样，研究‘组织形式’才是琢磨武术的一部分啊。”
“而且社群与社群的之间的边际还有亲缘关系，也未必如一般人所想的那样。一门兵器……比如说就**枪吧，红拳、八极拳、**拳、形意拳的门内都有习练。它是一种技艺，然后不同的群体在习练，这些群体习练的时候又会开始新的分化，交流。”
“这些技艺就好像‘优势基因’一样，会自然扩张。它的扩张细数是个张量，必然在自己的社群的代际之间里保持最大，但非对角项也不是零。几代的更迭之后，最新的武术必然会具有许多从别处而来的‘基因’，一些技艺也很难说什么‘独有’了。”
“这也有点像微生物的遗传信息平行传递吧。但非常有演化那味了。演化本身就是以种群为单位。如果没有环境带来的选择压力，演化就会朝着各个不同的方向进行。生物演化的过程不求最强，而是希望占据最合适的生态位。武术大概也是这样。”
“现代的竞技规则，则属于‘选择压力’的一种。类比自然界的话，它可能通向‘顶级捕食者的生态位’？占据最为舒适的生态位？但在大灭绝下，最顶级的捕食者往往是最先消失的。现代的竞技可能也是这样？它非常依赖现代的交通、传媒等等……”
老陈越说越是高兴，手上比划，时不时还翻出点资料来说明自己的观点。
陆轩宇抹了抹脸：“你们这些人脑子都怎么长的……”
陆轩宇从来没有这样思考过问题。
陈锋说得高兴，却没看见身后有个姑娘脸色越来越差。
那个姑娘名叫艾米娅，是陈锋同志的学生，还是开山弟子。艾米娅是个中亚人，祖国是个叫“阿萨迪斯坦”的小国。据说她刚刚考到共和国来的时候，国际局势与中亚地缘局势都还很紧张。她不学到一定的层次，随时有回国成为政府、军阀或别的什么的基层军官的风险。（在那样的国家，本科生似乎基本都被视作后备军官）她对“做出成绩”的急切感更要胜过自己的导师。
尽管伴随向山的崛起，这种被“深渊”追赶的岁月已经结束，但是这姑娘却还保持了当年的作风。
她很不礼貌的摇了摇陈锋的肩膀：“老师，别聊了！预定的时间快到了！志愿者最好要处于精神平和且注意力集中的状态，以避免干扰！你还越聊越来劲了！”
“有没有王法了。”老陈叹了口气：“有时候我觉得你才是我老板啊。就这么点时间，聊点个人爱好……”
“一会儿陆先生要是看到了一个简单图形，脑子里却在琢磨格斗技巧，最后还得算你的锅。”
陈锋遗憾的耸了耸肩：“这个话题只好下次再继续了……啊，我可能说得太兴奋了，混了点知识分子的酸味……”
“没有的事。”陆轩宇道：“和您聊武术，我很高兴。”
陆轩宇从没有以这样的角度看待武术。但陈锋说的，有隐隐与他这些年行走江湖、见识各地武术的经历有印证，越想就越像那么一回事。
在几个月之后，陆轩宇就确认，老陈的剑术以“业余爱好者”的层次来看还行，但也就还行。
但他对这些业余爱好者却还是抱着一样的敬佩。
他获得了过去所没有的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