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会场与准备
十多个小时的飞行过程中，飞机上的乘务人员安排了早饭、午饭与一次下午茶。另外在百慕大的酒店里，已经安排好了晚饭。只不过陆轩宇的状况稍微特殊一点。基准人专用的许多食材，都没法以“鲜食”的身份带出国境线。
理论上，所有金属基化生物都不可能在地球扎稳脚跟，不可能竞争过地球本土生物。哪怕是将金属基化的哺乳类扔到石炭纪，他们都有可能被石炭纪巨大昆虫与原始嵴椎动物给淘汰掉——称霸地球的身体机能，再加上石炭纪动物难以想象的演化技能，也无法抵消掉“体温需求”带来的能量损耗。
只有人类这种掌握了能量的转化，并且生产力过剩的物种，才能将基准化基因改造的能力发挥出来。
因此，金属基物种绝对没有成为入侵物种的可能性。
但是这个时间点上，公众对于这种事异常的敏感。虽然向山有很多可用手段，直接跳过海关这一关。但是为了避免惹出麻烦，他还是遵守了大众的意志。
在基准化基因改造手术被所有人正确认知之前，还得一步步来。
陆轩宇只能食用补剂了。
不过，按照理论，这反而有助于他的成长。只要能够越过最初“饥饿”的折磨，就能彻底摆脱有氧呼吸，使用电场能供应生命运转。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陆轩宇食物中会逐渐增加“无法吸收的部分”来提供“饱腹感”。能提供饱腹感、无法被消化吸收却又不至于引发肠梗阻的食物，超人企业也能提供好几种。现在，超人企业内部就有项目，让基准人志愿者配合进行辟谷实验的。
顺带一提，向山在列举了一个基准人“电场能加营养补剂”的成本以及一个智人健康的三餐搭配所需要的成本之后，这类项目便没经过太大波折，就直接在伦理委员会那里过关了。
陆轩宇躺在一张小床上，按着自己的胃部。他觉得有点不大好受。这种空腹感，是他三十年的人生里很少体验到的。一想到日后可能与这种感觉相伴，他多少有点不适应。
不过，这种不适感，却完全无法抵消另一个层面的压力。
——你的拳头上，可是承载着比你想象中还要重的分量啊！
超人企业现在的体量多大？世界第一企业，并且跟传统五百强拉开极大差距的那种。就算陆轩宇不关心金融版的新闻，也知道这家企业发展是真正的“一天一个样”。
能够被向山专门提出来的对赌协议……
“所以，到底是多少啊……”
万一自己输了，超人企业会有多大的损失……
飞机降落的时候，陆轩宇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向山揉了揉因为打游戏而通红的眼睛，登上了接机的加长版豪车。他见陆轩宇还有些心不在焉，道：“老陆，上飞机的那些话，你还想着呢？”
陆轩宇苦笑：“没法不想吧？”
“啊，那你真不用在意。所谓的‘对赌协议’呢，只是个添头。实际上合作是必然的。”向山随手开了一瓶无糖汽水，“估值调整协议啦，就是投资方与融资方在达成股权性融资协议时，为解决交易双方对目标公司未来发展的不确定性、信息不对称以及代理成本而设计的包含了股权回购、金钱补偿等对未来目标公司的估值进行调整的协议——说简单一点呢，就是投资方跟融资方对‘不确定的企业未来盈利’产生不同判断之后，设置一些条件，保证各自的利益啦。”
向山一摊手：“现在这个时局，不傻的人都看得清楚，超人企业代表着大势。合作其实是必然的。只不过，那些做决策的管理层，会对我们的前景表示疑惑。”
陆轩宇挠头：“不是说，唔，不傻的人都看得清楚，什么的……”
“科学家跟金融家是最懂得用真实数据骗人的人。”向山道，“很不巧啊，我们这边就是最高水平的科学家。那边的管理层自然会有些滴咕，说我们是不是成功欺骗了他们的科学顾问，让他们的科学顾问误判我们的形式——他们必然会有这种念头的。”
“而我要做的呢，就是表现出绝对自信的态度。因此，我以激进的方式提出对赌协议，就是让他们看看，我们对自己的技术有绝对的信心。实际上，这个对赌协议，不管怎么样都是我们赚，只存在大赚、小赚还是特别赚的区别。”
向山拍了拍陆轩宇的肩膀：“所以呢，你没必要在心里给自己加码。没必要。”
“谢谢，我现在感觉好多了……”陆轩宇看着自己的双手：“但是……这还是有点……”
就算向山说什么“不管结果如何，就是赚多赚少的区别”，可是能让他专门提一嘴的对赌协议……
上下限差距怕不是能以百亿计算。
而这么恐怖的上下浮动，居然是由他的拳头来决定的……
古往今来的武夫，可有谁有这个待遇？
陆轩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激动”。
次日，向山便带着陆轩宇，前往了天下第一武道大会的比赛现场。
这个“现场”的风格倒是很科幻，与超人企业的风格一脉相承。
按照原定计划，天下第一武道大会应该在合众国的康乃狄克州。这是东北部新英格兰地区六州之一。向山最初选择康乃狄克州，是因为这里远离圣经地带。新英格兰地区六州整体偏开放、现代，甚至还是合众国最为偏向“禁枪”的区域。向山觉得，这里的人们对改造人的接受度可能更大一点。这一点上，康乃狄克州比偏保守派的地区或者“摇摆州”都要好一点——他原先是这么觉得的。
然后，他确实没料到，合众国反智主义者们的抗议声是如此巨大。
另外，合众国还存在一个“签证”的麻烦。除开职业运动员之外，还有一些高手也收到了邀请函。这些武术家们，有些与自己国家的军警系统有点联系，而有一些则传言说早年在拉丁美洲参加过一些社会活动。
这些武术家想拿到签证本身就不容易了。此时合众国国内的声浪又给了外交部门巨大压力。
向山感觉谈判遇到了阻力，索性将主会场改在百慕大。
资本主义天国的规矩与正常国家截然不同。这种鬼地方，就连国籍都可以明码标价的出售，甚至就连入籍时的“宣示效忠”环节都可以省去——大概他们自己也清楚，那些带着钱来投效的国民并不打算忠诚于这个可以“秘密入籍”的国家。
在这里，所有问题都可以用钱解决。
只不过，由于时间不够，所以天下第一武道大会的主会场，就没时间找设计师全球招标了。计算机出个概念图之后一群工程师计算计算就紧赶慢赶地盖起来了。
对此，向山多少有些不满意。他觉得这个会场建得有些平庸了。
而陆轩宇则站在那巨大的会场面前，说不出话来。
“这个……哪里平庸了……”他抬起头，看着那巨大的建筑。这建筑外围有几分类似北平“鸟巢”，但“鸟巢”的内部卧着一枚“卵”，卵状的穹顶包裹着建筑，使之成为封闭的结构。如同电路一般的装饰性花纹笔直铺满了整个表面。
“加个电路花纹就是科幻感了……什么廉价科幻感？”
陆轩宇深吸一口气：“没有必要这样吧……这也太大了。都能开奥运会了吧。”
“有必要有必要。”向山说道：“别忘了还有人想要跟你比马上功夫的。如果以后还有第二届的话，说不得还可以热武器解禁——啊，增加热武器项目也成。你也可以只打冷兵器组。另外，也有一些坚持要‘没有任何限制’的。为了避免他们打不过怪场地小，就干脆做到最大。”
“现在这里还没有人进去过。你到这里，来体验体验场地。”向山说道。
接下来，陆轩宇的训练就放在了这个地方。这些日子，他训练的节奏终于慢了下来。同时他也开始适应“不可消化食物加补剂”的饮食方案。
最开始的那一天，陆轩宇觉得有些提不起精神。但是，从第二天开始，他就有种“容光焕发”的感觉。另外，虽然他自己没有察觉到，但是仪器的分属显示，他又变快了。
向山则在陆轩宇看不到的地方忙碌起来了。
约格莫夫与祝心雨临时客串技术人员，关注着陆轩宇的状态。而陈锋则完全是“旅游”的心态，等待着看比赛。
直到有一天，向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递给陆轩宇一份数据。
“老陆，你第一场的对手已经定下来了。”向山说道，“路易辛霍·格雷西，颇有名气的柔术天才。然后，这是一个非常狂妄的家伙，选择了重量级且无限制的那种，并且放出话来要求打义体出力不受限制的你。”
向山看着陆轩宇，认真说道：“我已经让真武1设计了这一场的‘剧本’了。第一场就这样打吧。”
第五章 开幕
迷幻的灯光填充着场馆内的每一寸空间，七万观众的声音彼此交叠，形成一种闷雷似的响动，在陆轩宇的头顶上摇晃。
而选手通道内，陆轩宇披着战袍，沉默地等待着。
老实说，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不是很合他的胃口。
据说，要求“不设义体出力上限”或者“不对义体做出规制”的角色，不止那什么路易辛霍·格雷西一个人。这些武术家，要么是对科学进步完全没有概念，要么就是想要成为“最后一个击败改造人武者的自然人武者”而名留青史。
但向山需要的不是这样的比赛。向山不需要陆轩宇展示义体的出力有多大。这不是重点。向山希望陆轩宇来展示彷人体的义体能够做到完全类人的灵活特性。
因此，“以力取胜”的比赛，有一场就足够了。
或者说，向山需要一场足够暴戾的胜利，将“人类不能在力量上胜过机械”这种事，再次强调一遍，让所有选手认清事实，自己提出义体出力限制与义体形制限制，然后老老实实走点数取胜或规则取胜的道路。
而格雷西先生，则是向山精心选出的“鸡”。
这是要杀鸡给猴看的。因此，一切都已经计算好了。
之所以要选路易辛霍·格雷西来当这只“鸡”，一来是因为他自身名气够大。往前倒腾个几十年，他家族在格斗界还很有影响力。而这个年轻人，自己有天分，也很懂得包装自己。按照真武1的分析，这家伙的站立技巧绝不逊于他的柔术。但是，他一直有意识地去在MMA比赛之中用柔术终结对手。在用打击技巧取得上风之后，他会有意识地将局面引导到地面技的对抗之中。靠着这般话题度，他总能很容易地取得与他人的对战邀约，也因此在MMA界的排名提升飞快。而他拿到邀请函，也不是因为MMA，而是因为巴西柔术——他是凭借柔术项目单独拿到邀请函的。
很多人都觉得，再给他几年，他又会是一个擂台王者。
另一方面，他也在外面大放厥词，说改造人武者不值一提，说基因改造肯定会损伤人的大脑、肉体和机械结合不是正路云云。他就是这样经营自己名声的。
既然这样，那不是正好吗？
向山正好需要这样的靶子。
所以，他就被向山选择中了。
他过去所有公开比赛的录像、他的训练数据，以及他过去众多对手的相关数据，都被重点提炼了出来。
向山已经设定好了一套攻势。
陆轩宇不是很喜欢这么做。哪怕那家伙做派让人反感，他也不大喜欢这种……预设的剧本。
这个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和谐的白噪音。与此同时，所有照明同步下限。白噪音逐渐小了下去。
随后，一束白光照亮了场馆的一角。
那是解说席所在。
头发花白的传奇解说员乔纳森·李眉飞色舞。20年代后期，他就已经是知名解说，负责各项重大格斗赛事的解说。低排位拳手的比赛，他都不会现身。但熟悉他的格斗爱好者却察觉出了几分怪异。此时此刻，乔纳森·李的神色看起来过于高兴与收敛，与往日的狂放有明显差异。
“来自全世界的格斗爱好者们，我是你们的老朋友乔纳森·李。我将会担任这一场史无前例的比赛的解说。而与此同时，与我一同担任本次比赛常驻解说的，是一位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解说席位上的绝世天才。”
“有人说，他是上帝的骄傲，有人说，他曾与魔鬼交易世界的秘密。他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爱因斯坦与达尔文，是科学史上的一座灯塔——常驻解说，约格莫夫·弗尹格特！”
或许是过于激动，他甚至用处了一般用于介绍选手才用的弹舌与破音。
第二束白光落在了他的左手边，约格莫夫双臂手肘撑在解说席的桌面上，毫无仪态地伸脖子凑近话筒，语气平静的说道：“大家好，我是无神论者约格莫夫。”
大约是不喜欢“上帝的骄傲”或者“与魔鬼交易”云云，他自己加了几个词。
约格莫夫就是这个时代最有名的人。人人都拿他与爱因斯坦相比。但有些人已经隐隐觉得，他在科学史上的地位，或许还要超越爱因斯坦。这个时代，大多数运动员都会被遗忘吧。或许有些人，能够被研究格斗运动历史的学者认识到。而约格莫夫的名字，则必定为全人类所传颂。
而那位解说员的右手边，则是一位年近七旬的日本柔术大师。
当然，这都不重要了。
乔纳森·李右手边的解说嘉宾是跟随项目来更替的。一般都是年长的武术大师啦，或者退役的传奇运动员啦，之类的。
在介绍完解说嘉宾之后，乔纳森·李抓住话筒，说道：“此时此刻，我们正处在一个特殊的时间点上。我们即将迎来一个全新的未来。未来所发生的一切，讲师过去的人类所无法想象的。或许过去有些科幻小说、好来坞电影描写过这样的机器人武斗。但是现在，它来了”
“接下来你们看到的一切，绝不是CG。”
“是人类的格斗者们，能够在机器手下赢得最后一局，还是那些赛博格们，已经站在了人类无法企及的高度？让我们拭目以待。”
“第一届天下第一武道大会……正式开始！”
然后，解说席的灯光也暗澹下去。之后，地面上涌现出浓厚的白雾。强烈的鼓点掩盖一切嘈杂声。路易辛霍·格雷西的入场曲，是一首突出了巴西民间音乐与桑巴舞曲元素的拉丁爵士。地面包括观众席都成为了投影的幕布。路易辛霍·格雷西过去的种种终结场面在整个体育馆内不妨。
“让我们欢迎今天的挑战者。格斗世界曾经的传奇家族出身，落魄世家的落魄贵公子。正统巴西柔术的传承者。身高一米九三，臂展两米零四，体重一百一十三千克，可怕的重量级柔术天才，始终坚持以柔术终结对手的……‘再起的贵公子’路易辛霍……格！雷！西！”
干冰制造的迷雾散去。在迷雾之中，一整个桑巴舞团簇拥着一台豪华跑车（当然，付过赞助费的）。身穿柔术道服的路易辛霍·格雷西站在车顶，戴着分指手套的双拳高举，伴随着自己的入场曲摇晃身体。
待到那小子进入六角铁笼之后，场地的灯光再一次暗了下去。
随后，幽蓝色的灯光将整个会场染成相同的颜色。然后，澹蓝色的六角形花纹出现在地上。观众席的位置上，出现了各色金色的光影。那些金光投影而成的符号中，有人类演化的浓缩，有达芬奇着名的人体结构图，有一些传统神话的符号。
随后，无数的平行线在地上蔓延，最终构成了类似于电路板的花纹。
这些花纹形成了一条路。
如同圣咏一般肃穆的人类和声，与科技感十足的各色白噪音、提示音圆融如一，在激烈的旋律之下反复回荡。
披着兜帽长袍的陆轩宇低着头，踩着一台平衡车，就这样从场馆的另一边出场了。
“接下来，让我们介绍一下，史上第一位赛博格格斗者。他是伟大的东方武术家布鲁斯·李门下，曾因为挽救一名儿童，而被卡车碾碎身体。在科技力量的作用下，这位英雄再一次站起来了。身高体重臂展皆会随比赛需要调整，代表了古老与现代完美结合的……‘新截拳道’陆……轩！宇！”
而在隐藏的高台之上，那卵形建筑的隐藏空间，向山握着一瓶无糖汽水，摇摇头：“也就这审美了……什么破设计，早知道应该我自己抓一抓的。”
电路板花纹、六边形……这是什么“科学巫术”的必备符号么？
向山身后，一名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过来，端着一杯红酒：“向，你觉得你麾下的那一名赛博格武术家，会打出什么成绩？”
几乎是同步的，下面的解说员也询问了约格莫夫这个问题。
向山指了指约格莫夫，示意听他说。
而约格莫夫面无表情的抓着话筒：“陆不可能输。他的对手不可能赢。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一定是这个结果。”
“哦？即使是知道了格雷西提出的特别规则之后，您仍是这么判断吗？”乔纳森·李唾沫横飞，“这一场比试以MMA规则为基底，但是不对义体人一方作为额外限制。与此同时，格雷西先生提出了特别的附加规则。‘倒地过背部触地五秒即告负’以及‘双方同时倒地，则处于压制地位的人取得胜利’……”
“这对柔术出名的格雷西来说，可谓是十分有利。即使知道了这一点，您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判断吗？”
约格莫夫面无表情：“这位格雷西先生胜利的唯一可能性，或许就是采用IBJJF的柔术竞技规则，然后以点数取胜。降服、屈服或者使对手失去比赛能力，对他而言都是不可能的。而他为了所谓的‘更接近实战’而选择MMA规则为根基的村规，那便无论如何都不会赢了。我说的。”
第六章 无效绞杀
向山对着身后两名企业家扬了扬手里的汽水，以示“干杯”之意：“这就是我的意思，上一个世代的产品，价格上且不说，性能上是一定弱于下一个世代的。这是‘产业界’的更新换代。‘我们’没有任何输的可能性。”
他似乎另有所指。
另外两人也遥遥举杯，将注意力重新投注到比赛上。
路易辛霍·格雷西似乎对约格莫夫的话感到不忿。他冲着解说席扬起拳头，似乎是在示威。但裁判很快就要求他安静下来，然后将两人交到擂台中央。
陆轩宇将兜帽长袍随手一甩，露出了自己身上的柔术道服——这是规则要求的。
路易辛霍·格雷西并不是十足的蠢货。虽然他要求打完全不受限制的义体，但是却在其他方面提出了规则上的限制。这一局比赛是以MMA为基底的，但是加入了其他规则。
比如，对于“着装”，他要求使用他所熟悉的“柔术道服”。
对于柔术习练者来说，“对手穿什么衣服”是可以切实影响发挥的。在正式的柔术比赛之中，“有道服”与“无道服”是两个不同的分组，且使用的技术有相当大的区别。
除此之外，那个“背部着地五秒即告负”也是他提出的规则。柔术是以“你的对手比你高大、强壮”为前提而创造的武术。柔术习练者比一般的武术习练者更善于制服力量在自己之上的人。
他觉得，自己有不小的把握，压制对手五秒。
哪怕是世界拳王、传奇格斗家之流，他只要拼命的话，也有希望压制对方五秒。
他自身也是世界一流的格斗家。
对于一般人来说，“分析规则有多利于路易辛霍·格雷西”费时费力。他们只会记得另一条更加简单的情报——“路易辛霍·格雷西在相同的规则之下击败了那个赛博格武术家”。
裁判则尽职尽责的为他们解说规则，然后，示意两者拉开距离，举起一只手：“3，2，1……fight！”
随着裁判右手重重落下，但两人都没有动。路易辛霍·格雷西摆出了标准的架势，而陆轩宇则依旧是普通的站着。
等了几秒之后，他甚至张开了双手，做不“不设防”的状态。
“哦！多么惊人的开局！”乔纳森·李激情解说道：“陆看起来如同传统东亚人那样和平，可却一上来就做出这样激烈的挑衅……”
陆轩宇两只手的手指甚至招了招，示意路易辛霍打过去。
路易辛霍·格雷西立刻化作一道黑色劲风，拳头如蛟龙一般咬向陆轩宇的脸。
而陆轩宇的想法则是……
——啊，比瓦西里要慢一点……
瓦西里毕竟是有两条腰带的世界级拳王，舍弃了地面技与关节技，舍弃了腿法，只练步法与拳法，是以集中一点，登峰造极。单论拳与步，格雷西不如瓦西里。
陆轩宇只是往后一晃，甚至都没有移动步伐。
路易辛霍·格雷西一套组合拳行云流水，而陆轩宇则偶尔闪避——他只需要避开奔着他面部去的拳头。其余的攻击，他完全可以硬吃。每吃几拳，他才后退一步。
“哦！多么惊人的攻势！格雷西的拳头！漂亮的组合拳！”解说员大声叫道：“这一通拳头若是落在了普通拳击手的身上，已经足够送他们去抢救室了！可是陆居然只是后退了几步——他甚至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这是怎么回事？”
约格莫夫挥了挥手，然后直播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小窗口，是一份宣传片的一部分。
“对于智人来说，肋骨、胸骨是非常脆弱的。如果肋骨这段了。内脏就有破裂的风险。所以在去年的一次手术之中，陆轩宇强化过肋骨。他的肋骨是由特殊的高分子材料制成，强度接近钢铁。另外，他的内脏也在机械外壳与减震设备的保护之中。”约格莫夫平静的说道，“除开肌肉不能抵抗切割伤之外，他的上半身，完全可以等同于穿着铠甲的古代战士——对我们来说，比较困难的点，可能就是在保证他体重不超过一百一十三千克的情况下完成这些改造。”
“陆不可能被KO或者TKO。想要做到这一点的话，大概就只能掏出热武器，或者用威力最大的踢击命中头部、造成脑震荡吧。”
约格莫夫露出一丝笑意：“所以啊，自然人武者唯一的胜机，就是采用积分规则啊——哦，差点忘了，MMA的积分规则是‘通过判断在各个回合内双方选手的优势和劣势来得出胜者’吧。那完了。”
绝大多数当代主流格斗比赛，都会采用两种计分方式的其中一种
通过有效击打的命中次数来直接统计得分(点数制)，或通过判断在各个回合内双方选手的优势和劣势来得出胜者(回合制)。
通常，点数制规则适用于有效技术动作发生的频率相对较低的格斗比赛，比如跆拳道(仅能通过双脚和极其有限的拳法来进攻)和自由式摔跤(比拼的仅是抱摔和位置变换)。
但在像拳击、泰拳这样的比赛中，由于双方选手可能会命中的击打次数实在太多，而且每一次的击打的效果都会相差较大，因此只能通过宏观角度，以每个回合为单位的回合制计分法分出胜负。
即，裁判认定该回合某位拳手占据优势，主导进攻，那么就给他计十分，然后另外一位拳手计算一个七八分，这样子。
但这种方式放在这次比赛上是行不通的。
陆轩宇连续后退好几步，只觉得后背隐隐作痛。强化后的肋骨吸收了大部分的能量，然后以缓和的方式透过骨架，释放到他身体各处。他除了少数裸露的皮肤有些红肿之外，基本上没有受到大的伤害。
这一局才刚过几分钟而已。
陆轩宇活动了一下脖子，看着面前呼吸稍显急促的格雷西：“好了，轮到我。”
说着，一记普通的直拳。
格雷西脸色大变，双手封在自己面部之前，挡下了这一拳。这一拳的力道让他骤然色变。他双脚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噔噔噔噔退了七八上十步。
陆轩宇却没有追击，而是摆出了基础的拳架，然后不紧不慢的接近。
“多么可怕的力量！格雷西居然一拳就把一个重量级拳手击退这么多步！他的拳架都被轰开了！如果陆这个时候追击的话，或许已经奠定胜局了吧？”
格雷西瞪大了眼睛，似乎也很震惊于对手的力量。陆轩宇已经靠近，然后出了一记摆拳。拳头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迅勐击向格雷西。格雷西一面奔逃，一面用手臂格挡。
然后，他就被打了一个趔趄。柔术习练者出身的格雷西立刻顺势躺倒，以减少伤害。
落地的声音是如此巨大。在那一瞬间，格雷西的面部表情出现了一丝扭曲。
陆轩宇毫不客气，举起脚就要踢过去。
格雷西非常迅勐的横踢陆轩宇小腿。陆轩宇纹丝不动，而格雷西则因为反作用力而幸运避过了陆轩宇的踢击。此时此刻，他大约十分庆幸自己所采用的规则，是不允许踩踏的。
而陆轩宇则伏下身体，似乎是准备压制。
——就是这个角度吧……
格雷西的意识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是，早已训练了千百次的动作，那不属于表层意识的神经网络，却于意识之前做出判断。
所谓“发在意先”，便是如此。
在格雷西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双腿就已经搭在了陆轩宇的肩膀上，一只大腿弯曲，用全身最强的肌肉去绞杀陆轩宇脆弱的脖子。而他的双手则已经控制住陆轩宇伸过来的一只拳头。
那是一个完美的……
三角绞。
对手的手臂、脑袋，以及格雷西的双腿，以完美的时机、完美的角度切入了这一瞬间的这一空间。
格雷西自然而然的抓住了这一瞬。
“噢噢噢噢！三角绞！完美的三角绞！”乔纳森·李尖叫道：“是陆太过轻敌了吗？他居然以刚才那样的角度去尝试压制一位柔术大师！三角绞啊！这一回合要结束了吗？”
那名日本柔术大师也想发表一点感叹。但约格莫夫却按住了话筒。
“怎么可能？”约格莫夫嗤笑道，“三角绞的原理，是施力以造成对手头部供氧不足吧？就算是自然人的格斗者里，也有少数人可以硬吃下来的。而陆轩宇……”
他阴笑两声：“陆轩宇全身只有百分之二十的能量是依靠有氧呼吸供应的。用不恰当的比喻吧，就算他完全不呼吸了，最极端的情况，也只相当于一个血氧饱和度八十上下的轻微高原反应。虽然他无法在水中浮起来，但是也不可能溺亡。三角绞？只会让他头晕而已。”
“我说过了，积分制是普通武者战胜陆轩宇的唯一可能。三角绞？绞到他肌肉拉伤都没用啊。”
路易辛霍·格雷西脸涨得通红。他在脑海之中拼命思考，想要转作其他能切实伤害到颈椎的技术动作。
但这个时候，他听到机械咬合的声音。
然后，他整个人腾空了起来。
第七章 开门红
早在几天之前，向山就在一个会议室中，用AR设备给陆轩宇看了超级计算机真武1为陆轩宇模拟的流程。
“这个家伙，有不小的可能会主动倒下的。”向山说道，“柔术练习者，擅长将对手拖向地面，然后在地面上，获得控制的姿势。一旦形成控制姿势，柔术练习者可以使用关节技、绞技或击打技术等多种攻击手段，将对手制服。这是柔术的原理。一旦进入地面的领域，进入地面格斗，站立格斗者的主要武器——拳和腿会被有效地弱化掉。他们找不到很好的发力姿势。”
“因此，在察觉你的拳头无法抵御之后，他主动倒下的可能性非常高。”
陆轩宇举手：“我完全可以一套日字冲拳打得他再起不能吧？何必舍近求远？”
“这样子就太没有戏剧性了，也不够直观。”向山摇头，“快速KO一个智人格斗运动员，对智人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格斗史上最快的KO是几秒来着？五秒？三秒？反正不管几秒吧，它都不能令你跟智人的格斗家们拉开差距。哪怕你开场一拳就干废了那小子，也未必能打出节目效果。”
“所以，你真正需要做的，真正要展现身体素质的方式，应该是这样。”
“首先，你应该任由对方攻击，来表现自己非凡的抗击打能力。”
“突然后，在你表现出自己超人的拳力之后，那个柔术小子应该会主动往地上倒。”
“真武1已经分析过他所有的公开资料了。我们总结过他得意的绞杀技巧的发动条件。你的任务，就是配合那个小子，让他使出自己最强的技巧。”
“然后……”
………………………………
——然后，再把他打得体无完肤……
陆轩宇心中回忆起向山的吩咐，身体用劲。、
然后，伴随着“用劲”的感觉，大脑做出的指令，被算法替换，转变为下达给各个机械关节的数字信号。
铁片与铁片碰撞，齿轮与齿轮咬合。
路易辛霍·格雷西无比清楚地听到了来自陆轩宇体内的机械之声。
人类的身体并不是一开始就单纯为了“迸发更强的力量”而被演化构筑。
但机械，却从一开始就单纯为了“迸发更强的力量”，而被人类所设计、制造。
机械无法生存。
但仅以单独的功能而论，脆弱人体当然无法与机械相提并论。
“卡卡卡卡卡”……
伴随着这恐怖的声音，陆轩宇竟一点点地站了起来，直到站直了身体。
解说员乔纳森咆孝：“哦天哪！多么恐怖的核心力量……应该说核心力量吗？陆轩宇选手在身上挂着一个重量级拳手的情况下，居然直接站直了！我解说了这么多年的MMA赛事，从没见过这种事！从来没有！”
少数勐男在被对手做出三角绞之后，也会尝试挣扎。但在三角绞的姿势之下，对手身体中心挂在在手臂上，距离躯干中心太远了。没有哪个人的核心肌群可以在这种情况下，将一个比自身体重差不多的物体给抬起来。
再者，做出三角绞的柔术家，也是一个活人，可以通过微调姿势，改变重心，破坏对手的发力。
另外，智人在吃了三角绞之后，也会立刻就出现缺氧与脑部供血不足的症状。
哪怕“开场第一拳就KO敌人”，那也是“智人一样做得到”的事情，并不能直观体现陆轩宇的暴力。
而现在这个，却并非如此。
智人绝对做不到这种事。
如果双方有较大的量级差，比如轻量级的柔术家对重量级的拳手，那么类似的事情还有一丝可能发生吧。
但也不可能像陆轩宇这样轻松。
一切都已经计算好了。
从最开始的挥拳开始。陆轩宇挥出第二拳之、格雷西顺势倒下之后，事情就完全是按照剧本在演了。
柔术家在主动倒地之后，都会通过自己的腿去控制对手的腿，来达成对对手的控制。但是陆轩宇的重心比智人低很多，因此根本不为所动。
陆轩宇是主动去追击的。
他主动将自己的脖子与一只拳头凑到了最利于三角绞的角度。格雷西是一个优秀的柔术家，因此在他主观意识思考过来之前，压缩在脑海深处的“经验”，就已经完成了判断。
就如同他过去的若干场比赛……
就如同他训练的数据那样。
既然条件已经满足了，他一定是发动这个三角绞。
然后，陆轩宇就可以表演“智人做不到的事情”。
陆轩宇站起来得太快，格雷西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他想要利用柔术技巧，动摇对手的重心，将对手重新拖入地面。但是陆轩宇重心太低太稳，他根本无法动摇。
这种事已经超出了经验的范畴，格雷西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犹豫要不要放开手。但那样有可能摔倒在地上，把自己送入对手踢击的攻击范围……不，在那之前他就有可能因为“背部触地”的规则而……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怀里的异动。
那只被他牢牢控制住的手，其腕关节以瑜加大师都未必能做到的角度反了过来，拿住他柔术道服的领口——规则之中可以被抓握的地方。
然后，他眼前的事物突然碎成斑斓色块。
直到背部狠狠撞上六角铁笼边缘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陆轩宇整个人突然旋转了起来，带着他的身体狠狠砸在六角铁笼的边缘。
这一下勐击，几乎让格雷西产生“陆轩宇的胳膊陷入我胸骨之间”的错觉。他肺中的空气被强行挤干。
铁笼的边缘是吸收冲击的人造材料织网。这种网状物有吸收冲击力的作用，路易辛霍·格雷西并没有收到很严重的伤。剧烈的冲击却让他产生了脑震荡一般的症状。
他的大脑陷入一片空白。
正常的智人几乎不可能完成这样的攻击。
这不是人类所能具有的力量。
到了这里，其实已经无关输赢了。陆轩宇只要将格雷西的后背往地面上砸一下再按住，他就已经赢了。
这种举着路易辛霍·格雷西往擂台边缘砸的举动，几近羞辱，更像是“处刑”了。
陆轩宇有意识保证他后背先碰到网状物，因此这不可能被算作对头颈的故意伤害而被判犯规。甚至，这本来也不是人类可以做出的举动，自然不会有人类范畴的格斗比赛针对这种行为做出规范。
“啪……啪……啪……”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陆轩宇正要砸出第五下的时候，路易辛霍·格雷西的教练，他的亲叔叔急忙从场外扔出了白毛巾，表示自己这边投降。
这是不可能赢的比赛。
教练已经看明白了。他看得出来，陆轩宇是主动将手臂与头颈凑到路易辛霍·格雷西的攻击范围之内的。那一次“喂招”，就是为了这一瞬间的“表演”。
很快就有医生冲上擂台。而裁判则举起了陆轩宇的胳膊，大声叫道：“胜者，陆轩宇！”
格雷西只是因为轻微脑震荡而一时失神。他很快就恢复意识，但却没回过神，脸上的表情，是由“难以置信”与“惊恐”两种要素构成。
而在楼上的暗格里，向山冲着合伙人们，举起了自己的汽水瓶：“我说什么来着？时代变了。”
然后，将混合着气泡与冰碴的焦糖色液体一饮而尽。
而解说席上，乔纳森·李也是一脸震惊：“这……这……太难以置信了。让我们看一看回放……刚才陆轩宇是举起了路易辛霍·格雷西，将可怜的小格雷西当做布娃娃往墙上撞？一回合TKO……话说回来，这真的可以算‘技术击倒’吗？在相同量级的格斗之中……不，哪怕是跨量级表演赛，也很少出现这样致命的力量碾压！”
“格雷西选手的所有攻击，对陆都完全不起作用？”
约格莫夫接过话筒：“那是当然的。我们将大量的配重，都放在了陆的下半身，放在了小腿之下的部位。这些包括了电池在内的多种配重，使得他中心很低，只是稍高于膝盖。人类的柔术对他而言，很多都是不成立的。”
“而应用于机器人的姿态平衡算法，二十年前就趋于成熟了。哪怕是头重脚轻的机器人，都可以做出特技演员才能做出的动作。而超人企业则将这一技术发扬光大、并置入了义体之中——这是为了避免平衡感弱的义体人，或者使用外骨骼的老年人摔倒的技术。”
“当然，这不是陆轩宇的全部。以前的任何比赛，恐怕都没有‘禁止选手连接无线信号’的规定。如果陆轩宇想的话，我们甚至可以在比赛擂台之下埋一台超级计算机……”
约格莫夫说得兴起，直接一只脚踩在桌子上：“所以啊，各位格斗者们，你们最好看清楚，然后仔细斟酌自己要提出的规则。为了你们的柔术技巧不至于失效，你们最好申请，义体人的重心必须在肚脐附近。一定要记得严格限制义体的出力，记得要禁止义体人的武道家连接外部设备……”
“最后，一定要用积分制啊！”
第八章 侠义史探讨会
尤基拔下了自己身上插着的存储设备，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实在是……实在是……
只能这么形容了。
虽然那位叫做陆轩宇的武者，是他们这些人的前辈，说不定还是某些人的先祖。但是，他的格斗技巧，实在是……
没法用不失礼的措辞去描述。
“他居然使用大量的神经网络，去直接调用肢体，做出动作……”赵正锌双手按在脑门上，语气之中满是难以置信：“他居然连测距的插件都不会用……没有插件标注攻击轨道，没有插件记录可能的范围，甚至最基础的‘攻击范围示警’都没有？”
“可能不是没有，而是不会用吧？”引哲维倒是多研究过这段记忆几次，所以直到的细致一点，“那可是第一代的基准人……”
“第一代基准人在神经网络的性能上跟我们没有任何差别吧。现在针对大脑的改造，都是以胶质细胞为主的。像什么强化抗加速度的特性啦、强化散热的特性啦。对神经网络本身动刀子的手术相当少，而且只有最尖端的武者才能驾驭。”赵正锌指出，“那位叫做陆轩宇的早期武者，除了在急速变速的时候不如我们之外，认知能力跟我们一模一样——不过话说回来，这也太弱了吧？居然有可能被肉身人类给一拳打昏……”
尖端武者的大脑胶质细胞都是经过改造的，可以承受很强的重力加速度。几十个G都不在话下。
神速王那种裸脑摔地上都未必有事的改造更是难以想象。
而陆轩宇被自然人的拳手击中脑袋、下巴之类的部位之后，依旧有可能因为脑震荡而陷入短暂昏迷。
当然，这根其他的部分相比，都是细枝末节了。
赵正锌现在很关心一个问题。
“那个家伙，用的东西，真的可以算武功吗？一个感知插件都用不好，而且也没有任何预设的策略组、没有算法辅助。”赵正锌道，“这真的可以算武功吗？”
外功的范畴，就在于一个“输入”与“输出”。
“输入”，就是使用插件来辅助感觉系统，感知外界信息，并做出预处理，降低大脑的运算压力。
向山在入门是传给尤基的“辅助线”、“制空圈”一类的手段，以及雷达的示警、弹药数量的记录、弹道分析软件等等，都算在里面。
外功修炼的重要组成部分，就是将这些插件“内化”，使得这些存在于电子设备里的过程，成为自己思维的一部分。
到了这一步，尤基的眼前不会出现辅助线，但是在他的意识后台，辅助线始终存在。他能最精确地把握敌我距离与方位。
尤基也是苦练了好几年，才在松岛宏的武馆里内化了几个最关键的辅助程序，走上了正轨。
而“输出”，自然是将身体交托给千锤百炼的算法，大脑专注于最核心的博弈——与人的博弈。
陆轩宇这两点都不具备。
松松弱弱地举手：“话说回来啊……这个……他们是不是太拘泥于‘人类的形体’了……为什么要规定‘重心一定要在脐带接口附近’啊？这很没道理吧？”
现在是个武者，重心都比这个要低。
尤基按住脑袋。
他其实……多少懂一点点……
据说古代的智人，能感觉到这个地方是身体重心，是自重汇集点，能影响全身的发力。而随着手脚位置改变，重心也会产生偏移。核心肌群参与整体发劲的时候，这种感觉会更加强烈。他们自然而然会想象一种虚拟的“神秘力量”从这个位置蹿出，延伸开去，一直到手脚。
反正这是师父对古老武学的理解，也不知道对不对。大概世界上也没几个人比他更懂这个了。
但是义体人的中心是可以随义体改变的。甚至还有工程学大师，能通过“听劲”来判断对手重心大概位置，推算对方义体的大概结构。
乃至于在算法的辅助之下，彻底掌握敌人的重心。
在这个基础下，旧武学的“丹田”之类的概念就根本没有意义了。
但是对于智人的格斗技巧来说，运用丹田、运用核心肌群，还是最关键的环节。
“大概……离了这一条，很多智人格斗家就不会打了吧？”尤基提出自己的猜测，“或许给他们一点时间，他们也能自己适应，但是，那是运动会，是比赛，有预设赛程的，对吧……”
赵正锌很是疑惑：“这样就不会打了？这……”
义体人的发劲是由算法支撑、由简单的力学模型推演至千变万化的力学技巧的。
从这一点上看，赛博武道，比智人时代的所有人类格斗技巧，都要自由得多。
“但是，这应该就是武祖另开天地的支撑材料之一啊。”引哲维还是坚持自己的史学观念，“你们想啊，就寒武纪那些原始生物，那些奇形怪状、甚至都不一定会动的肉片——你们能想象，那些肉片就是人类的远祖吗？”
“武术就像是‘遗传信息’一样，它是以社群为单位进行演化的。”引哲维明显是学过一点儿武术史，对这一小众领域的观念有些了解，“一个社群的武者会共用大量的武学数据，然后这些社群会彼此竞争、不断淘汰掉跟不上时代发展的武学数据……”
“然后，直到某一个瞬间，名为‘武者’的团体异军突起。就好像嵴椎动物淘汰掉所有旧日的主宰一般……”
尤基斟酌信息：“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说……这次‘天下第一武道大会’，对武祖最大的影响是，呃，告诉他‘赛博武道不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引哲维道：“这个猜测还挺大胆的啊。”
——我觉得您看看后面的记忆应该也能得到这个结论吧……因为这就是本人的总结。
尤基如此说道。不过引哲维大概是没有接触过赛博武道真正初创的那一段记忆了。
那一段记忆的扇动性很强，所以受到的监控也很严密。下载相关记忆片段的风险也要高很多。
引哲维大概是真的没见过。
引哲维拿出了另外一根存储设备：“那，我们还要接着研究下一段吗？”
尤基摆手：“下次吧。这个研讨会可以等下再开。那六龙教俘虏不是已经被救活了吗？我觉得我们应该去看看他。”
第九章 皮可西派历险记
此时，距离上一次击退六龙教已经过去了几十天。
在这几十天里，皮可西派的一行人，也经历了许多事。
他们也不止一次地同敌人遭遇了。不过这一次他们遇到的，并非是六龙教的追兵，而是前来调查的小股庇护者武装。
这艘舰艇到底还是科研骑士制式舰艇，而科研骑士与基因库保卫武装分属两个不同的系统，互不统领，因此有好几次，他们都是单凭这潜艇的外表，就及时避开了敌人。
不过也并不是每一次都可以这么幸运的。
六龙教小队的攻击，在这艘潜艇的外壳之上，留下了难以修复的伤势。只要仔细一瞧，就能看出皮可西派的前学徒们偷来的这潜艇，遭受过攻击。
这个时候，就免不了盘查了。
继而也会引发战斗。
幸运的是，发生的几次战斗里，都没有庇护者内部的强大武者现身。
大多数情况下，敌人的水平都还不如他们擒下来的那个俘虏。
但是，每一次被发觉之后，皮可西派都不得不调整自己的航行路线，以绕开前方可能存在的庇护者封堵。
在绕了几圈之后，皮克西派门派驻地，现在正朝着南方航行。
引哲维对此表示了歉意。其实皮克西派也没什么计划，只是想着“姑且先反了他生产线的”，属于“忍无可忍就无需再忍”，先提桶跑路再睡。他们的目标就只有“加入江湖侠客”一条而已。
不管是去非洲还是去其他地方，对他们而言都差不多。
而他们一开始朝着非洲去，纯粹是因为……
他们只打算去“禁区”调查自己想调查的东西，然后顺着这个方向一路走就直接到了非洲，纯粹是“顺路”。
但引哲维还记得，尤基是要去非洲找人的。
尤基对此倒没有什么异议。
虽然他也很想去非洲跟其他人汇合。他也很想知道潘尼珂那小丫头到底安全了没有。
但是，他不想冒着巨大风险去尝试越过封锁——还是带着一船人的情况之下。
因此，这一行人的目标，就改为了“南极”。
类似于北极，在南极冰盖之下，也有一些侠客势力。
只不过，南极侠客数量上却不如北极侠客了。南极冰盖之下，有一整块大陆存在。而北极冰盖之下，则是一整片海洋。对于以潜艇为根基的现代门派来说，北极是一个更好的隐藏地点。
而南极洲大陆，却还有为数不少的庇护者。
南极有世界上最大的铁矿储藏地区。位于南极大陆的铁矿蕴藏丰富，含铁品位高，在旧时代有“南极铁山”之称。另外，南极地下还有为数众多的煤炭资源——在这个时代，它可以被开发成廉价的航空燃料，为导弹等物件提供动能。
前者早在一百年前就被基本开采完毕，后者的话，庇护者瞧不上，但也不会白白送给侠客，也有监管。
在过去，南极资源没有被开采，一是因为政治上的因素过于复杂，二是因为南极环境气候过于恶劣，对于大部分的机器都不够友好。三也是为了保护这里脆弱的生态——虽然大部分政治家并不真的在乎生态，但是摧毁一个脆弱的生态环境，还是会给他们莫名上一个debuff。
而对于科技发达的这个时代，前两条限制早已不复存在。万机之父为数不多在意的东西，反而是第三条，“环保”。
极地气温过低，对金属基化生物而言过于恶劣，因此反而成为了极少数保留脆弱生态系统的地区。
虽然大型动物依旧全灭了，但是原生的藻类、浮游生物还是有很多存留的。
保护环境，开采矿物，以及“防止侠客来偷矿”，就是南极庇护者的主要职责。
南极不似北极那般，侠义之风盛行。
不过，只要肯用心找的话，总能在冰盖之下，找到一些南极门派。
这也是皮克西派一路向南的原因。
他们打算在那里正式踏入江湖。
不少前学徒对这一点还颇为满意。有些人已经将这一艘从团里毛来的科考船，当做了自己的家与基地。而这科考船也是有一定的科研条件的，他们在这里能更好地做出贡献。因此，有很多前学徒都不想舍弃自己的这艘船。
保持这艘船，加入侠客的圈子，对他们而言也很理想。
松松·瓜塔佩甚至考虑过劝说引哲维直接去北极。
但赵正锌一句话就把她堵了回去：“你要越过白令海峡么？”
从太平洋进入北冰洋，总免不了穿过亚洲与美洲最接近的那一块区域——白令海峡。
而为了阻断旧大陆与新大陆侠客们的交流，白令海峡可是有相当多的精兵强将的。
就连跨出一重天地的向山，都没有选择直接杀穿这道关口。
于是，大家也就只好放弃这个诱人的想法。
引哲维也开始尝试一些“门派建设工作”——开展包括“侠义史研讨会”在内的好几种集体行为。
除此之外，这些日子，学徒们也在尝试救治那个被俘虏的武者。
最开始侵入潜艇的那一批武者，大部分都死于地雷阵，但也有好几名武者，并非是死于地雷，而是在失去行动能力之后，被某种基于义体的机制杀死。
在满足某种条件之后，他们贴合大脑的智能设备，就会对大脑发送一束电信号。随后，接受到这个电信号的脑细胞，都会张开离子通道，吸收大量钙离子，继而引发自然的凋亡程序。
这个检验报告吓坏了许多学徒。
虽然他们在科研骑士团里的地位很低，但是他们大多数都是加拉帕戈斯圣殿直属骑士团的学徒。他们所属的骑士团地位非凡，又是生物学领域的，所以难免会触及一些……外面很难接触到的辛秘。
他们知道，理论上确实有一种手段，一种特殊的信号，可以用来引发人类神经细胞的自然凋亡，一旦开始就绝不可逆。这是属于基准人的“原罪”，是基准人最初的时代里，曾被利维坦暴君奴役的证明。
而这些学徒，也只是从理论专着之中，知晓这种手段存在的可能性。
赵正锌曾找更上级的骑士问过。而骑士告诉他，具体的信号，历史上只有三个人知晓过。
——一个是那利维坦的暴君，另外两个称号，不能被随意提及，但却不难猜到。
“两个”“不能随意提及”“但人人都晓得”，并且“与那个暴君相敌对”。
这是指谁已经很明确了。
而在此之后，御座之上，诸王分享了这至高无上的权与力，但仍旧没能窥探全貌。这份分得的力量，被制作成了“督战官”。
但杀死那些侵入者的机制，明显不是“督战官”。
“督战官”被触发是比较复杂的。只有当被植入“督战官”的庇护者士兵生出“攻击长官”的念头时，督战官才会被触发。“督战官”也绝不会与任何外界系统交互，以防被内家高手直接引发。
而这些被地雷阵袭击到的个体，绝不至于都生出了“攻击长官”的念头。
倒在门外的那两个人也是。他们在最后一刻，还是在与攻击者并肩作战，并看着长官被击倒，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生出“攻击长官”的想法。
换言之，这不是“督战官”，而是另外一种东西。
一种使用“只有武祖跟万机之父才知道的权柄”的机制，处死了这些人。
顿时，所有人都有一种“阴谋笼罩上空”的感觉。不管这些人背后的黑手，是获得了武祖记忆的野心家，还是万机之父陛下暗中培养的秘密势力，都代表他们卷入了一场特别恐怖的阴谋。
对于这件事，尤基倒是比较镇静。他倒是知道这些事。同时，他也晓得，向山所掌握了的“权柄”。很多都已经失效了。万机之父的基因治疗、筛选等举措，优先拔除了向山所知晓的基因后门。
于此同时，他也非常清楚的知晓另一件事。
“后门”是可以人为制造的。
在向山与约格莫夫之前，这类后门并不存在。这类东西，是旧时代的罪人锻造成型的绝对王权。
自然，新时代的学者，也可以利用更强大的科学力量，却创造新的“权柄”——只需要一套基因疗法而已。
他安抚了众多的前学徒，说出自己的分析。
而前学徒的好奇心，也就集中在最后一个幸存者身上了。
说起冉城C，这位旗主之所以能够幸存下来，还是因为尤基。
尤基在与他的战斗之中，破坏了他头部义体的部分部件。这完全是运气所致。而这一故障，加上这段脖子时的进水，使得冉城C体内的系统，没能及时给这名武者的全部脑区传达凋亡指令。
只不过，钙离子引发的凋亡指令，会形成一个连锁反应。
冉城C还是受到了不小的脑损伤。
这些日子，这些科研骑士学徒也在想办法救治。
他们还是掌握了一些较为尖端的技术的。同时，这艘科考船也有生产许多药品的条件。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修养，冉城C也已经恢复了意识。
第十章 唬人
“你打算去劝降那个俘虏吗？”引哲维·宋的义眼里面装饰灯功率全开，振奋道，“就向故事里说的那样……一番话直接让一个暴徒洗心革面成为侠客？”
“啊这……”尤基挠了挠头：“我还真没见过几个暴徒被直接一通话说成是侠客的。能成为侠客的家伙，在成为侠客之前肯定都是有可取之处的。哪怕是我师父，都不可能直接靠说的就……”
“那只是不够强。他的口舌之术不够强呀！”引哲维用力拍了拍尤基肩膀，“听说过第九武神吗？阵前一曲，万军倒戈！”
“阿这……”尤基情绪蛮复杂的。他师父吸收过第九武神的人格覆面，某种意义上第九武神也是他师父。因此……他现在是太阳系为数不多知晓真相的人。
他道：“不是有传说，说第九武神令万军倒戈，实际上是一场有预谋的起义吗？”
“这多半是宣传啦宣传。”引哲维摆摆手，“我跟你讲，你是没跟基因库保卫武装的白痴打过交道……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官府。官府中人肯定会为了宣传，刻意削弱武神影响力的。”
——啊这……真话怎么反而没人信了呢……
“另外，你知道么，武祖的首徒，上古时代的大侠客、大豪杰，有着‘口舌之花’之称的神原言叶……”引哲维继续叽叽喳喳的讲着那些精通交流之法、言语之术的侠客的传奇。
而尤基的情绪愈发微妙了。
他还真的挺晓得这件事的。
自从记起这位师姐的事情之后，师父就时不时滴咕一番，时时耳听面命，痛心疾首地嚎叫“你可千万不能变成你师姐那个样子啊”……
大概只有师父自己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姿态很平静、很浑不在意吧。
啊，总之就很……
尤基也找不到形容词来形容此时的心情了。
大概是因为旧文化毁灭，导致词汇贵乏吧。
尤基想要审问俘虏的事情，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关注。前学徒们暂时还没有更多的目标，旺盛的好奇心顿时集中在这件事上。
所有人都大度的表示，可以让尤基先去交流。
不过与此同时，几乎所有人都给尤基发送过私信，问能不能旁观。
尤基干脆宣布，自己与那个俘虏交流的过程全程直播，也欢迎录下来，大家事后自己研究。
虽然尤基要谈的事情里面，包括了许多鲜为人知的“秘密”。
但尤基也晓得，很多时候，想要让“信息”成为“武器”，就要先传播开去。
有些事情，告诉这群学徒也无妨。
于是，在众多前学徒的关注之下，尤基拿起了一根线看，插入自己脖子附近的一个接口。
几乎所有学徒的视野右上角都浮现了一个窗口，直播尤基与冉城C的交流过程。有些学徒干脆放下了手中的事情，让这个窗口覆盖整个视野。另有一些人，也直接开始录制影像。
松松甚至临时在舰艇服务器内开了一个聊天室，将几个关系最紧密的人拉了进来。
松松道：【你们觉得，他会怎么开口？这个神秘组织是什么身份？】
【“六龙教”这个名词都是他告诉我们的。】引哲维道，【姑且先看看吧，看这家伙表现出的情报，与尤基告诉我们的那些，有几成对得上的。】
……………………………………
尤基进入虚拟空间之后，看了看自己的手。
非常真实的触觉感受。
虽然义体人可以通过在义体表面材料混入大量压敏单元，来使得义体比肉体触觉更敏感，但是压敏单元也会降低义体的强度，增加材料成本。因此，义体人并非每一处触觉都是那么敏锐。
尤基现在还在入门阶段，也用不来太敏锐的义体。
这种近似肉体的形象……
尤基调取了自己这个虚拟形象的建模。这个建模也是引哲维他们帮他做的。这些前学徒使用尤基那些剥离下来的肉身部分为样本，解析出遗传信息，然后推算出“有可能的外貌”。引哲维跟松松花了三个小时帮他选了一个好看的“可能性”。
依稀能看出自己小时候的眉眼。
尤基将这份数据下载并保存了一份，然后望向那个悬浮在半空中，正在盘膝冥想的虚拟形象。这个虚拟形象就抽象很多——简单来说，就是多边形面数比尤基现在这张脸少了百分之八十。
大概是系统默认吧。
模湖成这样，也就不用想着能表现多细致的个人特征了。
但是他却没有任何不满，反而就这样悬浮在虚空之中，以某种方式自娱自乐。
尤基当然不会惯着他。少年打开了重力模拟。
于是六龙教旗主就摔到了虚拟的地板上。
尤基挥挥手，调出两张椅子，自己坐了一张，然后指了指另一张：“坐吗？”
“反正是虚拟的空间，也不会觉得疲劳。”六龙教旗主这才看向尤基，“你们这些学徒，终于等到审问我的时候了吗？”
尤基叹了口气：“你语气中敌意未免太明显了吧。我可是救了你的命。如果不是我的话，你早就被你脑海之中埋藏的致死机制给杀死了。”
“嗯。”六龙教旗主点了点头。
“所以你不应该谢谢我吗？”
“哦。是，谢谢你。”冉城C毫无诚意的说道，“满意了吗？满意了那就滚吧。”
“我不是很明白你现在这种态度。”尤基挠了挠头，“六龙教是打算要了你的命吧，你怎么还这么……这么……怎么说来着，你怎么还对六龙教这么忠诚？我不是很明白？”
“嗯？‘六龙教’？”冉城C看向尤基，“你刚才说，‘六龙教’？”
“对，‘六龙教’——我建议你善用记录功能。”尤基如此说道。
六龙教旗主扬了扬眉毛：“你居然知道六龙教？这怎么可能？”
“知道六龙教的人其实也不少吧。或者魔教什么的。”尤基说道，“不过大部分人应该不会将魔教当回事。知道得少的人，会觉得六龙教不过是普通的江湖社群，是一个隐秘行动的门派。而知道得多一点的人，则会觉得，六龙教是一群科研骑士内部组织而成的、一定程度上违反了戴森原则的组织。据说，阿耆尼王都知道了这一层。月球方面，都觉得六龙教是科研骑士团高层的白手套。我说得没错吧？”
在六龙教旗主反应过来之前，科研骑士学徒们就已经炸锅了。
【卧槽？卧槽？他说了什么？他说了什么？】
【快一点检查！检查自己的义体系统，然后检查这条船——天哪天哪！这个侠客小子怎么什么词都敢说aaaaa!】
【这是可以说的吗？不要命啦？】
【冷静，我们现在在断网状态——快点检查一下这艘船，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隐藏炸弹的地方。这个关键词不会触发什么炸弹吧？】
冷知识，到目前为止，尚没有人真的因为提到了“那个神秘人”的名字而被直接炸了。但所有人都本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精神，尽可能不去提那几个词——就连音近的词都不行。
单单是那个名字就引发了一阵恐惧的狂潮。鸡飞狗跳之后，才有前学徒反应过来。
松松抢在所有人之前快速发送：【尤基刚才是不是说，‘那位王上’也只知道到了这种程度……他知道得比那位月球的王还要多？】
顿时，聊天室凝滞了片刻。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然后，再次炸锅。
大家都在讨论这位小兄弟的真是身份。
而冉城C则反应稍慢一步。等着前学徒们鸡飞狗跳了一轮，他才反应过来，道：“你知道得可真不少啊。”
考虑到他刚刚从严重脑损伤中抢救过来，这种反应倒也算情有可原了。
尤基道：“我的师门一直在追查六龙教的事情，所以我知道很多关于你们的情报。早在第八武神的时代，你们就已经在暗中活跃了。那个时候，你们还不叫六龙教，但是却已经有很大的规模。而最近这十多年里，你们在地球也干了不少事情。你们至少有一个潜入绿林、折腾绿林的研究计划。是在研究‘用绿林之道来汇聚人群’吗？不，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另外，你们对头足类的神经系统也有一定研究。过去的虎榜末尾，‘连环导弹’格利亚德，似乎就曾接受过魔教的资助吧？然后便是天机。在你们内部，也有‘天机散人’这样的称呼？”
“嗯，六龙教是一个与科研骑士深度相关的组织。据说越是高级的科研骑士，在六龙教教内的地位就越高？你能被加拉帕戈斯圣殿的骑士派来执行任务……大概你的地位也不一般吧。”
旗主脸色变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十一章 这算装逼失败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冉城C的脸色蓦然就变了。
一直以来，六龙教最大的优势就是“隐蔽”。
恰到好处的“隐蔽”。
完全缩在黑暗之中，不被任何人所知晓的话，一旦其存在泄露，那么就会引来强大力量的高度关注。
完全封锁，一片黑暗，就等于在告诉外界，“这里有秘密”。
而真正的“隐藏”，在于“融入背景”，在于“恰到好处”。
六龙教一直以来正是这样判断的。他们一直以来都将自己隐藏在这个世界的表面，很多东西都大大方方的摆出来，给人看。
而在这之下，则隐藏着好几层意图。
一般人最多只能看到表象之下的第二层。
阿耆尼王这等高手，或许可以更进一步，看到第三层，看到非常接近本质的东西。
但是，极少有人知晓这么深层的东西。
甚至就连身为旗主的冉城C都不是很清楚这些事情。他也只知道“六龙教隐藏很深”而已。
实际上，就算六龙教的非核心成员被擒拿了、被药物逼问出了他所知道的一切内容，然后这些内容被呈送到阿耆尼王面前，阿耆尼王也只能得出“啊，果然如此，他们在用夸大的宣传手段来洗脑下层”这类的结论。
冉城C也不知道更深层的东西。但是，他能知道这一步，就已经很得意了。
看啊，我背后的组织如此强大，如此隐蔽，如此深邃——他时常这么自鸣得意。
当这份得意之事、隐秘之事，被一个侠客给挑破的时候，过去冉城C有多自豪，他现在就有多惊恐。
模湖的建模足够反馈出这种程度的表情。他变了脸色，站起来，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这怎么可能？”
“你的‘这怎么可能’，是指‘这个侠客怎么可能知道六龙教这么多’，还是‘六龙教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你刚才的惊叹，是哪一种？”尤基反问道。
这种对话，最关键的点在于“把握节奏”。
指望通过询问，直接得到正确答桉，未免有些痴心妄想。就算是“药物”，也难免会混淆“幻想”“梦境”与“真实”的界限。据说在古代，有内功高手可以在吐真剂的作用下，将预先记下的冷战小说桥段，混合在真实情报里念出去。过多的杂讯污染，会让吐真剂审问而来的情报失去意义。
把握对话的节奏，让对方来不及思考，是一种非常好用的话术。具体的信息，也可以事后阅读对话记录来分析。审问者面对被问讯者的反问，应当答非所问。
“不可能的，怎么会有人注意到……”冉城C站了起来，神色多次变化。
正如这个侠客所说，六龙教科研一线，即在“散人”与“长老”这个团体，其地位基本与该六龙教成员在科研骑士团内的地位挂钩。
这样的话，六龙教在科研骑士团内部发展成员，也方便排座次了。
而“护教众”、“旗主”、“坛主”、“法王”是另一条线，代表六龙教的武力。
但某种意义上，六龙教也彷照了庇护者的部分结构。护教法王与坛主这个阶层的数量较少。当法王、坛主指令不能抵达的时候，旗主就由担任当地骑士团团长的散人、长老来指示。
某一位六龙教成员，明面身份是加拉帕戈斯圣殿的大骑士，那么他在六龙教内的地位就绝不会低。
能被这样一位六龙教要人派遣处理事务的冉城C，也确实比一般人知道得更多。
尤基见对方思考已经渐渐跟不上了，点了点头，然后思索片刻。得益于对方的脑损伤，他不需要思考得太快。
几秒之后，他慢悠悠地抛出了另一个重磅炸弹：“话说回来，你知道你们圣姑的真实身份吗？”
六龙教旗主抬起头，一切表情在他脸上都消失了。那张多边形面数不足的脸直接一动不动，显然是接受到了无法执行的信息，或者没有可以调用的资源。
很显然，他对这个情报手足无措。
“她……她……圣姑她是……真实身份？这……”
尤基双手放在脑后——这是模彷向山偶尔的动作，虽然这些动作看起来毫无威胁性，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欠打——说道：“这可难办了。看起来你并不知道你们圣姑的真实身份对吧。这样子，就算我真的说了名字，你也肯定会觉得我是瞎编的。告诉你真实情报也没意义了啊。”
六龙教旗主尖叫：“这不可能啊！你不可能知道这么多啊……”
“嗯。”尤基举起一根手指，“我们来分析一下好了。你们圣姑的任务，通常是在第三行星与第四行星的轨道之间来往，给地球的六龙教呈递火星制造的尖端科技成果，或者将没有塞进科研骑士团数据专列、不方便塞进数据专列的情报给传递一下。”
“而这一段旅途，真正要面对的危险有三重。阿耆尼王的势力、征天王的势力，以及巡回的神速王庭。而神速王庭又是最恐怖的，一旦被盯上就几乎无法逃脱。”
“而圣姑的身份，则保证了她在被神速王庭盯上的时候，可以让神速王给个面子放她一马。嗯，或许征天王也会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一来，她可以直接免去两道难关。而旧时代的末尾，还真有那么一个人……”
这都是真的。为了让尤基更好的理解自己所思考的、所信奉的，向山曾跟尤基讲过很多过去的故事。虽然尤基依旧不是很懂那种旧时代特有的家庭纠葛、情感纠葛或者家庭情感纠葛。但人际关系他还是会分析的。
而冉城C面对这个话题，依旧是一脸茫然。
尤基按住脑袋：“原来这段历史你也不知道啊？这……啊，也对。里面涉及的人名，个个都挺敏感，尤其是边缘上润滑油（注，打酱油的意思）的那几位，如果关键词同时出现，怕是会直接引来月球的攻击……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啊这，这算不算搞砸了啊。师父说这个时候要尽可能的提升逼格，最好让对方觉得“对面知道得好多，我知道的这点情报算不上什么”……
——但是我知道的东西太过隐秘了，就算说出来也没人能证明真假吧？
——这算不算“装逼失败”？
——怎么办怎么办？
尤基顿时有些不安。
而冉城C此时此刻已经失神了。他低着头，说道：“这不可能……这家伙一定是在瞎编……这不可能……圣姑的身份，怎么可能……”
尤基挠了挠头。其实这么想也没错。神原言叶的身份，六龙教教徒自己也不知道。尤基之所以能知晓，就只是因为，神原言叶是向山曾经的弟子。他直接给认出来了。这根本不是通过追查六龙教情报而知晓的。
——这个时候，应该怎么说来着……
尤基小心翼翼地提醒：“你还记得吗？我刚才说的那一连串六龙教计划，基本都失败了。”
冉城C浑身一颤。
然后，他才抬起头，恍然大悟一般：“原来如此，你是一个江湖中人。难怪……那些学徒能使出这般手段。这原来是你的手笔。”
尤基翘起二郎腿——他不明白这动作有什么意义，但从向山的行为上看来，应该是一种表示强势的坐姿——道：“你们还没察觉吧。江湖上，已经有一股力量，在追猎你们六龙教了。”
嗯，虽然这股力量满打满算，也就一名一重天武者，带着一名跟随他进修的普通武者，再加上一个学徒，如果算六日的话就是两个。然后再加上一个话都说不完整的幼女。
但明明白白就是“一股势力”。
“幽鹤骑士团也是你们的人，对吧。第十二武神行事，可是有针对性的。”
尤基斟酌片刻，觉得这种程度的震慑，应该够了。
不能直接说“我是第十二武神的弟子”，那样做就算是在考验皮可西派前学徒们的人性了。而人性、善良、忠诚这些东西，不是拿来让人考验来考验去的。“被考验”并非是它们的使命——或者更进一步说，这些概念，需要被人类来保护。
而尤基刚才那一段话，暗示了“我背后的势力跟第十二武神有关系”，也透露了“第十二武神正在针对六龙教”。
作为心理加压的砝码，应该足够重了。
冉城C呵呵惨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第十二武神老早就开始针对我们了吗？难怪……难怪前不久输得那么惨？”
“前不久？那一次？”尤基急切问道。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妥，便重新靠在虚拟椅子上，二郎腿换了一侧，“你们最近这几年输的次数也太多了点，我觉得好几次都够得上‘惨’了。”
冉城C自嘲一笑：“呵呵呵……你还不知道？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六龙教已经被迫放弃了一切联络与验证的渠道……亏我之前还深信我们不需要害怕武神……可恨啊……”
第十二章 记忆之谜
六龙教旗主自嘲地笑了笑。
他确实看出了尤基的底细。这个侠客还很稚嫩。虽然外功很不错，但是江湖经验不足。
但这反而加剧了他的动摇。
不，应该这么说。尤基在破功之前，就让冉城C内心动摇了。“怀疑”已经如楔子钉入砖缝之中一般，刺入了他的心防。
或许在没有这份怀疑的时候，他还能通过自我引导，来将思维导向其他方面。
但此时此刻，动摇已生。
“最近那一次。看起来你还不知道。”冉城C坐上了尤基对面的椅子：“你还什么都不知道……第十二武神对付六龙教的队伍里，居然还有你这种刚刚完全义体化的新手。那股势力，到底有多可怕……为什么六龙教在此之前一无所知？”
——因为它实际上只有三到五个人。看你算不算六日跟潘尼珂。我都刚编出来的，你上哪知道去？
尤基在心底里这么说道。
他其实很不理解，这个六龙教旗主此时此刻为什么这个颓丧，怎么突然之间就一副“大势已去”了的感觉。
这便是惯性思维了。
六龙教隐藏在暗处，然后表面上以一个“危害不大”的形象示人，迷惑阿耆尼王那一类的高手。
冉城C既然时常以这一点自豪，那么他在揣度其他秘密组织的时候，自然会调用这份经常调用的概念，去想象第十二武神的势力。
在冉城C看来……
第十二武神名义上是刚刚才在悖论城宣示自己的存在。在此之前，也只在幽鹤城出现过一次。
但鬼知道他实际上活跃了多久。
或许第十一武神就义前后，他就已经在活动了，只是实力低微，没有跳出来响应。
那也有十年左右了。
这么长的时间，武神能组建多大的势力？
第四武神自空间站觉醒，到第七武神以小行星带划分控制区，也才几十年。
而六龙教居然对此一无所知。从数年前开始，武神就有干涉六龙教的活动，可六龙教却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么一个恐怖的势力在针对自己！
尽管冉城C没有多少“证明该神秘组织存在”的证据，但尤基让他相信“有这么一个组织存在”之后，关于这个组织的信息越少，它在冉城C的心目之中，就越可怕。
多么可怕的情报管理能力！
多么卓越的作战能力！
甚至六龙教被逼得放弃所有验证与通讯手段也是……
多么恐怖！
区区数百亿次浮点运算之间（即“呼吸之间”），六龙教旗主冉城C就摧毁了自己一直以来建立的心理防线。
即使圣主广播令六龙教全面停摆，他也没有如这一刻一般绝望。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
“我为什么会相信呢……相信我们不必害怕武神……”冉城C无力地用双手撑住脑袋：“这可真是个噩梦。”
“为什么？这个问题我也想问啊。”尤基对冉城C的心理活动过程一无所知。他双手挥动，激动地说道：“虽然武神他本质上亦是凡人，但是吧，他好歹也是武斗技能最顶尖的凡人，这点专业素养还是有的。他们到底拿出了什么证据，让你们相信，你们可以不用害怕武神打上门的？”
任何一个人看了，都只会觉得，这小子是武神的狂热崇拜者，因为武神被侮辱了而情绪激动起来。尤基此时此刻却只能这么掩饰。
在与师父他们分开之前，他还被一发鱼雷追着，之后又陷入了昏迷，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对向山的最后印象，是一个人冲出去，在不合适自身义体的环境里，与一群敌人作战
与此同时，第九武神的机体“射手座”都已经被那一伙人给劫持了。
结合面前这一群追杀科研骑士学徒的人来看，他们遭遇的神秘势力就是六龙教。
此时此刻，面前这个俘虏带来了一则“六龙教前不久大败亏输”的消息。
这也就相当于意味着师父他们的平安。
这叫尤基怎能不激动！
冉城C抬头看了尤基一眼：“啧……怎么形容呢……现在的我不知道。但是他们曾经拿出过强有力的证据，让我相信这一切。”
尤基一怔：“什么证据？”
“不知道。我没有记录它的权限。”
尤基怒了：“这算什么证据？”
“在目睹那份证据的时候，我们会主动压制海马区的活跃，制止大脑将短期记忆转化为长期记忆。与此同时，一份植入了我们系统内的程序会启动。它会负责将那一段时间的短期记忆转写进一个移动存储设备里。在离开了集训地之后，我们会统一上交那一块移动存储设备，然后就将那里的事情忘光光。它根本不存储在那里。”
尤基一怔：“这……你不是都忘记了吗？为什么可以如此笃定……”
“我遗忘了所有的论据与推理过程，但是惟独结论，非常自然的铭刻在大脑深处。只要那个证据摆在我的面前，我就坚信，武神并不可怕……”冉城C按住脑袋，“到底会是什么证据？是武功？是战阵？还是科技？那位教内高层？”
尤基偷偷调出一个对话框，询问在外面监控的人，让他们看看这个六龙教俘虏现在是个什么思维状态。
然后，引哲维直接将结论发给了他。
【现在监控对象陷入了迷惘情绪，部分脑活动十分低落】
“嗯？是真的？他真的在疑惑，那‘证据’到底是什么，然后自己又凭什么觉得自己不用怕武神。”尤基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这种技术……真的可以做到吗？”
这种“抑制海马区神经细胞活动”，来组织短期记忆转化为长期记忆的手段，其实已经很成熟了。
据说，庇护者的高级武官，偶尔也会召见残奥会冠军一流的外功大成者，让他们对自己的外功进行针对性的补强。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那些残奥会冠军，也必须要接受这海马区抑制术，以免泄露了领主武功的奥秘。
松岛宏对阿米尔卡雷·赵差不多就是这种情况。
不然的话，阿米尔卡雷恐怕都不会大大咧咧的出现在松岛宏可以目视的距离。
但是，阿米尔卡雷被松岛宏长期的伪装欺骗了。他也太高估了自己。实际上，就他那样的外功水平，松岛宏完全可以临阵摸索、试探。
向山在看了松岛宏上传的攻略视频之后，也完全把握了这名高级武官的武道神髓。
松岛宏在长期接触之中就晓得了阿米尔卡雷的性格、为人。这就给他排除了很多错误可能。
但是，在实际对上之前，松岛宏也是凭借一些网络上的公开情报，来摸索阿米尔卡雷的武道。
就算教过阿米尔卡雷好几次，松岛宏也依旧没记住阿米尔卡雷的真实实力。
这是松岛宏在那个地下基地的时候跟旁人说的。当时向山还在吐槽，说“要是你能记起他就那么点本事，你怕不是早就反了”。
“遗忘了证据，但是却强烈的记得结论，并且‘深信不疑’的信赖感，都保留了下来。”尤基道，“这种事情，现有技术也做得到？”
“我六龙教多少有点不凡之处。”冉城C叹了口气，“一项核心的研究吧。人类的记忆、情感、能力、性格之类的信息，并不是混合的，而是相互独立的。只是在输出的时候，大脑唤起一个概念，就会连带唤起一连串的概念，所以它们看起来是混沌的、不可捉摸的。但是……”
冉城C低下头。他是一个旗主，是护教的武力，对这些东西了解不多。
尤基则陷入了沉思。
“也就是说，这些记忆，都是存储在你的生物脑里的？某种技术，对你的记忆完成了分流。具体的‘证据’，以及这个‘证据’引发的‘思考过程’都被截留了，然后你的‘结论’，以及‘得到这个结论时的兴奋感’，都完整保留在你的生物脑中？”
冉城C点了点头。
“只存在于生物脑？”
冉城C点了点头，表情突然变得惊悚起来：“你……你们居然还会阅读六龙教其他成员保存在存储设备里的记忆文件？”
尤基只好双手抱在胸前，故作高深的点了点头：“不然呢？我们甚至还有护法级别的人的记忆文件咧。”
第十三章 讨论与身份
“护法级……”
这个新的情报再一次让冉城C感到窒息。六龙教旗主低下头，问道：“是……志护法？”
一般情况下，六龙教各个成员之间，是不会知道彼此存在的。一些散人，在科研骑士团有正式的身份，也有一些护法，在武林之中有自己的名号。但是他们明面上的身份，甚少与私底下的身份产生联系。
只是志李激流是少见的例外。在六龙教的武斗派系之中，“志李激流”是一个代表。他的武功很高很高，对于一般人来说简直难以想象。在鬼魅一般的金属气溶胶之中，他收割敌人的动静，是很多人的梦魔。
有不少六龙教成员接受过志护法的线上指导，或者获得过志护法的练习数据。尽管很多人对志护法的了解，仅限于这一个名号。
甚至有六龙教成员认为，志李激流如果继续精进武学，或许会在“某个关头”之前，成为下一个护教法王——他有这个潜力在。
很多知道他的六龙教内部成员都是这么认为的。
而现在，志李激流他人没了，折在地球上了。
就算志护法使用的是普通义体吧，只要他不强打一重天的敌人，应该都不会有问题才对。
大多数情况下，面对一重天的高级武官，志护法都应该至少能逃。不少情况下，反杀都有可能。
现在，六龙教旗主终于晓得了事情了真相。
这位未来的护教法王，竟是遇上了尚未以真实之名行走大地的十二武神。
尤基点了点头：“志李激流。是叫这个名字没错。他的玄武真罡真的很厉害，武神都觉得厉害的那种。”
反正向山也确实打算将志李激流的名字连同他的武道作品一起放到线上共享出去，所以自然也会对弟子提一提志护法的名字。
听到尤基自然报出了志护法的全名以及得意武学，冉城C很是难过。
这个年轻侠客说的，都是真的。
六龙教旗主叹息：“就连志护法那般了得的武者，都保不住自己的记忆文件啊……”
六龙教许多关键情报，都是系统不记录，而生物脑强制记录的。强有力地激活海马区，就可以极为深刻的记忆特定信息——与压制海马区的过程正好相反，相关技术也很成熟了。
现在的人是可以有选择性的“记住什么”或者“不记住什么”的。
这也是向山在获取了志护法记忆之后，没有找到太多关于六龙教的有用情报的原因。
至于圣主那一次，一来圣主是个纯AI，没有生物脑，二来则是向山使用了人质，圣主不敢冒然删除自己脑海中的情报，害怕向山撕票。向山也是因此才取得了大量的六龙教情报。
说起这个，尤基又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师父身上。
自己的师父，脑海之中的记忆也被分类了。他主动腾出了大量“对事件内容的记忆”，将自身的经历誊到电子设备之中存储，而生物脑专门用来记忆知识与武学。
但实际上，这是通过漫长训练、反复遗忘与学习才达到的成果。
而六龙教则不然。他们是直接对记忆进行处理，整个过程几乎可以与“短期记忆转化为长期记忆”的行为无缝衔接。
并且，他们会强烈的记得自己对某件事的“判断”，记得“结论”。但是向山在这方面却有很多缺陷。在夺回自己的记忆之前，他缺乏这种“确信”。
向山对自身记忆的整理归纳，基本是依靠“经验”，硬生生趟出一条路。
尤基又就这个事情询问了几句，确认更多细节。
而对于六龙教来说，这不是什么保密情报，心神动摇的冉城C没有太过抗拒，就告诉了尤基一些事情。
那一份记忆，按照规定是要上交的。而六龙教也规定，旗主每年都有必须要重新体验这一段记忆两次。这个日期并不固定，但间隔必须大于四个月。每次“体验日”之前，都会有专人来送还那个记忆存储文件，让旗主们再次树立信心。
尤基露出微妙的表情：“这个……是不是有点像绿林那种啊？你们那些被收上去的记忆，具体内容其实一点都不重要？只要能让下面的人有信心？”
大约是因为过去的经历，尤基对绿林一向深恶痛绝。
若是向山在此，大约会夸他一句“能抓重点了”，多半还会思考思考“如果杀戮的集体记忆也是这么一种分离法，能不能得到更加平和的绿林”云云。
六龙教护法却摇了摇头，不屑道：“哼，根本不一样。虽然我不记得了，但我可以肯定，那些记忆一定是我自己的，亲身经历的。就好像石头断裂之后，两块碎石的纹路会相互咬合一般，我知道这就是我的记忆……”
“嘶……”尤基思考道，“我觉得你的比喻可以更现代一点，比如说‘那些记忆文件之中带有我自己的特征码’之类的……”
这也是向山的比喻。向山时常自嘲，说他留下来的记忆，筛选得不是很干净，有不少“杂质”。将那些“杂质”、对于知识的记忆等记忆中提取出特征码，跟外来记忆比对云云，大概就能看出，记忆的主体是不是他自己。
顺带一提，这个比喻也不是很准确。向山的亲身经历也已经证明，“人格”这个东西往往是某一个人对一个人类个体一切行为进行抽象，从而总结出的、“大概存在”的东西。“向山”这个概念的边界非常不明晰。很多记忆，从信息源来看不属于向山，但从形而上的层面来看，可以算向山的一部分。
大部分武神也就是这么来的。
冉城C没有说话，他只是低着头。
尤基道：“那么你就再好好想想吧。我先出去了。”
他清楚，这种状态之下，想问出更多东西就很困难了。虽然冉城C心防已破，但是他依旧是六龙教的成员。想要一次性从他这里掏出足量的情报，还很困难。
自白剂一类的药剂倒是能够强制大脑回忆部分“经验”，甚至更精确地“回忆大脑觉得靠谱的经验”。但是这并不等于“自白剂得到的经验事实上靠谱”。
况且内功有所成就的人，可以故意引导自己的部分思维活动，将虚拟的东西当真的给讲出去。
大范围抓人、打吐真剂，其实并不能有效甄别江湖人。
这是松鹰城之战后，尤基学习到的知识之一。
对于冉城C这种级别的高手，吐真剂的效果没有那么好了。
先得等他平静下来，然后再继续——看是他是重建心理防线，还是一旦破防之后，就自己破罐子破摔了。
这都需要时间。
而在知晓了师父他们不仅平安、甚至还打了个胜仗的消息之后，尤基也没有什么好急的了。
他现在不缺时间。
尤基一退出虚拟空间，就双手握拳，作振奋状。亲友平安的消息，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然后他一抬头，就看见周围一片黑压压的人。
皮可西派的前学徒们，将这个房间围了个水泄不通。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并且科研骑士学徒还有以人类面孔浮凋作为头部装饰的传统。不少学徒都保留了这个习惯。
某种意义上，有点恐怖。
尤基被那些孔洞的眼神吓了一跳，都差点摆出拳架了。然后他才想到。不少科研骑士学徒的视觉器官在肩膀或者胸口。
皮可西派掌门引哲维·宋啪嗒两步走出，紧紧握住尤基的手：“小兄弟……亲弟弟啊！你瞒我们瞒得好苦啊！”
“我……这……其实我没想……”
“还说没瞒着我们？你难道不是真的跟第十二武神有联系？”
尤基立刻说道：“我师父只是跟那一股势力有联系，但是他不是北地侠客，也从没……起码这一百年之内都没去过北极圈。我真不是北地侠客啊。我没说谎。真的。而且我确实没想瞒着你们，你看，我刚才不都直播出去了。”
“也是啊，也是。”引哲维乐得手足无措，“那你们在江湖上也算是有一定地位了，对吧？”
“某种意义上，还真没错……”
“那可太好了！”引哲维用力摇晃尤基的胳膊，“我们这几十号人，想要在江湖上立足，就全靠你了……我们这属于初入行啊，什么都不懂！”
尤基挠挠头：“其实我也是来着……”
可怜他甚至没有正式出师，属于是被敌人打得逃出师门的那种。
“那可太有缘了不是吗？你初出江湖的时候，遇到了初入江湖的我们。”引哲维更高兴了：“缘分啊！都是缘分啊！”
尤基点了点头：“是，挺有缘的……”
引哲维松开尤基的手，对着周围挥挥手，示意其他前学徒可以散了。
但是很显然，其他前学徒纷纷会错了意——肯定也有人故意会错了意。他们一窝蜂的涌了上来，叽叽喳喳地问道：“你是跟随第十二武神行侠的？”“你见过第十二武神吗？”“你不会是传说中的武神门人吧？虽然亲传弟子不大可能，但应该算门人吧？”
第十四章 宗教
冉城C再一次见到尤基的时候，时间应该过去了……大概一两天的样子。
冉城C不确定自己的时间感是否还是正确的。人类的“时间感”，是高度依赖某些特定神经网络的周期性神经活动的。这类大脑中感知时间的区域正位于编码空间信息的区域旁边，距离海马区并不远。
既然干涉海马区、控制短期记忆转化为长期记忆的技术很成熟。那么，操控一个个体的“时间感”，让他感觉时间被缩短或拉长，也是有可能的。
这一门技术的实用价值有限。人类的思维速度，依旧会受限于神经信号的传递速度，以及神经网络的优化程度。就算这个主观的时间被扰乱了，人类生出了“加快思考速度”的主观驱动力，思维的活动速度也依旧会受到先天的限制。
思维不可能无限加速。
但是，它可以让对象觉得，短暂的时间突然之间变得无限漫长、而自己不经意之间，就空耗了许多时间，原始的本能会驱动他，强烈地要求他“找点事做”——因为对于自然环境中的野生动物来说，“长期的懒惰状态”意味着“容易死亡”。
这种驱动力，会给以人强烈的精神折磨。
当自己的时间感被他人操控的时候，那个操控者就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调出这种精神折磨。
甚至这种虚拟的时间感地狱，比真正的“长时间关押”还要可怕。虽然时间感被调整了，但是思维的速度却不会增加太多。被折磨的人只会无比清晰地感觉到，时间从自己手指缝隙之间白白流逝，自己却做不了太多事情。清晰的记忆也成为了一种折磨——因为生理层面上，犯人还来不及遗忘。
这样带来的无力感，比实际的关押，更加可怕。
自己的大脑既然已经落入了对手的手中，被做这种事情的可能就不小。
冉城C自己就做过类似的事情。
他看着尤基，笑了笑：“居然这么快就来了……我还以为，我主观里会经历相当漫长的时间，才会再见到你。”
这样子给予人折磨，甚至不会带来退行性的生理损伤。人类的神经网络如果长期不使用，就有被其他功能挤占的风险。一个人如果长期不说话，那就有可能遗忘说话的技巧。
但这种转变，依赖客观的时间。
这种调整主观时间感的技术，不会加速神经网络自身的调整。目标对象并不会轻易遗忘或者退化掉技能。
这是一种相当理想的刑求手段。
考虑到内功高手对化学药物的抵抗力，这种从底层入手的手段，或许比自白剂还要有用一点。
尤基摇摇头：“一般来说，我们并不推崇折磨俘虏。好了这位六龙教的先生，你现在平静下来了吗？有想要交代的东西吗？”
现在距离尤基上次进来，刚好是二十四小时。那些前学徒实在是太过热情了。尤基只说，自己想要好好分析那些六龙教分子的供词，然后这些科研骑士学徒就根据冉城C说的话，做出了许多分析，写了好几份报告。
比尤基自己想的要全面得多。
最终，尤基也只好被这群老延毕拉着，去参加船上的集体活动了。
这些前学徒，在科研骑士团倒确实是底层，但也确实见过上级的科研骑士那些名目繁多的集体活动。从古典时代的“音乐爱好”，到武祖那个时代的“科幻、二次元审美”，各种不同时代的文艺活动都有。或者模彷武祖、万机之父陛下在超人企业时代的餐会，等等。
现在这些前学徒没条件完全照搬那些集体活动，但是引哲维在建设宗门的时候，还是很重视这种事的。
感觉有点像旧时代所谓“Party”的集体活动，他们也组织过好几次。
虽然只能提供虚拟食物，用AR影像玩小游戏之类的，但前学徒们还是很喜欢这种氛围的。
而昨天开始，尤基就成为了派对的核心，整个皮可西派宗门驻地（潜艇）里最酷的人。
一开始，尤基还是对这种科研骑士独有的“宗教活动”挺感兴趣的。但是大家实在是太热情了，几乎所有人都想找他谈第十二武神的事情。
尤基惟恐自己说漏了嘴，一直在回避这类话题。
而这理所当然的激发了前学徒们的好奇心。
到最后，尤基还是觉得，来找这个六龙教的家伙问话，比较适合他这类人。
一直跟师父在荒野里闯荡，他还真不适应这种……这种氛围。
正好他跟六龙教旗主的对话也是直播的，也算是给那些前学徒找一点事做做。
“新的东西交代？”听了尤基问话，冉城C低下头，沉默不语。
尤基道：“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在犹犹豫豫的？就算你对六龙教有巨大信心吧，你也肯定不能回去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你都得呆在这个虚拟的监狱之内。而六龙教的人不来救你还好，一旦他们冲进来救你，看守你的人就会在他们得手之前，先一步将你杀死。击杀一个没有保护的大脑有多简单，就不用我跟你形容了，对吧？”
“综合来看，六龙教就算再强大，你也不可能从他们那里得到任何好处。除了类似‘宗教体验’的信仰之外，你还有为他们保持忠诚的理由吗？”
冉城C嘴巴翕动片刻，似乎是想要说点什么。
尤基立刻追问到：“什么理由？”
“我大脑之中，有一部分记忆告诉我，即使我为六龙教阵亡了，我也依旧可以获得足够的利益。”冉城C道，“虽然我不知道理由……虽然我不记得了，但是曾经有证据告诉我……无比明确的证据告诉我，即使为六龙教而死，我也能得到报酬——巨大的报酬。”
尤基乐了：“可你的这一份‘不知道在哪个盘里的记忆’，不还告诉你说，六龙教根本不害怕任何武神吗？结果你看，现在怎么样了？”
冉城C的脸上滑下了两行眼泪。
他毫无预兆的流出泪水来了。
第十五章 宗教研究
看着自己面前唐突泪流满面的六龙教旗主，尤基瞠目结舌。
他真的没有想到，这个家伙的反应，居然这么激烈。
“不是，我说你，这个‘六龙教的证据未必靠谱’是你前两天就能察觉到的事情吧？怎么我现在说，你现在才觉得不妙？”尤基挠头。
此时此刻，他才明白“六龙教”这个势力的名字，到底有什么隐藏含义。
当今武林各个侠义团体组成的社区，多是以“门”或者“派”来命名。比如“红石门”“乱刀片门”或者“皮可西派”。这是一种非常主流的命名方式。然后，紧随其后的就是以“帮”来命名的，只不过这种命名方式，容易与作为绿林前身的聚居地黑帮混淆，所以江湖人通常不大喜欢这类比喻。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以“会”为称呼的组织结构，但这种组织结构，一般来说会是“门派”之上的组织，是以地方性武林魁首为核心，团结在武魁身边的各大门派管理人员，组成的跨门派协调组织。
非洲抵抗军就属于这类性质的组织。而北地侠客们组织的“北地群英会”则更加典型一点儿。
除此之外，也存在类似于钻地龙社区的家族性侠客团体。但这种团体一般是没有专门的名号，且也多半会转化为常规门派。
至于以“某某教”“某某寺”“某某观”“某某教堂”命名的门派，尤基则根本没见过。
武祖与万机之父都是无神论者，当年超人企业的核心群体之中，无神论者占据了绝对多数。而这份影响，强有力的扭曲了现在的世界。
就算某些个体会去崇拜虚构的最高权威与真理，他们也照样会自称“笃信无神论”。
换言之，现在这个时代是没有宗教的。
而六龙教……
在某种意义上，恐怕就是真正的宗教。
而且在宗教团体中，属于“组织结构相当有活力”的那种。
“他们给了你许诺，就算你为六龙教战死了，你最终会获得的利益，必定比‘为自己而死’更大。而他们用技术手段让你切实相信了，可又不需要真的拿出证据来证明。”尤基摩挲自己的下巴，“嘶……”
冉城C身体一晃，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徒劳的说道：“那些证据真的存在，很有说服力……只是我没有权限去记住……”
“可那真的是你的记忆吗？没有被做过手脚吗？”尤基反问，“而且有多强力？你之前不也相信，六龙教根本不惧武神？哦，你也根本不知道有多强力。你只是相信‘证据很强力’……”
冉城C终于承受不住，痛哭流涕。
尤基颇为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主动退出登陆了。
退出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询问引哲维，她知不知道科研骑士团有研究“宗教学”的——好像旧时代是有这么一个学科来着。
引哲维啧啧称奇：“你要是遇上的是别人，那还真不一定有相关资料。遇上我们你可太走运了。”
现在，根本没有研究宗教学的人。
毕竟现在名义上是不存在宗教的。
而宗教学的研究，也并入了“暴徒史/侠义史”以及“武祖系统”的研究，从属于“人类学”的一部分。
而在分类上，人类学这种研究领域极为广泛的学科，基本都归属于加拉帕戈斯圣殿、奥斯陆圣殿管理之下。
——反正文化也快磨灭了，旧时代人类学的研究对象，这个时代直接没了大多数。
这群跑路的前学徒，临走前也在自己合法权限之内，尽可能的下载了以后用得到的资料。至少是他们觉得自己用得到的资料。
某种意义上，尤基还真是很走运。
这些前学徒还真拿得出一点点参考资料。
引哲维好奇道：“你研究这个干什么？在圣殿内部，相关领域都是绝对的冷门，基本分不到经费，琢磨这个的，都是那些受封无望、只能做点‘不需要经费的研究’的老家伙了。那些老学徒唯一的执念就是受封，也不在乎有没有经费、能不能招到学徒了。受封之后跳到相关领域，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最理想的出路了。”
引哲维也不好意思说，说这艘船上提桶跑路的前学徒，倒有六分之一动过相关的心思。
不过平时实在是太忙，所以这些学徒也就下载了相关的学习资料，却还没来得及看。
可能有些人看完了绪论吧。
尤基说道：“我怀疑这些人就是我曾在师门中听过的‘宗教信徒’，所以想要稍微了解一下历史上的‘宗教信徒’是什么样子。”
尤基倒是零零散散从向山那里听过一些对宗教的总结，不过不成体系，并且多是贬斥或嘲笑。只不过，按照向山所教授的“逻辑”来推算的话，一个事物若是存在，那么必然有支撑它存在的客观条件，这才使得它可以存在。这种“特殊的社会意识形态”能够在遥远过去笼罩大地，应该不是单纯靠一个“第一个骗子遇到一群傻子”就行。
师父的那种态度，或许是与他生活过的时代有关。
但六龙教，可能是师父当初被人打死之后，重新发展出来的。
重回回收站小镇的经历告诉尤基，他必须得去了解这个世界。
很快，前学徒们送来了他们能够下载到的资料。
尤基首先钻进去，研究了半天，琢磨完了文字版的目录。
怎么说呢……
这些资料中的大多数，几乎都是针对旧时代末尾，是那个时代宗教所展现的面貌。
尤基觉得，这肯定不是自己想要的目标。
二百多年之前的旧世尾声，与自己所处的这个新时代，社会基础截然不同，一般个体的想法也是天差地别，很难作为参考的条件。
就连师父那种骄傲到极点的家伙，都承认“旧世末尾的侠义之道已然不符合庇护者横压当世的时代”。几年之前他还很排斥武神的时候，也基本认可第四武神对侠义之道做出的修改。
并且还觉得，第四武神的想法也只是更符合第四武神那个时代，侠义之道还得再改。
用描述那个时代宗教信徒的资料，去揣度这个时代的六龙教，实属刻舟求剑了。
于是，他开始翻找那些更加古老的内容，研究对象是更加古老的时代。
“早期宗教……社会变化……嗯，看看这本……”
注释的作者名为“景宏图”，成书时间是二十世纪最后一年。
“出版商邀约？什么意思？因为千禧年在即，所以完成了这本书？”尤基翻了翻序言，“咦？旧时代的纪年，居然是以‘一位宗教领袖的出生’为原点？哇哦，这可真是太疯狂了。师父他老人家要是生活在那种时代，怕不是会发疯？等会，现在的纪年是以什么为基准来着？”
尤基回忆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师父时的对话。
以及后续对年代的记忆。
“好像是……师父他老人家被万机之父偷袭、被打个半死的那一年来着？”
尤基双手抱在胸前，歪着头思考片刻。
——性质其实也蛮接近的吧？
“算了，这都是小问题。”
为了避免被逐出师门，尤基决定绕开这个话题。
“嗯……嗯……宗教的来源，一说是‘约定’，继而成为‘律法’；一说则是‘对超自然事物之畏怖、不安等感情’……人类由于这种情感，而对超自然的事物产生了感情，继而有了对这些超自然事物的文化活动……”
“这两种源头或许是并存的？嗯……这位作者认为，那个时候的世界性宗教，必然存在‘弱者抱团’与‘底层互助’的阶段……他们彼此为约，并且需要虚构一个超自然存在，作为强有力的第三方，对约定进行监督……”
第十六章 宗教的故事
人类在面对未知之物的时候，都会感觉到“恐惧”。这种“超出自己意识理解”的状态，其实意味着“危险”。
如果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悬而未决，如果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保证自己明天不会失去呼吸，如果存在一种事物可以让自己接下来的狩猎血本无归……
刚刚获得思考能力的人类，便开始为这种事所恐惧。
原本用于辨识同类交流信息的脑回路，会在这种驱动之下，尝试着去辨识那些广阔“未知”的“情绪”。
理所当然的，他们不会辨识成功。这本质上只是一种基因层面的bug而已。
但是，正如同人类会用想象补全视觉的不足一样，他们会想象出一个原本不存在的、像人一样思考的超自然存在，来解释这一切，来对他们做出虚无缥缈的保证，以让他们安心。
人类便想象出了“神”。
然后，正如同人与人之间会有“约定”一般，人类会尝试与“神”定下“约定”。人按照“约定”的那样生活，为神献上祭礼，而神也按照“约定”，为人类解除未知的恐惧。
这里面也少不了四氢大麻酚一类物质的作用。
天然致幻剂的烟气升腾，与人类的想象力汇成一团。诸神在其中诞生。
尤基结合自己修习内功时顺带学习的认知科学知识，以及向山随口的教诲，理解那本书的内容。这本成书于1999的作品，到底受到一些时代限制。那个时代，人类尚未完成人类基因组计划，光遗传尚未诞生，大脑对于人类来说相当于只撬开一角的黑箱，演化心理学刚刚萌芽，许多后世学者轻易接受的概念，对于这本书的写作者来说尚属于“未知”。
可结合一些后续的发现，却可以更好的理解这本书的内容。
“也就是说，原始的宗教，是人类为了解释这个世界而诞生的么……”
尤基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这应该不是六龙教。
自从二十一世纪开始，“科学”就成为了唯一具备伟力的巫术。
科学所阐释的世界，或许不一定是最能让人接受的，但一定是最有力量的。
人类已经不需要其他手段，来解释世界了。
况且这些六龙教信徒也没有表露出什么特别诡异的世界观。他们认知中的世界，依旧是科学的。
不论是师父强读六龙教信徒记忆得到的情报，还是自己交流得到的情报，都是这样表示的。
尤基继续翻阅下去。
“原始宗教的另一个特征，是符合人类最直观、最本能的价值观……嗯，原来如此……”
原始的宗教，往往是一个部落信仰一个神。这个“神”，便是部落规模的保证。原始的人类想象出了这样的超自然存在，来为彼此之间的约定做出保证，人们便愿意相信，部落身边的人是“自己”这一边的。
而在原始时代，一个部落的人，通常又天然具备血缘上的联系。
“亲相爱”是一切的基础。“仁爱”便首先是有血缘关系之间的亲人相爱，然后才能推广到别人那边。由于群居动物的本能，人会天然爱着自己的血亲。
而书中作为例子的那个宗教也是如此。
由于这本书是“于千禧年之际，应书商邀约”才写的，所以主要也是以纪年原点的那位宗教领袖为基础桉例来分析的。
那位宗教领袖之前，他所信仰的教派就是如此。那个教派最开始，是“一个游牧部落的保护神”，以“万军之主”为代表的军事文化也渗透在这位神最原始的信仰之中。
而作为“部落的保护神”，这位神的信仰，所推崇的就是“部落成员之间的爱”。
“爱”，一群由血缘纽带、家庭关系维系在一起的人的爱，就是这个信仰的基础。
那位神是“忌邪的神”——“嫉妒邪恶的神”。虽然破坏爱的“嫉妒”是这个信仰之内的罪，但神的嫉妒却不一样。神像丈夫爱着妻子那样，带有独占欲的爱着信众。信众去信仰别的事物，即“邪恶”，他便会“嫉妒”。
而这一信仰还天然提倡“爱邻人”——因为对于游牧部落来说，“邻人”乃是关系稍微远一点的家人、亲人。
这支以“希伯来”为名的游牧部落，即使到了后来的文明时代，居住在城市，也坚定的要与同族居住在一个社区，只与同族做“邻人”。
这种类似于“宗族”的家族爱，便是如此根深蒂固。
这种信仰，是坚定的“不传外邦”。对于这一支族裔而言，这份信仰是他们独有的精神财富，是他们私有的瑰宝，不能赠给外人。
虽然有一些没有希伯来血脉的人也为这种“爱”的教义所吸引，但是却不能真正融入。
一直到那位“作为纪年原点”的宗教领袖出现。
这里，这本书的作者写道：“关于耶稣基督，学界历来众说纷纭。刨除那些荒诞不经、带有超自然色彩的观点，学界主要可以分为两派。一派认为，公元一世纪确实有一位先知，进行了宗教改革。而另一派则认为，这是公元一世纪开始，几百年集体创作中汇聚出的一个虚拟形象，耶稣基督并不存在，他本质上应该是一群一世纪神学家的几何体。这里，为了降低理解成本，我们姑且假定，公元一世纪确实存在这样一位先知……”
这位先知重新定义了教义。
他为“邻人”做出了额外的注释。当一名信众问他，“什么是邻人”的时候，他回答道“有一个人从耶路撒冷下耶利哥去，落在强盗手中。他们剥去他的衣裳，把他打个半死，就丢下他走了。偶然有一个祭司从这条路下来，看见他就从那边过去了。又有一个利未人来到这地方，看见他，也照样从那边过去了。惟有一个撒玛利亚人行路来到那里，看见他就动了慈心，上前用油和酒倒在他的伤处，包裹好了，扶他骑上自己的牲口，带到店里去照应他。第二天拿出二钱银子来，交给店主，说：‘你且照应他；此外所费用的，我回来必还你。’你想，这三个人哪一个是落在强盗手中的邻舍呢？”
信众说：“是怜悯他的。”
那位宗教领袖便说：“你去照样行吧。”
在这一句注释之下，“邻人”是一种宗教色彩的隐喻。它不再意味着“空间上住得近的人”，而是“会对你产生同情心的人”。
邻舍概念恰是超越“圈子”的远人之爱。撒玛利亚人被犹太人认为是血统污染的不洁群体，他们彼此互相歧视。
毫无疑问，他扭曲了教义，用自己的意志，替代了千年的传统。
所谓“我注六经，六经注我”不外如是。
在宗教的信仰之内，这位领袖应验了古老的预言，更新了最初的古代先知与神的契约，重新革新了信仰。从此，“不传外邦”的规定也被打破。
而最初信仰这位神的游牧民族后裔，也因此憎恨这位宗教领袖。在他们的视野之中，这位宗教领袖是打碎他们瑰宝、将自己家族财产赠予外人的背叛者。
因此，作为被罗马帝国统治的民族，他们向帝国举报，说这位宗教领袖自称“犹太人的王”，要带领自己的民族造反。
罗马人的总督对这位领袖并无恶感，甚至给予了这位领袖公正的机会。
但这位宗教领袖或许是对同族失望，或许也有着“流血自我始”的念头。
这便是那个着名宗教故事的去神秘化版本。
而在那之后，这位宗教领袖所改良的信仰，成为了帝国底层平民抱团的依据。
无所依靠的人按照这种信仰，组织起彼此的力量。
就算帝国一度对这些来自底层的教众挥刀，甚至用上了极度残忍的刑罚，也没有吓住那些底层。
因为帝国的统治……
已经足够残暴了。
第十七章 复杂的历史
尽管后世会有很多人觉得罗马帝国伟大而富庶。实际倒也不能算错。
但能分享这份富庶的，始终只有占少数的“公民”。
最初的基督徒来自什么样的人呢？
罗马最贫贱的人。
居住在城市里的、各行各业破产的自由民，或者刚刚被释的奴隶。来自各个大庄园的奴隶、田野间日益陷入债务奴役的小农。
对所有这些人说来，绝对不存在任何共同的求得解放的道路。对所有这些人说来，天堂已经一去不复返；破产的自由人的天堂是他们先人曾在其中作自由公民的过去那种既是城市、又是国家的城邦；战俘奴隶的天堂是被俘和成为奴隶以前的自由时代；小农的天堂是已经被消灭的氏族制度和土地公有制。
于是，在当时的情况下，出路只能是在宗教领域内。
神学家于苦闷的现世之中，打开了一条通往梦的缝隙。
另一个世界打开了。肉体死后灵魂继续存在，就渐渐成为罗马世界各地公认的信条。死后的灵魂将为其生前的行为受到某种报偿或惩罚这一信念，也越来越为大家所接受。但报偿是相当靠不住的；古代世界具有强烈的自发唯物主义，它把人世生活看得比冥土生活宝贵得多；希腊人把死后的永生还看成是一种不幸。
“死后的结算”相对于原始的“公正世界”来说，简直就是压倒性的强大。在精神领域，它有着核武器一般的划时代意义——通俗来讲，它就是精神原子弹。
“死亡”不再单纯，也不再是终点。于是，人类终于可以稍微战胜一点点对死的恐惧，稍微获得一点点畏惧。
这种无法被人力证明或者证伪的机制，成为了“公正”的补丁。
在想象的世界之中，可靠的第三方监督者出现了。
于是，在尘世中的人们——那些一无所有的人们，找到了他们可以爱的对象，也获得了别人的爱。
神为这份爱作保。
“爱邻人”的教义，“怜悯者为邻人”的注释，将一无所有的人们团结了起来。
而对于崇拜万神的帝国人来说，信仰一神的教派，等价于“无神论”。这是一种罪过。
帝国的恶意，却并未摧毁底层人民彼此的爱护。
……
——爱？
——爱？
尤基由衷地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书本。
什么是“爱”？他真的认识这个字眼吗？
六龙教可能是依靠“爱”来团结在一起的吗？
那些六龙教教徒……真的爱着彼此……爱着彼此……
尤基忽然又想起了博尔术。博尔术很痛苦，因为他知道来自绿林的爱是真心的。技术的力量也在他意识中植入了对绿林同胞的爱，根深蒂固。
某种意义上，绿林也是依靠“爱”而凝聚在一起的。
可“爱”不应该是……
——冷静，冷静……
尤基如此告戒自己
“爱不是答桉”——这是向山曾反复对他说过的话。在博尔术死后，向山曾专门教育过尤基。
“人不能缺少爱，但是爱不可能成为拯救世界的东西。”向山将一块博尔术外装甲的残片，放到胡医生诊所里那个陌生女孩的枕头边时，是这么对尤基说的。
爱是手段的一部分，却不能是全部的手段。
爱应当被包含在目的之中，却不能是全部的目的。
爱……
“爱不是答桉，但是六龙教选择了爱作为根基，因此它呈现出了‘宗教’的特点吗？”
尤基觉得，自己的这个猜测颇为荒诞不经。
他很怀疑。就他一路走来所见，六龙教都是那样的……恶毒？
不，或许是因为，“爱”这种东西，具有排外性吧。
尤基翻阅到下一章节。在欧亚大陆西侧，那个宗教萌芽的时候、在它与帝国纠缠的时候，欧亚大陆东侧，同样有一支教派诞生。尽管在未来千年之后，这两支教门会发展成为截然不同的东西。但是，在萌芽的初期，它们却展现出了令人惊异的共通性。这支教派在巴蜀传播，以“生死”为核心，用“对死亡的恐惧”以及“美好的愿景”为共同的话题，调和治下不同群体的矛盾。它在组织形式与日常活动之中，展现出了与西方教门极为相似的特性。而在共和国时代，东方人也一度给予了这支早期教派很高的评价。
这名作者明显更喜欢寻找不同文明之间的“共性”，再来根据“共性”去探讨“个性”诞生的理由。
这本书的写作者认为，或许这种组织形式，就是那个时代的人所能给出的最好答桉，或许也是最适合的。
南亚次大陆的世界性宗教萌发得要更早一些。在这之前的六七百年，最初的觉悟者就已经针对生而不平等的世界，阐释了“众生平等”的思想。
尤基快速检阅。他其实并不关心宗教具体的内容。他只是想要找一个模板，可以帮助他认识六龙教的模板。
但是，他很快就再一次陷入了不解之中。
只不过是翻过了一个章节而已，这些早期教派就纷纷改变了自己的样子。
东方的教派几乎是没有挣扎就完成了自己的屈服，过程算得上丝滑。而它进入上层社会之后，过去的教义与组织结构就被迅速抛弃，不再被任何人讨论，甚至被冠以“妖”与“鬼”的蔑称。“谈玄”仿佛成为了最贴合教义的事情
而定义旧纪元原点的那一支教派，则成为了帝国的一部分。神学家们最关心的问题，一度是“那位作为纪年原点的领袖”与“神”的关系的定义。他们愿意用几百年的时间讨论这个问题妈耶愿意为此而分裂。
明明那位先知为“邻人”做出了注释，使得人可以尝试爱远处之人，但是后来的人们却在尝试封闭先知打开的门，重新限制定义的范围。
他们后来对待与他们自身不一样的人时，也未见“怜悯”。
——无法理解。
尤基如此想到。
他开始觉得，自己或许无法从过去的研究找到六龙教的模板了。
难道六龙教会诞生于拯救世界一类的愿望吗？这怎么可能？实在是太过荒诞了。
遥远过去的宗教吗，需要多少年的时间才能扭转自己的立场呢？
而六龙教的存在时间呢？
尤基摇摇头。
种种念头纷至沓来。面对这万千思绪，少年一时之间竟理不出头绪。他的大脑也不知道应该优先处理那个部分。
这种“头大”的感觉之下，尤基不耐烦的翻到了最后，想要看看最后这个作者会写出什么样的总结。
稍微有些出人意料的是，作者首先承认，自己在这个领域其实还很无知。尽管宗教是人类诞生之后才诞生的事物，但是它也一样非常复杂。人类发展至今，却越来越认不清自己的样子。
“宗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话题。
“……在非洲军阀国家还在捕猎黑奴的时候，就有耶稣会的修士在非洲地区以游击战的形式解救奴隶……但也必须注意到，这些奴隶将会被卖往信仰上帝的国家……同时我们还需要注意到，耶稣会恰恰是……极为保守的一支势力……但从他们的行为……我因此而愿意相信‘如果耶稣活着，他会是一个游击队员’的宣言……”
“……声名‘因信称义’、主张‘任何人都有解释经文之权’的教派，依照现代人的眼光来看，或许更加进步……但是‘开尔文宗势力范围内，一名天主教神父与起义农民站在一起’这类事件……如何从阶级史观进行解读，是一个很值得我们探讨的话题……”
“……任何宗教都是由宗教徒、宗教组织和宗教思想组成的社会实体，是人类社会的精神系统的一支……它既反映着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给人带来的苦难，也寄托着宗教徒对于现实苦难的抗议和哀叹以及对于理想生活的希望和追求。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宗教对于社会的进步产生过促进或者阻碍的不同作用……”
“每一个宗教或多或少都存在这样的组成成分：在富丽堂皇的宗教场所里探讨形而上思想的经学家，在荒野、深山修炼的苦修隐士，扎根于普罗大众、与迷信行为有极深渊源的民俗信仰，运营宗教场所的神职人员……片面的方式笼统地看待宗教，并不能加深我们对我们人类自己的认识……”
尤基一头撞在潜艇的内壁之上。
不远处，引哲维看着觉得好笑，问道：“你在干什么？”
“我只是觉得，就连生活在过去的人，都对过去的宗教如此……如此……‘感到未知’……”尤基脑袋贴在墙上，转过头：“宗教这个话题就太过复杂了。想着靠‘理解宗教’来分析六龙教，或许根本上就是一个错误。”
引哲维双眼亮起：“哦哦哦，这样啊……你有什么想法，也可以拿出来，我们大家一起来讨论讨论。你知道的，我们好歹也算是科研骑士。这方面勉强也能算专业呢。”
第十八章 现存宗教？
在松松“又开小会、又开小会”的都囔声中，引哲维再次点了几名前学徒，去开小会。
除了与引哲维私下交情最好的松松之外，尤基只跟赵正锌比较熟。其他的几名学徒，也只是知道名字的程度。
在坐下来之前，松松就万分警惕：“上次，是我自己说了蠢话，所以写会议纪要我认了啊。但是呢，不能次次都找我。”
引哲维为了门派的和谐，没有把那些对尤基不友好的消息转达给尤基——那些都是用私下的聊天频道完成的，也没有给转给尤基。赵正锌还是开口让他们去写会议纪要了。
虽然不能放在明面上，但这就是一种“处罚”。
尤基当时大概是没想到，不过事后也该回过味了。
毕竟，当着他的面用私聊，然后还不敢把那些记录给他看。这就足以说明小R与松松当时有可能说过什么了。
但是，也就这样了吧。
在尤基看来，这种事其实很寻常。
当初在松鹰城的时候，有几个险险被赵老爷冤杀的平民，在被侠客解救下来之后，第一反应却是拉住侠客大喊“我抓住侠客了，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
这件事情给了松岛宏等铁块流道场的武师们极大震撼。但对于单杀王这样的老江湖来说，这又司空见惯了。
就连单杀王前辈都全大家看开一点。
尤基自然是有这种心理准备的。当侠客，就不能死盯着这种事不放。况且于情于理，这些科研骑士学徒都救了他一命。他是受惠的那一方。
当然，这也是要区分场合的。
对于尤基来说，这些学徒虽然有一定的武力值，口头上说要“反抗”，但心态却与一般人无异。在他的定义里，这些人是“民众”。
民众屈从于恐惧而暂时的倒向庇护者，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
真正不可原谅的，是立下互助的约定之后产生的背叛。
而对尤基来说，当引哲维让自己协助皮可西派防备六龙教的那个时间点开始，“屈服”才是不可原谅的事情。在这个时间点之后，“屈服”才是一种需要以生命来修正的错误。
而松松自然也不愿意接下更多的会议纪要工作。
不然的话……
她真就白跑了。
引哲维笑了笑：“好说好说，抽签还是轮流？”
接下来又是一阵抱怨。
赵正锌则直接开口问道：“这次，什么主题？”·
“还是六龙教的事情啦，六龙教……”引哲维指了指尤基：“尤基研究了一下关于旧时代宗教的特征，想要从里面寻找提炼出六龙教有可能的形象……怎么说呢，不是很成功。正好，我们也需要讨论一下这个话题——为了我们的未来。”
引哲维到底还是学会了如何“扯虎皮”。她的语气太过兴奋，任何人都听得出来，这家伙很有可能只是觉得这件事很有趣。
赵正锌道：“我也不懂。”然后就打算转身离开。
“喂，别啊别啊。”引哲维叫道，“我可是知道的啊，在这里的各位其实都是动过跳领域去研究历史与人类学来讨个受封的心思。至少你们都看了一些书，对这个问题有一些认识对不对？在这个问题上你们就是专家啊！”
人类学与历史学现在是极度不受重视的学科。万机之父极度鄙弃这些学科的研究对象。而这个态度一出，经费就怎么也不可能到相关领域学者的手里。他们最多另一份保底的经费，或者拿一点自由行动的基本权益。
因此，最近几十年有名的历史/人类学研究，基本就来自成名的科研骑士的兴趣。
但“自由行动”这个权益，对于“老延毕”这个群体来说，也很诱人了。
可以自己筹集资源完成自己过去没有完成的项目、了却执念……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棒的吗？
这一船的科研骑士学徒，基本都动过类似的心思。
而这些人是曾经付诸实践的。
并且还实践得有点成果。
尤基再一次对这些学徒刮目相看。尤其是赵正锌。看起来当日他能说出一堆清醒的话，并非偶然。
尤基站了起来，将自己的一些思考说了，并对着围成一团前学徒们拱拱手：“小弟我对这些东西完全不懂。说得不好的地方，各位可以直接说出来。”
赵正锌挠了挠头：“怎么说呢，其实在得知六龙教出身科研骑士团之后，我对‘六龙教’是宗教这个事情，就不是很意外了……”
引哲维惊到：“这还有联系？”
“你们还记不记得啊……”赵正锌道：“科研骑士团的别名，是‘约格莫夫教团’（moth）啊。”
引哲维惊到：“这还有关系？”
“不然呢？难道我们还是万机之父陛下下的订单吗？”赵正锌无比烦闷：“虽然名义上这个世界早就没有宗教了，但是实际上还存在两个宗教团体吧？侠客以及骑士团。”
“侠客也算宗教团体？”尤基很是惊异。
“我觉得侠客很崇拜武神，还有武神推崇过的远古亡魂……”赵正锌都囔，“然后呢，既然六龙教也是从教团里出来的……他们可能只是找了一个新的神来供着而已。”
“新的神？值得他们背叛万机之父的神？”
“谁知道呢？兴许是个武祖的什么负面化身。这种剧情，小说里经常出现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尤基大声说道。
“反正这个时代有资格当神的，基本都可以在武祖跟陛下的朋友圈里找到。”赵正锌冷笑道：“差不多也就这样吧。”
尤基依旧不依不饶：“我说啊，赵老兄你对侠客还是有什么奇怪的理解吧？你是不是还在惦记过去发生的那些不幸啊。”
“不，真心实意。”赵正锌反问道：“什么是宗教？”
“这……信仰同一套经典、有完整的神职人员系统、有忠于它的信徒……大概？”尤基道，“可我抵抗心是发自内心的。”
“人类内心？什么玩意？”赵正锌摇头：“一名专职的神职人员，住在宗教场所之内，带领信众完成宗教仪式，管理好宗教组织，组织好周边信教团体……这么一个人，毫无疑问是宗教信徒了，对吧？跟着这个神职人员一起完成宗教科仪的有无数善男信女，那些都是基本信徒，也是教派生存的衣食父母。那么，还有一个人，他没有加入正式的教会组织，住在家里，在家里供奉神的偶像或符号，恪守宗教的戒律，自己在家进行宗教的礼拜，甚至还自发宣传这一门宗教——只是，他从来不去教会组织，不同其他信众一起参加集体的宗教活动。他有自己的正式职业，不需要信众供养，只是自己一个人信仰宗教。那么，他是宗教信徒吗？”
“毫无疑问是啊。”尤基说道。
“那不就结了。”赵正锌说道，“科研骑士团可以看做第一种，侠客可以看做第二种，就这样啦。啊，当然当然，也有人觉得，宗教是一种有组织的群体的信仰，而且是伴随有一定的崇拜行为的信仰。所以，只是单纯强调‘理性觉悟’就不可能是宗教——啊，你们确实是崇拜武神的对吧？”
赵正锌张开双手：“他们就是这个时代的正常人，做的是这个时代的正常事情。只不过这个时代疯了，所以他们才是疯的。也有可能，疯的其实是我们。”
——啊，不行，这个人真的好难交流……
尤基一巴掌拍自己额头上。
他很是恼火的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就算这个神奇的组织结构，在今天都不算过时吧……六龙教的神，能够从万机之父陛下那里抢到信仰，大概就是因为它有特殊之处……它肯定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所以才在这个时代显得有些特异……”
赵正锌叹了口气：“我们这些人，可能跟一群六龙教成员朝夕相处了很多年，但是我们从来没觉得有什么地方很特异。兴许六龙教的本质，在这边没那么显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