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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镶黄旗     国潮1980txt下载     国潮198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一章 开张

    怎么就这么巧啊!

    从小厨房钻出来,居然正撞见了提前退席的罗大婶儿和玉娟嫂子。

    点令宁卫民和米晓冉都始料不及。

    我们的社会,对于男女交往可是一向比较敏感的。

    虽说眼下有些风气松动了,但还是没改变众口铄金,舌头根子底下埋死人的本质。

    所以后果也是他们难以承受的。

    米晓冉几乎是现场被臊走了,宁卫民也有跳进黄河洗不清之感。

    俩人无不为此尴尬至极,懊恼不已。

    关键是冤啊!

    因为他们真是清白的,连半点儿女私情没有。

    之所以会在罗家的小厨房里进行密会,可不是谈情说爱。

    那主要是因为宁卫民成功打发走了那位“实地考察”的,把五块钱拿到手之后。

    看到米晓冉惊奇无比的神色,又灵机一动,想要拉米晓冉入伙儿。

    他觉得既然这姑娘知道了,那为了保密,为了方便,倒不如干脆就把收信地址改到重文门旅馆去的好。

    如果让米晓冉来代收信件,实际上比求康术德帮忙还方便呢。

    别忘了,老爷子也是白班、夜班轮着上。

    信件隔半个月就会有落在别人手里的时候,这哪儿行啊?

    而且老爷子可是临时工,说不准哪天就让玉雕厂给辞了。

    那连个“不”字儿都说不出来,就得卷铺盖走人。

    反过来,米晓冉就不一样了,她不但是重文门旅馆正式职工,每天还都是长期固定的早班。

    邮差基本是上午九点和下午三点来旅馆,这两趟她都够得上。

    兹要她愿意,是不会有人跟她抢跑腿儿的活的。

    她来办这事儿,几乎算得上万无一失啊。

    但让宁卫民完全没想到的是,这年头的人,可是忒有点死心眼了。

    普遍都讲究帮忙就是帮忙,耻于言利。

    米晓冉尽管答应了他的要求,却坚决不肯收半点报酬,非要纯奉献不可。

    这让宁卫民又如何过意的去呢?

    自然就要反复做思想工作。

    开始他还误会米晓冉嫌少,后来就把每封信的提成从五毛增加到一块钱。

    没想到把米晓冉给惹恼了,人家也不想再说什么了,直接推门一溜烟跑掉。

    哪成想啊,这出去的也忒不是时候了……

    瞧这事儿闹得吧!

    这就好比请人吃饭,碰上个黑心的脏馆子,给人吃进医院去了。

    好比送人条裤子,骗遇着假冒伪劣,人家刚穿着出门就开裆了。

    好比送人一只宠物狗,突然发作狂犬病,反而把人家给咬了。

    马屁拍在马腿上的结果,实在再悲催不过了。

    本来是你好我也好的事儿,弄不好就能反目成仇。

    唉!倒霉嘛!真是要亲命了!

    宁卫民现在别的不怕啊,就怕米晓冉脸皮儿薄,因为这事彻底记恨上了他。

    要是小姑奶奶一使性子,把已经说好的事儿再变了,那才叫真正的坏菜了呢。

    总之,为了防止事情往最坏处去,宁卫民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也只好以满腔热情和诚意,来试图道歉挽救了。

    只是可惜啊,就像要划清界限似的,米晓冉开始拼命的躲着他走了。

    国庆节之后两天,无论院里院外,单位家里,宁卫民在上赶着说话。

    这姑娘都是不言声,低着头逃似的避让。

    宁卫民还想过借“贿赂”米晓卉来传话,可一样是没成功,甚至就连这小丫头也给得罪了。

    米晓卉很不高兴的回复,说自己挨了姐姐一通呲儿,以后再不敢吃宁卫民的雪糕了。

    合着压根就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啊。

    谁说抬手不打笑脸人啊?

    宁卫民那颗滚烫滚烫的心,就被米晓冉的冷淡给撅得“咔吧咔吧”的。

    不用说,屡屡碰壁,让他是真发愁了。

    照这样下去,他想挪地址的事儿恐怕还真有要黄的苗头。

    更关键是他没时间等,他也明白这种事儿需要时间,最好等米晓冉心情平复再说。

    可问题是杂志最多再有两天要去印刷了,他要不跟米晓冉真正说死喽,工作也没法展开啊,这期可又错过去了。

    还好,他最后又想出了一个辙来——打电话。

    这年头人们是没有手机,可有座机啊。

    虽说整个京城的电话普及率并不高,只有百分之四而已。

    可几乎每两三条胡同,就有一台公用电话。

    只要把电话打过来,人家管叫。

    不得不说,宁卫民这个“决定”实在是太正确了

    因为电话往往意味着公事、要事和大事儿,米晓冉不可能不上钩。

    而且这种方式也很隐秘。

    除了接电话的米晓冉,没人知道是他打的,那不好意思和让人误会的顾虑,也就不存在了。

    更何况米晓冉即使不愿意给他面子,总得给七分钱电话费面子啊。

    这时候的电话还是双向收费的,跑次腿儿,还得额外收费三分钱呢。

    既然人都来了,钱就得交。

    不说两句就挂,这不是胡同里长大,勤俭持家的米晓冉干得出来的事儿。

    果不其然,宁卫民终于成功和米晓冉通上了话。

    “喂,您……是哪里……”

    电话中,米晓冉的声音很紧张,充满了游疑不定。

    可见这通电话是有威慑力的。

    “是我呀,宁卫民……”

    “啊?怎么是你?”

    米晓冉一下叫了起来,被愚弄的感受让她十分火大。

    “好啊,你……你搞什么鬼呢?在耍什么阴谋诡计?你怎么就跟个特务似的……”

    “别别,你别这么说我啊,我是人民,可不是敌人。”

    “哼,你是不是敌人,我说了算。干嘛戏弄我?你这个大坏蛋!”

    米晓冉会生气,这原属于意料中的事情,宁卫民也没指望人家能好声好气。

    不过他自认为自己的口才也算出众,只要米晓冉肯听他说,事情也就有了转机。

    “哎呦,小姑奶奶,千万别误会。我不是戏弄你,是想跟你道歉,我可什么方式都试过了,这也是最后一招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你应该不是那么小气,连个道歉的机会都不给我吧?”

    激将法奏效,米晓冉终于吐了活话儿。

    “那好,有话你就说吧,我听着呢……”

第二百五十二章 赚海了

    接下来的镜头呢?

    那恐怕得指向临时大棚里厨师们的灶台上。

    因为在我们这个“民以食为天”的国度里。

    实在没有什么情景,能比人间烟火更能贴切体现咱们老百姓生活内容与审美情趣了。

    在那五颜六色,分门别类,堆得跟小山一样的葱姜蒜、各色菜蔬和鸡鸭鱼肉的新鲜食材中。

    刘师傅的一个徒弟已经开始给一笼刚出锅的白面馒头印红喜字儿了。

    另一个徒弟也在把刚刚蒸好的“鸳鸯扣”一碗一碗底往外拿。

    眼瞅着用不了一会儿,这两样东西就得往屋里准备开席的桌上端了。

    喝够了茶水的刘师傅也系上围裙抄起了铁锅大勺,开始热锅下油,准备正格的耍手艺了。

    只听“刺啦”一声响,灶火升腾啊!

    这里的种种,都预示着蒸蒸日上的好日子!

    而直到这时,镜头才有必要真正转向主家的屋里来。

    边家老两口此时都穿着体面的新衣,很干练地在人群里忙来忙去。

    他们和众位亲朋说着笑着,一起算计着时间,等着迎亲的队伍的归来。

    可也不知怎么了,边大妈看看屋外头明亮舒展的蓝天,又看看窗户上的大红喜字,再看看嘴里不住说着吉祥话儿的亲人朋友街坊们。

    突然间,就鼻子一酸,流出了眼泪。

    好在在满屋子人的错愕里,还有米婶儿和罗婶儿懂得老太太的心。

    这俩老邻居很能理解她身为母亲的心情。

    于是一个递过来一块手绢,一个扶着连声安慰,也都陪着边大妈红了一双眼圈。

    罗大婶儿念叨,说边大妈这几十年把俩儿子拉扯大了,实属不易。

    米婶儿也劝,说如今苦尽甜来,总算熬出来了。

    边大妈紧着更正,说还不算全熬出来,她还有一个二小子呢。

    米婶儿却笑,说边大妈那也比自己强啊。

    就这时候,关键的一刻终于来了。

    忽然间就听门外有孩子们在嚷,“新媳妇进胡同啦,新媳妇进胡同啦!”

    于是顷刻间,待在屋里所有人都欢呼雀跃起来。

    边大爷神色一凛,登时抻了抻衣裳。

    而边大妈则有些愣怔,似乎有点不敢置信似的。

    还是在米婶儿和罗婶儿共同催促下。

    老太太才确信了好消息的真实,赶紧抹去了脸上残存的泪痕。

    就这样,边家老两口在屋里一群人的簇拥下,带着难以言表的激动和幸福的心情迎出门去。

    院儿外头,罗家大儿子罗广盛和宁卫民面冲缓缓驶入,装扮得花花绿绿的两辆“沪海”牌汽车。

    一起用红双喜烟卷儿,点燃了炮仗。

    当打头的那辆小卧车突破鞭炮的轰炸,缓慢停在当院儿门口后。

    一对儿新人,和作为娶亲太太的罗家大儿媳妇,以及对方姨妈充当的“送亲太太”,先后都从由车上走了下来。

    米晓冉和米晓卉此时又一起迎上,开始往新人身上头上撒彩色纸屑。

    新郎边建军今天身上的衣裳是宁卫民给参谋的,一身考究的藏青色人民装。

    他的头面也被理发店的师傅收拾得很利索。

    这一切,都让他这个向来在人后蓬头垢面的澡堂子锅炉工,难得显出了英挺之气。

    这小子也前所未有的,以一副得意神情,和熟人们打着招呼。

    而新娘子李秀芝尽管容貌普通,穿着打扮也略显保守。

    全身上下的衣服都未见红色,只是别在发上一朵喜字红绒花,嘴上抹了一点淡淡的口红而已。

    但众目睽睽之下,她一步不落地紧随在新郎身后,那垂头不语羞红的脸,以及忐忑神态。

    还是让她显出了小家碧玉独有的温柔与娇艳。

    这自然引得围观好事之徒一个劲起哄,非逼着新娘子先叫爸妈,才许进院儿。

    而在边建军的一再鼓动下,李秀芝总算鼓起勇气当众叫了爸和妈。

    登时把边大爷乐得合不拢嘴,边大妈脆脆地答应了。

    接着老太太亲热拉过李秀芝的手,就把身后头的亲近宾客开始一一作了介绍。

    此时此刻,现场除了响起一片热烈的叫好和鼓掌声。

    罗广盛和宁卫民也再次默契合作,挑上了一挂万字头的查鞭点燃。

    很快,鞭炮再次在地上猛烈炸开,金蛇狂舞一样扭动。

    那噼里啪啦的辣响,把一切客套和对话声都淹没了。

    就只能看见一张张亲热说话的笑脸,结伴着,鱼贯着,往院内而入……

    到了里面,其实正式仪式倒是很简单。

    无非是众目睽睽之下,清华池澡堂子领导作为证婚人宣读结婚证书。

    然后一对新人当着大伙儿的面给边大爷边大妈敬茶鞠躬。

    自此名分就算正式定下来了。

    接下来,大家当然得起哄啊。

    不少人闹着让新人说说恋爱史,再表演个吃苹果之类的小节目什么的。

    而就在新人脸红心跳招架不住时,在大家嘻嘻哈哈乐不可支时。

    边大爷及时出面抱拳说的几句客气话,给儿子、儿媳打了圆场,也给这场热闹恰到好处划上了休止符。

    老爷子意思很简单,大致是承蒙大家关照,帮着张罗。

    说他们家老大建军如今也成了大人,娶了媳妇,为这个,他们老两口也要好好谢谢大家伙。

    没别的,今天请来了瑞宾楼的刘师傅掌勺,请大伙儿务必尽兴!吃好喝好!

    这份谢意多实惠啊!

    那无须多言,大家伙当然得连连叫好啦。

    而随着掌声喝彩而散,各位看官也就识趣地不再难为新人了。

    依次在安排下各寻其位,进屋落座去了。

    至此,今天婚宴的菜品成色已经取代了一切,成了大家下面关注和谈论的重点。

    边家今天的酒席一共设置了六桌。

    边大爷老两口的屋里两桌,新人屋里一桌。

    这都是招待一对新人领导、亲人、同学的主场。

    而康术德的小屋和米家也设了三席,那自然是客场了。

    用来招待其他院里邻居,和新郎新娘的普通同事们。

    必须得说,这一天,刘师傅是大显身手啊,婚宴上的菜码还真不负大家的期待。

    首先菜色编排得就够丰盛。

    每桌凉热都有,一共十二道菜。

    冷荤是,午餐肉、凉拌腐竹、鸡丝凉皮、五香鹌鹑蛋。

    热菜有,鸳鸯扣(芋头扣肉)、木樨肉、赛螃蟹、酱爆鸡丁、干炸丸子、茄汁虾仁、虎皮肘子、栗子白菜。

    主食就是两大盘儿的喜字馒头。

    再加上早早用凉水冰湃好的“五星啤酒”、“北极熊”汽水、和管够的红星二锅头。

    这顿席面,可以说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全齐了。

    当然,和三十年后没法比,可问题是这年头的物资多么匮乏啊。

第二百五十三章 请客

    完全出乎了宁卫民的意料之外。

    本以为过了开门红的那个周日,进入到工作日,旅游商品的销售会有所下降,甚至步入低谷。

    万没想到,呈现出的事实却是截然相反的。

    除了周一的销售额,比周日低了三百块。

    从周二到周五的四天,居然是一个逐渐追平,甚至是反超的过程。

    而周六和周日就更是不得了。

    业绩突然迎来了超级大爆发!

    竟然比开业当天的销售额,还足足翻了一倍多呢!

    这样的生意热络,无疑与公园里其他国营商店交易惨淡的状况,构成了鲜明的对比。

    同时,也就足以说明,宁卫民看好的生财之道是完全成立的。

    甚至市场前景远比他最初预计的更为美好。

    至于说,斋宫陈列馆的旅游商品究竟为什么能够这么火。

    这首当其冲的原因,当然是因为这几天的天气。

    春暖花开,阳光明媚,风沙还小,这是最适合出游的日子啊。

    外国人又是天生好玩,他们从骨子里就相当自由散漫,享乐至上。

    这样的天气绝不会老老实实把自己拴在工作岗位上。

    尤其发达国家的人,实行的还是双休制,本身就比国人多了一天可自由支配的时间。

    所以这几天来天坛公园的外国人就格外多。

    那么既然总体的客流量增加了,斋宫的客流量自然也会按比例产生相应变化。

    其次,就是因为宁卫民他们卖的东西是真好。

    这些商品可都是宁卫民从外国人喜好出发,精心挑选的品种。

    件件都精美和有趣,完全是外国人根本想象不到的古老技艺和东方情趣。

    许多外国人骤然见到,本能地就会饶有兴致的停步去看看商品,把玩一下。

    偏偏这些东西又很通俗,老外领会其中的妙处并无多大障碍。

    再加上价格不贵,别处没有,且具有实用价值。

    外国人当然愿意把这些东西买下来,为自己的居所增加点异国情调的装饰。

    甚至是带回国去留作长久纪念。

    说到这里,从宁卫民的本心出发,他还真得再次感谢他的好师父才是。

    不为别的,就因为曾经有那么一天,康术德讲起当年古玩行里的事儿,专门告诉过他。

    说外国人为什么喜欢华夏的瓷器、家具,却对玉石、字画这些东西无感啊?

    就是因为瓷器的美和家具的妙,还有功能性,都是表面化的。

    只要是个人就很容易感受到、体会到、享受到,没有多少文化隔膜。

    而玉石、字画就要含蓄得多。

    这些不具有实际用处的东西,非有一定国学基础,对华夏文化的了解,很难欣赏。

    所以民国时期的古董商赚洋人的钱,向来以瓷器和家具为大宗,远超其他各类。

    对此,宁卫民是深以为然的。

    结果他还真没白听这段儿。

    这不,活学活用,举一反三,真的就应用在了如何选择旅游商品上了。

    除此之外,宁卫民培训出的姑娘们也是真给他争脸面。

    外宾见到的她们,永远都是温婉而笑,满面都是“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的神情。

    如同礼宾队一样恭候着这些“流动钱包”的大驾光临。

    却又不会像这年头大多数涉外场所的服务人员。

    总一厢情愿的去过度关心,提供让人难受的殷勤服务。

    这便让外国人觉得很安心,很放心,能够很舒适很放松地去选购。

    甚至老外们就因为姑娘们问一句才答一句的态度和温婉美丽的仪态仪表。

    反而觉得她们很端庄,十分的优雅,具有东方魅力。

    这样一来,不但东西卖得好,甚至还有许多外国人,要求与姑娘们合影拍照的。

    至于最后,真正关键的一点,那就是宁卫民“回扣”真没白给。

    周六的时候,周日的时候,他几天来刻意结交的那些导游和翻译开始发力。

    不论上午还是下午,都有人带着成群结队的外宾专程而来。

    这些人除了煞费苦心编造借口,宁可绕道,故意拖延时间,也要让那些外国人在斋宫歇歇脚。

    他们还一个劲儿的紧着帮忙推销。

    那还能不见效果吗?

    所以销售额猛蹿那是必然的。

    直接就把销售额纪录推至到三千元之上了。

    不过话说回来了,赚钱虽然是好事。

    可宁卫民反而顾不上欢喜,开始感受到一种莫大的压力了。

    因为完全是猝不及防啊!

    旅游商品受欢迎的程度远远超乎想象,销量爆发式增长实在过猛。

    这就导致原本计划至少要卖上一个月的货,眼瞅着就要空了一半儿了。

    照这个路数,兴许连下一个礼拜也扛不住。

    那宁卫民还能不着急吗?

    他现在是真的看准行市了。

    所以为了加大订单,扩大产能,和几方面定下长期合作的关系。

    他就非常有必要摆一摆席,赶紧和几方面接触一下。

    1982年3月22日,仅仅开张才第九天,宁卫民就开始张罗请客了。

    首先他请的就是玉器厂的三位为他做石雕的师傅。

    地点在前门内大街的“宣内烤肉店”,康术德免不了要来作陪。

    这家店也是“运动”中更名,目前还没改过来呢。

    说到原来的字号,那是大大有名,其实就是京城清真老字号“烤肉宛”。

    南宛北季嘛,京城人人皆知。

    季氏的烤羊肉、宛氏的烤牛肉,各有各的立身之道。

    所以靠着闻名遐迩,有“鲜嫩赛豆腐”的宛氏烤牛肉和“糖溜卷果”。

    宁卫民不但恰如其分的表达出了自己的诚意,请来了那三位已经合作过一次的玉雕师傅。

    人家也让他如愿以偿,又给他拉来了五个同样想挣外快的同事来吃请。

    嘿,就这样,眼瞅着大盘大盘香喷喷冒着热乎气儿的烤肉,跟不要钱似的往桌上端来。

    酒桌上几盅下肚儿,小烟一冒,再这么热火朝天的一侃。

    直脾气的工人师傅们,在暖洋洋的舒适感和满足感里,就彻底把宁卫民当成亲人了。

    “哎呀,不就是要石雕嘛,当然可以啊!”

    “一个还是三块钱?每人还是先拿五十,那太行了!”

    “什么?有多少要多少?往后月底结账,长期合作?嘿,那我们可得谢谢你啊!”

    “一个月能做多少?这么说吧,我们哥儿几个每天一人至少一个,手快点能做俩。周日能给你仨。你看行吗?”

    “放心吧,绝对保证质量!咱们都老师傅了,这又是石头的行活,还能出毛病?绝不会坑你的。萝卜快了不洗泥,那是对公家。”

    “得嘞!咱大家伙一起干一个吧!我们敬你一杯,谢谢款待啊,宁经理!”

    “嗨嗨,瞧你,没劲!叫什么经理啊?那不外道了?”

    “就是,兄弟哎,我们可不跟你见外,咱们哥们儿可真是相见恨晚啊!”

    “康大爷,我也得敬您一杯。谢谢您引荐我们认识,给我们找了这么好的事由。这小宁啊,以后就是我们的亲兄弟了。您呢,就是我们几个的亲大爷!”

    好嘛,瞧这份大吃大喝,连带敬酒的热闹劲吧。

    宁卫民这时一瞅眼前这几位,个个脸红脖子粗的,还真有点山大王的匪气。

    他再心里一算自己这排行,你说绝不绝?

    好家伙,居然是老九!

    要不是这顿烤肉还差那么几句黑话,可真成了座山雕见***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第二顿

    经过康术德这么掰开了揉碎的了说。

    宁卫民要再不明白师父这一片苦心,他就真是个没脑子的木头人儿了。

    是的,他全懂。

    他不但知道老爷子想表达的意思。

    甚至结合自己前世的经历与经验,他还有了更深一层的领悟。

    没错,人是不能自视太高,太自信,太要强的。

    因为个人的力量太过渺小了。

    生意的利益其实贵在平衡。

    如果不懂得辨识大势,顺应大势。

    那么人的努力通常都不会获得应有的回报。

    而且也从来也不会有人,只单纯因为自己要强,就能得到好处的。

    说白了,专仗着自己个儿,不自量力的跟老天在斗,就如同被小孩子用线拴上的蚂蚱。

    你有翅膀又怎样呢?

    飞不上天去!

    所以说,知命顺命则赢。

    不知命自作聪明者,则输。

    不信命逆天命而为者,必会惨败!

    做投机光有个好眼光,好头脑那远远不够。

    还得贵有自知之明,能做到小心谨慎,又能克制**者,才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否则只要一朝不慎,就能输光底裤啊。

    这道理,其实就像炒股票似的,会买的不如会卖的。

    有的人看似很傻,专买底部横盘不动的股票,卖也卖在半山腰上了。

    但人家懂得高抛低吸的道理,能够坚决如此执行。

    每次都是不骄不躁把利润拿走了,一点点聚沙成塔。

    有的人看似精明果敢,善抓热点,敢打敢冲。

    牛市的时候,始终是活跃在风口浪尖上最耀眼的明星,浮盈飞涨。

    不过这种赢法风险极大,怕就怕大盘转向。

    一旦牛市结束,其下场就是高空直落,“啪叽”一声啊。

    总而言之,就是两句话。

    一,隔夜的金子不如当天的银子,拿到手里的才是宝。

    二,永远要考虑把投机行为本身所带来的风险,控制在能承受的范围内才行。

    只是可惜,道理虽然宁卫民明白得透透的,要让他说,他都能给别人当老师。

    但问题是还有一句话呢——知易行难啊。

    人的情绪和理智永远是相互冲突的。

    甚至理智永远要受情绪的摆弄或者影响。

    要不“知行合一”,简简单单这四个字,也就不会是许多人穷极一生都难以达到的境界了。

    宁卫民也是这样,他告诉自己个儿该听师父的话。

    应时刻谨记“小心使得万年船”的老话,别觉得没事儿就放松了警惕。

    但同时,身为一个穿越者,偏偏又让他总觉得自己是个非同一般超人。

    有足够的能力提前发现危险的苗头,甚至东山再起。

    说白了,他就觉着自己对那帮盲流子就不可能走眼。

    要知道,那些人表面凶悍,实则色厉内荏,没什么危险。

    而且他们不但极没见识,困守在垃圾场也越待越傻。

    既然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勇气走进城里看看,又怎么可能发现他的把戏呢?

    当然,最关键的还在于钱还真的越来越好赚了。

    要知道,这帮盲流子们可都是挣钱没处花的主儿,长久下来个个都有不菲的身家。

    而且他们流浪异乡,居无定所,身处底层,连他们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又有钱,又自卑,得嘞,这不就是购物狂的潜质吗?

    这样的人很容易形成一种心理偏差,依赖于购买奢侈品自我宽慰,获得自信。

    那这样消费欲一旦被点燃了,自热而然就烧成了灭不了的熊熊大火呀。

    于是乎,盲流子们之间的盲目攀比愈演愈烈。

    你有手表,我也要有。

    你买了国产的,我就要进口的。

    你有一块,我就得有两块。

    你有百浪多,我就得要大英格儿。

    好嘛,表都配齐了,就该配半导体了。

    谁不想听着戏,听着歌儿,美滋滋的干活啊?

    甚至“将军”为了拔份儿,为了鹤立鸡群。

    他还想不惜代价弄个终极大件儿,要宁卫民帮忙采办一台电视机呢。

    就是这样,宁卫民捞肥了。

    四月里,他已经每天不光往回带铜了。

    甚至许多盲流子已经等不及,直接就把现金给他了。

    到当月下旬的时候,他干一天顶两三天,每天差不多能挣上个二三百。

    这不是隔夜的金子呀,就是当天拿到的金子啊!

    所以让人怎么舍得就走啊?

    反复思来想去,宁卫民也不认为现在干的营生会有什么出事儿的可能。

    他倒是很有把握再加一把劲儿,把手里的整版猴票凑够一千张。

    因此他最终决定,师父的话要听,不过要到五月底的时候再行撤退。

    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点,是因为他估摸到时候,这帮盲流子们的家底儿就被他掏得差不多了。

    那再干下去,也没多大卤了。

    另外天气也热了,一旦进入夏季,工作环境能骤然恶劣好几倍。

    这又何苦呢?

    还是拿着票子回家闷得儿蜜吧,到时候就换路子了咱。

    真是没辙啊!

    明知故犯!

    人哪,恐怕最悲哀的就是这点。

    风险一旦伴随着机会同时出现,贪婪往往让人们失去防备之心,谁还会在乎风险哪?

    宁卫民机自以为关算尽很聪明。

    但他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干的事儿有点一厢情愿,就像股民凭空猜测牛市的高点。

    还是那句老话,风雨要是都按着天气预测那么来,就无所谓狂风暴雨了。

    困难若是都按着人们心中所思虑的,一步一步慢慢的来,也就没有把人急疯了这一说了。

    突然而至的打击,说来就来,那根本是毫无征兆的。

    那天风特大,那呜呜的风像吹哨一样,把天都刮黄了。

    宁卫民在垃圾场干活,给他难受坏了。

    一阵阵的刮得脸生疼不说,眼睛还难以睁开。

    嗓子眼,耳朵眼里不是脏土,就是“杨胡子”。

    于是当天将到中午,他就撂挑子不干了。

    提前跟盲流子们换了铜,拿了钱,换了衣服往家走。

    可饶是如此,从垃圾场到车站那一公里的路,因为得顶着风走。

    他拎着麻袋格外艰难,比起平时得多耗费一倍气力和时间。

    结果就在他走到一半的时候,从他身后悄没声的骑来了两辆自行车。

    一辆超过他,一辆在他身后,登时就把他给夹在中间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嗷嗷闪光

    窝头是穷人的吃食。

    京城话里就常有相关调侃。

    “小时候吃窝头尖儿,长大了做大官儿!”

    “看你这窝头脑袋吧!”

    “瞧你这窝头命呀!”

    “你兜里也就剩俩窝头钱了!”

    等等……

    像这些话里的窝头,无不诠释着一个意义——贫穷。

    可说实话,宁卫民在前世却对此并没有太多的感触。

    这是因为他吃过的窝头都是点心一样的玩意。

    在经济相当繁荣的时代,慈禧太后爱吃的栗子面小窝头,已经不光在北海仿膳饭庄里卖了。

    几乎满京城都在批量生产这玩意,然后装进精美的包装盒里,作为送人的礼品。

    而大小饭馆里的窝头,更是成为了一道花样翻新的时尚菜。

    什么韭菜炒窝头、包菜粉丝炒窝头、油渣儿椒盐儿窝头、辣椒炒肉末配窝窝头……

    做法简直太多了,配菜五花八门,口感也各有千秋。

    所以宁卫民曾经一度认为,过去的人一提苦日子必提窝头,似乎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矫情。

    窝头这东西多好啊,别名可是叫“黄金塔”。

    又营养又健康,味道鲜美,还不得糖尿病呢。

    要不价钱怎么比大米白面还贵呢?

    这就叫价值发现。

    连窝头都不爱吃,爱想吃什么?

    但当他也回到这个经济才刚起步的年代,不得不天天与此物为伍,他可就不这么想喽。

    在缺盐少油的环境下,窝头已不再是酒席上的点缀,成了每餐必不可免的主食。

    用民谚来说就是“一天到晚的大窝头,老腌萝卜没点儿油”。

    于是这玩意突然间退去了华丽的装裱和配饰,只剩下了那又干又粗又牙碜的口感,和那寒酸的窟窿眼。

    而这直接导致宁卫民对窝头的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他从过去的自愿吃,喜欢吃,变成了强迫自己吃和不得不吃。

    甚至还因为难以下咽琢磨出了不少因陋就简的花样儿。

    比如往窝头里掺点糖精,即可让窝头多出一丝甜味。

    比如将窝头切成片,放在火上烤,能烤出焦黄的脆壳,一咬嘎嘣脆。

    再比如将玉米面发酵,蒸出来的窝头便会蓬松许多,好吞咽了不少。

    总之,穿越的这段日子里,他每天守着窝头,变着法的哄自己下咽。

    就只为了求一个肚子安稳,不闹饥火而已。

    哪儿还谈得上健康不健康,营养不营养?

    往日尝鲜似的闲情逸致早都扔爪哇国去了。

    最终的结果,就是他以个人的亲身体验证实了一点——窝头不好吃!

    人们之所以会把这玩意当成苦日子的象征,绝没有掺杂丁点偏见和夸张的成分。

    好在这样抱着窝头啃的日子倒并不算很长,二十几天就过去了。

    到得今日,这些清苦的记忆,反而转化成了一种让人尤为欣喜的满足和成就感。

    没错!人活着最好的滋味儿,莫过于苦尽甘来。

    人生最有意思的地方,也莫过于风水轮流转。

    昏黄的灯光下,宁卫民把猪耳朵、拆骨肉、粉肠和花生米,依次摆在了桌子上,

    这些前世在宁卫民看来相当普通的吃食,此时不但散发出一种不亚于山珍海味的吸引力,甚至还具有一些哲学的味道了。

    生活似乎在用一种极为实惠的方式演绎着人生起伏的乐趣。

    摆好酒菜后,当着康术德的面,宁卫民美滋滋拧开瓶盖儿,又开始倒酒。

    他先给老爷子满上,随后才给自己面前倒了一杯。

    并且非常恭敬的站了起来,双手举杯。

    “老爷子,咱碰一个吧,我真得好好谢谢您呀。”

    康术德对宁卫民的礼数很满意,他眼光温煦,端起了酒盅。

    却很大度的一摆手。

    “谢我?就为了给你出主意?甭客气,那不算什么。”

    没想到宁卫民还真是诚心诚意。

    他双手端着酒杯,小心翼翼在老爷子的杯沿儿下端碰了一下。

    “话不是那么说。要没您的点拨,我想破脑袋也找不着北。在您是聊闲篇儿似的随口一说,可对我那管大用了。您不是凡人,您是点化我的活神仙。这杯我干了,您随意!”

    眼瞅着宁卫民先干为敬,一口把酒吞了,康术德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话不着调。什么神仙?我就一普通的孤老头子。还是你自己个儿脑瓜灵,才能抓住钱……”

    但嘴上是这么说,他心里也真熨帖。

    因为没人不喜欢听恭维话,同样也喜欢感恩的人。

    宁卫民能承情,老爷子这心里就觉得帮他值当。

    “嘿,没想到这么个不入流的营生,都让你给变出大钱来了。一天挣了一百块啊!行,小子,这笔生意干的漂亮。就冲你这脑子,要搁早年间,我非得收你这个徒弟不可。”

    把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胡撸着嘴,老爷子忍不住又夸了宁卫民几句。

    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现在的宁卫民浑身可都是消息。

    一听这话,他立马把酒又给老爷子倒上了,顺着杆儿就往上爬啊。

    “干嘛还非早年间啊?现在一样啊。只要您愿意收我,我立马给您磕头拜师。”

    但康术德却实在有些出乎意料,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你真要拜我为师?说胡话呢?我现在能教你什么啊?糊纸盒子?”

    宁卫民却仍旧坚持着。

    “您怎么刚说的就要反悔啊?我学糊纸盒子干嘛?当然是学您的老本行了。”

    康术德又愣了一下。

    “诚心跟我逗闷子是吧?我的老本行?那都被废止了?你学那个有什么用啊?”

    没想到宁卫民还挺认真。

    “您别这么说啊。行当可以废止,学问这东西,何曾有过废止的?别的不说,科举制度早废了吧?那学生们为什么上语文课还要学古文呢?真废了的,除非那不是真学问。”

    一边说着,宁卫民一边给康术德的碗里夹着猪头肉,还有粉肠。

    “老爷子,世间的真人从不露相,大凡有本事的人,外表都装得很窝囊,就比如济公、李铁拐什么的。别人不知道,可我最清楚。就您那肚子里的东西,全都是能变出真金白银来的真学问。没用?那咱俩人现在的吃喝又是哪儿变出来的?”

    “是,您现在不吃香了,可那不过是您走背运罢了。人哪儿能跟大势抗衡?那是时代更迭的副作用。您得这么想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大势这东西早晚也会变的。人的运气也早晚会转回来的。”

    “不是有那么句话嘛,乱世黄金,盛世古董。在我看来,这说的既是东西,那也说的是人,是学问。对我来说,您就是乱世的古董,盛世的黄金……”

    本来到这儿还挺好,要逻辑有逻辑,要情理有情理,康术德都有点听入神了。

    可宁卫民实在不该触景生情,被满桌酒菜儿旁一锅死眉瞪眼的窝头,感动得又多了句嘴。

    “还有……眼下这窝窝头。”

    这个比喻可有点不恰当,大转弯也很突兀,让被捧得云里雾里的康术德登时为之诧异。

    “窝窝头?”

    至于脑子里都在转悠窝头的宁卫民,则有点尴尬的一笑,赶紧解释。

    “您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说,尽管现在这棒子面儿窝头看上去不算什么,好像是粮食里最便宜的东西。可杂粮也有杂粮的好处,营养价值终归比大米白面强。总有一天,它会气死烙饼,羞煞馒头,堂而皇之摆在山珍海味之中,比大鱼大肉还引人口水呢。您信不信?就连它也有一飞冲天的日子……”

    但很显然,他这无意泄露的天机,是不会被康术德认可的。

    以老爷子的经历和见识,可想象不出那样的情景,只有无奈的摇了摇脑袋。

    脸上那副表情,就像最近这些日子,每天见他把辛苦钱都换了猴票一样。

    非常为他的脑回路担心。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三件法宝

    宁卫民和张士慧很快就熟悉了。

    男人就是这样。

    没利益纠葛的情况下,一颗烟,一杯茶,一起食堂吃顿饭,就能聊成谈得来朋友。

    当然,两人也确实算投缘。

    不但都比较能聊,爱开玩笑,甚至连个人情况也相差不多,

    首先俩人年龄相仿,宁卫民比张士慧就小一岁。

    其次,张士慧的父母却都在大西北需要保密的军工企业工作。

    他是跟着奶奶长大的,如今就自己单奔儿一人儿在花市一间小房儿住着。

    这让他也有着明显的独立性,而且对家庭的感受与宁卫民无限趋同。

    至于说到两人明显的区别。

    只在于张士慧作为独生子女,高中毕业后没去京郊下乡当知青。

    他直接就来到了重文门宾馆上班。

    别看年轻,可如今已有三年店龄了。

    另外一点就是,这小子恋爱谈得比较早。

    充分利用的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把人生后半段儿的陪跑员给确定了。

    以这年头的保守风气和普世道德观而论。

    只要双方父母不反对,他跟那个夜班勾上的叫刘炜敬的姑娘,差不多已经能看成一家人了。

    总之,宁卫民算是碰上了比较合拍的搭档。

    这夜班儿上的尤其舒服,没有什么是难以胜任的。

    甚至在张士慧提议下,俩人还合计好了轮值分工的法子。

    一人一天坐前台值班,另一个打地铺踏实歇着。

    这样一来,越发互惠互利了,夜班儿的舒适度直接实现了翻倍。

    那不用说,从这样的工作状态中,宁卫民充分体会到了用铁饭碗盛大锅饭的美妙滋味。

    他此时作为赶上福利年代尾巴的一员,根本无须向一切具有难度、危险、沉重的工作挑战,就能愉快的捧起饭碗有滋有味的吃饭。

    尽管明知这样的好日子不可持续。

    但对于必须得等待时机,根本无法大展拳脚的过渡阶段来说,这种舒适和安逸却是相当不错的。

    假如再对比一下他前世贴小广告被骂的日子,摆小摊儿被罚的生活,甚至为了躲债不惜跳楼而逃的经历。

    那更是一地狱,一个天堂。

    为此他情不自禁心生无限感慨与唏嘘。

    幸福的生活从哪里来,要靠公家来创造。

    真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掉进福窝儿里的一天。

    …………

    一个人的商业天赋也许真是与生俱来的。

    因为假如否认这一点,你就没法解释。

    前世的宁卫民,是怎么从一个欠他钱的同行那赎不起的“当票”上。

    看到了可以低价购买这样当票,代赎抵押物的商机。

    然后借此打开一片天地,赤手空拳挣出千万财产的。

    你同样也没办法理解,今生的宁卫民,困守在夜班的岗位上,在这小小的方寸之间。

    又是怎么从一张破报纸上受到了启发,琢磨出来那么高明的挣钱法子的。

    这件事说起来挺绝,有点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思。

    起初,宁卫民上夜班,感到混吃等死的确舒服,他相当满意和知足。

    可当日子真是这么一天天下去,时间长了,他却又变得有点不踏实了。

    毕竟他不是这个年代土生土长的人,清楚的知道未来社会是什么样子。

    这就注定他不可能长期像身边这些同事们,安心沉浸在安全假象中,以为生活永远是这么甜。

    然后坐等引以为傲的一切,被历史变革的车轮碾为齑粉。

    尤其他还是一个理想与堕落并存,想在未来顶个文化名人、收藏大家的名声,过一把骄奢淫逸首富瘾的人。

    当他发现各处邮局里的猴票越来越少,书画店里的近代名家书画价格开始走高。

    他就更有点担心,自己能够获取这些便宜筹码的良机,将会很快失去,再也不复存在了。

    可他又能做什么呢?

    光有贪念没用,如果没有钱,也没处来钱。

    除了看着干着急,他什么也做不了,除非改变这一切。

    宁卫民首先清楚,自己手里剩下的九百来块是绝对不能动的。

    那是趟鬼市的学费,必须专款专用。

    他要敢再花了,康术德绝对跟他翻脸。

    以后再想求老爷子教他东西,门儿也没有了。

    要不……索性去求老爷子帮忙再弄件值钱的玩意卖了?

    宁卫民认为这恐怕更属奢望。

    还是一样的道理。

    老爷子已经对他买画、囤邮票的不满临近极限了。

    这赌约的事儿,现在就成天挂嘴上说呢。

    他要敢提这茬,弄不好事儿办不成,非得把自己这位师父变成《大话西游里》的唐僧不可。

    这就叫自寻死路啊。

    他可不想受悟空的罪。

    那要不把自己手里的俩葫芦瓶卖了?

    经过反复考虑,宁卫民倒是终于痛下决心,打算割爱了。

    可结果怎么着,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当他小心翼翼抱着俩瓶子给送到了韵古斋去。

    就因为面相太显年轻,好嘛,被彻底轻视了。

    他就连人家经理都没见着。

    一个说话极不客气的秃顶业务员拦了他。

    居然想用二百五十块钱就把他宝贝给骗走。

    这主儿可真够二百五的!

    他要能干才怪了呢。

    根本不用想,自然怎么抱来的怎么抱回去。

    所以想要再凑点资金,趁着东西还算便宜,尽量为以后多攒点廉价筹码。

    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时有点抓瞎。

    原本宁卫民是想改天再换个地儿碰碰运气的,看看能不能碰上识货的主儿。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上夜班无意间看到了一张报纸,导致他的思维是瞬间爆炸,生出了一个天马行空的主意。

    那是一张什么报纸呢?

    不是本地报纸,应该是一个外地旅客带来的异地报纸。

    而且还不是什么正经的大报,而是当地的一份《农业科技报》。

    根本不知道是被谁给拿到前台来的。

    看破烂程度,也不知被多少人翻阅过了。

    上面撒了不受茶渍,还粘了瓜子皮,日期也是一礼拜前的了。

    但就是这样的一份小报儿,原本只是为了消遣随笔翻翻的宁卫民,一下受到了触动,感受到了金钱的召唤。

    他看到的是什么呢?

    那是整整半个版面的致富信息广告。

    要知道,在改革开放的政策下,我国的社会、经济、文化等领域都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特别随着广大农村实行家庭联产责任制,市场逐步开放,各地经济率先开始出现复苏和繁荣。

    与此同时,社会供求关系,却显露了结构性的不平衡。

    一方面是计划经济体制下的商品短缺,另一方面又是广大人民群众的社会需求。

    在这样的情况下,生产加工出来的商品,都能很快销光卖光,因为市场的缺口太大了。

    那既然加工出商品就能致富。

    那么那些出现在媒体上的种养知识,加工技术,销售渠道的推介,连同生产设备转让出售等等的广告,就被称为“致富信息”。

    从上世纪七十年底末起,伴随着我国大型官办媒体上广告的出现,各类致富信息也开始陆续刊登在不是那么主流的报纸刊物上。

    这类广告开始是零零散散,断断续续,到后来就变得琳琅满目。

    要知道,一直过穷日子的国人,哪一个不想脱贫致富,翻身发财啊?

    而这些致富信息背后,是农民的商品经济意识率先被唤醒。

    由此才会导致全社会的物质财富创造能力的持续挖掘和释放。

    像宁卫民手里的这张报纸,三线城市的小报一张,针对的就是农民群体,内容极为丰富。

    什么农机厂出售农机具的,什么电机厂出售电机的。

    还有小五金厂、磨坊和油坊设备转让的广告。

    甚至还有制作洗衣粉设备,和酿酒设备的。

    而彻底吸引住宁卫民的,是一则出售有关鹌鹑的养殖技术广告。

    刊登这则广告的明显不是单位,而是个人。

    因为地址就是一个普通居民的居住地,联系人也只有名字没有任何职务头衔。

    广告写明,只要报上按地址寄去五元钱。

    他就会回寄给一份印有全部技术和具体操作方法的小册子。

    常言道,一叶知秋啊。

    仅从这则邮购广告的尺寸足足抵得上其他的“豆腐块”三倍大小。

    宁卫民很容易就能做出一个判断。

    这位率先意识到知识可以转化为金钱的先行者不但聪明,而且应当是挣着钱了。

    否则以当时人们普遍魄力不高的情况来看。

    没有人会在不明结果的情况下,在看着像是白白扔钱的事儿上,投入这么大成本的。

    这也就意味着单纯出售技术知识的这条路不但走得通,而且利润不小。

第二百五十七章 看不懂

    今年春节以来,时间好像一下提速了,社会上涌现了许多杂乱纷纭的事儿。

    然而这像万花筒一样的生活变化,却有许多地方都让霍欣感到看不懂。

    就比如说,全国各地的曲艺团开也始搞起了承包。

    无论是评书、相声,许多文艺团体,都要从此自谋生路了。

    原本霍欣还很同情那些身在地方,缺乏中央财力支持的曲艺团体。

    她认为这些人,或许会成为第一批挂着正式演员编制,却失去了生活保障和安全感的人。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些人不但没有感到任何的窘迫和困顿,反而趁着这个机会发了大财。

    没过多久,居然报纸上就有了许多相关消息。

    说门票收入和曲艺演员收入挂钩以来,曲艺演员们干劲很大。

    济南市曲艺团去黄河北巡演了一个多月,平均下来每个人居然挣到了七百多元。

    另外,京城广播艺术说唱团节后首次到港城演出。

    在那样南边文化存有巨大差异,言语不通的情形下,居然也能够大获成功,倍受追捧。

    甚至那个公然在西方记者面前宣称,“凡是来的都听得懂,凡事听不懂的都不会来”的著名相声演员。

    他一回到京城来,就马上跑到斋宫陈列馆用港币买了两身西服。

    这可真是活见了鬼了!

    难道“叫花子”和“耍贫嘴”的,今后竟会过得比国家干部和知识份子还风光阔绰?

    要是论贡献、论功绩,什么时候才会轮到他们这些人?

    凭什么让他们这么得意?

    这件事不禁让霍欣的内心产生了一种难言的屈辱感和莫名的不平之气。

    就连“pc”的衣服,在她眼里也不那么好看了。

    似乎完全被一股子市井的俗气给玷污了。

    然而,让霍欣更加不理解的是,为什么插科打诨的市井情趣大行其道,备受推崇。

    反而像那些真正新鲜,好听的歌儿……什么邓丽君、刘文正,却偏偏不让人听。

    最过分的是,今年出版社居然出版了一本《如何鉴别xx歌曲》的书。

    那些非常有名的作曲家非要联合起来,把这些备受欢迎的歌曲批臭、批烂不可。

    这还算什么开放啊?简直是没治了!

    还有社会上的那些个体户,也同时像野草一样迅猛增长,几近失控。

    现在到处都能看见那些补鞋的、修车的、磨菜刀的,卖菜的、卖鸡蛋的、卖衣服的。

    街头的小饭馆也跟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

    生活是因他们方便不少,可这种情况总让人觉得不舒服,好像有点儿什么不对劲儿。

    是哪不对劲儿呢?

    啊,对了!

    正是因为这些人素质太差了,才把原本美好的城市环境变得嘈杂、混乱、肮脏。

    他们的叫卖声简直就是噪音,他们都到哪儿都会乱扔垃圾,污染环境。

    而且他们缺斤短两,以次充好,无照经营的状况相当严重。

    但越是这样,这些人还越发财,居然许多人都成了万元户!

    真不知道国家是怎么想的,怎么能鼓励这些人发家致富呢?

    反正在霍欣的心里,她是绝对不会相信,这些满口脏话,无知且贪婪的家伙,会是社会主体经济的有益补充。

    偏偏反过来,颇为讽刺的是,真正的社会栋梁——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情况却不甚乐观。

    按理说,国家目前急需人才,大学生理所应当是当代的“宠儿”,理应格外受到国家的重视和重用。

    特别是已经饱经生活的磨砺的“77级”。

    他们不但是一个极具象征性的符号,而且因为许多人年龄已经很大了。

    无论身心意志都已经极为成熟,只要放到岗位上就能很好的发挥出个人能量来。

    可实际情况又是怎么样的呢?

    由于这些人参加高考是在1977年的秋天,入学却是1978年的春天,那么他们毕业就是1982年春节前的1月份。

    应该说,学校给他们分配的方向倒是不错。

    国家部委、大型央企、研究院、电视台、广播台、报社……全是些常人仰视的好去处。

    可这些地方偏偏因为历史的拨乱反正人满为患,又讲究论资排辈。

    许多人被到了新单位,只能顶着国家编制,干一些轻松却无实际意义的工作。

    就像和霍欣关系不错的一个学姐。

    本来去了电视台兴高采烈,还以为有机会怕凭专业能参加译制电视剧一类的工作。

    可没想到被分派的唯一的工作就是在剧场录戏剧的时候找电工。

    然后守在外面等着结束,再帮同事们把台里设备拿回去。

    为此,霍欣不免疑惑且愤愤不平。

    理想和现实究竟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距呢?

    上了四年大学,精通外语的人才啊!难道就只能发挥这样的作用吗?

    难道像这样把真正的人才闲职,就靠着那些小商小贩的瞎鼓捣。

    我们的国家经济就能搞上去了?就能追回那失去的十年吗?

    她连想想都会替那个学姐感到难过。

    要是让她像学姐那样庸庸碌碌僵尸一样的活,她可实在受不了。

    幸好她还有一些来自于家庭的关系帮忙,不至于让她沦落到这种境地。

    多亏她未雨绸缪,先来到了一个外资企业做实习。

    现在看来,虽然是她当初有点任性,冲着宁卫民才非要来的草率决定。

    却也阴差阳错算是走了一步妙棋。

    这样的工作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别看没什么国家编制和职位,可管着十几个人,权力也不比科长小。

    关键是收入高,专业也有了用处。

    她现在实习期月收入就能顶上普通人一年了。

    而且天天都要穿着体面,需要和外国宾客打交道的。

    除了不能分房,其他哪一点,都比国家单位要强。

    说到这里,她真正不能不承认,其实宁卫民这个人,才是最让生活里她看不懂,料不到的事儿。

    可偏偏这种看不懂和料不到,却又是最让她惊喜的。

    说真的,她虽然知道宁卫民是怎样赚来的钱,却想不通宁卫民为什么能赚到这么多的钱。

    她从一开始就没怎么看重宁卫民要帮着那些“艺术家”搞得寄卖小生意,反倒是替宁卫民担心了不少日子。

    完全没想到最后宁卫民竟轻而易举的,一步步让斋宫变成了一台赚钱的机器。

    想必就连宋总经理看到本月斋宫的账目也要吃惊吧?

    一个本来是每月需要花费数千元来维持的陈列馆,现在居然变成了盈利接近万元了。

    除了宁卫民,还有谁能有本事,做得到这样的奇迹?

    为此,她经常忍不住回忆起过去,并且在奇怪。

    自己为什么会对宁卫民的观感产生那么巨大的反差。

    过去明明看他那么讨厌,知道他没学历。

    而现在,感到他却是无所不能,远比那些大学里的男生要睿智得多。

    他的侧脸就像雕塑家用刀子雕出来的线条,是那么精致,那么迷人。

    他硬朗的气质让他没有一点白面小生的奶气。

    反倒让人想起了《追捕》里的杜秋。

    嗯……这应该就算是爱情了吧?

    是啊,表姐不是常告诉自己吗?

    说爱情就是因为距离产生的好奇感。

    正是宁卫民完全让她白开水一样的生活翻腾出了奇幻的气泡。

    正是宁卫民让她开始期待未来的生活还会出现更多的奇迹。

    没错!这应该就是爱情的吸引力。

    “嗯!我一定要抓住他的心!”

    感觉心里明朗的霍欣,似乎看到了美好的未来。

    论美貌、才智和家世,还有谁能比过她霍小姐呢?

    这让她感到自信。

    尽管宁卫民的家世不太好,可他们两个这方面相差越多。

    不越能证明她付出的感情是纯粹的吗?

    这又让她感到了一种类似于天作之合的缘分。

    总之,眼下霍欣是什么都不怀疑了。

    不管宁卫民是怎么想的,反正她确信自己遇到了命中的白马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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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 面面俱到

    至于边建功的报答,还要更实惠一些。

    这小子特别懂得利用工作之便,很快就学会了靠山吃山。

    他在厂里,偏偏还属于那种自来熟、挺能混,到处都能交到朋友的主儿。

    于是除了把厂里的整盒的蜡管带回来,分送几家邻居们串门帘子用。

    几乎每礼拜休息日回家的时候,他还会在车间灌上一大一小两塑料桶汽水带回来。

    大桶是给几家邻居们分的,小桶却是专门给宁卫民打的。

    因为边建功发现宁卫民爱喝杨梅汽水。

    就给他弄这么一家伙,专打粉红色的。

    可这样的特殊化,反倒让宁卫民反挺不好意思。

    因为“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杨梅汽水不但市面上少见,何况那还是京城姑娘们的偏爱。

    宁卫民虽然挺承边建功的情儿,可身为一男**喝杨梅汽水爱到了这样的程度。

    老和粉红色挂钩,让人看着多可笑啊。

    像康述德就老为这事儿挤兑他,跟家说,他是爷们的身子,娘娘的派儿。

    所以为了让面子上好看一点,宁卫民便每每总要把杨梅汽水匀给米家姐儿俩一半。

    可这样更麻烦,平白的好意,走动太频繁了就容易引人联想。

    像边大妈和罗大婶就产生了误会。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一看见宁卫民和米晓冉待在一起说话。

    目光和嘴角,总会带上一股子奇怪的笑意。

    就像在公园里看到一男一女躲在阳伞后头的西洋景儿一样。

    不过好在,宁卫民和米晓冉他们自己,却始终相处自然。

    完全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坦荡,一点也没有因此感到尴尬的可能。

    甚至连米家其他人,都不会因他们的日常交往,多想些什么。

    为什么会如此?

    主要就是因为这段时间啊,米师傅已经不止一次,帮忙把宁卫民和蓝岚带进“大观楼”蹭电影看了。

    像有时候赶上特火的电影,全市影院爆满,连底下也没位子了。

    米师傅甚至把宁卫民和蓝岚带进了放映室,让他们俩透过放映机那小窗户看。

    在米师傅的心里,高高的身量,长得很漂亮的蓝岚,无疑就是宁卫民的女朋友了。

    他也早就把这事儿在饭桌上跟家里人说了。

    那米晓冉再傻,自不可能再对名草有主儿的宁卫民有什么想法啊。

    只是有意思的是,其实米师傅也和边大妈、罗大婶儿一样,纯粹是误会了

    因为宁卫民和蓝岚之间,同样没有那个意思。

    对宁卫民来说,蓝岚就只是他的贵人而已。

    就因为他曾无意间帮过一个小忙,蓝岚以德报德。

    作为回报,给了他不少实际好处。

    蓝岚对他的意义,就像前世那些相处不错,做事讲究,愿意照顾他生意的大客户。

    另外从性情上来讲,好脾气,爱说笑的蓝岚,心里什么复杂的东西都没有。

    即使穿着劳动布的工作服,这姑娘也像个在念书的高中生。

    尤其两个人心理年龄,本身实际差距就相当大。

    那么哪怕蓝岚和宁卫民是同龄人,但外表上看起来,他们就好像差了六七岁似的。

    没错,宁卫民喜欢和这个姑娘相处。

    他觉得轻松、舒服,且无需戒备,还非常感谢。

    但不代表着他会爱上这么一个姑娘啊。

    要知道,单纯的女孩虽好,却也太过透明了。

    如同一杯凉白开,毫无味道。

    蓝岚身上真没有什么能让宁卫民心猿意马的地方,根本不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

    甚至反过来说,蓝岚身上的稚气,反倒让见多了女人的宁卫民生出一种自律性来。

    连他自己都觉得,如果对蓝岚动这方面的心思,就像一个诱拐少女的变态罪犯似的。

    所以说,蓝岚即便是非常吸引当代男青年的一朵花,宁卫民也不愿意去采。

    他更愿意远远的欣赏,让蓝岚这朵花静静开放,展露芬芳。

    如果他真有亲戚或是妹妹的话,那应该就是这个感觉。

    也正是因此,和蓝岚相处,宁卫民从来都是光明正大的。

    像第一次开口约蓝岚出去,他就是把一切挑明了。

    那次是已经清盘了东郊垃圾场的业务,最后一次把废铜送到废品站。

    从蓝岚手里一拿到了钱,宁卫民就发出了邀请。

    “小岚子,今儿托你福,又发财了。下班了带你逛逛去,怎么样?”

    不用多说,在还很保守的社会风气下,蓝岚作为一个姑娘家,难免脸红心跳,会心有猜疑啊。

    而看出蓝岚面显迟疑,明显误会了。

    宁卫民不待她开口,就主动解释起来。

    “我可没别的意思啊,就是纯粹表示下感谢。”

    “说真的,我是觉得你人不错,帮了我不少。这是我最后一次卖铜了,今后不会再来麻烦你了。要就这么走了,不请请你,我心里忒过意不去。”

    “怎么样,咱认识这么久了,不至于连点基本信任都没有吧?能不能给个机会让我好好表示表示?”

    “你要实在不放心,就再找个姐们儿作陪好了。要真不想去……也行。你干脆就把你想要的东西告诉我,我送你件礼物……”

    如此,宁卫民的诚意,才让那对孩子气的眼睛又大胆了起来。

    蓝岚没再犹豫,很快就答应了。

    “那好,你等我一下,我换下工作服就去!”

    好家伙,这下反倒是宁卫民被蓝岚的痛快劲儿给弄懵了。

    要知道,这会儿废品收购站可还没下班呢。

    “小岚子,你没事吧?这才几点呀?”

    “那有什么?我请假!”

    嘿,蓝岚说到做到,还真地把套袖一褪,就跑去换衣服了。

    不一会儿,她就跑出来,换上了她自己的裙子、凉鞋。

    再往后,蓝岚的表现更让宁卫民吃惊。

    因为这姑娘由着自己心性来的,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本来宁卫民是想请蓝岚去新侨饭店的三宝乐吃西餐的。

    此时的京城最受年轻人追捧的餐饮场所,除了北展的莫斯科餐厅,也就是新侨饭店的三宝乐了。

    这两处,那吃的不光是饭菜,还有异国风情、小资情调和相对高级的餐饮服务。

    宁卫民是真心打算好好出一回“血”。

    然后吃了喝了也就散了,从此问心无愧。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事实却朝着背道而驰演变。

    就因为蓝岚请假下班太早了,餐厅没开门。

    这天反倒是蓝岚硬把他拉进了新侨饭店楼下冷食部。

    自作主张的抢着买了汽水和冰淇淋。

    原本宁卫民心里还想着,反正过会儿餐厅开门还得吃饭,也无所谓了。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吃着冷饮吧,聊着聊着聊到了电影,蓝岚说变就变卦了。

    她居然怎么也不肯吃饭了,非要去看印度电影《大篷车》不可。

    就这样,宁卫民没辙呀。

    只有顺了蓝岚的意思,带她又去了附近的电影院。

    更没想到的是,这部爱情电影实在太火,跟1998年京城放《泰坦尼克号》的盛况有一拼。压根儿就买不到票,连黄牛票放出来都遭人争抢。

    于是为了不让蓝岚噘嘴失望,最后宁卫民也只能带她去家门口的“大观楼电影院”,求米师傅帮忙了。

    所以这天,宁卫民实质上一分钱也没花,却又欠下了额外的人情。所以这天,宁卫民实质上一分钱也没花,却又欠下了额外的人情。

第二百五十九章 四月

    这顿酒喝到了后半场,纯粹就是边建功一个人的诉苦大会了。

    那真是道尽人生凄凉,心酸落寞。

    弄的宁卫民想劝都无从劝起,要插口都插不进去。

    他看着被生活蹉跎的没了丁点志气的边建功,不但觉得分外可怜,更有一番滋味别样的滋味在心头啊。

    因为他是实实在在的没想到。

    自己看不上眼的铁饭碗,在这个年头,对其他人来说,会是那么重要。

    而他同样没想到的是,自己身为孤儿的形单影只。

    如果和某些特定的情况相比,居然也会成为一种幸运。

    “兄弟。我是真羡慕你啊,一个人无牵无挂,一人吃饱了,一家子不饿,锁上了门,不怕饿死小板凳儿。富耐着,穷忍着,全是你自己的事儿,永远不用看着别人的脸色啊。”

    “你看看我,有亲人怎么样?回来四处惹人嫌弃。我亲妈都看我不顺眼,总嫌我身上膻。我只有天天去我哥那澡堂子洗澡,可老太太居然还是能闻出羊膻味儿来,一见我就怂鼻子。”

    “还有我们老爷子,说我一开口就是制造噪音,嗓门儿能稳赢叫驴。我给他沏杯茶,放茶叶稍微多点儿。哎呦,这通数落我,老爷子说我退化成了野人,连茶都不会沏了。”

    “卫民啊,我真得谢谢你,谢谢你请我喝这顿酒。还让我随便吃卤煮火烧。这都第三碗了。不瞒你说,这是我这次回来最痛快的一顿饭。在家里,我都不敢吃饱了。因为我太能吃了。一顿饭得相当于我爹妈吃一天的。”

    “这要是过去探亲假,保准儿没人说。可这天长日久的,我家里哪来的那么多粮票啊?我大哥结婚还得用钱呢。我明白,我爸妈和我哥,看着我这么吃,心都流血了。我自己只好将饭量自动减半。但饿就是饿啊。人不是铁打的。一顿忍了还行,两顿三顿,肚子受不了啊……”

    “哎呀,我是真羡慕你啊。兄弟,还是你运气好啊。工作从天而降,一点不用愁。就你那俩工作,随便给我一个,我都得美死。只要我有了工作,我家里人肯定就不会嫌弃我了。我爸妈没说错,你的福气都是你爹妈给你攒出来的。这辈子你绝对错不了。……”

    “不怕你笑话。我现在确实是有点没出息了。本来还想说以后等我有钱了也回请你的。可实话实说,现在连这个牛,我都不敢吹了。今儿你还没看见吗?凭我自己,就连碗散啤都喝不起了。甚至就连那几毛钱,还是我替家里买东西,一点点克扣下来的,”

    “你说我一大老爷们,像个孩子似的干这没起子的事儿。我怎么就混成这德行了呢?今后还能干什么啊?用老蒙的话说,我是趴蛋的马,嚼子也嫌重。筋疲力尽的人,耳朵也嫌沉哪……”

    这一天,边建功是喝得酩酊大醉被宁卫民扶进家门的。

    刚一进门儿,边建功就吐了。

    肚子里的猪下水那个味儿啊,熏得边大爷直皱眉头。

    饶是宁卫民把事儿都揽在了自己头上,一个劲儿的道歉。

    可表面上边大爷虽然不动声色。

    但宁卫民一出屋,老爷子收拾着地面,可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教训起儿子来了。

    “混账玩意,你怎么喝成这样?逮着不要钱的酒了是不是?你就给你爹妈到外头散德行吧!”

    边建功酒壮怂人胆,居然满不在乎打了一个酒嗝。

    “不喝痛快了,还叫喝酒……再说,我就……就喝了……一点儿。”

    “还一点儿?舌头都捋不直了,要没一斤半,你是我爸爸!”

    “爸,您不知道……卫民够意思的……现在谁不嫌弃我?连你们都不爱搭理我……可人家还请我……我感激啊……盛情难……难却……”

    说着,边建功实在熬不住了。

    身子一歪,就倒在了自己的小床上,鼾声如雷。

    衣服也没脱,居然直接呼呼入睡了。

    不用多言,就他这副烂醉如泥又没出息的样子,可是给边大爷气得不轻!

    老爷子嘴里骂着,狠狠踢了儿子一脚,把扫帚一扔,再也不想管了……

    屋外头,宁卫民听见了拉门的动静,赶紧快步离开。

    他这人贼性,有个好听小话儿的毛病。

    刚才出门就没走,里面的动静,全都听得真真儿的……

    边家今儿这起子乱劲儿,直到边大妈从外头回来也没过去。

    看见老伴儿,气得鼓鼓的边大爷,还给告状呢。

    “啊?都说上山下乡队锻炼人!好,建功这混账回来,人反倒软成烂泥了!你看看他那没出息的样儿去,别人请了顿猪下水,他就把自己喝成神仙了。去外面胡糟改还挺美,都快上瘾了!回头你告诉这小子,他要爱过这种日子,趁早给别人家当儿子去……”

    边大妈听见这话,也是恨铁不成钢。

    又听说边大爷气得没管屋里的脏臭,心里埋怨带着急,几步进了屋。

    果不其然,看见了一地的狼藉,和儿子不顾脏臭睡觉的样子,那更是一脑门子的火儿。

    恨不得一盆凉水泼上去,给边建功浇醒喽。

    可恰恰在她正想用扫帚打扫地面,开门放味儿的时候,边建功却说上了醉话。

    “妈!我对不起您,对不起爸哟……我吃得太多了……回来拖累家里了……”

    “妈!妈!等我有了钱……也请您和爸下馆子……”

    “哥呀,我也嫌自己碍事,我都恨不得找个耗子洞搬进去……早知道你娶嫂子,我就不回来了……”

    “哥,只要我有辙,一定给你腾地儿,免得爸妈着急,我知道他们想抱孙子……”

    没有其他人的房里,傻大黑粗的边建功哽咽声儿格外触动人心。

    没的说,边大妈的眼泪“刷”就下来了。

    随着嘴角一阵发咸,她的火气不但全没了。

    取而代之,是打心里直犯酸。

    是啊,二儿子才是最苦啊!

    想想家里仨孩子,大闺女和大儿子都留城了。

    就属二儿子倒霉,少小离家,常年在外。

    实打实,家里就没怎么管过他,欠他太多了!

    可就这么苦,他还惦记着爸妈!

    什么是好儿子?

    这就是好儿子!

    要说亲妈还就是亲妈,边大妈捂着嘴挂着泪出了屋,再回来就彻底改章程了。

    老太太手里端进来一盆热水和毛巾。

    心甘情愿,默默地给儿子抹脸,擦手,脱鞋,脱衣服……

第二百六十章 公关团

    至于宁卫民为建国饭店专营店做的筹备工作。

    主要的麻烦,就是纠结在如何跟酒店房协调解决问题上了。

    场地面积、位置调整、设施需求、进货入口,消防电路、物品安全、清理垃圾……

    尽管在宁卫民看来,这些琐碎的杂事其实是很容易沟通和解决的。

    放在三十年后,那完全就是标准化、流程化的东西。

    一纸文书,几通电话就可以说得明白。

    可在这个年代却没这么容易。

    因为无论服装专营店这个概念,还是进驻高档酒店都属于首开先河之举。

    除了宁卫民之外,无论是皮尔·卡顿公司一方,还是酒店那一方。

    参与其中的所有人,几乎都没有什么经验。

    没有人知道到底该是怎样的流程,要遵守什么样的规定,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更何况酒店方的工作人员,他们自己又正面临着酒店即将正式开业的大事,几乎所有人为本部门的琐碎事务都忙不过来了。

    他们又怎么有精力和兴趣,为一家临时租用酒店场地的服装专营店,用心提供后勤保障,解决实际困难呢?

    哪怕是国际服装品牌的专营店也是一样。

    所以就像宁卫民最早跑杂志社要求做广告那样,这事儿复杂了。

    对他反映的困难,提出的要求,酒店管理方虽然明目张胆的不理不睬。

    可由于对职权划分还不够清晰,酒店内部的人因为都是一期员工,互相也并不熟悉。

    这就导致牵涉其内的各部门往往互相推搪。

    道理很简单,谁也不傻啊。

    帮宁卫民办这些没有前车可鉴的事儿,最容易出问题。

    你干好了是应该的,没什么功劳。但干不好不就要担责任了。

    万一再耽误了自己的本职工作,绝对罪加一等!

    何必呢?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嘛,干脆,还是躲着点儿,汤事儿吧!

    就这样,你推给我,我推给他,他再传给你。

    说白了,就跟京城的孩子们拿个球儿,玩的那个“溜猴儿”游戏似的,大耍活人啊。

    结果就连接个电源,铺个电线,现场锯点板材,开个进货门的事儿。

    都得把宁卫民反复折腾,往往几经周折才能解决。

    那还能受的了啊?

    宁卫民还没领教过这样带有合资特色的官僚作风,差点没给这帮孙子气死。

    后来他总算想明白了,也懒得再按这帮家伙的指挥棒来了。

    干脆,派自己公关团出马吧。

    别忘了,他宁卫民也是个堂堂的领导,也有自己得力下属啊。

    这种关键的时候,留着精兵强将不用干嘛啊?

    就这样,宁卫民把他的“美纯洋媚子”调来帮忙了。

    没错,听着是个日本女人的名字。

    可真得说明白了,这不是一个人,而是四个人。

    冠以这个新组合名号的她们,不但是宁卫民手下最漂亮的四个姑娘,也是斋宫所有人里,销售业绩最出色的四个人。

    正因为这样,她们才会被宁卫民选中,第一批进入建国饭店,来给专营店当开荒牛。

    “美”是指一个叫严丽的姑娘,她二十岁,是个去年就来斋宫上班的老员工。

    长得相当漂亮,五官是标准的美人儿脸。

    就是气质有点严肃,要比同龄人显得成熟。

    她和不熟悉的人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

    但也正是这样,她带着一种独特的冷艳美,就像一朵冰玫瑰。

    特招天天泡咖啡厅的那帮假文艺男青年的崇拜。

    一旦她礼貌的露点服务性的笑容,那帮嘴里天天臭拽“朦胧诗”的主儿就能文思泉涌。

    非得在咖啡厅喝上几瓶酒,为她写上十首八首的酸诗才肯罢休。

    “纯”也是一个从斋宫陈列馆创办之处就来了的老员工。

    但偏偏和显得成熟严丽,正好是完全相反的两种人。

    她的本名叫甘露,岁数其实是所有人里最大的,二十二,和宁卫民同岁。

    高中毕业后就没去下乡,一直是在街道办幼儿园干保育员。

    就因为是临时工,老想要换工作,才会经熟人介绍参加了“外服”的面试,被宁卫民选中录用的。

    那么由此可知,她的外貌特点是什么。

    没错,就是一张娃娃脸,而且性情还活蹦乱跳的,特爱说笑。

    许多不熟悉她的人,总以为她是个还没毕业的美少女呢。

    “洋”就更厉害了,这姑娘名叫杨柳金。

    无论容貌,还是身材放在模特圈儿里都出挑儿。

    一米七五的大个儿,白皙的皮肤,栗色的卷曲头发,五官更带有欧洲人的风情。

    别看才十九岁,身材好得连魔鬼都变不出来。

    之所以会如此,完全是因为她有俄罗斯的血统。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跟民国时期流亡到京津的白俄有关。

    还是跟康熙朝的时候,中俄在阿尔巴津开战,遭遇俘虏被遣送至京,最后编入镶黄旗的那一批沙皇俄国的军士有关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吧,她身上混血儿的特点是很明显的。

    无论聪明还是美貌,都远远高于普通人。

    要不宁卫民怎么为了专营店挑选新员工时,一眼就看中她了呢?

    也就是这丫头实在是胆怯公众场合下抛头露面,无比惧怕成为舞台中万众瞩目的焦点。

    否则宁卫民还真有心再给皮尔·卡顿公司挖掘出一个超模出来呢。

    与之相对的,同样一批的新员工里,被宁卫民选中的“媚”,容貌就算是一般般的了。

    不过她能在那么多的姑娘中脱颖而出,也有自己独到的地方。

    那就是一双勾魂夺魄的眼睛。

    事实上,世间就是有这样一种姑娘,天生眼睛就会说话。

    这种人,无论她怎么看你。

    你都觉得她的眼睛能看透你的心,跟你在表达一种暗示,充满让人冲动的吸引力。

    你会很想把她水汪汪的眼睛彻底看清楚,永远的记在心里。

    那是天生具有妖冶风情的魅惑之眼。

    总之,这四个姑娘一个比一个漂亮,各有各的特点。

    绝不是一般人,而是非常有潜质的四棵金闪闪的摇钱树啊。

    原本呢,宁卫民只是想让她们术业有专攻,专门负责给公司赚钱的。

    十指不沾阳春水,不去应酬无意义的琐事,其实无所谓。

    但现在没办法了,时间紧迫啊。

    也就只能借用她们的性别优势来克服难题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奇效

    今年春节以来,时间好像一下提速了,社会上涌现了许多杂乱纷纭的事儿。

    然而这像万花筒一样的生活变化,却有许多地方都让霍欣感到看不懂。

    就比如说,全国各地的曲艺团开也始搞起了承包。

    无论是评书、相声,许多文艺团体,都要从此自谋生路了。

    原本霍欣还很同情那些身在地方,缺乏中央财力支持的曲艺团体。

    她认为这些人,或许会成为第一批挂着正式演员编制,却失去了生活保障和安全感的人。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些人不但没有感到任何的窘迫和困顿,反而趁着这个机会发了大财。

    没过多久,居然报纸上就有了许多相关消息。

    说门票收入和曲艺演员收入挂钩以来,曲艺演员们干劲很大。

    济南市曲艺团去黄河北巡演了一个多月,平均下来每个人居然挣到了七百多元。

    另外,京城广播艺术说唱团节后首次到港城演出。

    在那样南边文化存有巨大差异,言语不通的情形下,居然也能够大获成功,倍受追捧。

    甚至那个公然在西方记者面前宣称,“凡是来的都听得懂,凡事听不懂的都不会来”的著名相声演员。

    他一回到京城来,就马上跑到斋宫陈列馆用港币买了两身西服。

    这可真是活见了鬼了!

    难道“叫花子”和“耍贫嘴”的,今后竟会过得比国家干部和知识份子还风光阔绰?

    要是论贡献、论功绩,什么时候才会轮到他们这些人?

    凭什么让他们这么得意?

    这件事不禁让霍欣的内心产生了一种难言的屈辱感和莫名的不平之气。

    就连“pc”的衣服,在她眼里也不那么好看了。

    似乎完全被一股子市井的俗气给玷污了。

    然而,让霍欣更加不理解的是,为什么插科打诨的市井情趣大行其道,备受推崇。

    反而像那些真正新鲜,好听的歌儿……什么邓丽君、刘文正,却偏偏不让人听。

    最过分的是,今年出版社居然出版了一本《如何鉴别xx歌曲》的书。

    那些非常有名的作曲家非要联合起来,把这些备受欢迎的歌曲批臭、批烂不可。

    这还算什么开放啊?简直是没治了!

    还有社会上的那些个体户,也同时像野草一样迅猛增长,几近失控。

    现在到处都能看见那些补鞋的、修车的、磨菜刀的,卖菜的、卖鸡蛋的、卖衣服的。

    街头的小饭馆也跟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

    生活是因他们方便不少,可这种情况总让人觉得不舒服,好像有点儿什么不对劲儿。

    是哪不对劲儿呢?

    啊,对了!

    正是因为这些人素质太差了,才把原本美好的城市环境变得嘈杂、混乱、肮脏。

    他们的叫卖声简直就是噪音,他们都到哪儿都会乱扔垃圾,污染环境。

    而且他们缺斤短两,以次充好,无照经营的状况相当严重。

    但越是这样,这些人还越发财,居然许多人都成了万元户!

    真不知道国家是怎么想的,怎么能鼓励这些人发家致富呢?

    反正在霍欣的心里,她是绝对不会相信,这些满口脏话,无知且贪婪的家伙,会是社会主体经济的有益补充。

    偏偏反过来,颇为讽刺的是,真正的社会栋梁——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情况却不甚乐观。

    按理说,国家目前急需人才,大学生理所应当是当代的“宠儿”,理应格外受到国家的重视和重用。

    特别是已经饱经生活的磨砺的“77级”。

    他们不但是一个极具象征性的符号,而且因为许多人年龄已经很大了。

    无论身心意志都已经极为成熟,只要放到岗位上就能很好的发挥出个人能量来。

    可实际情况又是怎么样的呢?

    由于这些人参加高考是在1977年的秋天,入学却是1978年的春天,那么他们毕业就是1982年春节前的1月份。

    应该说,学校给他们分配的方向倒是不错。

    国家部委、大型央企、研究院、电视台、广播台、报社……全是些常人仰视的好去处。

    可这些地方偏偏因为历史的拨乱反正人满为患,又讲究论资排辈。

    许多人被到了新单位,只能顶着国家编制,干一些轻松却无实际意义的工作。

    就像和霍欣关系不错的一个学姐。

    本来去了电视台兴高采烈,还以为有机会怕凭专业能参加译制电视剧一类的工作。

    可没想到被分派的唯一的工作就是在剧场录戏剧的时候找电工。

    然后守在外面等着结束,再帮同事们把台里设备拿回去。

    为此,霍欣不免疑惑且愤愤不平。

    理想和现实究竟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距呢?

    上了四年大学,精通外语的人才啊!难道就只能发挥这样的作用吗?

    难道像这样把真正的人才闲职,就靠着那些小商小贩的瞎鼓捣。

    我们的国家经济就能搞上去了?就能追回那失去的十年吗?

    她连想想都会替那个学姐感到难过。

    要是让她像学姐那样庸庸碌碌僵尸一样的活,她可实在受不了。

    幸好她还有一些来自于家庭的关系帮忙,不至于让她沦落到这种境地。

    多亏她未雨绸缪,先来到了一个外资企业做实习。

    现在看来,虽然是她当初有点任性,冲着宁卫民才非要来的草率决定。

    却也阴差阳错算是走了一步妙棋。

    这样的工作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别看没什么国家编制和职位,可管着十几个人,权力也不比科长小。

    关键是收入高,专业也有了用处。

    她现在实习期月收入就能顶上普通人一年了。

    而且天天都要穿着体面,需要和外国宾客打交道的。

    除了不能分房,其他哪一点,都比国家单位要强。

    说到这里,她真正不能不承认,其实宁卫民这个人,才是最让生活里她看不懂,料不到的事儿。

    可偏偏这种看不懂和料不到,却又是最让她惊喜的。

    说真的,她虽然知道宁卫民是怎样赚来的钱,却想不通宁卫民为什么能赚到这么多的钱。

    她从一开始就没怎么看重宁卫民要帮着那些“艺术家”搞得寄卖小生意,反倒是替宁卫民担心了不少日子。

    完全没想到最后宁卫民竟轻而易举的,一步步让斋宫变成了一台赚钱的机器。

    想必就连宋总经理看到本月斋宫的账目也要吃惊吧?

    一个本来是每月需要花费数千元来维持的陈列馆,现在居然变成了盈利接近万元了。

    除了宁卫民,还有谁能有本事,做得到这样的奇迹?

    为此,她经常忍不住回忆起过去,并且在奇怪。

    自己为什么会对宁卫民的观感产生那么巨大的反差。

    过去明明看他那么讨厌,知道他没学历。

    而现在,感到他却是无所不能,远比那些大学里的男生要睿智得多。

    他的侧脸就像雕塑家用刀子雕出来的线条,是那么精致,那么迷人。

    他硬朗的气质让他没有一点白面小生的奶气。

    反倒让人想起了《追捕》里的杜秋。

    嗯……这应该就算是爱情了吧?

    是啊,表姐不是常告诉自己吗?

    说爱情就是因为距离产生的好奇感。

    正是宁卫民完全让她白开水一样的生活翻腾出了奇幻的气泡。

    正是宁卫民让她开始期待未来的生活还会出现更多的奇迹。

    没错!这应该就是爱情的吸引力。

    “嗯!我一定要抓住他的心!”

    感觉心里明朗的霍欣,似乎看到了美好的未来。

    论美貌、才智和家世,还有谁能比过她霍小姐呢?

    这让她感到自信。

    尽管宁卫民的家世不太好,可他们两个这方面相差越多。

    不越能证明她付出的感情是纯粹的吗?

    这又让她感到了一种类似于天作之合的缘分。

    总之,眼下霍欣是什么都不怀疑了。

    不管宁卫民是怎么想的,反正她确信自己遇到了命中的白马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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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开业

    京城的建国门,原是日伪统治时期兴建的城门。

    是在内城东城墙上扒开的一处缺口,当时名叫“启明门”。

    日本侵略者投降以后,在广大人民群众的强烈要求之下,1945年11月9日,北平市政府才将这个城门改名为“建国门”。

    西长安街的情况与之相似,同样是把日伪时期扒开的“长安门”,改称为“复兴门”的。

    至于建国之后,无论是建国门还是复兴门,都已经变成了长安街二环路交叉路口。

    当年的城门早已经不在了。

    拿东长安街来说,这里目前的主要建筑有建国门桥、古观象台、友谊商店等。

    我国批号为“002”,由国家国际旅行社京城分社和华美旅馆发展有限公司共同合资兴办,由外方委派半岛饭店集团负责管理经营的全国第一家合资饭店试点项目。

    正因为选址在了这里,所以才最终有了“建国饭店”这个名字。

    而这家占地面积一万七千平方米,建筑面积三万平方米,楼高九层,共有客房五百八十二间,投资高达两千万美元的中美合资旅游饭店。

    从1980年6月27日破土动工开始算起,建设周期仅仅耗费了不到两年的时间。

    就在1982年4月28日开张营业了。

    毫无疑问,当天的开业仪式对京城来说是一件相当重要的大事。

    现场中外记者云集,连《人民日报》和国家电视台都派人来了。

    而且无论是摄像机镜头还是照相机镜头,全程就没有停止拍摄的时候。

    因为除了主管项目的中方领导和外方投资人一起出席了隆重盛大的剪彩仪式之外,建国饭店在处处都显露出与众不同。

    最明显的是建国饭店的外观。

    同长安街的其它建筑相比,尽管显得很矮,长长一溜。

    但拱形而飞翘的屋檐,一扇扇咖啡色的玻璃,一面面迎风招展的旗子却十分新奇。

    总让人觉得,建国饭店特别像一艘不知从哪里驶来,又不知要驶向哪里的待航的远洋轮船。

    相当具有“远渡重洋而来”的隐喻味道。

    以至于直到三十年后,这里都仍旧是京城一处地标建筑。

    再比如说,建国饭店的内部还具有京城独有的园林式风格。

    这里的人工庭院景观居然出乎预料营造除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溪。

    溪水在所有建筑的中心流、转、弹、荡,变化万千。

    中间还有汩汩涌泉,可谓自然之极,野趣之至。

    更令人神往的是一部分客房的建筑与小溪紧邻的一面突出了一个个小露台。

    完全可以想象,当住客坐在小露台上,看着翠绿苍苍,听着水生淙淙。

    啖一壶香茶,或是碰杯畅饮,是何等的逍遥自在。

    再有就是全部五百二十八间客房里的设施也非同寻常。

    居然每个房间都安装了彩色电视、按键拨号的电话机,还配备了独立卫生间和中央空调。

    这哪一样东西,都是当年超乎常人想象的现代化。

    就连服务员一水儿的白色领花、黑色马甲,也和当时其他饭店服务员蓝裤子白褂子的着装截然不同。

    而且建国饭店还抢在皮尔·卡顿之前,开办了京城第一家正宗的法餐厅——杰斯汀(justine’s)。

    要知道,这件事难度有多大,关键要看我们国内是个什么状况。

    这个时候,共和国甚至找不到一台能织三米宽幅布料的织布机了,只能从国外进口窗帘、床单和口布。

    而像样的糕点原材料就更难得了。

    小到一块黄油、一瓶果酱、一袋专用面粉,都得用外汇通过港城采买。

    由此可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巨大投入。

    还有一条,就是干净得让人无法想象的入厕条件,一样成为了建国饭店体现出其高档规格的一个标志。

    这是因为当时京城的厕所条件极为恶劣,哪怕饭店里的也一样有味儿。

    外国人来我们国家除了吃不到真正的面包,更怕的就是上我们的厕所了。

    特别是走出饭店赶上内急,那一定是噩梦一样的体验,多远也必须回住处才能解决问题。

    但建国饭店的可不,完全扭转了所有人对共和国厕所的固有认识。

    这里用的全是进口陶瓷用品,有专人负责值守,按规定随时清理。

    确确实实是把自己厕所变成了卫生间,相当接近国际化标准了。

    女客人擦脸抹粉化妆,完全可以在这里面进行。

    总之,这些稀罕的现代化设施,远远超出国人想象的生活方式。

    无一不在提醒人们,共和国从此拥有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国际饭店!

    完全可以说,这一天是我国饭店发展历史上的一个里程碑。

    因为正是有了建国饭店,共和国才终于打破了持续几十年的招待所式的游客接待模式。

    这也就难怪建国饭店的开业,为什么会引起这么多媒体记者的充分关注,迫不及待把这里发生的一切报道出去了。

    像当天晚上,这件事就上了国家电视台的《新闻联播》,京城的大小报刊都用重要版面进行了报道。

    路透社的稿件则称,“第一家真正西方式的旅馆在京城开张,为这个单调多风沙的城市带来必要的魅力。”

    《法新社》也发表评论,“在饭店服务业从较差到中等的这样一个城市里,建国饭店一夜之间就被誉为首都里最好的饭店。”

    当然,这一天对于宁卫民,对于宋华桂也是格外的重要。

    因为“pc”服装的建国饭店专营店,到底能不能随着饭店开业来个开门红,获得市场认可。

    不但将决定宁卫民个人事业能否进入一个新的上升期,有关他的前途。

    这甚至关系到未来皮尔·卡顿是否还能对宋华桂保持信任。

    以及宋华桂在公司内部的个人威信会不会受损。

    毕竟投入了那么多的资金,如果不能及时回流补血的话,恐怕共和国这块儿资金循环就要出问题了。

    而无比坚定,把资金投入这些项目的宋华桂,要是发现自己的决策其实是错的。

    肯定也就没脸再找总公司要求物资支持了。

    她也肯定会遭到下属们私下非议,难以避免的让员工们对她的能力产生怀疑。

    反过来呢,可就皆大欢喜了。

    不但宁卫民和宋华桂都可以对自己的上司有个令人满意的交代。

    也代表着皮尔·卡顿公司的经营方向是正确的,就此通过了市场的实际检验。

    从此稳如泰山的占据了先手,大可以就此全面铺开,安心的按照计划去运作、扩张。

    这甚至可以说,皮尔·卡顿公司也给国内的服装业同行树立起一个成功的标杆。

    他们所创造的高档服装经营模式,今后注定会被无数同行们当做样板,去效仿、学习。

第二百六十三章 时尚龙

    建国饭店天顶的玻璃幕墙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阳光先是从上往下照进了这座新奇独特的现代建筑,然后又通过大理石地面的反射,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这精妙的采光设计,让酒店大堂从早上到中午时分,根本无需任何照明,就能显得富丽堂皇,高贵庄重。

    只是由于此时人流全都聚集在饭店大门处,酒店大堂没有一个客人,室内显得十分冷清。

    不为别的,就因为此时此刻,正是建国饭店开业典礼进行之中。

    与室内的情形全然相反的是,饭店的大门口却完全是一派热烈景象。

    站成了一长排的服务人员,众星捧月一样,把莅临的众位政府领导和饭店董事长衬托在正中央。

    连同那五颜六色的彩色气球,喜庆红色的剪彩红绸,一盆盆鲜花簇拥装饰起来的喷泉水池,以及那猩红地毯铺就成的迎宾长路一起。

    精神焕发的迎接着众多媒体记者的聚焦,迎接着熙熙攘攘来观看典礼的人群。

    事实上,正如同那些不由自主,透过玻璃幕墙去凝望着户外典礼的饭店工作人员一样。

    在建国饭店大堂最靠东边的部分,宁卫民带着他的“美纯洋媚子”,也是一样满怀期待的把目光冲外遥望着。

    而他们脚下这一百多平米在大理石上铺着纯白色木地板的区域,就是宁卫民精心策划的专营店。

    由于这里是一块四面通透的销售区域,早在当初根据场地做规划时,宁卫民便决定要让设计师采用对角式设计,把空间平均分为了男装区和女装区。

    两个拐角处带有更衣室的外立面,也同样按照宁卫民的意思,均采用了黑色亚光板材为主要材质。

    而与之相反的,内部所有部分却采用了纯白的设计。

    这样一来,由于白天也是灯光全开。

    暖暖的光色不但让内外颜色对比更突出,也把红色的金属logo,和各种各样颜色的衣服衬托得格外醒目。

    毫无疑问,这样大胆的配色风格还不是这个时代能时常见到的,显得极为另类。

    吸睛的效果绝对不在话下。

    不过最新奇、最显眼、最招人的,还是说是这片区域前,朝着酒店大门的方向,摆放的那一条长达六米,高两米五,盘旋而起的“时尚之龙”。

    这条龙特殊之处在于龙头和龙爪都是用木头雕的。

    精雕细琢,颇有神采,威风凛凛。

    但龙身却是白色的铁架上一层层的铺陈各色进口面料,用以充当“龙鳞”,再与龙头、龙爪,拼接而制成的。

    龙尾甚至是干脆就用一条带纱的白色百褶裙所制成。

    整体呈现出的效果,是既传统又现代,既具象也抽象,静止中还有动态。

    恐怕任何人只要经过这里,目光都会被这条颜色绚烂,带着一身洋味儿,却又不失东方气度的龙所吸引。

    不用说,这么特殊的展品肯定又是出自宁卫民脑子里有关未来的记忆。

    但值得一提的却是,这东西与宁卫民在曾在展览会上见过的那个粗制滥造的作品不同。

    完全是由工艺美院雕塑系的大三高材生向群精心为他制作的。

    敢情这小子受到了宁卫民启发而创作的那个雕塑作品《浮云》,在春节的艺术展中获得了二等奖。

    拿到八百元奖金后,他就一直都在惦记着找机会报答一下宁卫民。

    没想到很快就有这么个机会能够再让他一显身手。

    而且他也被宁卫民的“艺术细胞”所惊到了,对这个创意佩服得五体投地,十分感兴趣。

    再加上宁卫民一点不小气,又掏了八百元的制作费给他。

    那他还能不用心吗?

    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啊。

    所以哪怕时间有点紧张,他不惜点灯熬油,也会拿出全部的本事,要把这条龙刻画得精彩绝伦。

    而这条龙,其实就是今天,宁卫民想要玩上一手“草船借箭”,最重要的道具。

    说实话,对这件东西,宁卫民是寄予了厚望的。

    因为他为了省钱,节省宣传成本。

    有关专营店开业这件事,各种广告投入、活动营销都是没有的。

    他不像邹国栋,为了取悦领导和吸引人流,把演员、模特、媒体请来了一大堆。

    他谁也没请,什么红包也没发,心知自己就是办得再热闹,也不可能反客为主,压过建国饭店去。

    所以这事儿上他耍了个鸡贼。

    就惦记着要沾沾建国饭店开业的光,凭借这条龙引起今天来剪彩领导的注意,好把那些媒体记者和参观者的眼睛和心思都夺过来!

    因为一旦领导能来他的专营店来看看,记者就会跟来一大群。

    那这活动报道的规格就高了,宣传力度也一定会加大。

    要万一再获得了领导的几句表扬,那岂不是太划算了?

    “霍姐来了!”

    出其不意的一声喊,登时把正出神儿的宁卫民从沉思中唤了回来。

    他抬头看见大门口处,果然身穿一身套装,脖子上佩戴着纱巾的霍欣,飘然而止。

    宁卫民刚才派霍欣去门口处打探情况。

    现在既然人回来了,想必典礼已经接近尾声了,饭店真的要敞开大门了。

    “都准备好了吗?外面的活动马上就要结束了。”

    果不其然,霍欣在宁卫民热热的目光中,带来了好消息。

    让所有人都升起了渴望又兴奋的眼神。

    “准备好了,就等领导来检查了!”

    快嘴的甘露调侃地说,换得了大家的微笑。

    其实这四个姑娘心里多少对霍欣都有点意见。

    要知道,这些日子大家忙得人仰马翻,连宁卫民都累的够呛。

    惟独挂着店长名头的霍大小姐不照面。

    她可就住在这建国饭店后面的“外事大院”里的。

    现在活都干好了,她潇潇洒洒地来了,颇有坐享其成的味道。

    霍欣并没有听出话外音,不过宁卫民倒是听出来了。

    他怕霍欣生气,也不吱声,只是拿目光警告了一下甘露,直到瞪得她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才算罢休。

    而这不能说宁卫民登记观念太重,或是情感上偏帮霍欣。

    主要还是对于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来说,霍欣的用处比这四个姑娘更大,他得以大局为重。

第二百六十四章 胆大妄为

    “哎呀,领导们都进来了!正朝咱们这里看呢!”

    这不,就在眼尖的殷悦大声说了一声之后。

    宁卫民也注意到饭店大门打开了,以领导们为首的人流,开始鱼贯涌入。

    于是他也不客气的开始开始发号施令了。

    “等他们一会过来,经过大堂的时候,你们都得跟着我一起迎过去,大家鞠躬喊‘领导好’。注意仪态和微笑啊,就像乘务长培训你们的那样。”

    “还有霍欣,待会儿就由你出面给领导献花。你一定待尽力让领导在这儿多停留一会儿,要能进咱们店看看就更好了。你们之间的对话,每一句可都是新闻素材……”

    “对了,千万千万,你可一定得找机会提提合影的要求。领导只要答应,多半这照片就能登上报纸,那咱们可就出大彩儿了。”

    宁卫民的语音相当兴奋。

    只是这些布置,却明显让几个姑娘们听了发憷,有点犯懵。

    因为几个姑娘可没宁卫民这么胆大包天。

    无不觉着要这么主动去拦这样层次的干部,不是闹着玩的。

    “啊?你让我们就这么过去拦啊?这……这哪儿行啊?要是惹了领导生气怎么办?”就连霍欣也不免犯了嘀咕。

    “不会的,你可别忘了,你是代表皮尔·卡顿公司给领导献花的,怎么说也是法国人的脸面啊。难道就许跟大老美友好,跟法兰西就不友好了?领导不会厚此薄彼,必定是要给你这个面子的。更何况,有记者在旁,这样的日子,领导只会表现和蔼可亲。咱们又是当众对他表示敬仰和亲热啊。领导难道还不高兴啊?”宁卫民肯定地说。

    “可人家是有活动安排的。饭店的董事长就陪在领导身边。这么打乱人家的安排和流程,即便领导本人不光火,饭店董事长不生气,可宋总事后知道了要急眼呢?邹国栋肯定得给你上眼药啊。那不更得让咱们吃不了兜着走啊……”

    霍欣仍旧难解心结,相当犹豫。

    宁卫民懂得她的心思,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于是大包大揽。

    “不要怕,真要有什么问题,我扛着!宋总和邹经理怎么了?他们更不能胳膊肘朝外拐。如果要怪你,你就往我身上推。”

    “说真的,我要是个女的,这么露脸的机会,我才不让你上呢。因为这就是十拿九稳的事儿。我就敢打这个保票,咱们越是这样迫不及待的希望领导的关怀,领导就会越高兴啊。”

    “不为别的,就因为在公众场合下,大人物最愿意干的事儿,就是满足小人物一些简单要求,以显示自己的宽厚仁和。我们这可是投其所好。”

    宁卫民分析得确实有道理,对人性的把握很到位。

    可再有道理,再到位,如果真遇着个爱怯场的也没用。

    而这个时刻就显出了霍欣家庭的优势和性格的主要特征了。

    别说,场面上的事儿,她关键时刻还真敢做决断。

    “好吧,我答应……”

    只是宁卫民高兴得有点早了,后边霍欣还有话呢。

    “……不过,我可是为了你,你欠我一份人情。”

    “嗯?”

    宁卫民登时一愣,他可是真没想到自己竟会为公事儿而背锅。

    这哪儿愿意啊?

    可这档口无论怎样他也没法再反对了,因为时间来不及了。

    敢情剪彩过后,领导非常高兴,已经有点迫不及待兴冲冲地向饭店里面走来。

    身后还紧跟着一帮子的人,声势浩大啊。

    再有就是,其他四个姑娘听了霍欣的话,竟然一起跟着起哄。

    每个人都说,“就是,经理,我们也都是为了你。你也欠我们一份人情……”

    好家伙,这叫一添乱啊!

    这种情形下,根本容不得宁卫民再考虑值不值得,或是跟这些莺莺燕燕们解释什么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敷衍着,把全部心思都凝结在领导的步伐上。

    机会可只有一次!错过去,可就什么都白费了!

    “注意啊,领导来了!大家精神点,我说一、二,咱们就上。”

    在宁卫民的嘱咐下,几个姑娘眼睁睁的看着政府官员们在饭店高层的陪同下有说有笑地走过来,顷刻就来到大堂的中心位置。

    别说,这些人果然如宁卫民所料。

    当一眼看到了皮尔·卡顿服装专营店前摆着的那条巨龙时。

    都颇感兴趣的抬手指过去,似乎向美方投资人陈宣和询问这边情况。

    结果宁卫民抓住了这个机会,他恰到好处的轻声招呼一下带着他的人马一起走过去,齐齐躬身道,“领导好!”

    不用说,他们的出现打断了领导的谈话,实在是显得有些突兀。

    可领导就是领导,不但没恼怒,反而大笑起来。

    “陈董,你的员工培训得很精神呀。瞧这小伙儿,这些姑娘,哎呀,这服装穿在他们身上真是漂亮!”

    只可惜,这打圆场的话又闹了个误会。

    所以作为饭店的管理层,上到董事长陈宣和,下到部门高管们,都有点不好接口。

    还多亏宁卫民是个心思灵动又会说话的人,赶紧主动表明了身份和来意。

    “领导,我们其实都是皮尔·卡顿服装公司的人。多亏陈董事长开明,我们公司才得以与建国饭店合作,在这里开办了一家服装专营店。”

    “至于我们主动过来,打扰了您和陈董事长的的行程,干扰了饭店方的安排,实在是有些冒昧。非常抱歉。”

    “不过我们也的确情有可缘,谁让您和陈董事长的工作都那么忙,我们这些普通的年轻人想见你们总也见不着啊。”

    “说句心里话,我们能在这么体面的地方里工作是一种荣幸。大家私下里都说,今后能天天在全国第一流的饭店上班很有面子。但是反过来,我们见不着这家饭店的创建者又很没面子,也绝对是一种遗憾。”

    “然而今天恰逢咱们建国饭店开业的好日子,您终于来了,陈董事长也在。对我们来说,这个对您当面表达一下心情的机会实在难得。也就有点胆大妄为了……”

    宁卫民这番话大有讲究。

    他主动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承认自己的知错而犯错,但其实却藏着很大的便宜。

    因为他不惜如此要见见领导,见见董事长,这种崇拜,可是大人物都很看重的。

    他这么变着法,当众满足了几位领导虚荣心,难道还有谁能责怪他吗?

    关键他还不是明着夸领导如何如何,而是夸饭店,从这些领导最大的功绩下手。

    这完全就是领导的痒痒肉啊,绝对一拿一个准儿。

    果然,宁卫民的话逗得领导开怀大笑,董事长的神色也随之缓和。

    刚才尴尬立刻被消解的无影无踪。

    而霍欣此时也走上前去,先是按宁卫民的安排,把精心包扎好的一束鲜花献给领导。

    随后,还落落大方绽出如花的笑容。

    “领导好,能不能也请您给我们指导指导工作?我们真的希望能听听您的教诲。要是您实在没有时间,那和我们一起合个影也好啊。”

    不得不承认,别看霍欣平时有些任性跋扈。

    但只要她想,仍旧可以体现出女孩子那种纯真温柔的感觉,很容易就能获得一个年长男性的好感。

    尤其她出自外交世家,场面上的事儿门儿清。

    她给划出的道儿,干脆就是个连环套的选择题,领导根本不可能全部拒绝。

    于是几句话下来,一招见效。

    她非常自然,就完成了宁卫民交给她的任务。

    随后,领导不但饶有兴致的参观了皮尔·卡顿的专营店,和蔼可亲的和她们一起合影留念。

    甚至还把那条龙的创意大加赞扬夸奖。

    照他的说法,这条龙寓意着华夏和法兰西两个国家的友谊和合作,是东西方文化互相交融的产物。

    不但能充分体现出了皮尔·卡顿公司对华夏文化的了解和友善,也代表了双方合作远景非常广阔,有着一飞冲天的希冀。

    毋庸置疑,领导的讲话必然赢得热烈的掌声,记者们自然又是拍照又是摄像。

    甚至有些记者在跟着领导完成采访任务后,还专门转了回来,再次详细采访皮尔·卡顿专营店的情况。

    总之,宁卫民策划的这出表演大获成功。

    真没花几个钱儿,隐藏的目标却全都达到了!

    要论广告的轰动效果,那绝对比邹国栋的机场专营店开业时强多了!

    要不说,智商是个好东西呢。

    宁卫民和邹国栋的手段一比,孰高孰低太明显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沾光

    说也巧了,就在宁卫民忽闪着眼睛,做出一副纯真状,故意跟康术德逗闷子的时候。

    容宝斋那头儿,正有两个衣冠楚楚的人在谈论他们。

    主任办公室里。

    宋主任正把今天收来的沈周和石涛在桌子上打开,展示给容宝斋的一把手——刚从美术出版社开会回来的方主任看。

    于此同时,宋主任还颇为汗颜的一个劲儿自责着。

    “老方啊,对不起啊。今天这事儿主要是我的责任,是我心太急了,这价钱才高了。哎,我没办好啊,贵了不少啊。还给你打了电话,瞧瞧这事儿……”

    方主任却目不转睛的看着两张书画,笑着摆手。

    “嗨,别这么说,工作里出点意外情况难免的。老宋,其实你为了本店声誉考虑,是正确的,否则那才是因小失大。”

    “何况你看,这两幅书画也是真好啊,残破情况并不严重嘛。尤其沈周和石涛,他们可都是美术史上大放异彩的人哪。他们作品本就存世不多,保持这么好的精品更不多见啊。这个价钱高是高了点儿,却也物有所值,不能说就是贵了。”

    “其实人家说的没错,他要出给个人,两三倍的价格也是有的。现在京城的港商不少,找对了人,也许还会以更高的价儿出手。这恐怕还真得说,是人家相信咱们,才愿意匀给咱们的。”

    “这件事我看就这样吧,不用自责。回头我再给这两件东西的单据上签个字,算是咱们两个共同认可的。还是赶紧让咱们的人把这两件作品修复,才是正事。”

    宋主任立刻如释重负。

    “那就谢了,有你这一把手给我证明,我就放心了。”

    “至于这活儿呢,即然是何师傅接待的。照我看,还是让他带两个徒弟干吧。”

    “何师傅手里现有的任务,只有一个谢时臣的《大雪山图卷》了。而且也干七成了,我看正好,顶多也就多等一个月的事儿。”

    方主任先是点头,“那就这样吧,我看可以。”

    随即又阻止了要收起书画离开的宋主任。

    “老宋你先别忙走,坐一下,我还有件重要的事儿跟你说。咱们书画商品的价格要调一调啦”

    “是这样,今天我去开会,社里通报了一个意外情况,说是咱们京城首次在港城举办出口商品展览会现在正在召开,反响极好,大获成功啊。”

    “每天来参观展览的观众有上万人。尤其是工艺美术类展品极其受欢迎。咱们送去的那百余幅近现代画作,二百幅木板水印的作品,以及一千套的画册、图册。看展的前三天,就全部售罄了。”

    “港城那边回复是太受欢迎了,尤其近现代名家书画,价格每天都要调高三成,可仍受热捧,简直难以想象。可见外部市场对咱们本土书画的偏爱,远超咱们原先预计啊。”

    “因此,上级综合外部市场的热度,考虑内地日商、港商越来越多的情况,认为我们的定价已经有些偏低了。所以决定,从即日起,咱们系统所有画店的近现代画作,价格做统一调整,暂时向上浮动两成。看看市场反应再说。”

    “这件事恐怕还要劳烦你去安排一下啊。而我的意思,其实还不妨大胆一点,像有的大尺幅精品,港商最偏爱的吉祥富贵题材,日商最喜欢的佛像观音题材,完全可以调高三成嘛,你觉得怎么样?”

    这话一说,宋主任的神色可就古怪了。

    那是又红又白,变幻无穷啊。

    他张着嘴老半天,脑门都冒汗了,才嘴角颤抖着应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放心,放心……”

    方主任可不知宋主任这是怎么了,一听调价,就这么心神恍惚的。

    不免关心问了一句。

    “老宋,你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宋主任一边胡撸脑门,还一边强笑呢。

    “我?没……没,没事,就是觉得有点热。那我这就去安排,找人更换价签。对了,还有别的事儿吗?”

    宋主任完全属于礼貌性的客套,随口一说,却没想到方主任还真有。

    “哎,你一说,我想起来了,我有个朋友……哦,就是搞古建的那个蓝教授,你见过的。”

    “他上次来找我,就看上了黄宾虹那幅《岐山图》。前天晚上打电话给我,说要了。”

    “这样,你一会顺便去趟画廊,让人帮忙把那副画收起来吧。蓝教授最多两三天,就会过来取走。价格嘛,我看咱们还按老价格九十八算,再给他打个九折……”

    说到这里,方主任忽然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的眼里,刚才异常的神色不但再次出现在宋主任脸上,甚至这次更邪门。

    宋主任居然“咯儿喽”一声,开始了极为剧烈的呛咳。

    咳得是面红耳赤,咳得是难以自控,咳得都弯下了腰去。

    最终,方主任都在旁看不下去了。

    他不得不起身帮宋主任错胸捶背,还倒了杯水给他。

    这样,宋主任才算渐渐缓过来这口气儿,一边揉胸口一边恹恹的吐露了真相。

    “老方啊,对不住,我失态了……

    “嗨,我还是跟你说实话吧,其实今天来那一老一少,他们可不是卖了画儿就走了,还有个特殊的情况我没告诉你。”

    “临了临了吧,那小年轻非要买画。他跟我要了九折的价儿,然后就拿卖画的钱,买了五十七幅近代名家书画。”

    “说来也邪性了,那小子不但不眨眼的撒钱,还点名就要黄宾虹。咱们店里只要是四尺以上,黄宾虹的书画他全要。至于你说的那幅《岐山图》,也在其列……”

    那还用说嘛,这下连方主任,也是听得目瞪口呆了。

    因为实话实说,自打容宝斋开业以来,就没有过这么买画的顾客呀!

    方主任心说了,嘿,这可是个怪事儿,是够蹊跷的啊!

    这一老一少到底是什么人哪?

    买画跟买萝卜白菜似的?

    而且还偏偏赶在涨价之前?

    瞧这份便宜占的,巧也没这么个巧法儿的!

    还专买黄宾虹?

    嘿,遇见这样的奇人,这可真让人为难啊。

    他又拿什么给蓝教授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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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与“潮”的结合,传统与现代的碰撞,前人的文化遗产与今人的智慧交相辉映。一个坑人无数的现代投机份子,如果灵魂一下子穿越到了四十年前。他究竟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惊人奇迹?又会走出什么样的人生轨迹?这一切都从1980年开始,从京城的前门楼子底下开始。从一个叫宁卫民的孤儿,穷困潦倒的处境开始……国潮1980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潮1980,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潮1980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