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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镶黄旗     国潮1980txt下载     国潮198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月二十一章 发奖金了

    曲笑来了!

    依然是电话没有打通,却执着的等在宁卫民所居住的公寓大楼下。

    有所不同的,只是她这次来还带了不少吃的东西。

    任何人,只要看到她脚边的两个被菜蔬水果和肉食装得满满腾腾的伊藤洋华堂的塑料袋子,就知道这一定是从附近刚买来的,而且花了不少的钱。

    另外,曲笑还换了发型。

    原本是飘逸的中长发,梳成了两根长长的麻花辫子,随意的搭在肩上,头上还戴了个白色的棒球帽。

    这让她本来就不大的年龄,更显得小了几岁,如同十七八的少女。

    虽然衣服是白色羽绒服搭配蓝色牛仔裤和运动鞋,再普通不过了。

    但专业模特的身材又她无法隐藏于普罗大众。

    哪怕这样的简单衣着也依然让她穿出了女性的妩媚感,反而更显出身高条儿顺的优势。

    以至于让人产生出一种有些极端的想法,觉得这天底下所有的衣服没有不适合她的。

    因而她也应该拥有最好的、最高档的、最漂亮的衣服。

    这个念头说起来确实不合天理,但又是令人自然心生,抑制不住的。

    事实上,曲笑站在这里就是一道最美丽的风景。

    加上她正值青春的年龄,娇美的容貌,白皙的皮肤,淳朴的气质,对于男性的吸引力几乎是百分百的。

    常言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无论上岁数的老人,中年的大叔,还是青少年,小朋友,只要经过这里,都会一眼就断定她的模特身份,还要情不自禁的凝望她。

    甚至就连公寓门前穿制服的门卫都在偷偷瞄她。

    要说起来,还多亏这是高档公寓,来往的人少。

    否则要是在街头闹市,曲笑恐怕是要经常被人搭讪,难得清净了。

    不用说,这样的曲笑也一定会从大老远处,就直接纳入宁卫民和邹国栋的眼中。

    绝不可能因为他们一路聊得高兴就忽视,甚至错过。

    实际上,宁卫民才一眼看到她,就不由得紧走了几步。

    完全出乎意料的惊喜下,把邹国栋都扔在身后不顾了。

    “哎,小曲,你怎么来了?”

    同样的,一看到宁卫民,曲笑也立刻绽放笑容。

    “宁哥,我放假了。过几天不是圣诞加新年吗?领导让我们休息几天……”

    宁卫民像极了一个哥哥,带着责怪嘘寒问暖。

    “来多久了?冷不冷?没打通电话,你就傻等啊……”

    曲笑也笑得腼腆,像极了撒娇的妹妹。

    “没事儿,不冷。等等有什么关系的。反正我知道你肯定要回来的嘛……”

    但还没来的及多说几句,邹国栋也过来了。

    他的一声招呼立刻打破了这种氛围,让曲笑骤然紧张。

    “哎,还真是小曲啊,真没想到,咱们居然在这儿见着面儿了。”

    曲笑不由大感惊惧。

    刚才她光注意前面的宁卫民了,压根就没看见邹国栋,这不成了眼里没人了吗?

    失礼在先,对于突然见到皮尔卡顿公司出名的“黑面领导”又没个心里准备,怎么能不慌乱?

    说话都磕巴了。

    “呀,邹……邹总您好……您……您怎么也在?”

    “嗨,我是来出差,帮这家伙的忙来了。”

    随后邹国栋就看到了曲笑身边的东西,更是直截了当的问。

    “小曲,你这是从京都过来的?专程来请客的?”

    这句话更是让曲笑顿感局促,她带着不好意思,低头“嗯”了一声。

    “我……我发奖金了……宁哥平日总关照我,所以……所以……”

    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简直如同蚊子一样。

    “你甭吓唬人孩子,你那官威收敛点行吗?”

    宁卫民看出曲笑的不适应,过来主动替她解围了。

    而且还伸手替曲笑把身边东西都拿起来了。

    只不过一看里面,他又忍不住责怪起来。

    “嚯,日本牛肉,还有虾、扇贝、墨鱼仔,和这么多的新鲜蔬菜和水果,小曲。你可真没少买啊。发奖金了应该攒起来啊,这样多浪费啊!”

    然而他说话,效果却和邹国栋完全不同。

    哪怕带着责备,也立刻就让曲笑开心的笑了起来。

    “没事儿的,宁哥,我这次来还有外快呢,已经拿到二十万円的劳务费了。给杂志拍照片的,你知道的……”

    “还我知道?我就知道日本吃的东西都很贵,超市现在又不到打折时间,你这么不问价的买,挣多少也不够你花的呀。好了好了,这些东西都算我的啊,你把小票给我……”

    宁卫民倒是一心为曲笑考虑。

    这不,才责备几句,又开始大包大揽了。

    然而曲笑这丫头却也有几分执拗劲儿,居然固执的说。

    “不,上次都说好了。这次必须我请客。”

    作为旁观者,作为过来人,早已经成家立业的邹国栋,自然敏感的观察到了曲笑态度的转变,也听出了两个人关系中的微妙。

    于是他可不愿意再这么当电灯泡了,赶紧咳嗽了几句,宣示自己的存在。

    “喂喂,我说,不管谁请客。咱们先上楼好不好?”

    跟着他就斥责宁卫民。

    “不是我说啊,卫民,你这人太不知好歹。人家小曲大老远一趟来了,还买了这么多东西来看你。不说感谢,还怪人家?有你这么办事儿的吗?”

    这还没完呢,随之还当众表态支持曲笑。

    “小曲,他不谢你,我谢你。我可不像他那么市侩,心里全是算盘珠子,多花一分钱都觉得冤枉,哪怕这钱还不是他的。我支持你,这世上最贵的就是快乐,花钱只要能买到快乐,那就不贵。”

    这一下,曲笑也不由得乐了,她道了一声谢,对邹国栋的畏惧,大大缓解。

    觉得这个领导好像也不像大家平日传闻的那样难以打交道,似乎还挺幽默的。

    可宁卫民多精明啊,哪儿肯白白挨这份挤兑。

    “嘿”的一声冷笑,立刻就指出了邹国栋的“居心叵测”。

    “小曲,你甭信他的。能白占便宜,他才夸你的。原本今天我们是得吃便当的。他见你居然把这么多好吃的送上门来,哪能不高兴呢?不信?不信你就让他出这份钱。你看他大方的起来吗?”

    这话一说,当然是曲笑为感尴尬了。

    以她的身份,以她跟宁卫民和邹国栋不同的关系远近,她是驳斥宁卫民不是,附和也不是。

    不过邹国栋也不是废物蛋,糊涂人,他一听就明白宁卫民是什么用意。

    他表现得非常光棍,“要钱可没有。不是我装穷啊,我这个公司副总就是说出来好听点。就出国换的那点外汇,还没小曲挣得外快多呢。你们俩,谁都比我富,我要抢着掏钱那不有病吗?不过这顿饭我不白吃。小曲啊,今儿咱能碰上也还是缘分,你这个人情我记心里了。放心,早晚我得还给你,绝不能让你亏了。”

    曲笑是个单纯的女孩子。

    这话她听到耳朵里,想的也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觉得不就是一顿饭吗?

    何必这么郑重其事的,刹那间双颊绯红,下意识就想拒绝。

    然而正在尴尬的笑里,措辞想要怎么说的时候,宁卫民已经越俎代庖了,非常直白的替她应声。

    “哎,这就对了!小曲,快谢谢邹总。以后啊,邹总一定会对你多加关照的。要是工作上有什么困难,对公司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咱邹总可不是个白白蹭吃蹭喝的人!说出的话就是吐出的钉儿。他万一要是背信弃义呢,也没关系!我帮你讨债,我就是见证人!”

    眼瞅着邹国栋指着宁卫民笑骂,“你呀你!可真是个难缠的算盘精!”

    曲笑这才隐隐约约有点明白了刚才话里所指,随之从愣怔中恍然。

    哎哟!原来宁哥这是在帮她铺路搭桥呀……

    三人很快回到公寓,为了图省事就决定今天吃火锅了。

    而且因为分工协作,大家一起动手洗碗洗菜,晚饭很快就摆上了桌儿。

    其实日本也有自己的火锅文化,叫做寿喜烧。

    那是一种用生鸡蛋蘸牛肉的甜酱油火锅。

    口味偏甜,清淡,也算别有风味,特别是非常受女孩子的喜欢。

    不过作为京城人,最喜欢的当然还是家乡的涮羊肉了。

    正好宁卫民这儿有点名让邹国栋给带来的韭菜花,酱豆腐,芝麻酱。

    这些东西再用海鲜酱油一调,那叫一个鲜美。

    然后就用家里点加热的寿喜烧锅烧好了水,这就齐活了,方便极了。

    特别因为日本临海,今天的食材有很多都是海鲜类品种,个儿都不小。

    还有金针菇、海带丝、鱼豆腐什么的。

    琳琅满目的一桌子食材,看着比国内的涮锅摆盘可要丰富多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羊肉和香菜,略感美中不足。

    但即使如此,各种新鲜海产以及和牛的质感也让三个人吃的大快朵颐,忘乎所以的饕餮。

    就和没吃过羊肉的日本人一样,这些东西对于他们三个内地人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珍馔。

    要知道,雪花纹路,肥瘦兼备的的牛肉,国内此时完全就见不到。

    哪怕京城“三刀一斧”里的“肥牛火锅”,那还得过上几年才能出现啊。

    就这玩意,把本已经饥肠辘辘的邹国栋吃的那叫一个爽啊。

    甚至连吃过见过的宁卫民也飘了。

    要知道,今天托了曲笑的福,他才是头一次实现了涮和牛的自由。

    同样没法拒绝这种上等食材随便吃喝带来的幸福感。

    唯有曲笑看他们俩吃得香甜,自己赶紧停了筷子。

    非常懂事的为他们下食材加菜倒酒,服务员一样伺候起他们俩来。

    所以头十分钟内,桌上就没人说话,连这么涮都跟不上吃。

    直至宁卫民和邹国栋狼吞虎咽,吃了个半饱,感到胃里舒坦多了,有了底子,这才暂时告一段落,喝酒开聊。

    “小曲,你快别忙着照顾我们了。自己也赶紧吃吧。”

    邹国栋忽然发现了自己恰才的做法不妥,多少有点挂不住脸了。

    于是歉然地说,“让你见笑了,我们今天实在是累坏了,也饿坏了。这才失态了,抱歉得很。”

    “没事儿。您太客气了。”曲笑懂事的说,“您吃了觉得好,我才有面子嘛。”

    宁卫民则赶紧给曲笑送了一箸和牛。

    “你都没怎么吃。也太舍己为人了,以后可别这样了,饭桌上别光顾别人了,谁也没你自己的肚子重要。”

    “真没事,我饭量本来就不大呀。何况我的职业对身材也有要求,吃太多是要变胖的。”

    “那也得吃,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你们走台看着容易风光,可也是体力工作啊。你看你,都有黑眼圈了。”

    “真的假的,我面色有那么差吗?”曲笑用手摸了摸眼底,有点不好意思的问。

    “真的,的确有黑眼圈了,你皮肤那么白,一眼就看出来了。”

    宁卫民说着又给曲笑的碟子里,夹了一个刚煮好的虾。

    “最近是不是很累啊?除了吃好,还要注意休息。”

    曲笑尴尬的一笑,低下头去用筷子开始吃东西了。

    但一丝快乐却也油然而生,她领会到了宁卫民的细腻和体贴。

    然而没沉浸其中多久,享受多少乐趣呢。

    斜对面,邹国栋的一句问话却让她不能不答。

    “哎,小曲,你东京也待过一年吧?那知道不知道,东京有没有什么文化特色的去处啊?宁卫民这个家伙,招待我的时间,本来就没几天。为了公司的业务,还净带我去逛日本商业区了。除了吃饭、喝酒、逛商店,买东西就没别的了。连个旅游景点也没带我去。也就日本那洗澡堂子,叫什么……啊钱汤,还算有点意思。我最后走之前,应该还有一天时间,还是你给我介绍点有本文化特色的活动吧……”

    “这好办呀,那要是白天的话,可以去看看神社寺庙,浅草的雷门也挺好的。要是晚间还可以看看日本的艺伎……”

    曲笑的回答绝对是标准的答案,然而没想到邹国栋却好一番大惊小怪。

    “哎,小曲,你怎么也学坏了?艺伎?这字眼儿,你一个女孩子也能说得出口……”

    曲笑错愕间,宁卫民已经率先失笑,忍不住替她解释了。

    “我说,邹总,你懂不懂?真是没见识。艺妓只是舞女而已。日本舞蹈可很有地方风味的。别不分青红皂白行不行?”

    可即便如此,邹国栋也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别逗了,反正带那个字的,我不沾。你们不知道你们嫂子是女狻猊吗?艺妓?我惹得起这个麻烦?”

    一句话,不光让宁卫民再度大笑起来,也让曲笑真成了取笑。

    “那……要不就去参加茶道会吧,这也是日本上层人士比较有情趣的活动。”

    偷偷笑过后,曲笑再度提出了一个她认为比较合适的建议。

    可邹国栋想了想,摇头说还是算了。

    他自称电视上见识过,好像半个钟头才喝一杯茶,参与者好像还都是老头儿老太太。

    这种温吞水的文化活动,他这急脾气的人可受不了。

    更何况日本人这种传统文化活动,还都要求跪坐。

    即便他能忍,他的膝盖也不能忍。

    所以,他还是希望能来点高效的,激烈点儿的……

    而这就让人很为难了,曲笑对日本的文化也不是太了解。

    哪怕她这半年来一直待在京都,可平时除了工作也很少上街。

    于是想了想还真没招了,无奈的摇了摇头。

    倒是宁卫民仔细琢磨了会儿,终于有了个主意。

    他心有定计,很快露出了笑容,出言挤兑上了。

    “瞧瞧,这条件还挺高啊,谁说就女子小人难养的。你这孔夫子的门徒也很要不得哦。不过谁让您是领导呢,再难的要求我也得照办啊。这么着吧,回头我给您订张票,让您看场日本人专有的文化活动,虽然我自己也不怎么懂吧,但这玩意儿可是日本的国技,其他国家绝对没有。保证又文化,又激烈,又热闹。尽管确实有点裸露,可票价不菲呢。而且我还能保证,哪怕嫂子知道了也不会怪你的……”

    而经过宁卫民卖关子的一番忽悠,邹国栋完全被吸引了,也顾不上计较他如何挤兑自己了,只顾催促他揭晓答案。

    “哎?还有这么好的项目。到底什么呀?你赶紧说啊!”

    而且还不独邹国栋听得眼睛冒光,就是曲笑也好奇的眨起了大眼睛。

    结果宁卫民随后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一瞬间,就换来了忍俊不禁的哄堂大笑。

    其实他说的文化活动是什么呀?

    就是相扑呗!

    直接往台下扔大胖子的功夫……

第九百二十二章 约定

    聚餐几乎持续了三个小时。

    都是京城老乡,又是同行业的。

    身在异国他乡,和京城截然迥异的地方,自然有聊不完的话题。

    这天宁卫民他们几个无论吃喝还是聊天都很尽兴。

    吃到最后,就连曲笑也喝了三罐儿啤酒,一反常态的没了矜持,爱说爱笑了起来。

    不过时间一过晚上九点,无论从名誉的角度出发,还是从安全的角度出发,曲笑都得告辞了。

    那不用说,自然得是宁卫民来送曲笑,充当护花使者。

    “你订的哪家酒店?我叫辆出租车送你过去……”

    下得楼来,站在公寓大楼门口,宁卫民开口问。

    曲笑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订的酒店在北千住那边。离这里挺远的呢。只要送我去地铁站就好。”

    “这样啊……”宁卫民没问为什么不住附近,想也知道是为了便宜呗。

    他犹豫的只是不知地铁的末班车多晚,怕曲笑赶不上车。

    于是又问,“时间赶不赶?要不……我骑自行车送你去地铁站,那样还快点。”

    这个主意让曲笑听了明显心动,因为异性的自行车后座,对于这个时代所有大陆内地的女孩子,都是意义非凡的。

    只不过相较而言,坐在自行车后虽然快意,可以眼下这种情况,要是选择步行,显然能和宁卫民相处的时间还会多一些。

    于是没多犹豫,精打细算的曲笑很快就拿定主意,她放弃了短暂的幸福,摇摇头。

    “我时间不赶,东京地铁能到很晚的。我们还是溜达着吧……”

    “那好吧。我们走。”

    宁卫民不再说什么,在夜色的掩映下,和曲笑肩并肩的朝着地铁站的方向缓步而去。

    刚开始的时候,路灯并不亮。

    两人心态也很微妙,就那么默默地向前走着,谁都没有说话。

    他们影子在路灯下一会儿拉长,又一会儿缩短。

    由于他们离得很近,有十几公分的样子,他们的身体不时就会碰在一起。

    这种微妙气氛实在令人心痒,明明环境是很静的,但两人的心里却都莫名的有些心烦意乱。

    一路上,也只有一个骑自行车的人从他们身边经过。

    而且有点莫名其妙的是,都骑出很远了,这骑车子的人居然还回过头望他们一眼。

    不过一旦走出了公寓通往大街的小巷,那就大不一样了。

    夜晚的东京赤坂,就像是个点电不花钱的地方。

    千姿百态的霓虹灯,不仅把天空照得五彩斑斓,通体透亮。

    好像它还想把地皮照透,让砖头、水泥、木头、泥土也放出光来。

    这种如梦似幻的视觉刺激,一下子就让两个人的精神一震,感到情绪又抑制不住的兴奋起来。

    “真是漂亮啊!这里的夜晚真美。”曲笑发出由衷感慨。

    “嗯,好是好,就是太费电。”宁卫民也对着夜空叹息。

    结果就这一句产生了巨大幽默感,对比刚才邹国栋对宁卫民总是算计的评价,曲笑登时止不住的笑出声来。

    “宁哥,邹总还真没说错,你怎么什么时候都在算计啊?”

    宁卫民被她揶揄了一句,也立刻反应过来,

    意识到自己好像是有点过分了,尴尬的打了个哈哈。

    “我是有点多余了啊。一厢情愿替日本人操这没必要的心。这事儿你可要保密啊。否则传出去,我就得名誉扫地。别逼我灭你的口。”

    “哈哈,不敢不敢。我保证不让第三个人知道。不过嘛……第四个,第五个,更多的人,可就保不齐了。”

    曲笑也顺着宁卫民的话茬儿开起了玩笑。

    不过随后,她又真心的唏嘘起来。

    “这儿的人都疯了,真拿钱不当钱。我也是纳闷儿了,日本人就这么成天价的造,可居然还挺富,哎,宁哥,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经济是可以传导和膨胀的,有个词叫‘财富效应’你知道吗?”

    “不知道,第一次听说呢。什么意思?”

    “简而言之,就是指人们资产越多,消费意欲越强。越富就越愿意花钱。然后就会有更多的商品被生产出来,为各种各样的需求提供多样化的服务,社会就因此繁荣了。”

    “好像是这样的,不过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总不会一直这么下去吧?”

    “聪明!你说的对,什么都是有头的。好日子也一样。不过原因那就复杂了,一句两句也说不清。但我能保证,等到这一天到来,所有的美好都会结束,到时候日本人就美不起来了。”

    “啊?会有这么严重?听起来好像挺可怕的。日本人……他们自己就一点也不清楚吗?”

    “肯定有人清楚的,不过忠言逆耳,沉浸在幸福中的绝大多数日本人又有几个愿意听?听了又愿意去思考,愿意去相信呢?”

    说到这里,宁卫民看着单纯的曲笑一脸认真的样子,忽然笑了。

    “哎,你瞧你,刚才还取笑我呢。现在怎么自己也操起这份闲心来了?你真想跟我讨论有关日本的经济问题?”

    这下,曲笑也不由哑然失笑,顽皮地吐了吐舌头。

    “让你抓到了,那咱们换个话题,就说说咱们眼前的事吧。”

    “好呀,你说。”

    “宁哥,明天我去流通中心帮你吧,我的假期放到22号呢,至少能留这里两天……”曲笑踊跃地说。

    然而宁卫民却断然谢绝。

    “不不,刚才吃饭的时候,我不已经跟你说过了嘛。你就好好享受你的假日,我们这里用不着你,靠我们自己完全可以应付得过来。”

    “别介呀,刚才听你们说展览会那么忙,我怎么能坐视不理呢?你瞧,我来的多是时候呀,这就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帮帮你们。你……是不是……嫌弃我的日语不好?”

    眼瞅着曲笑一脸委屈样,说着说着眼圈似乎都有点红了。

    宁卫民越发感到好笑,但也只能好言好语的劝慰。

    “你想到哪儿去了?你日语水平比我都好呢。怎么可能嫌弃?我是为你好,觉得你看起来太疲劳了,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你想想,你要是生病了,我不但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的爸妈,更没法跟你们队里领导交代呀。其实想帮我还不容易?以后有的是机会。等你身体养好了,我可不会跟你客气……”

    原本曲笑还想再争一争的,可听到最后,她不禁转念又想。

    也是,宁哥这拉杆旅行箱的业务才开始,很快餐厅也快开了,只要都在日本,日后的机会确实很多,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尤其邹总还在这里,也许宁哥有什么顾虑。

    总然是借口,那宁哥也一定有他自己的考虑,那么自己绝不会让他为难。

    这样一来,曲笑咬了咬嘴唇,也就露出了灿烂如初的笑容。

    “那……就说好了,有事需要我帮忙,你就给我打电话。”

    宁卫民小鸡啄米一样的点着头。“你也一样,什么时候遇着难事了,不开心了,也别忘了你在日本东京还有一哥呢。”

    “哈哈,好,哥,那我先谢了。”

    “谢什么呀,要说谢,我得先谢你。今天专门来看我,买了那么多东西,又请吃又请喝,还让你受累帮忙刷碗。”

    “哦,没事。应该的。你不是我哥吗?”

    “别这么说,哪有什么理所应当。要是在家,你爸妈都舍不得这么使唤你吧……”

    “真没事,我在家里也得做家务啊。你不会以为我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气包儿吧?哼,又瞧不起人……”

    “哎哟,瞧瞧我这张嘴啊,又说错话了。算了,今儿脑子进水了,就不解释了,越描越黑……”

    “嗯,虚心认错就好。别解释了,好心说错话本来就不用解释,也不需要解释……尤其一个大男人,非要解释的话,那也是对女朋友呀,我又不是……”

    尴尬就是这么突然而至的。

    年轻男女之间相处,一不留神,总能造成荷尔蒙泄露事件。

    原本开开心心聊的挺热乎的人,就从敏感词从曲笑嘴里冒出来的同时,他们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又都不说话了。

    而且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两个人的脸此时都明显见红。

    好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比较接近目的地——地铁赤坂站了。

    于是随即而来的道别和叮嘱就成了化解气氛尴尬最好的方式了。

    在地铁站入口处,曲笑停住了脚步,宁卫民也止步了,两人转向而立,面对面地站着。

    曲笑先开的口。

    “宁哥,我走了。”

    “再见了,小丫头。路上小心,到了住处给我打个电话。我好放心……”

    “我没那么小,你比我也大不了几岁。”

    “大几岁也是大啊,难道没几岁,你就可以不尊老,否认事实了?”

    “充大辈儿可没好事。总这么老气横秋的,宁哥,你会未老先衰的。”

    “哟,你这小嘴儿,可是越来越厉害了。跟谁学得?”

    宁卫民望着曲笑乐了。

    也不知为什么,忽然就想起了她过去穿着重文门旅馆的制服,干前台时遭遇蛮横客人时,慌张胆怯的样子。

    别说,这丫头还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过去那个朴素的姑娘已经变成了时尚天桥的一颗星了,如今可以随时随地发出光彩夺目的自信之光,让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她的身上。

    宁为民不知道自己的心态是不是有些奇怪,是不是属于变态。

    但他看着自己亲手捧起来的曲笑站在眼前,的确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快乐。

    不过话说回来,培养出这么一个模特大赛的冠军,也是真累啊。

    今后恐怕就是他真有了自己孩子,为自己的后代铺路搭桥。

    恐怕也不会赶上今天这份栽培曲笑的心思了……

    曲笑当然不知道笑呵呵的宁卫民心里在转悠什么心思,她也并不急于走。

    脸红着望了宁卫民片刻,然后看着自己的脚尖,这才吞吞吐吐地说,“……有件事,我还没说呢。想……问问你……”

    宁卫民这时候反应过来,认真地看了曲笑一眼。

    她在灯影里的样子是温顺的,如一棵柳枝在风中摇摆着。

    从头到脚都是那么温柔,但腼腆依然不改。

    “啊,还有事?那你说呗……”

    曲笑用脚尖无意识地踢着地面,这个动作又让宁卫民忍不住想要笑!

    但他此时此刻只能强忍,生怕小姑娘落不下面子来。

    曲笑则因为低着头而毫无察觉,只是自顾自嗫嚅地说,“日本新年就像咱们的春节,假期比较长。这你知道的啊。我们从12月24日忙到元旦前就没事了,就能回家了。不过今年我们这些人,差不多有一半人提出想要留在日本,等春节再回去。所以带队领导也不统一订票了,说谁愿意回谁回。回去的报销机票,留下的每人发三万円日币。我就想问问,新年你是怎么安排的,你要回京城吗?还是留下待在东京?”

    “我呀……”宁卫民沉吟了一下,“我其实挺想回去一趟的。在这儿好几个月了,我还挺想家的呢。”

    “那我们结伴一起走吧?机票我来订好了……”

    曲笑忐忑的提出了邀请,眼睛眨也不眨望着宁卫民。

    一脸期待的神色说明了她很怕被拒绝。

    宁卫民想了一想,感觉一起走也好,还能有个伴儿,就爽快的答应了。

    “那行。一起走。”

    曲笑立刻雀跃起来。

    “太好了!那我订票吧。我们哪天走?”

    “1月2号吧,我怕万一有事,还需要时间上留点富裕。”

    “嗯,那我就订1月2号的票了。”

    曲笑痛快答应后,继续追问。

    “那怎么会合呢?是我找你来,还是你找我?”

    “我找你好了。要是时间早的话,也许我月底就过去了。或许还能有空逛一天京都。”

    “嗯,我一定当个称职的导游。宁哥,到时候见。”

    “到时候见……”

    飞快地望了宁卫民一眼,突然间曲笑,从包里拿出一个东西塞到了宁卫民的手里。

    然后很好看地一扭身子,向地铁口里跑去。

    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宁卫民才搞清楚手里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条手织的黑色围巾。

    也是在这一刻,他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发芽了。

第九百二十三章 铁嘴钢牙

    宁卫民刚回到公寓时,邹国栋正手捧一盏香茶,也在客厅望着窗外,欣赏着夜色。

    不过宁卫民开门一进来,邹国栋就把茶水放下,快步走了过来,盘问他和曲笑到底什么情况。

    “行啊你小子,真是不言不语心计多啊。国内的时候,看你假模三道,不近女色的样子,还真以为你立志要去少林寺呢。怎么一跑到日本,这么快就泡上妞儿了?快快从实招来,你和小曲是什么时候接上头儿的?你们俩进行到哪一步了?咱们公司模特大赛的冠军怎么就落你手里了?”

    “什么跟什么呀!就没这么八宗事儿!”

    宁卫民一边低头换鞋,一边义正严词的辟谣,显得光明磊落之至。

    “我说邹总,在我心里,你可向来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正经人啊。能让你心里惦记的,肯定全是公司的发展大计。你说你,怎么一到了日本也变得庸俗起来了?简直都跟日本的欧巴桑没区别了。你跟我打听这样的花边新闻,就不觉得有损名誉,有失身份吗?不信谣,不传谣,实事求是,远离低级趣味。连这么简单的事儿怎么也做不到了呢?”

    也可能邹国栋来东京待了几天,确实受到了资本主义灯红酒绿的熏染。

    还有可能是身处时装行业的原因,在国内就受到了改革开放后一些开放思潮的影响。

    反正在公司大多数眼中不苟言笑,如黑脸包公一样的邹国栋,这会儿因为酒精的效力,难得显露出开化的一面,说上了时髦话。

    “我真是不明白了,不就谈恋爱吗?有什么可瞒着的?我又不是封建脑瓜,能理解啊。哎!除非你小子压根儿就没打算对人家负责,就想玩玩儿。你……你不是吧?”

    “朋友,真的只是朋友。”

    宁卫民回答斩钉截铁,换上了拖鞋的他,再不理会邹国栋,故作出大义凛然的姿态步入客厅。

    只可惜这仍然没用,邹国栋这样认死理儿的人,八卦之魂一旦泛滥,可没那么好打发。

    而且这家伙还挺贼性的呢。

    不但尾随在后,步步紧追,来了个山西人要账——定后跟。

    就连宁卫民偷拿在手里,想要找个地方好好收起来的东西,也没逃过他的眼睛。

    “什么朋友啊,我的眼睛又不瞎。你手里拿的什么呀?哎哟,像是条围巾啊!小曲送的吧?你还敢说你们俩没事儿?切!其实在饭桌上我就看出来了,郎有情,女有意。这顿饭啊,唯一多余的就是我。”

    “你也知道你多余啊?就多余请你吃这顿饭,好心没好报,全是胡编乱造。”

    宁卫民被缠磨得紧了,已经有点不耐烦了,片儿汤话难免开甩。

    可邹国栋却偏偏正在兴头上,他非但没听出宁卫民的不乐意来,还滔滔不绝的唠叨上了。

    “谁胡编乱造了?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担心什么。你们一个男未娶,一个女未嫁,恋爱完全可以公开化嘛。大大方方交往不好吗?你要担心你们的事儿会在公司造成什么不好影响,那可没必要。人之常情,我都非常理解。何况小曲的优秀也是明摆着的,人家是用成绩说话的。即便你关照一二,在她身上多投入点公司资源,也无可厚非。谁能说三道四?”

    “说真的,我倒觉得你小子挺有眼光的。论容貌、论身材、论气质,人家小曲都是首屈一指的,没的挑啊。更难得的是小曲这女孩子品性也好。她跟大多数的模特还真不大一样,烟酒不沾,既不凑热闹,也不好虚荣。从不附庸谁,更不去钻营。哪怕拿了首届模特大赛的冠军也没变娇气,长脾气。怎么看,都是一个难得好姑娘。不怕你不爱听,公司上下惦记她的人多了去了,听说还有大官儿的儿子想追他。可她无一例外,全没看上,最后还是让你得了手。你说你,福气大不大……”

    邹国栋发自肺腑的夸赞曲笑,让自诩慧眼识珠的宁卫民听得无比欣慰,就像他自己受到了夸奖一样。

    可哪怕如此,他也仍保持着铁嘴钢牙。

    “打住,打住!小曲当然优秀,她什么样我再清楚不过了,她就是我发掘的。可即便如此,你也不能凭空就把我们捏咕成一对儿啊。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有逾礼的举止了?我是男的没关系,人家小曲可是姑娘家。明明就是正常的交际关系,你干嘛非往庸俗上扯……”

    邹国栋不敢置信的看着宁卫民。

    怎么也没想到话都说这份上了,这小子仍予以否认,而且还这么强词夺理,振振有词。

    “啊!这都有实证了,你……你还不承认?”

    “我承认什么啊我?你所谓的实证,不就一条围巾嘛。这可是日本东京,是过西方圣诞节的。入乡随俗,圣诞礼物,怎么了?人家小曲就怕你这种人胡琢磨,瞎编排,才单独的时候把东西给我的。事实证明,很有必要。”

    宁卫民继续的狡辩,已经不是可恼了,而是可恨。

    邹国栋被他这颠倒黑白,倒打一耙的本事简直要气晕过去了,恨不得咬这小子一口。

    “嘿,你可真是死鸭子嘴硬啊。非抓着你现行才认账是不是?”

    “哼哼,吃柳条拉筐,你就编吧。入错行了老兄,你该去电视台写剧本去……”

    “好好好……”邹国栋这叫一个咬牙切齿啊,他还非要叫这个真儿了。

    索性一拍大腿,把所有掌握的证据一股脑抛出,兜了个底儿掉。

    “你不是狡辩吗?那我就问你,你对人家小曲没意思,干嘛这么刻意关照她啊?还非得拉上我垫背。要是一般关系,你犯得着这样?”

    “我再问你,你们俩之间要没点儿事儿,人家小曲会大老远从京都过来看你?听话茬这都不是一回两回了。小曲还花钱给你买那么多好吃好喝?人家有钱没处花啦。”

    “我还要问你,如果你们不是一对儿,那弄什么情侣表?我刚才吃饭的时候,差点没被你们俩手腕子上的两块表给晃瞎了。都是卡地亚呀!还都倍儿新!这没错吧?可别告诉我这是巧合!”

    “折合成人民币,这么一块表得好几万呢!小曲的劳务费再多,凭她自己想买这么贵的表,也得干上半年啊!凭她的性子,能舍得这么大手大脚的花钱?不是你这家伙给买的,还能有谁?你还有脸跟我说你们没事儿?”

    好家伙啊,邹国栋一下子来了个华丽转身,当场变成了毛利小五郎啊!

    就这证据,这分析,全都一套套的。

    虽说就没一条靠谱的实际证据,可偏偏还就让人不好分辨,无从解释。

    一时间,就连宁卫民这能言善辩的主儿,也不禁支吾起来。

    有点不知该怎么才能把事儿说清楚了。

    真是天地良心啊!

    他们手上戴的卡地亚,那可不就是纯粹的巧合嘛!

    曲笑的是石凯丽给买的,宁卫民的是松本庆子送的。

    这完全就是两码事儿啊!

    可问题是,这能说吗?

    邹国栋又能信吗?

    于是磕巴了老半天,宁卫民也只能是避实就虚,试图转移话题。

    “你呀,就是疑人盗斧。反正是认准了我们俩有事儿了,所以看什么都不正常。我也懒得跟你掰扯了,白费吐沫,你也不信。我就跟你说一句,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跟着他走到房屋角落,道貌岸然地做出商业精英的样子。

    一伸手,把客厅里的一个拉杆箱推了过来。

    “我说邹总,咱能不能合计点正事儿啊?你看,这次展会参加的太急了,我临时弄的宣传资料太简单了。就配了点产品照片和基本数据。这种东西给客户看,其实很伤易拉得品牌形象的。市场反应多么好,你也看见了。后续我们肯定应该加大广告方面的宣传投入,积极参加展会,这对吧?那这拉杆旅行箱,是不是有必要拍个正式点的商业广告?哪怕是平面的呢。哎,我个人倾向于在东京找广告公司制作啊,这儿的水平比国内可高多了。整个亚洲的时尚中心啊,不是开玩笑的。就是费用上……”

    应该说,宁卫民要谈的事儿确实是正经事。

    以目前的大好局势来看,为拉杆旅行箱的宣传拍摄广告,那是相当有必要。

    可问题是联系起刚才的对话,让邹国栋只觉得他虚伪,识破了他这是在行连消带打的奸计。

    那人家怎么会愿意上这个套儿,让他得逞啊?

    又怎么可能有心思继续跟他深聊啊?

    实际上,邹国栋只感索然无味,连一句话都懒得跟宁卫民谈了。

    于是摆摆手,干脆扭身回房睡觉,直接就把这小子给晾了。

    而且哪怕就这几步路,还忍不住要发发牢骚敲打他呢。

    “聊什么聊!你呀,一点实诚劲儿没有。我算看明白了,甭想从你嘴里掏出一句实话来。你不愿意非吐沫,我还不愿意搭理你了。咱明儿见吧。”

    拉开房门的时候,邹国栋停下脚步,又忍不住给了宁卫民两句挤兑。

    “其实广告的事儿啊,你拿主意就行了。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办。明说吧,你不就是打算关照小曲吗?没问题呀。劳务费也无所谓,二百万円你要嫌少,就给三百万。反正无论多少我这儿签字都过。这你放心了吧?对了,我回去后,宋总要问起来啊,我就说你跟小曲肯定没事儿,完全就是革命友谊。这总行了吧?真是的!”

    跟着推门就进去了。

    结果没一秒钟呢,他的身子居然又退了回来。

    似乎犹不甘心,还扭着脖子又撂下了几句狠的。

    “还有,我可告诉你啊。你要是真喜欢小曲呀,就好好替她想想未来的发展。模特这行顶多就是个青春饭,不是长久之计,小曲的黄金职业年龄也就眼前这几年。而且这个圈子越来越乱了,时间长了,说不定小曲就被人给带坏了。你后悔都来不及。你要是果然对人家没意思呢,那你也尽快跟人家说清楚了。反正小曲对你明显有意。像这种事儿,就怕含含湖湖。拖得越久,误会越深,越能伤人。你小子别坑了这么好的姑娘。那样的话,我瞧不起你!”

    直至这番话说完,情绪畅快了一些,邹国栋才终于进屋了。

    随着“咣当”一声闷响,只留下宁卫民独自闷坐在客厅里发愣。

    还别说,邹国栋充满鄙视的话确实不无道理,带给了宁卫民很大的精神触动。

    虽然他表面上没说什么,可揣摩着手里的围巾,心里却忍不住重新回忆起自己和曲笑交往的过程和细节。

    细细思量起自己的行为举止,到底有没有过分的地方,是不是曾经撩拨过小姑娘的心思,以至于让人误会。

    甚至真的认真思考起,和曲笑到底应该保持在什么程度比较合适,还有模特生涯对曲笑未来会造成的全面影响。

    说实话,今天分手的时候,曲笑的表现真让他出乎意料。

    那到围巾入手的一刻,他忽然间发现,曲笑已经不是过去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了。

    看到她害羞逃离的慌乱样子,居然莫名觉得有些心动。

    可以说,这时的曲笑,让他清楚的感受到了男女情欲的需求,以及一段罗曼史即将开展,尽在掌握的契机。

    可问题是……自己这样的一个人,本是打算游戏人间的。

    是真没有想过要像常人一样的结婚,娶妻生子啊。

    曲笑越是这么优秀,越是这么单纯质朴,他就越不忍心祸害这么好的姑娘。

    毕竟他们心理年龄差距太大了,对待生活、事业、家庭、社会的认知也不一样。

    真要图一时欢愉,就把她拴在自己这棵歪脖儿树上。

    可有点下不去手啊,会心生罪恶感滴!

    而且维护这样的感情,需要耗费的心力和精力太大了,本来就是两种人嘛。

    更何况,他早已经先一步对松本庆子动心了。

    像她那样言行举止得体,思想成熟,非常懂得男人需要什么,永远以优雅和温存示人的女人。

    才是让他一见钟情,发自内心喜欢的类型。

    他和庆子相处的时候,真的毫无压力,感到特别省心和放松。

    与他和年轻的姑娘打交道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那种感觉才是他需要的。

    所以有件事邹国栋还真弄错了。

    刚才他之所以会提起广告的事儿,虽然有徇私之意,

    可初衷还真不是为了曲笑,他本来是想跟邹国栋好好聊聊松本庆子的。

    那是区区几百万円的事儿吗?

    一个日本的一线女星,起码也得几千万円才够啊!

    真是的,这不成了猴吃麻花——满拧了嘛!

    邹国栋这家伙也太没耐性了,怎么就不能容我把话说完呢?

    …………

    就在宁卫民一脑门子官司,独自烦恼的时候。

    差不多也是这个钟点,搭乘地铁回到北千住酒店的曲笑,也走进了属于她自己的客房。

    虽然时间已经十点了,但曲笑却迟迟没有去更衣沐浴。

    她脱下鞋子之后,没有往屋里走,只是靠着客房大门上,盯着窗户外远处的霓虹灯,久久出神。

    此时此刻,她的思绪居然还停留在地铁口时,她和宁卫民分别的一刻。

    一想到自己今天居然做出了那样大胆的举动,她就觉得自己脸红、心跳、发热、颤抖……难以自控。

    但与此同时,又有一种庆幸。

    她庆幸自己终于主动向前跨进了一步。

    总算在重要的时候鼓起了勇气,用那条亲手编织的围巾向宁卫民宣告了自己的情感。

    否则的话,他们之间也许永远都是镜花水月……

第九百二十四章 终得电话

    尽管不像最近忙得四脚朝天的宁卫民,心神疲惫的同时又身处情感旋涡,不得不面对左右为难的情感考验。

    但说实话,松本庆子这段时间的状态也算不得好。

    忙是一方面,累是一方面。

    关键是长时间没能找到机会和宁卫民再次见面,松本庆子同样在经受着情感的折磨和煎熬。

    要知道,心理学有一种蔡格尼克效应,是指人们天生有一种办事有始有终的驱动力。

    这种原理指出,人们之所以会忘记已完成的工作,是因为想要完成的动机已经充分得到满足。

    如果工作尚未完成,这同一动机便会使人对此留下深刻印象。

    还有,这种原理如果带入到男女爱情关系里,道理一样是相通的。

    比方说,如果一方想让另一方满脑子都是自己,那就必须给对方创造一个未完成的记忆点。

    就像两个人聊天正嗨的时候,你主动撤退,跟对方约好了明天继续聊。

    这样的话,分开后,另一方就会不断脑补你,不断脑补明天的聊天情景,聊天内容。

    这就是活学活用,在泡妞中利用了人对未完成的事务会念念不忘的蔡格尼克效应。

    说起来,自从上次海边看完落日后,宁卫民就几乎从松本庆子的生活里消失了。

    而且近似于杳无音信。

    虽然他是无意造成的,但带给了松本庆子这样的心理效应的结果,却是显而易见的。

    原本当时他们两个人在海边相处就进展顺利,气氛颇佳。

    而且通过游戏,他们十指相连,第一次完成肢体亲密接触,让两人的距离大幅贴近。

    接下来本应该是情感突飞猛进,进一步增加亲密接触的大好时机。

    可就因为寻呼机的声音终止了一切,这种理所应当甜蜜满足和节奏被全盘打乱了。

    松本庆子回复电话后因为关切母亲,不得不提前结束约会。

    这虽然是人之常情,但因客观条件所限,此后两人在短期内却再难以找到见面独处的机会。

    这怎么能不让松本庆子意犹未尽、日思夜想、深感遗憾?

    尤其蔡格尼克效应又是对有责任心的人效果最为强烈的。

    像松本庆子这种个性鲜明,能为了一个长期的目标,去学习去钻研,常年打磨演技的女明星。

    从某种角度出发,她这种在事业的追求与坚持,其实也可以算是一种偏执。

    超过常人的责任感完全是写在基因里的,自然受这到的影响也比常人巨大。

    甚至可以说,这种心理学效应,就是她们这类人爱情上的死穴。

    如不动情则罢,一旦动心爱上谁,就再难以自拔,或许终身都难以缓过劲来。

    事实上,尽管相隔了几天,宁卫民也曾与松本庆子通过电话,而且说了至少半小时。

    可这还是不能与真正的面对面接触相比,根本就解决不了松本庆子的情感饥渴。

    偏偏之后因为两个人都有重要的事儿在忙,他们的交往还需要保密的原因,两个人时间就怎么都凑不到一起去了。

    差不多得有一周的时间,松本庆子就能只通过宁卫民在惠文堂书店的留言,了解一下他的大致情况,这怎么能不令人心急?

    原本松本庆子能够强行忍耐,是认为好事多磨,觉得宁卫民即便再忙,也不会太长时间的。

    他总会想办法抽出时间,在方便的时候联系自己。

    但偏偏事与愿违,宁卫民不仅没有再主动联络她,反而还彻底失去了踪迹和消息。

    就连她打电话询问书店,店里的人也说好几天没见到过宁卫民,并没有什么新的留言信息。

    于是相思的落寞,求而不得的滋味,就开始令她越来越痛苦。

    反过来,松本庆子自己,可是对宁卫民翘首以盼,做好了充足的见面准备。

    为了今后能多一些相处的时间,为了能让宁卫民在东京生活得更轻松一些。

    松本庆子主动充当保人,不惜搭上人情,联系了替自己发行唱片专辑的唱片公司社长。

    替宁卫民在唱片公司谋求到了一份无需面试,旱涝保收的工作。

    主要工作内容就是管理资料和整理曲库,跟图书馆管理员的性质差不多,安逸得很。

    连喝咖啡和吃饭、休息的时间包括在内,每天只需要工作六小时,但薪水却有四十五万。

    所以说,虽然不是一份正式工作,也没有年假和夏冬两次奖金。

    但以宁卫民一个外国人的身份而言,能得到这份收入稳定的兼职,真的已经足以令大多数日本人艳羡了。

    毕竟这年头日本人刚毕业的大学生月薪也不过十几万円。

    大多数行业三十岁的资深社员月薪也才三十万左右。

    别忘了,皮尔卡顿公司的谷口主任,月薪也就差不多这个数儿而已。

    可人家是终身制的正式工啊,之前又苦熬了多少个年头啊?

    另外,因为深深体会到联络不便所带来的痛苦,松本庆子还专门派人去NTT用自己的身份又申请了一个号码,买了一个最高级的寻呼机准备送给宁卫民。

    甚至她百忙之中居然还跑到银座,耗费本就不多休息时间,仔细地逛了一些知名的国际大牌男装店,提前选定了一些服装品牌。

    准备过几天就要给宁卫民买一些像样的衣服,作为圣诞礼物。

    如此,她才能暂时缓解情绪的不安,让精神沉浸在一种奇妙的快感之中。

    既新鲜刺激,又温暖柔软,可以期待,又充满未知。

    可问题是,当这一切都准备就绪后,宁卫民依然无影无踪,仍未出现。

    这下子,松本庆子就真的耐不住了。

    惦念的火苗日夜长燃不灭,让她感受到了久未体验过的痛苦考验。

    就像她当初出演第一个重要角色的影片上映,她担心观众是否喜欢和影评家的反应的时候一样,辗转到凌晨也难以入睡。

    甚至都有点胡思乱想,担心起宁卫民的安全来。

    毕竟对宁卫民来说,日本是异国他乡,是其并不适应的资本主义国家。

    而且在东京,宁卫民身边没有家人,缺少朋友。

    那么在松本庆子的心里,就认为有可能宁卫民会遇到什么难以化解的麻烦。

    所以哪怕懂得好事多磨的道理,已经到了对大部分事情可以沉稳应对的年龄。

    松本庆子也没法抵消情感焦虑,变得精神恍惚起来。

    在此其间,松本庆子还受邀参加了NHK电视台的和松竹映画“忘年会”性质的年末晚宴。

    尽管都是嘉宾如潮,名流如云的盛会,是为自己争取事业翻红的好机会。

    但她还是觉得索然无味,打不起精神来。

    而且越是这种热闹浮华的场合,就让她越是厌烦,越是想念自己想见的那个人。

    在她的眼里,这些来宾无非也就是三类人——想上漂亮女人的人,想傍上权贵之人的人,还有想捞足金钱的人。

    一切都是虚伪无聊的功利游戏,宴会桌上的每一个人,全是拉帮结派、溜须拍马、投机钻营之徒……

    因此她只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疲惫,还有说不出的厌恶。

    她无奈的疲于应付,强颜欢笑,但心里的思绪却全然抛到了九霄云外,实则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致。

    以致于在松本映画的晚宴上居然出现了极为失礼的一幕。

    敢情当时当着媒体记者的面,松竹映画的迫本社长和深作导演正介绍明年的重点项目——电影《火宅之人》的筹备工作。

    突然间,两个人话题一转,对松本庆子当众发出邀请,希望一直没给准确回复的她能答应参加这部电影的拍摄。

    此举虽然有点“舆论绑架”的意思,可也证明对松本庆子的重视,给了她足够的面子。

    偏偏松本庆子本人的回应可谓含糊其辞,相当敷衍。

    一点也不积极,根本就没在状态。

    这可是让迫本社长和导演深作欣二有点下不来台。

    于是第二天,这一幕,就成了娱乐版的新闻。

    有一些媒体由此猜测松本庆子与松竹映画的社长和导演不合,恐有出走松竹映画的可能。

    好在松本庆子的合约代理人冈本晃经验丰富,发动人脉想方设法四处灭火,很及时地进行了有效的公关,控制了舆论风向。

    才没让这件事愈演愈烈,成为失控的一场风波。

    事后,渡部满反复劝说松本庆子应该去给迫本社长道歉,并答应参演,才能弥补过失。

    然而始作俑者松本庆子,却已经没有精力去关心这件事了。

    她心思全搁在了宁卫民的身上,并因此变得六神无主,郁郁寡欢,甚至连排练都没法参加了。

    只好以身体不适为由跟NHK告了一天假,躲在家里调整状态。

    但也就是这个时候,宁卫民终于拨打了松本庆子的寻呼机,并且还守在电话旁,耐心等待着她的回复。

    等到半小时后,松本庆子终于发现了寻呼机里,两人之间惯用的数字暗语,“000860——hello”,“000106——等着你”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多日来她所积压的颓废、煎熬、折磨和疑虑,几乎就在一瞬间就消失了。

    特别是当她真正回拨电话,听到话筒里传来宁卫民声音的一刻。

    更像是畅饮了幸福泉水一样,瞬间就回复了兴奋、积极和乐观,绝没有丝毫的怨恨和委屈。

    “……很久没有联系你,真是不好意思。不是借口,真的实在太忙了。你……没有生气吧?”

    “我怎么会生气呢?工作忙,只能说明你是被社会需要的人。”

    “啊?你是这样想啊?”

    “是的,男人有事业心是好事。不过,话说回来,你最近这么忙,会不会太辛苦了?你最近一直都没去书店。是专心为房产交易奔忙吗?我最近看电视新闻也发现,东京的房产果然一片火了。你的判断还真准啊,可真不简单呢。”

    “庆子,你是在挖苦我吗?”

    “才不敢呢。我是衷心替你感到高兴。你这么努力,有才干,老板一定能看在眼里。”

    “要是这样,我就安心了。不过庆子,我得跟你解释一下,卖房子的事儿,对我只是兼职。我现在已经决定不再做了……”

    “太好了,我还想着要怎么跟你说呢。我刚巧,为你联系了一份不错的工作……”

    “啊?你……什么?”

    “我帮你联系了一份工作啊。要不要去看一看?”

    “你……是在开玩笑吗?”

    “当然不是,我说真的呀。”

    “这个嘛⋯⋯”

    “别担心,工作很简单的,是在唱片公司负责管理资料。以你的日语水平绝对能胜任的。而且也很轻松,每天上班时间只有六小时。薪水四十五万円,其实还可以的。你外国人的身份也没关系,我和社长已经打好招呼了。你要是愿意的话,随时可以上班。那今后我们见面就容易多了……”

    宁卫民确实吃了一惊,刚才的对话,本就已经让他由衷的惊讶松本庆子的体贴了。

    更没想到的是,松本庆子居然会帮自己联系工作。

    他毕竟不是真正想吃软饭的小白脸儿,对这样的事儿压根也没有心理负担。

    只是深感好意,无比承情。

    但这也更让他为难了,可怎么说呢?

    “你……是怎么想的?是不愿意去吗?”

    电话里,因为久久没能得到回应,松本庆子叹了口气。

    “不会啦。”

    宁卫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硬着头皮说,“非常不好意思,工作是真不错,太感谢你了。但可惜,我只能辜负你的好意。你应该知道的,我其实……”

    可没想到话没说完,误会还加剧了,松本庆子居然反过来向宁卫民道歉。

    “不,你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倒是我需要道歉呢。是我不好,没考虑到你的感受。实在对不起。如果感到不满意,实在不想去的话,这件事就当我没提过吧……”

    这样真挚的自责,让宁卫民真没法藏着掖着了,赶紧以最直白的方式来澄清事实。

    “不!不!庆子,我是想告诉你,我出国是带着任务的。我受聘于皮尔卡顿华夏公司,是专程来东京筹办餐厅的。其实这几天,我会如此的忙碌,一点也抽不出时间。是因为我的上级也来东京了。最近我每天都和他在一起讨论工作,还要替他安排行程,同时负责他的衣食住行。而且明年我筹备的餐厅就会开业了,我会作为餐厅的负责人,把餐厅的经营带上正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可能接受别的工作呢?我说的这些,你能明白吗?”

    “呀?竟然是这样的吗?你是来东京开餐厅的吗?没开玩笑?”

    无需看到松本庆子的脸,宁卫民就能知道她此时肯定已经睁大了眼睛。

    本着说好话不要钱的原则,他开始舌灿莲花。

    “我才不是在开玩笑呢!要不是有这样的责任在身,我怎么会辜负你的好意呢?哪怕辞职也再所不惜。你介绍的工作多么棒啊。薪水高,时间还短。只可惜,出国前,我答应过公司,一定要把餐厅办好的。说实话,要不是公司送我出国,我也不会认识你。冲这个,我也不能对不起公司的栽培和期望啊。所以还希望你能理解,你说呢?”

    “不要紧的,真的没关系,听你这么说,我其实很高兴。只是……这该不会是因为顾忌我的颜面,才故意这样说的吧?会不会心里其实在想……真是个会添麻烦的女人?”

    “哪里的话,我是真心感动。从小到大,都是我求人。从没有人像你这样替我着想过。你为我所做的事,就像舒曼的《梦幻曲》⋯⋯”

    “哦……你太夸张了,我会脸红的……”

    松本庆子的声音很轻,就像普通恋爱中的女人一样,宁卫民则因此松了一口气。

    “……对了,还能求你件事儿吗?工作需要,我想找一期节目的录影带。你在富士电视台有熟人没有?”

    “咦?富士电视台。是什么节目呢?我想应该可以的。”

    “什么节目我忘了,就上月刚播过不久的,我记得是周五晚上九点半的综艺节目,半个小时左右,专门介绍一家叫萨莉亚的餐厅是怎么经营的。”

    “你急用吗?查找需要时间……”

    “嗯,是急用。如果可以,最好能赶在圣诞节前。我领导是12月24日的飞机回国。赶得及的话,我希望他能带这盘录影带回国……”

    “那我来安排吧。不要担心。”

    “可以吗?太感谢了!”

    “不要再客气了,微不足道的小事。只要能帮上你就好。”

第九百二十五章 爱情心理学

    松本庆子说不出是什么缘由。

    尽管只是和宁卫民通了一通电话,但通话之后,她的感觉完全不同了。

    这通电话的神奇之处,就在于似乎能满足她所有的精神渴求。

    比如母性的体现、比如被人认可,为人需要的快乐,还有即将和朝思暮想的人得以见面的快慰……

    当然,还有对宁卫民的好奇心。

    意外得知的情况,让松本庆子情不自禁感到他越来越神秘……

    但是,如果要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解释,其实这倒是件很容易的事儿。

    首先,松本庆子的情绪反应就印证了心理学中的富兰克林效应。

    这种心理学效应,是指相比那些被你帮助过的人,那些曾经帮助过你的人,会更愿意再帮你一次。

    换句大白话说,就是让别人喜欢你的最好方法不是去帮助他们,而是尽量让他们来帮助你。

    如果想得到别人的好感,主动开口是没坏处的。

    最好尽量的麻烦对方,增加对方的付出成本。

    因为只有对方为你付出的越多,才越会珍视你。

    像电视剧里开始互相厌恶的男女,最后因为互相帮助,转而相恋的心理学根据就在这儿。

    有些人脸皮薄,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反倒对喜欢的人默默付出,这其实是整反了。

    结果往往只会让自己更喜欢对方,感动了自己,而不是让对方更喜欢你。

    像松本庆子就是这样的方向例子,她是付出型人格。

    越是喜欢某人,就越是喜欢替对方考虑和付出。

    尽管宁卫民没有开过口,可她仍然能够设身处地的为其考虑,主动想把一切好的东西都给他。

    结果越是付出,就越是迷恋。

    想当初对于导演深作欣二,她也是这样的。

    由于爱上了不该爱上的人,最终的结果就是把自己搞得筋疲力尽,受伤不轻。

    至于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例子更是多不胜数。

    为什么秘书、助理经常爱上自己的上司,为什么护士容易爱上医生,为什么空乘总会迷恋飞行员,为什么女演员总会爱上导演。

    这些职场中比较常见的现象,除了功利因素之外,很大心理因素也是源于此。

    要知道,因为工作隶属关系的原因,随着相处的时间长了,服从命令的时候多了。

    哪怕最初没有感觉,但总有一天,会产生我是不是喜欢他的迷惑。

    而这种迷恋的错觉也会越来越严重。

    甚至严重到,有的人哪怕明知对方有家室,有人也甘心做小三的地步。

    可悲的是,深陷其中的却完全不自知,他们对别人的爱慕其实只是一种心理疾病。

    其次,心理学里还有一种叫做“随机性奖励”的心理效应。

    著名的心理学家斯金纳曾经用“斯金纳箱”做过这样一个实验。

    斯金纳将实验者小白鼠放在一个有按钮的箱子里。

    只要小白鼠按了按钮,箱子的上方就会掉落食物。

    经过长期往复,小白鼠便学会了这一操作——按按钮。

    随后,斯金纳将小白鼠转移到另一个箱子。

    这个箱子是当按动按钮的时候,箱子上方随机性的掉落食物。

    原来按一下就会掉落食物,现在需要按多次才可能会掉落一个食物。

    因此小白鼠学会了疯狂按按钮。

    试验的结果说明,没有固定规律,也无法预测奖励出现时间,充满“不确定性”的奖励模式,就会强化人的行为。

    对于这种无法预测的奖励,人们会为了获得奖励而对此深陷其中,疯狂尝试。

    就比如买盲盒、抓娃娃机、幸运锦鲤等等,许多人都会因此成瘾。

    可以说,几乎所有的博彩性游戏都是现实生活中“随机性奖励”的例子。

    而在宁卫民和松本庆子的交往过程里,其实也一直都在不断出现着这样的事儿。

    比如两个人第一次碰面的眼缘,比如雨天车站的邀请。

    还有上一次宁卫民所送的玉镯,他主动邀请松本庆子去台场海边看日出,无不如是。

    甚至就连相处时间不多,宁卫民没来的及把自己工作方面的情况介绍太多,也成了一种惊喜。

    至于这一次通话,尽管宁卫民一开始就拒绝了松本庆子的好意,哪怕松本庆子再看得开,也多少会因为挫折感而感到不快的。

    但随后宁卫民主动开口提出了另一要求,却有着峰回路转的奇效,一样符合这一定律。

    不但完全弥补了松本庆子的遗憾,甚至还让她更加兴奋。

    这像宁卫民自己曾经所说过的那样——“浪漫就是变幻不定,打破常规和无迹可寻的”。

    说实话,许多时候,年轻男女爱得死去活来,认准了对方是唯一。

    自己描述时总把这种爱情用“缘分”或“真爱”来概括。

    但如果科学的分析,不外乎是他们接触方式和相处的模式,意外的符合了这些有利于促进敢情的心理学效应而已。

    如果用“合拍”来描述,或许更恰当。

    总之,尽管没有套路,完全是无意中的巧合,但正因为这些心理学的效应在发挥良性作用。

    电话一结束,松本庆子就容光焕发,有了精神,好像被爱情滋润过一样。

    她完全把宁卫民的托付当成了最重要的事儿,马上就打电话给富士电视台,很正式的拜托一位相熟的制作人帮这个忙。

    在得到对方回应后,又打电话去事务所,要求下属马上去富士电视台的制作部,去为宁卫民寻找片源。

    因为时间要求比较紧,具体要求也不够清晰。

    其实这事儿弄得无论是事务所的人,还是和富士电视台那边都有点紧张。

    大家还以为是牵扯到了什么重要的大事,当天不惜加班加点,找到半夜才满足了松本庆子的心愿。

    于是一得到宁卫民需要的东西,松本庆子就赶紧联系到他,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地点。

    这一夜,松本庆子终于能够香甜入梦,睡得安稳了。

    第二天上午,更是早早就赶到说好的约会地点。

    见到宁卫民走进餐厅的门来,微笑着冲她打招呼的一刻,松本庆子竟然因为太过想念而激动的想要哭。

    她想和他开玩笑,开所有的玩笑,一起笑到日落,再一起笑到日出。

    笑畅快了、笑痛快了,顺势倒在他的怀里。

    把脸压在他的胸口,紧紧贴着,再被他紧紧抱住。

    最好整个身躯都被整整裹挟……

    她又想对他严肃,因为他还很年轻,需要进行雕琢,才能成器。

    他应该把自己珍贵的青春,宝贵的时间投入到更值得付出的行业里,才能取得辉煌的成就。

    而她愿意帮助他,辅助他,尽一切的可能助他成功……

    她又想和他——既不玩笑也不严肃,或者想怎样就怎样。

    可以崇拜,可以争吵,可以乖顺,可以不羁,可以宽容,可以管束,也可以被他批评,被他操纵……他们将漫游在无尽的宇宙里,没有边界。

    “真的搞到了吗?这么快?”

    忽地,宁卫民的一句询问,把松本庆子从漫无边际的思绪遨游中豁然拽回现实。

    “是的,拿到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慢条斯理的拿出电视台翻录的录影带,放在了桌子上。

    好在宁卫民的关注点全在录影带上,没有注意到她神游物外的尴尬。

    “真是太感谢了,没想到能这么及时,一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别客气,并不麻烦,很简单的事儿。”

    “虽然你这么说,可对我来说,要是没有你的帮助,想要办到就很困难了。我必须要好好谢谢你。”

    “真要谢的话,就尽量保重自己身体吧,你还年轻,不太懂得健康的重要。千万不要因为工作累坏呀。也不要有太多压力……顺其自然最好。”

    停顿一下,松本庆子甚至主动提出了经济方面的帮助。

    “如果有金钱方面的困难,也请一定对我说。金钱会让梦想打折的……我会支持你。”

    “好,我记住了。”

    听着这样的话,宁卫民绝不像大多数年轻气盛的毛头小子那样的炸毛儿。

    丝毫也没有被瞧不起的反感,反而为这种体贴的关心而温暖。

    甚至他随后也同样关心起松本庆子来。

    “你也是啊。劝我的话对你也适用的,我看你的脸色也不太好啊。最近很疲劳的样子,你也一定要注意保重身体,好吗?”

    松本庆子不由低下头,摸了摸泛红的脸颊。

    别有滋味在心头,一种得到回应的幸福把她泡在了蜜里,恋爱中的女人就是这么容易满足。

    “对了,这个给你。”

    但松本庆子也不敢沉浸其中太久,便故意切换话题,并拿出了给宁卫民买的寻呼机。

    说实话,最初还有点担心。

    她本以为这容易产生误会,恐怕还得大费周章才能让宁卫民接受。

    但就在她考虑怎么去解释,自己并没有想监控之意的时候。

    宁卫民居然坦然表示接受。

    简直比上次接受手表的时候还容易,而且极其懂得她的心意。

    “谢谢,我正需要这么东西。只是一直头疼申请手续问题,还没有抽出时间去买。现在好了,没想到你替我都想到了。那今后我们联系就方便多了。这个圣诞礼物我喜欢,太有用处了”

    这样的夸奖,让松本庆子也不由发自内心的开心起来。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那真的太好了。”

    只是宁卫民随后又说,“只是我还没来得及为你准备礼物,受之有愧啊!不好意思的问一句,庆子小姐,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珠宝首饰,还是服装,鞋子?尽可开口,我买给你。”

    松本庆子下意识的谢绝。

    “不不,不需要的。”

    “这怎么行?礼物应该是相互的呀。你不说,那我就只好自己考量了。”

    宁卫民微笑,但这种执拗的沉稳劲儿一点也不容拒绝。

    松本庆子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管是不是出于男性的自尊,反正他还是不愿平白受惠。

    为此,她既欣赏又有点无奈,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但还好很快就有了急智,她便又开口。

    “你是真心想送我一份,让我真正喜欢的礼物吗?”

    “是呀,我很有诚意的,就是这么想的。”

    “那好,那我能不能好好考虑一下,再提出我的要求?”

    “当然,只是……圣诞节可没几天了,你提出愿望,我不会知道是否还有足够的时间来……”宁卫民显得有些迟疑。

    “没关系,别担心,其实我们不用拘泥于时间问题。礼物就是礼物,我不介意什么时候得到,只要符合心意,我就会很开心的。”

    松本庆子一脸欣慰,温暖的笑了。

    “那就好,你慢慢想,不急。”

    满心都是公事的宁卫民自然不急,他也笑了。

    暗自庆幸险过一关,弄拙成巧。

    他们虽然隔着一张桌子,但目光交织,俨然亲密无间了。

    午饭时,他们聊天的话题越来越多,从文学聊到表演,从东京聊到京城,从生活聊到理想。

    不管聊什么,都充满了新奇感。

    即使是那些已经和别人聊过的,过去让他们认为无聊的话题。

    但时间还是很快的流逝,下午还有工作的宁卫民,这个时候不得不告辞了。

    “我还有别的事儿,你自己开车回去注意安全……”

    然而松本庆子也没他想象中那么好安抚,女人有着自己在意的东西,有女人专有的盘算和心计。

    眼下,她就开始发挥女人的智慧,尝试着试探彼此之间的距离。

    “我能……知道是什么事儿吗?”

    在情感上经历过重大挫折的松本庆子,再爱上一个人,就变得非常需要安全感,足够的安全感。

    而对她来说,衡量两个人的亲密程度,未必是肉体有多亲密,关键还是彼此愿意透露多少个人隐私。

    宁卫民犹豫片刻,“我要去见我上司,他明天的飞机,今天我得同他准备带回去的行李。这盘录影带得让他带上。还得带他去秋叶原买点便宜电器。华夏的情况,你应该清楚的。我们国家出国的人,免不了的……”

    “那我开车送你们去吧,今天凑趣我开来了那辆皇冠……”松本庆子用商榷的口气问。

    “这……不太好吧?你会被人认出来的。难道你不担心记者吗?”

    “我只是开车送你们去秋叶原的电器街而已,何况你的上司也是华夏人,不是吗?不过……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说着,松本庆子垂下了头,一动不动,展示出了神色黯然的落寞样子。

    就好像她被抛弃了,又好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

    宁卫民哪儿受得了影后级别的演技?

    想了想,登时就改口了。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怕耽误你宝贵的时间,你愿意送我们的话,感谢还来不及呢。”

    “那太好了,我们就一起去吧。”

    松本庆子的声音发软,她控制不住的动了心,手也揽住了宁卫民的胳膊。

    准确的说,她是激动不已的。

    因为宁卫民如此直白的表达出来,愿意跟她多待一会,愿意让她去了解自己更多。

    “真的没问题吗?你的时间不会受干扰吗?我得提前告诉你,你的电影在国内很受欢迎的,我的上司应该也会认出你来……”

    “没事的。我不介意,放心好了。”

    松本庆子热切的回应。

    她唇角微微上扬,脸上浮现出的是幸福女人的独有微笑。

    “其实挺无聊的,真不知道你为什么想去?”

    “不无聊!”

    松本庆子凝视着宁卫民的眼睛,目光散发出明亮的、跳动着的灼热。

    须臾,她又言之切切地说,“和你在一起,从来都不无聊!”

    宁卫民终于意会了松本庆子的眼神,心里顿时也滋生起一种征服者的快感。

    但也是他予以回馈的眼神,让松本庆子耳根忽然发热,忍不住避开了他的目光,转过头去。

第九百二十六章 事业父亲

    这世上没有能什么比两情相悦更让人感觉良好的了。

    也没有什么比身处爱情滋润里的女人更美丽的。

    12月23日,自从和宁卫民见面过后,松本庆子就感到自己的灵魂又自由放飞了。

    近日来,一直绑缚精神,折磨身体的绳索被彻底挣断了,实实在在活着的感觉重新回来了。

    她的心脏又可以跳跃,血液又可以循环,手心又可以冒汗,身体又可以发烫了……

    尽管这天她也知道了宁卫民新年就要回国,最近几天恐怕难以再见面了,未免有点令人失望。

    但话说回来,红白歌会已经进入最后的彩排阶段,自己也正需要全身心的投入。

    何况新年总是要回家陪陪父母的。

    即便是渴望他们彼此能多些时间相处,可她自己也确实难以抽出时间。

    如果想想节后就能放松下来,一旦宁卫民再回到东京,他们就能拥有相当充裕的时间在一起。

    这也是一种不可言传的快乐,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她快乐着,甜蜜着,当12月24日这天起床之后,想起明天就是圣诞节了。

    她甚至对于前几天松竹映画年会上发生的事情,有了一个积极的,想要补救的想法。

    她要去当面去跟松竹映画的迫本社长道歉,打算再卖社长一个面子,接受《火宅之人》的拍摄邀请。

    就这样,松本庆子不但迅速化妆,打扮好了自己,而且带上了一瓶好酒——价值三十万円的余市威士忌作为礼物,就驱车前往同样位于大田区的大船制片厂见社长了。

    由于过去来这里一直是随意进出的,大船厂就像自己的家,松本庆子根本没有提前打招呼。

    毫无准备的迫本淳一却被她这种孩子气的突然袭击,搞得有点措手不及。

    原本他正在财务部,为了会社旗下演剧业严重账目赤字而大发雷霆,正跟财务部的负责人追究歌舞伎表演方面资金管理不善的责任。

    结果从秘书口中得知松本庆子已经到了制片厂,还希望马上就能见到他。

    亲手捧红了松本庆子,多少带有点父亲情结的迫本社长也只好偃旗息鼓,暂时放弃了对财务部负责人的训斥的追究,草草整理了一下仪表,就跑回自己的办公室待客了。

    “社长,打扰了。是这样,今天我是专程来向您道歉的。前几天的晚宴,我实在是表现欠妥。才让媒体们误会,产生了不好的舆论影响。这件事一定给您造成了相当的困扰吧?”

    等候在办公室的松本庆子倒是很有礼貌,一见到迫本淳一,马上从沙发上站起来,深鞠一躬。

    “别这么说,其实没有那么严重。何况当时我也有考虑不周的地方,事后想想,应该和你先沟通一下比较好。”

    迫本淳一非常和气的说,而且也微微鞠躬,还以一礼。

    只是和宽宥的语气恰恰相反,他的神情却表现得却略显紧张。

    之所以会是这副表里不一样子,主要是迫本淳一以为松本庆子这次来,有可能真的要辞演。

    无论是因为和深作欣二的矛盾太深无法合作,还是对年会上的借舆论施加压力心怀不满。

    只要松本庆子铁了心不干了,那么缺少这位大明星的参与,就会直接影响到影迷们对于电影《火宅之人》的期待,对票房起到负面效果。

    而对此,松本庆子看在眼里,也是心中雪亮。

    于是为了打消社长的疑虑,赶紧拿出礼物。

    “社长,我是真的感到抱歉了。您看,我还给您带来了圣诞礼物。”

    “哎哟,这么好的威士忌啊,而且还是带有烟熏纯味的。难得你记得我的口味,我可是喝不了三得利那种味道的威士忌。”

    日本本土的威士忌品牌向来是双峰对峙的格局,除了三得利就是日果。

    与三得利酿造的偏甜、偏淡的本土化威士忌不同。

    日果只做最地道的苏格兰风威士忌,出品带有浓厚的烟熏与泥煤风味。

    而松本庆子送来的余市威士忌就是日果的精品代表。

    果不其然,松本庆子投其所好的心思没有白费。

    见到这瓶好酒,迫本淳一表情顿时大大缓和。

    只不过担心仍然没有全部消除,索性把话挑明了。

    “庆子,送我这么贵的酒。你还是有什么事想要说的吧?是不是怕让我失望,才会带来这么高级的礼物?终究还是不打算和深作导演再度合作,出演《火宅之人》吗?”

    “社长怎么会这么想。如果是担心我辞演的问题,那请放心吧。冲着您的面子,我会答应参演的。”

    “啊?真的吗?庆子,你终于答应了?”

    这下,迫本淳一可是出乎预料,大喜过望,于是忙不迭的重申条件。

    “那可太好了!片酬方面尽管放心,我说话算话。可以比照男主角的最高片酬,五千万円。演完这部电影,你就打破全日本女演员的片酬记录了。无论高仓健,还是渥美清,现在也就是这个价位了。怎么样?这件事就定下来吧?我马上让人通知深作导演。”

    然而松本庆子却以一种玩味的笑,做出不好意思的姿态,暂时阻止了迫本社长。

    “您看,您又着急了。在真正定下来之前,我还有个小小的要求。”

    “哎哟,听你这么说,我可是又吓了一跳。很有点担心了。庆子,难道你又要提出什么令人为难的要求来推脱吗?”

    “社长,你不用战战兢兢的。那我直说好了,片酬什么的我其实并不在乎,就按照过去的标准也可以。但是,我不会再出演暴露镜头了……”

    “什么?你说什么?”

    如果说刚才自爆胆怯是迫本淳一以退为进的一种策略的话,那么现在他可是真被吓了一跳。

    因为《火宅之人》这部影片,是根据檀一雄的同名自传小说改编,描述一位中年作家的爱情生活。

    故事的重点是主人公自由奔放的爱情经历。

    剧中的男主角有妻子家庭,随后又遇到了两位令其倾心的女性,与之发生了种种纠葛。

    虽然影片的本质是描绘了人与人之间的争斗和矛盾,揭示出生活的沉重和无奈。

    但其中也不乏缠绵悱恻的场面。

    而这就是吸引观众掏钱买票的主要动因。

    说白了,这种文艺剧情片,卖点就是男女角色复杂的情感关系,还有男女主演香艳的激情场面。

    何况这原本就是松本庆子最为擅长的影片类型,她就是靠此类电影一举成名的。

    之所以迫本淳一和深作欣二都坚持让庆子参演,看重的就是她在这种类型片中的不二地位。

    可以说松本庆子在男性观众中早已形成了优秀的口碑,有着极强的票房号召力。

    只要是她出演此类电影,观众就必然买账,票房必然大卖啊。

    就如同渥美清的喜剧,高仓健的硬汉,已经成了日本电影界最赚钱的招牌了。

    可现在突然松本庆子说不拍激情戏了,那无疑会让影片对观众的吸引力大为降低的。

    迫本淳一作为松竹映画的社长,作为这部电影的制作人,他能不急吗?

    “庆子,这到底是为什么?怎么好好的你就突然介意起这种事儿来了……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你生出这样奇怪的想法?”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松本庆子镇定自若地反问。

    “社长,这种类型的影片明显已经不适合我了。现在的我脸上都已经有皱纹了。身材也开始走样了。就是愿意拍,又有谁愿意看呢?我该寻找别的角色方向了。何况我也不想破坏自己在影迷心目中的形象……”

    “胡说!”迫本淳一听她这么说,实在忍不住生起气来。

    “如果是别人的话,这么说,或许不无道理。可你的话,这就是应该统统扔到大海里去的废话。你可是日本当之无愧的第一美女,而且还是不会变老的魔女。好好看看你自己,现在正是一个女人容貌和身材最佳的黄金年龄。你不把最好的自己奉献给大银幕才是不可理喻的……”

    然而受到褒奖的松本庆子却没有喜悦之色,反而火上浇油。

    “社长真会骗人。要是那样的话,分给我的角色就不会是叶子了。应该是第一女主角——作家的妻子才对吧?”

    “果然还是因为这个!”

    迫本淳一难掩激动情绪,还以为这就是松本庆子不满的真相。

    “你还是在为角色不满吗?是为这个才怨恨深作导演,拒绝合作?那我可以告诉你,这件事与他无关。完全是我定下来的。是因为我觉得石田亚由美才是最适合作家妻子的演员,那贤妻良母的角色几乎就是她形象的复制,只要本色出言就好。也是因为有她加入,才能把你的角色衬托的更有魅力。”

    “还有件事你不知道,石田的片酬只有区区一千二百万円。连你的三分之一都不到呀。虽然她为了得到这个角色,主动做出了一些让步。但比较起来,还是足以说明松竹映画有多么的重视你。你始终是我们最重要的第一明星啊。整个会社旗下的女演员没有任何一个,可以和你的价值相比。你才是这部电影的票房担当,是这部影片大卖的保证。你可以不相信深作,但我的话你也要怀疑吗?”

    “庆子,我知道你是个有追求很努力的演员。总想着突破自我,扩宽戏路,让自己的演技获得更多的认可。可现在的观众口味已经很难把握了。越来越五彩缤纷的电视节目,也让电视台分流走了越来越多的影院观众。其实不但你近年来拍摄影片不卖座,就是公司拍摄出的口碑电影,票房也开始显著滑坡了。所以无论是你还是公司,我们都得先迎合观众的喜好,把大家吸引进电影院,才能说其他呀……”

    迫本社长说着说着动了感情,戴眼镜的胖脸稍稍往后一仰,不由长叹一口气。

    跟着更是不由摸出烟斗来点燃,以借此来平复情绪。

    其实这对他来说,也是很久藏在心里的苦楚和压力得以宣泄的一个机会。

    松本庆子沉默下来,对于力捧自己的社长这番直言相告,她也不是无动于衷的。

    于是斟酌了一下措辞,也把真心话告知迫本淳一了。

    “社长,不论我和深作导演的观感是好是恶,我对您可是一向心存感激的。虽然说当初把我从大映签到松竹映画会社的是老社长。可后来,要是没有您的耐心指点和不遗余力的栽培,我是不会大红大紫,成为真正的明星。可以说在松竹映画,您就像我事业上的父亲。您说的话我当然信,我要向您道歉,刚才是我任性了。”

    随着松本庆子款款低头施礼,迫本淳一不急目露喜色,他还以为松本庆子就此回心转意了。

    然而接下来松本庆子的话才真是让他心惊肉跳,意识到麻烦大了。

    “……可是,我的这个决定还是无法更改的。社长,我已经三十三岁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现在的我更多为自己未来的考虑,已经不止于事业了,还有情感的归属。您知道的,我的父亲,因为我出演的电影,一直对我不满,几乎要不认我了。家人尚且如此,何况爱人?是的,这一两年来我的事业是不顺利的,但至少我也开始在改变银幕的形象了。我的未来总不能永远靠出演一种模式的角色来维系。希望您能了解,这是我慎重做出的选择。当然,为了报答您多年的关照,我一定会出演这部电影,也愿意把片酬适度降低。只要您答应我这个条件。您可以接受吗?”

    听着松本庆子如此的讲述时,迫本淳一张大了嘴巴,已经忘记了吸烟斗。

    等到他才醒过神来的时候,发现烟斗已经灭了。

    他也顾不上抽烟了,把烟斗往桌案上一扔,只顾追问。

    “怎么?你在谈恋爱吗?有交往的男人了?”

    “嗯,我就不瞒您了,是这样的。”

    “对方年龄多大?是做什么的”

    “对方比我小几岁,是……开餐厅的。”

    原本不是很容易出口回答的问题,但现在松本庆子已经觉得没什么了。

    毕竟餐厅的负责人说起来,还是比房地产中介要体面多了。

    只是还没来得及为宁卫民“真正的事业”而高兴,出乎松本庆子的意料,迫本淳一就以坚定的态度反对起来。

    “你是认真的?不行!你必须得和这个开餐厅的年轻男人断绝往来。”

    “为什么?”松本庆子不解的问。“您是瞧不起他的职业吗?”

    迫本淳一断然说,“和职业无关。你只要是和年轻男人交往,就不会有什么好事。你应该找一个年岁大一点的,能给予你优厚的生活,或是事业帮助的成熟男人。”

    “这话就像人生导师的回答。”

    松本庆子尽管不满,可还是尽量委婉礼貌地拒绝。

    “谢谢您了,我会认真考虑的。不过目前,还希望您能体谅我的难处。”

    然而迫本淳一就像一个专职的父亲一样,带着焦虑,带着急躁。

    完全不讲究方式方法,不顾及松本庆子是否愿意听,只是固执己见,用教训的口吻说下去。

    “你给我听好了,庆子,年轻男人一无所有。可你不一样。有名气,有地位,也有钱。反过来年轻男人什么也没有,只身一人。这又是他的强项。因为他无所畏惧,可以肆意妄为。而你的损失是明摆着的。这种胜负从一开始就已明了……”

    “我们的关系没有那么功利,而且男女之间的感情也不是战争……”松本庆子真的听不下去了。

    “幼稚的想法。你还说自己不是孩子。你才谈过几次恋爱?你的时间都用来演戏了。你不会是因为出演了《道顿崛川》,还沉浸在那部戏的剧情里吧?那可是故事,是假的。你这么干会毁了你自己的。我问你,你的父亲知道你的恋爱对象是谁吗?我不相信他要是知道的话,会支持你的选择!”

    而这些句话彻底引爆了松本庆子的怒火。

    由于和父亲关系不睦正是源于对于事业的选择,迫本淳一的每一句都结结实实打入了松本庆子的心坎。

    “社长,您好像忘记了,当初我父亲反对我拍暴露戏时,您给我的建议。如今对自己有利就支持,对自己不利就反对。那样的话,不是很虚伪吗?”

    松本庆子低眉顺目的姿态实在难以维持了,眼珠向上一翻,盯视着迫本淳一的脸。

    “社长,我是很尊重您。可无论我的家庭,还是我的感情,那都是我的私事。您好像无权干涉。我更不希望在您的心里,我只能是个围绕在老男人身边,为其增光添彩的花瓶。难道说,您是希望我永远找不到自己的幸福。只配和深作导演那样的人交往吗?还是把我看做可以给人陪酒、做外室的艺伎了?这样的话太残忍了,真不该从您的口中说出来……”

    说到这里,松本庆子再也不能保持坚强和冷峻。

    女人的软弱随后而来,促使她眼圈儿一红,低下头去,捂着嘴啜泣着,从迫本的办公室快步离去了。

    就连句告辞的客套话也没有。

    而房间里的迫本淳一也被这些问责的话问得呆住了。

    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一些过分的话。

    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补救。

    下面是该亲自去追松本庆子回来呢,还是该过会儿打个电话道歉。

    想了想,最终还是先拨通电话打给了深作欣二。

    电话接通的时候,他皱着眉头说,“欣二,庆子的情况很麻烦啊。《火宅之人》的拍摄计划恐怕要有大调整了……”

第九百二十七章 机场送别

    成田机场乱乱哄哄的候机大厅里,人头浮动。

    这里挤满了各色各样的日本老头儿和老太太,尖叫流涕,献花拥抱。

    其热烈程度足以让东京天空的臭氧层破开一个大洞。

    这都是即将出发要去美国夏威夷的老年旅行团。

    每个团至少都有百人以上的规模,往往会包一整架波音737前往。

    如今的日本的工业生产虽然因为出口贸易的疲软仍旧在持续失血,遭遇重创。

    但因为本币升值的原因,对于进口产品的消费却在同步增加,出国留学和旅游的费用也变得便宜起来了。

    尤其是从政府部门和企业已经退休,享受着“厚生年金”的老人们。

    因为有钱又有时间,立刻就成了被旅行社盯上的优质客户群。

    于是这半年来,专为这些老年人打造的旅行项目就成了日本旅行社的主流业务。

    尤其是接近年底,这样的场面开始越来越多在日本各大国际机场上演。

    说白了,就如同三十年后,华夏内地也兴起“出国游”,闹得最热的时候差不多。

    那时候圣诞节前后,同样国内也有许多大爷大妈要奔赴港澳或者国外去旅游。

    让人看着眼晕吗?

    晕。

    让人感到闹心吗?

    闹。

    可偏偏对于宁卫民来说却又是痛并快乐着的。

    因为连他都没想到,这种情况下,竟然成了他推销拉杆旅行箱的好机会。

    这天本来他来机场就是单纯送邹国栋登机归国的。

    可结果当他们俩人手一个巨大个儿的拉杆旅行箱,一走进这些老人群里,立刻就成了最耀眼的明星。

    因为别看这些老头儿、老太太都老眼昏花,普遍得靠眼镜才看得见东西。

    但问题是他们对于旅途中应付沉重的行李,最有切肤之痛啊。

    年轻人谁也想象不到,这些老人带着他们的行李来到机场汇合,那具体过程中付出了多大的体力,多少金钱?

    所以老年团的这些成员,一看见俩年轻人,当着他们的面,就跟玩儿似的,每个人都拉着一个大号行李箱闲庭信步的往里走。

    那箱子底下就靠几个小轱辘“突突突”跟风火轮似的转。

    而且想转弯就转弯,想停就停,那叫一个如臂使指,那叫一个自在如意。

    他们能不惊讶吗?能不羡慕吗?

    说白了,这是等于是在闹饥火的人面前吃夹肉烧饼啊?

    而且夹得还是天福号的酱肘子。

    于是这帮老头儿、老太太完全不同于其他的旅客。

    侧目是侧目,好奇也好奇,可看宁卫民他们的情况就知道是赶飞机,也没人好意思来打扰,终归看看也就罢了。

    他们老人团可不吝那个,乌泱一下就全围上来了。

    就跟强盗碰见了出嫁的队伍似的,死活也不让他们俩走了。

    七嘴八舌一通打听啊,这个问哪儿买的,那个问多少钱。

    好家伙,越围人越多,很快就围了一个水泄不通,就连带队的导游来相劝也不管用了。

    宁卫民是先惊后喜,先怕后笑,他看看表,登记时间还有近一个小时呢,也不管邹国栋了。

    就跟这帮老头儿,老太太热情的聊上了,把自己这产品的功能性好一通吹啊。

    尽管现场条件不能让他当场销售,可毕竟东西是领先时代好东西,也让他收获颇丰。

    一是他发现这些老人在经济条件上都富裕得很。

    一对夫妻平均二十四万円每月的养老金保障,让他们有足够的经济能力和旅游需求,来购买这种拉杆旅行箱。

    二是他现场就拿到了许多老人留下的联系电话和地址。

    许多人都迫不及待的要求他,年后联系自己,直接送货上门。

    这就是等于是变相的订单啊。

    三是宁卫民还发现,甚至就连旅行社的导游也对这种旅行箱青睐有加。

    同样留下了地址,表示想要替公司同事买上几个。

    于是他受到启发,立刻意识到了一个最佳的销售方式近在眼前,就是和旅行社合作。

    这不但意味着他应该尽快去和日本的旅行社接洽谈判。

    更重要的还在于,他和国内旅行社的合作马上可以着手开始。

    要知道,本来京城各大旅行社就和宁卫民主导的坛宫、斋宫合作颇深,交情不错。

    这种小事儿,他只要给张士慧说一声,让他再跟各大旅行社打个招呼商量个分润比例,马上就能开展实施了。

    瞧瞧这事儿闹得吧,就连溜达一趟机场来,都能捡着这么厚实的皮夹子。

    起码预售出去了上百万円的货,还想出这么个绝妙的销售渠道。

    这样的运气谁有?

    总之,一阵忙前忙后,直至老人团到了登机的时间了,宁卫民才心满意足的消停下来。

    而这个时候,距离邹国栋办登机也就半个小时了。

    最后的这点时间,宁卫民才觉出自己好像又犯了唯利是图的毛病。

    明明是来送人的吧,可一看到买卖来了就搂不住了,似乎有点对不起邹国栋啊。

    有失礼节就不说了,而且还让人家陪着自己站了老半天,这叫办得什么事儿啊?

    于是赶紧邀请邹国栋去咖啡厅休息一下。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两天还真没白相处,邹国栋这个时候显示出了宽宏大量。

    不但没介意,不生气,反倒像老大哥一样,还主动替他操起心来。

    “咖啡厅就不去了,挺贵的。我这办完行李托运,说话就登机了,花那没必要的钱干嘛?给日本人增加GDP啊?还是能省则省吧,有这钱我宁可国内花去。咱们在这儿聊两句就算了。”

    “那好吧。分手在即,还有什么想交代我的就直说吧,别跟我客气。”

    “公事上就没有了,咱们已经交流得很充分了。回去的首要事情,除了等日本这边的汇款,不就是加大拉杆旅行箱的量产,尽量参加全球的展会嘛。该记下来的我都记了,合同我会交给宋总的。反正你很快不也要回去了吗?回头要有什么问题,咱们找时间见一面也来得及。倒是私事儿,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讲。”

    “那好,你说吧。是不是想让我买什么东西,过几天给你带回去?”

    “不是不是,难道你看我就这么市侩啊?说实话,我是从来不收人东西的。这次收了你这么贵重的表。我都于心难安了……”

    “好好,咱不提这个了……那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或许你觉得我有点多余,或许你听了会不高兴,但还是希望你能认真听我把话说完。因为下面这些话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作为一个年纪比你略长几岁的过来人,我很想从旁观角度提醒你一句,要慎重对待感情。”

    “我的感情?你是指……”

    “是的,我是指那个日本女明星。说真的,她人是漂亮。尤其是《蒲田进行曲》里她演的小夏,没有男人能不动心。可在我看来你仍然不该和她谈恋爱。”

    “为什么?”

    “因为电影是电影,现实是现实,不能混淆。实际的生活里,你给不了她幸福,你没有这个条件。”

    “我没有这个条件?”

    宁卫民不禁为之愕然,他直接的反应就是被邹国栋小瞧了。

    “就因为她是日本人?我是华夏人?就因为她是大明星,我是个公司职员?你觉得我是配不上她,还是养不起她?”

    “都不是。还记得吗?宋总也是跨国婚姻,对吗?我对这种事,从来没有成见。对你的经济能力,更是没有怀疑。我只是不看好你和她,你们的一切都差距太大了,在一起根本不现实。”

    “有什么不现实的?不管我们的差距有多大,这都不会影响我们的关系。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非常幸福,我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出来。”

    “你看到的只是一种假想。”

    邹国栋的表情是严肃的,这让宁卫民认为他的话有点玄妙。

    虽然工作中许多时候都与邹国栋的观点相悖,但完全能够信任他的人品。

    所以宁卫民此时也想冷静一下,好好听听邹国栋对爱情的理解。

    “你要知道,男人和女对于恋爱幸福的理解不同。”

    邹国栋一字一句斟酌着说,“女人的幸福在于恋爱后和男人的每一次接触,包括男人的关注,关爱和亲昵,也包括自己一点一滴的付出。比如买礼物,洗衣服,做饭,甚至一些更苦更累的粗苯劳作。她们可以打破传统观念从经济上给男人资助,也可以为了长久获得男人的爱不计名分。历史和现实中太多这样的例子了。但男人不一样,男人的幸福感更多的是集中在征服上面。尤其是一旦征服一个各方面条件都比较出色的女人,他的幸福感会非常大。其实这种幸福中更多的成分是自豪。”

    宁卫民没言语,但他的心里却是赞同的。

    此时,他眼前浮现的不仅有松本庆子送礼物给自己时喜悦的样子,也有曲笑上次买了一堆东西在公寓楼下见到自己时惊喜的表情。

    “所以说……”邹国栋注视着宁卫民,又继续说了下去,“女人恋爱中的幸福感源于潜意识里她要嫁给这个男人。可是当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幸福就要面对现实。短暂的接触性幸福感抵不过长久的生活现实。而对于男人来说,责任感比他获得的幸福感更重要。”

    最后一句,让宁卫民不禁哑然失笑,他忽然就没了好奇心,觉得不过寥寥。

    “你的话我听明白了,听着有种哲学的味道。但说白了,还是不以结婚为目的恋爱就是耍流氓呗?”

    而这带着调侃味儿回应一句,则差点让一本正经的邹国栋气了个倒仰。

    “你可真是……真是……”

    邹国栋运了半天的气,才恢复气度的平和。

    “你要非这么理解也可以。我就问你,如果你觉得你是爱上那个日本明星的话,你能娶她吗?”

    “我怎么不能娶她?”宁卫民心里是含糊的,可表面上他不愿意否认这一点。

    “别装傻,你肯定懂得我在说什么。她比你大多少岁?你三十岁的时候,她都多大了?你还会像今天这样对她吗?如果你们在一起,要不要结婚?要不要小孩?生了小孩,算是华夏人是日本人?你今后要永远住在日本吗?你就永远不会介意别人背后的闲话,看你的眼光?”

    可邹国栋也不是好糊弄的,他的眼光像锥子一样尖利。

    在这个关键的问题上,容不得宁卫民有一丁点儿的隐瞒。

    “好吧,我承认,我好色,我被她给迷住了。我就是馋她的身子,是个绝对的大流氓。可这又怎么了?男人本来不就该对自己喜欢的女人好色吗?没兴趣那才是不爱呢。娶不娶她我确实还没想过,可我对她有好感是错吗?那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我喜欢她怎么了?招谁惹谁了?到底碍着谁的事儿了?何况我就不能多一点时间,慢慢去想这些问题吗?”

    宁卫民说完,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

    可他的牢骚非但毫无用处,邹国栋反而进一步杵疼了他的心窝子。

    “你别犯浑。我问你,那你对曲笑呢?你对小曲难道也是这么想的?”

    眼瞅着宁卫民被问住了,邹国栋世故地摇摇头。

    “你小子也太贪心了。鱼与熊掌不能兼得,难道这道理你不懂吗?”

    宁卫民真想说一句,小孩子才做选择。

    可这种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脑残,要是因此被邹国栋打死一点不冤。

    别说爱情是自私的,没有几个女人会愿意与别人分享爱情。

    就是齐人之福也只是华而不实,只是看着挺享受而已

    人的时间和精力都是有限的,像他目前的状态,追求已经上档次了,有太多正经事期待去完成了。

    哪里还会像过去那样,只想着把金钱和时间放在养女人上。

    “要是你的话,你怎么选择?”

    宁卫民沉默了良久,忍不住反问邹国栋,但这句其实就是句废话。

    “熊掌和鱼你认为哪个最珍贵?物以稀为贵,我当然择其贵弃其盛。”

    果不其然,邹国栋以所有人都会说出的答案来回应。

    可问题是,得先分清哪个是鱼,哪个是熊掌才行啊。

    说了压根就跟没说一样。

    说实话,在内心困扰宁卫民的,其实正是一杆要称出情感份量的天秤。

    天秤的一端是松本庆子,另一端如今又有了曲笑。

    偏偏这杆天秤有时倾向松本庆子的一端,有时又倾向曲笑的那端,总是不得平稳下来。

    才会把他搞得心烦意乱,焦虑难安。

第九百二十八章 新年变故

    送走了邹国栋,宁卫民并没有感到有什么轻松感。

    因为他还在反复纠结于邹国栋在临行前,提醒他的那个关于鱼和熊掌的问题。

    本来只是一个取舍的问题,看似非常简单。

    但是代入他的现实生活却遇到了天大麻烦。

    孟子当年打这个比方的时候,显然只是考虑到通常情况下人们对于贵贱的取舍标准。

    但是若要把这个比喻硬套在宁卫民遇到的情感选择上,麻烦就出现了。

    因为他无法确定身边的两个女人哪一个是鱼,哪一个是熊掌。

    他只有先确定了谁是鱼,谁是熊掌,才有可能按照那个舍贱取贵的标准去做出选择。

    而且这件事没人可以帮得上忙,宁卫民只有继续自己寻找答案。

    如果以征服感带来的满足和个人的偏爱来衡量的话,那么问题很容易解决。

    显而易见,成熟美艳,鼎鼎大名的松本庆子比一张白纸的曲笑更为诱人,更让他迷恋。

    更易对他产生荷尔蒙的吸引和情欲冲动。

    甚至他们相处一直都很默契,许多事早已不言而明。

    他们的交往没有以非得走入婚姻殿堂为前提,这点谁都明白,这也让他感到放松。

    所以松本庆子是熊掌,曲笑是鱼。

    可是如果要抛开单纯的两性吸引,以理智去考虑实际问题,就麻烦了。

    因为宁卫民内心的深处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对松本庆子的好感中有较大冲动性。

    他也预计到年龄、国籍、各自的家庭和事业,还有生活习惯的不同,以及文化分歧,必然会对他们的关系的维系造成阻力。

    甚至还有许多客观存在的困难是眼下一时想象不到的。

    这样的两情相悦能维持多久实在不好说,要修成正果——难啊!

    而反过来对于曲笑,却不是这样的。

    八十年代的华夏,国内环境普遍很纯真。

    人们生活中留住的传统东西还很多,包括对待金钱和爱情。

    有更多的人在自己的生命与理想、事业之间划起等号。

    也有人为了追逐爱情不惜舍弃令人羡慕的工作和似锦前途。

    曲笑就是这样的人。

    这也就意味着,和这个从没谈过恋爱的姑娘交往,责任感就得放在首位了。

    一旦确定恋爱关系,那就是奔着结婚去的,否则各方各面都没法交代。

    不过话说回来,无论从才貌相配还是工作关系,又或是国内环境来考虑。

    如果他们在一起,显然会顺利为身边的人接受,几乎没有人会反对,肯定收获祝福。

    即便婚后的生活也会更合拍,需要面对的困难会少得多。

    更重要的是,他好像如今也不是完全没有感觉。

    地铁口的那一瞬间,曲笑对他含情脉脉的样子,让他忽然间意识到这丫头也是个能让他心动的大姑娘了。

    那么以最终的生活目标为出发点的话,曲笑又变成了熊掌,松本庆子又变成了鱼。

    可是最大的麻烦也就出现在了这里,他怎么来确定判断的标准呢?

    是先图眼前快活一时,暂且不考虑未来怎样?

    还是干脆安分守己,一步到位?

    不过不管怎么说,邹国栋还有一点说的对。

    他不能用时间来当做拖延的借口,这种事儿注定会伤害一个人的。

    那么拖延得越久,对那个人伤害也就越大。

    就这样,从机场回去之后,宁卫民思想斗争特别激烈。

    就是在他到底更喜欢谁,该放弃谁之间做斗争。

    毋庸置疑,这么思考两个女人是件心累的事儿,尤其是在轻松愉快圣诞气氛的对比之下。

    实际上,日本社会整体,每年从圣诞节临近的时候,就开始进入新年气氛了。

    形单影只,心乱如麻,还要准备回国行李的宁卫民,对比身边到处大吃大喝,拿着奖金买东西,欢声笑语的日本人,就越发显得悲催。

    最后想来想去,没有头绪,他干脆放弃了,坦然承认自己在情感选择上的懦弱和优柔寡断。

    觉得还是先去京都履约,带着行李和曲笑汇合再说。

    就像那首苏芮的歌似的,“还是跟着感觉走吧,走到哪儿算哪儿啦……”

    可让宁卫民万万没想到的是,虽然当他潜意识中刚刚萌生出一种念头,希望靠命运之手来选择情感的方向,他就如愿以偿了。

    老天爷果然满足了他,又一次主宰了他的行动,替他指明了要朝哪里前进的方向。

    只不过这次是以一种很另类的办法帮他做出的决定。

    这份儿特殊的恩赐落在他的身上,这滋味可并不那么好受,甚至有点心惊肉跳。

    怎么回事啊?

    敢情就在12月30日,几乎已经到了年末根儿上,宁卫民都准备好了大部分行李的那天。

    他名下位于一座5丁目6番8号,那座花了两亿一千万円,最早拿下的三层小楼出事了。

    因为是阿巴托性质的铁皮房,又年久失修,三层天台上放杂物的篷房顶子,居然被夜里突降暴风雪的大风掀飞了。

    断裂的大铁皮砸中了相隔不远处写字楼的一家公司的玻璃窗。

    结果因此惊动了警方。

    宁卫民很快被警方找到。

    然后用警车带到事故现场,需要他签字画押,并承担相应责任。

    不用说,这件突发的事故可是把宁卫民给吓坏了。

    因为真要是弄出人命来,或是有人受伤,赔多少钱先放一边,弄不好他会被赶出日本去的啊。

    他在东京这半年的努力布局,重大筹谋就会付之东流啊。

    那还谈什么宏图大业啊?也别割什么日本韭菜了,只能铩羽而归。

    但好就好在事发的时间是晚上,现场并没有人受伤,只有财产损失。

    而现在的宁卫民不但有自己的律师,而且早就通过左海佑二郎给名下房产买了各种保险。

    将近七十八万円的维修费都由保险公司来承担了,于他个人而言,经济损失不大。

    于是宁卫民再顾不得后怕,也顾不得其他了,赶紧做好一件事。

    第二天,一点傲骨没有,去跟受损的物业公司和租户赔礼道歉。

    他答应马上排除所有危险可能,并保证不再出现此类事故。

    而且除了应有的赔偿,还送了物业公司和租户贵重的礼物。

    如此,才成功取得谅解。

    然而后面怎么拆除楼顶上那毁损篷房的其余部分,却不是一般的困难。

    因为眼下可忒不是时候了。

    打个比方,大年三十你要在国内想雇工干活有人愿意来吗?

    这都不是钱的事儿了,宁卫民想请为自己装修的公司帮忙根本没戏。

    人家直接就拒绝了,说公司已经放假。

    可要是不紧急拆除,拖到新年假期后又不行。

    谁知道会不会再出现类似的事故呀?何况警方也不答应啊。

    就连律师都提醒宁卫民必须尽快处理周全此事,否则就事儿大了。

    最终,宁卫民被逼得有点没辙了。

    只能是用重赏把自己书店的两个店员给叫来帮忙了。

    再加上谷口主任的好心协助。

    以及左海佑二郎作为连带方,责无旁贷的辅助。

    他们几个“二把刀”才在一天之内,把天台的篷房残余部分都拆解下来,运进室内去了。

    为此,所付出的代价就是,一个书店店员的手还划伤了,被送到医院打了破伤风针。

    而宁卫民更惨,因为身子骨单薄,冒着风寒干活。

    压根就不适应体力工作的他不但笨手笨脚,手臂剐蹭伤不少,而且还受了风寒。

    从12月31日晚上十点多,他回到赤坂公寓就感到头疼,身体疼,不舒服。

    连打开电视看NHK的红白歌会,边等着庆子的演出,边吃寿喜锅都没味儿。

    最初他还以为是累着了,或是冻着了,喝杯家里带来的小酒儿缓缓,洗个热水澡睡一觉就好了。

    可事与愿违,也许恰恰就这杯茅台酒喝坏了。

    1986年新年的第一天,多好的日子,凌晨两点,他居然发起高烧来了。

    吃了自己从国内带来的退烧药和消炎药后,他一直睡到中午也没见好转。

    而且还咳嗽,难受的厉害,根本没法出发去京都。

    于是想了想,他只好给曲笑打了长途电话。

    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这边遇到的突发情况。

    他就说“目前看,我实在没法出门,只能爽约了。还是你自己一个人回国,把我的机票退了吧。有什么事儿,咱们回头再说。”

    曲笑听了后当然很担心,当即表示自己也不回了,马上要去买火车票转道东京,好照料宁卫民。

    宁卫民听了感动是感动,可很不好意思。

    就说让曲笑放心回国。

    其实自己没什么,已经吃了药了,大概睡两天也就好了。

    然而曲笑仍执意前来,争了几句,宁卫民因为实在疲惫,也就不矫情了。

    他就说,“你愿意来就来吧。不过我这儿除了药,什么都没有。因为计划要回去,冰箱里的东西都处理掉了,空空如也。辛苦你再买点吃的东西。”

    可结果呢,宁卫民才安心睡了没两个小时,就又被电话吵醒。

    接起了电话,他才知道事有不巧,曲笑那边居然同样遇到了变故。

    就是刚刚,这丫头跟京城家里打长途告知行程有变。

    没想到她父亲一听就急了。

    电话里告诉曲笑,她妈妈头几天就因病入院了。

    说就是因为家里知道她明天就回国,不想她工作中出状况,才一直瞒着。

    所以曲笑现在只能先顾家了,东京肯定是来不了了,明天只能如期回国。

    这是人之常情啊,宁卫民当然能理解。

    不但理解,他还好言相劝。

    让小曲千万不要着急,路上注意安全。

    回去后安心照顾母亲,不要惦记他这边,更不要担心工作上的事儿。

    还说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比如跟队里领导不好请假,随时可以给他打电。

    就这样,在日本东京过的这个元旦的白天。

    宁卫民是一个人儿冷冷清清蜷缩着身子,在床上靠睡觉打发的。

    可光睡也不行啊,养病需要营养,但偏偏吃饭又成了问题。

    别忘了,日本新年就等同于华夏的春节啊。

    尤其是1月1日当天下午,大街上冷冷清清,车少人稀。

    绝大部分的商店都贴出休假的告示。

    宁卫民就连碗热汤面都吃不上,连公寓附近常买东西的那家便利店都歇业了。

    身子虚弱的他,是冒着风雪,冒着冷汗,踉踉跄跄走了近一公里的路。

    才算找着一家开门的便利店,买了一大袋子的面包、牛奶、三明治和泡面回去。

    那想想看吧,这趟出门采购,对病人能有好处吗?

    何况就吃这些东西养病也不适合啊。

    这就是纯粹的凑合,说是遭罪都不过分。

    所以回去之后,不但一种从未有过的凄凉侵袭而来啊。

    宁卫民也似乎觉得病得更难受了,身子骨更疼了,也更冷了。

    不免隐隐担心起,自己会不会以为出去这一趟再着了凉,感冒直接转成肺炎来。

    不过老话怎么说的来着,东边儿不亮西边亮。

    老天爷把大门关上逮你的时候,往往还会偷偷给你留了个窗户,让你跳窗而逃。

    就在宁卫民强撑着精神头,咬着干面包,煮泡面的时候。

    他的寻呼机忽然震动起来了。

    这时候他拿起来一看,这才发现,原来从早上九点到现在,已经八九个寻呼了。

    而且都是一个号码打过来的。

    他这才想起好像答应过松本庆子,元旦要通个电话的。

    果然,他的预感还真准,电话打过去回复,还真就是松本庆子给他拜年。

    只是几乎一天没找着他的人,也没得个会信儿,松本庆子早就着心急如焚了。

    但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宁卫民因为生病变了的声音,立刻就让松本庆子察觉到他的状态不对了。

    于是哪怕宁卫民推辞,无论怎么说自己不要紧。

    松本庆子也坚持从他嘴里问出详细地址,说马上就过来看他。

    就这样,宁卫民这棵来自华夏的小草儿,终于算是有人关照了。

    这于他不但算是绝处逢生,雪中送炭,无疑也让他又欠下了松本庆子一份大大的人情。

    人生呀,其实就是这么回事。

    往往在某些特别重要的时候,我们的身边就会出现一些特别的人,发生一些特别的事儿。

    要是这种时候,所出现的对象变了。

    那么也许能直接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走向,也许就不会再发生后面的一切了。

第九百二十九章 过关

    日本人过新年,过的是元旦新年。

    除了过年时间和华夏的春节不同,许多风俗习惯也不太一样。

    比如说华夏过年吃饺子,吃汤圆的习惯,日本是没有的。

    日本人在过年的除夕那天,一定要吃的食物是“跨年荞麦面条”。

    图得是两点,一是荞麦面又细又长,象征长寿。

    二是荞麦面没有弹性,很容易切断。

    也象征着与即将过去的一年中遭遇的不幸和不愉快一刀两断。

    因此,“跨年荞麦面”对于许多失恋的人来说,也是一碗“断肠面”。

    过年也是为了“忘年”。

    再比如说除夕夜里,日本人必看的一档电视节目,就是NHK电视台的红白歌会。

    不同于华夏刚刚兴起没几年的春晚,红白歌会自1951年就开始每年举办,历史悠久。

    而且也没有相声、小品、戏曲、杂耍、舞蹈表演,就是纯粹的红组和白组歌唱比赛。

    另外,红白歌会每年都在NHK的音乐厅现场直播,观看节目的三千名观众都不是官员,也没有名人,都只是普通观众。

    他们是通过自己报名和抽选的方式,最终被选来参加红白歌会的。

    还有,当新年来临之际,我们国人喜欢放鞭炮和烟火,日本人可没有这个习惯。

    日本人要到寺院去听迎新年钟声,或者去神社、神宫参拜。

    敬天为先,这在日本的新年文化中已经是根深蒂固。

    哪怕如今,在日本的各大城市里也依然保留这种传统。

    而且由于自古以来,日本人就把生活分为“正式”和“日常”场合。

    一年中的传统节日和通过礼仪,被视为“正式”场合,除此以外的普通生活就是“日常”场合。

    新年中,从1月1日到1月3日的正式休假期间,都被认为是“正式场合”。

    那么无论大人和小孩儿大多盛装打扮,妇女也要穿着和服。

    甚至1月4日正式上班,也仍有年轻女性会穿着和服。

    这些都和我们华夏过春节的风俗大相径庭。

    当然,话说回来,由于华夏和日本是一衣带水的关系,日本文化受华夏文明影响颇深。

    在过新年的文化上,也难免沿袭了许多华夏的传统元素。

    首先就是日本人也要吃年糕,并且还得准备丰盛的年菜。

    如同我们的除夕要准备丰盛喜庆的年夜饭来庆祝春节。

    年糕象征着“年年高”,鱼菜寓意“年年有余”,梅菜扣肉寓意“圆圆满满”,猪耳朵寓意“顺顺利利”,猪舌头寓意“招财进宝”一样。

    日本人也会准备同样性质的“御节料理”来贺岁新春,借此来讨个吉利。

    日本“御节料理”据传正是起源自于华夏,是为迎接“年神”准备的菜肴。

    不但汇聚了各种山珍海味,配色鲜艳,营养均衡。

    而且日本人都相信,年神会给大家带来新年的祝福。

    比如,日本的年糕代表了坚韧与希望,黑豆意喻“勤勤恳恳地工作”,栗子甘薯泥表示“财运亨通”,“伊达卷”代表了“学业有成”等。

    其次,就是日本人也是要给孩子发压祟钱的。

    日本人把压祟钱叫做“お年玉”,和我们华夏压祟驱邪,帮助孩子平安过年的本意一样。

    日本人的压祟钱也被看做“年神”赐给孩子礼物。

    因为沾染了神气,可以让孩子在新一年里健康吉利,平平安安。

    另外,不管是富足的家庭,还是贫寒的人家,日本家庭给孩子们发压祟钱的标准几乎是统一的。

    高中生大概五千円,初中生以下一般三千円。

    而且日本孩子们收了“年玉”以后,也会被他们的父母,以各种各样的名义没收。

    至于最后一点的相似,就是每年新年,都是父母们催问适婚年龄的子女“什么时候结婚”的日子,这点同样是中日同源。

    所以对于松本庆子来说,新年也就逐渐成了让她非常纠结的一个重要“关口”。

    每逢此时此节,让她“恐婚”的心理尤为突出,与父母急不可耐的“催婚”形成强烈的反差。

    甚至每年的这个时候,就连母亲也站到了父亲的那一方,达成了一致联盟,就更让她感到头疼。

    尽管12月31日她还能仗着在电视台有演出躲开父母的责问,但1月1日可是说什么也躲不过去的。

    不得不面对母亲诸如此类的告诫。

    “你今年就要三十四岁了,如果还不结婚的话,恐怕四十岁可能才有孩子,年龄大了,一切只会更辛苦。而且拖得越久可能面临的风险就越大……”

    又或者是父亲类似的问责。

    “你看邻居家的某某,小女儿都上幼儿园了,她和你差不多大呢。真搞不懂,那样一样普通的女孩子,都结婚了。你怎么还没遇到合适的对象呢?不要眼光太高了,男人最重要的是品性……”

    说实在,面对着父亲不高兴的教训,和母亲旁敲侧击唉声叹气,再好的过年心情也会黯淡下去,真是伤不起啊。

    过去的几年,往往松本庆子只能以装聋作哑,或是勤快地干活,来过这一关。

    她的原则是,你们可以管我,也可以催我,但是你催你的,我听不听是我的事。

    但问题是,随着年龄的增加,父母也变得愈来愈唠叨了,越来越爱对这件事较真了。

    这就让她的痛苦越来越大。

    近年来,她简直要为回家过新年愁死,可不回又不成。

    毕竟父女俩平时就很少来往,真能全家三口儿坐在一起相聚的日子,每年也就新年这几天。

    松本庆子不愿意背负不孝的罪名,更不忍心让父母伤心,也就只好委屈自己,在煎熬中保持微笑,硬挺着接受精神鞭挞了。

    不过今年,情况又有了些新变化。

    因为生活里有了宁卫民的出现,松本庆子好像觉得父母的言语也没那么扎心了。

    甚至有些话她居然还听进去了,甚至隐约觉着还是有些道理的。

    于是她对父母展露的笑容也真诚了许多,态度也不像过去那么敷衍了。

    但也是因此,她就越发的想念宁卫民。

    从早上开始,总是趁人不留意就去玄关处打电话,希望能得到宁卫民的回复。

    而她的焦虑也就从承担父母的催婚压力,转移到了没有宁卫民回应的这件事上。

    结果到下午五点左右,总算如愿接到了宁卫民的回电,可没想到的是宁卫民居然还病了。

    她根本没做他想,完全是屈从于情感,立刻就担心起来,迫不及待马上要去探视。

    因为是过年,她今天穿的是华丽的和服,所以也没有开汽车来,马上就打电话叫了出租车服务。

    这之后才去跟父母去告辞。

    她找的借口,是有外国演员朋友来东京了。

    为了事业,不能不去应酬,见上一面。

    然后她连晚饭也没在家吃,只去厨房用食盒带了些吃的东西就出发了。

    只留下了瞠目结舌的父母在家面面相觑,好一阵犯嘀咕。

    “真是的,怎么晚饭也不吃就走了呢?这孩子连一天都没在家待够呢……”

    “还不是因为你把她给宠坏了,从小到大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比男人都有主意,从来没有听过我的话……”

    “怎么能怪我呢?女儿的倔脾气到底像谁,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要照你这么说,倒是该怪我喽?”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嘛。你一个男人比我一个女人还能唠叨,女儿今天明明是被你的话刺激到了,这才离开的嘛。你想想看,外国人就不过新年了吗?1月1日是国际节日吧?谁会在这样的日子打扰别人?明显是借口呀。”

    “哼,这种事儿怎么也能怪在我的头上?何况我又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你成天唉声叹气,我才多说了几句。要说起来,女儿的婚事明明是该母亲负责的事儿。我倒要问问你,你又为女儿做了些什么?”

    “我做的还不够吗?连最近也一直在替女儿找相亲对象呢。怪只怪你的商社没有一个出色的下属……”

    “什么?这叫什么话!我的商社可有一百多人呢。没成家的年轻人至少六七十吧?你都看过资料啦?”

    “人多有什么用?我只要一个长得不难看,个子不矮,学历不太低,能力不太差的女婿人选,可连一个都没有。不是这儿不好,就是那不足,连我都看不上,怎么去跟庆子说?”

    “哎呀,你呀你,哪有你这样挑三拣四的?恐怕全天下的男人也没有合格的啦。”

    “胡说,我看新闻里那个姓前田的国会议员就不错。还有去年夏天那个办理大阪直播杀人案件的检察官,好像也凑合了……”

    “说这样的话不害臊嘛。我看女儿就是受了你的影响,才总活在不切实际的梦幻里……”

    “哎哟,难道我们庆子差吗?全日本最漂亮的女明星哎,嫁得好不是应该的吗?”

    “她可是三十四岁的女人啦!”

    “哪有怎么了?就是二十岁的姑娘也没她漂亮。”

    “光漂亮有什么用?女人可要生孩子的。再怎么样,这方面也没法和年轻姑娘比呀……”

    “啊呀呀!哪有这样说自己女儿的?是咒女儿生不出孩子吗?难怪女儿跟你没什么感情,你也太残酷了。”

    “这是哪儿的话!我只是实话实说,何况又没当着她的面……”

    “那也不行,这就不是一个父亲该说的话。呸呸呸……”

    完全不知道家里啥情况,不知道父母为自己拌上了嘴。

    松本庆子坐上出租车的后座后,只是焦急地把纸条交给司机,把食盒放在了膝上。

    想要赶往她记录地址的所在地。

    宁卫民告诉她的地址并不是银座,与她记忆里宁卫民曾经说过的不一样。

    但她并不在乎。

    她甚至不愿意细思宁卫民是否对她撒了慌,只是一个担心他的身体,想要尽快过去。

    以至于司机认出了她,一路上频频从后视镜朝她看来,总是想找借口和她搭话。

    她也熟视无睹,无动于衷。

    不得不说,新年第一天的街道上车流,显然比平日减少了许多。

    沿路上或许因为司机分了神,出租车还闯了几个红灯,到达赤坂才不过用了二十分钟。

    当出租车拐过了赤坂地铁站,顺着宽阔的街道开始拐进了小路,公寓已经近在眼前。

    而这里更是静谧无声。

    又过了几分钟,在夕阳的余晖里,车子彻底停了下来。

    司机从驾驶座轻声地说,“就是这栋公寓,您到了。”

    松本庆子从窗外望去,看得出那是栋高级公寓。

    这时,才有点感到意外,她没想到宁卫民能够住在这么高级的地方。

    于是不由又问了司机一句。

    “没搞错吗?就是这里?”

    “不会错的。这里我很熟,经常来。”司机笃定的说。

    “那好,多少钱?”松本庆子没有怀疑了。

    “五千五百円。”司机尽量把计费表展示给松本庆子。

    而松本庆子压根就没去看计费表,便急匆匆的付了车资。

    但正要推门离开,却不妨司机又恳求道。

    “松本……您是松本小姐吧?能不能给我签个名?看在今天是新年的份上……”

    松本庆子这才意识到司机是自己的影迷。

    看他神情羞涩的样子,松本庆子甚至明了,这个司机是很不容易鼓起勇气的。

    想了想,不便拒绝,就要过纸笔给他签了名。

    而且好人做到底,她还特意问过了司机的名字,耐心的写上了感谢服务和“恭贺新禧”的字样。

    为此,司机大喜过望,随后收好签名,就像私人司机一样,跑下来给松本庆子打开车门。

    然后连连鞠躬道了几声“新年好”,目送松本庆子走进公寓大楼。

    他这才重新上车,疾驶而去。

    这对他来说,应该是新年得来的一份比较惊喜的礼物。

    同样因为这是比较特殊的一天,公寓大楼也没了平日看守大门的门卫,就连语音门禁也没打开。

    这让松本庆子非常顺利地,自己拉开大门走了进去。

    从大堂到电梯,从电梯又到楼道,她始终都没见到一个人。

    到处都只能听到她自己走路的声响。

    按理说是有点让人心虚害怕的。

    但或许是因为刚刚满足了一个影迷的心愿,她也比较开心,一点没有这种不佳感受。

    就这样,她一直走到了宁卫民的门前,确认房间号码后,她轻轻按响了门铃。

    没人应答。

    又敲了几声,仍然无人应答。

    最后迫不得已,松本庆子加大力度的拍起门来,这才终于听见里面有了动静。

    有人向门口走来。

第九百三十章 御节料理

    门被打开了。

    玄关处的灯光下,面色潮红,咳嗽不已的宁卫民穿着睡衣站在门前。

    正在病中,身体发虚,头发缭乱的他。

    和华丽衣着,盛装打扮的松本庆子,在这种情形下奇妙地形成了鲜明对比。

    在宁卫民的眼中,松本庆子身上像是笼罩着一层耀眼的光芒,能让房顶的灯光暗然失色。

    她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妆画得也比平日里精致。

    尽管是已经年过三十了,可皮肤白皙如脂,光泽柔润,一点皱纹也看不出。

    尤其她身形显得非常优雅,身上穿着的和服是如此的华贵得体。

    既不同于电影《五番町夕雾楼》那种碎花染样的小振袖,也不同于电影《道顿崛川》里素黑色的中振袖。

    她今天穿的中振袖和服是浅绿色布料染有花草配饰花纹的。

    腰间系着暗红色蝴蝶模样的腰带,把鲜绿色的腰间衬垫衬托得更加醒目。

    可以说整体搭配高贵不俗,既能让她比真实年龄显得年轻,又不失庄重且有格调。

    一时间,差点看呆的宁卫民在自己的语言词库里,简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描绘松本庆子身着和服,款款行礼的那种美。

    但他一下子就理解了徐志摩的那首诗——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这越发让他自惭形秽,为自己病中不修边幅的样子,感到难堪。

    然而男女相爱却是有魔力的,尽管连他都觉得自己是如此油腻,如此狼狈。

    但他在松本庆子的眼里却完全是另一种让人心疼的样子。

    非但没有让松本庆子嫌弃他,而且他病得跟“空虚公子”一样的德行,反而恰恰击中了松本庆子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世人总以为女人需要男人去疼,但到头来总是女人心疼男人的。

    这一心理特征,无疑就是女人的软肋。

    此刻,松本庆子的目光也一样被宁卫民吸引了。

    包括他硬朗的喉结、清减的脸颊,和乱得如同荒草样的头发,都是那么让人心生怜悯,想要去呵护。

    何况从脸色看,就知道他体表温度正高着呢,绝对烧得不轻。

    于是走进门来,按照日本的新年习俗先道了一声“恭贺新禧”。

    松本庆子根本来不及放下东西和换鞋,就焦急地搀扶着宁卫民,把他向屋内推去。

    “哎呀,你快进去休息,不要站在这里了。”

    宁卫民顺势低头道歉。

    “给你添麻烦了,太抱歉了。明明今天是新年,我却破坏了你和家人的相聚。”

    “不要这样客气了,病了就应该及时告诉我才对。你要是不说,我倒是会生气呢。喂,一会儿我陪你去医院吧,好不好?”

    “这个……不用了吧。我现在好多了,应该没太大问题。那个……你快进来坐……抱歉,这里条件实在简陋,请别嫌弃。热水也没了,连杯茶也没法给你沏……”

    宁卫民摸摸自己的额头,又看了看客厅唯一仅有一个半旧沙发和一把硬木椅子。

    和接待邹国栋的时候的坦然无所谓不一样,让松本庆子看到他这样驴粪蛋儿一样的居住场所,还是有点脸红的。

    然而换好鞋的松本庆子却好似完全不在意这些。

    她先把带来的东西放下,主动去烧上了一壶热水。

    跟着问了宁卫民吃没吃过药,就拿着他的体温计找了来,递到他的面前,像对待孩子一样说。

    “你去坐在沙发上吧,舒服一些。发烧了,喉咙肯定也难受,你就少说话,多喝水。我带了一些吃的东西,一会儿你简单吃上几口,再去睡觉。来,先把温度测了,测完了再吃……”

    “我刚测过的,不太高。”宁卫民望着松本庆子手里的体温计,眼神表现出了迟疑不决。

    “还是测测吧,我看了才能放心。”松本庆子耐心的劝着。

    如此,宁卫民只有好接过体温计,捏在手里,然后尴尬的看着松本庆子。

    松本庆子愣了一下,心领神会后,也是尴尬一笑,立刻转过身去。

    她索性干脆拿着食盒又进了厨房,为宁卫民去加热食物。

    而就趁着这个工夫,宁卫民解开了上衣,把体温计夹在了腋下。

    坦白来说,宁卫民居所内外条件差距之巨大,不是没引起松本庆子的吃惊与好奇。

    但她作为一个演员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表情。

    而且女人的视角天生就与男人存在较大的不同。

    最初的短暂吃惊过后,松本庆子很快就被屋子里的井然有序给吸引了。

    按理说,一个病人的环境是会比较凌乱的。

    她凭想象就知道,大概是为了自己要来,宁卫民提前做了一番收拾。

    从厨房出来后,松本庆子又观察到宁卫民客厅里有个相对特别的地方。

    电视机旁的一个小小木桌,上面铺着洁净的桌布。

    桌子上除了摆了几盘她出演影片的录影带,还有她送给宁卫民的手表和寻呼机之外,再无他物。

    完全是情不自禁的,松本庆子的脸上浮现一丝浅笑,一种难以名状的快乐和欣喜感油然而生。

    很明显,那是宁卫民在这间房间里最在意的地方,摆的全是与她有关的东西。

    而欣喜之余,也有感动、悲悯、温暖与渴望。

    最终,一种充满了生机勃勃的感受,在心头萦绕。

    就好像她一个人坐在山顶的大树上,坐看太阳缓缓东升,逐渐升到与其视线平行,而太阳只是为她冉冉升起。

    松本庆子沦陷在这无边无际的幻觉中,享受着,遐想着……

    突然,宁卫民的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三十八度四。”

    “我看看……”

    瞬间收回心思,松本庆子焦急的转身朝着宁卫民走去。

    宁卫又民咳嗽了几声,只好把刚从腋下取出的体温计递了过来。

    “三十八度五呢,可不低呢,应该去医院了……”

    松本庆子仔细看了度数,揭破了宁卫民试图掩盖的事实。

    但宁卫民还是不想去就医,外面太冷,他体虚无力,真不愿意动。

    于是仍做固执的坚持。

    “其实你来之前,都烧到三十九度。不过我已经吃过退烧药了,已经见效了,应该很快就会降下来的。再等等看,如果明天还不退烧,我就去……”

    松本庆子看着宁卫民晶晶亮似乎带着祈求的眼神,忽然想起了幼儿园里那些撒谎也不愿意打针的孩子。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实在没法硬起心肠,也只好顺从他了。

    “那……吃点东西吧?我带来了许多菜色,你看看想吃什么?”

    “都想吃。”宁卫民不暇思索地回答。

    这倒不是只为了哄松本庆子开心。

    只因为他在便利店买的那些东西,对于他的饮食习惯和华夏肠胃来说,真心是一种折磨。

    “那可不行,你正在发烧中,有点东西是不能吃的。”

    而听到宁卫民的回答,松本庆子也忍不住笑了,再度觉得他真是充满了孩子气。

    这种孩子气,太容易激发女人的母性。

    松本庆子重进厨房,很快就把碗快摆好,也把自己加热过的食物全都摆了出来。

    因为客厅没有地方,这些东西都是摆在宁卫民书房里的书桌上的。

    松本庆子很小心的把宁卫民桌上的东西都挪到了其他地方。

    而且尽量把餐具和食物摆的十分美观,工整。

    等一切都弄好后,这才轻声招呼,“来这儿吃吧。”

    宁卫民跟乖宝宝一样温顺的走过来。

    而且他没忘了从客厅搬进一把椅子进来,否则书房里只有一把椅子,是没有两个人的座位的。

    “你坐……”

    “好……你快趁热吃吧。”

    宁卫民把椅子挪到了松本庆子的面前,这才自己坐到桌旁。

    然而定睛一看,就吃惊于食材的丰富,立刻被桌上琳琅满目的饭菜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这个……也太麻烦了。你做的吗?还是买的?”

    “不是买的,我和妈妈一起做的。这是日本过年的食品,请尝尝吧。希望能和你的胃口。”松本庆子客气的说。

    要知道,她今天带来的可是成套的“御节料理”。

    而她用来装料理的多层漆器套盒叫做“重箱”。

    这个类似乎华夏食盒的东西内红外黑,呈正方形,寓意“好事重重,源源不断”。

    虽然存在地区差异,但日本人的重箱一般都有三到五层。

    松本庆子的家庭富足,所以带来的是五层的“重箱”,菜品也异常丰富。

    要论价值,绝对能超过高档餐厅售卖的价值万円的“御节料理”。

    最上面一层“一之重”中,装入的菜肴是“祝肴”和下酒菜“口取”。

    在第二层“二之重”中装入烧烤类食物和醋拌凉菜。

    第三层“三之重”中装的是烤制的山珍海味。

    第四层“与之重”中装的则是煮物和炖菜。

    而最后一层“五之重”,则空无一物,寓意腾出空间来装福气。

    所以四个大食盒子,每种都是十几种花样儿,凑在一起就差不多百种了。

    简直就像坛宫饭庄迷你版本的官席,你说宁卫民能不吃惊吗?

    吃还在其次,关键是宁卫民的商业脑瓜可闲不住。

    别看眼下他的脑子都烧得半开锅了,可受到这种刺激又开始高速运转,本能地去琢磨效彷赚钱的可能性了。

    “快吃吧,别客气了,再等等,饭菜就又凉了……”

    良久,见宁卫民还没动快子,松本庆子以为他不好意思,忍不住再行催促。

    “那我吃了?”宁卫民这才从商业畅想里回到现实,真正开动品尝。

    饭菜的温度恰好温热,散发出扑鼻而来的诱人香味。

    各种各样的味道,都是宁卫民从未闻到过的美味,令人迷醉。

    毕竟他是个华夏人,上辈子来东京旅游都是浮光掠影,吃饭都是资本运作下的连锁餐饮。

    上哪儿去吃这种真正高档地道的日本风味宴席?

    这就像外地人、外国人来到京城转悠似的。

    往往只能下馆子在外用餐。

    哪怕不是旅游区徒有其名的黑店,也吃不到真正美味的打卤面和丰盛的春饼宴、得胜包。

    因为这些特殊的食物需要用心耗力,麻烦啊。

    商家又怎么可能干这种不上算的买卖?

    更何况松本庆子在旁也没有安心只坐着。

    大和抚子的美德,让她挪到了书桌旁,不住给宁卫民加菜,盛汤。

    宁卫民只要当他的老爷,专心吃得香甜就行了。

    成熟的女人都了解一个铁律,在饮食起居方面能得到女人充分的照料,历来是男人最原始的渴望,甚至是是男人的终极梦想。

    表面上,男人的爱是靠荷尔蒙激发的。

    但本质上,男人的爱是靠胃部的滋养。

    所以不得不承认,“拿美国工资,住英国房子,娶日本太太,找法国情人”,这话真没错。

    日本的女人确实是一种能够代表温柔和甜美的存在。

    相对来说,要是国内就不一样了,男性往往是照顾女性的一方。

    得不断的问姑娘想吃什么喝什么?

    要为对方夹菜、盛汤,要讨好,最后还得自己来买单。

    总之,宁卫民的这顿饭,吃的几乎神思恍忽。

    他经不是单纯的在吃饭,咀嚼营养了。

    他是在享受一个女人的关爱照料,吸取情感的营养。

    而且这个女人还在各方各面强烈吸引着他,是当代日本的国民女神。

    别说征服欲带来的快感了,就是这种细致入微的体贴享受,也让他深陷情海,再难自拔。

    “好吃吗?”松本庆子细声细语的问。

    “好吃,很好吃。”宁卫民真心做答。

    而且转眼之间,他就以行动做了印证。

    把大部分的食物一扫而光,尤其煮物和炖菜,一点没剩。

    “慢慢吃呀,不要着急。你还生病呢。”

    宁卫民忽然停了下来,平静的望着松本庆子,一本正经地说,“我好像好了。”

    “什么?好了?”

    “真的,忽然头也不疼了,额头也不烫了,身体也不酸了。”

    “你分明在跟我开玩笑,真是的……”

    “没有开玩笑。我吃着吃着就好了,可能是因为出汗的缘故。不,是因为看见了你……”

    松本庆子的脸瞬间红了,“还说不是玩笑?真有那么神奇就好了。”

    “我是不会骗你的。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松本庆子不知宁卫民只是随口说,还是认真的。

    然而这句话听在她的耳朵里,却有着一语双关的意味。

第九百三十一章 我信你

    “没有,我……我……”

    刚开始,松本庆子表现的手足无措,支支吾吾。

    但很快,她就安静而果决的说,“我相信你。”

    而这也一下子让宁卫民意识到了其中的弦外之音。

    他的目光开始认真,变得温柔起来。

    这种目光就像一个极具侵占性的生命体。

    在松本庆子的精神世界里突然冒出来,并且徘徊在占有和保护之间。

    松本庆子完全不想抗拒,也不想躲避。

    她只想要赐予水分,给予营养,让这种目光茁壮成长。

    “我真的相信你。”

    松本庆子重复了一句,以比刚才还要坚定的语气来强化她的信任。

    或许这种信任在国人看来,会被当成无原则,无逻辑的恋爱脑。

    但对于日本人的信任,却不能做如此简单的解读。

    实际上,宁卫民被这种几乎可以算是毫无保留的信任感动了。

    因为随着在东京生活的时间增加,随着对日本人了解的加深,他越来越懂得一点。

    那就是以日本人的价值观和社会公俗对于“背叛”是零容忍的。

    恪守诚信,目前在日本尤为重要,撒谎的代价相当严重。

    日本人不像我们,经历过太多磨难的岁月。

    见到陌生人不要说真话,已经成了我们理所当然的保护手段。

    所以大多数日本人看上去似乎很单纯,很好骗,往往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但反过来,谎言对于日本人来说也是要付出严重人生代价的。

    一句谎话被揭露,对于日本社会来说,你过去所有的真话也会被当成假的,那就直接“社死”了。

    这就是为什么当前日本的政治家、企业家总因为造假或撒谎引咎辞职,日本娱乐圈也很少有撕B大战。

    因为如果造了假说了慌,直接就被不原谅,会失去全社会的信任。

    在日本人看来,撒谎,这远比丑闻本身更可恶。

    当然,对外贸易就是另一回事了。

    盲目迷信日本制造也会吃亏。

    特别是九十年代之后,因为泡沫破裂,日本经济下行,日本人的不诚信也开始多了,但那就是后话了。

    “啊……对了,我……我得跟你解释一下。我曾经跟你说过我住在银座的一间阿巴托,你还记得吧?那……那……不是假的,地址就在5丁目6番8号。那甚至是我要开办的餐厅未来的职工宿舍。只是12月30日那天,阿巴托顶楼的铁皮篷房被大风吹坏了,砸坏了邻楼的窗户。所以我昨天在户外干了一天体力活,把拆下来的东西都挪进了楼里。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我才会生病。不信,你看我的手……至于这里的这间公寓,其实是……”

    宁卫民可不想自己和庆子交往,就因为当初几句习惯成自然的扯淡,导致自己的“爱情夭折”。

    这种情况下他认为有些事应该解释清楚,解除后患了。

    可没想到的是,松本庆子对此却并不惊讶,甚至不感兴趣。

    一句话就阻止了他半真半假,硬着头皮的措辞圆和。

    “不要说了。这些事不重要。我都说过了,我相信你。”

    反过来松本庆子倒认为他的手更加的重要,抓住就不松开了。

    轻轻的抚摸,心疼不已,甚至贴在了她自己的脸上。

    “我说呢,你的手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我还以为你是因为生病摔倒受的伤,没好意思问呢。太受罪了,一定很痛吧?为什么不让专业的工人去做呢?”

    “碰巧赶上新年,这个时间,很难雇到人啊。”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我会帮你想办法的……”

    “啊?这个……”宁卫民完全比松本庆子的问责给弄昏头了。

    其实松本庆子的这种反应也属正常。

    因为她和宁卫民担心的问题完全不一样。

    她一直都担心宁卫民和自己的交往会有精神压力,会有一定自卑感。

    担心外表斯文的他,内心也会是异常敏感脆弱的。

    毕竟她们身份悬殊,她是日本前几年最红的电影女明星。

    而宁卫民是从第三世界来日本的人,而且还是一个孤儿。

    以她的经验和认知,生活的重担恐怕会给宁卫民造成莫大的压力,这一样不利于两人的交往和感情稳定发展。

    所以松本庆子就特别注意,该怎么去维护对男人来说至关重要的面子和尊严。

    何况反过来说,这些也恰恰是松本庆子喜欢宁卫民的理由。

    倘若他像许多初出茅庐的东京青年那样的飞扬跋扈、自以为是,桀骜不驯,自诩高人一等。

    她反而倒要避之不及呢。

    说白了,宁卫民在她面前越是显得文弱易碎,她就越是渴望走近他,保护他。

    而对于易碎的东西一定要小心呵护,这是所有人都懂得的常识。

    她渴望的是找到爱情的本质,不想急于求成,因而不敢冒险,也不愿意冒险。

    不过在松本庆子的抚摸呵护下,宁卫民虽然享受和感动,但也有点尴尬和小担心。

    甚至更感到内疚。

    “你真的不介意吗?有些事我没跟你说过,不是想故意瞒着你。而且我也有说话不过脑子的时候……”

    但偏偏松本庆子又打断了他,并还无关痛痒的表示。

    “没关系的,我们有许多时间慢慢了解。你不是个爱吹牛的人,我很清楚,这已经很不错了。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先把病养好再说,没有什么比身体还重要。”

    这样一来,宁卫民就只好闭口不言了。

    他的脸上还挂着歉然的笑,凝望着松本庆子,目光里充溢着复杂的情愫。

    而松本庆子却把这样的表情解读成了还羞腼腆,于是主动岔开话题。

    “好了,你吃过饭了,额头的温度也降低了,我暂时就放心了。这样好不好?这房子的钥匙能不能给我一把?我明天来看你,担心打扰到你的休息。这样会方便一些……”

    “当然。”宁卫民虽有意外,但马上就答应下来。“谢谢你想的那么周到,门钥匙就在鞋柜上面。你带走就是。”

    而他没有拒绝,这样痛快的态度,更让松本庆子沉浸在无以名状的快乐里。

    不可否认,有时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幸福的快感远远不至于受到男人的呵护,同样也来源于对爱人的施以援手。

    “好的。那我收拾一下东西就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太感谢了,我实在……”

    “不要再这么客气了。我很乐意为你做这些。你只要懂我的心意就好。”

    松本庆子的语气略带着撒娇的意味。

    “我懂得。”

    “真的吗?”

    “真的。”

    “好吧,我相信你。”

    松本庆子俏皮的开了句玩笑,终于带着满足感开始收拾餐具了。

    然而到此为止,本来已经很圆满的这次见面仍未就此收场。

    就在她收拾好了一切,准备离去的时候,宁卫民居然叫住了她,出乎意料,又带给了她一份惊喜。

    “请等一等。庆子,我还有件礼物送给你,希望你喜欢……”

    “咦?礼物?送我的?可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我想要什么会告诉你,怎么你……”

    “我没忘,可说好的是圣诞礼物呀。今天是新年,这是新年礼物。”

    “啊?不,我不要。这借口太牵强了,你一定是故意这么说的,就为了谢谢我吗?太见外了,”

    松本庆子拒绝的语气,就像真的要生气一样。

    可当她看到宁卫民拿出了一个火柴大的小盒子,却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因为实在是太迷你的礼物了。

    任凭谁很难想象,那小小的盒子里面究竟能放下什么东西。

    更何况,宁卫民又是这么说的。

    “我不是在客气,这几天,我真的很认真帮你挑选的礼物。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虽然很小,可我认为很适合你。本来还想着再回东京才能交给你的,而现在正是时候。”

    “是什么?”

    “是法国的特产。你打开看看,看喜不喜欢?

    “法国特产?又会什么东西呢?”

    “打开嘛。你打开就知道了。”

    宁卫民的声音不但撩拨着松本庆子的好奇,而且还充满了亲昵感。

    松本庆子耐不住了,便接过来打开。

    结果一打开盒子,就仿佛有一团雾从里面飘了出来。

    之后凝神细看,这才发现,那居然一张一米见方的丝巾。

    “咦?”

    毋庸置疑,一米见方的丝巾可以塞在一个火柴盒里,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奇迹。

    不过出乎宁卫民的意料,松本庆子也不是毫无见识的人,而且还来过不少次华夏。

    居然马上就像个行家一样发出了质疑。

    “这是法国货吗?难道不是苏州或者杭州的丝巾吗?我还记得上次去华夏的时候,就见过这样的丝巾。”

    “我可没骗你啊。”

    宁卫民笑着,拿过丝巾的一角给松本庆子看商标,并且为她介绍道。

    “这是法国里昂产的高档货,我们华夏的丝巾在图案上绚丽精美。而这条丝巾,却完全与东方的艺术无关。它的图案上没有任何装饰,不过是看来随意变化的几种曲线条纹组成,胭脂红,玫瑰红,淡红,烟红,桔红,暗红……色与色之间过渡流畅,让你完全无从捕捉它的底色究竟是什么。而且你看看这弹开的丝巾,毫无褶皱,这样丝滑的质地是不可能作弊的。坦白说,里昂的丝绸艺术,已经存在了几百年。里昂的丝绸织工,曾经用二十年的时间,为法国国王编制一条丝绸的挂毯。虽然里昂的丝绸最早还是来自苏杭。但是,仔细看看你就会发现,美丽的里昂丝绸完全是一种不同的艺术——法国人的艺术。”

    是的,这条丝巾确实是货真价实的里昂丝巾。

    其实是日本皮尔卡顿株式会社,当初从法国总部好不容易求来的,为数不多的一批高级样品。

    宁卫民和邹国栋这一次来参观日本公司时,长谷川英弘曾经对他们显摆来着。

    宁卫民刚才给松本庆子说的这些话,其实正是长谷川英弘曾为他科普的。

    结果日本人没料到宁卫民的脸皮有多厚,他居然不怕被拒绝,当众开口替自己和邹国栋讨要两条。

    虽然长谷川英弘碍于情面才不好拒绝,是很勉强才答应下来的。

    事后还表现出了很有点不高兴的意思。

    可问题是在法国,如果想买这样的高档货也是不容易的,这样高质量的产品很稀少。

    宁卫民原本是想把这条丝巾带回国内,看看国内丝绸行业有没有学习超越的可能,打造一批国产精品的。

    但松本庆子今天实在让他感动,也就很诚心,很大方的拿出来作为礼物回报。

    至于原本的计划,因为本来就不急于一时,何况老邹那儿不是还有一条嘛。

    谁让他净说便宜话,总卖弄自己一心为公。

    甘做自私的小人宁卫民,自然就用不着跟他客气了。

    总之,这件礼物既透着用心,又不流于俗套,松本庆子完全被打动了。

    尽管她和宁卫民一样,对抽象艺术不在行,不能理解这条丝巾构思。

    但美丽的东西,总会让女人心旷神怡。

    那丝巾飘忽的色调,能够让她觉得和它轻烟一般的材质浑然一体。

    只要一揉,一抖,就仿佛感到朝霞在一团云雾后跳动。

    而且最妙的是,这件东西也只是一条丝巾而已。

    不是什么珠宝首饰,或是珍稀皮草的皮具。

    有这种东西原材料不会太贵,那么作为配饰,哪怕是国际大品牌,价钱也终究有限。

    松本庆子用不着太过替宁卫民的经济压力过于担心。

    照她看来,十万日元应该就足可以买下来了。

    宁卫民既然是被称为“赛里斯国”的子民,总不至于在这方面买贵了。

    所以最终当她小心翼翼把丝巾重新收好后,她忍不住心花怒放地主动对宁卫民说。

    “我非常喜这件礼物,就好像看到了塞纳河上的晨雾,很感动。太谢谢你了。”

    就这样,松本庆子和宁卫民都是在满心欢喜的心跳加速里挥手告别的。

    一个依依不舍。

    一个难舍难分。

    这一天的傍晚对他们同样意味深长。

    如果说海边那次看日落,意味着他们俩人亲近的渴望和彼此的好感,已经非常明确,不用互相再猜疑的话。

    那么新年这一次的探视之后,就意味着他们彼此的情感和关系的稳定,已经开始步入到一个全新的阶段。

    更美好的明天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第九百三十二章 吃水果

    宁卫民还真没说错,松本庆子一来,他的病就好了。

    1月1日当天晚上,尽管宁卫民还在发着烧。

    但这一晚,他最高体温顶多就到三十八度为止了,再没达到过需要吃退烧药的范畴。

    而到了1月2日的凌晨两点多,他就彻底退烧了。

    久违的清凉感让他感到舒适,终于告别了骨头的酸痛和摊煎饼似的辗转反侧。

    他不再半梦半醒中蜷缩身体了,而是放松身体,尽情舒展,由此沉沉睡去。

    结果这极为酣畅的一觉,他一直睡到了将近中午才醒。

    醒来时感到自己已经基本如常,精力得到了充沛的回复。

    而更让人想象不到的是,居然才一起床,就看到了令他难以置信,如同梦幻的一幕。

    当时,宁卫民本来穿上拖鞋是要去洗漱的,结果走出卧室就闻到了厨房里飘出的饭菜香味。

    跟着就发现盥洗室有人,走近后,他竟然看到松本庆子正带着耳机听着音乐,面朝室内跪着擦地板。

    盥洗室里的松本庆子穿着家庭主妇一样衣服,长长的头发梳成马尾,袖子卷起老高,用忘我的劲头儿,认真且卖力地擦着。

    这简直与《蒲田进行曲》哪部电影里的小夏,穿着大衬衣,在满池的碗碟,水管哗哗流水的脏乱厨房里,为了抛弃她的那个渣男银次郎擦地的一幕如出一辙!

    只要是看过这部电影的人,当初坐在影院里的时候,没人不为这经典的一幕,为了可悲的小夏落泪。

    更别说,宁卫民眼前看到的可不是摄影棚里拍摄电影,而是实实在在的现实生活。

    要知道,松本庆子可不是电影里那个只拍过一部电影的三线明星小夏。

    她是真正的一线当红明星!

    是全日本的男人都暗恋过的国民女神!

    为了他!

    竟然肯低下身子去做这样的事!

    这种事儿在宁卫民的心里,就从没想过会发生。

    哪怕亲眼看到,也感觉特别不真实。

    怎么可能不让他有受宠若惊之感?

    也就难怪他随后的反应,会跟那部电影里看见小夏头一次买回食材要为自己做饭的安次一样了。

    宁卫民赶紧走过去,低下身子先轻轻拍了拍松本庆子的肩,以免吓到她。

    然后等到她回头,冲她笑了一笑,就伸手要拿走她手里挂满泡沫的刷子。

    可松本庆子却坚决不让。

    她看到宁卫民时虽然也露出笑容,却极力躲避着他伸过来的手。

    甚至不惜扭过身体严防死守,也要保卫擦地的工具,弄得宁卫民一点办法没有。

    “你这是何苦呢?”宁卫民不由得露出苦笑。

    “你说什么?”松本庆子大声说。

    “我说这种事儿不该你做,应该让我来做!”

    宁卫民也提高了音量,但仍然没用。

    “我听不清伱说什么?请帮我把耳机拿掉……”

    宁卫民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昏头。

    是啊,为什么不去掉沟通的阻碍呢?还得让人家提醒……

    于是赶紧伸手照做,这下才算交流起来正常了。

    但可惜的是,松本庆子以“马上就要弄完了”为理由,照样坚守阵地,非要赶他出去。

    最后宁卫民很无奈,只能是以自己的认输来结束这场“领地之战”。

    但毫无疑问,这种失败也更让他的觉得心动,很温暖,没法不感动。

    说实话,普天之下,还别说是想找这样的老婆或者情人实在不容易。

    就是想找这样认真负责的保姆也难啊。

    所以等到松本庆子打扫完毕盥洗室之后,宁卫民说什么也不让她再动手干活了。

    他立志要做个暖男,硬是把松本庆子强行按在唯一沙发中,要她休息。

    而且还没忘投桃报李,借花献佛。

    他在厨房看到了松本庆子买来了不少新鲜水果,就切了满满一盘,端来慰劳她。

    应该说,宁卫民切水果的本事是远超过一般人的,就连普通的厨师也未必及得上他。

    毕竟他在坛宫饭庄当了那么长时间的老总,天天都免不了要和厨房打交道。

    他不但把未来三十年的果盘花样已经提前应用在坛宫了,而且还跟负责冷菜和艺术厨房的大厨们,认真学过几招。

    所以学以致用,这会儿就很露脸了。

    加之他又切得万分仔细,将双手的灵巧发挥到了极致。

    最终,他端上来的果盘把各色水果合理运用,摆成了一只凤凰。

    果肉大小均匀不说,而且摆盘华丽,造型也十分好看。

    “切得真好!”

    果不其然,松本庆子为宁卫民的手段惊呼出声,而且还甜蜜的笑了。

    “你的手可真巧!”

    她一边赞不绝口,一边用叉子叉起一小块的果肉,在光晕里仔细的看。

    就像欣赏一件艺术品,还有点舍不得吃呢。

    虽然神色流露出了一丝孩子气,可语气却又像个表扬孩子的母亲。

    “谢谢。你喜欢就好。”

    为此,宁卫民欣慰地笑了,他也用极为相似的目光看着松本庆子。

    要知道,松本庆子那白得透明的皮肤,在高兴的时候会“唰”的一下变成玫瑰色。

    这样的她,可爱极了,诱人极了,实在没法让人不迷恋地看着她。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松本庆子似乎在明知故问。

    “没什么?就觉得你很……”宁卫民支支吾吾,耳根子有点发热。

    作为习惯内敛的华夏人,有些亲昵的话对于真心喜爱的人,反而不好意思诉之于口。

    “很什么?你说呀……”

    松本庆子锲而不舍,脸色开始泛红。

    “很亲近,很好看。”

    宁卫民抛开矜持,坦白心声。

    “怎么亲近?怎么好看?”

    松本庆子心花怒放,但仍在不满足的追问。

    “……虽然你一直都很美,可今天不同以往,让我看到了你的另一面。非常令人惊讶。”

    “不敢相信我会做家务?”

    “有点儿。”

    “女人做这些是天生的,不用学……”

    “不能这么说,做家事其实很辛苦的,一点也不容易……”

    “那……你喜欢吗?”

    “我想……没有人会真的喜欢做家事……”

    “不,我是说,我为你做呢?”

    “喜欢!”

    宁卫民毫不犹豫脱口而出,而且扬起脸来,与松本庆子目光交融。

    此时,松本庆子温柔凝视着宁卫民,心里也是一阵窃喜。

    所有的付出,都没有白费力气。

    宁卫民每一句赞美,都足以让她沉浸其中。

    她渴望爱人发自肺腑的赞美,因为那就是她需要呼吸的氧气。

    “不开玩笑了,我有件事想问你……”

    “想问什么?你说吧。”

    松本庆子并没有马上开口,而是低下头,先用叉子摆弄起盘子里的果肉。

    足足过了将近半分钟,这才问。

    “新年……就要过去了。之后你会很忙吗?我是说……你原本是该回国的。既然没回去,是不是时间会相对宽裕一些?工作安排就没那么紧张了,新年之后会轻松一些?”

    宁卫民看出了松本庆子做出如此女儿态,是意图在隐藏内心的娇羞。

    可高烧刚退的他恢复欠佳,实在想不出是为什么,就顺口答道。

    “不会啊,其实还有很多事要忙的。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就到华夏春节了。这个节日对我们华夏人来说,远比公历的新年更加重要。你应该知道的哦,全天下的华人都会在春节前赶回家里过年。我也一样,首先得回京城看看我大爷,然后就得带华夏那边的职工过来。所以为了能抽身回去过节,东京这边许多事都要抓紧时间处理好才行。”

    松本庆子登时嗫嚅了,“嗯……这样的吗?真是辛苦啊……那……要不……就以后再说……”

    她抬起右手,理了一下耳畔的头发,声音也由此低落下去。

    “嗯?你这是……”

    宁卫民总算还没蠢到家,关键时候看出了不对。

    松本庆子这样的态度,让他不由紧张起来,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

    怕她遗憾,怕她失望,于是灵机一动,马上悬崖勒马,改口了。

    “不过,这种事,其实也不绝对了。东京这边,我没有领导的,时间上比较有自主性。再说我又刚刚痊愈,多休息一下对身体还是有好处的。没必要那么着急上班呀。我自己是很想偷偷懒,多休息几天的。只是承认这点,又会不好意思。你……会不会觉得我不够努力,有些懒惰?”

    “哎?”

    松本庆子听他这么一说,果然立刻抬起头来,然后就开始兴奋地附和他的话。

    “怎么会呢?还是身体重要。养好身体才能更好的工作。”

    宁卫民的智商终于正式上线了,此时已经清楚抓到一些脉络了。

    他索性继续旁敲侧击,进一步鼓励松本庆子表达真正的想法。

    “庆子,你也一样。不能光顾工作,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过年后,你的时间安排还会很紧张吗?”

    “不会,新年过后,我有一段时间会很空闲……”

    “那我们……”宁卫民其实想要说的是,“我们是不是就有很多时间可以常见面了?”

    却不料松本庆子已经抢先脱口而出,“我们一起去旅行吧?好不好?”

    “旅行?我们?”宁卫民一时间难免有点错愕。

    不是不想,而是认为自己听错了。

    “嗯,好好放松,休息一下。”

    松本庆子又垂下了头,咬起了嘴唇。

    “去哪里?你想去什么地方?”

    宁卫民眼睛一亮,隐约意识到了一些值得期待的事儿。

    “还没想好,不过我希望可以远一点,总要三四天的时间……”

    “是希望远离东京的喧嚣吗?也是啊,一个地方待久了就会觉得腻烦,才会想要换换环境吧?”宁卫民越来越有把握,狂喜也随之袭来。

    “嗯。其实这就是我想要的圣诞礼物……”

    松本庆子应了一声,胸口起伏不止。

    静默了片刻,她才再度鼓起勇气问,“你……想去吗”

    “好啊。当然想去。”

    宁卫民根本不暇思索,喜悦和激动终于可以溢于言表。

    他又不傻,人家庆子都做这份上,他要再不懂得把握机会,那除非身心都有病了。

    “你答应了?”

    松本庆子也兴奋的抬起头,注视他的眼睛。

    那略带局促而腼腆的黑色的瞳孔,犹如一个神秘的深潭。

    令宁卫民被深深吸引,心甘情愿的跌落下去,被这潭水淹没吞噬。

    “是啊,无论去哪儿?去多久?都听你的。需要我做些什么,也请你吩咐。千万别客气。”

    天下间的男女,恐怕最甜蜜的就是这种时候了,不但心有默契,而且情投意合。

    他们此时四目相望,连心情都变得湿漉漉的。

    松本庆子窥见宁卫民的喉结像坚石。

    而宁卫民窥见松本庆子的耳垂像是贝壳。

    “你还没吃水果呢,你也尝尝看……”

    或许是为了化解这种情意绵绵对视的热辣感,先受不住的松本庆子用水果岔开了话题。

    宁卫民都未及反应,松本庆子已经用小叉子叉起了一小块果瓣,送到了他的嘴边。

    但这无疑,又是更进一步的亲昵表示了。

    看着表情略显紧张,手微微颤抖,主动把那小小的叉子浮在空气里,浮在唇边等他的松本庆子。

    宁卫民目光柔和,毫不犹豫的咬下了叉子上的果肉。

    而伴随着他小心咀嚼水果的声音,松本庆子脸上的紧张渐渐消融,渐渐展开了笑容。

    心满意足,大胆轻松的笑容。

    一直笑,一直笑……

    就这样,松本庆子喂宁卫民吃了一块水果,又一块水果……

    这一天,他们又跨过了二人关系中的一条红线。

    在他们的相处中,这共用餐叉,也是与牵手的时候,同样值得纪念的一刻。

    但到了傍晚的时候,松本庆子还是犹豫彷徨,左右为难起来,不知是否应该离去。

    对此,宁卫民很能体谅到她的忐忑不安。

    不过常言道,好饭不怕晚嘛,既然肉都进碗里了,当然用不着野狗一样的饕餮。

    于是,他充分展现出大度和坦然,不但主动劝松本庆子回去。

    还拿出一个全新的拉杆旅行箱相赠,以便她回去准备好旅行的行李。

    当夕阳开始落下去的时候,松本庆子带着拉杆旅行箱依依不舍的离去。

    此时此刻,落日看起来就像一颗熟透的红苹果,诱惑而甜蜜。

    如果上帝真的送给亚当和夏娃一颗苹果,那么一定就是这个样子的。

第九百三十三章 密码

    日本新年的假期一共七天,是从12月28日开始到1月3日结束的长假。

    1月4日是日本政府和各大企业上班的第一天。

    不过在这一天,日本人主要的工作不是开会,也不是立即投入工作,而是要去神社参拜祈福。

    要知道,在日本,“迷信”这个词可不是贬义的,而是褒义的。

    它寓意着遵循传统文化,恪守古老传承,寄托自己的希望,祈求家人安康,生意兴隆。

    正因为如此,日本人在新年上班的第一天,会非常认真虔诚地赶往神社。

    而且从上到下,任何社会阶层的人都是如此。

    尤其作为日本的最高领导人,在这件事上是要起带头示范作用的。

    按照从1967年就形成的规矩,时任日本首相的中曾根康弘,要从东京赶到八百公里之外的三重县的伊势市去参拜伊势神宫。

    那里供奉着日本国家的保护神,也是日本皇室的祖先之神——天照大神。

    中曾根康弘以日本首相的身份去参拜,既是为了祈求国泰民安,表达对皇室的尊重,也是为了祈求自己新一年的执政能够取得更好的政绩。

    至于日本的老百姓当然不能和首相比。

    也没必要跑那么远,非去参拜天照大神。

    作为普通人,在各自居住的地方参拜祈福就可以了。

    在东京,有一个神社在1月4日是最为热闹的地方,那就是神田神社。

    神田神社位于东京都千代田区,距离秋叶原电器街不远,供奉着神田明神。

    据传,在公元1600年“关原合战”的时候。

    德川家康于决战当天,他率领的东军就是在神田神社举行了祈祷,才会大获全胜,取得了日本的霸权。

    所以此后,神田神社作为江户,也就是东京的保护神,开始受到东京民众的敬仰。

    要套用华夏的概念,这基本上就相当于东京的城隍了。

    因此东京各大企业人士在1月4日都要来这里参拜。

    尤其是上市公司的一千多名老总和主要干部,今天一个不缺,都是组团集体赶到神社参拜的。

    他们祈求日本经济在新一年里能够蒸蒸日上,美国爸爸能高抬贵手,股市能够掉头向上。

    而松本庆子虽然身为艺人,也一样不能免俗。

    毕竟整个事务所都是围绕着她来工作的,有七个人的生计要靠她来养活。

    那么作为事务所的法人,她就不能只为个人考虑,为了下属们安心工作,她也得去神田神社凑个热闹。

    所以和宁卫民结伴旅行的事儿还不能说走就走。

    考虑到1月5日,她还得去事务所安排一下。

    那么他们真正可以动身出行的日子,就得放到1月6日了。

    ……

    居然要和松本庆子一起去旅行了!

    真像是一场梦啊!

    旅行中会发生什么呢?

    着实令人期待不过啊……

    不过至今为止也就到了牵手的程度,还没真正的亲过抱过呢。

    真要从共用餐具到共用枕头的地步,这中间需要克服的困难显然还不少呀……

    1月4日上午十一点,宁卫民就这样怔怔躺在自己的床上畅想着。

    任由阳光透过白色的窗帘放肆地洒进来,洒在他凝望着墙角出神的脸上。

    尽管他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连一点虚弱和不适的感觉都没有了。

    甚至就连这一觉也是睡到自然醒,足足沉睡了十一小时,可他还是懒懒的不想动。

    因为他的心思全在幻想和松本庆子未来在旅行中的所发生的事情上。

    期待与渴望,还有对于“云鬓花颜金步摇”的胡思乱想,让他变成了一个魂不守舍,舍不得离开自己床铺的大懒虫。

    虽然还没有过“芙蓉暖帐度春宵”,可他也感同身受的有了“春宵苦短日高起”的滋味,只想着“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没出息!

    真没出息!

    又躺了五分钟,连自己都觉着自己要往“荒淫无度”的方向堕落了。

    于是宁卫民把心一横,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还是懒洋洋的下了床,走向了洗手间。

    但就正在他洗漱到一半时候,玄关处的电话响了。

    他又不得不匆匆漱了漱口,下意识的拿着条毛巾就跑出来接电话,连嘴上的牙膏都没来得擦去。

    不怕别的,就怕是政府部门找麻烦的电话。

    毕竟头两天,他名下的房产刚搞出了安全问题。

    要万一有什么事儿没处理好,不能留在日本,可就麻烦大了。

    “身体怎么样了?还有不舒服吗?”

    还好,一接电话,发现是松本庆子,宁卫民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下意识地轻咳了两声,这才安心接通电话,并用毛巾擦去嘴上的牙膏。

    “没有,挺好的。你吃饭了吗?”

    “时间还早了一点。不过我和人约好了,一会儿要去很高级的地方用餐呢。你要不要一起来呀?”

    松本庆子的语气不紧不慢,但宁卫民能听出潜台词,她是在开玩笑。

    于是,也就将计就计,故意逗她。

    “好啊。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哎?你真的想要过来吗?路程有点远呢。”

    松本庆子果然吃惊了。

    “没关系,你都开口了嘛。说吧,我这就叫出租车。”

    这么一说,松本庆子只能说了实话。

    “不好意思,我……刚刚是开玩笑的。其实……不太方便的。因为都是女艺人的聚餐会,没有男性。有些还是行业前辈……”

    可宁卫民却没点到为止,居然又逼进了一步,故意显得很轻浮。

    “那我就更想去了。你不是说过可以带我看有名的演员吗?倍赏千惠子有没有?栗原小卷有没有?”

    “抱歉,这次真的不行。如果想见她们的话,我另找时间为你安排好不好?”

    从话筒中察觉到松本庆子的语气,除了紧张情绪,居然还有了失落。

    宁卫民不禁哈哈一笑,这才说,自己也是开玩笑的。

    “不逗你了,我心里的明星始终只有你一个呀。庆子,除了你之外,任何女演员,我都没兴趣。所以请别生气,安心去聚餐吧。”

    电话里,松本庆子立刻嗔怪着笑了。

    但显然并不介意,而且半点也不觉得这种幼稚的玩笑无聊。

    “那你一会儿也去找家餐厅吃饭吧。不要总为了省事,吃那么简单。多吃点滋养的东西,尤其是蔬菜和水果。”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

    “你又客气……”

    “不是客气,是怕被宠坏,还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会么?我觉得自己还做的不够呢……”

    就这样,又进行了好一阵只有他们两人才会觉得有趣,却完全能把局外人甜死的嘘寒问暖。

    松本庆子才想起打这通电话的真正目的。

    “对了,还有重要的事儿没说,差点忘了。有关旅行的目的地,我还想问问你的意见。我们先去金泽好不好?那是靠近日本海的一座古城……”

    宁卫民当然没意见,反正他对日本也不了解,干嘛不听对方的呢?

    “我没意见。就去金泽好了,我很感兴趣。”

    “那……我们开车去好不好?”

    “好啊,都听你的。”

    简单几个字,让松本庆子无限满足。

    女人一辈子,其实求的不外乎就是爱人的体贴。

    对女人来说,一切都没有这件事受用。

    “还有件事,能不能……辛苦你外出一趟,去买些水,还有吃的、用的东西?”

    “哎呀,庆子,你怎么也这么客气呀。这样好了,你就把你想要的都告诉我,我这就拿笔记下来……”

    “好,那我们谁也不要再客气了。”

    “早该如此了。”

    “我是认真的。我可以做到的,可你能做到吗?”

    “你在怀疑什么?我当然可以的。”

    “好,说话可要算话啊。听我说,我需要你帮我买……”

    就这样,松本庆子一边说,宁卫民找来了纸笔,一边记下。

    然而当她记完了要买的东西,松本庆子也没住口,而是话锋一转,又故作轻描淡写地说。

    “在你书桌的抽屉里,我还放了一张银行卡。密码是1-4-1-0-6。你记好了,去买东西就用这张卡里的钱好了……”

    心态正在极度放松的宁卫民,可绝对没想到松本庆子居然会来这么一手。

    吃惊之余,男人的自尊心不免有点感到受伤,他马上抗议。

    “不,我有钱,我有足够的钱。你没必要这么做……”

    可尽管如此,早就布好语言圈套的松本庆子却死死抓住了他刚才的承诺说事儿。

    “怎么了?刚才还说自己能做到呢。居然这么快就反悔?你的话,我真的还能相信吗?”

    宁卫民登时为之语塞。

    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上了语言圈套,想起了《倚天屠龙记》里殷素素告诫张无忌的名言——“孩儿,你长大了之后,要提防女人骗你,越是好看的女人,越会骗人!”

    金大侠,诚不欺我啊!

    但可气归可气,偏偏松本庆子又是那么的会哄人。

    即使从情感的角度出发,她也完全堵死了宁卫民拒绝的可能性。

    “你要是拒绝,当然可以,可你知道这银行卡的密码数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我不知道。”

    宁卫民对这个问题还真答不上来。

    他只是凭直觉猜到了,应该是与日语有关的数字密码。

    而且他还懂得,一个女人如果让一个男人猜一个问题,往往是爱慕的信号。

    换言之,让男人先猜,而后自己给出答案,这应该是女人天性里的示爱方法。

    所以即便知道,也应该说不知道,这才是较为聪明的做法。

    果不其然,电话里的松本庆子,一字一句的说,“那我告诉你吧,这些数字的意思是‘我爱你’”。(

    1——あい4——し10——て6——る)

    然后极其委屈地反问他,“现在……难道……你还能硬起心肠拒绝我吗?你真的要拒绝我的感情吗?我可是会伤心的……”

    宁卫民当然无法拒绝。

    如此一来,沉默了好一阵,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消受了。

    “那……那好吧。谢谢了……”

    “这就对了。就当成你自己的钱,别想那么多……我要挂了。”

    听着松本庆子的语气瞬间轻快起来,甚至是带着点小得意挂断了电话。

    宁卫民内心五味杂陈,他靠在墙上,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一直放在耳旁的话筒传出的嘟嘟忙音,伴随他难以平静的心跳,也仿佛让话筒成了一台电极,把灼热的电流源源不断通遍他的全身。

    过去,他总以为娱乐圈里的人全是功利动物,每个人都只喜欢浮华的。

    男女关系混乱至极,根源全在利益交换。

    无论男的骗了女人,还是女人给男的带了绿帽,全是咎由自取,是他们活该。

    这些倒霉的人,只能怪他们自己欲望太多太贪,智商情商不够。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没打算跟国内的女明星交往,他对这个圈子是有成见的。

    但自从意外和松本庆子相识,他的这种想法就开始变了。

    因为松本庆子不但一下子就迷住了他,也因为庆子绝对不是个拜金的女人。

    而且还非常谦虚聪慧,善解人意。

    越是接触长久,就越能发现她身上的优点。

    所以时至今日,宁卫民再说不出这种残忍的观点,刻薄的论调。

    那太绝对了!太偏激了!

    而他现在非常确信自己的确是恋爱了。

    不光只爱松本庆子的皮肉,也爱对方的性情和品性。

    爱她对待生活和事业的态度,以及这份敢于为爱付出的勇敢和执着。

    就这样,当走进书房拉开抽屉,真的找到那张银行卡后。

    宁卫民拿在手里仍旧免不了仔细玩味,反复揣摩了许久。

    但更没想到的是,当他随后去了银行营业厅,去查看卡里余额的时候。

    居然一个没留神,又被感动了一把。

    因为这张银行卡被塞进ATM机后所显示出的账户余额,不但依然是那个能够表达爱意的神奇数字,而且还大得惊人,远超宁卫民的个人预计!

    14106000円!

    说实话,要照宁卫民想来,卡里能有个百八十万的就很可以了。

    但事实是,竟然卡里是一千四百多万!

    这让他当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几乎难以把持。

    他来东京的日子,其实已经不算短了,对日本社会环境的方方面面也算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

    所以他心里清楚,这笔钱不但相当于普通日本白领四年的收入,也几乎相当于松本庆子一部电影的税后片酬了。

    哪怕在东京,也无疑是一笔大钱了!

    更别说他还了解松本庆子,知道她并不是个花钱大手大脚,贪图享乐的女人。

    何况松本庆子自己本身,在财务方面也存在着一定的麻烦。

    否则当初她就不会想去要卖房了。

    这样的情况下,她居然还给了自己这么大一笔钱,任凭自己随意取用。

    这说明什么呢?

    想到这儿,看着ATM机的电子屏幕,宁卫民不禁心里一阵唏嘘,一阵激动。

    果然,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看来,庆子也是真想要把他宠坏了……

    然后他就做了一个决定,这张卡里的钱,一分他都不会花的。

    而且他转身就打电话给了自己的股票经纪人——野村证券的佐川建一。

    说自己想以个人名义再单立一个账户,还希望能购买一些阪和兴业的股票。

第九百三十四章 聚餐

    虽然拒绝了宁卫民参与聚餐的要求。

    可说句实话,其实哪怕松本庆子自己,也不想参与这天中午的聚餐。

    但偏偏不来又不行,因为1月4日这天,她一大早来神田神社进行参拜,就碰巧遇见了行业前辈高原美和。

    什么行业都有规矩,日本的演艺界也是一样。

    作为同样出身于大映株式会社的女明星,比松本庆子还要年长几岁的高原美和。

    她是“大映”倒闭前,当之无愧的当家花旦。

    论地位就相当于松本庆子如今在松竹映画的地位,是排位第一的女明星。

    反过来松本庆子在高原美和的面前,却是绝对的后辈,如同原田美智子和她的那种关系差不多。

    另外,高原美和在电影和电视剧之外,在舞台剧方面也取得了不小的成就。

    1982年出演的《轻井泽的夫人》更是在松本庆子所擅长的类型片里找到了突破口,打开了一片新天地。

    不但让这部论理电影成了热门话题,在社会上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而且也在日本启发了一系列以“夫人”命名的类似文艺作品,《螳螂夫人》、《镰仓夫人》。

    总之,高原美和无论是资历还是事业成绩都要盖过松本庆子一头。

    尤其高原美和还是个不婚主义者,并且业内有传闻,说她靠美色周旋于许多大人物之间,因此对于许多电影奖项有着不小的影响。

    那么无论怎样,松本庆子也没法拒绝她的聚餐要求,根本犯不上开罪这样的人。

    何况松本庆子也不是唯一一个受到邀请的宾客。

    和她一样,在《寅次郎的故事》里演过女主角的关口静子。

    还有前年,和她在电影《化妆》里合作过的池上季实子。

    以及“日活电影公司”的当家花旦宫下顺子,早都受到了高原美和的邀请,约好今天共进午餐。

    可以说,参与者也无一不是在各大电影公司很有影响力的知名女演员,也几乎是同一年龄段的女明星。

    于是本着业内交流,联络感情的必要,松本庆子也认为有必要参与一下。

    但是这么想的她很快就后悔了。

    因为这次聚餐无论是内容,还是气氛,都和她所预计的大不一样。

    首先,聚会的场所就很特殊。

    不是银座或是六本木的高级餐厅,而是在东京郊区一栋巨大的水泥建筑物里。

    到了地方,高原美和才透露,这是她出资开办的女子会所,是由一个著名的清水建筑大师所设计的。

    但最特别的,还不在于建筑的样式,而在于里面形式和内容。

    由于是第一次来这里,进入这家女子会所后,松本庆子难免好奇地四下打量一番。

    她发现主体建筑除了水泥就是玻璃,一共分为三层。

    顶层是艺术画廊和种满花草的阳光房,二楼是餐厅和酒吧,底层则是一个巨大的游泳池和按摩桑拿房。

    来宾如果坐在二楼的包间内就餐,脚下便是明亮通透的玻璃层板,底下的游泳池一览无遗。

    但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等到几个女明星一落座,茶水一端上来。

    结果让人情不自禁要“哇塞”的噱头就来了。

    “看呀!男人!”

    最先叫起来的是池上季实子。

    她个人的私生活,不算检点,曾引起众多绯闻。

    去年更是因为意外怀孕,才奉子成婚嫁给一个四十岁画商的。

    所以这么一叫,立刻就让人联想到她刚刚产子,在那方面的欲求不满上了。

    于是不但高原美和和关口静子一起笑话她。

    有“粉红电影女皇”之称的宫下顺子更是对此表示不屑。

    “哎哟,不就是男人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看你,简直要欢喜的跳起来了……”

    “不是不是,你们看脚下嘛……”池上季实子亢奋地说。

    大家这才发现,脚底下果然有男人,游泳的男人。

    透过玻璃层板,脚下泳池里正在浪花翻滚。

    有十几个精壮年轻的男子,像鲨鱼一样,在泳池里奋力穿梭。

    他们只穿着黑色短裤,露出健硕的肌肉,白人、黑人、亚洲人都有。

    在游泳池里故意卖弄,犹如用来垂钓女人的各色诱饵。

    而且每个人的短裤上都有白色的数字,便于挑选认领。

    这时候,就连宫下顺子也兴奋起来了,喜形于色的赞道。

    “太有意思了,居然能用这样的角度看男人。这样俯视男人我喜欢,我要把男人踩在脚下,我要让男人仰视我们……”

    “哎呀,还仰视呢,都走光了。”

    关口静子是今天唯一没穿和服的女人。

    刚刚二度离婚没多久的她,昨天还喝得烂醉。

    完全没有去拜神的心情,是从家里直接来赴约的。

    于是她又急又羞,慌忙加紧了自己洋装下的双腿。

    “谁让你不遵守传统的。看,神明罚你了吧?”

    宫下顺子一句话,让大家都笑了。

    “又不是记者,看就看了。放心,我这里可是绝对安全的……”高原美和笑着安慰。

    宫下顺子接着也说,“是呀,又不会少块肉。我们这些人连摄影机前让人看都不怕,还怕走光吗?再说了,这些男人也不能当普通人来看待。美和姐这么安排,显然是想让我们把他们当成菜肴吃掉嘛。”

    “想吃就吃啊,我是请客的主人,客人有好胃口,我还能亏待大家吗?就当成是鱼好了。选上哪一条,就列在菜单上。这些都是国外来的模特,新鲜得很,模样身材都是一流,年龄没有一个超过二十四岁……”高原美和继续笑着撩拨。

    而听到最后一句,松本庆子心里不禁咯噔一下,不由自主想起了自己的爱人。

    她本来是无心观摩泳池里的“人鱼秀”的。

    但一想起了宁卫民,眼睛却不由自主的瞄向了自己脚下。

    可惜,那些水花里浪荡的年轻男人,只让她浑身不适,几近作呕。

    她不禁心里默念,这种聚餐太过荒唐无聊,还是快点结束吧。

    虽然年龄相仿,但她的爱人可和他们有着云泥之别。

    “怎么吃啊?当成刺身吗?”关口静子冷不丁的以玩笑的方式发问。

    “这还用问吗?你又不是没见过鱼的小姑娘。”池上季实子露骨的说。

    “随你喜欢喽,只要你吃得消……”宫下顺子更以放荡的语气说。

    高原美和则煞有介事地介绍,“吃鱼在最后,会享受的得先让自己放松。下面有按摩房的……”

    松本庆子不好置身于外,也只好假装感兴趣地搭了一句。

    “你们可要看清楚了,别碰上鲨鱼。”

    “怎么可能?在我们这些人面前,所有的男人都只能是乖孩子……”

    在座其他人,无不因为宫下顺子这句话笑了起来。

    然后谈话就越加肆无忌惮,天马行空。

    由鲨鱼聊到豺狼虎豹,聊到金银珠宝,聊到了发型、香波、浴盐、面膜、鱼尾纹、锁骨、硅胶、提臀、鱼油……

    一边兴致盎然观赏脚下的“池中鱼”,一边谈天说地,东拉西扯,不亦乐乎。

    但就是没人说电影,聊工作。

    直至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侍者开始端上菜肴来,这些女人的话题又转移到饮食上。

    松本庆子竭尽所能参与其中,想让水火相融,表演好亲密无间的面子戏。

    不过她仍旧感觉得窒息和作呕,仿佛自己被捆绑在囚笼里。

    因为饭局中难免要喝酒,一喝酒又不免再谈男人和女人,谈演艺界里的花边新闻。

    在座的女人年龄没有小于三十的,又都是扮演过各种风情角色的,而且她们彼此都很熟悉,那说起这些话题是相当直白,有些事是松本庆子从未听过的秘闻。

    作为第一次参与这种聚会的松本庆子自然很不适应。

    她听得脸红心跳,手心冒汗。

    好在这些女人对于“钓鱼”只是玩笑,只为大家取笑一乐。

    她们都是要体面的聪明人,哪怕真想要“吃鱼”也不会急切。

    大可先探听好虚实,日后各行其乐。

    所以一顿饭之后,各位女星都拿着高原美和免费赠送给她们的VIP会员卡离去了。

    凭此卡可以随时来免费享受按摩和餐饮服务。

    只可惜,松本庆子还是没能走脱,饭后只有她高原美和叫住。

    说还有事商量,带着她进入一间静室。

    这个时候,松本庆子还没意识到高原美和到底叫她来吃这顿饭有什么实际意义。

    进屋后忍不住猜测着她会对自己说些什么,不免露出疑惑的表情。

    而高原美和的话,很快就让她大吃一惊。

    “恕我直言,最近一两年你的工作好像不太顺利吧?”

    “您是指……”

    “电影院和电视上很少看到你了。过去你不是代言资生堂的广告吗?好像也换了人呢。”

    高原美和的直率让松本庆子难免窘迫。

    “这个……前年我拍的一个广告出了灵异事件。所以……许多广告商都解约了。这两年……可能自己选择的剧本好像也有问题。不过,今年应该会好一些,已经定下要拍两部电影了……”

    “那就好。听你这么说,我放心多了。不过你还是要多为自己的未来考虑一下啊。到了咱们这个年龄的女明星,虽然还在散发光彩。但已经如即将下沉的太阳了。被新人取代是不可避免的。你能想象自己去演妈妈的角色吗?你能忍受去给过去巴结自己的人演配角吗?你呀,要小心……”

    听到这儿,松本庆子不由露出纳闷的表情。

    她明白高原美和在说什么,却又听不懂她的话意。

    “您……到底想让我小心什么呢?小心我自己的年龄?”

    “不,我是让你小心能夺走你现有荣耀的一切可能,希望你提前做好准备……”

    “这……提前准备?怎么做到呢?”

    “得有人帮你才行啊。女人不靠男人又能靠什么呢?千万不要辜负的你的容颜和青春啊。女人的青春是会减价的,男人的岁数却会变得值钱。所以得在合适的时候用青春抓住一个有本事的男人才划算啊。难道你像想山本富士子那样吗?一旦年老色衰,淡出影坛,就什么都没有了。那样的生活你受得了?”

    对于高原美和的这番言论,松本庆子十分不适,甚至可以说是内心非常反感。

    但考虑到各方各面的关系,她并没有挂在脸上。

    而是当做高原美和喝多了酒,低下头去,一边听一边扔。

    可问题是,她的沉默不语,没办法让高原美和看明白脸色。

    她端着茶杯,一直不依不饶,喋喋不休。

    赞美松本庆子容貌冠绝日本,左右张罗要帮她找个可靠的靠山。

    并且夸下海口,只要松本庆子愿意听从安排,嫁给这样的人,她的未来就一定不用发愁了。

    显而易见,这个高原美和是想当皮条客,帮着托付她的人算计松本庆子,从中渔翁得利。

    于是松本庆子耐不住反问,“如果真的这么好,您自己为什么还要一个人呢?难道您不想找个靠山嫁了吗?”

    然而高原美和却说,“我和你不一样啊。我已经老了,这样的机会已经不多了。何况我年轻的时候可没这样的女子会所。否则我一定会嫁的。无论嫁的对象有多么遗憾,来到这里总能弥补上这些遗憾的。像我演得那部电影,主人公太傻了。那就是假的。现实世界,女人哪里用迷恋一个年轻人,这里要多少有多少。你看你,运气多好?”

    这番话,松本庆子听闻欲呕。

    她现在第一次认识到,一个女人可以无耻到什么地步,堕落到什么程度。

    然而好不容易才克制住反胃,高原美和就开启了最终的进攻。

    下面的话更是松本庆子所没想到的,完全听懵了。

    “你还记得《蒲田进行曲》的那位制作人吗?你觉得蛟川先生怎么样?”

    高田美和尽可能神情亲切地看着松本庆子。

    “什么?你说谁?”松本庆子不由张大了眼睛,错愕至极。

    “蛟川春树!你忘了吗?蛟川书店的公子,十几部卖座电影的制作人。他现在不止是蛟川映画的社长呢。也继承了家业,成了出版业巨头蛟川书店的社长呢。”

    高田美和顿了一顿,竭尽所能用温和的语气说,“蛟川先生其实非常喜欢你。我知道你很害羞,不好意思听这些,但有些话我必须告诉你。当初他就想向你表达爱意,但他当时还有家室,尚未离婚,而且你好像也不是一个人,正和深作导演打得火热。鉴于深作导演是他极力支持的导演,所以蛟川先生才把这份感情忍耐到今天。你记得不记得在开拍的酒会上,他特别深情的握过你的手?”

    “那仅只是礼貌性的握手而已。”

    尽管松本庆子予以了否认,可高田美和堆着笑脸,语气却充满追探的意味。

    “蛟川先生握手的时候很用力吧?”

    “我记不大清楚了。”松本庆子含糊地回答道。

    “那么在四下无人的空当,蛟川先生是否曾邀你到外面用餐?”

    “开拍前,他曾这样开过玩笑。”

    “你看,我说得没错吧。这就是向你示爱。”

    “我认为那是玩笑话,所以一笑置之,根本没放在心上。”

    “那么好,我现在告诉你,其实蛟川先生是故作开玩笑,想试探一下你的心意。因为怕被你断然拒绝,有失男人的面子,所以郑重其事地拐弯抹角接近你。这表示蛟川先生很迷恋你。”

    “不可能的。”

    “虽然我不在现场,但我是非常了解蛟川先生的心意。因为实话实说,就是他拜托我,希望能够得到和你单独接触的机会。怎么样,你愿意吗?”

    松本庆子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美貌居然成了自己的负担,她此时简直想要夺路而逃。

    而高原美和却在想,主要话题既然已经点破,哪怕松本庆子的反应有些保守也无所谓。

    反正没人能抵御这么庞大的诱惑,她用尽全力蛊惑着。

    “想想看,如果你们真能情投意合,那你今后可就是两家出版社和一家电影公司的老板娘了。权力几乎可以覆盖整个日本的文艺界,到时候你想演出什么角色,拍什么电影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就是再大的明星,见到你也得低头。那你的未来就彻底安枕无忧了……”

    松本庆子低下头去,久久沉默不语,越发显得她鼻子高挺。

    可惜就在高原美和自以为得逞,要把松本庆子当成甜点吞下去之际。

    松本庆子却爆发了。

    “老实说⋯⋯”

    她倏地抬起头来,字字清晰地说,“恕我说句不客气的话,我讨厌像蛟川先生那样的男人。”

    这种反应大大出乎高原美和的预计,而且回答得过于直率,以致她都有点不知如何往下说。

    “那为什么呢?是讨厌他的长相,或是性格?我承认,蛟川先生确实不是个标准美男子,达不到演员的水平。但以一般人的标准说来,他的长相也算英俊潇洒了。何况男人的相貌看久了自然就会习惯。英俊的男人看久也会发腻,一到老年便光彩尽失,怪可怜的。”

    高原美和面带微笑,强作温柔,继续圆和。

    然而松本庆子却不打算留任何余地了。

    “不,虽然他的样貌我很讨厌,但我更讨厌的是他的品性。他这个人最低级了!他的确很能干,但那是因为整个脑袋只想着赚钱。所谓没有知性气质,品格卑劣,就是指他这样的人!而且我知道,他一边跟周围的人炫耀自己家庭幸福,老婆贤惠。自己一边在外面和数不清的女人出轨。这样的人就不配结婚……”

    想不到松本庆子对蛟川春树的评价这么糟。

    高原美和心想这下子恐怕没的谈了,但她决定坚持到最后说服看看,毕竟牵扯到舍不得的好处。

    “好吧。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可是我也得说,这个世上渴望完美的婚姻,就是一种奢望。你要嫁的人,如果理智的考虑,首先需要的,他非得是个可以助你完成心愿的有钱人才行,而不是那种长相好看口袋空空的年轻人。”

    “像蛟川先生那样有能力买下人,钞票多得能塞满保险柜。而且他花心归花心,却还有个优点,就是对喜欢的女人砸再多也不会手软。凭你的容貌和聪慧,我相信即便是花心的蛟川先生,也可以为你收心的。”

    “我说庆子啊,机会可是难得,你若不把握眼前的良机,到头来只会大叹可惜。用关西话说,就是‘抓到鬼牌’了。更别说越有钱的人越要脸面,蛟川先生都拜托我了,可见费了多大心思。你不和他见上一面,怕是他要见怪的。真闹得不好,那你的前程不就更是……”

    松本庆子一直低着头听高原美和讲着,尽管面色冷峻,目无表情,但看得出她已面红耳赤。

    而这个时候还受到了威胁,她再没有一点耐心了。

    刷的一下,松本庆子站了起来,斩钉截铁的说,“抱歉,前辈。我要走了。麻烦你转告一声,我是不会出卖自己的。如果这样的回答会让人恼羞成怒,我愿意接受任何后果。就这样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都出了房门。

    只剩下被抢白的高原美和脸色发白地呆坐。

第九百三十五章 良日启程

    一只大黄蜂一只在窗外飞舞不休,嗡嗡的,如同求偶一般。

    松本庆子悄悄走近了窗户,她小心翼翼拉开了一点窗帘,嗡嗡声就停止了。

    然而当她离开了窗边,嗡嗡声又响了起来。

    待她重新走近,复又噤声。

    这只黄蜂似乎在引逗她。

    不过,松本庆子并不觉得怎样吵闹,也仿佛心里在鸣叫一样。

    索性不再理会,她又回到梳妆台前,重新梳理头发,欣赏自己的新发型。

    而不知不觉,窗外的声音就停止了,黄蜂已经不知飞往何处。

    是的,这就像1月4日那天的聚餐一样。

    看起来实在是糟糕,但只要不予理睬,不往心里去,一切就会过去。

    那天,高原美和的拉纤保媒就像是一块沤烂的抹布,久久堵在松本庆子的心里。

    直到晚间,她也没能恢复好情绪。

    不过当天晚上十点左右,她的寻呼机就收到了宁卫民的数字留言——14106。

    于是她想起了美好的旅行在即,想起了两个人很快会多么幸福的待在一起。

    这样一来,胸口的憋闷就消失了,逐渐变得舒畅起来。

    等到第二天醒来,为了斩断烦恼,也为了让自己的心情焕然一新。

    她更是早早安排好事务所的事儿,下午就跑到原宿去做头发。

    结果新的发型实现了大胆的突破。

    镜子前的她,已经一改多年习惯的长长卷发,变为相对简单的中长发了。

    这黑亮顺直的头发完全是另一番新鲜的感受。

    不但让她整个人更加清新自然,瓜子脸也显得乖巧细腻。

    与演艺圈浮华功利的圈层气氛相比,这种头发的式样显得单纯又朴素

    但好像一下子就让她年轻了不少。

    松本庆子在镜子前,裸着双腿,先是穿上了一件灰色丝绸衬衣,然后又系上了宁卫民送她的那条里昂丝巾。

    之后,她对着梳妆镜又开始了不厌其烦的反复比照。

    歪着脑袋照,扬起脸照,侧着脸照,手捧着脸照,靠近了照,离远了照……

    就这么照着照着,镜子里的女人忽然安静下来,瓜子脸上露出了一抹浅笑,一种期待男人抱紧的笑。

    这笑容就是为了今天,为了那个在等她的人。

    不得不说,松本庆子这一番心思没有白费。

    因为当她开着一辆丰田皇冠按照约定时间去赤坂接宁卫民时。

    确实给等在楼下路旁的宁卫民造成了满面惊讶,瞠目结舌的效果。

    实际上,宁卫民就没来得及开口打招呼,仅仅一个照面,他就被打开车门走下来的松本庆子晃到了眼。

    在宁卫民的视觉里,眼前的松本庆子是与他脑海记忆里完全不同的新形象。

    乌黑顺直的中长发随意梳拢在耳后,发式固然不张扬,还有点中性。

    但配上茶色墨镜,显得酷酷的,相当干练有魅力。

    尤其是前额,有一缕头发自由的散落下来,轻贴着她的脸庞,衬托洁白的肌肤。

    让她看上去又不失女性妩媚,特别动人。

    衣着打扮也让人吃惊。

    猎装形式的中长皮衣,表是居然是他一样款式的卡地亚男款手表。

    跟她纤细的手腕比起来,显得十分夸张。

    但灰色的牛仔裤,黑色的皮靴,让她的身材优势展露无遗。

    尤其是脖子上系的那条色彩浪漫的里昂丝巾,即让两个人情感的巧妙的连接在一起,又显得随性优雅。

    如果这是选美比赛的话,那他一定给打满分。

    关键是,他就没想到才短短两天不见,松本庆子就摇身一变,几乎成了另一种时尚美的代表。

    要知道,这两天,他们每天都保持着至少两次的通话,而松本庆子竟然一点消息也没透露。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松本庆子明知故问。

    “你的发型不错。变化让我惊喜。”宁卫民由衷赞美。

    “你真的喜欢吗?”

    “喜欢。特别喜欢。”

    “那好,把箱子放到后面去,我们这就出发吧……”

    被夸得心里美滋滋的松本庆子,全然没有了新造型失败的担心,满心欢喜地为宁卫民打开后备箱。

    如此,他们两人的旅行箱,就头碰头、肩挨肩摆在一起了。

    在后备箱里,看起来如同同床共枕的一对夫妻。

    …………

    真正驱车上路的时候,由于已经避开上班早高峰了,所以并没有如浪潮一样的行人。

    不过东京这寸土寸金之地,毕竟聚集了全日本十分之一的人口。

    城市里全是高耸入云的大厦,马路上的交通照样繁忙,出城途中难免还会遇到堵车现象。

    直至过迷宫似的城市隧道,上了高速,车流一下变少,车速才能提高一些

    再加上日本高速路限速也很厉害。

    在这个年代,四道高速路最多只能开到八十迈,所以实际上,行车速度怎么都快不起来。

    对于宁卫民来说,还不如他在京城的二环路上开车痛快。

    但好就好在天气是真不错。

    天空异常地蓝,明亮清澈,一丝风也没有。

    虽然是冬天,但坐在车内丝毫也不觉得冷,反而被阳光照得暖洋洋的,有些微微发热。

    这罕见的好天气,俨然是一个好的征兆。

    可以说,可以视为老天爷为了成全天下男女美好幽会,特别开恩给予的赏赐。

    车里的两个人无疑都是兴奋且激动的,他们穿着也特别搭配。

    宁卫民今天巧合地穿了皮夹克,搭配牛仔裤,这显然应该归属于一种心有灵犀的默契。

    再加上俩人的手腕上的手表也是一模一样的,更透露出羡煞旁人的情侣信号。

    虽然这是一款奢侈腕表,总共价值二百四十万円。

    但为了这种初恋一样的满足感,为了这种特殊的情调,松本庆子可以毫不吝惜。

    总之,驾车出城后,他们一路奔西,绕过盘山路后,沿途都是松林。

    两人坐在彼此的身边,都感受到了心满意足的久违快乐。

    以至于沿途的景色风光无论多么美,对于他们来说,都不太重要了。

    因为这世间最美的景色就是两情相悦的爱情。

    男人心里的景色是女人,女人心里的景色是男人。

    他们的眼里除了对方之外,其他的景色闪在眼前不过是点缀而已。

    虽然沿途的一切都在竭尽所能引诱他们,取悦他们。

    但只有一个结果,就是被遗忘,被忽视。

    反过来,他们两个人则在车里越来越近。

    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都如此。

    无论沉默,或是聊天,无论欢笑,或是走神。

    当然,总这么闲聊下去也不是事儿,汽车行驶到中途,他们也难免疲倦无聊。

    于是,就如同所有开车旅行的人一样,难免想起音乐来提神。

    “想听音乐吗?”

    松本庆子看宁卫民有了昏昏欲睡的样子,主动提起倡议。

    “好啊。”他果然有了精神。

    “听什么?”

    “你的歌,《爱之水中花》。你的收纳盒里就有。”

    “不好,还是开收音机吧……”

    松本庆子是有自知之明的,她的嗓音条件不算太好。

    音乐专辑不过出了一张而已,纯属玩票性质的。

    还是因为当年主演《爱之水中花》这部电视剧爆火的缘故,才得以出版以同名主题曲为主打的个人音乐专辑。

    虽然从1979年就开始在音乐方面发展,但有点名气的单曲不过寥寥几首。

    从三年前开始,就再没有唱过什么优秀的作品了。

    所以她唱来唱去也就那几首老歌,对唱歌也远远没有对演戏那么自信。

    在观众面前表演一下无所谓。不就为时不时露露面,不被遗忘嘛。

    可让爱人听自己的这些歌……她还真有点脸红。

    尽管她也知道宁卫民已经买了她的专辑,经常都会自己听一听,心里其实还挺高兴的。

    可要是当面播放,她还是会不好意思的。

    结果没想到,就在她要打开收音机的时候,宁卫民却不愿意了。

    不但伸手阻止了她,反而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收音机有什么意思。庆子,要不你给我来个现场版的演唱好不好?”

    “啊?”松本庆子大吃一惊,这更不可能了。

    “不不,没有乐队,我唱歌可是会跑调的。”

    宁卫民锲而不舍,继续恳求。

    “别这么说,你就随便唱一唱就好。只是我听,有什么关系?”

    松本庆子也仍旧推诿。

    “别这么说,你就随便唱一唱就好。只是我听,有什么关系?”

    “可是我很想听啊,几句就好。我还没听你亲口唱过歌呢。不要扫兴嘛。难道我这一点小小要求你也忍心拒绝?”

    宁卫民开始打苦情牌,松本庆子确实接不住。

    她一个不忍,就露出犹豫的神色。

    结果善于察言观色的宁卫民立刻把握住了这一瞬间,趁热打铁说。

    “这样好不好,公平起见,你给我唱,我也会唱给你听。”

    “哎?你给我唱吗?那太好了!”

    松本庆子开心的说,这个条件让她不能不动心了。

    没听过宁卫民唱歌的她,也的确很好奇。

    “嗯,前提是,你先给我唱的话。你可是在红白歌会演唱的专业歌手啊,总不会怕没我唱得好吧?”

    就这样,半推半就,半开玩笑的,松本庆子终于点头了。

    “那好吧。我随便唱一首。如果唱得不好的话,请多包涵。”

    跟着在宁卫民鼓励的目光里,松本庆子就握住方向盘,开启了她独特的嗓音清唱起来。

    “冰雪消融,我面对邻近的北方天空,大声呼喊着往日的梦,逝去不回的人们啊,仍掠过我激动的胸口,至少今后要展开我一个人的旅程了。啊!在日本的某地会有等待着我的人吗?今天是寻找晚霞,去旅行的好日子……”

    松本庆子所唱的歌曲,就是山口百惠的原唱歌曲《良日启程》。

    歌词里既有冬日,又是表达旅行的内容,可谓贴切应景。

    宁卫民虽然没听过,但一样能顺利融入情景,还忍不住轻轻鼓掌打上了节拍。

    这样的态度充分表达了他的欣赏和认可,自然让松本庆子紧张缓解了不少。

    何况她毕竟是个专业的演员,嗓子真正一放开,状态也就越来越好了。

    最终,略显僵硬的嗓音变得圆转了,心无旁骛的唱完了整首歌曲。

    完成度百分百,表现力也可以打九十分。

    更别说这还是只有宁卫民一个人才能听到的独家版本。

    所以一曲唱毕,宁卫民是不遗余力的由衷夸奖,大加赞赏啊。

    就这样,松本庆子带着欣喜放松下来,接下来,可就该轮到宁卫民了。

    可让松本庆子没想到的是,宁卫民在唱之前居然又提了额外的要求。

    “我能看着你唱吗?”

    这让她愣了一下,心头一热,脸也发热。

    她忽然有点想伸手摸一下自己的脸颊,或是去照一照镜子。

    这种感觉很微妙,很兴奋,很刺激,难以名状。

    怎么说呢?

    她原本在期待的东西就这么来了。

    可等到了,她又忍不住想逃开。

    如果真躲避开,却又会遗憾万分。

    像什么呢?

    就像她的领口纽扣松开一颗,而他要帮她系上。

    她的耳畔散开一缕头发,他要帮她梳理好。

    她的提包掉落了女人的用品,他眼明手快地捡起来,要帮她整理好。

    一切都无法掩饰她的欢喜。

    “好,你看吧……”松本庆子心跳不已的答。

    就这样,在宁卫民的注视下,在尴尬与愉悦交融中。、

    她也终于如愿以偿,听到了宁卫民打开了嗓子开始为她吟唱。

    “无法忘记往日面容,在灯火摇曳的雾中,两个人肩并肩相互依偎,呢喃细语会心微笑,共同度过的那些日子,让你我融化于快乐之中,可爱的你何时归来,何日君再来!何日君再来……”

    宁卫民唱得歌是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日文版,这个时期,邓丽君早再日本扬名立万了。

    许多日本人的居酒屋和咖啡馆,都会播放邓丽君的歌曲,宁卫民也是常听就学会了。

    只是这首歌所带来的后果,却是让人所预料不到的。

    恰恰是因为宁卫民开口唱了歌,汽车才会猝然停下,歪歪斜斜的靠近路边停靠区!

    实际上,宁卫民才唱了没两句,松本庆子的脸上就开始掠过一丝不安。

    她神色恍惚,双手猝然抖动了一下,然后就急忙握紧了方向盘。

    她不停的减慢车速,神不守舍的望着前方空寂的柏油马路。

    眼前浮现了往昔的画面,十五年前的画面,模糊地闪动跳跃。

    她还记得,那一刻,他也是在唱歌。

    那个遥远的他和这个眼前的他,歌唱的嗓音简直太像了,居然属于同一类型。

    都是具有沉稳的男子气,带一点沙哑的。

    但这种记忆却是令人无比痛苦的!

    她的记忆早已经僵死在了那一刻,她不敢再回忆!

    所以她才难以自控,不得不紧急靠边停车。

    松本庆子的身子无力地伏在方向盘上,低下头,埋在双臂里。

    她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庞。

    宁卫民则担心地坐在一旁。

    他默默的看着松本庆子,迟疑了老半天,才递给她一块折叠得很整齐的手帕。

    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必问,他猜得出来,松本庆子有难言之隐,并且留下了心灵创伤。

    一个受过创伤的女人,如果一旦卸下了防备,也就等于是把自己完全交给男人了。

    既然如此,他最聪明的做法就是安静陪伴。

    不要贸然开口,试图窥探松本庆子的隐私,否则必定事与愿违。

    万籁俱寂。

    过了好几分钟,才有一辆汽车从他们的旁边呼啸而过。

    也幸好如此,否则刚才的意外很有可能就造成重大事故了。

    又过了一会儿,宁卫民的好意才有了回馈。

    松本庆子忽然抬起头来,转过来望着宁卫民,有些难为情说,“太抱歉了。你唱起歌来实在像一个我曾经熟悉的人,听着听着我就……你别介意。”

    “别这么说,我才该道歉。”诚心诚意说着,宁卫民再度把手帕递过去。

    “你……是不是以为我哭了呀?”松本庆子恢复了往日笑容。

    “哦……那你没事吗?”

    “没什么的……”

    “对不起,都怪我。我再不唱了。”

    “不是这个意思。你唱得很好,特别好。只是因为没想到,才……我有了准备就好了。”

    松本庆子莞尔一笑,还补充了一句。

    “等我想听的时候,请你再给我唱一遍……”

    然后,她就又启动了汽车,重新上路了。

    要说和刚才有所不同的,除了车里的气氛不像刚才那么热闹了,就是她的眼圈确实红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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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潮1980介绍:
“国”与“潮”的结合,传统与现代的碰撞,前人的文化遗产与今人的智慧交相辉映。一个坑人无数的现代投机份子,如果灵魂一下子穿越到了四十年前。他究竟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惊人奇迹?又会走出什么样的人生轨迹?这一切都从1980年开始,从京城的前门楼子底下开始。从一个叫宁卫民的孤儿,穷困潦倒的处境开始……国潮1980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潮1980,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潮1980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