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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镶黄旗     国潮1980txt下载     国潮198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五章 艺术眼光

    晚上九点半,京城饭店大堂的咖啡厅里。

    喝着咖啡在聊天的皮尔·卡顿和宋华桂也在谈及他们今天的所见所闻。

    “宋,你觉得今天来的那几个年轻人怎么样?”

    宋怀佳认真的想了想,才给予回答。

    “那两个留下的姑娘身高是够了,比过去来的那些一米六几的姑娘要好多了。但体重、三围,到腿长、背阔等等,显然还距离真正的模特要求甚远。关键还是没自信,还有日常养成的不良形体习惯。我恐怕得要花大力气说服她们留下来参加训练,克服形体上的毛病。距离表演时间不足三个月了,我觉得她们两个最后要达到您期待的标准,会比较艰难……”

    皮尔·卡顿对此没有明确表态。

    他笑了笑,又换了下一个问题。

    “那你对我给你找的助手还满意吗?我觉得你或许可以把类似于这样的问题交给他去处理。你认为怎么样?”

    宋怀桂有点错愕,似乎很意外皮尔·卡顿对宁卫民的看重。

    “您是说那个叫宁卫民的年轻人?他似乎对时装行业的理解很深,很有独特的见地。这倒是让我出乎意外,他也挺有口才,是那种能够影响旁人的人。只是,我还不太了解他,所以我目前还不能真的放心……”

    皮尔·卡顿抖了抖自己的咖啡勺,清脆的声响打断了宋怀桂的话。

    “宋,作为一个企业的管理者,应该把一些不算重要的工作让下属分担,否则自己是要累坏的。坦白说,过去让你兼顾太多的事,是没有办法,我其实一直都希望能让你能轻松些。你最近显得很疲劳,我真的很担心你的健康。”

    宋华桂微微一笑,脸上流露出些许的感动,但仍然坚持保留自己的意见。

    “谢谢您,感谢您的好意。可是,信任总是需要过程的,不是吗?我一直认为只有充分的了解,才能建立起真正的默契。而且模特队怎么能说不重要?那可是影响到……”

    “……影响到演出是否成功。影响到我们后续的步骤能否顺利开展,甚至影响到官方对我们的评价和信任感。是的,我都知道。模特队是重要的一环。”

    皮尔·卡顿把她的话接了过来,先是很认同的点点头。

    而随后,却话锋一转,用略显严肃的语气提醒她。

    “可问题是,并不是所有重要的事情,都是一样的重要。也不是所有重要事情,都必须要我们亲手去做。我们要学会选择精力的投入方向,也要学会适度信任和放手。”

    “我希望宁把你从琐碎的杂务中解救出来,希望你可以把精力放在更高的交际层面上。这是我们当前迫切的需要,也是必须的变化,你必须适应的变化。你总不能穿着高档礼服去出席酒会,还要匆匆赶到训练场地和模特们谈心?你再能干,时间也和别人是一样的,这不合理。”

    “宋,其实我很能理解你的顾虑。在你的国家,这里的人都习惯用很谨慎的方式做事,人们不太容易相信别人。总是喜欢亲力亲为,担心别人会把自己事情搞坏。我得说,慎重当然是很好的美德。可许多时候也会过度。”

    “你知道我相信什么吗?我相信自己的感觉,相信机遇与缘分,我相信天赋难得,更相信善意能换得善意,好心能换得感恩。”

    “为什么会如此?我可以告诉你,因为当年我从意大利来到巴黎,走投无路在酒馆喝闷酒时,就是一位被我身上的衣服吸引的伯爵夫人,把我介绍到帕坎女式时装店工作的。而两年之后,迪奥先生仅仅见了我一次,跟我谈了半个小时,就允许我做他的第一助手。”

    “是他们,因为欣赏我的才华给了我机会,从而改变了我的人生。所以我心怀感激,也一直效仿他们,尽可能的给其他有才华的人提供机会和帮助。”

    “而事实证明,我给别人机会就是给我自己机会。否则,我就不会找到伊莎贝尔和佩特拉这两位超级模特。我也不会有玛丽丝和布里斯两个称职的经理人。当然,我就更不会有你这么出色的合作伙伴了。”

    “现在,我又遇见宁了,他无疑也是个很有才华的人。而且我能从他眼中,看到如同当年的我,对成功的渴望。所以我有理由相信,这次同样,也为你找到一个非常优秀的下属。或许是有点迷信,但我认为,这一切就是命中注定的。”

    皮尔·卡顿的话很发人深省。

    宋怀桂不禁沉默了,若有所思的思考了起来。

    最后不知,她到底是被皮尔·卡顿言语中流露的情感所感染。

    还是选择尊重皮尔·卡顿的地位和权威。

    她终于面带微笑,改变了初衷。

    “既然您这么看好他,那我也愿意相信他。毕竟您的岁数比我年长,我相信您的人生经验,您肯定比我更会看人。”

    这话真是恰到好处,既恭维了对方,也顺带给了自己台阶下。

    因此,皮尔·卡顿也不免露出了宽慰表情,由衷赞许。

    “跟你聊天永远都是愉快的。宋,你真是最会说话的助手。”

    只是他也并非全盘接受这样的恭维。

    出于职业特性,他特意地强调。

    “不过,宋,你要明白,其实这并不是什么人生经验,而是艺术家的敏感直觉。”

    “有些人和事物总是有着独到的魅力的,却又被平凡的环境所掩盖着。要想发现这些被尘土掩埋的珍宝,人生经验可不起作用,那需要艺术的眼光。”

    “就像你亲手画的那些画一样。你绘画的根本目的,不就是把人们所忽视的美凝练出来,让他们看到吗?而这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吗?当然不,只有艺术家才能做的到。”

    “同样的,就像我所设计的服装一样。我为生活而创造它们,而这种生活并不存在——那代表的是明天的世界。”

    老头儿的坚持和流露出的自傲,不免让宋华桂为之莞尔。

    但她没想到屁皮尔·卡顿,居然在这方面出奇的自信,竟然无比固执的再次重申。

    “你不信我的话?不如我们打个赌怎么样?今天来的那两个姑娘,你不是很看好对吗?可我打赌,她们一定会是模特队里表现最出色的。

    “我们过去虽然已经选了很多模特,都很漂亮,但从没有一个真正让我感到触动的。直到今天,我竟然一下子看到了两个。”

    “坦白说,我想象里的东方模特正是今天这两个姑娘那样,美丽而不自知。”

    宋怀佳听了,不免再次为皮尔·卡顿的独特观念而惊诧,更为他很少表示的高评价震动。

    忍不住认真开始揣测起两个姑娘身上到底有何特异之处了。

    看到宋华桂如此的反应,皮尔·卡顿似乎颇为得意。

    他脸上偷偷展现出与年龄不符的调皮笑容。

    又用咖啡勺搅了一搅,然后轻轻端起了他的咖啡杯。

第一百六十六章 酸奶会议

    平平淡淡总是真。

    能于普通的人和事中发现非凡之美,正如能在普通咖啡中喝出人生真味。

    只有杰出的大师才做得到。

    但即使是睿智如此,内心世界敏感又丰富的皮尔·卡顿,也绝对不会想到。

    他居然会在这个年代的京城,真的找到了一个得其商业理念真传的“弟子”。

    在用善意换取人心,提前投资人情方面。

    宁卫民就如同他的复制品一样,一点儿也不比他本人逊色。

    有关这一点,只要来看看宁卫民在模特队里是怎么为人处世的,就能明白了。

    …………

    1981年6月26日是个特别的日子。

    因为从这天开始,宁卫民的生活规律中又增添了另一项重大内容。

    那就是每天晚上六点到九点,他都会去鼓楼的二层。

    和张士慧、曲笑,以及那个同一天来报道的石凯丽在一起,接受教练塔尔多的训练。

    如果不算他们四个新人,鼓楼的模特队总共有二十四个老队员。

    尤其像宫海滨、耿平、龚立强、吴国庆、尚晓梅、刘艳秋、祝蓓、孙婷、刘鹤、张亚凤、陈丽云这些人。

    他们甚至已经参加过三月份皮尔·卡顿在民族宫首秀,都是上过台,经过实战的“老将”了。

    于是自然的,四个刚加入进来的新人,训练内容肯定会和老队员有所区别。

    并且他们也会因为彼此处境相似,成为相对亲密的伙伴。

    当然,他们同样会很快发现,专业的模特训练看似简单、好玩,可实际上真是个苦差事。

    像每天开始,他们几个围作一圈,先得由教练塔尔多来纠正他们四个人形体不正的问题。

    宁卫民和张士慧还好一点,可是曲笑和石凯丽两个姑娘,这方面情况却特别严重。

    这并不奇怪,所有进入模特队的姑娘几乎都是这样的情况。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年头的国内审美,高个儿姑娘可不吃香。

    在一般人的眼里,这些被选中的姑娘都如同长脖儿鹿,跟天鹅可扯不上关系。

    身高太高,腿太长,脖子长,脑袋小,一点不好看。

    而且由于过去营养跟不上,往往姑娘们在青春期发育的时候,还格外消瘦,该鼓的地方不鼓。

    她们大多数人便会因为自卑而掩藏身高,养成假性驼背的毛病。

    所以纠正形体,对姑娘们来说,这可不是简单的学会挺胸抬头的问题。

    还包括怎样树立自信心,克服传统观念带来的羞涩感。

    做到敢于当众展示自己的身体曲线才算合格。

    其后才是他们几个和老队员们在一起做步伐训练。

    模特步就是俗称的猫步。

    这种步法是和人们日常行走方式差距太大了。

    音乐声中,既要有节奏,又要非常平稳,还要非常轻松,又要飘逸,又要落落大方。

    对平衡感和节奏感要求非常高,一点不容易。

    尤其是女模特步态的技术性,当然是最难的。

    身体不但要挺起来,还要感觉有一种向上拉动的力作用在身上,但不能发硬。

    脖子要直,头部要正,但不能僵。

    下巴要平,肩要自然下垂,双手要自然,忌挺腹撅臀,要挺胸收腹。

    迈步时,出胯带动大腿,然后提膝,走出直线。

    摆臂要自然,两臂自然伸直,前后交替摆动。

    台步要做到挺而不僵,柔而不懈。

    关键是还要专门做关于高跟鞋的训练。

    那可是差不多大约八公分左右的高度。

    当年的女孩子们多数是没有这样的体验。

    要穿上这样高度的高跟鞋,完成左右腿飘逸的重心转换,绝对是一种挑战。

    而对于男模特来说,虽然要求简单一点。

    在形体和步态上,主要是纠正肩膀晃动问题。

    还有内八字或外八字脚的毛病,以及头、肩、胯、腿等部位的协调问题。

    但除此之外,气质和内涵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了。

    要知道东方人的特质就是含蓄和内敛。

    这对女性有利于生成柔美和温婉的气质。

    但对于咱们国家的男性,就是反效果了,很容易造成阳刚不足的问题。

    这就导致男模特许多人尽管是高高大大的形象,可走起来就是没有气场。

    总之,这样的训练就是通过一点点的练,一点点的学,从而改变自身多年养成的习惯,实现麻雀变凤凰。

    那不用说,在这夏日炎炎之际。

    每天在大多普通人已经放松、休息的时候。

    他们几个人非要凑到这里挥汗如雨,硬板着自己学习走路。

    可想而知有多疲劳,多难受,多枯燥。

    尤其入队太晚,见到一屋子已经被磨出形儿的俊男美女,他们几个难免感到压力倍增。

    时间一长,对比着怎么看自己怎么笨拙,怎么差劲,自信心也禁不住考验。

    再加上出来参加训练还得跟瞒着家人和单位,有时候就得跟家里编瞎话,请病假,为了苗条些还要控制饮食。

    这就更会让人觉得,似乎花时间参加这样的辛苦的训练并不值得,他们大可不必受这份罪。

    于是过了没半拉月,别说曲笑和石凯丽两个姑娘有点坚持不住了,就连张士慧也打退堂鼓了。

    事实上,曾经来模特队受训的人数至少有目前留下的人两倍的数目。

    但往往就是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无法坚持,大部分的人选择放弃,退出了。

    而私下里已经得到了宋怀桂专门嘱托的宁卫民,自然不能允许这种事儿发生啊。

    当他发现两个姑娘开始出现缺席情况的时候,着急了。

    便选了一天几个人都来参训的时候,赶紧借请客吃酸奶为借口,在鼓楼旁边的小卖部,“召开”一下四个人的会议。

    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给几个人做通思想工作。

    “我说,你们仨哎,能不能珍惜一下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啊。这可是外国时尚界的专业人士给咱们做形体培训啊。一般人哪儿有这样的机会?”

    “累是累了点儿,可仅仅三月就能让你们脱胎换骨,彻底和常人拉开距离,今后一辈子受益无穷啊。你们知道自己会变成身边妈呀吗?你们注定要引领时尚潮流,你们会是咱们国家第一代模特中的一员。”

    “如果演出成功,不但有无数的人把你们对当成偶像。甚至你们今后一出门儿,往街当间儿一站,嘿,你们就是焦点……”

第一百六十七章 口红

    可惜对于宁卫民这番言论,明显另外仨人都认为过于夸张。

    张士慧和曲笑还算知道点吃人嘴短的道理,懂得得给宁卫民点面子,只是笑而不语。

    但石凯丽是个不懂人情世故小姑娘。

    而且还是军人的后代,从小敢跟男孩儿打架的丫头,她可不管那个。

    一边嘬麦管儿,一边不屑的反驳。

    “宁哥,我说你也太夸张了。什么引领潮流啊,我觉得选谁也不会选我上台。还焦点呢,我打小就被人笑话长得丑,你不是说我会被人当怪物看吧。说实话,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挑中。我哪儿有那些姐姐们长得好看啊,我原先就是觉着好玩才来看看的,至于现在嘛……”

    对这番泄气的言论,宁卫民当然要严厉镇压,就不能给她说出不想来的机会。

    “我说你个小石猴子,你能不能有点志气?你可是卡顿先生和宋大姐一起选中的,你别自己给自己吃泄力散行不行,那可就辜负他们的期望和看重了。”

    “其实说句实话,咱们四个里头,还就你和曲笑估计能登台。我和士慧才真是给你们做衬托的呢。你们俩呀不仅身体条件好,年龄还小,这就是你们的发展潜力,那叫可塑性强,比什么都重要。”

    “你还丑?你那叫没长开,外加不会打扮,知道不知道?咬咬红纸,木炭描眉,脸上抹个红脸蛋,在你就认为是打扮了,那可不行。你缺的就是得见世面。”

    “我敢说再练俩月,你就完全不一样,绝对风姿万千的大美女一个。美人在骨不在皮,气质和内涵最重要。你要真放弃,你也许弄不好就真成一辈子的假小子了……”

    眼瞅着石凯丽听不懂好赖话。

    不高兴地翻了白眼,甚至气哼哼,就要放下酸奶动拳头,宁卫民再次强调。

    “小石,小石,你听着……我……我不是笑话你,而是说正经的,有事实根据的。”

    “别的不说,据我了解,咱队里其他十六个姑娘,原先来的时候可多一半人没对象。还不都是因为个儿高不好找。可现在呢?”

    “现在晚上散场什么样,你们也看见了,鼓楼外头等着的至少得十个年轻小伙子,个个都穿得人模狗样的,推着自行车等着接人。怎么回事?还不是因为咱们队里这些姑娘,通过形体训练,变得和过去不一样了,漂亮了!”

    “男的也一样,咱队里的耿平就是个东郊的小工人。还有国庆,菜站搬菜的。听说,这俩小子过去没少相亲,统统失败。可如今怎么都交上女朋友了?这就是训练最显著的效果!能让你出类拔萃,让人一眼看过去,就不同凡响。”

    “还有昨天,你们没来。训练结束,咱队里宫海滨最先出了门儿,结果那些等着接咱们队里姑娘的小子,一见一米八五的大帅哥,呼啦一下就躲开了。眼里全是羡慕嫉妒恨啊,甭管他们都是干什么工作的,当时就是通通自卑啊……”

    这下可真把石凯丽和曲笑两个姑娘给逗乐了。

    不过宁卫民接着一句,又把她们惹得脸红了,个个恨不得啐他一口。

    “……你们俩也一样,听我一句吧。好好练练,就是最后没上台,能大变样儿,找个自己满意的对象,也不赖啊。要不嫁不出去,不得让家里急死啊?”

    但话又说回来,这年头,没有女孩子真对自己的婚姻不着急的。

    曲笑和石凯丽羞归羞、臊归臊,可还真是不能说心里不动一动。

    再加上宁卫民还懂得心理学,最会用胡萝卜吊人胃口了,那就更没跑了。

    “我说,你们俩要真能坚持到最后。我送你们俩一人一只口红怎么样?就跟宋大姐用的一样。全京城恐怕只有我能搞到……”

    果不其然,俩姑娘这下真的都动心了。

    因为所有模特队的姑娘们几乎人人羡慕宋怀桂。

    但整个京城都没有售卖口红的地方,唯一称得上化妆品的只是冬天防冻的雪花膏。

    “宁哥,你说真的啊……”

    “哎,是那种外国牌子的吗……”

    宁卫民心里轻舒一口气,赶紧笑着点头,“对啊,绝不开玩笑。要不咱们拉钩?只有你们俩种子选手愿意留下,我练着才有面子。否则你们都走了,那我待着也没意思了……”

    这样的恭维,彻底把事情落实了。

    可没想到,他刚解决好俩姑娘这头,张士慧居然给他拆台来了。

    “哎,卫民,我可有对象啦。要不我就别来了吧?你看咱队里这么多漂亮女孩,万一要让刘炜敬误会我该麻烦了。”

    “你放心,这儿的情况,我保证不给你外传……保证不让米晓冉知道,还不行吗?”

    “那什么……小曲,你也得保密啊……”

    好家伙,宁卫民差点没被他这背后捅刀之举给气歪了鼻子。

    心说你要撤,你也别这时候说啊?这不成心嘛。

    还有最后那两句,什么意思啊?非得把我跟米晓冉牵一块儿去是不是?

    “我说士慧啊,你要目光短浅,愿意走就走吧。咱俩从此之后割袍断义啊。”

    “不是,卫民,你这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这你都不陪着我,以后更要紧的事儿我还能指望你吗?忒不够意思。”

    “关键是我留这儿,又能怎么着啊?你指望不上我。我比你才高一公分,还没你帅呢,我可没信心上台……”

    “哎哟,瞧你这点胆子,那你更得留下啦。你也不想想,能跟俩外国教练溜溜舌头,多好的机会啊。就你那外语,真让你见生人,你敢开口吗?这就是练口语的大好机会。没事儿多跟塔尔多和希琳聊聊,真练好了口语比什么都强,上台不上台搁一边,这事儿有多实惠,你想不明白?”

    好,这下张士慧也没话说了。

    不能不说,这对于共和国初创的时尚行业而言,是很重要的一次谈话。

    因为这次这次“酸奶”会议上,宁卫民用婚姻问题当诱饵,以口红做为奖励。

    才比原有历史上,多造就出了一位超级名模。

第一百六十八章 压马路

    1981年的7月,来自海峡对面的校园歌曲《橄榄树》“流浪”到了京城。

    歌曲里的流浪情怀和伤感的乡愁,都是京城的年轻人从来没有接触过的。

    而伴随着这首校园歌曲风靡一时,琼瑶的言情小说也在内地卷起了一阵风潮。

    在琼瑶的故事模式中,有一套几乎永远不变的定式。

    像女的往往温柔漂亮,男的英俊潇洒。

    他们除了哭哭啼啼的谈恋爱什么都不干。

    女孩子通常出口成章,男孩子总有一个富商爸爸。

    双方会因为贫富悬殊本能的相互敌视,进而在情感上相互折磨。

    但女孩子人穷志不短,男孩子也甘愿为了恋人抛弃万贯家业。

    最终,富商老爸会被他们纯真的爱情打动。

    灰姑娘终于修成正果,得以嫁入豪门。

    由于内地的少男少女们,还从没见过把这种灰姑娘式的童话运用在爱情故事里的套路。

    那么对他们来说,第一次看到琼瑶的作品的体验,无异于发现了一个由浪漫、缠绵、相思和哀愁所构成的神秘花园。

    他们惊讶的发现,爱情原来还可以用这样浪漫的方式来表达。

    于是无不被那百转千回的的情节曲折,三角、四角、甚至五角的爱情关系所吸引,深深的沉迷于其中。

    以致于许多上学的初中、高中学生,为了省下钱来买琼瑶的书。

    不惜空腹上学,或是谎报教材费、文具费的。

    是即伤身体,又影响学业。

    另外,早恋的现象也因此有了苗头。

    所以,既有人说琼瑶的书是毒害青少年的精神鸦片,也有人说她为内地的少女们点燃了灰姑娘的梦想。

    或许,这世上的大多数的东西,永远都是这样吧。

    在不同人的眼里,就会得到完全截然相反的评价。

    和琼瑶的小说所造成的效果相似,在当前社会环境普遍不理解的压力和阻力下。

    宁卫民一样成功地把曲笑和石凯丽引上了超模之路。

    让她们越来越清晰的看到了完全不同于普通人的,光鲜亮丽的人生。

    当然,仅仅靠那一次谈话的触动,一个口红的小小引诱,肯定不行。

    那只是一个还算不错的开头而已。

    实际上,宁卫民后续为两个姑娘所做的,还远不止这些。

    除了随时随地的鼓励和心理抚慰,宁卫民还专门为两个姑娘找到了《罗马假日》和《魂断蓝桥》的票子。

    通过带她们去看内部电影,让她们直观的领略到了,像她们这样高挑身材的姑娘,可以呈现出什么样子的优雅和美丽。

    宁卫民还为了响应教练希望两个姑娘私下里多练习台步的要求,专门找教练串了音乐磁带。然后又把自己和张士慧用来学英语的小录音机和耳机,拿来给两个姑娘用,让她们回家去找感觉,多练习。

    就这样,曲笑和石凯丽都被宁卫民用诚意给深深的鞭策了。

    从宁卫民付出的这些心思上,她们就能感受到他的尊重。

    于是两个姑娘的心思安定了,练习就变得认真了,训练也开始步入正轨。

    她们甚至出乎意料的努力。

    为了多增加一些练习时间,她们商量好了一个主意。

    就是每天晚上结束训练后,俩人都要结伴从鼓楼走到长安街,再分头坐大1路和8路公共汽车回家。

    说起来,这段路程可绝对不近呢,差不多得有九里路。

    而且这个时候的京城,晚上九十点钟,街上是很黑的。

    街灯不但稀少,光亮也不够。

    哪怕是长安街上,除了偶尔经过的洒水车,也已经没有什么人影了。

    但曲笑和石凯丽每天都愿意像这样走回去。

    她们戴上耳机,听着音乐,边走边体会教练传授的技术要领和音乐的节奏。

    那不用说,宁卫民和张士慧知道了,自然是有义务充当保镖的。

    每天怎么也得陪着两个奋发努力的姑娘一直走到长安街才行。

    于是京城的长安街上那些下夜班的人和清洁工人,在7月的夜晚,便往往能看到一副奇景。

    几乎天天固定时间,都有两男两女,他们脚下发出整齐的咔咔声。

    肩并肩的从南河沿大姐一起迈着猫步走在空荡荡的东长安街上。

    他们既不像情侣,也不似兄妹,彼此也没人说话,只是气宇轩昂的走。

    这在那些对服装模特一无所知的人们看来,自然是奇怪的很。

    但就是这样,训练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训练效果也开始显现出来。

    宁卫民他们几个人,共同度过的美好时光里,彼此不但留下了亲近的回忆,也都开始感觉到行走的快乐。

    连宁卫民自己都吃惊的发现。

    那种步伐和音乐融为一体所激发的愉悦感和自信感,居然好过一切物质的享受。

    尤其是两个姑娘,那绝对和过去大不一样了。

    她们的坚持和努力既证明了自己的毅力,也证明了自己的天赋。

    塔尔多和希琳都开始给予她们越来越多的夸奖和关注。

    也更多的用她们的身姿和台步,来给那些老队员做示范。

    其实如果按照常理来说,曲笑和石凯丽越是表现出色,自然会让队里的其他人感到威胁。

    很有可能会因此受到老队员的排斥的敌意。

    但这个年代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队里公平竞争的风气很健康。

    大家都颇有重在参与,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体育精神。

    反而因为彼此同病相怜,能靠互相倾诉缓解外界的压力和困扰,相处得都不错。

    再加上宁卫民从来了队里,也并没有只顾在两个姑娘身上下功夫。

    他很清楚自己对模特队真正的作用,同样为大家做了许多的公益性的好事儿。

    比如说,虽然这年头没有创口贴。

    可宁卫民弄来了碘酒和棉签,给队里的姑娘们处理脚的伤处用。

    橡皮膏贴在高跟鞋里或者是摩擦部位,这样可以减轻痛苦。

    再比如说,宁卫民和张士慧还跟鼓楼旁边的一个小饭馆“套”上了“磁”。

    每天会从小饭馆搞来一大桶热茶,二十个大碗给大家补充水分,解决喝水问题。

    还有平时集训的时候,宁卫民和张士慧都会操着磕磕绊绊的英语,帮着大家跟两个教练沟通技术,讨论问题。

    那么自然而然,老队员们对他们四人是越来越有好感,顺利地接受了他们加入这个集体。

    甚至受到他们几个的影响,还有人自发地加入了他们晚上步行回家的队伍。

    每天和他们一起“咔咔”地压马路,从鼓楼走到东长安街去。

    说实话,一开始老队员们对宁卫民他们几个抱有一定的冷淡和距离、

    其实并不是因为喜欢论资排辈搞小圈子。

    关键还是并不确信他们真的能够坚持下来,会成为真正的伙伴。

    毋庸置疑,那么对于这样的结果,无论是皮尔·卡顿还是宋华桂都是相当满意的。

    如今他们两个人已经不用每天必须跑到队里来看训练了。

    皮尔·卡顿大约是三四天来一次,宋怀桂是两三天来看看,都对模特训练方面放了心。

    宋怀桂也遵从宁卫民的意见,又搞来了五台小录音机,借给队员们轮流借用。

    随后更是当众宣布,表演就在十月份,服装有一百多套,应该是人人都有登台的机会。

    这两件事儿就让大家伙儿更加欢欣鼓舞了。

    而恰恰也是因为宁卫民人缘太好,实打实是队里不可或缺的人。

    以至于随后再来报道的的两个新人,一米八五的杨卫和一米八二的王健反而受到了真正排斥。

    大家似乎都有点担心宁卫民和张士慧,会因为身高劣势被淘汰,挤掉登台的机会。

    当然,宁卫民是不会让这种事儿出现的。

    于是他的宽和大度也更受到大家的信任和认可。

    如果说,此时真的需要让大家选出一名队长的话,相信一定会是非他莫属的。

    因为毕竟不是谁都有他这个本事,能把队里方方面面胡撸圆的。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变化

    整个七月,宁卫民有关个人事业的其他方面,也发生了一些小小的改变。

    他和张士慧的收入,当然主要还是依仗从友谊商店倒腾物资的生意。

    可由于训练占用了不少时间,交易额和利润减少是必然的。

    宁卫民从月底总结的数据来看,俩人大致比上月少挣了三成。

    但好在张士慧不是个爱计较、会算计的人,他是个随心所欲过日子的主儿。

    所以他一点也没有因为少挣了钱,流露出什么不满的。

    甚至很有可能这方面的问题,他连注意都没注意到。

    这小子不过是因为觉着训练比较累,有点后悔被宁卫民给“坑”进来而已。

    另外也是天天跟着一大堆姑娘混在一起。

    他还有点担心刘炜敬知道了会多心,生怕早晚有一天因为这事儿吃倒账。

    好在对他来说也并非一无所得,下半月就因为听了宁卫民的话,天天追着塔尔多套磁。

    张士慧不但英语口语能力大涨,额外学会了两句法语,而且还在个人外汇兑换业务上开了张。

    他全靠自己的口才,从塔尔多身上成功兑换了五百“新钱”。

    这对他学外语的兴致,当然起到了很大促进作用,也的确够他美上一阵儿的了。

    其次再说说邮票的事儿。

    有空的时候,宁卫民还是隔三差五会去集邮总公司门口看看的。

    他现在人头儿也算熟了,就找了几个觉得人品和能力大致还可以的邮票贩子,当他的“眼”。

    他和这些人提前商量好一定利润比例,希望邮票贩子们一旦见着他要的票种,能帮他先买下来。

    或者等他来了的时候,为他牵线搭桥。

    这就让他收集“运动”前和解放前的珍稀票种轻松了不少。

    虽然因此捡不着漏儿了,得随行就市的成交,但胜在能广撒网,也能够更快捷的达成交易。

    无论是从目前信息不发达,联络不方便,他时间不够用的处境看。

    又或是放眼未来,从这些票种的升值空间出发,那对他都是最划算的选择。

    同样的道理,正因为立足点不同,层次有所区别。

    这年头开始盛行的“新邮预订证”,宁卫民也没有去办。

    要知道,这个时期因为集邮热的兴起,买邮票的人越来越多,邮票也越来越抢手。

    如果要想第一时间,购买到邮票公司发行的紧俏新邮,那必须凭证购买。

    而这个证就是个小本本,上面印有“新邮预订证”的字样。

    只有集邮协会的会员才有资格申请。

    每个人的购买限额通常是一套邮票和一枚小型张。

    不用说,用这样的方式去买邮票虽然划算,可问题就是量太小了。

    哪怕办三四个证件又能如何?

    仍旧是仨瓜俩枣儿的手笔,当然是无法满足宁卫民的胃口。

    如有需要,他与其占用时间,去排队买这么几套,还不如加价从那些被普通集邮者痛恨的邮票贩子们手里批量接货呢。

    所以除此之外,宁卫民在邮市上的其余操作,也就是通过低卖高卖,控制猴票价格了。

    说白了,这安全套利的活儿就跟小火儿煸五花儿肉似的。

    既不能让火儿灭了,也不能让火大了,得等着油水一点点被锅底的热度烘出来才行。

    而他的目的,当然并不在于从中弄到的那点小油星子。

    关键还是为了炒好一盘大菜,那就必须让市场通过一个价格区间的筹码充分交换,反复交易,把猴票的价格基础夯实。

    等到所有人都形成猴票只有快涨、慢涨、甚至是滞涨,但却永远不会掉头向下的固有概念后。

    他去拉升猴票的价格,才能得到公众的心理认可。

    至于文物方面的营生,鬼市还可以照趟。

    但因为每天都要去鼓楼训练,时间不赶趟,宁卫民不得不取消了文物商店门口憋宝的内容了。

    不过他也有意外的收获。

    那就是鼓楼和钟楼之间的小胡同里,早已经自然形成了一个极为隐蔽的旧货市场。

    来这儿的摆地摊的,除了倒腾古玩的小贩。

    也有什刹海和景山附近居民,来发卖家里没用旧玩意的,货源几乎全是北城的东西。

    不但没人查抄,可以安全的从早一直摆到晚上。

    而且抬头是钟楼,扭脸是鼓楼,晨钟暮鼓声中,文化气氛极重。

    宁卫民头一次发现这儿的时候,距离训练开始已经不到十五分钟了。

    他草草?了几个地摊儿,就花了差不多四十块买走了一个翡翠鼻烟壶、一个和田玉扳指和一个珐琅彩转心瓶。

    这个旧货市场含金量高不高,由此可知。

    所以他和模特队其他人还不一样,就没有个迟到或晚来的时候。

    每天都是背着个大包儿恨不得下午三点就来了。

    说是搂草打兔子,几乎没有一天是空手而归的。

    最后再说说霍欣那头儿,那可以说是宁卫民唯一的烦心事儿了。

    他虽然和那姑娘打一见面就犯撞克,可也真不好就这么大撒把,从此不闻不问了。

    因为说到底,不管有意无意,毕竟是他把人家撞了,是肇事方。

    于是隔个一两个礼拜,那总要买点东西,登门去看看,才说的过去。

    宁卫民选的时间多数周日上午,既是为了避嫌,也因为他每天晚上都没空。

    买东西上,他倒是不吝惜钱,净挑好的买。

    荔枝、龙眼、香蕉、菠萝、奶葡萄,全是这年头少见的南方水果,换着样的来。

    此外,还得弄点奶粉、排骨、棒骨和莲藕,可以增加钙质的。

    同时,也没忘了给霍欣的姨妈和姨夫买点茶叶、烟酒什么的。

    终究是个礼数,他不想让人挑出不是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花钱的不是,又或者是那一千块钱的作用。

    霍欣和她的姨妈、姨夫,对他的态度仿佛也开始好转,说话的口气似乎客气多了。

    进家时,也请他坐了,还给他沏茶,开电风扇替他扇风。

    可他们越是这样,宁卫民就越感到别扭,因为这种客套只是表面工夫。

    所有的程序都透着一股子假劲儿,让他坐在这里的每一秒钟都难受得要命。

    黄主任看他的目光始终是有怀疑的,笑容里总带着几分淡淡的阴冷。

    她的丈夫或许因为城府跟深,隐藏的比较好,表面上的热情和客气,把敌意包裹起来。

    但无意中,说话的语气却又带有居高临下的轻蔑。

    偏偏他想快点走也是不能,或许是天天在家里闷坏了,霍欣见了他倒是很有谈兴。

    总是问他外面的事儿,现在流行什么歌儿,什么书,什么电影,大家在聊什么事儿。

    宁卫民当然不能不提起精力应付。

    但他却没想到,还越是这样越麻烦了。

    敢情因为信息量的不对称,在这个缺乏外来文化和精神文化的年代。

    宁卫民这个穿越人士,肚子里的玩意儿简直堪称娱乐万花筒,时尚大观园。

    传统的、现代的、外国的、国内的、忧伤的、浪漫的、恐怖的、幽默的……应有都有。

    加上他自己还会编,常常能用未来的视角高度来评判这年代人们疑惑的问题。

    那比起广播、电视台、电影院里的官方语言和主旋律强得太多了。

    霍欣不就想解闷儿嘛,她不就是无聊嘛。

    宁卫民哪怕随口一说,让她听了感兴趣的东西也不要太多了。

    自然是把她给快听迷了,根本就不愿意结束谈话。

    几次下来,都聊到什么程度了?

    赶上星期天,宁卫民要不来,霍欣就会觉得如同正热播电视剧突然停电了。

    好像缺了点什么似的。就这个感觉。

    一旦宁卫民来了,当然更舍不得让他走。

    一向反感烟味的霍欣,不但让姨妈给宁卫民沏茶,还主动张罗给宁卫民拿烟。

    非得听他说上俩小时才能过瘾。

    这时候别说霍欣已经再不把宁卫民当成流氓了。

    甚至开始觉得他其实是个里外发绿的铜壶——内锈(秀)外也锈(秀)。

    霍欣的姨夫和姨妈两口子,自然都对外甥女这种异常情况有所警惕。

    黄主任就单独找霍欣谈过,委婉的提醒她,千万别在恋爱问题上轻率。

    必须要考虑对方的家世、文凭和前程才对得起自己。

    霍欣自然是明白什么意思,当场就羞红了脸连连否认。

    可说实话,姑娘的心思真是怪,往往连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真正是怎么想的。

    她对宁卫民的感觉,正如同魔术师变得戏法一样,喊声“变”就真的全变了。

    可世界上的事儿还就是绝了,有句话叫做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和霍欣的转变不同,宁卫民可始终惧怕霍欣那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流露出烫人热度。

    真的只是敷衍,巴不得这妞儿赶紧把脚养好,俩人从此各走各路。

    像一次霍欣被他讲的故事感动,忍不住由衷对他感慨。

    “你真应该去考大学,太可惜了,你有搞文学或者研究哲学和社会学的潜质。没有文凭,你的前程就会很有限……”

    宁卫民却心想,幸好老子没考大学。否则不更得花时间陪你扯淡了?

    再说了,我一俗人,干嘛要做学问?

    我要的是富可敌国,是以亿万来计算的钱!

第一百七十章 录取通知

    上不上大学宁卫民是不在乎,可大多数人是在乎的。

    也许不能说他们世俗。

    或许只能说我们这个国度人口太多,生存环境太艰难。

    所以人生在世,能做的选择才会那么少。

    哪怕是蓝岚这样生在优越家庭的姑娘,一样面临着这种处境。

    如果按本心,她早已厌倦了埋头题海,跟人去争那条录取率仅有百分之二十的狭窄独木桥。

    可这在她身为高级知识份子的父母看来,却等如家族之耻。

    在她决定离开课堂的那段日子里,母亲几乎每天唉声叹气。

    “你是我们的女儿,我和你爸爸都是大学毕业,你哥哥还是个工农兵大学生呢。你考不上大学,不但你是要被别人耻笑的,别人也会在背后说我们,不会教育女儿……”

    父亲更是劈头盖脸的直接说。

    “你活得也太茫然了。无论你今后想干什么,总得先把大学念了才行。否则你现在玩儿的高兴了,以后怎么办呢?你又能做些什么呢?”

    就连哥哥也劝他。

    “懂点事儿吧,别惹爸妈生气了行不行?我知道你那些少女梦,可人总有一天是要长大的。难道我们不是为了你好?”

    甚至宁卫民都站在了她的家人一头儿,说她的父母亲人已经对她包容太多,给了她太多。

    相当羡慕她有家人关爱照顾。

    认为她实在不应该太过固执,至少应该对自己的未来负责,不让家人为她太过操心。

    那她又能如何选择?

    她所信任的人都是一个意见,总不能大家都是错误的吧?

    不用说,对于一个十**岁的女孩子来说,是根本没有能力背负着这样的压力,和身边所有人对抗,把自己的意愿进行到底的。

    更何况,她还需要哥哥的帮忙,想为宁卫民安排一份好一点的工作。

    于是她就又回到了课堂。

    但重捡起课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的数学、化学在缺席一年多后,无法一下子进入教程。

    惟一的办法是努力补习。

    而让她能够一直坚持孜孜不倦埋头苦读的动力,除了父母略感欣慰的表情,还有来自于她心底的某种期盼。

    只要能考上大学,父母就不会失望了吧?

    那他们也就没有理由再阻止她做想做的事儿了,那么她当然可以光明正大的再去找宁卫民了。

    嗯,到时候,她一定得问清楚那副画的事儿……

    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能让他含糊其辞……

    就这样,抱着这样的信念,一年以来,蓝岚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学习。

    连看电视都是她给自己的特别犒劳。

    她故意把宁卫民送的画锁在了箱子里,不见亲戚和同学,不想玩儿,也不出门儿。

    就是生怕一分心就想起了,自己和宁卫民在一起难往的快乐时光。

    这种怀念的滋味儿可不好受。

    好在努力并没有白费。

    1981年7月30日的下午四点半,学院的录取通知书终于到了!

    当蓝岚听邮差在楼下叫她名字,只觉嗓子眼儿被什么呛了一下,太多的感受呛得她不知哭笑。

    她终于考上了,尽管不是什么名校,只是印刷学院的编校专业而已,但毕竟是大学。

    足以慰藉父母,并为自己赢得轻松和自由。

    而当她拿起录取通知一路奔上楼,分别给爸妈和哥哥打过电话通报喜讯后,就是惦记着也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宁卫民。

    骑车去扇儿胡同的过程,蓝岚哼唱着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心情是极其轻松的。

    她还清楚的记得当初和宁卫民在胡同里见面的情景,有自信找到宁卫民住的大院儿,再打听到具体住址。

    照她的想象,接下来顺利成章的事儿。

    不论是她进院儿找到人,或是在院门口等到下班的宁卫民。

    都可以成功吓宁卫民一大跳,然后亮出录取通知书换得一通夸奖。

    然后他们就可以一起去外面,想过去那样,找个地方庆祝。

    当然,钱是由她来付,她可不是爱占这种便宜的姑娘……

    只是虽然想的挺好,可偏偏事与愿违

    地儿确实是找对了,但她进院儿一打听,才发现宁卫民不在,而且相见无望。

    因为一位姓边的邻居大爷告诉她,说宁卫民上的是夜班,可下午三点就出去了。

    她要是等,估计可等不到人回来了,劝她还是明天再来。

    为此,蓝岚不免有些失望。

    然而就在她回去路上,忽然又想起来,似乎应该留下一封字条儿才是啊。

    于是便又略感轻松的骑车转了回来。

    但她万万没想到命运的作弄是那么残忍,她这次回来还不如不回来呢。

    因为就在刚要把车锁上重新进院儿的时候,她被身后一个姑娘叫住了。

    从而得到了无法不令她感到伤心的消息。

    “喂喂,您进院儿找谁啊?”

    蓝岚一回头,发现叫住她的是个推着绿色自行车的姑娘。

    看样子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似乎刚下班儿,是住在这院儿的。

    她一想,要真是如此,那反倒还省事了,就笑着开口问。

    “您住这儿吗?那您认识宁卫民吗?我叫蓝岚,是来找他……”

    但没想到,话没说完,那姑娘就打断了她。

    “你姓蓝?哎?你们不是早就分手了吗?”

    “分手?”蓝岚她登时有点糊涂了。

    她和宁卫民算是交往过吗?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的呢?

    “我们……还没……没有……”

    蓝岚脸色泛起红晕,单纯的她有点不知该怎么解释。

    而实际上她也用不着解释了,因为对方再开口,对于她来说,根本就是晴天霹雳。

    “我劝你还是别来找他了。宁卫民现在有新的女朋友了,每天忙的很。他天天都要去鼓楼,陪着她的女朋友训练,然后晚上还得把人家送回来。才去上夜班。”

    “哦,对了,她女朋友是被一个法国服装设计师选上的服装模特。服装模特你知道吗?是穿着漂亮衣服在台上走的那种,个儿高,漂亮,时髦。不是那种让许多人画的……”

    “反正,你要是有什么事儿还是跟我说吧,我姓米,就住宁卫民隔壁。我帮你传达会比较方便。否则万一让他女朋友看见你,再误会了,那对你们都不好呀,是不是?”

    这番话一进入耳中,蓝岚脑袋嗡的一声,顿时便失去了全部感觉。

    傻呆呆的立在门口如同一根枝条。

    她本就白皙的脸这下子彻底成了一张没有血色白纸。

    一个没有任何表情的脸谱。

    她这个才十九岁的女孩子,尽管还不十分了解爱情是为何物。

    但却已经明显的感受到了被痴情这把小刀儿所切割的痛。

    她没有再说什么,勉强笑了一下,表情麻木的推车走了。

    全不知道身后那姓米的姑娘,推车进院儿时,居然露出了笑容。

    狡黠,得意,就像什么阴谋得逞了一样。

第一百七十一章 通风报信

    俗话说,毁树容易栽树难。

    事实确乎如此,因为办成一件事,需求的条件太多。

    就像组装成一辆汽车似的,差一个零部件,都会出大事儿。

    但反过来说,毁事儿就不一样了。

    兴许一个条件不成立,就能让所有的一切转眼成空。

    爱情也是这样。

    像今天米晓冉只不过是抓住要害处,用了一次空城计,就吓退了蓝岚。

    把这丫头诓得如同掉进了万丈冰窟,心如死灰地乖乖儿自己回家去了。

    这就是是摆在眼前的事实,已经足以证明这个道理。

    而对此,米晓冉本人并不认为有什么有什么不对的。

    因为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

    年轻人谁都有追求爱情的权力和自由。

    既然男人都会经常为了争夺姑娘的欢心,背叛友情,和自己哥们儿打起来。

    那她和蓝岚又不是朋友。

    为了争取自己的幸福,她编个有利于自己的瞎话,又算得了什么呢?

    当然无需抱歉。

    甚至打心里讲,她还颇有些得意呢。

    只不过,像这种好心情,并没能保持多久。

    让米晓冉没想到的是,晚上八点,蓝岚居然又杀了个回马枪。

    不但骑车回到了扇儿胡同2号院,还急茬儿的敲开了她的家门儿,非让她出来说话不可。

    这当然把米晓冉吓了一大跳。

    她一开始,还以为蓝岚是察觉出哪儿不对劲来,来找她兴师问罪的呢。

    可没想到几句话后,弄清楚了由来。

    她这才知道,蓝岚到底是有多么单纯,有多么善良。

    敢情蓝岚今天下午一回去,就发现父母做了她最喜欢的几个菜,哥哥也买了她最喜欢的杏仁豆腐,说要给她庆祝。

    她自然要强颜欢笑,不能让家人失望。

    只是虽然把父母瞒过去了,席间却被哥哥看出了情绪不对。

    于是饭后经不住蓝峥的盘问,蓝岚就跟哥哥说了实话。

    没想到一直不同意妹妹和宁卫民来往的蓝峥听了,惊讶是惊讶。

    他却一点没着急,反而还笑了。

    随后的话,更是大大出乎蓝岚的意料。

    蓝峥居然告诉她,说服务局前天收到了一封来自于重文门旅馆的检举信。

    揭发有关前台夜班,私开客房,擅自离岗,聚众赌博、喝酒等等一系列违规违纪的事儿。

    宁卫民的名字不但赫然在目,而且还就是他带头的。

    另外检举人还揭发,说宁卫民还拉拢了一些旅馆的领导干部,有人对他进行包庇。

    这件事要是查实,那首先就说明宁卫民品行已经变质了,为人大有问题。

    蓝峥坦言,说自己真的认为蓝岚和宁卫民一点也不合适,现在这样,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蓝峥还宽慰蓝岚,说她过段时间情绪就会好起来的,女孩子都是这样长大的。

    能远离这样的人,其实是她的福气。

    毫无疑问,蓝峥不惜泄露“工作机密”的真正目的,就是想让蓝岚彻底对宁卫民彻底死心。

    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妹妹痴情起来,能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步。

    蓝岚知道这件事,非但没对宁卫民产生厌恶,反而还坐不住了。

    她清楚的记着米晓冉今天刚说过的话,就以去找同学串门为借口。

    不惜专程又跑回来跟米晓冉通风报信。

    甚至临走时候,蓝岚是这么跟米晓冉说的。

    “你千万得赶紧通知宁卫民,让他提前有个准备。”

    “哪怕只是作为普通朋友,我也不希望他能出什么事儿。这事儿我肯定会尽力求我哥哥帮忙的。”

    “当然,我是不会再来了,你也不用告诉他有关我的事儿。你放心,我一点也不想让他女朋友产生什么误会……”

    面对这样主动把一份大人情送到自己手里的傻姑娘,米晓冉又能说什么呢?

    自然是满口答应。

    她心里想,看来还是我运气好,连老天都帮我。

    而这蓝岚和宁卫民是真的没缘分,合着就是命该如此啊。

    只是也奇了,不知为什么,等蓝岚走了之后。

    蒙天眷顾的米晓冉却一点儿也找不着像下午那样的窃喜之感了。

    反倒情不自禁对自己欺骗蓝岚有了些许愧疚之感。

    三个字,不忍心!竟然成了她情感泛滥的主要成分。

    以致于一时间,她甚至都有点想要对蓝岚吐露实情的小冲动了……

    但好在情况的紧急性唤回了理智。

    米晓冉很快就排斥掉了所有犹豫,也是赶紧开锁推车,赶去重文门旅馆给宁卫民送“鸡毛信”。

    不为别的,关键开客房的事儿,她也参与了。

    她还怕万一出了事儿,需要承担连带责任,她要陪着宁卫民一起倒霉呢。

    当然越早想办法越好。

    世界上的事儿还就是这么有意思。

    还别看蓝岚和米晓冉都在为宁卫民担心,可宁卫民所培养的坚固统一战线也非常有用。

    实际上,他得到消息的速度,其实并不比她们任何一人慢多少。

    就在当天晚上十点一刻,当宁卫民满怀感谢地送走了一直等他来上班的米晓冉。

    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夜宵也没来得及吃。

    他和张士慧就又被满脸严肃的乔万林堵了个正着,被一起叫到了工会办公室去。

    合着乔万林今天也没走,一直在等着他们,同样是为了这件事,甚至还提供出更详细的情况。

    据乔万林说,他在服务局有个堂姐。

    今天告诉他,有人不但用匿名信揭发了宁卫民、张士慧夜班诸多违纪行为,同时还举报了他。

    说他为保学英语典型,对宁卫民和张士慧刻意包庇,压制群众呼声。

    甚至要政工组对群众的相关检举不闻不问。

    另外不同于一般的匿名信,这封信作为证据的相关记录也很详细。

    最近半个月以来,宁卫民和张士慧轮流在客房睡觉的规律。

    哪天他们把餐厅的厨子叫进客房打的牌,哪天又和餐厅厨师在客房里聚餐喝的酒。

    哪天宁卫民凌晨四点从旅馆出去,到了下班儿时间也没回来。

    信里都写得清清楚楚。

    信里还反映宁卫民和张士慧天天抽烟是牡丹,手上带着一百二十六块钱的电子表,一副进口麦克镜就价值六十多元。

    因此冲他们这么花钱大手大脚,怀疑他们还有侵吞公款的嫌疑,建议上级对他们经手的账目进行核查。

    总之,乔万林的堂姐把那封匿名信所检举的内容给抖落了一干二净。

    就差一字一句直接摘抄下来,甚至是翻印了。

    而且非常郑重地提醒乔万林,说因为涉及财务问题,局领导不可能不闻不问,也许很快就要派核查组下来。

    让他快点想办法,处理好手尾才是。

    无论如何,也要给上头一个交代,把事情平息下去才行。

第一百七十二章 取舍

    “这事儿大了!真的闹大了!”

    乔万林讲述完情况以后,就压低嗓音连续地说着。

    显然他是觉得这件事情很棘手。

    而且因为已经牵扯到他本人了,无比的焦虑。

    “你知道写这封信的是谁吗?”

    宁卫民问,神情竟然是镇定自若的。

    这不禁让乔万林有些意外,也有点佩服,但他还是难掩沮丧的说。

    “是谁并不重要。关键没法儿通路子啦,坦白跟你们说,这事儿肯定是要付出代价的,只不过是代价大小的问题了。”

    不用说,这话实际上是在暗示要想解决问题,就是恐怕得有人出来承担责任,把事情掩盖住才行。

    否则大家就都要倒霉,那样的话事情可闹得更大了。

    “我说乔大哥,您就不能想想办法吗?您不是局里有人吗?您让您堂姐再帮咱们一把……”

    很明显,张士慧已经乱了,要不然他不会说这些多余的废话。

    好在不等乔万林开口,宁卫民就已经把张士慧给拦了。

    “打住打住,哥们儿,乔大哥要能解决,还用你说啊?那现在就是在通报喜讯了。我说你能不能先把脸上的汗擦了?一个大老爷们,要连这点定力都没有。那还怎么跟你商量事儿啊?”

    这当然让乔万林比较满意,他瞧不起不能成事的男人。

    瞥瞥汗流浃背的张士慧,再瞅瞅坐在一旁稳如泰山的宁卫民。

    乔万林很有点欣赏的给宁卫民递过一根烟去。

    “卫民啊,这件事你怎么看?有没有什么具体打算?”

    宁卫民沉默着先把烟给点上了,然后吧嗒吧嗒地抽了两口,才像是十分慎重的开了口。

    “事已至此,无非就两条路了……要么剪断线头……要么把线团都拿出来……总之,必须有人站出来,承担起责任来,才能把恶果降到最低……”

    尽管谁都早已有所预计,局面也是明摆着的,但宁卫民说出的话仍旧让空气为之一窒。

    现场三人都不由陷入了沉默。

    尤其是张士慧,这下更得出汗了。

    他低头点燃了一根烟,心里不断的在冥想和衡量。

    谁是线团?

    谁是线头?

    要牺牲谁?

    还能是谁?

    明摆着是我呗……

    而接下来乔万林的表现,似乎也印证了他的猜测。

    因为乔万林像是早就等着这句话了。

    宁卫民的话音才刚一落,他就立刻望了过来,颇有深意地说。

    “没错,这种事情……就是这样,卷入的人越少,处理得就越轻!”

    这一刻,张士慧的心已经凉透。

    他又不傻,能听出乔万林是带着启发性地在催促,等着他做出牺牲自我的表态。

    而事实上好像也只能如此了。

    因为以重要性来说,连他自己都得承认,他肯定是排在乔万林和宁卫民之后。

    似乎这件事情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由他来独立承担全部责任,保住其他人才是最好结果。

    总比大家抱着一起完强!

    如果乔万林和宁卫民没事,总能尽力为他安排得好一些。

    否则的话,乔万林没办法再照应他,宁卫民操纵的交易网也会稀里哗啦地垮掉了。

    到时候他会更惨,不但工作上要倒霉,连钱也没的赚了。

    算了,人和人不就那么回事嘛,两害相权取其轻吧……

    “乔大哥,那这事儿,您要是不沾身,力保的话,您估计最后能得到一个什么结果?”

    张士慧狠狠掐灭了没抽两口的烟,咬着牙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心里打算只要别太过影响前程,就答应了。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宁卫民又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竟然和他唱起反调来。

    “保什么保?不能保!乔大哥,这事儿,你必须严格执法才行!只有主张严惩,你才能占据主动,真正把自己择干净!”

    “什么?不是……你什么意思?”

    张士慧当场可就有点急眼了,完全不可置信地喊了出来。

    在他看来,宁卫民不至于非这么毁他啊?交情还讲不讲了?

    可他更没想到的是,宁卫民迎着他的目光看了过来,脸上不但没有丝毫惭愧,反而还笑了。

    “哎呀,士慧你是不是误会了?嗨,可能是赖我没把事儿说清楚。其实我的意思啊,是由我来承担责任。”

    “啊?!”

    这话显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外,不但张士慧听傻了。

    就连乔万林也问,“什……什么?卫民,你……你认真的?”

    宁卫民毫无犹豫,点着头确定。

    “没错。我认真的。这事儿我榜上有名,排第一个的不就是我嘛,我要撤出去,谁能相信?”“而且说实话,没这事儿,我也有心想离开旅馆了。所以我来担着才是最合适的。”

    “我说你们大可以放心,不管怎么着,我是绝不会牵连你们的……”

    按理说,问题已经有了大致解决方向了,乔万林和张士慧都应该放松了。

    可偏偏不能。

    他们两个都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有许多问题想问。

    乔万林是想不明白,宁卫民为什么说早有心要离开。

    难道不要铁饭碗了吗?

    那以后就指着那些瞎倒腾的小生意吗?

    这实在不智啊。

    而是张士慧,他在心底感谢宁卫民。

    不由自主的情感泛滥,为了宁卫民这么够意思而感动。

    于是这时候他反倒没有再退的意思了。

    而是用非常诚恳语气表现自己的忠心耿耿,由衷想要代替宁卫民承担这个责任。

    但宁卫民却均报以摇头的回复。

    他先对乔万林说,“乔大哥,不瞒你说,我现在其实正帮一个跟咱们经贸部、纺织部做买卖的法国人忙和服装表演的事儿。”

    “这件事士慧是知道的。我的计划里,是打算这件事结束后跟法国人谈一谈工作的事儿。如果谈成了,那我就是外资企业的员工了。工资比旅馆高是肯定的,挣得还是外汇券。”

    “要如果不成也没什么,原本我就不靠工资嘛。不怕说句大话,我躺家里一辈子,都一样有饭吃。”

    “所以这事儿既然赶上了,对我来说,大不了也就是辞职日子提前了。”

    跟着他又转向张士慧。

    “还有士慧,你替我出头就更没必要了。别的不说,你可是要结婚的人了。你总得考虑刘炜敬和她家人的感受啊。”

    “你真挨个重大处分,让刘炜敬父母对你有看法,何必呢?这不是等于给自己婚姻添变数,找麻烦嘛。”

    “我就不一样了,我无论怎么样都对自己生活没影响,是不是?”

    听宁卫民这么说,乔万林和张士慧想了想,不禁都哑口无言了,因为事实确乎如此。

    而宁卫民的嘴还没停,仍然自顾自按照思路往下捋,而且越说越顺溜。

    “我真的想好了,举报信上这些罪名,财务问题是纯扯淡,反正我没做亏心事,随便查好了。其他问题也就不算什么了,我兜得住。”

    “关键还是兑子得兑得有价值。咱们最好先达成一个共识,看看牺牲一个我,到底能换回点什么来才是正理。”

    “毫无疑问,处理我越狠,就越方便给乔大哥树立正面形象。也有利于他从中行事。甚至还能安排一下,由刘炜敬或是米晓冉来揭发我,给她们俩立上一功。”

    “这不就能把损失捞回点来了?故事也能因此编圆满了。乔大哥可不是不管,而是一直在调查,寻找时机。”

    “还有,这事儿明显是有人有机会有步骤的针对我们。而且十有**是夜班的内鬼。这点从检举的内容就能看出来。否则也许就该有点‘更要命’内容了……”

    这话也对,有心算无心。

    既然是有人故意为之,还记录这么清楚。

    如果是白班的人干的,不可能不发现宁卫民和张士慧折腾的生意。

    话说回来,也幸好如此,否则就更让人头疼了。

    “现在我就是不能确定一件事,这是单纯的有人嫉妒我和张士慧呢。还是冲着乔大哥或者咱们政工组长去的?所以我才想问问乔大哥你,能不能搞清这信的来源?这亏……咱总不能白吃吧?”

    宁卫民这一句才真是最关键的地方。

    立刻又把乔万林和张士慧的心给提拉起来了。

    “是啊?这事儿到底是哪孙子干的呢?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给丫揪出来……”

    张士慧随后大声附和。

    而乔万林虽然没出声,但没了后顾之忧,他的脑子便可以很投入的考虑问题了。

    没一分钟,一个可行的方法,就让他的眼睛亮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没出息

    重文门旅馆的后勤组组长王祥庆最近的心情相当不错。

    如果打个比方,那就像诺曼底登陆前的盟军总司令艾森豪威尔将军似的,紧张的心情中透出一种兴奋。

    不为别的,就因为一封出自他之手的匿名信适时到位,似乎已让他看到了那期盼已久的场面。

    哼哼,只要上头把核查组一派下来。

    不管前台那两个小子财务上到底有没有问题。

    就凭他们违纪的那些真凭实据,和乔万林私相授受的关系。

    最后总能牵扯到政工组组长老齐的身上。

    嘿嘿,一个刻意包庇、藏污纳垢的罪名是甩不掉的。

    老齐的乌纱帽,没准儿就得给撸了。

    退一步讲,即使老齐后台硬,撸不了也没关系啊。

    反正身为政工组组长,底下出了这档子事儿,怎么也是渎职,不可能安然无恙。

    那等俩月之后,行政部钱部长到了岁数一退,还能由谁来接替老钱的位子啊?

    当然就只有我这个后勤组组长啦。

    整个行政部里够资历的,也就只有我了。

    哈哈,没想到有朝一日,咱还能当当老齐的顶头儿上司。

    同事二十年了,我可一直被你老齐压着。

    想想这咸鱼翻身的滋味,就是妙不可言啊。

    这叫什么?

    这叫先胖不叫胖,后胖压倒炕。

    这叫花个一毛二,就能恶心你一辈子的。

    呵呵,其实说起来,自己那在客房部上夜班的侄子王小南,还真是立了一功啊。

    要不是这小子把这事儿里里外外的情况摸得这么清楚。

    咱也不能这么稳准狠地扎上这一针儿啊。

    那没的说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咱这个当叔叔的真坐上副部长的位子,回头就得把这好侄子也给调动到行政组去。

    等这小子干上两年,再给提个副组长。

    那整个行政部,还不就彻底变成我们叔侄俩的天下啦?

    要不说这事儿都绝了呢。

    连下一代,你老齐都不是个儿,又怎么跟我斗?

    老齐啊老齐,你大约是不会想到有这么一天,自己竟然会吃上亲外甥的瓜络吧?

    看看咱,却是得了亲侄子的鼎力相助,高升一级啊。

    有句话可太对了,人比人气死人啊。

    要是你知道内情,也不知道会是臊死,还是会气死呀。

    痛快,痛快啊……

    王祥庆是越想越得意。

    却没想到刚走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口,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就响了起来。

    “铃,铃……”

    不过王祥庆却根本不着急。

    他认为,当领导的要的就是气定神闲,始终保持波澜不惊。

    于是慢悠悠的打开了门锁,进去后放下了手提包,又点了根烟,他才终于捡起了电话听筒。

    只是他还没开口,听筒里就传来大侄子王小南气急败坏的声音。

    “喂,叔啊……”

    好家伙,这一嗓子,声儿大得直震耳朵。

    “小南哪,怎么了这是?有事儿你好好说不行吗?我还没老得听不见你说话呢!”

    哪儿知道,电话里都带上哭音儿了。

    “嘿呦,叔啊,我说您就别打哈哈了,我哭的心都有了。我现在被扣在政工组呢,他们都审我一宿了!您可算来单位了,快来救救我吧……”

    “啊?你说什么!政工组他们扣了你?凭什么?”

    王祥庆一下意识到了严重性。

    “这……这也赖我自己……”

    而电话里,王小南声音却不禁一下低了八度,变得又细又磨叽。

    “昨儿夜里,那前台夜班的宁卫民说他把一个客房的钥匙丢了,央告我,让我帮忙开一下门。我不是想弄清他搞什么鬼嘛,就答应了……”

    “后来开了门,我就看见屋里乱七八糟,桌上还摆了好多酒菜,就要走。可他非要请我喝酒。我……我肯定不答应啊,那姓宁的就非说我还有事儿跟我商量,硬拉我进去……”

    “后来,后来推辞不过我就喝了几杯……没想到,没想到没一会儿工夫,行政组的人就来了……而且还是……是前台那个叫张士慧的带来的……然后他们就把我和宁卫民都抓起来了……”

    “叔,叔,我可就喝了一瓶啤酒,吃了点烧鸡、松花蛋和花生米啊,那屋里的扑克牌和钱,还有开客房睡觉的事儿,可跟我一点关系没有,那是别人干的……不关我事儿……”

    听到侄子说到这儿,王祥庆气得眼珠子都弩圆了,忍不住负气骂道。

    “什么?还他妈就一瓶啤酒?你个没出息的蠢货!你怎么这么傻?让我说你什么好……”

    但另一头已经不是王小南的声音了。

    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在单位听了十几年的声音通过电话的听筒传了过来。

    “我说祥庆啊,别光顾着骂孩子了,这事儿既然出了,你总得过来一趟吧。咱们商量商量,看看到底怎么解决……”

    老齐?政工组的一把手!

    “好好,我马上来。”

    挂上电话,王祥庆不禁满头大汗地瘫在了自己的椅子上。

    他心知肚明,他那大侄子绝对是让人给算计了。

    可这是为什么呢?难道匿名信的事儿露馅儿了?

    不,不能,那件事儿可是他亲手办的,递信的渠道绝对万无一失。

    连拆信看的书记都不知道谁写的,政工组老齐能知道?

    王小南也不可能满处说去啊?这孩子再傻也知道其中厉害。

    除非是王小南盯人家的稍大意了,让人察觉了?

    嗯,有这个可能,那又该怎么办呢?

    王祥庆努力开动脑筋,开始盘算如何应付这样的局面,怎么把侄子从这个麻烦里开脱出来。

    论理说,他的面子,应该还管点儿用吧?

    毕竟他跟老齐是同期来旅馆的同事,待在一起都十几年了。

    他又一向是笑脸相迎,否则老齐也不会专门让他的侄子一大早就给他打这个电话呀?

    对,估摸着就是吓唬一下他的侄子,还有想让他应承一份人情罢了。

    这么想着,王祥庆不禁又镇定起来,感到局面还未必太坏。

    认为只要坚持到核查组下来,他就该翻身了,不过再容忍他老齐几天而已。

    于是他站起来,抻了抻衣服。

    然后拉开办公室的文件柜,从里面拿出了一条友谊牌香烟。

    又用一份报纸裹上,夹在了腋下。

    打算以此来换得老齐的“高抬贵手”。

    随后,便以一副优哉游哉的神气向政工组办公室走去。

第一百七十四章 谁说了算(感谢北极熊2018打赏盟主)

    进入政工组的大办公室,王祥庆一样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左顾右盼地先跟几个熟人打了招呼,然后提出想要去看看侄子的情况。

    但人家对他虽然客气,却不敢泄露太多情况。

    只说让他先去里面的组长办公室一趟,齐组长正在等他。

    王祥庆也不强求,便依言走到组长办公室前敲了敲门。

    听到一声“进来”后,推门进了房里。

    只是可惜,才刚叫了声“老齐”,他就不得不又闭上了嘴,奉行起“沉默是金”来。

    因为乔万林的舅舅齐组长正坐在办公桌后通电话呢。

    最让人感到可气的是,这位齐组长还冲着桌前地上指了指。

    那大咧咧的样子,无疑是要他帮着捡起来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啊?

    王祥庆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块卡西欧的电子表,带着塑料包装盒,没开封的。

    没的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他立刻点头哈腰,躬身去捡。

    只是他心里却忍不住暗骂起来。

    认为这一定是宁卫民送给齐组长的“孝敬”。

    同时,也无比怨恨齐组长跟他摆谱儿,仗势压人。

    好在很快,齐组长就挂了电话,并没让他等多久。

    不过令人颇感蹊跷的是,齐组长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不言声的先拉开抽屉,从桌面上把他捡起的那块电子表扫进去锁了起来。

    至于他摆在桌面上的那条友谊香烟,这位大组长却连碰都没碰,反倒阴沉沉的问他。

    “祥庆同志,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听到这打官腔的话,王祥庆心里更想骂娘了。

    但为了友好的解决,还是强忍着,笑眯眯的说。

    “老齐啊,我侄子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这不是我给他擦屁股来了吗?我替他赔礼道歉好不好?以后我绝对让这孩子老老实实的。还希望你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放他一马?怎么放啊?”

    齐组长也笑了,但却是皮笑肉不笑的。

    “我是政工组组长,职责所在啊。你侄子上夜班不在岗,开了客房看着电视,又吃又喝又赌的,这问题还不严重啊?你的意思让我包庇他?藏污纳垢?”

    “言重了,言重了。这谈不上啊。孩子冤枉,他不就……”

    王祥庆说着说着,口气中已经带出了些许气愤。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冷静,顿了一下,又缓和了下来。

    “老齐,这里头怎么回事,我真不想多说什么了。就求你看我面儿上,大事化小行不行?我保证,我侄子以后老老实实的,绝不会有下一次……”

    “嘿嘿,我真的很想给你这个面子。可谁能体谅我的苦衷啊?你瞧瞧我这摊子事,方方面面都得管到了,店面卸货、防火防盗、早退迟到、职工操守、职业规范、五讲四美三热爱。什么都是我的责任……”

    而齐组长的揶揄,终于激得王祥庆有点耐不住火儿了,很不耐烦地插口。

    “老齐,你别打岔,工作嘛,繁杂是难免的。咱们谁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你也用不着跟我报流水账。咱都挺忙的,抓紧时间,说点有用的行不行?”

    可没想到,虽然他本意是想尽快切入实际,但事与愿违。

    齐组长的态度居然更冷淡了。

    索性大咧咧的靠在了椅子背儿上,自顾自点燃一根烟,把一口烟雾喷了过来。

    “哎,你怎么能这么说哪。我这是告诉你我的难处啊!这么多事儿我来顶着,关键是还容易犯小人。要是真有那当面是人背后是鬼的王八蛋背后告我的黑状,我冤不冤?我可不想落人以口实,说我徇私舞弊。”

    王祥庆心里不禁猛地一惊,觉着这似乎是话里有话啊……

    但他想了想,还是无法确信自己的事儿漏了,于是强装镇定。

    “这怎么话说的啊?老齐,咱俩可是一块进店的。你还不相信我吗?我王祥庆的为人你还不知道?你帮我个忙,我只有感谢你的,绝不会……”

    可他猝不及防,齐组长骤然发难。

    “去你妈的吧!别在这儿跟我装孙子了!我当然知道你了,你就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阴险小人!”

    不用说,雷霆一样的怒骂,整个把王祥庆给骂懵了。

    “你……你怎么骂人啊你?”

    可齐组长是彻底火了,脾气发作,又怒喝一声。

    “骂你?骂你是轻的,就冲你干的下作事儿,老子恨不得抽你一大嘴巴!”

    “王祥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别以为你的龌龊行径,别人不知道。你不就想接老钱的岗位嘛。你要有种,你明着来跟我争呀。”

    “写匿名信,你算是个什么玩意?我老齐看不起你,现在我就明告诉你,今天咱俩得好好算算账!”

    王祥庆顿时语塞,他惊讶又尴尬,下意识的把头扭向一边。

    稍停,又扭了回来,果断矢口否认。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也不跟你一般见识。行,你不是要执法如山嘛,那你就看着办。我不替我侄子说情了,我去跟领导谈啊。算我怕你,行了吧?”

    不用说,既然已经撕破脸了。

    心虚的王祥庆不愿直面齐组长的怒火,选择了拿着他的烟仓皇离去。

    可惜他来得走不得了。

    当他要出门的时候,打开门才发现有个高头大汉正堵在外头呢。

    那是齐组长的一个徒弟,绝对的亲信。

    仅仅只用手一拦,就把他“请”回去了。

    王祥庆当然又急又气,赶紧调整好了体态,高声喊道,“你们想干嘛?!还想限制我自由怎么着!”

    随后冲着齐组长又喊,“姓齐的,你这儿是土匪窝子啊!”

    哪知他不叫还好,这一叫齐组长更是搂不住火儿了,直接上手。

    “你个灰孙子!”

    冲上去抡圆了“啪”的就是一大耳切子,煽得王祥庆差点原地转了一三百六十度的圈儿。

    要不是站门口的人一个劲儿地劝,“师傅,师傅,您可千万别冲动。跟他犯不上……”

    那说不准,脾气火爆的齐组长已经抄在手里的那一个烟缸,就要奔王祥庆的脑袋上砸去了。

    但这可并不算完,齐组长撇了撇嘴巴,喘着粗气镇定了一下,用手指着王祥庆的鼻子又喝到。

    “王祥庆,今儿老子就让你明白明白,在这重文门旅馆的一亩三分地,究竟谁说了算!想走?行啊,过来!先在你的罪状上签了字,我就放你走。随便你找谁告状去……”

    捂着“胖”起来的脸,王祥庆眼里饱含恐惧,几近悲愤欲绝。

    “我……我有什么罪状?”

    而齐组长则“大义凛然”的宣告。

    “你呀,你是宁卫民和王小北的靠山啊。他们俩在夜班儿吃喝、打牌、脱岗,屡犯不禁,不就仗了你的势吗?”

    “你还屡次三番干扰我们政工组的工作,登门说情,不惜以后勤、劳保供给暗示胁迫。”

    “我“现在正式告诉你,我们政工组不怕你在工作上再难为我们了,因为我们已经有了你收受宁卫民礼物,最直接的证据了。”

    “我刚才收在抽屉里的电子表,就是宁卫民昨天刚送你的,我们昨天当夜从你办公室取出来的物证。而且你的侄子王小南因为看了羡慕,昨天夜里还曾经勒索宁卫民,要求也送他一只。”

    “对了,得提醒你一句,这都是写在交代材料里的,无论是宁卫民,还是王小南都已经签过字了。还有,那电子表包装盒上,不是留有你和宁卫民的指纹嘛,容不得你狡辩啦。”

    这故事编的简直就是黑白颠倒啊,王祥庆岂能不怒?

    他被气得脸都快成紫的了,这才明白刚才他去捡东西,全是齐组长有意的设计陷害。

    “你放屁你!凭这么简单的陷阱,你就想屈打成招?呸,美得你。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啊?老子不认这个账,我要找书记,我要找服务局告你……”

    但王祥庆可没想到,齐组长早预料到这一点了,而且根本不怕他不认。

    冷笑中的几句话简直让他差点吐血。

    “不认,没关系啊。想去找服务局是吗?一起去啊。”

    “忘了告诉你了,我认为咱们旅馆每年节假日福利的账目,水果、粮油什么的,太过含糊不清。”

    “还有我们政工组、洗衣房、工程部、职工餐厅,好像去年换新制服,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啊,数量和质量都比以往差了不少呢。”

    “这两天局里该派彻查组下来了吧?正好,除了前台账目,也让他们查查你后勤的账,你觉得怎么样?”

    王祥庆只觉得顿时脑袋“嗡”的一声,成了一片茫然。

    他于极度的惊骇里,已经再无什么反抗的念头,只是非常希望这是一场梦。

    当然,他也会忍不住去想。

    这姓齐的,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么隐秘的事儿?

第一百七十五章 漂亮考卷

    为什么王祥庆的身份会曝光啊?

    其实答案很简单,说破了一钱不值。

    之所以会如此,关键就在于是他亲手撰写的匿名信,这就是最大的疏漏。

    别忘了,乔万林可是天天操持笔墨,专门搞案头工作的工会秘书啊。

    以他的文字功底和能力,只要从堂姐手里拿到一份翻印的匿名信,再和工会办公室的文档中所有干部的笔迹仔细对照一番。

    并不难从几个嫌疑对象里,圈定与舅舅存在官位之争,侄子又在客房部上夜班的王祥庆。

    所以实际上,自以为聪明的王祥庆从这一刻起,就已经输定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后勤的职位太肥,诱惑太大了,几乎就没什么人能做到清如水的。

    而作为处了十几年的老同事,齐组长又太了解他了。

    齐组长早就知道王祥庆手底下私分物资、以次充好、虚报账目、偷工减料、提高损耗、克扣倒卖的种种猫腻。

    尽管牵扯到方方面面的关系和利益,有时候王祥庆也是身不由己。

    可说句不好听的,身为后勤组长,本身就有当替罪羊的义务啊。

    那齐组长想整他,还不方便吗?处处是窟窿。

    说白了,别看二人的职位是平级,可或许连王祥庆自己都没想明白,他之所以对齐组长犯怵。

    还真不仅仅因为齐组长人脉广、有靠山。

    更关键的原因,其实还在于职务属性。

    打个比方,这就像社会的缩影一样,不管有没有原罪,哪个商人不对公检法心存敬畏?

    反过来,齐组长对王祥庆也是一样。

    对其发自内心的轻视,并不是因为齐组长太过傲慢和自大。

    关键还是确实早吃定了王祥庆了。

    不办他,只是不想办他,不是不能办他。

    因此,如今王祥庆既然暴露了他恶意,那齐组长还不露出自己的獠牙吗?

    于是几番搓揉和碾压,王祥庆就彻底成了软蛋一个,被拿捏得死死的。

    最终,他就像任何承受着重压,快被逼到死路的人们一样。

    什么都不要了,只求一个生存机会。

    是让签字签字,让认罪认罪,老老实实按照齐组长的指示办。

    完全成了一个奴才,一个傀儡。

    就这样,当几天后,服务局正式派遣核查组真的下来调查时。

    乔万林和齐组长已经准备好了一份儿极为漂亮的考卷等待考官们的检验了。

    因而最终核查组递交局里的调查结论是:

    匿名信上反映的情况确实存在,但远没有那么严重。

    徇私舞弊的干部有,但只是一个后勤组长王祥庆。

    他的错误就是以行方便,搞特权为由,私下里向职工索要了一些礼物和烟酒。

    夜班违纪职工两人,前台部的宁卫民和客房部的王小南。

    二人毫无纪律可言,同以王祥庆为靠山。

    除了长期在夜里脱岗,私开客房睡觉,吃喝、聚众打牌的情况也偶尔有之。

    至于职工侵吞公款的问题倒是纯属子虚乌有,经核实并不存在。

    另外颇为让人欣慰的是,重文门旅馆大部分干部和基层的职工们都具有很强的是非观念,能够勇敢的站出来和不正之风相抗争。

    像前台部的基层职工米晓冉和刘炜敬就不怕打击报复。

    她们是最先察觉到夜班违纪问题,并且跟政工组举报的人。

    工会秘书乔万林,政工组齐尚志组长,更堪称干部里坚持原则的楷模。

    他们在听到群众意见,接到优秀职工的正义举报后,并非不闻不问,也没有为王祥庆的说项所动。

    而是联合进行了耐心且细致的调查工作,掌握了全面且确实的证据之后,果断出击,把城狐社鼠一窝掏净。

    对此,核查组的共同意见是,鉴于重文门旅馆的情况和匿名信有较大出入。

    只有个别基层干部有失操守,违纪职工已经惩处。

    而且最后就连王祥庆也认识到错误,主动坦白反省了。

    所以建议还是内部处理,局里可以不做干涉。

    相信重文门旅馆的领导班子有能力处理好相关问题。

    毋庸置疑,有了这番盖棺定论,问题就算是顺利的解决了!

    王祥庆和王小南可谓自作自受,处分、降职、罚奖金,该有的处罚都有。

    他们自己招来的核查组,最终成了套在他们叔侄俩脖子上的锁链,那是永远也别想翻身了。

    从此老老实实安心当一条不会反抗的死狗,还能端着铁饭碗吃口安生饭。

    要是再敢龇龇牙,那就是随时会被打死剥皮的下场。

    所以实际上除了宁卫民属于豁出一身剐,来把皇帝拉下马的主儿,把自己已经不想要的工作前程搭了进去。

    乔万林和他舅舅这一方可以说全无损失。

    甚至还把危机变成了机遇,获得了莫大的好处,是绝对大获全胜啊。

    首先,齐组长和乔万林都因为核查组的美言,在局里留了个好名声,受到了局领导的夸奖。

    其次,齐组长光明正大的打掉了竞争对手,接替行政部部长的职务那是板上钉钉的了。

    再有,米晓冉和刘炜敬也因为宁卫民的自我牺牲,成了新的先进典型。

    如果搭配着她们俩在服务局组织的英语比赛中崭露头角,都获得了不错名次来看。

    她们的工资和职务提上一个级别,那是肯定的。

    入党也差不多是指日可待的事儿了。

    尤其刘炜敬,她来店已经三年了,拿的已经是一级工资。

    再提一级,级别可就是副组长了,也算是进入管理层了。

    就为这个,如果从夫妻一体的角度考虑。

    别说张士慧因为将功补过,带着政工组的人去堵了宁卫民和王小南。

    把自己曾经“同流合污”的罪名成功抵消了,只落个口头警告。

    就是他真受了宁卫民的牵连,哪怕罚没了奖金,背个正式处分,也足以弥补一切损失了。

    更何况就连他和宁卫民合伙的小生意也没被耽误,该赚的钱还在赚,反而光明正大了呢。

    就更谈不上一星半点儿的“亏”字儿了。

    听来不可思议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敢情在引咎辞职之后,宁卫民想起了重文门饭店就是皮尔·卡顿和宋华桂已经谈好的未来马格西姆餐厅的所在地。

    他就开口问宋华桂,可不可以借用皮尔·卡顿公司的名义,自己掏钱在重文门饭店租了个房间。

    没想到宋华桂简单问了问他的用处,居然真答应了。

    那这便宜可是占的不小啊。

    要知道,作为外资合作方,房租不但可以打七折。

    另外重文门饭店的位置可就在重文门旅馆对面。

    这做起生意来,等于客源直接覆盖两处旅馆饭店了,那当然是好事儿啊。

    像张士慧的那些老客户,只要拨打个电话,把人叫过来谈就行了。

    两处就隔了一条马路,又能麻烦多少啊?

    甚至有什么重要的客户情报,刘炜敬那边抓起电话直接就可以联络了。

    宁卫民和张士慧,只要客房里踏实等着就行。

    反而跑业务比原先更方便,还要放得开了呢。

    对此,宁卫民只觉得自己蠢。

    后悔没早想到这个好处,感慨居然还是事到临头逼成这步的。

    可见人是有局限性的,哪怕是他自诩精明,也难免有思维盲点。

    张士慧却是连连称妙,说这样一来跟过去没什么区别啊。

    于是美得每天都吹着口哨去上班。

    当然,还有一些后续的事儿,是绝对不为人知的。

    就比如某天晚上,宁卫民和张士慧带着一台原装彩电找到了琴姐家。

    不为别的,是因为宁卫民觉得他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这位前台部的顶头上司。

    什么叫伤及无辜啊?

    他出了事儿,琴姐身为前台部部长免不了要挨上头的批,还被罚了奖金。

    所以他才想着要以原价把彩电匀给琴姐,做点儿补偿。

    好在琴姐没拒绝他的“赔礼道歉”,还让他别忘了老同事们,有空就回来坐坐。

    这让他的心里总算舒服多了。

    此外,米晓冉也偷偷的为此事去见了一次蓝岚。

    半真半假的把一些宁卫民的新状况告诉了这个单纯的姑娘。

    米晓冉称,虽然宁卫民不在重文门旅馆了,可他在外资企业找到了工作。

    天天还能和女朋友在一起,过得可开心了。

    那不用说,蓝岚自然是宽慰中,又有些黯然地离开了。

    回到家后,就彻底把宁卫民送她的画锁进了柜子里。

    而齐组长和乔万林之间也发生了一次密谈。

    谈话内容主要是围绕着宁卫民,齐组长详细打听了乔万林对宁卫民所有了解的情况后说。

    “这个年轻人是个富有心计的人,也是个干大事的人,最重要的是,和你的利益似乎永远都没冲突。所以你和他成为朋友,我很放心。”

    “我的意思是,即使今后不再一起工作了,你们还可以保持联系,彼此多聊聊。互相帮不上忙,还可以增长见识嘛。他眼光和手腕很毒辣,有助于你的成长。”

    “但你也要小心,正因为这个人作取舍时当断则断。连把自己当棋子,都能算计到这个地步。就说明他有股子狠劲儿。”

    “所以你能不和他发生冲突矛盾,就不要发生。如果有一天避不可免,你也要让他知道你的苦衷。”

第一百七十六章 余波

    表面上看,似乎从重文门旅馆辞职离去,这事儿对于宁卫民来说就算结束了。

    他快刀斩乱麻的解决了背后下黑手的人。

    既出了一口恶气,又卖了乔万林一个人情,还能对几个同事的前程有所助益。

    而且他的实际利益也没有受到什么损害,可以说应对得很不错了。

    但从实际意义上来讲,却并非如此。

    首先,这场风波过后,宁卫民也用一段时间,对自己做了很多反思。

    他发现自己会摊上这件事,其实并非无辜。

    说实话,仔细回首一下最近的这段日子,连他自己都觉着自己不知不觉中有点飘了。

    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想错过。

    太过渴望“早日成财”的心态和财富爆发,致使他一心只沉浸在赚钱的便利,花钱的舒服上。

    从而忘了风险意识,忽略了韬光养晦的重要性。

    这才是他会被有心人给盯上的根本原因。

    表面上,他似乎可以说是因为有人算计齐组长,让他受了拖累。

    可反过来,他其实比谁都明白,恰恰是因为自己不懂得收敛。

    才会让别人认为有机可乘,把他作为攻击齐组长的突破方向。

    事情就是这样的。

    也许从他的角度出发,个人戴个进口墨镜,一块电子表,抽点好烟,给同事们买买小零食。统统不算什么,都是小钱。

    既能和大家多些聊天的切入点,也能落点好人缘,何乐而不为?

    可他恰恰忽视了整个旅馆的环境。

    不论是其他部门的领导和职工,看在眼里都会觉得惊诧和不舒服。

    自然对他会产生怀疑,心生不满。

    也许他早就招惹了许多人在暗中嫉妒他吧。

    包括那些在他身上得了好处的人,都未必一心一意觉得他好。

    说来也是,康术德就曾经屡次告诫过他,有钱了也不要张扬,要多考虑别人的看法。

    可在他心里已经觉着自己够低调的了。

    尤其是自打老爷子的东西退还之后,他就认为他们财富的来源有了合理解释,更没必要再像过去那样装穷了。

    于是不知不觉就把师父的告诫不当回事了,扔在脑后了。

    而这次,算是现实给他上了一课,让他终于明白财不露白的真意了。

    不得不说,许多人都具有仇富心理。

    如果他再不懂得把锋芒藏起来,那今后就必然还会付出许多额外的心神和精力,去应付数不清的麻烦事儿。

    这岂不是自寻烦恼吗?那还能有精力去干正经事吗?

    何况真要是进了皮尔·卡顿的公司,当他正式成了外企雇员,结交的人群层次也就不一样了。

    再发生这样类似的事端,那不定意味着什么大麻烦呢。

    毫无疑问,这件事适时给他提了个醒,以免今后再重蹈覆辙,惹来难以解决的麻烦。

    而除了自省的收获之外,宁卫民还必须得给街道李主任,2号院的邻居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因为这年头,大多数人都是靠端公家的饭碗吃饭的。

    而且没了工作的人,档案也很快就会从单位调动到街道去。

    试问,有谁能相信,宁卫民是自己心甘情愿地把能养活他一辈子的铁饭碗给砸了啊?

    甚至在宁卫民正式辞职前,乔万林都不止一次劝过他,不如还留在重文门旅馆的好。

    担心他跟着外国人干,未来的生活没保障。

    所以在旁人看来,自然都会认为,宁卫民是属于不懂得珍惜前程的傻蛋。

    很可能在单位胡作非为的程度,离真正犯罪只有一步之遥了。

    那不用说,以街道李主跟康术德的交情,在收到重文门旅馆方面要求把宁卫民档案调到街道的要求后,自然吓了一大跳。

    也必然得好好问问怎么回事才是。

    结果宁卫民就被边大妈给传唤到街道去了。

    在街道办事处里,他是被李主任和边大妈一起,痛心疾首的批评教育了俩小时。

    任凭他怎么跟二位解释自己的志向也没用。

    说句不好听的,还别说他去外企的事儿本身就是属于八字没一撇的事儿。

    就是真定了这事儿。

    在这两位既好心,又固执的长辈面前,皮尔·卡顿公司的份量,也连个屁都不顶。

    李主任听他说想去外企,当时就骂他。

    “你小子缺心眼啊,瞎和外国资本家打什么连连?万一要是参加了一个非常不正当的组织和集团呢?你后半辈子就完了。还为这个辞职?傻不傻啊你……”

    宁卫民当然要辩解。

    “怎么会呢?主任,这是官方批准的事儿啊。经贸部和纺织部都有批文的。人家法国友人千里迢迢到咱儿这来,可是为了帮咱们出口创汇啊。”

    “出口创汇跟你有什么关系呢?我可不是吓唬你,好多事今天行,也许明天就不行了。你真是不知道厉害啊。我看你小子就是太爱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就应该让你再下乡回炉,重新种地去……”

    边大妈也教训他。

    “卫民啊,你这孩子是真聪明假聪明啊。那外国人能管你一辈子?”

    “可公家的饭碗不一样,你的生老病死,结婚娶媳妇,生孩子分配住房,那样公家不管啊?”

    “你真是糊涂啊。现在你跟着外国人干,你觉得好,可万一哪天人家跑了,你又怎么办?”

    “还是听大妈的吧,趁早离那外国人远远的,再找份工作,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别忘了,你康大爷以后可还得指着你呢。我看你臭小子回头跟他怎么说吧……”

    得,意识形态差距太大。任凭宁卫民怎么解释也没用。

    偏偏这两位还是好意,又杞人忧天的替他发愁,一起合计起来该给他找个什么工作。

    他也只好捏着鼻子就这么听着。

    最终,他是被两位的言语炮弹轰炸了一个头晕脑胀,都被训疲沓了,才被放走了。

    好在康述德那头儿倒是好交待。

    因为自打上个月宁卫民跟老爷子一起去八面槽的清华园洗澡的时候。

    为践赌约,他顺带着把师父领到了东华门的邮票总公司。

    结果就当着康术德的面儿,现场拿出两张猴票,卖出了三块钱。

    那还用说嘛,老爷子自然被震了一道,然后就在事实面前愿赌服输了。

    不但后来给从鬼市上淘了一件儿元青花给宁卫民,也有明言,再不干涉他干他想干的事儿了。

    只是即便如此,宁卫民也觉着他跟康术德说自己辞职的事儿透着蹊跷。

    不为别的,因为老爷子答应的也太痛快了点。

    当时康术德正在抱着话匣子,贴着耳朵调频找新闻呢。

    宁卫民带笑过去一开口。

    “老爷子,跟您说个事儿,我辞工了啊,今后就不去重文门旅馆了。”

    康术德专心致志调整有噪音的频率,十分心不在焉的回应。

    “哦,才几天呢,你就不干了?”

    “我都干了快一年了,不短了。其实我是想……”

    “你想怎么都行,自己拿主意吧……”

    “那……那您放心,每个月的钱我还照给您……”

    “行行行,别废话了,忙你的去,别打扰我啦……

    好家伙啊,真是一星半点儿,也未曾往心里去。

    好像根本就不在乎宁卫民的选择是否正确似的。

    这态度弄得宁卫民都有点伤自尊了。

    心说了,您还是不是我师父啊?怎么把我的事儿,这么不当回事啊。

    当然了,他也有点好奇,这老爷子听什么什么新闻,这么入迷啊?

    竖起耳朵仔细一听,原来是1981年8月8日,那件刚刚发生的,轰动海峡两岸事件的后续……

    这有什么可听的?

第一百七十七章 躁动

    在挥汗如雨的训练里,在京城街头突然时兴起红衬衣白裤子的男装搭配之际。

    宁卫民和张士慧一起熬过了最炎热的三伏天。

    只是即便京城开始步入初秋,气温有所下降。

    但社会状况却依然显得喧嚣、浮躁,难得安宁。

    一方面的原因是,电视台在黄金时段播出了首部引进的日剧《姿三四郎》。

    而这样一个用武士道、木屐、和服、榻榻米讲述的柔道故事,在出乎意料的引起了极大轰动。

    以至于每天晚上到了电视剧播出时,都会形成路上路人骤减,家家户户传出唱腔古怪东洋和歌的奇特现象。

    继而因为劈砖、劈木块的行为被许多男孩子自发效仿,京城许多工地出现了丢建筑材料的情况。

    自此,京城就没了消停,哪怕大晌午,也可以听见男孩子们“嘿哈”的声响。

    甚至就连当时京城实行的区域轮流停电制度,都得对这些鬼哭狼嚎的歌声和喊声让步妥协。

    敢情就因为电视剧太受欢迎了,应广大观众们的强烈要求,京城的电业局不得不打破了固有的章程。

    每天在播放《姿三四郎》时,特意给全城供电一小时,这绝对算是八十年代最特殊的体恤民情了。

    另一方面,在《跟我学》和《星期日英语》日益热播的情况下,一位知名电影演员的出国选择,也引起了社会的广泛讨论。

    这一年,岑冲才二十岁。

    而且凭借电影《小花》,她刚刚夺得电影“百花奖”最佳女演员荣誉。

    可以说正处于演艺事业蒸蒸日上的上升期。

    但1981年8月26日,她还是出人意料,成为了国内首开先河自费留学的青年电影演员。

    选择抛下国内的一切荣誉和成绩,只身前往大洋彼岸的陌生国度,投奔向一个色彩斑斓、五光十色的西方世界。

    当飞机隆隆离地而去,岑冲带着一个少女的求知欲与好奇心,以及一个东方女孩的单纯与朴实走了。

    从这一刻起,她的前途是凶、是吉,是光明、还是黯淡,她都无法预料和掌握了。

    而正因为岑冲的名气,因为她是第一个出国的明星。

    这件事尽管官方媒体的报道不多,但还是在青年人的群体里引发了轩然大波。

    有些人认为岑冲太冲动,太冒险,做了错误的选择。

    也有些人认为她是勇于开拓人生,充满上进心的好青年,对她学成归来报效祖国报以热切希望。

    但更多的人,都认为她是崇洋媚外的典型,是自不量力追求外国的圆月亮去了。

    最后只有两个结果,要么灰溜溜一事无成的回来,要么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而这件事带给宁卫民的影响就是,他也因此受到了一些来自身边歧视。

    要知道,由于许多人喜欢岑冲的电影,都对把岑冲引诱走的西方世界和外国人恶感徒增。

    偏偏扇儿胡同已经差不多传遍了宁卫民辞工,想为法国人效劳的事儿了。

    这种情况下,大家看他宁卫民眼神,自然与旧社会的老百姓看着洋买办几乎一般无二。

    背后里,当然免不了也有些指责和讥笑的话,说他连吃外国人的屁都是香的。

    这话谁能听了不气?

    说句实话,要不是国情如此,政策上管制太死,宁卫民又何尝愿意选择这条路啊?

    自己给自己当老板,那才是他求知不得的事儿哪。

    所以他明明是爱国赤子,也不得不先忍辱负重啊。

    最绝的是,支持岑冲出国的,还大多数都是霍欣这种真把外国想象成天堂的人。

    一提起这件事,就说什么现在回头看看,全世界的人就咱们傻,真正水深火热的是咱们自己。

    什么再发展也赶不上西方啊,人家都有私人小汽车了。

    说真正有才华的人就应该出去,出去才能实现个人的价值,不辜负人生。

    对此,宁卫民绝对是发自内心的厌恶,听了都想吐,偏偏还不好说什么。

    可想而知,这种类似于两头堵的夹板儿气,于他有多难受吧。

    不过值得高兴的也有一条,那就是霍欣的脚恢复的不错。

    已经可以着地,慢慢走动了。

    显然到了九月份开学,宁卫民也就能够彻底解脱了。

    最后还有一样始终持续的热闹事儿。

    那就是8月8日发生的事儿,这让多年来本已经相对平淡的两岸关系再起波澜。

    无论广播、报纸还是电视,几乎每天都在对其进行了后续追踪报道。

    而两岸各自的隔空喊话,一时也成为全国百姓为之瞩目的焦点。

    许多京城人都在担心或是疑虑,这起子事儿,会不会再成为大动干戈的导火索。

    偏偏不知为何,康术德对这件事比谁都要关注。

    老爷子不但天天听广播,看报纸。

    甚至还少见的跑到边家去蹭人家的黑白电视,看了好几天的《新闻联播》。

    宁卫民最近不怎么回家,他都察觉出不对劲来了。

    因为老爷子已经不怎么出门了,连摆弄家里的瓷器没兴致了。

    而是时常地将他自己关在家里,对着桌子上的报纸和半导体出神。

    那些报纸从8月8日起至今的哪天都有,一张张摊在桌上,无不是两岸消息。

    有一次宁卫民中午回来,发现家里的早饭老爷子都没吃,一碗绿豆粥居然放馊了。

    终于忍不住问了,“我说您这是怎么了?天天忧国忧民的。老爷子,这跟您有什么关系啊?您跟我说实话,您不会是潜伏下来的吧?”

    康术德这还有不着恼的?

    当场就责备宁卫民胡说八道,居然连这样的话也说出来了,过了!

    可宁卫民也有话说啊,“我也知道这话有点过了。可我不是担心您嘛。”

    “您以为就我注意到您反常啊?咱邻居们谁的眼里都不揉沙子。”

    “说白了,也就我敢问您句实话啦。所以您要有什么难言之隐,最好跟我说说。我好帮您出出主意啊……”

    康术德不禁苦笑,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表示。

    “宋先生……在那边儿。我没什么不好对人说的,只是难免替故人担心……”

    宁卫民转了转眼珠。

    “宋先生?您的授业师父?是不是就是那张房契上的宋修文啊?”

    康术德缓缓点头。

    “对,1948年走的,算起来,他如今也快八十的人了……”

    说到这儿,老爷子看着看着窗外叹了口气。

    “唉,一晃就半辈子过去了,已经三十多年了……”

    宁卫民看看老爷子,再看看八仙桌上的报纸,神色终于见缓。

    想了想,这还真不算什么,便颇为轻松说。

    “我说的呢。合着咱爷儿俩,这还算有门海外关系呢。”

    “您哪,要只是思念故人,担心两岸再锵锵起来,那大可不必。要照我看,这反倒是两岸破除僵局的契机呢。”

    “您哪,要真想找着宋先生,和他见上一面,也未必就没有希望,实现不了。”

    康术德自然为这惊世骇俗的话目瞪口呆。

    “啊?你……你怎么敢这么说?”

    宁卫民却来了兴致。

    “嘿,我对这事儿,还就是把握十足,就跟我看准了邮票的行市一样。”

    “不为别的,两岸同胞本是一家人嘛,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比您更惦记亲朋故旧的不知有多少人。而且改革开放,才是咱们现在坚持的基本国策。”

    “您可别不信,听我给您一条一条的分析啊……”

第一百七十八章 宋先生

    宁卫民竭力的去宽慰康术德。

    他从世界格局、国家大势、经济需要入手,继而又说了文明传承、文化信仰,最后再到百姓民声、切割不断的民族血脉,但凡能推举出来的理由几乎都说了。

    尽管许多推断目前还没法证明,但毕竟这是历史上注定会发生的事,逻辑关系上是绝无漏洞的。

    饶是康术德将信将疑,无法从根本上完全相信。

    却也不能不承认,宁卫民的分析头头是道,确有很大的可能性。

    因此老爷子终归是因此定了大半拉的心,情绪不再那么飘忽,也不再感到焦虑了,甚至还很承徒弟的情。

    就这样,老爷子便难得地简述了一些曾经极力避免、闭口不言的过往。

    把有关宋先生的一些传奇经历告诉了宁卫民,算是满足了他的好奇心,

    康术德说,宋先生的名字正是宋修文。

    听着像是宋子文的兄弟,可实际上跟四大家族没什么关系。

    宋先生年纪大概比他大个十六七岁,就是京城本地人,家里是开窑厂的。

    但不幸的是,其少年时父亲身染沉疴,母亲因伤情过度,先后撒手人寰。

    宋先生是家中独子,因此在其父母过世后,许多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都过来打秋风、占便宜。

    甚至有人意图谋夺、强占宋家产业的。

    于是宋先生惹不起,躲得起,索性速速变卖了家里的产业。

    就用这笔钱和几个思想进步的同学一起东渡扶桑求学,以此摆脱了京城这摊烂事儿。

    而宋先生虽然是被迫留洋的,但因为懂得今后万事得靠自己,到了东京之后,真的很刻苦地去学习。

    后来不但考上了东京高等工业学校,而且还是窑业科和物理科的双料高材生。

    结果就因为学业出众,留学期间,还被一个在东京和京都都有古董店的大商家看重,把自己独生女儿嫁给了他。

    宋先生娶的东洋媳妇,叫做一桥庆子。

    “一桥”这个姓氏在东洋很少见,属于东洋贵族阶层。

    像江户幕府末代将军德川庆喜因为继承了一桥家,就被叫做一桥庆喜。

    所以这个姓氏,实质上就是德川家的旁支,自然十分显贵。

    其实宋先生之所以会被这样的东洋名门望族看重。

    除他了一表人才之外,关键还是因为他答应了一桥家入赘的要求。

    不过宋先生自己也有个条件,就是宋家只有他一个了,他也是独子。

    如果他的子嗣中,只有一个男孩,也必须得为宋家传承香火才行。

    就这样,待大学毕业之后,宋先生就带着日本老婆一起回到了京城。

    由于拥有两张大学毕业证书,还懂英语、俄语、日语三门外语。

    学有所成的宋先生在当年无疑属海归派精英,想找份待遇优厚的工作是没有问题。

    事实上刚回国不久,他就顺利地进入了北洋政府农商部工作。

    并且因为能力出众,很快就立了功,荣获一枚五级嘉禾勋章。

    可惜他实在无法适应北洋政府陈腐的官僚环境。

    才干了一年,就因看不惯官场黑幕,得罪了上官,不得不愤而辞职。

    此后,宋先生转而兴办陶瓷厂,打算运用所学专业把祖业发扬光大,同时也可以实业救国。

    偏偏国内的工商环境又实在差得要命。

    不但北洋政府各类摊派和苛捐杂税众多,一个正派的商人还要遭受地痞流氓的盘剥和骚扰。

    结果这条路一样是没走通,不到两年,厂子倒闭,宋先生的积蓄彻底亏光了。

    最后不得已,宋先生只能求助于那位东洋岳父资助,又在京城开办了一个古玩铺,聊以谋生。

    说起来,做这行宋先生倒是有优势。

    尤其是在陶瓷烧制工艺上,他满肚子的学问,应该算是国内顶尖的专家。

    实际上他和清室善后委员会不少人都是好朋友,还接受过京城美术学校校长林风眠的邀请,曾兼任过一段时间陶瓷艺术的客座教授。

    所谓清室善后委员会,就是溥仪出宫后替国民政府清理故宫财产的那些人,后来就都成了故宫的古物专家。

    而京城美术学校呢,就是后来的北平艺术专科学校,也就是国家美院的前身。

    因此凭着这份慧眼识珠的超群本事,宋先生弄到了不少好东西。

    生意便很快就红火起来,一跃成为了当年京城知名的古玩商家。

    至于宋先生和康术德的缘分,完全是因为1929年的一场大雪。

    据老爷子自己所说,那时正是他最落魄的时候。

    不但被痞流氓夺了风月场所门口乞讨生计,被折断的手指还没养好,而且还花光了身上最后一个大子儿。

    刚刚被“鸡毛店”的老板从店里撵了出来,又饿又冻在街上走着,不知该往何处去。

    结果没想到,他走到南池子大街,又被辆拐弯打滑的汽车给撞了。

    万幸的是,那辆车恰恰是宋先生从出租车行雇的。

    当时,司机见康术德是个小叫花子,只撞破了头,本没当回事,重新发动汽车就想离去。

    可宋先生是个好人,不忍见这么个半大孩子负伤冻死街头,就将康术德带回了家里,给他治伤。

    后来,也不知是康术德有眼力见儿的机灵劲儿帮了他,还是她感恩戴德的厚道起了作用,又或是他的孤儿身份让宋先生有点同病相怜的感受。

    反正等他伤养好了,也没被轰走。

    宋先生把康术德就留在身边当个常随伙计。

    不但管吃管住管衣裳穿,每个月给他一块钱,还教给他认字。

    毋庸置疑,像康术德这么一个差点成为街头“倒卧儿”的乞儿,自然很感激,也很珍惜这样的机会。

    他十分好学勤快,也一心一意的为宋先生办事。

    慢慢的,随着见识和知识的增多,他的聪明机智逐渐都展现了出来。

    无论是宋先生卖货给人,还是趟鬼市淘货,又或是去大宅门看货。

    康术德在他身边,都能恰如其分的予以辅助。

    由于康术德非常擅长与人聊天和从细处举一反三。

    是既能够让顾客长面子,又懂得如何小贩讨价还价,还懂得从别人嘴里探听消息。

    这种能力,当然非常适合古玩生意的。

    宋先生也就对康术德越来越器重和依仗,把平生所学都尽力教给他。

    俩人的感情也日益增厚,既似师徒又似亲人。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不简单

    年满十八岁的时候,康术德就成了宋先生的大查柜了,古玩铺的里里外外都归他管。

    宋先生则自己专门去串宅门、府门,做大买卖。

    只可惜年景不好,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

    北平沦陷,百业萧条。

    在街市上开买卖既没有生意,又要受各方的骚扰、盘剥和监视。

    当时北平各路的魑魅魍魉活动很猖獗,特高课、新民会、特务、宪兵,东洋人的鹰犬爪牙遍布角角落落,谁都敢张嘴要钱,让人烦不胜烦。

    还多亏宋先生有个东洋媳妇,脑袋上还顶着个“一桥修文”的东洋名字。

    他才能借助着岳家的人脉,把铺子倒手给了一个东洋人去开药店,没有承受太大损失。

    只是才干了一年大查柜的康术德,从此就只能肩膀搭着褡裢,手拿个鲨鱼皮蒙面扁鼓敲得邦邦响,在各处府门宅门游走。

    学着宋先生的样儿,专做“打硬鼓儿”的买卖了……

    听到这儿,好不容易等老爷子的话告一段落,宁卫民是真有点忍不住了。

    他不禁插口问。

    “老爷子,照您这意思是说,这宋先生娶了个东洋娘们,北平沦陷也没往外跑是吧……而且他岳父还是东洋古董商……我怎么……怎么觉着这有点不对劲啊?这宋先生是不是把咱们的东西给卖到东洋去了?那他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他没敢往外说。

    但康术德显然是明白他的意思的,果然很不高兴的哼了一声。

    “你想问是不是盗卖国宝的汉奸?那你就错了。人家宋先生是坚决反对日本侵华的人,民族的气节在。他是卖过一些东西给他的岳父,可绝不是岳彬那样的人……”

    古玩商岳彬是专门把国宝盗买给外国人的民族罪人,康术德这么说无疑是在为宋先生辩白。

    可这种“洗地”是没有事实依据的,空口白牙的太过苍白无力,宁卫民不可能相信。

    结果老爷子看了他一眼,就被他敷衍的态度激怒了。

    “你别跟我面前装蒜,不信是不是?那我就跟你说两件事儿,你听听看。”

    “知道文物南迁吗?‘九·一八事件’后,东洋人占领我国东北,并进逼华北。就是宋先生最先起草的文物南迁计划。是他为谋文物安全,紧急去找那些故宫的朋友,一起去见地方军政长官跟南京政府交涉,才能及时让南京政府批示做出安排,把我们的国宝撤出危险境地,得以保全。”

    “还有,1940年冬天,鉴于国内形势混乱,北平粮食供给不足。宋先生的岳父希望他们一家能回到东洋定居,可以庇护他们的安全。结果宋先生最后在塘沽登船时,临时变卦,只让他的妻子一桥庆子一个人走了,自己带着一儿一女全都回了京城。”

    “宋先生回复给岳父一封道歉信,说是两国交兵,局势既然已经演变成这样。他答应的事儿只好不作数了,他感谢岳家一直以来的帮助,却不得不做一回失信的小人。因为他的儿女既然都是他的孩子,那就不能!也不可以!为了求存,与侵略者共处!所以考虑到两位老人已经年迈的需要,他也只能让妻子一个人回去尽孝了。除非有一日,两国真能化解仇恨,才能再续亲情。”

    “你给我说说,宋先生能脱离战乱之地却不走,能继承一桥家的万贯家财却不去,硬是把媳妇送走了,自己一个人留下来拉扯两个孩子。他还说出这样恩断义绝的话来,等于是自己个把东洋那边的关系全给连根拔了。他会是汉奸吗?嗯?这是相当有骨气的人哪!”

    康术德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不满地瞥了宁卫民一眼。

    宁卫民的的脸立刻窘得通红。

    别说,就连他自己也纳闷,几十年生意场上的风风雨雨。

    不说是身经百战也是历练无数,脸皮也被锻炼得近乎无耻。

    偏偏在此刻还会脸红……

    赶紧喝了口茶作为掩饰。

    可问题是,老爷子的这话也就显得宋先生更神秘了。

    确实不对啊,因为像宋先生这样的人也实在太奇怪了。

    留学东洋的双料高材生,东洋世家的乘龙快婿。

    回国之后,难道就心甘情愿地就一直在沦陷的北平打小鼓儿啊?

    最关键的是,1945年鬼子战败,北平光复之后又怎么样了呢?

    像宋先生这样的人即便不是汉奸,可三民党为了钱,也会把他当成汉奸的。

    难道他是花钱买通了接收大员?又或是认识什么三民党的大员?

    而且解放前,他怎么还给老爷子做了回置产的中人,自己又去了海峡对面了呢?

    迷啊,真都是难解之迷啊。

    这位宋先生想必是不简单,包括文物南迁的事儿,关他一个古玩商什么事儿啊。

    轮得着他起草建议吗?这份儿心操得是不是宽泛了点?

    蹊跷,若没有精神支撑,没有组织支持,怕是靠一个人的单薄力量,难以做到。

    他是不是跟《风声》里的……

    可惜,这么多的问题,宁卫民一句也没问出口。

    因为康术德非常明确的表示出了兴致寥寥。

    流露出已经打算到此为止,不愿再继续谈话的意思了。

    “算了,好些当年的事,没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明白的。所以我才不愿意讲。”

    “今儿这话呀,也就是我触动情怀才跟你随便聊聊。咱爷儿俩啊,哪儿说哪儿了吧。”

    “多余的话你也甭再问,我不想谈了。我只希望真能跟你说的似的,两岸的关系能和气点。”“要是来得及,老天爷还真能给个机会,让我们再见着一面儿就更好了。那我死也瞑目了……”

    宁卫民了解师父的脾气,知道这种事儿老爷子绝不含糊。

    于是生生把所有的问题都憋了回去,安安静静的退了出去,把老爷子一个人留在房里闭目养神。

    当然,经过康术德的这些描述,那位儒雅正派的宋先生,也就此在宁卫民心里彻底竖立起来了。

    成了他心目里一个很伟岸,也让人加倍好奇和感到神秘的一个形象。

    至少宋先生的的学识和修养,那不显山露水的作派,是绝对值得他推崇与尊敬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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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与“潮”的结合,传统与现代的碰撞,前人的文化遗产与今人的智慧交相辉映。一个坑人无数的现代投机份子,如果灵魂一下子穿越到了四十年前。他究竟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惊人奇迹?又会走出什么样的人生轨迹?这一切都从1980年开始,从京城的前门楼子底下开始。从一个叫宁卫民的孤儿,穷困潦倒的处境开始……国潮1980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潮1980,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潮1980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