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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镶黄旗     国潮1980txt下载     国潮198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五章 嗷嗷闪光

    窝头是穷人的吃食。

    京城话里就常有相关调侃。

    “小时候吃窝头尖儿,长大了做大官儿!”

    “看你这窝头脑袋吧!”

    “瞧你这窝头命呀!”

    “你兜里也就剩俩窝头钱了!”

    等等……

    像这些话里的窝头,无不诠释着一个意义——贫穷。

    可说实话,宁卫民在前世却对此并没有太多的感触。

    这是因为他吃过的窝头都是点心一样的玩意。

    在经济相当繁荣的时代,慈禧太后爱吃的栗子面小窝头,已经不光在北海仿膳饭庄里卖了。

    几乎满京城都在批量生产这玩意,然后装进精美的包装盒里,作为送人的礼品。

    而大小饭馆里的窝头,更是成为了一道花样翻新的时尚菜。

    什么韭菜炒窝头、包菜粉丝炒窝头、油渣儿椒盐儿窝头、辣椒炒肉末配窝窝头……

    做法简直太多了,配菜五花八门,口感也各有千秋。

    所以宁卫民曾经一度认为,过去的人一提苦日子必提窝头,似乎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矫情。

    窝头这东西多好啊,别名可是叫“黄金塔”。

    又营养又健康,味道鲜美,还不得糖尿病呢。

    要不价钱怎么比大米白面还贵呢?

    这就叫价值发现。

    连窝头都不爱吃,爱想吃什么?

    但当他也回到这个经济才刚起步的年代,不得不天天与此物为伍,他可就不这么想喽。

    在缺盐少油的环境下,窝头已不再是酒席上的点缀,成了每餐必不可免的主食。

    用民谚来说就是“一天到晚的大窝头,老腌萝卜没点儿油”。

    于是这玩意突然间退去了华丽的装裱和配饰,只剩下了那又干又粗又牙碜的口感,和那寒酸的窟窿眼。

    而这直接导致宁卫民对窝头的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他从过去的自愿吃,喜欢吃,变成了强迫自己吃和不得不吃。

    甚至还因为难以下咽琢磨出了不少因陋就简的花样儿。

    比如往窝头里掺点糖精,即可让窝头多出一丝甜味。

    比如将窝头切成片,放在火上烤,能烤出焦黄的脆壳,一咬嘎嘣脆。

    再比如将玉米面发酵,蒸出来的窝头便会蓬松许多,好吞咽了不少。

    总之,穿越的这段日子里,他每天守着窝头,变着法的哄自己下咽。

    就只为了求一个肚子安稳,不闹饥火而已。

    哪儿还谈得上健康不健康,营养不营养?

    往日尝鲜似的闲情逸致早都扔爪哇国去了。

    最终的结果,就是他以个人的亲身体验证实了一点——窝头不好吃!

    人们之所以会把这玩意当成苦日子的象征,绝没有掺杂丁点偏见和夸张的成分。

    好在这样抱着窝头啃的日子倒并不算很长,二十几天就过去了。

    到得今日,这些清苦的记忆,反而转化成了一种让人尤为欣喜的满足和成就感。

    没错!人活着最好的滋味儿,莫过于苦尽甘来。

    人生最有意思的地方,也莫过于风水轮流转。

    昏黄的灯光下,宁卫民把猪耳朵、拆骨肉、粉肠和花生米,依次摆在了桌子上,

    这些前世在宁卫民看来相当普通的吃食,此时不但散发出一种不亚于山珍海味的吸引力,甚至还具有一些哲学的味道了。

    生活似乎在用一种极为实惠的方式演绎着人生起伏的乐趣。

    摆好酒菜后,当着康术德的面,宁卫民美滋滋拧开瓶盖儿,又开始倒酒。

    他先给老爷子满上,随后才给自己面前倒了一杯。

    并且非常恭敬的站了起来,双手举杯。

    “老爷子,咱碰一个吧,我真得好好谢谢您呀。”

    康术德对宁卫民的礼数很满意,他眼光温煦,端起了酒盅。

    却很大度的一摆手。

    “谢我?就为了给你出主意?甭客气,那不算什么。”

    没想到宁卫民还真是诚心诚意。

    他双手端着酒杯,小心翼翼在老爷子的杯沿儿下端碰了一下。

    “话不是那么说。要没您的点拨,我想破脑袋也找不着北。在您是聊闲篇儿似的随口一说,可对我那管大用了。您不是凡人,您是点化我的活神仙。这杯我干了,您随意!”

    眼瞅着宁卫民先干为敬,一口把酒吞了,康术德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话不着调。什么神仙?我就一普通的孤老头子。还是你自己个儿脑瓜灵,才能抓住钱……”

    但嘴上是这么说,他心里也真熨帖。

    因为没人不喜欢听恭维话,同样也喜欢感恩的人。

    宁卫民能承情,老爷子这心里就觉得帮他值当。

    “嘿,没想到这么个不入流的营生,都让你给变出大钱来了。一天挣了一百块啊!行,小子,这笔生意干的漂亮。就冲你这脑子,要搁早年间,我非得收你这个徒弟不可。”

    把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胡撸着嘴,老爷子忍不住又夸了宁卫民几句。

    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现在的宁卫民浑身可都是消息。

    一听这话,他立马把酒又给老爷子倒上了,顺着杆儿就往上爬啊。

    “干嘛还非早年间啊?现在一样啊。只要您愿意收我,我立马给您磕头拜师。”

    但康术德却实在有些出乎意料,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你真要拜我为师?说胡话呢?我现在能教你什么啊?糊纸盒子?”

    宁卫民却仍旧坚持着。

    “您怎么刚说的就要反悔啊?我学糊纸盒子干嘛?当然是学您的老本行了。”

    康术德又愣了一下。

    “诚心跟我逗闷子是吧?我的老本行?那都被废止了?你学那个有什么用啊?”

    没想到宁卫民还挺认真。

    “您别这么说啊。行当可以废止,学问这东西,何曾有过废止的?别的不说,科举制度早废了吧?那学生们为什么上语文课还要学古文呢?真废了的,除非那不是真学问。”

    一边说着,宁卫民一边给康术德的碗里夹着猪头肉,还有粉肠。

    “老爷子,世间的真人从不露相,大凡有本事的人,外表都装得很窝囊,就比如济公、李铁拐什么的。别人不知道,可我最清楚。就您那肚子里的东西,全都是能变出真金白银来的真学问。没用?那咱俩人现在的吃喝又是哪儿变出来的?”

    “是,您现在不吃香了,可那不过是您走背运罢了。人哪儿能跟大势抗衡?那是时代更迭的副作用。您得这么想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大势这东西早晚也会变的。人的运气也早晚会转回来的。”

    “不是有那么句话嘛,乱世黄金,盛世古董。在我看来,这说的既是东西,那也说的是人,是学问。对我来说,您就是乱世的古董,盛世的黄金……”

    本来到这儿还挺好,要逻辑有逻辑,要情理有情理,康术德都有点听入神了。

    可宁卫民实在不该触景生情,被满桌酒菜儿旁一锅死眉瞪眼的窝头,感动得又多了句嘴。

    “还有……眼下这窝窝头。”

    这个比喻可有点不恰当,大转弯也很突兀,让被捧得云里雾里的康术德登时为之诧异。

    “窝窝头?”

    至于脑子里都在转悠窝头的宁卫民,则有点尴尬的一笑,赶紧解释。

    “您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说,尽管现在这棒子面儿窝头看上去不算什么,好像是粮食里最便宜的东西。可杂粮也有杂粮的好处,营养价值终归比大米白面强。总有一天,它会气死烙饼,羞煞馒头,堂而皇之摆在山珍海味之中,比大鱼大肉还引人口水呢。您信不信?就连它也有一飞冲天的日子……”

    但很显然,他这无意泄露的天机,是不会被康术德认可的。

    以老爷子的经历和见识,可想象不出那样的情景,只有无奈的摇了摇脑袋。

    脸上那副表情,就像最近这些日子,每天见他把辛苦钱都换了猴票一样。

    非常为他的脑回路担心。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三件法宝

    宁卫民和张士慧很快就熟悉了。

    男人就是这样。

    没利益纠葛的情况下,一颗烟,一杯茶,一起食堂吃顿饭,就能聊成谈得来朋友。

    当然,两人也确实算投缘。

    不但都比较能聊,爱开玩笑,甚至连个人情况也相差不多,

    首先俩人年龄相仿,宁卫民比张士慧就小一岁。

    其次,张士慧的父母却都在大西北需要保密的军工企业工作。

    他是跟着奶奶长大的,如今就自己单奔儿一人儿在花市一间小房儿住着。

    这让他也有着明显的独立性,而且对家庭的感受与宁卫民无限趋同。

    至于说到两人明显的区别。

    只在于张士慧作为独生子女,高中毕业后没去京郊下乡当知青。

    他直接就来到了重文门宾馆上班。

    别看年轻,可如今已有三年店龄了。

    另外一点就是,这小子恋爱谈得比较早。

    充分利用的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把人生后半段儿的陪跑员给确定了。

    以这年头的保守风气和普世道德观而论。

    只要双方父母不反对,他跟那个夜班勾上的叫刘炜敬的姑娘,差不多已经能看成一家人了。

    总之,宁卫民算是碰上了比较合拍的搭档。

    这夜班儿上的尤其舒服,没有什么是难以胜任的。

    甚至在张士慧提议下,俩人还合计好了轮值分工的法子。

    一人一天坐前台值班,另一个打地铺踏实歇着。

    这样一来,越发互惠互利了,夜班儿的舒适度直接实现了翻倍。

    那不用说,从这样的工作状态中,宁卫民充分体会到了用铁饭碗盛大锅饭的美妙滋味。

    他此时作为赶上福利年代尾巴的一员,根本无须向一切具有难度、危险、沉重的工作挑战,就能愉快的捧起饭碗有滋有味的吃饭。

    尽管明知这样的好日子不可持续。

    但对于必须得等待时机,根本无法大展拳脚的过渡阶段来说,这种舒适和安逸却是相当不错的。

    假如再对比一下他前世贴小广告被骂的日子,摆小摊儿被罚的生活,甚至为了躲债不惜跳楼而逃的经历。

    那更是一地狱,一个天堂。

    为此他情不自禁心生无限感慨与唏嘘。

    幸福的生活从哪里来,要靠公家来创造。

    真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掉进福窝儿里的一天。

    …………

    一个人的商业天赋也许真是与生俱来的。

    因为假如否认这一点,你就没法解释。

    前世的宁卫民,是怎么从一个欠他钱的同行那赎不起的“当票”上。

    看到了可以低价购买这样当票,代赎抵押物的商机。

    然后借此打开一片天地,赤手空拳挣出千万财产的。

    你同样也没办法理解,今生的宁卫民,困守在夜班的岗位上,在这小小的方寸之间。

    又是怎么从一张破报纸上受到了启发,琢磨出来那么高明的挣钱法子的。

    这件事说起来挺绝,有点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思。

    起初,宁卫民上夜班,感到混吃等死的确舒服,他相当满意和知足。

    可当日子真是这么一天天下去,时间长了,他却又变得有点不踏实了。

    毕竟他不是这个年代土生土长的人,清楚的知道未来社会是什么样子。

    这就注定他不可能长期像身边这些同事们,安心沉浸在安全假象中,以为生活永远是这么甜。

    然后坐等引以为傲的一切,被历史变革的车轮碾为齑粉。

    尤其他还是一个理想与堕落并存,想在未来顶个文化名人、收藏大家的名声,过一把骄奢淫逸首富瘾的人。

    当他发现各处邮局里的猴票越来越少,书画店里的近代名家书画价格开始走高。

    他就更有点担心,自己能够获取这些便宜筹码的良机,将会很快失去,再也不复存在了。

    可他又能做什么呢?

    光有贪念没用,如果没有钱,也没处来钱。

    除了看着干着急,他什么也做不了,除非改变这一切。

    宁卫民首先清楚,自己手里剩下的九百来块是绝对不能动的。

    那是趟鬼市的学费,必须专款专用。

    他要敢再花了,康术德绝对跟他翻脸。

    以后再想求老爷子教他东西,门儿也没有了。

    要不……索性去求老爷子帮忙再弄件值钱的玩意卖了?

    宁卫民认为这恐怕更属奢望。

    还是一样的道理。

    老爷子已经对他买画、囤邮票的不满临近极限了。

    这赌约的事儿,现在就成天挂嘴上说呢。

    他要敢提这茬,弄不好事儿办不成,非得把自己这位师父变成《大话西游里》的唐僧不可。

    这就叫自寻死路啊。

    他可不想受悟空的罪。

    那要不把自己手里的俩葫芦瓶卖了?

    经过反复考虑,宁卫民倒是终于痛下决心,打算割爱了。

    可结果怎么着,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当他小心翼翼抱着俩瓶子给送到了韵古斋去。

    就因为面相太显年轻,好嘛,被彻底轻视了。

    他就连人家经理都没见着。

    一个说话极不客气的秃顶业务员拦了他。

    居然想用二百五十块钱就把他宝贝给骗走。

    这主儿可真够二百五的!

    他要能干才怪了呢。

    根本不用想,自然怎么抱来的怎么抱回去。

    所以想要再凑点资金,趁着东西还算便宜,尽量为以后多攒点廉价筹码。

    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时有点抓瞎。

    原本宁卫民是想改天再换个地儿碰碰运气的,看看能不能碰上识货的主儿。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上夜班无意间看到了一张报纸,导致他的思维是瞬间爆炸,生出了一个天马行空的主意。

    那是一张什么报纸呢?

    不是本地报纸,应该是一个外地旅客带来的异地报纸。

    而且还不是什么正经的大报,而是当地的一份《农业科技报》。

    根本不知道是被谁给拿到前台来的。

    看破烂程度,也不知被多少人翻阅过了。

    上面撒了不受茶渍,还粘了瓜子皮,日期也是一礼拜前的了。

    但就是这样的一份小报儿,原本只是为了消遣随笔翻翻的宁卫民,一下受到了触动,感受到了金钱的召唤。

    他看到的是什么呢?

    那是整整半个版面的致富信息广告。

    要知道,在改革开放的政策下,我国的社会、经济、文化等领域都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特别随着广大农村实行家庭联产责任制,市场逐步开放,各地经济率先开始出现复苏和繁荣。

    与此同时,社会供求关系,却显露了结构性的不平衡。

    一方面是计划经济体制下的商品短缺,另一方面又是广大人民群众的社会需求。

    在这样的情况下,生产加工出来的商品,都能很快销光卖光,因为市场的缺口太大了。

    那既然加工出商品就能致富。

    那么那些出现在媒体上的种养知识,加工技术,销售渠道的推介,连同生产设备转让出售等等的广告,就被称为“致富信息”。

    从上世纪七十年底末起,伴随着我国大型官办媒体上广告的出现,各类致富信息也开始陆续刊登在不是那么主流的报纸刊物上。

    这类广告开始是零零散散,断断续续,到后来就变得琳琅满目。

    要知道,一直过穷日子的国人,哪一个不想脱贫致富,翻身发财啊?

    而这些致富信息背后,是农民的商品经济意识率先被唤醒。

    由此才会导致全社会的物质财富创造能力的持续挖掘和释放。

    像宁卫民手里的这张报纸,三线城市的小报一张,针对的就是农民群体,内容极为丰富。

    什么农机厂出售农机具的,什么电机厂出售电机的。

    还有小五金厂、磨坊和油坊设备转让的广告。

    甚至还有制作洗衣粉设备,和酿酒设备的。

    而彻底吸引住宁卫民的,是一则出售有关鹌鹑的养殖技术广告。

    刊登这则广告的明显不是单位,而是个人。

    因为地址就是一个普通居民的居住地,联系人也只有名字没有任何职务头衔。

    广告写明,只要报上按地址寄去五元钱。

    他就会回寄给一份印有全部技术和具体操作方法的小册子。

    常言道,一叶知秋啊。

    仅从这则邮购广告的尺寸足足抵得上其他的“豆腐块”三倍大小。

    宁卫民很容易就能做出一个判断。

    这位率先意识到知识可以转化为金钱的先行者不但聪明,而且应当是挣着钱了。

    否则以当时人们普遍魄力不高的情况来看。

    没有人会在不明结果的情况下,在看着像是白白扔钱的事儿上,投入这么大成本的。

    这也就意味着单纯出售技术知识的这条路不但走得通,而且利润不小。

第二百五十七章 看不懂

    今年春节以来,时间好像一下提速了,社会上涌现了许多杂乱纷纭的事儿。

    然而这像万花筒一样的生活变化,却有许多地方都让霍欣感到看不懂。

    就比如说,全国各地的曲艺团开也始搞起了承包。

    无论是评书、相声,许多文艺团体,都要从此自谋生路了。

    原本霍欣还很同情那些身在地方,缺乏中央财力支持的曲艺团体。

    她认为这些人,或许会成为第一批挂着正式演员编制,却失去了生活保障和安全感的人。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些人不但没有感到任何的窘迫和困顿,反而趁着这个机会发了大财。

    没过多久,居然报纸上就有了许多相关消息。

    说门票收入和曲艺演员收入挂钩以来,曲艺演员们干劲很大。

    济南市曲艺团去黄河北巡演了一个多月,平均下来每个人居然挣到了七百多元。

    另外,京城广播艺术说唱团节后首次到港城演出。

    在那样南边文化存有巨大差异,言语不通的情形下,居然也能够大获成功,倍受追捧。

    甚至那个公然在西方记者面前宣称,“凡是来的都听得懂,凡事听不懂的都不会来”的著名相声演员。

    他一回到京城来,就马上跑到斋宫陈列馆用港币买了两身西服。

    这可真是活见了鬼了!

    难道“叫花子”和“耍贫嘴”的,今后竟会过得比国家干部和知识份子还风光阔绰?

    要是论贡献、论功绩,什么时候才会轮到他们这些人?

    凭什么让他们这么得意?

    这件事不禁让霍欣的内心产生了一种难言的屈辱感和莫名的不平之气。

    就连“pc”的衣服,在她眼里也不那么好看了。

    似乎完全被一股子市井的俗气给玷污了。

    然而,让霍欣更加不理解的是,为什么插科打诨的市井情趣大行其道,备受推崇。

    反而像那些真正新鲜,好听的歌儿……什么邓丽君、刘文正,却偏偏不让人听。

    最过分的是,今年出版社居然出版了一本《如何鉴别xx歌曲》的书。

    那些非常有名的作曲家非要联合起来,把这些备受欢迎的歌曲批臭、批烂不可。

    这还算什么开放啊?简直是没治了!

    还有社会上的那些个体户,也同时像野草一样迅猛增长,几近失控。

    现在到处都能看见那些补鞋的、修车的、磨菜刀的,卖菜的、卖鸡蛋的、卖衣服的。

    街头的小饭馆也跟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

    生活是因他们方便不少,可这种情况总让人觉得不舒服,好像有点儿什么不对劲儿。

    是哪不对劲儿呢?

    啊,对了!

    正是因为这些人素质太差了,才把原本美好的城市环境变得嘈杂、混乱、肮脏。

    他们的叫卖声简直就是噪音,他们都到哪儿都会乱扔垃圾,污染环境。

    而且他们缺斤短两,以次充好,无照经营的状况相当严重。

    但越是这样,这些人还越发财,居然许多人都成了万元户!

    真不知道国家是怎么想的,怎么能鼓励这些人发家致富呢?

    反正在霍欣的心里,她是绝对不会相信,这些满口脏话,无知且贪婪的家伙,会是社会主体经济的有益补充。

    偏偏反过来,颇为讽刺的是,真正的社会栋梁——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情况却不甚乐观。

    按理说,国家目前急需人才,大学生理所应当是当代的“宠儿”,理应格外受到国家的重视和重用。

    特别是已经饱经生活的磨砺的“77级”。

    他们不但是一个极具象征性的符号,而且因为许多人年龄已经很大了。

    无论身心意志都已经极为成熟,只要放到岗位上就能很好的发挥出个人能量来。

    可实际情况又是怎么样的呢?

    由于这些人参加高考是在1977年的秋天,入学却是1978年的春天,那么他们毕业就是1982年春节前的1月份。

    应该说,学校给他们分配的方向倒是不错。

    国家部委、大型央企、研究院、电视台、广播台、报社……全是些常人仰视的好去处。

    可这些地方偏偏因为历史的拨乱反正人满为患,又讲究论资排辈。

    许多人被到了新单位,只能顶着国家编制,干一些轻松却无实际意义的工作。

    就像和霍欣关系不错的一个学姐。

    本来去了电视台兴高采烈,还以为有机会怕凭专业能参加译制电视剧一类的工作。

    可没想到被分派的唯一的工作就是在剧场录戏剧的时候找电工。

    然后守在外面等着结束,再帮同事们把台里设备拿回去。

    为此,霍欣不免疑惑且愤愤不平。

    理想和现实究竟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距呢?

    上了四年大学,精通外语的人才啊!难道就只能发挥这样的作用吗?

    难道像这样把真正的人才闲职,就靠着那些小商小贩的瞎鼓捣。

    我们的国家经济就能搞上去了?就能追回那失去的十年吗?

    她连想想都会替那个学姐感到难过。

    要是让她像学姐那样庸庸碌碌僵尸一样的活,她可实在受不了。

    幸好她还有一些来自于家庭的关系帮忙,不至于让她沦落到这种境地。

    多亏她未雨绸缪,先来到了一个外资企业做实习。

    现在看来,虽然是她当初有点任性,冲着宁卫民才非要来的草率决定。

    却也阴差阳错算是走了一步妙棋。

    这样的工作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别看没什么国家编制和职位,可管着十几个人,权力也不比科长小。

    关键是收入高,专业也有了用处。

    她现在实习期月收入就能顶上普通人一年了。

    而且天天都要穿着体面,需要和外国宾客打交道的。

    除了不能分房,其他哪一点,都比国家单位要强。

    说到这里,她真正不能不承认,其实宁卫民这个人,才是最让生活里她看不懂,料不到的事儿。

    可偏偏这种看不懂和料不到,却又是最让她惊喜的。

    说真的,她虽然知道宁卫民是怎样赚来的钱,却想不通宁卫民为什么能赚到这么多的钱。

    她从一开始就没怎么看重宁卫民要帮着那些“艺术家”搞得寄卖小生意,反倒是替宁卫民担心了不少日子。

    完全没想到最后宁卫民竟轻而易举的,一步步让斋宫变成了一台赚钱的机器。

    想必就连宋总经理看到本月斋宫的账目也要吃惊吧?

    一个本来是每月需要花费数千元来维持的陈列馆,现在居然变成了盈利接近万元了。

    除了宁卫民,还有谁能有本事,做得到这样的奇迹?

    为此,她经常忍不住回忆起过去,并且在奇怪。

    自己为什么会对宁卫民的观感产生那么巨大的反差。

    过去明明看他那么讨厌,知道他没学历。

    而现在,感到他却是无所不能,远比那些大学里的男生要睿智得多。

    他的侧脸就像雕塑家用刀子雕出来的线条,是那么精致,那么迷人。

    他硬朗的气质让他没有一点白面小生的奶气。

    反倒让人想起了《追捕》里的杜秋。

    嗯……这应该就算是爱情了吧?

    是啊,表姐不是常告诉自己吗?

    说爱情就是因为距离产生的好奇感。

    正是宁卫民完全让她白开水一样的生活翻腾出了奇幻的气泡。

    正是宁卫民让她开始期待未来的生活还会出现更多的奇迹。

    没错!这应该就是爱情的吸引力。

    “嗯!我一定要抓住他的心!”

    感觉心里明朗的霍欣,似乎看到了美好的未来。

    论美貌、才智和家世,还有谁能比过她霍小姐呢?

    这让她感到自信。

    尽管宁卫民的家世不太好,可他们两个这方面相差越多。

    不越能证明她付出的感情是纯粹的吗?

    这又让她感到了一种类似于天作之合的缘分。

    总之,眼下霍欣是什么都不怀疑了。

    不管宁卫民是怎么想的,反正她确信自己遇到了命中的白马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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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 面面俱到

    至于边建功的报答,还要更实惠一些。

    这小子特别懂得利用工作之便,很快就学会了靠山吃山。

    他在厂里,偏偏还属于那种自来熟、挺能混,到处都能交到朋友的主儿。

    于是除了把厂里的整盒的蜡管带回来,分送几家邻居们串门帘子用。

    几乎每礼拜休息日回家的时候,他还会在车间灌上一大一小两塑料桶汽水带回来。

    大桶是给几家邻居们分的,小桶却是专门给宁卫民打的。

    因为边建功发现宁卫民爱喝杨梅汽水。

    就给他弄这么一家伙,专打粉红色的。

    可这样的特殊化,反倒让宁卫民反挺不好意思。

    因为“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杨梅汽水不但市面上少见,何况那还是京城姑娘们的偏爱。

    宁卫民虽然挺承边建功的情儿,可身为一男**喝杨梅汽水爱到了这样的程度。

    老和粉红色挂钩,让人看着多可笑啊。

    像康述德就老为这事儿挤兑他,跟家说,他是爷们的身子,娘娘的派儿。

    所以为了让面子上好看一点,宁卫民便每每总要把杨梅汽水匀给米家姐儿俩一半。

    可这样更麻烦,平白的好意,走动太频繁了就容易引人联想。

    像边大妈和罗大婶就产生了误会。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一看见宁卫民和米晓冉待在一起说话。

    目光和嘴角,总会带上一股子奇怪的笑意。

    就像在公园里看到一男一女躲在阳伞后头的西洋景儿一样。

    不过好在,宁卫民和米晓冉他们自己,却始终相处自然。

    完全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坦荡,一点也没有因此感到尴尬的可能。

    甚至连米家其他人,都不会因他们的日常交往,多想些什么。

    为什么会如此?

    主要就是因为这段时间啊,米师傅已经不止一次,帮忙把宁卫民和蓝岚带进“大观楼”蹭电影看了。

    像有时候赶上特火的电影,全市影院爆满,连底下也没位子了。

    米师傅甚至把宁卫民和蓝岚带进了放映室,让他们俩透过放映机那小窗户看。

    在米师傅的心里,高高的身量,长得很漂亮的蓝岚,无疑就是宁卫民的女朋友了。

    他也早就把这事儿在饭桌上跟家里人说了。

    那米晓冉再傻,自不可能再对名草有主儿的宁卫民有什么想法啊。

    只是有意思的是,其实米师傅也和边大妈、罗大婶儿一样,纯粹是误会了

    因为宁卫民和蓝岚之间,同样没有那个意思。

    对宁卫民来说,蓝岚就只是他的贵人而已。

    就因为他曾无意间帮过一个小忙,蓝岚以德报德。

    作为回报,给了他不少实际好处。

    蓝岚对他的意义,就像前世那些相处不错,做事讲究,愿意照顾他生意的大客户。

    另外从性情上来讲,好脾气,爱说笑的蓝岚,心里什么复杂的东西都没有。

    即使穿着劳动布的工作服,这姑娘也像个在念书的高中生。

    尤其两个人心理年龄,本身实际差距就相当大。

    那么哪怕蓝岚和宁卫民是同龄人,但外表上看起来,他们就好像差了六七岁似的。

    没错,宁卫民喜欢和这个姑娘相处。

    他觉得轻松、舒服,且无需戒备,还非常感谢。

    但不代表着他会爱上这么一个姑娘啊。

    要知道,单纯的女孩虽好,却也太过透明了。

    如同一杯凉白开,毫无味道。

    蓝岚身上真没有什么能让宁卫民心猿意马的地方,根本不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

    甚至反过来说,蓝岚身上的稚气,反倒让见多了女人的宁卫民生出一种自律性来。

    连他自己都觉得,如果对蓝岚动这方面的心思,就像一个诱拐少女的变态罪犯似的。

    所以说,蓝岚即便是非常吸引当代男青年的一朵花,宁卫民也不愿意去采。

    他更愿意远远的欣赏,让蓝岚这朵花静静开放,展露芬芳。

    如果他真有亲戚或是妹妹的话,那应该就是这个感觉。

    也正是因此,和蓝岚相处,宁卫民从来都是光明正大的。

    像第一次开口约蓝岚出去,他就是把一切挑明了。

    那次是已经清盘了东郊垃圾场的业务,最后一次把废铜送到废品站。

    从蓝岚手里一拿到了钱,宁卫民就发出了邀请。

    “小岚子,今儿托你福,又发财了。下班了带你逛逛去,怎么样?”

    不用多说,在还很保守的社会风气下,蓝岚作为一个姑娘家,难免脸红心跳,会心有猜疑啊。

    而看出蓝岚面显迟疑,明显误会了。

    宁卫民不待她开口,就主动解释起来。

    “我可没别的意思啊,就是纯粹表示下感谢。”

    “说真的,我是觉得你人不错,帮了我不少。这是我最后一次卖铜了,今后不会再来麻烦你了。要就这么走了,不请请你,我心里忒过意不去。”

    “怎么样,咱认识这么久了,不至于连点基本信任都没有吧?能不能给个机会让我好好表示表示?”

    “你要实在不放心,就再找个姐们儿作陪好了。要真不想去……也行。你干脆就把你想要的东西告诉我,我送你件礼物……”

    如此,宁卫民的诚意,才让那对孩子气的眼睛又大胆了起来。

    蓝岚没再犹豫,很快就答应了。

    “那好,你等我一下,我换下工作服就去!”

    好家伙,这下反倒是宁卫民被蓝岚的痛快劲儿给弄懵了。

    要知道,这会儿废品收购站可还没下班呢。

    “小岚子,你没事吧?这才几点呀?”

    “那有什么?我请假!”

    嘿,蓝岚说到做到,还真地把套袖一褪,就跑去换衣服了。

    不一会儿,她就跑出来,换上了她自己的裙子、凉鞋。

    再往后,蓝岚的表现更让宁卫民吃惊。

    因为这姑娘由着自己心性来的,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本来宁卫民是想请蓝岚去新侨饭店的三宝乐吃西餐的。

    此时的京城最受年轻人追捧的餐饮场所,除了北展的莫斯科餐厅,也就是新侨饭店的三宝乐了。

    这两处,那吃的不光是饭菜,还有异国风情、小资情调和相对高级的餐饮服务。

    宁卫民是真心打算好好出一回“血”。

    然后吃了喝了也就散了,从此问心无愧。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事实却朝着背道而驰演变。

    就因为蓝岚请假下班太早了,餐厅没开门。

    这天反倒是蓝岚硬把他拉进了新侨饭店楼下冷食部。

    自作主张的抢着买了汽水和冰淇淋。

    原本宁卫民心里还想着,反正过会儿餐厅开门还得吃饭,也无所谓了。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吃着冷饮吧,聊着聊着聊到了电影,蓝岚说变就变卦了。

    她居然怎么也不肯吃饭了,非要去看印度电影《大篷车》不可。

    就这样,宁卫民没辙呀。

    只有顺了蓝岚的意思,带她又去了附近的电影院。

    更没想到的是,这部爱情电影实在太火,跟1998年京城放《泰坦尼克号》的盛况有一拼。压根儿就买不到票,连黄牛票放出来都遭人争抢。

    于是为了不让蓝岚噘嘴失望,最后宁卫民也只能带她去家门口的“大观楼电影院”,求米师傅帮忙了。

    所以这天,宁卫民实质上一分钱也没花,却又欠下了额外的人情。所以这天,宁卫民实质上一分钱也没花,却又欠下了额外的人情。

第二百五十九章 四月

    这顿酒喝到了后半场,纯粹就是边建功一个人的诉苦大会了。

    那真是道尽人生凄凉,心酸落寞。

    弄的宁卫民想劝都无从劝起,要插口都插不进去。

    他看着被生活蹉跎的没了丁点志气的边建功,不但觉得分外可怜,更有一番滋味别样的滋味在心头啊。

    因为他是实实在在的没想到。

    自己看不上眼的铁饭碗,在这个年头,对其他人来说,会是那么重要。

    而他同样没想到的是,自己身为孤儿的形单影只。

    如果和某些特定的情况相比,居然也会成为一种幸运。

    “兄弟。我是真羡慕你啊,一个人无牵无挂,一人吃饱了,一家子不饿,锁上了门,不怕饿死小板凳儿。富耐着,穷忍着,全是你自己的事儿,永远不用看着别人的脸色啊。”

    “你看看我,有亲人怎么样?回来四处惹人嫌弃。我亲妈都看我不顺眼,总嫌我身上膻。我只有天天去我哥那澡堂子洗澡,可老太太居然还是能闻出羊膻味儿来,一见我就怂鼻子。”

    “还有我们老爷子,说我一开口就是制造噪音,嗓门儿能稳赢叫驴。我给他沏杯茶,放茶叶稍微多点儿。哎呦,这通数落我,老爷子说我退化成了野人,连茶都不会沏了。”

    “卫民啊,我真得谢谢你,谢谢你请我喝这顿酒。还让我随便吃卤煮火烧。这都第三碗了。不瞒你说,这是我这次回来最痛快的一顿饭。在家里,我都不敢吃饱了。因为我太能吃了。一顿饭得相当于我爹妈吃一天的。”

    “这要是过去探亲假,保准儿没人说。可这天长日久的,我家里哪来的那么多粮票啊?我大哥结婚还得用钱呢。我明白,我爸妈和我哥,看着我这么吃,心都流血了。我自己只好将饭量自动减半。但饿就是饿啊。人不是铁打的。一顿忍了还行,两顿三顿,肚子受不了啊……”

    “哎呀,我是真羡慕你啊。兄弟,还是你运气好啊。工作从天而降,一点不用愁。就你那俩工作,随便给我一个,我都得美死。只要我有了工作,我家里人肯定就不会嫌弃我了。我爸妈没说错,你的福气都是你爹妈给你攒出来的。这辈子你绝对错不了。……”

    “不怕你笑话。我现在确实是有点没出息了。本来还想说以后等我有钱了也回请你的。可实话实说,现在连这个牛,我都不敢吹了。今儿你还没看见吗?凭我自己,就连碗散啤都喝不起了。甚至就连那几毛钱,还是我替家里买东西,一点点克扣下来的,”

    “你说我一大老爷们,像个孩子似的干这没起子的事儿。我怎么就混成这德行了呢?今后还能干什么啊?用老蒙的话说,我是趴蛋的马,嚼子也嫌重。筋疲力尽的人,耳朵也嫌沉哪……”

    这一天,边建功是喝得酩酊大醉被宁卫民扶进家门的。

    刚一进门儿,边建功就吐了。

    肚子里的猪下水那个味儿啊,熏得边大爷直皱眉头。

    饶是宁卫民把事儿都揽在了自己头上,一个劲儿的道歉。

    可表面上边大爷虽然不动声色。

    但宁卫民一出屋,老爷子收拾着地面,可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教训起儿子来了。

    “混账玩意,你怎么喝成这样?逮着不要钱的酒了是不是?你就给你爹妈到外头散德行吧!”

    边建功酒壮怂人胆,居然满不在乎打了一个酒嗝。

    “不喝痛快了,还叫喝酒……再说,我就……就喝了……一点儿。”

    “还一点儿?舌头都捋不直了,要没一斤半,你是我爸爸!”

    “爸,您不知道……卫民够意思的……现在谁不嫌弃我?连你们都不爱搭理我……可人家还请我……我感激啊……盛情难……难却……”

    说着,边建功实在熬不住了。

    身子一歪,就倒在了自己的小床上,鼾声如雷。

    衣服也没脱,居然直接呼呼入睡了。

    不用多言,就他这副烂醉如泥又没出息的样子,可是给边大爷气得不轻!

    老爷子嘴里骂着,狠狠踢了儿子一脚,把扫帚一扔,再也不想管了……

    屋外头,宁卫民听见了拉门的动静,赶紧快步离开。

    他这人贼性,有个好听小话儿的毛病。

    刚才出门就没走,里面的动静,全都听得真真儿的……

    边家今儿这起子乱劲儿,直到边大妈从外头回来也没过去。

    看见老伴儿,气得鼓鼓的边大爷,还给告状呢。

    “啊?都说上山下乡队锻炼人!好,建功这混账回来,人反倒软成烂泥了!你看看他那没出息的样儿去,别人请了顿猪下水,他就把自己喝成神仙了。去外面胡糟改还挺美,都快上瘾了!回头你告诉这小子,他要爱过这种日子,趁早给别人家当儿子去……”

    边大妈听见这话,也是恨铁不成钢。

    又听说边大爷气得没管屋里的脏臭,心里埋怨带着急,几步进了屋。

    果不其然,看见了一地的狼藉,和儿子不顾脏臭睡觉的样子,那更是一脑门子的火儿。

    恨不得一盆凉水泼上去,给边建功浇醒喽。

    可恰恰在她正想用扫帚打扫地面,开门放味儿的时候,边建功却说上了醉话。

    “妈!我对不起您,对不起爸哟……我吃得太多了……回来拖累家里了……”

    “妈!妈!等我有了钱……也请您和爸下馆子……”

    “哥呀,我也嫌自己碍事,我都恨不得找个耗子洞搬进去……早知道你娶嫂子,我就不回来了……”

    “哥,只要我有辙,一定给你腾地儿,免得爸妈着急,我知道他们想抱孙子……”

    没有其他人的房里,傻大黑粗的边建功哽咽声儿格外触动人心。

    没的说,边大妈的眼泪“刷”就下来了。

    随着嘴角一阵发咸,她的火气不但全没了。

    取而代之,是打心里直犯酸。

    是啊,二儿子才是最苦啊!

    想想家里仨孩子,大闺女和大儿子都留城了。

    就属二儿子倒霉,少小离家,常年在外。

    实打实,家里就没怎么管过他,欠他太多了!

    可就这么苦,他还惦记着爸妈!

    什么是好儿子?

    这就是好儿子!

    要说亲妈还就是亲妈,边大妈捂着嘴挂着泪出了屋,再回来就彻底改章程了。

    老太太手里端进来一盆热水和毛巾。

    心甘情愿,默默地给儿子抹脸,擦手,脱鞋,脱衣服……

第二百六十章 公关团

    至于宁卫民为建国饭店专营店做的筹备工作。

    主要的麻烦,就是纠结在如何跟酒店房协调解决问题上了。

    场地面积、位置调整、设施需求、进货入口,消防电路、物品安全、清理垃圾……

    尽管在宁卫民看来,这些琐碎的杂事其实是很容易沟通和解决的。

    放在三十年后,那完全就是标准化、流程化的东西。

    一纸文书,几通电话就可以说得明白。

    可在这个年代却没这么容易。

    因为无论服装专营店这个概念,还是进驻高档酒店都属于首开先河之举。

    除了宁卫民之外,无论是皮尔·卡顿公司一方,还是酒店那一方。

    参与其中的所有人,几乎都没有什么经验。

    没有人知道到底该是怎样的流程,要遵守什么样的规定,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更何况酒店方的工作人员,他们自己又正面临着酒店即将正式开业的大事,几乎所有人为本部门的琐碎事务都忙不过来了。

    他们又怎么有精力和兴趣,为一家临时租用酒店场地的服装专营店,用心提供后勤保障,解决实际困难呢?

    哪怕是国际服装品牌的专营店也是一样。

    所以就像宁卫民最早跑杂志社要求做广告那样,这事儿复杂了。

    对他反映的困难,提出的要求,酒店管理方虽然明目张胆的不理不睬。

    可由于对职权划分还不够清晰,酒店内部的人因为都是一期员工,互相也并不熟悉。

    这就导致牵涉其内的各部门往往互相推搪。

    道理很简单,谁也不傻啊。

    帮宁卫民办这些没有前车可鉴的事儿,最容易出问题。

    你干好了是应该的,没什么功劳。但干不好不就要担责任了。

    万一再耽误了自己的本职工作,绝对罪加一等!

    何必呢?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嘛,干脆,还是躲着点儿,汤事儿吧!

    就这样,你推给我,我推给他,他再传给你。

    说白了,就跟京城的孩子们拿个球儿,玩的那个“溜猴儿”游戏似的,大耍活人啊。

    结果就连接个电源,铺个电线,现场锯点板材,开个进货门的事儿。

    都得把宁卫民反复折腾,往往几经周折才能解决。

    那还能受的了啊?

    宁卫民还没领教过这样带有合资特色的官僚作风,差点没给这帮孙子气死。

    后来他总算想明白了,也懒得再按这帮家伙的指挥棒来了。

    干脆,派自己公关团出马吧。

    别忘了,他宁卫民也是个堂堂的领导,也有自己得力下属啊。

    这种关键的时候,留着精兵强将不用干嘛啊?

    就这样,宁卫民把他的“美纯洋媚子”调来帮忙了。

    没错,听着是个日本女人的名字。

    可真得说明白了,这不是一个人,而是四个人。

    冠以这个新组合名号的她们,不但是宁卫民手下最漂亮的四个姑娘,也是斋宫所有人里,销售业绩最出色的四个人。

    正因为这样,她们才会被宁卫民选中,第一批进入建国饭店,来给专营店当开荒牛。

    “美”是指一个叫严丽的姑娘,她二十岁,是个去年就来斋宫上班的老员工。

    长得相当漂亮,五官是标准的美人儿脸。

    就是气质有点严肃,要比同龄人显得成熟。

    她和不熟悉的人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

    但也正是这样,她带着一种独特的冷艳美,就像一朵冰玫瑰。

    特招天天泡咖啡厅的那帮假文艺男青年的崇拜。

    一旦她礼貌的露点服务性的笑容,那帮嘴里天天臭拽“朦胧诗”的主儿就能文思泉涌。

    非得在咖啡厅喝上几瓶酒,为她写上十首八首的酸诗才肯罢休。

    “纯”也是一个从斋宫陈列馆创办之处就来了的老员工。

    但偏偏和显得成熟严丽,正好是完全相反的两种人。

    她的本名叫甘露,岁数其实是所有人里最大的,二十二,和宁卫民同岁。

    高中毕业后就没去下乡,一直是在街道办幼儿园干保育员。

    就因为是临时工,老想要换工作,才会经熟人介绍参加了“外服”的面试,被宁卫民选中录用的。

    那么由此可知,她的外貌特点是什么。

    没错,就是一张娃娃脸,而且性情还活蹦乱跳的,特爱说笑。

    许多不熟悉她的人,总以为她是个还没毕业的美少女呢。

    “洋”就更厉害了,这姑娘名叫杨柳金。

    无论容貌,还是身材放在模特圈儿里都出挑儿。

    一米七五的大个儿,白皙的皮肤,栗色的卷曲头发,五官更带有欧洲人的风情。

    别看才十九岁,身材好得连魔鬼都变不出来。

    之所以会如此,完全是因为她有俄罗斯的血统。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跟民国时期流亡到京津的白俄有关。

    还是跟康熙朝的时候,中俄在阿尔巴津开战,遭遇俘虏被遣送至京,最后编入镶黄旗的那一批沙皇俄国的军士有关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吧,她身上混血儿的特点是很明显的。

    无论聪明还是美貌,都远远高于普通人。

    要不宁卫民怎么为了专营店挑选新员工时,一眼就看中她了呢?

    也就是这丫头实在是胆怯公众场合下抛头露面,无比惧怕成为舞台中万众瞩目的焦点。

    否则宁卫民还真有心再给皮尔·卡顿公司挖掘出一个超模出来呢。

    与之相对的,同样一批的新员工里,被宁卫民选中的“媚”,容貌就算是一般般的了。

    不过她能在那么多的姑娘中脱颖而出,也有自己独到的地方。

    那就是一双勾魂夺魄的眼睛。

    事实上,世间就是有这样一种姑娘,天生眼睛就会说话。

    这种人,无论她怎么看你。

    你都觉得她的眼睛能看透你的心,跟你在表达一种暗示,充满让人冲动的吸引力。

    你会很想把她水汪汪的眼睛彻底看清楚,永远的记在心里。

    那是天生具有妖冶风情的魅惑之眼。

    总之,这四个姑娘一个比一个漂亮,各有各的特点。

    绝不是一般人,而是非常有潜质的四棵金闪闪的摇钱树啊。

    原本呢,宁卫民只是想让她们术业有专攻,专门负责给公司赚钱的。

    十指不沾阳春水,不去应酬无意义的琐事,其实无所谓。

    但现在没办法了,时间紧迫啊。

    也就只能借用她们的性别优势来克服难题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奇效

    今年春节以来,时间好像一下提速了,社会上涌现了许多杂乱纷纭的事儿。

    然而这像万花筒一样的生活变化,却有许多地方都让霍欣感到看不懂。

    就比如说,全国各地的曲艺团开也始搞起了承包。

    无论是评书、相声,许多文艺团体,都要从此自谋生路了。

    原本霍欣还很同情那些身在地方,缺乏中央财力支持的曲艺团体。

    她认为这些人,或许会成为第一批挂着正式演员编制,却失去了生活保障和安全感的人。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些人不但没有感到任何的窘迫和困顿,反而趁着这个机会发了大财。

    没过多久,居然报纸上就有了许多相关消息。

    说门票收入和曲艺演员收入挂钩以来,曲艺演员们干劲很大。

    济南市曲艺团去黄河北巡演了一个多月,平均下来每个人居然挣到了七百多元。

    另外,京城广播艺术说唱团节后首次到港城演出。

    在那样南边文化存有巨大差异,言语不通的情形下,居然也能够大获成功,倍受追捧。

    甚至那个公然在西方记者面前宣称,“凡是来的都听得懂,凡事听不懂的都不会来”的著名相声演员。

    他一回到京城来,就马上跑到斋宫陈列馆用港币买了两身西服。

    这可真是活见了鬼了!

    难道“叫花子”和“耍贫嘴”的,今后竟会过得比国家干部和知识份子还风光阔绰?

    要是论贡献、论功绩,什么时候才会轮到他们这些人?

    凭什么让他们这么得意?

    这件事不禁让霍欣的内心产生了一种难言的屈辱感和莫名的不平之气。

    就连“pc”的衣服,在她眼里也不那么好看了。

    似乎完全被一股子市井的俗气给玷污了。

    然而,让霍欣更加不理解的是,为什么插科打诨的市井情趣大行其道,备受推崇。

    反而像那些真正新鲜,好听的歌儿……什么邓丽君、刘文正,却偏偏不让人听。

    最过分的是,今年出版社居然出版了一本《如何鉴别xx歌曲》的书。

    那些非常有名的作曲家非要联合起来,把这些备受欢迎的歌曲批臭、批烂不可。

    这还算什么开放啊?简直是没治了!

    还有社会上的那些个体户,也同时像野草一样迅猛增长,几近失控。

    现在到处都能看见那些补鞋的、修车的、磨菜刀的,卖菜的、卖鸡蛋的、卖衣服的。

    街头的小饭馆也跟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

    生活是因他们方便不少,可这种情况总让人觉得不舒服,好像有点儿什么不对劲儿。

    是哪不对劲儿呢?

    啊,对了!

    正是因为这些人素质太差了,才把原本美好的城市环境变得嘈杂、混乱、肮脏。

    他们的叫卖声简直就是噪音,他们都到哪儿都会乱扔垃圾,污染环境。

    而且他们缺斤短两,以次充好,无照经营的状况相当严重。

    但越是这样,这些人还越发财,居然许多人都成了万元户!

    真不知道国家是怎么想的,怎么能鼓励这些人发家致富呢?

    反正在霍欣的心里,她是绝对不会相信,这些满口脏话,无知且贪婪的家伙,会是社会主体经济的有益补充。

    偏偏反过来,颇为讽刺的是,真正的社会栋梁——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情况却不甚乐观。

    按理说,国家目前急需人才,大学生理所应当是当代的“宠儿”,理应格外受到国家的重视和重用。

    特别是已经饱经生活的磨砺的“77级”。

    他们不但是一个极具象征性的符号,而且因为许多人年龄已经很大了。

    无论身心意志都已经极为成熟,只要放到岗位上就能很好的发挥出个人能量来。

    可实际情况又是怎么样的呢?

    由于这些人参加高考是在1977年的秋天,入学却是1978年的春天,那么他们毕业就是1982年春节前的1月份。

    应该说,学校给他们分配的方向倒是不错。

    国家部委、大型央企、研究院、电视台、广播台、报社……全是些常人仰视的好去处。

    可这些地方偏偏因为历史的拨乱反正人满为患,又讲究论资排辈。

    许多人被到了新单位,只能顶着国家编制,干一些轻松却无实际意义的工作。

    就像和霍欣关系不错的一个学姐。

    本来去了电视台兴高采烈,还以为有机会怕凭专业能参加译制电视剧一类的工作。

    可没想到被分派的唯一的工作就是在剧场录戏剧的时候找电工。

    然后守在外面等着结束,再帮同事们把台里设备拿回去。

    为此,霍欣不免疑惑且愤愤不平。

    理想和现实究竟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距呢?

    上了四年大学,精通外语的人才啊!难道就只能发挥这样的作用吗?

    难道像这样把真正的人才闲职,就靠着那些小商小贩的瞎鼓捣。

    我们的国家经济就能搞上去了?就能追回那失去的十年吗?

    她连想想都会替那个学姐感到难过。

    要是让她像学姐那样庸庸碌碌僵尸一样的活,她可实在受不了。

    幸好她还有一些来自于家庭的关系帮忙,不至于让她沦落到这种境地。

    多亏她未雨绸缪,先来到了一个外资企业做实习。

    现在看来,虽然是她当初有点任性,冲着宁卫民才非要来的草率决定。

    却也阴差阳错算是走了一步妙棋。

    这样的工作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别看没什么国家编制和职位,可管着十几个人,权力也不比科长小。

    关键是收入高,专业也有了用处。

    她现在实习期月收入就能顶上普通人一年了。

    而且天天都要穿着体面,需要和外国宾客打交道的。

    除了不能分房,其他哪一点,都比国家单位要强。

    说到这里,她真正不能不承认,其实宁卫民这个人,才是最让生活里她看不懂,料不到的事儿。

    可偏偏这种看不懂和料不到,却又是最让她惊喜的。

    说真的,她虽然知道宁卫民是怎样赚来的钱,却想不通宁卫民为什么能赚到这么多的钱。

    她从一开始就没怎么看重宁卫民要帮着那些“艺术家”搞得寄卖小生意,反倒是替宁卫民担心了不少日子。

    完全没想到最后宁卫民竟轻而易举的,一步步让斋宫变成了一台赚钱的机器。

    想必就连宋总经理看到本月斋宫的账目也要吃惊吧?

    一个本来是每月需要花费数千元来维持的陈列馆,现在居然变成了盈利接近万元了。

    除了宁卫民,还有谁能有本事,做得到这样的奇迹?

    为此,她经常忍不住回忆起过去,并且在奇怪。

    自己为什么会对宁卫民的观感产生那么巨大的反差。

    过去明明看他那么讨厌,知道他没学历。

    而现在,感到他却是无所不能,远比那些大学里的男生要睿智得多。

    他的侧脸就像雕塑家用刀子雕出来的线条,是那么精致,那么迷人。

    他硬朗的气质让他没有一点白面小生的奶气。

    反倒让人想起了《追捕》里的杜秋。

    嗯……这应该就算是爱情了吧?

    是啊,表姐不是常告诉自己吗?

    说爱情就是因为距离产生的好奇感。

    正是宁卫民完全让她白开水一样的生活翻腾出了奇幻的气泡。

    正是宁卫民让她开始期待未来的生活还会出现更多的奇迹。

    没错!这应该就是爱情的吸引力。

    “嗯!我一定要抓住他的心!”

    感觉心里明朗的霍欣,似乎看到了美好的未来。

    论美貌、才智和家世,还有谁能比过她霍小姐呢?

    这让她感到自信。

    尽管宁卫民的家世不太好,可他们两个这方面相差越多。

    不越能证明她付出的感情是纯粹的吗?

    这又让她感到了一种类似于天作之合的缘分。

    总之,眼下霍欣是什么都不怀疑了。

    不管宁卫民是怎么想的,反正她确信自己遇到了命中的白马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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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开业

    京城的建国门,原是日伪统治时期兴建的城门。

    是在内城东城墙上扒开的一处缺口,当时名叫“启明门”。

    日本侵略者投降以后,在广大人民群众的强烈要求之下,1945年11月9日,北平市政府才将这个城门改名为“建国门”。

    西长安街的情况与之相似,同样是把日伪时期扒开的“长安门”,改称为“复兴门”的。

    至于建国之后,无论是建国门还是复兴门,都已经变成了长安街二环路交叉路口。

    当年的城门早已经不在了。

    拿东长安街来说,这里目前的主要建筑有建国门桥、古观象台、友谊商店等。

    我国批号为“002”,由国家国际旅行社京城分社和华美旅馆发展有限公司共同合资兴办,由外方委派半岛饭店集团负责管理经营的全国第一家合资饭店试点项目。

    正因为选址在了这里,所以才最终有了“建国饭店”这个名字。

    而这家占地面积一万七千平方米,建筑面积三万平方米,楼高九层,共有客房五百八十二间,投资高达两千万美元的中美合资旅游饭店。

    从1980年6月27日破土动工开始算起,建设周期仅仅耗费了不到两年的时间。

    就在1982年4月28日开张营业了。

    毫无疑问,当天的开业仪式对京城来说是一件相当重要的大事。

    现场中外记者云集,连《人民日报》和国家电视台都派人来了。

    而且无论是摄像机镜头还是照相机镜头,全程就没有停止拍摄的时候。

    因为除了主管项目的中方领导和外方投资人一起出席了隆重盛大的剪彩仪式之外,建国饭店在处处都显露出与众不同。

    最明显的是建国饭店的外观。

    同长安街的其它建筑相比,尽管显得很矮,长长一溜。

    但拱形而飞翘的屋檐,一扇扇咖啡色的玻璃,一面面迎风招展的旗子却十分新奇。

    总让人觉得,建国饭店特别像一艘不知从哪里驶来,又不知要驶向哪里的待航的远洋轮船。

    相当具有“远渡重洋而来”的隐喻味道。

    以至于直到三十年后,这里都仍旧是京城一处地标建筑。

    再比如说,建国饭店的内部还具有京城独有的园林式风格。

    这里的人工庭院景观居然出乎预料营造除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溪。

    溪水在所有建筑的中心流、转、弹、荡,变化万千。

    中间还有汩汩涌泉,可谓自然之极,野趣之至。

    更令人神往的是一部分客房的建筑与小溪紧邻的一面突出了一个个小露台。

    完全可以想象,当住客坐在小露台上,看着翠绿苍苍,听着水生淙淙。

    啖一壶香茶,或是碰杯畅饮,是何等的逍遥自在。

    再有就是全部五百二十八间客房里的设施也非同寻常。

    居然每个房间都安装了彩色电视、按键拨号的电话机,还配备了独立卫生间和中央空调。

    这哪一样东西,都是当年超乎常人想象的现代化。

    就连服务员一水儿的白色领花、黑色马甲,也和当时其他饭店服务员蓝裤子白褂子的着装截然不同。

    而且建国饭店还抢在皮尔·卡顿之前,开办了京城第一家正宗的法餐厅——杰斯汀(justine’s)。

    要知道,这件事难度有多大,关键要看我们国内是个什么状况。

    这个时候,共和国甚至找不到一台能织三米宽幅布料的织布机了,只能从国外进口窗帘、床单和口布。

    而像样的糕点原材料就更难得了。

    小到一块黄油、一瓶果酱、一袋专用面粉,都得用外汇通过港城采买。

    由此可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巨大投入。

    还有一条,就是干净得让人无法想象的入厕条件,一样成为了建国饭店体现出其高档规格的一个标志。

    这是因为当时京城的厕所条件极为恶劣,哪怕饭店里的也一样有味儿。

    外国人来我们国家除了吃不到真正的面包,更怕的就是上我们的厕所了。

    特别是走出饭店赶上内急,那一定是噩梦一样的体验,多远也必须回住处才能解决问题。

    但建国饭店的可不,完全扭转了所有人对共和国厕所的固有认识。

    这里用的全是进口陶瓷用品,有专人负责值守,按规定随时清理。

    确确实实是把自己厕所变成了卫生间,相当接近国际化标准了。

    女客人擦脸抹粉化妆,完全可以在这里面进行。

    总之,这些稀罕的现代化设施,远远超出国人想象的生活方式。

    无一不在提醒人们,共和国从此拥有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国际饭店!

    完全可以说,这一天是我国饭店发展历史上的一个里程碑。

    因为正是有了建国饭店,共和国才终于打破了持续几十年的招待所式的游客接待模式。

    这也就难怪建国饭店的开业,为什么会引起这么多媒体记者的充分关注,迫不及待把这里发生的一切报道出去了。

    像当天晚上,这件事就上了国家电视台的《新闻联播》,京城的大小报刊都用重要版面进行了报道。

    路透社的稿件则称,“第一家真正西方式的旅馆在京城开张,为这个单调多风沙的城市带来必要的魅力。”

    《法新社》也发表评论,“在饭店服务业从较差到中等的这样一个城市里,建国饭店一夜之间就被誉为首都里最好的饭店。”

    当然,这一天对于宁卫民,对于宋华桂也是格外的重要。

    因为“pc”服装的建国饭店专营店,到底能不能随着饭店开业来个开门红,获得市场认可。

    不但将决定宁卫民个人事业能否进入一个新的上升期,有关他的前途。

    这甚至关系到未来皮尔·卡顿是否还能对宋华桂保持信任。

    以及宋华桂在公司内部的个人威信会不会受损。

    毕竟投入了那么多的资金,如果不能及时回流补血的话,恐怕共和国这块儿资金循环就要出问题了。

    而无比坚定,把资金投入这些项目的宋华桂,要是发现自己的决策其实是错的。

    肯定也就没脸再找总公司要求物资支持了。

    她也肯定会遭到下属们私下非议,难以避免的让员工们对她的能力产生怀疑。

    反过来呢,可就皆大欢喜了。

    不但宁卫民和宋华桂都可以对自己的上司有个令人满意的交代。

    也代表着皮尔·卡顿公司的经营方向是正确的,就此通过了市场的实际检验。

    从此稳如泰山的占据了先手,大可以就此全面铺开,安心的按照计划去运作、扩张。

    这甚至可以说,皮尔·卡顿公司也给国内的服装业同行树立起一个成功的标杆。

    他们所创造的高档服装经营模式,今后注定会被无数同行们当做样板,去效仿、学习。

第二百六十三章 时尚龙

    建国饭店天顶的玻璃幕墙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阳光先是从上往下照进了这座新奇独特的现代建筑,然后又通过大理石地面的反射,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这精妙的采光设计,让酒店大堂从早上到中午时分,根本无需任何照明,就能显得富丽堂皇,高贵庄重。

    只是由于此时人流全都聚集在饭店大门处,酒店大堂没有一个客人,室内显得十分冷清。

    不为别的,就因为此时此刻,正是建国饭店开业典礼进行之中。

    与室内的情形全然相反的是,饭店的大门口却完全是一派热烈景象。

    站成了一长排的服务人员,众星捧月一样,把莅临的众位政府领导和饭店董事长衬托在正中央。

    连同那五颜六色的彩色气球,喜庆红色的剪彩红绸,一盆盆鲜花簇拥装饰起来的喷泉水池,以及那猩红地毯铺就成的迎宾长路一起。

    精神焕发的迎接着众多媒体记者的聚焦,迎接着熙熙攘攘来观看典礼的人群。

    事实上,正如同那些不由自主,透过玻璃幕墙去凝望着户外典礼的饭店工作人员一样。

    在建国饭店大堂最靠东边的部分,宁卫民带着他的“美纯洋媚子”,也是一样满怀期待的把目光冲外遥望着。

    而他们脚下这一百多平米在大理石上铺着纯白色木地板的区域,就是宁卫民精心策划的专营店。

    由于这里是一块四面通透的销售区域,早在当初根据场地做规划时,宁卫民便决定要让设计师采用对角式设计,把空间平均分为了男装区和女装区。

    两个拐角处带有更衣室的外立面,也同样按照宁卫民的意思,均采用了黑色亚光板材为主要材质。

    而与之相反的,内部所有部分却采用了纯白的设计。

    这样一来,由于白天也是灯光全开。

    暖暖的光色不但让内外颜色对比更突出,也把红色的金属logo,和各种各样颜色的衣服衬托得格外醒目。

    毫无疑问,这样大胆的配色风格还不是这个时代能时常见到的,显得极为另类。

    吸睛的效果绝对不在话下。

    不过最新奇、最显眼、最招人的,还是说是这片区域前,朝着酒店大门的方向,摆放的那一条长达六米,高两米五,盘旋而起的“时尚之龙”。

    这条龙特殊之处在于龙头和龙爪都是用木头雕的。

    精雕细琢,颇有神采,威风凛凛。

    但龙身却是白色的铁架上一层层的铺陈各色进口面料,用以充当“龙鳞”,再与龙头、龙爪,拼接而制成的。

    龙尾甚至是干脆就用一条带纱的白色百褶裙所制成。

    整体呈现出的效果,是既传统又现代,既具象也抽象,静止中还有动态。

    恐怕任何人只要经过这里,目光都会被这条颜色绚烂,带着一身洋味儿,却又不失东方气度的龙所吸引。

    不用说,这么特殊的展品肯定又是出自宁卫民脑子里有关未来的记忆。

    但值得一提的却是,这东西与宁卫民在曾在展览会上见过的那个粗制滥造的作品不同。

    完全是由工艺美院雕塑系的大三高材生向群精心为他制作的。

    敢情这小子受到了宁卫民启发而创作的那个雕塑作品《浮云》,在春节的艺术展中获得了二等奖。

    拿到八百元奖金后,他就一直都在惦记着找机会报答一下宁卫民。

    没想到很快就有这么个机会能够再让他一显身手。

    而且他也被宁卫民的“艺术细胞”所惊到了,对这个创意佩服得五体投地,十分感兴趣。

    再加上宁卫民一点不小气,又掏了八百元的制作费给他。

    那他还能不用心吗?

    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啊。

    所以哪怕时间有点紧张,他不惜点灯熬油,也会拿出全部的本事,要把这条龙刻画得精彩绝伦。

    而这条龙,其实就是今天,宁卫民想要玩上一手“草船借箭”,最重要的道具。

    说实话,对这件东西,宁卫民是寄予了厚望的。

    因为他为了省钱,节省宣传成本。

    有关专营店开业这件事,各种广告投入、活动营销都是没有的。

    他不像邹国栋,为了取悦领导和吸引人流,把演员、模特、媒体请来了一大堆。

    他谁也没请,什么红包也没发,心知自己就是办得再热闹,也不可能反客为主,压过建国饭店去。

    所以这事儿上他耍了个鸡贼。

    就惦记着要沾沾建国饭店开业的光,凭借这条龙引起今天来剪彩领导的注意,好把那些媒体记者和参观者的眼睛和心思都夺过来!

    因为一旦领导能来他的专营店来看看,记者就会跟来一大群。

    那这活动报道的规格就高了,宣传力度也一定会加大。

    要万一再获得了领导的几句表扬,那岂不是太划算了?

    “霍姐来了!”

    出其不意的一声喊,登时把正出神儿的宁卫民从沉思中唤了回来。

    他抬头看见大门口处,果然身穿一身套装,脖子上佩戴着纱巾的霍欣,飘然而止。

    宁卫民刚才派霍欣去门口处打探情况。

    现在既然人回来了,想必典礼已经接近尾声了,饭店真的要敞开大门了。

    “都准备好了吗?外面的活动马上就要结束了。”

    果不其然,霍欣在宁卫民热热的目光中,带来了好消息。

    让所有人都升起了渴望又兴奋的眼神。

    “准备好了,就等领导来检查了!”

    快嘴的甘露调侃地说,换得了大家的微笑。

    其实这四个姑娘心里多少对霍欣都有点意见。

    要知道,这些日子大家忙得人仰马翻,连宁卫民都累的够呛。

    惟独挂着店长名头的霍大小姐不照面。

    她可就住在这建国饭店后面的“外事大院”里的。

    现在活都干好了,她潇潇洒洒地来了,颇有坐享其成的味道。

    霍欣并没有听出话外音,不过宁卫民倒是听出来了。

    他怕霍欣生气,也不吱声,只是拿目光警告了一下甘露,直到瞪得她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才算罢休。

    而这不能说宁卫民登记观念太重,或是情感上偏帮霍欣。

    主要还是对于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来说,霍欣的用处比这四个姑娘更大,他得以大局为重。

第二百六十四章 胆大妄为

    “哎呀,领导们都进来了!正朝咱们这里看呢!”

    这不,就在眼尖的殷悦大声说了一声之后。

    宁卫民也注意到饭店大门打开了,以领导们为首的人流,开始鱼贯涌入。

    于是他也不客气的开始开始发号施令了。

    “等他们一会过来,经过大堂的时候,你们都得跟着我一起迎过去,大家鞠躬喊‘领导好’。注意仪态和微笑啊,就像乘务长培训你们的那样。”

    “还有霍欣,待会儿就由你出面给领导献花。你一定待尽力让领导在这儿多停留一会儿,要能进咱们店看看就更好了。你们之间的对话,每一句可都是新闻素材……”

    “对了,千万千万,你可一定得找机会提提合影的要求。领导只要答应,多半这照片就能登上报纸,那咱们可就出大彩儿了。”

    宁卫民的语音相当兴奋。

    只是这些布置,却明显让几个姑娘们听了发憷,有点犯懵。

    因为几个姑娘可没宁卫民这么胆大包天。

    无不觉着要这么主动去拦这样层次的干部,不是闹着玩的。

    “啊?你让我们就这么过去拦啊?这……这哪儿行啊?要是惹了领导生气怎么办?”就连霍欣也不免犯了嘀咕。

    “不会的,你可别忘了,你是代表皮尔·卡顿公司给领导献花的,怎么说也是法国人的脸面啊。难道就许跟大老美友好,跟法兰西就不友好了?领导不会厚此薄彼,必定是要给你这个面子的。更何况,有记者在旁,这样的日子,领导只会表现和蔼可亲。咱们又是当众对他表示敬仰和亲热啊。领导难道还不高兴啊?”宁卫民肯定地说。

    “可人家是有活动安排的。饭店的董事长就陪在领导身边。这么打乱人家的安排和流程,即便领导本人不光火,饭店董事长不生气,可宋总事后知道了要急眼呢?邹国栋肯定得给你上眼药啊。那不更得让咱们吃不了兜着走啊……”

    霍欣仍旧难解心结,相当犹豫。

    宁卫民懂得她的心思,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于是大包大揽。

    “不要怕,真要有什么问题,我扛着!宋总和邹经理怎么了?他们更不能胳膊肘朝外拐。如果要怪你,你就往我身上推。”

    “说真的,我要是个女的,这么露脸的机会,我才不让你上呢。因为这就是十拿九稳的事儿。我就敢打这个保票,咱们越是这样迫不及待的希望领导的关怀,领导就会越高兴啊。”

    “不为别的,就因为在公众场合下,大人物最愿意干的事儿,就是满足小人物一些简单要求,以显示自己的宽厚仁和。我们这可是投其所好。”

    宁卫民分析得确实有道理,对人性的把握很到位。

    可再有道理,再到位,如果真遇着个爱怯场的也没用。

    而这个时刻就显出了霍欣家庭的优势和性格的主要特征了。

    别说,场面上的事儿,她关键时刻还真敢做决断。

    “好吧,我答应……”

    只是宁卫民高兴得有点早了,后边霍欣还有话呢。

    “……不过,我可是为了你,你欠我一份人情。”

    “嗯?”

    宁卫民登时一愣,他可是真没想到自己竟会为公事儿而背锅。

    这哪儿愿意啊?

    可这档口无论怎样他也没法再反对了,因为时间来不及了。

    敢情剪彩过后,领导非常高兴,已经有点迫不及待兴冲冲地向饭店里面走来。

    身后还紧跟着一帮子的人,声势浩大啊。

    再有就是,其他四个姑娘听了霍欣的话,竟然一起跟着起哄。

    每个人都说,“就是,经理,我们也都是为了你。你也欠我们一份人情……”

    好家伙,这叫一添乱啊!

    这种情形下,根本容不得宁卫民再考虑值不值得,或是跟这些莺莺燕燕们解释什么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敷衍着,把全部心思都凝结在领导的步伐上。

    机会可只有一次!错过去,可就什么都白费了!

    “注意啊,领导来了!大家精神点,我说一、二,咱们就上。”

    在宁卫民的嘱咐下,几个姑娘眼睁睁的看着政府官员们在饭店高层的陪同下有说有笑地走过来,顷刻就来到大堂的中心位置。

    别说,这些人果然如宁卫民所料。

    当一眼看到了皮尔·卡顿服装专营店前摆着的那条巨龙时。

    都颇感兴趣的抬手指过去,似乎向美方投资人陈宣和询问这边情况。

    结果宁卫民抓住了这个机会,他恰到好处的轻声招呼一下带着他的人马一起走过去,齐齐躬身道,“领导好!”

    不用说,他们的出现打断了领导的谈话,实在是显得有些突兀。

    可领导就是领导,不但没恼怒,反而大笑起来。

    “陈董,你的员工培训得很精神呀。瞧这小伙儿,这些姑娘,哎呀,这服装穿在他们身上真是漂亮!”

    只可惜,这打圆场的话又闹了个误会。

    所以作为饭店的管理层,上到董事长陈宣和,下到部门高管们,都有点不好接口。

    还多亏宁卫民是个心思灵动又会说话的人,赶紧主动表明了身份和来意。

    “领导,我们其实都是皮尔·卡顿服装公司的人。多亏陈董事长开明,我们公司才得以与建国饭店合作,在这里开办了一家服装专营店。”

    “至于我们主动过来,打扰了您和陈董事长的的行程,干扰了饭店方的安排,实在是有些冒昧。非常抱歉。”

    “不过我们也的确情有可缘,谁让您和陈董事长的工作都那么忙,我们这些普通的年轻人想见你们总也见不着啊。”

    “说句心里话,我们能在这么体面的地方里工作是一种荣幸。大家私下里都说,今后能天天在全国第一流的饭店上班很有面子。但是反过来,我们见不着这家饭店的创建者又很没面子,也绝对是一种遗憾。”

    “然而今天恰逢咱们建国饭店开业的好日子,您终于来了,陈董事长也在。对我们来说,这个对您当面表达一下心情的机会实在难得。也就有点胆大妄为了……”

    宁卫民这番话大有讲究。

    他主动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承认自己的知错而犯错,但其实却藏着很大的便宜。

    因为他不惜如此要见见领导,见见董事长,这种崇拜,可是大人物都很看重的。

    他这么变着法,当众满足了几位领导虚荣心,难道还有谁能责怪他吗?

    关键他还不是明着夸领导如何如何,而是夸饭店,从这些领导最大的功绩下手。

    这完全就是领导的痒痒肉啊,绝对一拿一个准儿。

    果然,宁卫民的话逗得领导开怀大笑,董事长的神色也随之缓和。

    刚才尴尬立刻被消解的无影无踪。

    而霍欣此时也走上前去,先是按宁卫民的安排,把精心包扎好的一束鲜花献给领导。

    随后,还落落大方绽出如花的笑容。

    “领导好,能不能也请您给我们指导指导工作?我们真的希望能听听您的教诲。要是您实在没有时间,那和我们一起合个影也好啊。”

    不得不承认,别看霍欣平时有些任性跋扈。

    但只要她想,仍旧可以体现出女孩子那种纯真温柔的感觉,很容易就能获得一个年长男性的好感。

    尤其她出自外交世家,场面上的事儿门儿清。

    她给划出的道儿,干脆就是个连环套的选择题,领导根本不可能全部拒绝。

    于是几句话下来,一招见效。

    她非常自然,就完成了宁卫民交给她的任务。

    随后,领导不但饶有兴致的参观了皮尔·卡顿的专营店,和蔼可亲的和她们一起合影留念。

    甚至还把那条龙的创意大加赞扬夸奖。

    照他的说法,这条龙寓意着华夏和法兰西两个国家的友谊和合作,是东西方文化互相交融的产物。

    不但能充分体现出了皮尔·卡顿公司对华夏文化的了解和友善,也代表了双方合作远景非常广阔,有着一飞冲天的希冀。

    毋庸置疑,领导的讲话必然赢得热烈的掌声,记者们自然又是拍照又是摄像。

    甚至有些记者在跟着领导完成采访任务后,还专门转了回来,再次详细采访皮尔·卡顿专营店的情况。

    总之,宁卫民策划的这出表演大获成功。

    真没花几个钱儿,隐藏的目标却全都达到了!

    要论广告的轰动效果,那绝对比邹国栋的机场专营店开业时强多了!

    要不说,智商是个好东西呢。

    宁卫民和邹国栋的手段一比,孰高孰低太明显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沾光

    说也巧了,就在宁卫民忽闪着眼睛,做出一副纯真状,故意跟康术德逗闷子的时候。

    容宝斋那头儿,正有两个衣冠楚楚的人在谈论他们。

    主任办公室里。

    宋主任正把今天收来的沈周和石涛在桌子上打开,展示给容宝斋的一把手——刚从美术出版社开会回来的方主任看。

    于此同时,宋主任还颇为汗颜的一个劲儿自责着。

    “老方啊,对不起啊。今天这事儿主要是我的责任,是我心太急了,这价钱才高了。哎,我没办好啊,贵了不少啊。还给你打了电话,瞧瞧这事儿……”

    方主任却目不转睛的看着两张书画,笑着摆手。

    “嗨,别这么说,工作里出点意外情况难免的。老宋,其实你为了本店声誉考虑,是正确的,否则那才是因小失大。”

    “何况你看,这两幅书画也是真好啊,残破情况并不严重嘛。尤其沈周和石涛,他们可都是美术史上大放异彩的人哪。他们作品本就存世不多,保持这么好的精品更不多见啊。这个价钱高是高了点儿,却也物有所值,不能说就是贵了。”

    “其实人家说的没错,他要出给个人,两三倍的价格也是有的。现在京城的港商不少,找对了人,也许还会以更高的价儿出手。这恐怕还真得说,是人家相信咱们,才愿意匀给咱们的。”

    “这件事我看就这样吧,不用自责。回头我再给这两件东西的单据上签个字,算是咱们两个共同认可的。还是赶紧让咱们的人把这两件作品修复,才是正事。”

    宋主任立刻如释重负。

    “那就谢了,有你这一把手给我证明,我就放心了。”

    “至于这活儿呢,即然是何师傅接待的。照我看,还是让他带两个徒弟干吧。”

    “何师傅手里现有的任务,只有一个谢时臣的《大雪山图卷》了。而且也干七成了,我看正好,顶多也就多等一个月的事儿。”

    方主任先是点头,“那就这样吧,我看可以。”

    随即又阻止了要收起书画离开的宋主任。

    “老宋你先别忙走,坐一下,我还有件重要的事儿跟你说。咱们书画商品的价格要调一调啦”

    “是这样,今天我去开会,社里通报了一个意外情况,说是咱们京城首次在港城举办出口商品展览会现在正在召开,反响极好,大获成功啊。”

    “每天来参观展览的观众有上万人。尤其是工艺美术类展品极其受欢迎。咱们送去的那百余幅近现代画作,二百幅木板水印的作品,以及一千套的画册、图册。看展的前三天,就全部售罄了。”

    “港城那边回复是太受欢迎了,尤其近现代名家书画,价格每天都要调高三成,可仍受热捧,简直难以想象。可见外部市场对咱们本土书画的偏爱,远超咱们原先预计啊。”

    “因此,上级综合外部市场的热度,考虑内地日商、港商越来越多的情况,认为我们的定价已经有些偏低了。所以决定,从即日起,咱们系统所有画店的近现代画作,价格做统一调整,暂时向上浮动两成。看看市场反应再说。”

    “这件事恐怕还要劳烦你去安排一下啊。而我的意思,其实还不妨大胆一点,像有的大尺幅精品,港商最偏爱的吉祥富贵题材,日商最喜欢的佛像观音题材,完全可以调高三成嘛,你觉得怎么样?”

    这话一说,宋主任的神色可就古怪了。

    那是又红又白,变幻无穷啊。

    他张着嘴老半天,脑门都冒汗了,才嘴角颤抖着应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放心,放心……”

    方主任可不知宋主任这是怎么了,一听调价,就这么心神恍惚的。

    不免关心问了一句。

    “老宋,你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宋主任一边胡撸脑门,还一边强笑呢。

    “我?没……没,没事,就是觉得有点热。那我这就去安排,找人更换价签。对了,还有别的事儿吗?”

    宋主任完全属于礼貌性的客套,随口一说,却没想到方主任还真有。

    “哎,你一说,我想起来了,我有个朋友……哦,就是搞古建的那个蓝教授,你见过的。”

    “他上次来找我,就看上了黄宾虹那幅《岐山图》。前天晚上打电话给我,说要了。”

    “这样,你一会顺便去趟画廊,让人帮忙把那副画收起来吧。蓝教授最多两三天,就会过来取走。价格嘛,我看咱们还按老价格九十八算,再给他打个九折……”

    说到这里,方主任忽然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的眼里,刚才异常的神色不但再次出现在宋主任脸上,甚至这次更邪门。

    宋主任居然“咯儿喽”一声,开始了极为剧烈的呛咳。

    咳得是面红耳赤,咳得是难以自控,咳得都弯下了腰去。

    最终,方主任都在旁看不下去了。

    他不得不起身帮宋主任错胸捶背,还倒了杯水给他。

    这样,宋主任才算渐渐缓过来这口气儿,一边揉胸口一边恹恹的吐露了真相。

    “老方啊,对不住,我失态了……

    “嗨,我还是跟你说实话吧,其实今天来那一老一少,他们可不是卖了画儿就走了,还有个特殊的情况我没告诉你。”

    “临了临了吧,那小年轻非要买画。他跟我要了九折的价儿,然后就拿卖画的钱,买了五十七幅近代名家书画。”

    “说来也邪性了,那小子不但不眨眼的撒钱,还点名就要黄宾虹。咱们店里只要是四尺以上,黄宾虹的书画他全要。至于你说的那幅《岐山图》,也在其列……”

    那还用说嘛,这下连方主任,也是听得目瞪口呆了。

    因为实话实说,自打容宝斋开业以来,就没有过这么买画的顾客呀!

    方主任心说了,嘿,这可是个怪事儿,是够蹊跷的啊!

    这一老一少到底是什么人哪?

    买画跟买萝卜白菜似的?

    而且还偏偏赶在涨价之前?

    瞧这份便宜占的,巧也没这么个巧法儿的!

    还专买黄宾虹?

    嘿,遇见这样的奇人,这可真让人为难啊。

    他又拿什么给蓝教授啊……

第二百六十六章 烛光晚餐

    完全不知道自己又多了个准丈母娘的宁卫民,此时简直激动得要晕倒了。

    敢情他急不可耐,跑进挂着真正书画作品的画廊一看,实际情况比他期待的还要好。

    大量近代名家的书画,几乎把所有的墙面空间都占满了。

    琳琅满目!

    他甚至从中毫不费力就认出了几幅日后拍卖场上大放异彩,创造过上亿记录的作品。

    那都是各路传媒,包括业内杂志专刊,连篇累牍报道炒作过的。

    这是什么样的视觉冲击力?

    一个字儿,“嗨”啊!

    他真心认为,就墙上这些书画,放二十年后。

    甚至足以碾压一个国家级博物馆相关展厅的展品了。

    宁卫民跟这里的售货员再一扫听。

    不但墙上的统统都是真迹啊,店里还有许多没拿出来的画作呢。

    而且每一件书画,确实都是从这些画家手里亲自收来的。

    容宝斋甚至有当年的付款单可以为证,只是收购价格不方便透露罢了。

    所以只有买了画之后,店方才同意拿出来给顾客看看。

    至于这些书画的销售价格,也跟刚才外头那大姐透露的情况差不多。

    比木刻水印的西贝货要贵,但也就是寥寥数倍而已。

    如今齐白石标价是三十二元一平尺。

    徐悲鸿、张大千都是二十五元一平尺。

    潘天寿、陈半丁、傅抱石、李可染、是十五元一平尺。

    黄胄、吴作人、王雪涛、任伯年十二元。

    陆俨少和黄宾虹才八块。

    刘炳森最惨,居然仅仅八毛钱。

    乖乖隆的咚,韭菜炒大葱啊!

    虽然不是搓堆儿菜那么便宜了,可一样是千载难逢的地摊儿价儿啊。

    宁卫民看着满墙的名家力作,馋得都要流哈喇子了。

    因为他那脑子多快啊,算这玩意一门儿灵啊。

    很容易就能得出大概的利润空间,甚至做出横向对比来。

    拿齐白石的大型作品举例,八尺、丈二的大幅作品,现在买下不过二三百元。

    而到了2009年之后,这样的作品,价钱无疑以亿来计算的。

    这就等于是说,现在买书画花的一元钱,能在日后变成至少五十万,甚至一百万啊,

    这样的涨幅,已经远超宁卫民手里的猴票了。

    虽说猴票八分能变一万二,已经够吓人了。

    可换算一下,得出的最大涨幅才十五万倍。

    而且别忘了,齐白石的作品,在这年头可是市场认可度较高的领头羊,价格远超其他人。

    与他同等水平的画家,作品收购成本还要低得多,也就意味着涨幅会更大,后劲儿十足啊。

    像徐悲鸿和张大千,他们的作品,此时售价就要比齐白石低上近三成,这是差一点半点的事儿嘛。

    还有黄宾虹这近代书画家里藏着的最大黑马呢。

    同样作为未来亿元俱乐部里的一员。

    此时他的画作,艺术价值还远未被发掘出来,是被严重忽视甚至是横遭冷落的。

    他的作品,居然仅仅只有他的学生李可染的一半价钱。

    像墙上那副《岐山图》,那可是2013年拍出两亿四千五百万的大作啊。

    现在标价才九十八元,这又是多么大的漏儿啊!

    难怪古话说啊,粮食布匹十分利、中药当铺百分利、古玩字画千分利。

    有多么划算可见一斑!

    但最重要的,最关键的,是宁卫民还知道未来的书画走势,注定会产生一种“价值倒挂”的现象。

    未来几十年里,古代书画的行市,远远不如近代书画火爆。

    要是到了2009年,就这一幅沈周,了不地,也就和齐白石打个平手。

    石涛?靠张大千出马也基本上够了。

    这也就意味着,今儿卖出去两幅字画那太值了。

    宁卫民要再花个二三百从这只里买上两幅,三十年后就能回本儿啦!

    这买卖要再干不过,就没干的过的啦!

    嘿,说来也是好笑。

    想他当初穿越过来,还一度以为这年头除了攒邮票,就收古董和硬木家具划算呢。

    哎呀,现在看看,那不是糊涂车子嘛。

    是,这些东西是便宜,可那是只跟这些东西自身的升值空间做纵向比。

    要是和同时期的近代书画做横向比较。

    收古董、收家具,其实一点也不划算,性价反而差得多。

    就信托商店里的硬木家具,一张椅子怎么也得十五二十的,一个八仙桌就得五六十元。

    瓷器也是,鬼市上淘换件儿像样儿的东西,总得十几块,几十块的。

    即便都是对的,可这些玩意以后又能涨到多少去?

    杂类的升值空间不如家具木器,家具木器又不如瓷器。

    哪怕瓷器,日后能拍出上千万就已经算牛x了,上亿可就太难了。

    还必须得有个前提,是官窑,是稀世精品才行。

    这么综合来看的话,无论古董还是木器家具,基本升值空间大致也就在几十万至几百万之间。

    这是什么样的资金利用率啊?

    比起近代书画最少缩水十倍,就连猴票也及不上。

    何况沾上文物的边儿,风险也大,弄不好就能摊上罪名。

    再说了,木器占地儿可不小,家具买回来又往哪儿搁啊?

    总之,有一样说一样,哪儿有收近代字画这么光明正大,自在得意啊。

    这只能说人要办事先得动脑子。

    收藏上也得因时制宜,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绝不能刻舟求剑啊。

    实话实说,眼下来看,收藏最大的利,无疑还是藏着这些近代书画中啊。

    那要真是想发迹,最好的办法,当然是鬼市淘换古董卖掉,然后掉头再买近代书画。

    那才是沙子一袋子,金子一屋子,一本万利的甜买卖呢……

    就这样,越想越美啊,宁卫民心里乐开了花。

    那后面他该干什么还用琢磨吗?

    赶紧转头回修复室,去跟康术德打商量。

    也巧了,他才刚跟老爷子嘀嘀咕咕的说好了,又作揖又点头,获得了批准。

    宋主任就带着会计来送钱了。

    宁卫民一见,赶紧抢着迎过去了。

    “宋主任,再跟您商量点事儿啊?”

    但这可把宋主任吓了一跳,他还以为这事儿又横生枝节了,赶紧把丑话说前头。

    “别别别,这收据都开好了啊?现在要变卦可不行……”

    “您别误会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从您店里再买点近代书画,看您能不能给行个方便?”

    宋主任这下放心了,不过还是有点纳闷。

    “那……这当然没问题啦。你尽可挑着喜欢的买啊,这又没什么限制,何谈方便啊?”

    “嗨,我不是想要个折扣嘛。我听售货员说,您这儿的老顾客都有折扣。既然咱们做了这笔买卖,那我们也不能算生人了吧?”

    见宁卫民满脸堆笑,完全不是刚才那三青子模样了。

    这下宋主任是真明白了,敢情宁卫民这顺杆爬,为的是又找便宜来了。

    他只觉得好笑,也没当一回事,以为不过是块八毛的事儿。

    “哦,好好,那就给你打个九折吧。”

    “还能……还能再便宜点吗?我想多买几件。”

    宋主任摇头,觉得这小子真有点贪得无厌。

    他也不理会宁卫民了,转头去跟康术德说。

    “老先生,您应该清楚,我们对老顾客也就这样了。店里有规章制度,总得一视同仁啊。”

    因见康术德点了头,宁卫民也就不做计较了。

    不过他还有事儿求宋主任。

    “那待会,您能跟我去一趟画廊么?最好您找个人,专门帮我交代一下。我要买的可多啊!”

    宋主任真是忍俊不禁了。

    “有这必要吗?你能买多少?回头看上哪件,记下来找我签个字就行啦。”

    “别别,真的挺多的。我怕没您的话,见您的签字,人家也不肯给我拿。再说了,这么来回找,也麻烦啊,不如当时要,当时就包呢……”

    “还真挺多?你这小年轻口气不小……好好,我到要看看你能买多少?你就可劲儿买,越多越好。”

第二百六十七章 煽风点火

    勇敢做自己,咋干咋有理!

    这句话并不是永远正确的,因为需要真才实干的本事来支持。

    对有能力的人或许是这样,可对于缺乏能力的人就不是。

    当然,世上的事儿往往不是这么一清二楚的,复杂的原因就在于人总会互相做比较。

    有些人能力本来其实还可以,也算薄有小才,可要是遇见真正的天才,比较起来就瞎菜了。

    这历朝历代,也不知有过多少自比“鸿鹄”者,曾发出过“既生瑜何生亮”的哀叹。

    就比如1982年5月4日下午两点,京城饭店皮尔·卡顿公司的大通间办公室里。

    刚刚从外面赶回来,坐在自己真皮座椅上的邹国栋,就被这种情绪困扰着。

    特别是当他接过后勤部沙经理递过来的几份报纸后。

    还没看多一会,他就“砰”的一声,极为愤懑地把一摞报纸摔在了办公桌上。

    由于都在一个大房间里办公,即便是运营部一把手,也不过是在靠窗的位置,有个玻璃墙围起的隔间而已。

    这一摔,动静可是不小,邹国栋的下属们几乎全都听见了。

    大家狐疑的抬头张望了一阵,随后无不蔫头耷脑地伏在案上。

    谁也不傻,都怕触霉头,成为被领导后续发作的对象。

    至于邹国栋为什么这么生气?

    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这些报纸上的报道,全都与从未实质上接受过他领导的副手——宁卫民有关。

    像最上面那张,就是《京城晚报》把建国门“pc”服装专营店吹得天花乱坠的那篇文章。

    上面配着的那张大照片,就是西装笔挺的宁卫民和他那五个貌美如花的下属。

    其实这些报纸邹国栋早就已经看过了。

    他最受不了的,就是照片上宁卫民那小人得志的神情。

    无论看见几次,都是让人说不出的上火添堵啊。

    他完全没想到今天累一上午了,刚从机场跑回来,自己的同僚竟专门给他送来这些恶心人的东西。

    一没搂住火儿,就粗暴了一把。

    为此,本来还一脸义愤填膺的沙经理赶紧换了副面容,满面堆笑地劝慰上了。

    “邹经理啊,你别生气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替你打抱不平。”

    “你说这小子也太滑头了!想当初让你去机场,他大概就惦记着这一出呢。他居然敢算计你!凭什么啊?”

    “凭什么他在建国饭店的专营店,沾这么大的光,坐等满京城的顾客往他哪儿跑。反过来就得让你天天跑机场啊?”

    “不行啊,我看不过眼。他这是故意算计你,眼里也太没你这个领导了……”

    不过话说回来了,邹国栋气归气,确实对宁卫民有点想法。

    可他能坐到这位子上也不是个傻子,用屁股想也知道这种送上门的好意没那么简单。

    外资公司收入高,可也因此成了最势利,最爱算计同僚的地方。

    所以他尽管心里上火,极不痛快,也是没顺着沙经理的挑唆而就范。

    反而是端起了自己咖啡杯,喝了一口,慢慢坐了下来,把气沉住了。

    “老沙啊,你这么煽风点火的可有点不厚道。明人不说暗话,你特意把这玩意给我看,还说这些话。你是不是惦记拿我当枪使啊?”

    沙经理看到这个情形,知道自己的小心思瞒不过去,也只好坐下来,陪着笑小声说。

    “邹经理,别误会啊。是,我不瞒你,我跟这小子有点小矛盾。可我对你也是一片好意啊。”

    “不说别的,咱们俩可是同时进公司的。你说咱们平时工作,咱俩谁不是尽力帮衬对方啊?我能对你掏坏吗?我是怕你看不透这小子的狼子野心,一朝疏忽。”

    “他这明摆着是想迈过你去啊。你可千万不能让他继续这么胡来了,那对你可太不利了。你必须得让他知道厉害,得让他尊重你这个一把手……”

    这话听着顺耳,邹经理当然想这样。

    可光想又有什么用,他不禁自嘲起来。

    “胡来?人家每一步都是光明正大的阳谋。我能怎么办?你不能不承认这小子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脑子就是快。”

    “算啦。既然事已至此,还是踏踏实实比销售业绩好了。其实机场每天顾客也不少啦。我就不信,我会经营得比他差。毕竟最后还是要拿真金白银定输赢的。”

    “难道你还想我再跟他换过来吗?就是他肯,我作为他的正管领导也丢不起这人啊。反倒还落他口实。要是真输给我,他反而有了借口。”

    但沙经理却坚决不肯罢休。

    “哎哟,阳谋?未见得吧!我的邹大经理啊。你可不能这么实在啊,你会吃大亏的。”

    “你怕是还不知道这小子在你背后搞什么鬼呢?我告诉你,建国饭店的店专营店里可不光和你一样卖衣服。”

    “你没看报纸上写嘛,他的店是艺术馆一样的专营店。这小子不知道哪儿弄了些艺术品在店里卖呢。人家两项收入加一起,对付你一项服装收入,你觉得公平吗?”

    听了这话,邹国栋再次失去了淡定。他不禁吃了一惊。

    “艺术品?你没开玩笑吧?再说了,他这不是不务正业嘛。那些东西能卖出多少钱啊?”

    沙经理嘿嘿一笑,透露了更详细的消息。

    “你还别这么说,我昨天下班后亲眼去看过,非但价格还不便宜,还卖得挺快的。外国人都挺喜欢。两三件就能卖出上百的外汇券来。而且我听财务部负责成本控制老刘说,就靠这一手,上个月,那小子居然把斋宫那块赔钱的地方,都做出万八千的利润了。你想公平竞争?人家可不是这么想的啊?”

    邹国栋沉默着不说话了。

    说实话,他现在真觉得宁卫民在经营上是个天才。

    可同时,他也更清楚,宁卫民对自己的地位绝对是个威胁。

    他很难不产生危机感,他并不想就这么丢掉自己的位子。

    哪怕退一万步说,即使是宋华桂顾念情分,不会提拔宁卫民,把他降职。

    可宁卫民的存在,这样的工作成绩,本身就对他是一种实际行动的侮辱,会让他成为其他人眼中的笑柄。

    搞后勤的,就没有不是人精子的,

    沙经理最擅长的本事就是察言观色。

    他这会儿已经从邹国栋的表情上看出眉目来了。

    赶紧观察了一下左右,然后小心凑过来,把身子趴在邹国栋的耳边,说出来自己的谋划。

    “我是干后勤的,这物资方面的事儿,我比谁都清楚。凭感觉,这寄卖艺术品的事儿,应该没这么简单。我觉着十有**这小子在这里面玩着什么猫腻呢。”

    “什么百分之二十的抽成费啊?你想想看,卖多卖少都这小子说了算,货源也是他自己掌握的,我真不信他清如水明如镜。天知道他从里头捞了多少好处?反正这事儿要是跟我想的似的,那就不是小问题啊,我可得给宋总提个醒儿。”

    “你呢,千万别闲着。你也得跟上头吹吹另一股风。不管怎么说,宋总才是咱们公司的真正的老总。对不对?像这么重要的领导出席建国饭店开业典礼,理应由咱们宋总出席作陪才合乎礼节。是不是?”

    “然而这么大的事儿,宁卫民他居然刻意隐瞒。不但没跟公司通报情况,甚至就用一句节省成本,建国门店不办开业仪式,就把公司这边敷衍了。结果他自己出了风头。这什么意思啊?他都不把宋总放在眼里了,这还像话吗!”

    “不是我说啊,宁卫民这小子,傻就傻在这儿了。嘿嘿,办事不由东,累死也无功!他忘了自己能有今天,全是源于宋总的提拔和信任啊。没宋总的支持,他屁也不是。可现在呢,做出点成绩,就不把老板放眼里了。嘿嘿,你说他是不是自己作死?”

    沙经理越说越来劲,镶嵌在胖脸上的两只小眼睛里冒出了贼光。

    邹国栋听着,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

    他越琢磨越觉得这位同僚的主意还真是有道理。

第二百六十八章 惩罚

    有人之所以会成为天才,就因为他永远比别人想在了前面,也走在了前面。

    密议中的这两位说的倒是挺热闹,盘算得也很到位。

    可就是谁都没想到,他们所认为的把柄,偏偏在这个时候已经被宁卫民自己给弥补上了。

    因为就在与此同时,建国饭店的大堂酒吧里,宁卫民正陪着宋华桂喝咖啡呢。

    说实话,宁卫民并不喜欢这种充满了小布尔乔亚象征意义的西方瘾品。

    那鸟窝公司什么“味道好极了”的广告词,不过是用异国情调来忽悠人罢了。

    还别说健康了,哪怕从口味上讲,这玩意绝对没茉莉花茶顺他的口儿。

    可谁让宋总喜欢呢?

    要知道,今天他可是专程把宋华桂请过来,视察建国门专营店工作的。

    同时,更是为了好好把开业典礼没请宋华桂的理由解释一下,以免上下级离心离德。

    所以为了投上峰所好,他怎么也得摇头晃脑品品。

    装模作样的去迎合一下老板的喜好,这是做一个下属最基本的素质。

    “……大姐,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不瞒您说,打我揽下这个差事,就惦记着要蹭饭店开业的便宜了。从广告推广的角度来说,这对咱们太合适了。这样的影响力,在咱们国家可不是花钱就能办到的事儿。”

    “只是这事儿毕竟显得有点市侩,还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戗行。所以要是您在现场呢,忒不方便。别说您肯定不会让我这么干,我自己也不愿意为您带来尴尬。”

    “我就是一个小人物,厚点脸皮,市侩点没什么。可您不一样,在我心里,您的地位可比这建国饭店的陈董事长还高,我不能让您的形象有一丝受损。况且一旦真出现什么问题,以您的地位和身份,这事儿就没有任何缓和局面的余地了。”

    “反过来,单纯是我自己自作主张大不一样了。即便因此惹怒了饭店的陈董事长,造成什么不良后果。饭店方如果真和咱们计较的话,您还能出面挽救。顶多把我严惩,以儆效尤就完了。”

    “这么说吧,大姐,我真的只是想把这件事做好,绝不是有意想糊弄您隐瞒什么,更没有任何怠慢您、不尊重您的意思。您要是气难消的话,想怎么罚我,我都认了。”

    就这么一席话,再加上今天亲眼目睹的经营状况。

    让宋华桂对宁卫民的看法彻底改观,心中的猜疑统统烟消云散。

    说实话,今天来之前,宋华桂本来是以为宁卫民犯了年轻人通常都会犯的毛病,总是觉得这个世界离开了自己就不会转动。

    为此,她是有一些不快的。

    因为没有一个领导能够忍受手下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别看宋华桂是个女人,可恰恰因此,她比男人更在乎下属是否尊重自己。

    她当然不希望自己的柔性、包容和富有耐心,被底下人误认为软弱可欺。

    尤其是她曾经尽力帮助过、扶持过、很信任、也很看好的宁卫民。

    如果这么干了,会更伤她的心。

    但她却完全没想到这个比自己儿女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是如此的懂事,这么安排居然是为了她和公司考虑,这颇让她感到意外。

    而如此一来,这先斩后奏之举的性质也就变了。

    从不知天高地厚的桀骜不驯,就变成了不计个人得失的一心为公。

    而且还从中可以看出非凡的想象力和执行力。

    对这样有本事又懂事的下属,不用说,哪个老板都会欣赏。

    哪怕没有这么好的结果,不给予嘉奖,也应该予以原谅。

    不过话说回来了,宋华桂毕竟年纪和见识都在这儿呢。

    身为一个跨国公司的全权负责人,天天需要和身居高位、城府颇深的人打交道。

    她可不会像年轻的姑娘那么好骗,因为几句话听着顺耳,就轻易相信一个人。

    具有充足人生阅历的她,当然懂得要用行为逻辑和客观细节这两把尺度去衡量一个人,是否言行一致。

    所以尽管宋华桂的心里已经快活了不少。

    仍然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装作不苟言笑的样子说。

    “你既然知道这件事做的欠妥,那就好。这样吧,你这个月的奖金扣掉,算是惩罚。你愿意接受吗?”

    不得不说,这个惩罚对宁卫民可是不轻。

    因为他的工资已经提前支取了,现在每月能见光的收入,就是这点奖金。

    以他副经理的职务,正职的待遇,两千多的外汇券也不是小数。

    这能买多少好东西啊?谁不心疼啊?

    关键明明是为公司立了功,反而要受罚,太冤啦。

    可宁卫民明显不是这么想的。

    其实他之所以会主动跟宋华桂解释和道歉,就因他了解一点,人都是受情绪支配的。

    既然自己冒犯了一个人的尊严,不管有什么合理的借口。

    也不能再指望别人还能平心静气的公平相待。

    特别是像宋华桂这样学艺术的女人,说她不感性,怎么可能?

    所以宁卫民表现得更加的谦逊了,也更加的随和,一口就答应了。

    “没问题,我接受。确实是我的做法有问题。”

    特别是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还多了一些内疚的羞涩。

    绝对让宋华桂在他的脸上找不到任何一丁点不满和悖逆。

    只是让宁卫民意外的是,尽管他已经做得够好了,演技很到位。

    可宋华桂显然比他想象中更精明,也更有城府。

    居然紧接着就问了他一个很难回答,倍感尴尬的问题。

    “哦?扣你的奖金,你真的没有半点怨言吗?你不是很缺钱吗?要不然为什么会在寄卖这种事儿上这么上心?你开发的那些商品除了美院的,其他都是从哪儿来的?”

    似乎是不在意的口气,但直指关键问题核心。

    而一听宋华桂这么问,宁卫民第一个反应就知道任何否认的话,都只能加剧的丧失宋华桂的信任。

    因为宋华桂既然能这么问了,就不会是空穴来风。

    他太蠢了,完全沉浸在主掌一方小天地的得意里,而忘记了宋华桂能坐这个位子凭的是真本事。

    所以他没法接话,完全是以沉默相对,必须得衡量清楚其中的得失才行。

    而他的沉默和权衡,其实也让宋华桂同样很紧张。

    因为这个问题其实是一种试探,如果宁卫民不能给出一点实在的东西。

    哪怕他再有能力,自己今后也没法再支持他。

    说实话,宋华桂掌握的证据没有到确凿到可以指认宁卫民的地步,何况她也并不是这么在意宁卫民从中捞了好处。

    毕竟宁卫民干的事儿不是损公肥私,反倒还为公司多赚了些钱。

    而且她自认为也了解宁卫民的经济压力。

    这种情况下,怕是任何人都会犯错,不犯错的才不是正常人。

    可如果宁卫民一味的回避错误,用矢口否认掩盖错误,却会让她相当失望,极为看不起的。

    这只能说明,这个年轻人平日里一切坦荡都是演戏一样的表演,他心怀叵测而且没有面对责任的勇气。

    这样的人,不但不值得再信任,反而是极度危险的。

    宋华桂的手把咖啡勺在杯子里搅了搅,拿出来又轻轻敲了敲杯子边,放在碟子上。

    她微微偏着头看着宁卫民,又逼了一步。

    “这件事我很想听听你的解释。当然,也许是我搞错了,我其实并不是很相信……”

    而就在这时,宁卫民开口了。

    不过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令人难堪的问题,而是用另一种侧面的方式给出了答案。

    “宋大姐,我不做什么解释了。不是我不想解释,而是因为我不想骗你。”

    “我只能跟您保证一件事,我做的事没有损害半点公司的利益,没有败坏公司的名誉。”

    “所以我自认为并没有辜负您给我的信任。毕竟这件事对公对私,是对许多人都有好处的……”

    “当然,如果您非常反感我做的这件事,也是正常的。您想惩罚我来维护公司的纪律。我也接受,哪怕是要我离开公司也可以……”

    然而让宁卫民意外的是,宋华桂没有继续追问,反而看起来像大大松了一口气。

    宁卫民刚表现出些许不解的时候,宋华桂甚至笑了。

    “你的反应,让我不得不去猜测,你们平时背后是怎么评价我的?”

    “是不是认为我是个黑白不分,不知变通的人?还是守着死规矩,保守陈腐的人?”

    “喂,我可是比你们更懂得时尚的人啊,是立志于把我们的生活,通过服装变得更有生机,更绚烂的人。”

    “卡顿先生都放心把公司交给我,难道你觉得我会对这么件互惠互利的事儿,没办法做出准确衡量?难道我不是个能当面讲明白道理的人吗?明明是可以公开化的谈妥的互利交易,你为什么非要这样?”

    “这样吧,这件事你还可以继续做,不过,留给公司的费用比例要增加到三成。这就是对你的惩罚……”

    宁卫民简直受宠若惊,他当然没想到宋华桂这么开通,会对他高举轻放,反而还承认了他获利的合理性。

    对他来说,少挣一成利润算得了什么?他今后就是有执照的人了。

    更关键的是,这件事说明自己在宋华桂的心中有着很重要的地位。

    所以,他当即由衷地表示。

    “谢谢大姐,您对我太好了。宋总,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我这事办得吧,惭愧啊……”

    但更令人吃惊的,是宋华桂还有下文。

    “算了,我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你能对我坦白,就是对我的信任。现在对你又扣又罚的,不管你是不是咬着牙说出的这些话,你总算有承担责任的勇气。”

    “你的情况大姐了解。当然不能真瞅着你没饭吃。这样吧,要是你愿意的话。我把几家服装厂的负责人介绍给你,都是给咱们做出口服装的合作厂家。”

    “我跟他们打个招呼,生产嘛,难免会出现一些不合格的产品。那些东西你愿意的话,可以弄走处理掉。”

    “我的要求,就是你得把商标去除,不能影响合格商品的口碑。而且个人副业不能耽误公司的事儿……”

    我的天呀!宁卫民感觉自己就像中了头奖一样!

    现在他真的觉得这咖啡有点甜了,而且自己是有点蠢了。

    干嘛不一开始就跟宋华桂坦白呢?

    这大姐局气啊!

    哎哟嘿啊!你爹,他不是你的亲妈!奶奶,也不是亲二舅!

第二百六十九章 心有多大

    我们的汉语非常擅长总结和概括。

    往往可以只用很简单的几个字,或是简练的一小段话,就表述出很复杂的意思。

    使得前人的智慧大可以通过成语、谚语、诗词,或是顺口溜等方式流传下来,被我们的子子孙孙牢记不忘。

    但这种方便其实也有不太好的地方。

    那就是会容易让后辈对本应该重视前人经验,产生自以为是的自大心理和轻忽之心。

    以至于这些道理明明知道,却因为不求甚解,很少有人真正能从中获益。

    比如说我们本土经营哲学中的名句——“和气生财”就是这样。

    在大家普遍认知里,只知道这话的意思是商家对主顾要和气。

    但实际上,如果只强调服务态度那就太片面了。

    这句话真正含义远不止于此,而是囊括了商业往来里所有人际关系,都要尽力达到和谐与平衡才对。

    同样的,“一个人心有多大,成就就有多大”这话也是一样。

    通常人们都会把这句话理解为人要有进取心,甚至是野心。

    基本上是和“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划个等号。

    但其实不然,这句话里的“心”,还应该包含更多的内容。

    就比如说,人还要有同理心、有包容心、有公平心、有责任心……

    至于宁卫民和宋华桂之所以会这么投缘。

    为什么寄卖一事上,宋华桂会对宁卫民如此高举轻放。

    根本原因就在于他们俩对这话理解都相当到位,本质上其实是一种人。

    他们对待下属,从不抠抠缩缩。

    不但会尽量给予优厚的待遇,公平的对待。

    及时工作中发现下属有错误,也愿意尽量包容,给机会改正。

    甚至他们都非常善于发现下属的优点和才干。

    很愿意给下属更多的机会,更多的启发,以帮助他们展现才华、创造价值。

    这就是他们身为领导人最大的魅力。

    为此,才会牢牢的吸引了许多忠心的下属围绕着他们,心甘情愿为他们效犬马之劳。

    同时,另一方面,对于如何维护公司的利益,宁卫民和宋华桂也有着强烈共识。

    他们绝不会为了个人私利,而做出有损公司利益的事。

    对于皮尔·卡顿给予的机会,他们也相当珍惜和感激。

    这不但是因为他们懂得感恩,有“食人之禄,忠人之事”的职业操守。

    也因为他们都明白一个道理。

    人有能力是一回事,有没有能够施展能力的舞台又是另一回事。

    所以最有意思的,是他们谁都不知道,他们俩还有一个极为相似的算账习惯。

    就是每个月月底的时候,他们各自都要在私下里算一算自己给公司创造的价值。

    他们不会像大多数人那样,为了少做事多拿钱而沾沾自喜。

    反而只有确定自己为公司创造的价值远大于自己拿走的,他们才会心安理得。

    否则就会感到一种精神的焦虑。

    总之,正因为他们都不是一味的追求权力,而忽略掉义务的人。

    真才会让他们在共处中,越来越投缘、信任、理解,惺惺相惜。

    他们才能用极富人性化的处事方式,把“pc”服装的在华业务高效地发展起来,蒸蒸日上。

    但很可惜的是,这些本来是我们的国有企业一直奉行的理念和基础。

    在“运动”之前,我们的国企其实非常讲究权力与义务并重,在这方面一直都做得不错。

    可现实就是这么讽刺,经历过十年之后。

    大部分国营企业,从上到下却几乎已经丧失了这种信念。

    尽管五六十年代的工人普遍具有责任心和主人翁意识。

    但到了八十年代,却真的没有多少人再张嘴说过,类似于“我得对得起国家给我的这份工资”这样的话了。

    而这也就导致了大批企业无可避免的走向了衰败。

    哪怕是再优秀的企业,也是如此。

    就比如重文区的玉器厂吧。

    作为在全国评比中获得奖项最多的玉器生产基地。

    作为曾拥有十五位全国级别的工艺大师,连续八届荣获国家工艺美术品百花奖金杯奖,创作出大批堪称国宝级的玉雕珍品的企业。

    又能怎样呢?

    当下如果有谁能认真去了解一下厂里的实际情况,恐怕一定会感到相当失望的。

    因为现阶段的玉器厂干部,习惯于老老实实是按上头精神办事,习惯于服从,而不习惯与负责。

    最终仅仅保留了厂区够大,大门气派,生产设备齐全,这些表面化的大厂特征。

    随着越来越多的老干部、老工人的退休,长期以来依靠统购统销政策护佑的弊端开始显现出来。

    玉器厂彻底成了躺在过去的功劳簿上不思进取,吃老底子的“富二代”。

    可以说整个厂子,旧日精益求精,奋斗创新的精神却已经丢得七七八八了。

    甚至积极进取的心气儿上,恐怕都没法和锦匣厂这样一直苦苦挣扎的小厂相比。

    还千万别不信,这一点从每天早晨来上班的工人精神面貌上,就能明显反馈出来。

    因为即便是来到厂门前,工人们听见上班电铃打响,也没人会着急完成百米冲刺。

    虽然厂里有规定,迟到一分钟,扣一个钟点的奖金,迟到一个钟点,扣一天的奖金。

    可压根没有人会拿着职工的花名册坐镇门卫室,那谁还在乎呢?

    这就是名存实亡的假规矩了。

    当然,偶尔厂领导可能是会为考勤较真的。

    可谁还不会去医院补个假条啊?

    像二车间的五级工胡继松,在这方面,就是个相当聪明的人。

    别看他几乎每天都姗姗来迟,可他有专用的道具。

    他的手里总是提着个四两不到药包,挑的高高的。

    这就是能说明他是带病工作,晚来是有情可原的。

    不但不该加以指责,反倒应该奖励才对。

    而等到慢条斯理的进了车间之后,胡继松也总得龇牙咧嘴扭动几下身子,痛苦地捶捶后腰才行。

    即便是同事们早已习以为常,只会懒散地向他投来根本不信的眼神。

    但胡继松也仍要把戏做足。

    一个演员的基本素养啊。

    也只有这样,他慢悠悠的坐在开动机器旁抽烟、聊天,偷起懒来,才更具合理性。

    他可不比那些敢于明目张胆下棋打牌的青工。

    那些姑娘小子,几乎都是接“病退”爹妈班儿进厂的。

    下乡插队,长期待业,让他们变得自由散漫,活蹦乱跳。

    不但个顶个是难修理的刺头儿,而且没什么手艺,也没什么追求。

    所以扣光了奖金,他们不会太在乎,只要能成天能这么嘻嘻哈哈的混份工资就挺知足了。

    而他呢,人到中年,家里还得养活仨能吃的半大小子。

    当然能多挣一分就比少挣一分要强。

    不过话说回来了,他也不能学那些只知道低头干活老师傅们。

    那些人太过老实巴交。

    对累死累活干一天,整月下来也不过五六十的奖金,一点意见也没有。

    更何况自打今厂里的效益已经没有过去那么好了。

    想着活不少干,奖金少得要少了许多,谁能乐意?

    他又不傻,自然得把干活的力气用在刀尖儿上才不亏。

    所以目前,也就只两种情形能让胡继松尽心尽力的甩开膀子干。

    一是抓生产的副厂长来“巡视”的时间段。

    据掌握的规律,大约是早十点到十点半,下午两点到两点半的时间段里,副厂长很喜欢突击检查。

    所以这段时间胡继松会用来认真工作,表现出良好的劳动态度。

    二就是中午休息的一个半小时,和下午下班的两个小时。

    那是胡继松给宁老板干私活儿,真正挣钱的时候。

    他会利用上班时间和厂子的机器,慢慢把石料给磨好。

    然后一打歇工铃儿就开始猛干。

    由于是已经很熟练的的行活了,他每天手快点,真能抢出两个来,周末甚至能做四个。

    一个月下来,挣个二百块不是问题。

    那几乎是上班工资加奖金的两倍呀!

    所以干这样的活,胡继松从不觉得有什么可累的,只觉得时间过得太快。

    当然,干私活这种风气,厂子肯定是不许的。

    可问题是这种事是刹不住闸的,何况也法不责众啊。

    实际上整个二车间算在一起,已经有小半个车间的人在这么干了。

    除去那些胆子小的老师傅们和没手艺青工,几乎人人有份。

    这种情形下,这件事任谁干涉都管不了了,就连车间主任也不敢管。

    因为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啊。

    他要贸然干涉,大家一闹情绪,他们二车间的生产任务谁给他完成啊?

    更说不好晚上会有人砸自己家的玻璃去。

    所以每每中午下班铃声一响。

    眼瞅着胡继松和其他**个玉雕技师,把饭盆、饭票交给自己的学徒工,帮他们去食堂打饭。

    然后这他们自己就从原料堆里,拿出已经打磨得差不多的石材,上手雕刻起来。

    二车间的车间主任只能报以无奈的苦笑赶紧离开,来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这年头,小青年挑逗老头子,取笑干部,已经成了常有的事儿。

    他心知自己碍眼,待不了多久,就肯定会听到“现在谁还管谁啊,不赚白不赚,不挣白不挣。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谁挣钱多谁才是好样的……”之类,对他有失尊重的屁话。

    至于把这些石雕烟灰缸推荐给厂领导,看看能不能作为厂子新业务的心思。

    车间主任想都没想过。

    尽管他自己知道天天厂领导催着创新车间拿出新东西来。

    而且他其实觉得这些东西满不赖,尤其那个城门楼的烟灰缸让他爱不释手。

    可一来玉雕厂做去做石雕,领导绝对会认为这是自甘堕落之举。

    二来他也怕让领导看了这些东西,明显可以发现工人们都没法正心干活了,心思全花在这些邪门歪道上了。

    会更生气,会怪罪他管理不善。

    所以说,多一事比如少一事。

    反正这么大的厂子也垮不了,他一个小小的车间主任,何必操这个心呢。

    就这么着吧,大家能相安无事最好,对付一天是一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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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潮1980介绍:
“国”与“潮”的结合,传统与现代的碰撞,前人的文化遗产与今人的智慧交相辉映。一个坑人无数的现代投机份子,如果灵魂一下子穿越到了四十年前。他究竟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惊人奇迹?又会走出什么样的人生轨迹?这一切都从1980年开始,从京城的前门楼子底下开始。从一个叫宁卫民的孤儿,穷困潦倒的处境开始……国潮1980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潮1980,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潮1980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