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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镶黄旗     国潮1980txt下载     国潮198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九十六章 极度繁忙

    之后的日子里,宁卫民一下子进入到极度繁忙的状态。

    因为银座的坛宫分店要想顺利开业,还有太多的后续工作需要去做,并不是只把人从国内带过来就算完事。

    除了他要帮助这些国内来的职工,尽快适应东京的生活,熟悉分店的工作环境,规范他们的工作流程之外。

    刚装修好的店铺和后厨,餐厅里的舞台,甚至是进货通道和库房,他都得带着这些人仔细演练演练。

    看看还有什么不合适的,有碍经营和实际操作的地方,必得在开业前解决问题才是。

    还有,宁卫民秉承“博物馆餐厅”的经营理念,为增加银座坛宫分店的文化情趣,营造出相应的文化氛围,这次还专程从京城带过来一批比较特殊陈列品。

    比如说,电影《火烧圆明园》中咸丰帝和两宫皇后整套朝服、盔甲的复制品。

    乾隆朝内务府膳单、膳牌、菜谱,以及御用酒具、餐具、手炉、酒膳食挑的复制品。

    明代《京城宫殿之图》的复制品。

    末代王爷和来自日本的末代王妃——傅杰、嵯峨浩夫妇的亲笔题字。

    整套《三国演义》的绢人,用蝉蜕制作的毛猴布置的乾清宫御膳房的场景。

    以及九龙戏珠的宫灯,花卉果品料器盆景,瓜果蔬菜摆件,飞禽走兽的仿生瓷,螺钿的漆器、鎏金的如意,粉彩的葫芦、珐琅彩炭火锅子……等等。

    这些东西统统需要他费心思安置妥善展示位置,并且科学合理安排好照明灯具才是。

    何况最重要的是,菜品的原材料选用,也得抓紧时间尽快确定,这才是当务之急。

    别看宁卫民和厨师们已经拟定出了比较合理的菜单,也早在东京就联系好了提供食材、调料的供货商。

    但这只是理论上的设想,仍然是一厢情愿,并不是完全从实际出发。

    来到东京之后,为了尽可能的排除经营风险,最大程度追求菜品的质量和口感。

    宁卫民就必须得带着厨师去摸清东京本地的口味,食材行情,掌握日本市场上的食材种类和特性才行。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不计金钱,先带着国内的这帮人海吃海喝了足足两天。

    然后又和厨师们组团去逛了附近的筑地市场。

    什么鸡鸭鱼肉、海参鲍翅、松茸蘑菇、蔬菜水果,买回来不知道多少。

    不但几乎按照预定的菜单做了一个遍,甚至有的菜用不同材料做了好几遍呢。

    这真的不是无用功。

    别的不说,光家禽选用上的较真就极有必要。

    要知道,在日本可是吃不上活鸡的,而且冷鲜鸡和冰冻鸡的质地也不大好。

    市面上见得着的,老百姓能吃到嘴里的,基本都是西方种。

    什么美国罗德岛红鸡,英国白科尼什肉鸡,价钱便宜,但柴而无味,完全不符合坛宫烹饪菜肴的标准。

    对于国内的厨师们来说,其实跟木头渣滓没什么区别,尝过之后,只有嗤之以鼻。

    尤其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么大的东京,连整只的鸡都不好找。

    无论超市还是菜市场,卖的鸡,全是被拆分肢解的。

    当然,日本并不是没有柴鸡和土鸡,他们也有,在当地叫做“地鸡”。

    可问题是,什么比内地鸡、名古屋鸡,萨摩地鸡,奇贵无比,而且数量稀少。

    一只动辄几万円,十几万円,年产量才不过万只。

    即便不考虑价格,想要长期稳定供货,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最后的结果就是,宁卫民带着厨师们几乎逛遍了筑地市场,才好不容易找到一种凑合能用的日本白羽矮脚鸡。

    这种鸡肯定比不上真正散养一百七十天的柴鸡。

    但比普通肉鸡质量上要好一些,是能吃出点鲜味的。

    不过矬子里拔将军也有代价,那就是采购成本的额外增加。

    这种鸡,哪怕坛宫每天都订购三十只,可供货的商户最低也要每只两千五百円。

    一般的冻鸡才一千二百円,对比起来,要足足贵了一倍。

    那想想看吧,连鸡都这么难选,找鸭子当然就更难了。

    宁卫民他们找来找去,市面上的鸭子居然统统不合适,是买一只失望一次。

    最终都要放弃了,却峰回路转,让杨峰误打误撞在一家宠物店里发现了一种京都鸭。

    结果他和宁卫民一合计,俩人干脆买回去给烤了。

    一尝不错,这才算是找到了一种勉强能用的鸭子。

    虽然这鸭子肉质偏瘦,油脂也不够香,是做不了鸭油点心的。

    但好在肉嫩,味道还过得去,鸭皮的酥脆程度也算勉强过关。

    后来经过宁卫民和日本的供货商仿佛沟通,那边也答应说可以供货。

    只是提出,这种鸭子都是散养的,是京都的特产,要弄到东京来,经济代价不小。

    最低价四千二百円一只,每天至少二十五只的订购数量。

    得,就这个价儿,都顶超市里的三只加拿大鸭了。

    关键还是体量上这京都鸭子和别的鸭子根本没法相提并论。

    这玩意大的才五斤毛重,做成鸭胚也就三斤冒头,比鸡大不了多少。

    但没办法,小鬼子小鬼子,什么都小,这已经是当下力所能及找着的最佳替代品种了。

    至于再说到鸽子嘛……鸽子就更甭想了。

    在日本吃鸽子可是违法的。

    宁卫民要真敢在日本卖这玩意,就得坐牢罚款,距离关门不远了。

    所以可想而知,这年头在东京要想把华夏美食做得不走样,有多么困难。

    原材料难找到合适的不说,关键还挺贵。

    哪怕按当下的官方汇率算,这都合八十八元人民币一只鸭子,五十元人民币一只鸡了。

    这样的采购成本,做出菜来能不贵吗?

    哪怕日本人,大多数也吃不起啊。

    何况一个饭庄所需的菜单,哪怕菜品再精简,也得有个六七十样才像话。

    那牵扯到的食材能多达数百种,如果都这么一一选定,得耗费多少精力,多少金钱?

    光这件事的工程量就大了去了呀!宁卫民他能不累吗?

    但这还不算什么呢,后面的事儿更多。

    大体上的原料缺定了之后,宁卫民还得赶紧去制作日、中、英、法的四语菜单。

    随之确定餐具款式、摆盘方式和服务标准的工作也就随之而来。

    偏偏服务人员的数量也不够,与此同时,宁卫民还得抽时间来招聘人手。

    毕竟国内调来的嫡系大部分都是厨师,这么大的餐厅,如果光指着刘建兴他们有限的几个人根本没戏。

    他只能聘用一些有日本人,来扩充属于自己的伪军啊。

    好在既然定性是伪军,那就没指望这些人能打硬仗。

    专业技术方面不用多么过硬,也不需要丰富的相关从业经验。

    真正需要他们做的,只是门口迎客,与日本顾客正常沟通,负责点菜罢了。

    只要性格乐观,勤快点儿,服从管理,英语水平能和华夏员工进行工作方面的基本沟通就差不离儿。

    不过也是因此,两国员工收入上的巨大差距,却是个充满隐忧的麻烦问题。

    别忘了,这是日本经济高歌猛进的鼎盛年代,东京的平均工资是很高的。

    尤其是服务业,工作谈不上稳定长久,还得赔笑脸。

    像如今东京高级餐厅的一般员工,月收入二十五万円左右。

    资深员工和管理职甚至能高达四十万円,远远超过了在一般公司就职的白领。

    而且对于日本人来说,给华夏人打工或许也存在一定心理障碍。

    反正与日本本地的餐饮企业相比,宁卫民要不多开点工资,人家肯定不给他干。

    那他至少得用多出三五万円的价格才能雇到人手。

    可反观来自国内的嫡系部队,那就立刻显出不平衡了。

    以杨峰和江大春为例,他们在坛宫的厨师里工资是一流水平,在国内也是毫无疑问的高收入群体。

    每月工资差不多能有一千块人民币,坛宫独有的节约奖金还有八百左右,全算上差不多一千八九。

    出国后没了这笔奖金,有出国补助每月有五万円。

    算起来他们现在比国内还要多拿一点,能有两千冒头了。

    但即便如此,和日本人的收入比较起来仍不够看。

    二十八万円,目前可相当于六千多人民币,这里外里差哪儿去了!

    合着小卡拉蜜干着碎催的活儿,拿到手的钱却是大拿们的三四倍,这哪儿说理去?

    当然,这倒是可以理解为一种人力成本上的优势,毕竟国内员工占大多数。

    但问题是,这种便宜是不好占的,因为太过不公平。

    宁卫民要视而不见,时间长了,难保人心尽失,华夏职工情绪上不出问题。

    说白了,这事儿就是搁宁卫民身上,他也会想不通。

    所以怎么妥善处理好这个问题,也是宁卫民需要尽快考虑清楚,拿出解决措施来的要务。

    总而言之吧,坛宫饭庄距离开业虽然已经比较接近了,但急需解决的问题也是一大把,还基本都是急茬的。

    你说这宁卫民能不操心吗?他能不累吗?

    更何况这还只是银座的坛宫饭庄一处而已。

    别忘了,宁卫民这小子自己还有不少产业呢。

    惠文堂书店的改建工作,他是拜托给香川凛子了。

    但他回来总得露个面儿,好好表达一下谢意,酬谢一下人家啊。

    而且这段时间,书店两个店员应该又卖出去一些滞销存货,他理当给人家结清提成。

    还有来自华夏的工艺品,自打去年文化节卖秃噜了,这次他从京城回来也该去给店里补货了。

    大刀商社的买卖也是真好,可经营上不足的短板同样明显。

    拉杆旅行箱的宣传广告需要制作,更多的销售渠道需要打通,仓储和物流上扩大规模更是迫在眉睫。

    偏偏这种情况下,宁卫民还得每天尽量抽时间和松本庆子见面。

    即便他是最顶级的时间管理大师,那也分身乏术,忙不过来啊。

    实事求是的上,这次回东京,宁卫民是真的先公后私,舍己为人了。

    基本上把个人时间和精力都花在坛宫饭庄的事情上了。

    但凡有点工夫,就是为曲笑母亲联系医院,以及兼顾一下张嫱和崔建音乐专辑的制作。

    对于他自己的事儿,还真没怎么顾得上。

    像惠文堂书店和大刀商社的买卖,他只是打电话问了问情况。

    听说未出大事,就完全维持了原状,没做任何经营方面的相关指示。

    基本上算是躺平了。

    但即便如此,有些事儿也是躲不开的,比方说书店和商社的年度汇算。

    在日本,三月份是会计年度的最后一个月。

    3月15日是确定申报所得税的截止日期。

    为此,不但整个日本都充满了年末的气氛。

    宁卫民也不得不暂时扔下其他事,硬生生挤出两天时间,和自己聘请的税理士仔细对账。

    否则的话,他要是敢用敷衍的态度对待此事,就有牢狱之灾的可能性。

    当然了,除此之外,对香川凛子表达谢意,也一样是免不了的。

    这是人与人交往的基本礼数。

    但宁卫民也只能一切从简。

    就是等在公司门口,待香川和谷口下班,送了些“手信”又请他们吃了顿饭而已。

    要想找补一下,也只能忙过这段时间再说了。

    正因为忙到了这个程度,甚至连个人名下股票和不动产涨到什么价位了,宁卫民都无暇顾及。

    这对于他个人来说,可是头一次,是前所未有的“视金钱如粪土”。

第九百九十七章 情义无价

    硬生生的熬到了三月底,迎来了东京的樱花季节,坛宫饭庄的事情总算是差不多了。

    直到这个时候,宁卫民压抑的心情也终于像花般的绽放,感到时间上多少有了点自主性。

    然而当他看到东京的樱花树满满是即将绽放的玫瑰色花苞,心里生出的最大的感触,却不是对粉色樱花向往。

    而是对松本庆子满满的愧疚之情。

    因为尽管表面上,好像是他百忙之中迁就松本庆子,被迫与之频繁见面。

    但实话实说,从古至今,再没有什么方式,比“打扑克”更能释放男人的焦虑,更能纾解压力了。

    其实宁卫民自己远比松本庆子更需要这样的见面,从中所获得的好处也最多。

    尤其最近一段时间,好像因为过于忙碌,鸭梨山大的缘故,宁卫民的欲望变得格外强烈,也越来越没有耐性。

    以至于他对松本庆子的爱变成了能够烫伤对方的火。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经常等不及松本庆子进入状态,就开始胡天胡地。

    一旦冲动起来经常会不管不顾,完全陷入自己欲望而不自觉。

    有时难免会产生粗暴极端的举动,甚至基本就等同于侵犯。

    只有获得充分满足之后,他才有可能恢复理智,发现自己做得有多么过分。

    往往会为自己伤害了对方,在庆子身上留下了痛苦的印记而追悔莫及。

    反过来,松本庆子又是怎么对待他的呢?

    就像庆子自己说过的那样,她太爱他了!

    所以对宁卫民反常,毫无责怪之意,非常体谅地包容了他。

    不但每次都尽自己最大能力抚慰他的精神与肉体。

    反而强忍紧张和不适,甚至是忍着痛苦,把他送入了极乐世界。

    甚至就连宁卫民随口拜托的那些事,松本庆子也极为尽心尽力。

    也就一个星期左右,音乐制作公司的相关价目表就交到了宁卫民手里。

    出报价单的制作公司叫“阿利多”,是隶属于哥伦比亚麾下,一家立足于日本市场的中型音乐制作公司。

    松本庆子在1980年发售的唯一的专辑《爱之水中花》就是这家公司制作出品的。

    因此,这家公司给的价格不能说是足够优惠,却很专业,也很详细。

    无论是录音棚使用费、乐队演奏费,还是作词、作曲、编曲、演唱、录音、混音、母带、包装、餐杂费……等等等等都有明细。

    宁卫民大概核算了一下,自备歌手,不请名家,乐队费用也可包在编曲费里。

    那么以编曲一曲十万円,混音七万円,录音棚一小时八千円,三小时才两万円为主要计费标准来计算的话。

    差不多二十万円就能录制完一首歌曲。

    也就是说,张嫱和崔建两盘专辑,总共二十首不到,也就四百万円就打住了。

    再加上排练费,满打满算六百万封顶!

    这个价钱一算出来,宁卫民自己都惊了!

    怎么才六百万円啊?

    居然就相当于十四五万左右人民币的费用?

    即便是按黑市价也到不了三十万人民币啊,怎么可能跟国内差不多啊。

    理所当然的,宁卫民以为是自己算错了。

    可后来又算了好几遍,偏偏怎么也找不出计算的毛病来。

    还是经过和松本庆子仔细请教,宁卫民这才多少有点理解了到底怎么回事。

    敢情不为别的,就因为日本音乐产业太发达了,整体水平远超国内。

    不但是整个亚洲风潮的引领者,而且成熟度,已经发展到音乐工业化的地步了。

    所以相关从业人员非常之多,制作流行音乐的经验异常丰富。

    打个比方,国内合成电子乐才两轨,而人家这儿光录鼓声就六轨。

    咱们国内的所谓专业人才,要来人家这儿干,兴许连麦克风都不会摆。

    反过来,在国内得几个人熬夜干的事儿,放人家这儿,或许一个人几个小时就能轻松搞定。

    就这么大的差距。

    再加上许多音响设备都是人家日本本地企业生产的,像什么雅马哈,夏普啊。

    那么在国内昂贵稀缺的器材在人家这儿反而是白菜价儿,能惊掉国人下巴的24轨音乐灌录设备压根不算什么。

    至于说到日本音乐制作方面最耗钱的地方,那其实是音乐的版税和版权使用费。

    可偏偏宁卫民是这方面不用花一个大子儿的。

    这样一来,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对宁卫民他们来说,日本这嘎的音乐制作物廉价美。

    真是托了松本庆子的福,一把就薅着发达国家的羊毛了。

    尤其反过来看,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市场的容量还不一样呢。

    日本能卖出百万的音乐专辑,就已经是石破天惊的白金专辑了。

    实际上,松本庆子唯一的这张专辑也就卖了五十几万张,石田良子当年红遍亚洲的专辑《蓝色横滨》才卖了一百五十万张。

    山口百惠刚出道的第一张专辑销量才四十四万。

    其出道八年,演艺生涯中的全部八张音乐专辑,全部累计销量才一千六百二十二万张。

    就这,还是日本第一位专辑销量破千万的昭和歌姬。

    因此,这就导致日本任何音乐专辑在制作之前,都得严谨核算出最低能回本的销售数字来。

    因为是真的有亏本可能的。

    而这百万数量要放在共和国内地,那就太一般了。

    这个年代,国内毫无名气的新歌手必须达到六十万销量,才会有第二张专辑问世。

    而成名的“星星”,稍微有点名气的,及格线就得上百万了。

    像崔建去年出的专辑就是因为没卖够六十万沉沙折戟的。

    可是就他小几十万的销量,要放在日本也是热销专辑了,绝对能让发行公司大赚一笔的。

    像张嫱国内的首张专辑首发二百万,堪称双白金,在国内真不算什么。

    当初宁卫民是受困于资金不足,才以稳为主,定下的这个相对保守的数字。

    后来经过几次增发,张嫱的首专已经卖掉了三百五十万,也依然没有发掘出完全的市场潜力。

    要按实际市场需求出发,起码也应该能追齐王洁实和谢莉斯,五百万的销量不成问题。

    这样的成绩要放在当代日本,那得说日本终于诞生了一位独霸歌坛的绝世歌姬了。

    不说后无来者,也是前无古人。

    所以当真正了解到内情,宁卫民简直是大喜过望。

    他越琢磨越是觉得,自己这事儿办得还真是漂亮,性价比也太高了。

    那等于是可以光明正大,甚至是合法的搞音乐走私啊。

    得,这路子要行啊,以后他还就在日本制作专辑,灌录母带,回国内批量生产了。

    低廉的价格,高端的质量。

    哪儿还轮得到那帮追着小日本屁股当徒弟的港怂拿大,跑大陆懵事儿敲竹杠来!

    他记得原有历史中,崔建的《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应该是1989年,由国内数家音像出版社和港城一家唱片公司联合打造,在港城灌录的。

    对外据说制作费耗资高达百万,能吹的也就是一套24音轨的设备。

    现在一看,这么一笔,这不扯犊子吗?

    这价儿虚头也太多了,港怂是真敢开牙啊。

    这么报花账纯粹是把内地人都当外行耍呢。

    可恼不可恼?

    可恨不可恨?

    另外,给曲笑母亲联系医院的事儿,松本庆子也替宁卫民梳理出了清晰的眉目。

    这件事大概是松本庆子委派了自己事务所的人去给跑的,因为单凭一己之力绝对完不成。

    宁卫民这段时间没少查黄页打电话,但也没少碰壁,始终都不明白问题出在那儿。

    还多亏拜托给松本庆子了,他才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敢情日本的医疗制度和国内大不一样。

    日本的医疗是采取了国立、公立、私立的三类医疗体制。

    国家有综合性的国立医疗与研究机构,各地方政府设于公立的医院。

    然后数量最多的是遍布全国各地,尤其是社区的私人医院,大多数是专科诊所。

    日本整个社会是小病去自家附近的诊所,也就是私人医院。

    诊所觉得你这个病需要做进一步的精密检查,或者需要手术,那么诊所的医生会给你开介绍信,再去大医院治疗和动手术。

    而且和国内不一样的是,这些小诊所的医生都有相当专业的水平。

    许多像内科、妇产科、外科等私人医院和诊所,都是几代人祖传,院长大多是医学博士。

    而且日本非国立医院的医生允许兼职,因此许多诊所的专科医生,都是著名的医学专家、医学教授,而不是医科大学刚毕业的实习生。

    所以说白了,在日本像看大病不是说看就看的,无关金钱,必须得先有一封介绍信。

    然后凭介绍信跟大医院预约,才能去大医院问诊,这才是正常的程序。

    松本庆子目前已经跟一位私人医院的院长打好招呼了,愿意替曲笑的母亲进行初诊,为其开具介绍信。

    如果真有手术的必要,也有一定把握替她预约到专科医院知名外科医生和专家为其手术。

    所以现在宁卫民要做的就是把人从京城接过来。

    另外就是除了治疗费用之外,还有一项额外的经济支出,得在诊疗过程里为其聘请一位精通汉语的专业医学翻译全程陪同才行。

    这也是政府的硬性规定,为避免外国人看病因为语言问题产生纠纷,所以需要这么一位翻译作为医生和患者沟通的保证。

    说实话,要不是有松本庆子,宁卫民想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这么琐碎的事儿给处理好,搞清楚几乎是不可能的。

    说句不好听的,他当初答应的时候就没想明白自己的斤两,有点不知天高地厚。

    这人命关天的大事岂能光凭好心》

    弄不好差点让他给耽搁了,办砸了。

    现在好了,还是托了松本庆子的福,也不算等的太久,可以安排曲笑一家过来了。

    如果真能救人一命,当然是胜造七级浮屠,也算全了自己和曲笑相识一场的缘分。

    然而这还不算完呢。

    松本庆子居然主动问及坛宫饭庄的开业时间。

    说愿意出面,为宁卫民请一些圈内好友前来捧场。

    那宁卫民当然欢迎之至啊。

    别人不说,像渥美清、倍上千惠子都是中日两国都认可的大明星。

    能请来的确有排面啊。

    而且大使馆的人也说要来的,能有电影《寅次郎的故事》中的寅次郎兄妹作陪,想必也会令他们感到惊喜和亲切的。

    更别说还有松本庆子这么一位影后给自己增光添彩呢。

    这文艺友人的阵容,一点也不比当初国内开业时候差啊。

    总而言之,对松本庆子如此用心的付出,宁卫民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感念至深啊。

    喜得是,“执子之手,夫复何求。”

    而愁的是,情义无价,自愧不如。

    他真不知该如何回报,才能对得起这样的爱情。

第九百九十八章 进棚

    1986年3月27日,宁卫民和“阿利多”正式签订了音乐制作合同。

    3月28日,宁卫民带着崔建和张嫱来到东京神田的宫地乐器录音棚,与日方负责此事的工作人员见面。

    坛宫的保安干事边罡也被宁卫民临时抽调过来,为双方沟通充当翻译。

    结果当天进棚小试了一曲,他们双方就立即被对方展示出的实力给震撼到了。

    才仅仅一个钟头过去,录音棚里的每个人就几乎兴奋得要疯了。

    不为别的,首先,像华夏这样的泱泱大国也不过才出了一个张嫱。

    她的音色在日本同样是独一无二的。

    小嗓儿一亮,立刻圈粉无数。

    一曲翻唱于modern

    talking《brother

    louie》的《路灯下的小姑娘》唱罢,连调音台前的混音师和录音师都扭起来了,直叫“呦西”,险些变身成打碟dj。

    这要在国内绝对该有人吹匪哨儿了。

    而小崔的原创摇滚,更是日本这块从骨子里仰慕西方,贫瘠又狭小的土地上难以滋生的惊鸿之作。

    当一曲《不是我不明白》的架子鼓前奏响起,动感十足的节奏以比张嫱还快的速度,突破了语言的障碍。

    不但乐队的成员全嗨了,更是完全刷新了日本音乐人对华夏流行乐的观感,获得了现场所有日本人的认同和欣赏。

    本来还有点不情愿的边罡也隔着玻璃比划大拇指,完全一副小迷弟的做派。

    当然,反过来对于张嫱和崔建来说,日本成熟的音乐工业模式和技术水平同样令人叹为观止。

    要知道,这崔建的一曲《不是我不明白》还是国内第一张用电音贝司、吉他、架子鼓等插电乐器录制的歌曲。

    这三到四种乐器和人声同时参与录音,发出的声音都不相同,又靠得很近,需要非常复杂的技术和高端设备。

    要是在国内录音的话,基本等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难点在于国内目前的技术水平,根本搞不懂麦克风如何摆放到正确位置。

    也不会使用技术手段把乐器里的其他声音过滤掉。

    最后只能分声部一遍一遍地录音,再合成。

    这首歌曲,崔建不久前也曾经在国内的录音棚尝试过一次。

    当时就因为对效果不满,他最后和录音师起了争执,甚至被人家赶了出去。

    没办法,国内目前灌录水平就是这样的,实在是不够看的。

    比如制作通俗歌曲和电子音乐,国内较多使用midi合成器来进行编曲。

    然后让歌手在编曲的背景音乐下演唱,仅仅两条音轨就可以完成录制。

    像国家歌舞团和东方歌舞团,以民乐的基础着力发展出的一批通俗歌手,他们的音乐专辑都是这种灌录水平。

    可日本这边的就要先进太多了,别说24音轨了,就是48音轨人家也有。

    不得不承认,虽然在艺术表达上,小鬼子只有模仿,从未超越。

    但人家先进的录音设备和音乐制作技术水平却已经走在世界前列,基本是和西方一个水平线的。

    毫不夸张的说,恐怕这边随便一个从业人员拉到国内去,就是大师级别的。

    所以当录音棚为两个人试录第一首歌曲完成后试播,无论张嫱和崔建摘下耳机一听,也都听迷了。

    因为录音成果实在是太出色了。

    各种音色层次分明,比真正的现场演奏更具有立体感。

    音色清澈,还原度太高了,几乎能直达灵魂。

    连他们声音里微小的瑕疵都一览无遗。

    这促使他们肾上腺素前所未有的疯狂风靡,俩人立刻争先恐后的重新投入录制。

    所以当这一天的磨合结束后,虽然才为张嫱成功录了一首歌儿,崔建因为反复较真只录了半首。

    但他们还是无比振奋和满足。

    如果描述一下,就俩字——过瘾!

    以至于张嫱和崔建一再由衷感谢工作人员和乐队的付出。

    反过来日本的工作人员,也无不为他们的音乐而感动,意犹未尽地集体鼓起掌来。

    音乐无国界在某种情况下,确实是成立的。

    证据就是“阿利多”的代表在工作结束后,还死皮赖脸拉着宁卫民和张嫱、崔建找地方喝了几杯。

    这家伙有点自作聪明,想问问他们有没有可能在日本的音乐届发展。

    但对于这件事,宁卫民就只有敬谢不敏,代表张嫱和崔建直接拒绝了。

    没办法,小池塘里养不活大鲤鱼。

    他手里的张嫱和崔建可是国内音乐界的头牌。

    他们两张专辑放在国内销售,就是上千万的利润。

    怎么可能会傻到放弃大陆广阔的音乐市场,带他们扎在日本挣那仨瓜俩枣的小钱?

    那不成傻子啦。

    实际上,当宁卫民把日方的意思转述给张嫱和崔建的时候。

    他们俩人也只是笑,高兴是高兴,可没人真的动心。

    或许他们不懂得市场前景的问题,但他们对于宁卫民的信任和感激,同样是不可动摇的。

    不过话说回来,就凭日本人这样热切的反应,和今天亲临现场的感受。

    宁卫民已经差不多可以预计到张嫱和崔建两人的新专辑即将获得的巨大成功了。

    毫无悬念,他们的音乐专辑由日本录音师来把关,回国后肯定是秒杀一切的存在,必定再度引领国内流行音乐的风潮。

    唯一不确定的,只是最终的销售数字会有多么惊人,能否打破原有历史纪录而已。

    3月30日,曲笑母女也终于由京城到达东京。

    已经在东京为她们准备好了一切的宁卫民,则带上了为她们聘请的医学翻译,一起跑到成田机场去接机。

    随后暂时就安排母女俩住进了坛宫饭庄的职工宿舍。

    宁卫民考虑得很周到,一是可以替这对母女省点费用,二来这里的人手多,不要太方便。

    随便一个厨师伸把手,就能为曲笑母亲提供好吃又有营养的病号饭。

    也能尽量滋养滋养,为即将到来的手术做好准备。

    这还不算,甚至为了替她们解决经济上的后顾之忧,宁卫民还以“易拉得”公司的名义和曲笑签订了易拉得拉杆箱的平面广告合同。

    他打算就趁着曲笑母亲术后恢复的时间,在东京找个广告公司把这件事完成。

    酬劳的数额根本没填,宁卫民的意思也很简单,就是以曲笑母亲的治疗费为准,实报实销。

    不用说,对宁卫民所做的一切,曲笑母女毫无异议,只有感激涕零。

    接下来的事情确实很顺利,4月2日经过初诊,曲笑母亲拿到了介绍信。

    然后去日本东京明治医学院填写完问情单,顺利被这所癌症专科医院接纳收治,成为了这里的正式病人。

    三天后,通过全面检查和医生会诊做出讨论,也得到了较好的答复。

    主治医生告诉曲笑说,大概有六成的把握能够通过手术挽救她母亲的生命。

    这已经比国内的诊断回复,要好上许多了。

    就这样,曲笑这边签好字,又给国内打了长途电话,告知了父亲,就静静等候着母亲手术日期的临近。

    至于曲笑这次再度和宁卫民在东京见面,尴尬是有一些的,不可能完全当没事发生。

    但或许正因为宁卫民为曲笑做得事情已经太多了,也或许是曲笑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母亲的身上。

    曲笑重新定义了自己的位置,开始像个乖巧的妹妹一样的对待宁卫民了。

    一切都已经尽在不言中了。

    两个人有缘无分,他们曾经朦胧的情感美得如同东京正在盛开的樱花。

    是那样的鲜活,令人心动,又是那样的梦幻和短暂。

    甚至于他们双方都没来得及把这段情感公开挑明,互诉衷肠,就无疾而终的结束了。

第九百九十九章 花见时节

    日本一年当中有两大景致是最诱人的,一是春天的樱花,二是秋天的红叶。

    作为一个狭长的岛国,日本南北温差很大,四季分明。

    日本的樱花从南开到北,每年三月份,樱花从被日本强行占据的琉球开始烂漫,开到北海道漫山遍野时,已经是六月份的初夏。

    而红叶是从北到南反向而行的。

    当北海道已经是落叶缤纷、小雪纷飞的时候,日本南端的九州地区还是枝叶初艳。

    至于说到日本人为什么如此钟情于这两种景致?

    宁卫民从他认识的日本人口中得到的回复几乎是一致的。

    那就是因为这两种植物在最美丽的时候,都是以很纯洁的色彩奉献于世间。

    像樱花盛开时是不见树叶的,用日本人的话说,是“满树樱花”。

    而枫叶红透时艳丽似火,也并不夹杂其他的色彩。

    它们都很符合日本人的审美观——单一、朴素、唯美。

    同时,无论樱花的花期还是红叶停留在枝头的时间都是十分短暂的。

    前后差不多也就两个星期,过后便会纷纷凋零,也很容易让人产生怜爱和珍惜感,从而分外珍惜。

    当然了,正因为如此,要想赏樱花或者是赏红叶也得抓紧时间才行。

    否则这样的美景稍纵即逝,只有追悔莫及。

    对于这件事,根本不用松本庆子主动提起,宁卫民自己就一直记挂在心。

    哪怕是出于补偿心理,他也希望东京樱花满开的花期,能够挽住松本庆子手,好好陪她逛一逛。

    所以等到曲笑母亲入院就诊的事儿一办妥,等到张嫱和崔建的专辑灌录也进入了正轨。

    宁卫民就主动对松本庆子提及此事,约好了一个日子,决定两个人腾出时间,一起去赏樱花。

    只是可惜啊,宁卫民还是不太了解日本的国情,他怎么也没想到日本人对于赏樱花的重视程度和执着,就没提前做好应有的准备。

    所以愿望虽好,事到临头却让他头疼了,因为根本没有合适的地方可供他和松本庆子去赏花的。

    敢情一开始樱花刚刚绽放的时候还好,花开三四成的时候,人开始渐多。

    等到花开一过六七成,盛放的时候,赏花的人多得就有点不像话了。

    好像东京每一处能看到百株以上樱花的地方都是人满为患。

    真正到了满开的花季,更完。

    东京到处人潮汹涌,街上挤满了追樱的人潮。

    别说上野公园、目黑川、千鸟之渊这些免费的赏花地点,根本无处下脚了。

    就是新宿御苑、六义园、飞鸟山公园这些需要买票的赏花地点,也是拥挤不堪。

    而且门票价钱还翻倍,平日三百円,樱花季期间八百円。

    谁说日本人素质高的?

    照样TM喜欢趁火打劫,在这儿绝对没有ZB烧烤。

    说实话,尽管宁卫民能够提前预料到会人多,但真的没想到会有那么多。

    日本这乱劲儿,说起来特别像未来国内的五一、十一黄金周,各地游客向京城的故宫和长城集中扎堆似的。

    哪怕没有车,游客单凭徒步都能造成交通拥堵。

    而且最邪门的是,不光是周末,连平日工作日都是这么多人。

    宁卫民通过电视新闻报道,看到荧屏上人山人海、人头攒动的情景。

    他是死活都想不明白,这些人都打哪儿冒出来的呢?怎么跟种蘑菇似的!

    TM日本全国才一亿多人口啊,看这样子好像都跑东京来赏樱花了!

    即便如此,那也不能连班儿都不上了呀!

    别说,还就是这么邪性。

    宁卫民认为的这些不可能,偏偏还真的距离事实真相不远。

    虽然程度上和他估计的略有差距。

    怎么呢?

    原来说起这日本人的赏樱花活动,古已有之,历史悠久。

    一般认为平安时代812年宫中举行樱花宴是其起源。

    当年随着遣唐使被废止,梅花不再东来。

    无所事事的日本皇族没有梅花可赏了,就找到了新的代替品——樱花。

    于是春季赏樱便成为日本宫中每年的常规活动。

    到了1598年,丰臣秀吉在京都醍醐寺举行的“醍醐赏花会”,更以豪华奢靡名彪史册。

    等到进入江户时代以后,赏樱花活动已经拓展到了民间,成为日本的平民百姓也能参与的大众娱乐了。

    葛饰北斋的《富岳三十六景》就生动描绘了江户市民赏花取乐的情景。

    而且按照日本的传统风俗,日本人赏樱花还不光只是看,还免不了要大吃大喝,狂欢大闹,撒撒酒疯才行。

    因为日本人相信,只有这样,才能让丰收的年景和丰富的食物成为现实。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对于当代的日本来说,东京樱花盛开的这个时间点也很特别。

    首要原因,是日本学校学制比较特殊。

    不同于共和国九月上学,六月毕业,日本是四月份上学,三月份毕业。

    那么到了东京樱花盛开的时候,相处了几年的同学就要分别,各奔东西。

    许多大学中相恋了几年的爱人,也会在樱花树下拉钩吻别,演绎最后的甜美与酸楚。

    其次,日本的财政年度跟我们国家也不一样。

    日本是从4月1日起,到第二年的3月31日结束。

    所以,对于大部分的日本人来说,4月1日既是新一年的开始,也是新生活的开始。

    小学生变成了中学生,中学生变成了大学生,大学生毕业走向了社会,就此成为社畜。

    而且无论公司企业还是机关单位,一年的人事调动也都是在樱花盛开的时节完成的。

    于是有的人升官了,有的人退休了,有的人即将被派往异地或者外国工作。

    那么这个时节,也就成了东京人聚会最多的时候。

    基本上每个公司,每个公司的每个部门,都会在盛开的樱花树下举行聚会,聚众喝酒。

    几乎每一株樱花树下,总能看到欢喜与眼泪。

    这还不算,别忘了,这个年头的日本经济崛起也让日本退休的老人普遍富足。

    而且正因为日本特殊的狭长国土,樱花花期存在着时间差,许多身体健康,有钱也有闲的日本老人就成了“追樱族”。

    他们挂着相机走走停停,能够从日本的最南端一直追着樱花的脚步来到最北端。

    而东京是就是他们旅行中途非常重要的一站,几乎每个追樱族都要来。

    再加上在东京的外国人数量原本就不少,对如此绚烂的樱花美景同样感兴趣。

    如今因为日元升值,全球的外国资本都在往这块宝地涌来,更多的外国人也席卷而来。

    这一切的因素凑合在了一起,那可不东京的人口爆炸了嘛。

    要说有一个亿或许有点夸张,但两千多万,比花季前的东京常驻人口翻上近一倍是一定的。

    干脆这么说吧,时至今日,别看赏樱花不是日本法定节日,可已经成了不是节日的节日。

    全日本从上至下的社会阶层都愿意参与这个社会活动,那热闹劲几乎相当于一场狂欢节。

    甚至由此而构成了一种特殊的经济模式——樱花经济。

    这个时节的东京,无论是在百货公司还是超级市场,都插上了樱花树枝,渲染着樱花的粉红。

    饮料公司把易拉罐印上了樱花图案,各种用樱花酿成的酒也纷纷登场。

    还有樱花蛋糕,樱花茶,用樱花花纹做成的衣服和包。

    商家还会推出樱花时节的特卖价,东京各处也会举办夜间赏花的夜市。

    当然,最开心的还是公园、酒店、旅馆、餐厅、旅行社,那是统统涨价,收入最高能比平日翻上三倍。

    所以这种情况下,在东京想要看樱花开宴会,就必须要派遣人手提前去抢占地盘才是。

    实际上对于各个企业而言,一般这种体力活都是公司新进职员的任务。

    这些刚刚离开校园的小伙子们作为个个公司的先遣队,不但要扛上很大的塑料布,还要买上各种啤酒、饮料、烤串、鱼干等下酒菜,在樱花刚刚含苞待放的时候就去圈地。

    而且至少要坚持一个礼拜才行。

    但凡东京赏樱圣地景致极佳的地方,每年都免不了会上演一幕幕的争抢闹剧。

    到时候你就看吧,望不到边际的樱花之下,便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脑袋。

    那情景和共和国坐绿皮火车,过道全部坐满人,东倒西歪的场面一模一样,密集的脑袋比樱花抢眼。

    而且这些提前圈好了地方的人群,是几乎不流动的,一群连着一群,会从早喝到晚,甚至醉卧于樱花树下。

    日本昭和时代所谓的“花见”,就是这么夸张和疯狂。

    可话说回来了,宁卫民一个初来乍到的异乡人,又怎么会了解这些呢?

    等摸清了眼前的困境,他算是麻爪儿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破局。

    别说如今已经错失了良机,他自知很难再找到适合观赏樱花的地方了。

    就是能找着这么个地方,闹哄哄的,也不适合他和松本庆子约会啊。

    上次旅行,在大阪的道顿堀就差点惹出乱子来,那就是前车之鉴。

    宁卫民还没忘了当时带着两位女星窝在壁橱里躲避的狼狈呢。

    他可不敢再冒风险,带松本庆子在公众场所招摇了。

    于是没有办法,后来他想来想去,决定还是找专业人士帮忙。

    就又打电话给了大和观光目黑区分社的高桥社长,向其讨教。

    别说,学猴子搬救兵这招倒是管用。

    还别看高桥社长最近也因为樱花季的到来忙得飞起。

    但他毕竟是干旅游的,还是分社社长,所掌握的信息和手里的资源,都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他不但给了宁卫民雪中送炭的建议,而且直接就提供了两个听起来都比较靠谱解决办法。

    首先,如果时间不宽裕,只能就地在东京赏花,而且需要一定私密性的话。

    那么高桥社长推荐宁卫民去隅田公园坐屋形船。

    据高桥社长说,隅田川两岸一公里区域内,有大量江户时代种植的樱花。

    墨田区一边约三百多株,台东区一边约六百多株,加起来近千株樱花树,形成了两岸一水的樱花道。

    在这里坐船游河,边吃日式料理边赏樱花,是东京传统赏花特色项目。

    虽然客位早已经被订光了,现在就是花再多的钱也订不到票了。

    可没关系,他可以想想办法,通过私人关系,帮宁卫民增加一条包船。

    不过价格大概要二十万円,比原价要贵上五万円。

    第二,就是如果时间充裕,希望能完全避开东京的拥挤,也是有办法的。

    高桥社长会建议宁卫民选择东京周边拥有私家“樱花别苑”的温泉酒店。

    从鬼怒川沿岸进入林荫小道,青苔丛生的巨岩阻隔了温泉街的喧嚣,徒剩静谧。

    那里就是东京附近樱花花期最晚的地方,也被称作“东京的后花园”。

    大和观光和那里的几家酒店都有良好的合作关系,为宁卫民提供一间舒适的房间应该是没问题的,而且不会涨价。

    于是这么一来,宁卫民总算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了。

    他毫不犹豫的大方了一回,根本没做选择,两个方案全要了。

    反过来,宁卫民也以一批拉杆箱为回报,额外划拨给了高桥社长的分社。

第一千章 脱胎换骨

    屋形船的包船费用二十万円,在温泉酒店度过一个周末的开销也是二十万円。

    仅仅为了赏花,就花了一个日本金领的一个月工资。

    相当于官方汇率的一万块人民币,黑市的两万块人民币。

    哪怕对于宁卫民来说,属实也有点过分奢侈了。

    所以掏钱的时候,他这个苦水里长大的穷孩子也难免有点肉疼。

    不过他也得承认,高桥社长为他安排是真的好,这钱花得并不冤枉。

    换成别人的话,就是想花这笔钱,怕还找不到门路呢。

    拿隅田公园来说,位于浅草与墨田交界的隅田川河畔,介于吾妻桥和樱桥间,是一个河畔公园。

    名为“隅田川”的河岸两边连绵着长达一公里的近千株樱花树,从江户时代开始就是著名的赏樱胜地。

    宁卫民也是到了现场,才知道这里河两岸的樱花构成的花海,到底有多么绚烂壮美。

    那些形态极美的大樱花树,倾斜向水面,垂落的樱花与水面相映,美貌值便大幅上升。

    轻舟划开花湖,樱吹雪时河面载满了花瓣,这真是难得一见的浪漫景致。

    虽然樱花季岸上人很多,但坐在船里看樱花,那就始终能看到盛大的樱花画面。

    河道上的视野最为开阔,是不会有破坏画面的人群突入的。

    仅仅这一点说,能坐船赏花,那就比岸上的任何地方都强太多了。

    而且除了开满河道两侧的染井吉野樱之外,两岸商铺、时尚小店和各种小贩也是一景。

    像电影院、曲艺场依然健在。

    天妇罗、荞麦面、鸡素烧、鳗鱼、泥鳅等代表性的江户食物应有尽有。

    还有善哉饼、甘薯羊羹、丸子、樱花饼、糯米糖、煎豆、酥饼等日式小零食。

    那真是包罗万象,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堪称东京的清明上河图。

    这还不算,船上私密性还好。

    包船最好的地方就是没有旁人打扰。

    在原本是坐二十个人的船里,宁卫民享受着宽敞的空间。

    他的面前摆着美味佳肴,还坐拥美人卿卿我我,再对照着船外的美景,岸上簇拥的人头。

    别说,这种奢侈的享受简直像是犯罪,浪漫到不要不要的。

    让人油然而生一种类似于公侯的优越感!

    这就叫宁愿醉死温柔乡,不慕武帝白云乡啊。

    宁卫民不免暗自感慨,他怕是有点上头,要真的堕落了。

    长此以往下去,很难不背叛自己的阶级,痛失劳动人民的本色呀。

    总之,宁卫民和松本庆子这趟都玩儿美了。

    虽然价格不菲,可物有所值,真是贵有贵的好处。

    与之相比,隔天的温泉酒店一行,那又是另一种滋润享受了。

    鬼怒川是日本极为有名的温泉乡,自古以来就有“外伤去川治温泉,烫伤去鬼怒川温泉”的说法。

    而且在高桥社长安排的温泉酒店里,还能用温泉搭配樱花。

    宁卫民和松本庆子的房间面朝一座山林和一条溪流,溪流自山上湍急而下,仿佛神社的青铜风铃随风撞击。

    院子里的露天浴池旁边就是成排的樱树,可以边赏樱边泡澡。

    那些满是花朵的树枝,几乎要伸进屋子里来,在阳光下闪烁摇曳。

    这样的“赏花温泉”的确不常有,属实难得。

    说心里话,来到这样的地方,谁脑子里要还转悠什么正事,那真是有病。

    宁卫民是彻底放下负担了,把所有的正事统统抛在脑后,他的心里和眼里,都只有松本庆子一人。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急着先泡澡,而是与爱人携手来到了山上,先野游一下

    由于完全躲开了闲人的目光,他们手挽手沿着狭窄的山路上行,像真正的热恋情侣那样。

    不仅心情如此,装扮如此,连走路的步调,牵手的方式,拥抱的姿势,大笑的样子都是如此。

    山上的风景也是真好,道路两边除了樱花树,也有松树、枫树和杉树。

    当他们来到空无一人山顶的时候,看着阳光映照下五彩斑斓的景色。

    宁卫民忽然情不自禁把松本庆子抱住,一边亲吻她的耳垂,一边把她拥到一棵满花的樱树下。

    以至于樱树也摇晃起来,洒下了漫天的花瓣雨。

    而这,又是另一番春意了。

    许久过去,直至百味交融,慢热退让。

    他们两个人才又手挽手,沿着山林小路下山返回住所。

    去享受那雾气蒸腾,飘着花瓣,也可以温酒的泉水。

    总而言之,当东京的樱花开始落败,当宁卫民和松本庆子从栃木县鬼怒川温泉再回到东京。

    无论谁都脱胎换骨,像是用樱花和温泉洗去了一身的疲惫似的,变得精神抖擞,容光焕发。

    他们没有辜负今年的花期。

    而这个时候,时间已经是1986年的4月7日了。

    宁卫民除了紧锣密鼓为坛宫开业做请帖请客人,也终于有了余力去兼顾自己的个人私产了。

    还别说,前几日的鏖战坚守就像是宁卫民命里注定要恪守的重要一关,一旦熬了过来还真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当坛宫的开业庆典进入倒最后的筹备阶段,许多令人意想不到好事都开始连绵不断的来了。

    首先排在第一位的,就是受益于日本经济形势的巨大变动,宁卫民提前埋伏在股市和房市的筹码再度获得了暴涨。

    众所周知,从1985年的广场协定截止到1986年初,短短几个月,竹下登就兑现了对美国的承诺。

    日元单边升值百分之二十,从二百四十日元兑换一美元,一跃变成了二百日元兑换一美元。

    然而如此快速和高幅度的升值,对于贸易立国的日本,尤其以出口为导向的企业来说,是“难以承受之重”

    实际上从1985年第四季度,日本就陷入了衰退,经济下滑,同时通胀又比较低。

    可日元的升值并未就此止步,出于惯性还在继续升。

    宁卫民春节归国前,日元兑美元汇率已经到了一百九十二日元兑一美元。

    偏偏这个时候,美国的经济数据空前糟糕,贸易赤字进一步扩大,所以为刺激本国经济,山姆大叔还玩儿起了降息。

    这就导致更多热钱离开美国,疯狂涌入日本,导致日元又开启了一波急速升值。

    短短俩月,汇率就到了一百五十日元兑换一美元的地步。

    同时也更严重的打压了日本的制造业和出口贸易。

    这么一来,日本国内反对党就开始跳脚,忍不住对中曾根康弘政府进行指责和批评了。

    选民对首相的声音也从“广场协议的策划者”,“有魄力的政治家”,转变成了“葬送日本制造业的卖国贼”。

    所以中曾根康弘越来越不安,这位首相也是真的慌了。

    试想,如果日本的制造业真葬送在自己手里,那是多大的罪啊!

    真葬送日本制造业,他还不切腹谢罪?

    于是中曾根政府根本没有更多的选择,思来想去,迫切需要采取紧急行动。

    至于补救的措施,其实只有一个教科书级别的操作——那就是跟随美国降息。

    就这样,日本的货币宽松政策开始了。

    1986年的1月、3月、4月,日本央行连续降息了三次,利率从年初的5%降到了3.5%。

    力度之大,频率之高,令人咋舌。

    而与此同时,同样在本月初,日本政府还发表了针对日美摩擦和国际形势,试图指出日本的出路的前川报告。

    该报告具有标志意义,出自为日本政府出谋划策的经济顾问,前日元王子——前田春雄之手。

    这家伙把当时的贸易失衡完全归罪于日本。

    认为日本的经济结构和产业模式出了问题,呼吁要做出全方位的变革,放弃战时体系,向美式自由贸易转变,否则将成为“世界的孤儿”。

    前川倡导的改革主要分为几方面。

    第一,扩大内需。

    第二,增加对外投资。

    第三,开放国内市场,增加进口。

    第四,推进资本自由化和日元国际化。

    这个报告看上去更像是站在美国立场上,因此被许多日本人批评为金融投降书。

    但不管怎么说,此后随着日本政府果断降息,以及实施了一系列扩大内需的政策。

    如扩大以公共投资为核心的投资支出,促进民间投资,以及废止小额储蓄优待税制,减少储蓄等等。

    日本经济终于开始稳定,日元升值也得到了某种程度缓解,经济开始逐步转向正规,而且国内也没有出现通货膨胀。

    所以这波操作其实是非常成功的,是有效的。

    与之相比,可以称作副作用的隐患其实只有两点。

    第一,日元不断升值,日本出口受到影响,受冲击最大的主要集中在中小企业上。

    这些企业规模不大,但却是日本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

    日本政府此时的救助政策,绝对应该尽量优先帮助和拯救这些中小企业。

    但是日本政府的政策却全都照顾了大企业。

    而那些日本大型企业虽然也有影响,但他们有着各种方法来将影响降到最低。

    这就导致原本无碍的大企业捞肥了,而小企业仍旧是坐以待毙。

    第二,低利率,意味着往市场上投放流动性。

    一旦借钱变得更容易,就会产生了大量贷款。

    这么一来,市场上的钱就变多了,钱多就得有地方流。

    那无非就是两个去处。

    一方面流到了实体经济,导致通货膨胀。

    另一方面流到资本市场,导致资产泡沫。

    对于日本来说,明显是出现了后者的问题,更多的钱流入了股市和楼市。

    于是这就导致1986年日本全国平均地价上涨52.6%。

    东京则更变态,上涨120.4%。

    当年的日经指数也就此上涨50%。

    而且还千万别忘了,宁卫民购置的房产都是东京核心区的位置。

    他买的股票也是从日元急速升值中获益最大的企业。

    这种经济大势下,他的投资行为连用戴维斯双杀来形容都不贴切了。

    这么说吧,以当下来说,从年初开始的三次降息,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别看才短短两个月没理会,就抽空这一关注行情,连宁卫民自己都吓了一跳啊,还以为看错了呢。

    他的房产,作为核心城市的核心区,居然平均价格上涨了一倍,目前市值差不多二十四亿円了。

    股票势头更猛,因为选对了阪和兴业这只黑马品种。

    差不多上涨两倍,他持股市值已经逼近三十三亿円。

第一千零一张 金融魔术

    国潮1980正文卷第一千零一张金融魔术敢情宁卫民手中持仓最多的阪和兴业,前不久发布了业绩年报。

    这家公司就凭着《广场协定》后,参与汇率炒作的投机获利行为,完美实现了华丽的转身,已经实质性成为了一家披着钢铁制造外皮的金融投机公司。

    于是在因为日元升值,外贸受阻,已经沦为业绩重灾区的钢铁行业中,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阪和兴业成了一枝独秀的业绩王者,傲视所有的钢铁制造业同行。

    其逆袭而上的净增利润几乎晃瞎了所有投资人的眼睛。

    同时也因为利润同比数百倍的暴涨获得了市场的追捧。

    本来被万众之脚踩到五百多亿円的市值,迅速掉头飙升到了一千一百亿円。

    就这样,早先被投资人抛弃的阪和兴业一跃成为市场的宠儿,所有的证券公司给出的投资意见都是“买进”,“推荐”,“强烈看好”。

    当然,由于宁卫民无论是在不动产投资,还是股票投资上都有融资杠杆,所以这些投资收益中实际归属于他的,并没有账面上显示出的那么多。

    但好就好在,宁卫民当初跟东方汇理苏伊士银行借贷的是法郎。

    还别看法国也参加了《广场协定》,确实在遵照约定,抛售美元。

    可法国法郎正因为法国体制导致的内部问题早就进入了经济衰退期,这让他们的主权货币遭遇重大危机。

    法国法郎都已经不是疲软了,而是连年被市场无情抛弃,整个八十年代可以说用“暴跌三连”四个字来概括。

    说句不好听的,这玩意越关键的时候越往下出溜儿。

    而且速度居然比主动选择贬值的美元还快呢,甚至超过了人民币,是想拉都拉不住。

    宁卫民初到东京的时候,国际市场上还4.3法国法郎兑1美元呢。

    如今就变成了6.9法国法郎兑一美元。

    这就相当于半年内,法国法郎对日元贬值两倍半。

    导致原本宁卫民在不动产上背着的债务大大缩水。

    他当初原本值四亿円的七百万法郎贷款,如今要用日元偿还的话,也就还一亿五千万円就ok了。

    哪怕加上足足一年的利息,也不过一亿六千万円。

    至于宁卫民在股票上的融资杠杆差不多是四亿六千万円,那是野村证券提供的融资融券,没法打折。

    所以综合算下来,去除这些借贷成本和利息。

    他个人的股票和房产加在一起,获益差不多有五十二亿日元。

    考虑到半年前,他初到东京才六亿日元起家,这滚雪球的速度恐怕真是当世第一了。

    可以说金融魔术被他演绎得神乎其神!

    别的不提,就想想春节前他是什么身价吧。

    当时他的在日资产要按黑市价换成了人民币,也就只值一个小目标。

    这就回国溜达了一趟,再回来没费吹灰之力,居然已经算完成第二个小目标了。

    天底下哪儿还有比这更容易挣到的钱?

    这可是两个亿人民币啊!

    按这个时候的国际金价,就是换成黄金也有将近两吨呢。

    天天金矿里捡狗头金都没他捡这么快的。

    不过宁卫民兴奋了也没多久。

    等到他把自己的收益再一换算成美金,就迅速收敛了笑容,从自我陶醉中清醒了。

    要知道,一百五十亿日元才等于一亿美金,他这五十亿日元才合三千三百万美金而已。

    这么一看的话,他距离真正的亿万富翁其实还有不少距离呢。

    他此时一寻思,美元霸权还得横行世界好几十年呢,光挣几个亿人民币又有什么用?

    想在国际市场上浑水摸鱼,那就得多掌握些硬通货才行。

    眼前的投机机会可是千载难逢啊,能捞钱不说,还能让小鬼子摔得更狠。

    那他不得可劲帮着仇人好好吹吹这个大鼻涕泡儿啊?

    说白了,做人得有追求,得放眼世界啊!

    远远还没到他能安心躺平的时候呢,又岂能小富即安呢?

    对!金融魔术还得继续变下去!

    满仓啊!必须满仓!一定加足了杠杆才行啊!

    沙子一袋子!金子一屋子!咪嘛哄……

    正因为这样,宁卫民压根没敢多耽搁工夫,赶紧就跑到大刀商社去了。

    为什么?

    就因为这家公司那就是他的现金奶牛啊。

    头几天,他为大刀商社缴税刚和税理士理完账目,签了字,来这儿就是为了拿剩下的钱。

    所以去了之后,把华夏带来的手信一发,宁卫民都顾不得别的了,马上就把几个财务人员叫到办公室去了。

    直接就问应收账款有多少,问账上能够调动的资金。

    而这里就必须得夸夸小日本的优点了。

    那真是照章办事,一板一眼,特别有时间观念。

    和他们做买卖也就这点好处,说什么时候给钱就什么时候给钱,绝对不拖延。

    不像国内,当拖就拖,讲究的是空手套白狼。

    尤其现在,国内的市场环境是越来越难,好多国内的大企业都已经开始欠三角债了。

    总之,宁卫民这一详细了解大刀商社的财务情况,那是大喜过望啊。

    原来就他离开的这两个月,差不多六十天,商社从大和观光的几家分社销售出去一万三千余个拉杆箱。

    总计账款十一亿二千二百九十八万円。

    光卖出去还不算,目前已经从大和观光收回来的款子,居然就有九亿七千余万。

    其他的等到下一个月的结算日也就拿到手了。

    当然,尽管头几天高达两亿円的税金缴纳了,大和观光的推销佣金那边也自行扣除了。

    实际公司户头上只有七亿六千万円。

    而且宁卫民可没有及时付给京城那边货款。

    如果再刨去应付货款和公司运营的相关费用,最后能真正落在大刀商社手里的纯利也就差不多三亿円。

    但是,好就好在眼下账上这笔钱是宁卫民可以挪用的。

    京城那边的货款,皮尔卡顿公司可以帮忙先给工厂垫付,至少还能拖一期。

    大刀商社的本质又是一个代理公司,日常运营用不了多少钱。

    只要账面上留个一两千万円足以,反正之后每个月都有收入进账。

    所以宁卫民干脆揣上了公司的缴税证明,产品资料,满怀信心杀奔了下一站,东方汇理苏伊士银行东京分行。

    宁卫民直接找到这家分行当初给自己办抵押贷款的客户经理,正式提出修改已有贷款合同,和增加贷款的要求。

    他的胃口很大,他先是衡量了一下自己不动产价值。

    打算按照目前八成左右市价,再让这家法国银行给自己追加相当于二十亿日元的一亿法国法郎贷款。

    同时,还估摸了一下大刀商社的收支,希望东方汇理苏伊士能够为他的大刀商社提供相当于四十亿日元的两亿法国法郎贷款。

    总共贷款三亿法郎。

    那客户经理听闻后,立刻就被这天文数字惊得懵了。

    这家伙的权力只是批复千万法郎的贷款,对这样的事儿,他可不敢做主。

    赶紧毕恭毕敬把宁卫民请去见自己上司。

    于是就在行长的办公室里,宁卫民与东方汇理苏伊士银行东京分行的三位最高决策者进行会谈。

    不用说,这几个法国人了解了一下相关情况,其实已经搞明白宁卫民是怎么发的家了。

    而且很清楚,这家伙还贪心不足,想要进一步利用汇率变动,通过贷款加大投资杠杆来获利。

    可宁卫民这手玩儿得是正大光明的阳谋,他们也没辙。

    除了由衷的佩服和眼红,根本没法可想。

    谁让他们国家自己不争气的,主权货币都跌了多少年了,都tm成长期规律了。

    就连加入《广场协议》都没能止住法郎的一泻千里。

    也就怪不得别人骑在他们的脖子上,眼明手快薅羊毛啊。

    何况宁卫民又是这么优质的客户。

    手里握着的不动产全是东京的核心房产,还全都派上了用场,行情仍然在一个劲的往上涨。

    另外,他的大刀商社手握代理三家品牌的巨额利润,收支状况再良好不过了。

    完全就是垄断了日本一个小众行业,享受着暴利的滋润。

    更重要的是,拉杆旅行箱这东西是拥有专利的新兴事物,商业前景极其远大。

    哪怕这三亿法郎的贷款都搁在这家公司上,宁卫民也承担得起。

    最后还有关键的一条,宁卫民对于贷款的利率也并不是很计较。

    哪怕目前世界各大工业体都在追随美联储降息,可他给东方汇理苏伊士银行留了充足的利润空间。

    只是要求东方汇理银行把半年前合同约定的百分之十一的年利率调整为百分之七即可。

    说白了,怎么看,宁卫民的提议也是一笔不错的买卖。

    对于东方汇理苏伊士银行来说,完全没道理拒绝。

    但即便如此,要这么一口答应吧,也有难度。

    毕竟在东京的这家银行只是东方汇理苏伊士刚刚布局在日本的一个据点。

    这家分行还是1984年底刚刚在东京落户的,他们的头寸有限。

    再加上这两个月日本汇率这么涨,法国人也是买日元单边升值,从中获利巨大。

    现在一下子抽给宁卫民这么多法郎,真有点捉襟见肘。

    而且别看法国人衣冠楚楚,一派绅士风度,却也是小心眼着呢。

    这几个法国人打心里来说,虽然佩服宁卫民的精明头脑和英明决策。

    却并不甘心宁卫民从中占太大便宜,获得太多的好处,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啊。

    于是他们表示只能提供一小部分的法国法郎,大部分还是得给日元,而且贷款的额度也得再低一点。

    他们给出的理由是,房地产的抵押贷款,通常额度就是资产价值百分之五十,这才能防控风险。

    宁卫民的大刀商社经营状况是不错。

    可银行为企业发放商业贷款,通常都是根据企业缴税额度来授信的,十倍就到头了。

    这也就是说,宁卫民大刀商社缴付了两亿円税费,在银行的授信就只有二十亿円。

    可宁卫民哪儿肯干呢?

    他坚决不看好法郎未来的走势。

    心知肚明,这破玩意在整个八十年代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的擦屁股纸。

    他要松了口,汇率上的损失都堪比他去借高利贷了。

    难道他傻呀?

    而且与借贷法郎还是日元的事儿比起来,他更不想降低贷款额度。

    反过来,有可能的话还想增加呢。

    现在借一块钱,以后就能变几十块,这更是他的核心利益所在。

    于是宁卫民仗着自己腰包里有钱,也拿出了硬话来。

    声称自己的大刀商社缴税两亿円仅仅是几个月的税款。

    要从全年看,他就凭这家企业的账目,要贷款三亿法郎也不为过。

    何况他还有另外的一种选择。

    如果东方汇理苏伊士银行不愿意满足他的要求,那他还不如索性就把前期的贷款还清好了。

    之后他大可以用这些无抵押的房产,买卖兴隆的大刀商社,再去找另一家外资银行谈贷款合作。

    总之,就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最后双方谈判重点和争执的焦点,就在于贷款额度和法郎、日元的比例上了。

    他们从上午谈到了下午,中午法国人请宁卫民吃了一顿比较正宗的法餐。

    波尔多红酒一喝,油封鸭一吃,美食化解了剑拔弩张,最终各自都让了一步。

    东方汇理苏伊士银行同意了宁卫民的借贷额度。

    但只肯借一亿法国法郎作为他的不动产抵押贷款。

    大概是这些法国人认为东京房价涨势过猛,已经后劲乏力,短期内不可能再暴涨了吧。

    所以才用法郎的贬值预期对冲掉潜在的滞涨风险。

    而对于大刀商社的贷款,法国人却充满信心,坚持主要出借日元,可以尽量再搭配一定的美元。

    就这样,最终双方握手达成交易。

    签字的隔天,一亿法郎,一千万美元,外加二十五亿日元,就又到了宁卫民的户头。

    买卖谈成了,那就怎么都是个“好”了,双方的关系立刻变得和睦起来。

    宁卫民主动送了三个最高级的皮尔卡顿拉杆箱给这几个法国人,还邀请他们参加坛宫饭庄的开业庆典。

    而出乎意料的是,三个法国高管中,副行长的兄弟也在东京兼营法国酒水和法国食品买卖。

    这下对上标了,简单谈了一次,对方给的价格比日本供货商低两成。

    于是坛宫饭庄的宾客名单上又添一人,宁卫民也拿到了一个没有日本人从中赚差价的进货渠道。

    还真是无心插柳,歪打正着。

    就是法国人真的小气,“法抠儿”不是白叫的。

    收了三个箱子,几张粉脸就会眉开眼笑,居然也没个回礼。

    不免让宁卫民腹诽不已。

第一千零二章 殷勤过度

    单田芳的评书里有一种轻功被描述的神乎其神。

    用他那特有的烟酒嗓音来描述,就是“左脚一踩右脚尖儿,右脚又一踩左脚尖儿,蹭蹭蹭,这叫燕子三抄水,轻功提纵术!”

    对于这样完全违背了物理定律的事儿,大概只有听评书入了迷的孩子才会当成真的。

    但在金融市场,特别是眼下牛顿已经被一脚踢走的日本股市,这种事儿却能成真。

    宁卫民拿到钱之后,当然不能只在手里搁着。

    于是隔了一天,他又一头扎进了野村证券的中央区营业部。

    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在日本股市的主升浪开启的初期阶段,用刚拿到手的贷款在股市加仓,并且要尽可能地加足投资杠杆。

    他要争分夺秒,用类似于评书中“左脚踩右脚,右脚再踩左脚”的办法,真正爬上亿万富翁的天梯!

    不过这一次,才一出现在野村证券中央区营业部,宁卫民立刻就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他发现眼前的营业部完全不同于降息之前那么空荡,那么平静,变得热火朝天,人满为患啊。

    要知道,日本国民其实是非常保守的。

    辛辛苦苦赚那些钱,向来没有考虑过其他的理财方式,就老老实实去存银行。

    所以过去,宁卫民在这家营业部能见到投资客,基本都是各个公司财务部门替公司打理有价证券的金融专员。

    也有一些是家里有矿,并且有留学经历的富家子弟。

    还有某些上市企业的高管,或是外资企业的外籍员工。

    缺乏相关专业知识的普通日本人参与股票投资的并不多。

    但眼下明显有了变化。

    由于国际热钱涌入和三次降息造成的流动性泛滥,最近日本股市急速上涨。

    被推高引爆的股票市场俨然已经成为日本社会当下最热门话题。

    而好些脑子活泛,手里又有闲钱的企业主、小业主,一旦意识到这个市场蕴藏着暴富的机会,都忍不住争先恐后涌入了进来。

    这些对钱味儿比较敏感的聪明人,眼下就占据了营业部大厅的主要空间。

    他们把营业柜台前挤得满满的,为了开户和咨询相关手续,排成了好几条一字长龙的队伍。

    再加上大盘的行情今天又是一片红色的普涨。

    无论是营业部的工作人员,还是看行情的客户和排队准备成为客户的人,都是情绪高涨,满怀对财富的渴望。

    以至于日本社会公共场合中总是保持安静的优良传统,都被无情抛弃掉了。

    营业大厅的环境变得嘈杂无比,喧闹极了。

    要贴切形容一下的话,除了硬件方面有所区别,其他方面和宁卫民印象中九十年代内地证券公司的散户大厅,真没多大区别。

    “我说啊,好好看看现在这营业部的景象,笨蛋也应该懂得金融板块肯定是大涨啊!我肯定是要买证券公司的股票了。听我的一定赚钱。”

    “有道理,其实保险公司同样可以买一些的。唯有一点,一定要小心银行啊。现在的利息已经降低了。未来很可能还会更低。大家把钱存在银行没有以前划算了,那银行的日子应该要不好过了。我就是为了这个,才会把部分存款拿出来投资股票的嘛。”

    “所以说,金融行业的风险高啊。尤其前川的金融投降书,我看早晚会让日本的金融市场彻底被外国人控制的。难道你们不怕?我看还是应该相信政府要扩大内需的政策。想必消费这一块,应该是很有增长空间啊。百货公司啊、服装公司、食品公司啊,销量一定会提高的吧?”

    “哈哈,你这话真有意思,股票投资比的就是胆量啊。零售业虽然有利润,可问题是很有限的嘛。要我说呢,还是把钱投入比金融更安全,比消费更赚钱的行业才是。想想首都圈改造计划,再看看现在的地价,当然是不动产公司和建筑建材有前景啦!”

    “我不这么想。房价已经很高了,再这么涨下去,谁还买的起?还是应该关注一下电子企业和汽车企业。这才是我们贸易立国之本。日本第一的时代已经正式开启了。什么日本制造没落了?不要相信啊。那是外国媒体为博眼球故意夸张而已。各位,难道丰田、索尼和任天堂的利润不是在逐年增加吗?何况电子和汽车的大多数股票才刚刚跌过,入手足够便宜呀……”

    就是这样子,只要你站在营业部里,随处都能听到像这样有关股票行情的高谈阔论。

    不管持哪一种观点,不管是对还是错。

    总之一句话,这些谈论都代表了看好股市的信心,代表着即将投入市场的资金。

    所以毫无疑问,这就是牛市已经开启,不可逆的征兆。

    而这一切,当然就更坚定了宁卫民要火中取栗的决心。

    看似是一场不计后果的豪赌,但其实风险可控,尽在掌握之中。

    不过另一方面,也同样意味着营业厅办公条件发生了恶化,负责柜台接待的营业部工作人员承担着极大压力。

    过去没这么热闹的时候,宁卫民来营业部想要办什么事情,基本上不用等候太久。

    想要看大盘行情,墙上的显示屏前也有足够座位。

    现在可没这样的好事了。

    到处人头攒动,只见柜台里营业部的工作人员忙的飞起。

    宁卫民站在一个较短的队尾数了数前门的人头,居然二十几位。

    他顿时充满了焦虑,感觉自己要这么排队,一个小时能排到就算快的了。

    真是有心一走了之啊。

    可问题是他改天再办绝对不划算,必须尽快给大刀商社开个股票户头才行啊。

    要知道,在日本做买卖不能像国内似的,可以把公司的资金视为自己私人所有,随意支取。

    在这儿要这么干,是公私不分,要引来牢狱之灾的。

    所以尽管靠个人名下不动产抵押拿到的一亿法郎,宁卫民可以投在自己离岸公司的户头里。

    可大刀商社账上的资金,以及用商社名义从法国人那儿贷来的日元和美元,就不行了。

    要想这笔资金也能充分发挥滚雪球的本事,在股票市场上捞钱,他就必须得用大刀商社名义来进行投资。

    一是一,二十二,不能混淆,这是没办法的事。

    偏偏当下日本股市简直一飞冲天,宁卫民可不敢等,万一错过主升浪呢。

    一旦踏空,他手里的资金越多,损失就越大啊。

    为此,宁卫民想了想,还是决定用营业部的电话联系一下自己的股票经纪人,想试试有没有通融的余地。

    还别说,这个电话算是打对了。

    因为宁卫民最近的资产可是暴涨了两倍,已经成了高净值客户中的佼佼者。

    像证券公司这样的地方,最是势利眼不过了,怎么可能还把他当成普通的客户对待?

    早就把他放进了VIP客户的名单里,要求重点关怀。

    虽然宁卫民眼下只专注于金融魔术的操作方式,脑子里转悠的全是怎么杠杆最大化的发财大计。

    恰恰忽略了因为财富的激增,自己的身份已经发生实质性的变化,理当享受一定的特权。

    但这一点,他的股票经纪人佐川建一却不可能马虎对待的。

    所以一接到宁卫民的电话,佐川就跟被踩着尾巴狗似的,差点没从位子上蹦起来。

    尽管同时正在接打其他客户电话,可佐川仍旧先把宁卫民当做第一要务处理。

    他立刻叫过来一个后辈,让其去前面营业大厅把宁卫民请到一间会客室小坐,一定当上宾招待。

    然后他自己三下五除二,尽快敷衍好电话中客户。

    就屁滚尿流,慌不择路冲进会客室去。

    见了面,二话不说,先为让宁卫民久候连连鞠躬道歉。

    那满脸讪笑的殷勤劲儿,整得宁卫民都懵圈了。

    因为说实话,宁卫民受到的招待远超他自己的期待,其实满不错的呢。

    不但茶水、饮料、酒水俱全,还给奉上了小吃和糕点。

    在宁卫民看来,这间小小的会客室就跟机场VIP候机室差不多,舒服得紧呢。

    他实在不理解,这位过去还算精神正常的股票经纪人为什么变得卑躬屈膝。

    看见他就像奴才见到了主子,都恨不得要舔他脚丫子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难不成做了什么亏心事?

    想到这儿,宁卫民不由自主心惊肉跳,登时就吓出来一头白毛儿汗啊。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年头做股票交易,可不是通过电脑自己下单。

    还得靠股票经纪人代劳,才能在交易所完成股票交易。

    那么既然是人工操作,就难免会出现失误。

    实际上,日本最近几年发生过好几起有关证券投资导致损失的纠纷。

    几乎全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根本扯不清的烂账。

    亏钱的客户总是说证券公司的股票经纪人贪得无厌。

    出于希望客户频繁交易,为抽取佣金向自己荐垃圾股,而后私自交易。

    而股票经纪人又说自己确实是电话中接受的客户委托。

    要怪只能怪客户语意模糊,没有明确拒绝,是沟通环节上出了问题。

    宁卫民最怕的还就是这个。

    所以打了解到这些情况开始,为了保证投资的安全性,他就给自己的股票交易定了个操作准则。

    尽量不图方便,在电话里给股票经纪人下操作命令。

    每一次做交易都会亲临营业部现场,当面说清交易要求,亲眼看着佐川替自己挂单。

    如果迫不得已只能采取电话委托的方式。

    那么第二天,他也一定会跑到证券公司营业部及时打出交割单,来确认交易数据有无差池。

    所以现在看到佐川主任如此的表现,他一下子就误会了。

    还以为这家伙趁着自己不再日本的时候胆大妄为,私自操作失误,为他造成了损失。

    那还能不焦虑吗?

    于是也顾不上提别的要求了,一拍桌子,态度严肃,要求马上要看账户的往来数据。

    这突然之举,吓得佐川也是一激灵,于是赶紧从命,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直至宁卫民拿到了佐川从打印机里打出来的账目清单,亲眼看到了自己账户一切正常,他才真正放了心。

    瞧这事儿闹得吧,居然整出了乌龙来了。

    不过这一来,宁卫民也就更感蹊跷了。

    心说自己的证券资产虽然翻了两倍,达到了三千多万美金的身家。

    但对于野村证券排在前位的中央区营业部来说,他也就算个小财主。

    绝对排不到这家营业部客户净值的前一百名之内。

    按理说,野村证券是野村财团的基本盘,日本数一数二的大券商。

    营业部的主要利润应该全是靠大企业客户才对,完全不用对他这样的个人客户假以颜色。

    何况如今的股市又变得越发景气,日本人都开始了争前恐后的开户,不愁没有韭菜割。

    这佐川干嘛要对他这么奉迎呢,如此的表现是不是太夸张了点?

第一千零三章 八格牙路

    其实宁卫民还真是有点认知错位,过于谦虚了。

    大概是上辈子当了太长时间的小老板了,经济账还是按上辈子的算法,他犯了刻舟求剑的毛病。

    哪怕直到这会儿,他也没能完全正确地认识到自己价值几何。

    首先,这可是八十年代啊,受益于贸易全球化的许多经济体才刚刚崛起。

    从世界范围来看,贫富差距远没三十年后那么严重。

    这个时代,连拥有百万美金的富翁都很受尊敬,拥有千万美元的富翁自然更为人崇拜。

    而且哪怕美元正在极力贬值,可一美元购买力和二三十年后的一美元也绝对不能画等号。

    如果从通货膨胀的角度出发,当前的一美元放在2020年,起码得乘三才能相当。

    也就是说,宁卫民今天股票和房产的总和,已经相当于在2020年的一亿美金了。

    其中他的证券资产又占了一大半的比例,今天的两千万美金,差不多相当于2020年的六千万美金。

    这绝对不是什么无关痛痒,可以随意忽视的小钱儿。

    普通的日本散户,就是一千个加在一起也未必能顶得上他一个。

    所以对于日本任何一家证券公司来说,宁卫民都是值得下大力气争取的优质客户。

    当然,如果放眼整个野村证券中央区营业部的客户,特别是跟那些中型企业以上的法人客户一比。

    宁卫民的资产规模就显得有点少了。

    确实如他所想的那样,他也要排在一百名之外了。

    但这个问题并不能这么简简单单的来衡量。

    因为投资的风险喜好是有区别的。

    那些企业的法人客户追求的是稳健投资,他们的资金配置最先考虑的肯定是风险。

    那么资金中的很大一部分是用于购买的债券、基金和信托产品。

    像股票和期货这类的高风险高收益的品种,仅仅是他们投资种类中的一小部分。

    其次,日本国情还有点特殊性呢。

    日本在战后的特殊国际地位,让重新壮大起来的日本企业面对外国资本,始终惴惴不安。

    于是日本企业在六十年代后期,就发明了“稳定股东”的做法。

    即在资本自由化的情况下,为了防止外国资本入侵,或被意外资本吞并。

    企业从市场上大量吸收浮动股,然后让有交易联系的银行、商社、钢铁公司等关联企业的法人持有这些股票,并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出售。

    这样一来,法人持股比率提高,法人之间的相互持股促进了行市平稳。

    就渐渐形成了日本特殊的“法人持股结构”。

    也就是说,这些日本企业法人手里的股票,大部分只是为了股权稳定存在的。

    雷打不动,极少情况下才会发生交易,还多是增持,减持就更罕见了。

    所以证券公司能从这些企业法人客户手里的赚到的佣金就有限得很。

    想从他们手里挣到大钱,只能靠帮助这些企业融资,不断发债、扩股才行。

    可宁卫民不一样啊,他要求少,动静大,就是单纯奔着投机来的。

    对证券公司来说,是属于含金量极高,具有高风险偏好的客户。

    他不买债券、不买基金,只进行股票交易。

    而且买的还不是蓝筹股,偏好股性灵活的小盘股,还喜欢加融资杠杆。

    尽管他交易次数不多,在野村证券开户的半年时间里,只买过两次,卖过一次。

    可他每一次都是满仓操作,实际交易额已经积累到二十亿日元了。

    不只给野村证券贡献了一千四百多万円的佣金,还给野村证券贡献了一千八百四十万円配资的利息。

    对于野村证券来说,宁卫民这样的客户才是最讨喜的,重要性起码得按其资产规模乘五来看待。

    这么一来,那宁卫民实际排名自然要提前,差不多就能进营业部大客户名单的百名之内了。

    这还不算完,最后也别忘了公与私还有区别呢。

    什么意思呢?

    说白了,对证券公司而言,和对打工人来说,宁卫民的重要性是不一样的。

    从公司的角度来看,或许还有其他能与宁卫民媲美的客户。

    可对于佐川主任本人来说,宁卫民却绝对是他最重要的衣食父母。

    没有之一,就是唯一。

    佐川自己非常清楚,只有伺候好了宁卫民,牢牢抓住这个客户。

    自己才能保住业绩,为前程打开上升空间。

    反过来要是失去宁卫民这样能以一当千的客户,他的业绩立马塌方,前景黯淡,弄不好会被顶头上司骂死。

    这才是为什么佐川一见宁卫民就迫不及待跪舔的原因。

    金主爸爸确实比亲爹更伟大呀。

    不过实话实说,其实对宁卫民来说,只要他个人的资产安全,投资账户没问题。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佐川如此跪舔,也不是很重要了。

    对此,他根本无意刨根问底,反正这个过程他很享受就是了,还是照计划行事最重要。

    于是宁卫民赶紧表达真正的来意,说外面实在人太多了,问佐川能否通融,帮忙为自己开个企业账号。

    结果还正对了佐川的心意。

    毫无疑问,多开个账户就等于有增加投资的可能。

    而且宁卫民开通企业账号,就说明他很可能有持续不断的资金来源。

    这就是佐川为之效忠的动力,谄媚的目的啊。

    他岂能不乐意呢?

    所以根本都没问其他,连宁卫民打算再投多少钱还不知道呢,佐川就已经笑得找不着眼睛了。

    他一点不怕琐碎麻烦,完全是求之不得的应承下来,赶紧找人帮忙去取文件材料。

    他要亲自为宁卫民服务,办理开户手续。

    甚至等候的时候,这家伙也没闲着,又端茶又倒水,还竭尽所能拍了宁卫民一通马屁。

    “宁桑,看来以后要称呼您社长了。太了不起了!和您的事业成就相比,我真是惭愧啊!与此同时,也请允许我对您的投资表示由衷的祝贺。我不得不说,您可是当之无愧的投资高手,同样让人佩服直至。在您离开东京的这两个月,您的持股市值可是以奇迹般的速度迅速壮大呢。幸好您并没有采纳我们野村证券当初为您提供的投资建议。敝公司那些所谓的金融人才,完全没法与您的头脑相比,简直蠢笨得不像话。野村的董事长应该重金聘请您出任本公司的决策顾问才是啊。”

    对这样露骨且夸张的恭维,听着就像个笑话,在共和国是绝对吃不开的。

    宁卫民当然不会当真,他摆摆手,笑了一笑。

    “佐川主任,你这话太夸张了。我只是走运而已。”

    只是宁卫民却没想到,接下来,却从佐川的口中得到了一个让他大感意外的消息。

    “怎么可能是运气呢?您一定自己信息来源,或者是独到的投资分析方法。您就不要谦虚了。否则您怎么能买中阪和兴业这样的黑马股票啊!而且阪和兴业也不会专程联系我们营业部,说他们的社长想要和您见上一面了。”

    “什么?阪和兴业联系你们了!你是说……他们要见我?”

    宁卫民登时张大了嘴巴。

    “是啊,这也是最近我一直联系不到您,倍感焦虑的事儿。差不多二月底的时候,就在您回国期间,阪和兴业的金融专员来到我们营业部了。说他们的社长北茂桑,想要通过我们,约您见上一面,您看可以吗?”

    此言一出,宁卫民更是不由大皱眉头,叫了起来。

    “为什么?有这个必要吗?我就买点股票而已?完全是合法的投资。”

    “是的。您的投资当然是合法的……”

    “那为什么还会有这种事发生?是伱们把我的资料泄露给他们的对不对?你们怎么能这么做?随意泄露客户的隐私?这难道不违法吗?八格牙路!”

    宁卫民是越说越气,此时除了慌张,他也有了怒意。

    尤其最后握紧拳头砸向桌面的一句叱骂,显然已经有点控制不住暴怒情绪了。

    不过尽管表面上看,他是用鬼子的台词骂了日本人。

    很爷们,挺解气!

    可实际上,他骨子里也是无比的心虚啊。

    他现在担心的就一件事。

    生怕自己的先知先觉,完全不合正常逻辑,让对方起了疑心,为自己惹来没必要的麻烦。

    哪怕阪和兴业怀疑自己从非常手段得到的内幕消息也不好啊。

    他是个外国人,被一家能源源不断从外汇交易中获得暴利的日本企业当成隐藏的威胁。

    绝对不是什么好事,相当于惹了地头蛇嘛。

    而他如此激烈的反应,同样把佐川也吓了一跳。

    佐川并不想得罪金主,更没法承受这样的罪名。

    于是也顾不得琢磨宁卫民为什么反应如此剧烈了,连忙进行安抚和解释。

    “社长,不要动怒。宁桑,请不要误会。我能保证野村证券绝不会做违背法律和商业道德的事情……”

    “那阪和兴业是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他们怎么知道有关我的事儿?你以为我很好骗吗?”

    在宁卫民严厉的追问下,佐川冒了汗,他越发毕恭毕敬,小心翼翼。

    “我想……或许有一种可能……是……是因为您买的股票太多了,超过了一定数额限制?我们才不得不……”

    委婉的表达,明显话里有话。

    宁卫民听闻不禁一怔。

    “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限制?”

    “您是外国人,对吗?”

    “是。我是华夏人。”

    “大概您有所不知,按照日本现行的证券投资管理办法,以及外贸投资相关规定,作为外国人,在日本证券市场购买特定行业的上市公司股票。一旦超过一定数额,是要对您买入的企业做公示的。阪和兴业因为是钢铁制造公司,属于能够影响日本安全保障的公司范畴,所以百分之三的股权额度就是必须公示告知的界限。如果您的持股份额一旦超过百分之十以上,还必须为此向日本政府提交申请,获得政府批准才能继续买入。否则就会受到强制性的限制,甚至不予承认。所以……”

    后面的话不用说了,宁卫民明白过来了,合着问题还是出在他自己身上了。

    可不嘛,阪和兴业这只股票他还记得是在《广场协定》后,日本出口贸易因为本币升值遭遇严重打击,公司的市值从九百亿円跌倒五百亿円的时候入手的。

    当时他调仓换股,总共花了六亿五千万円。

    其中有九成的资金全砸在阪和兴业一只股票上了。

    后来因为发现ATM机的漏洞,他又从住友得到了三亿円贷款。

    随后又动用其中两亿円加了一倍杠杆买了阪和兴业的股票。

    当时阪和兴业还在往下跌呢。

    从那个时候起,他已经差不多拥有了阪和兴业这只股票的百分之三了。

    这甚至还没算上他替松本庆子买入的份额呢。

    想到这里,宁卫民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不冷静。

    再看佐川战战兢兢站在一边,掏出手绢一个劲擦汗,一副受气包儿的样子。

    他不免因为冤屈了人而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佐川主任。刚才是我冲动了。对不起。”

    委曲求全的佐川主任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里的话,从您的角度出发,也是情有可缘嘛。可以理解,完全没关系的。有幸能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请社长万勿挂怀。”

    不得不说,还真是个奴才的好苗子!

    明明刚挨过骂啊,可这个佐川不但很谦恭的表示没关系。

    而且这家伙反而更卖力的摇上了尾巴,满脸的谄媚笑容是发自于心的。

    这只能用“贱不自知”来形容了。

    或许奴性真的是植入日本人骨子里的民族特性。

    不过更让宁卫民大为意外的,还是佐川如下的一番话,更突破了宁卫民的固有认知。

    “恕我冒昧,社长您似乎对会面有什么顾虑啊。如果您是担心阪和兴业的社长对您的投资产生疑议,会给您造成什么麻烦,其实大可不必。照我看,现在反而是阪和兴业那边有些被动,会深感焦虑呢。”

    好奇心瞬间被点燃,宁卫民做出认真聆听的姿态。

    “哦,佐川主任,这又是为什么呢?”

    这礼贤下士的样子也更让佐川来了精神。

    随着这家伙眉飞色舞的一番解释。

    宁卫民才终于有点理解了这件事的由来,发现自己好像是有点想岔了。

第一千零四章 职业股东

    到底怎么一回事呢?

    敢情日本这个奇葩国家独有的奇葩制度,总会导致奇葩的事情。

    任谁也不会相信,在日本做证券投资,当当股东,这么正经的事儿,居然也能演变成一种不道德的灰色职业。

    干这一行的人首要前提,必须要一定的财力,以便购入并持有多家公司的股票。

    所以入行门槛不低,人员构成也很复杂。

    从依靠社团组织的雅库扎,到单枪匹马的暴发户都有。

    至于每天要干的工作,就是出席各企业股东大会,发表严肃质问或意见,或干扰会议进行。

    目的就是当个搅屎棍子,好向所持股的企业收取打点费用,勒索好处。

    他们看准企业管理层怕惹麻烦的心态,抓住企业经营上的各种弊端,借此向企业施压,施以专业性、知识性的暴力,被日本社会冠以“职业股东”之名。

    说白了,这些职业股东向公司收取利益的行为,完全可视为恐吓勒索。

    本质上就是利用股东权力干扰企业正常经营的碰瓷啊。

    他们就是吃准了经营层害怕“后患难治”,不敢向警方报案,才会屡屡得手。

    这种恶行充斥了整个六十年代,当时大部分日本的企业都会依对方等级决定支付的金额。

    就连那些小混混般的职业股东每到中元节或岁末来“拜会”的时候,日本的企业也大都以“车马费”般的金额予以打发。

    其实,当时日本的企业均曾接获警方的指示,也经常举行“如何驱逐职业股东”的研商对策,可惜成效不大。

    后来进入七十年代了,因为这种情况越发恶化,日本企业深恶痛绝下终于拧成了一股绳,才掌握了可以对抗职业股东的办法。

    第一,日本的企业纷纷调整公司规章制度,决定从此不设外部独立董事。

    第二,为了减少外部股东,许多中小企业也都效仿财阀系统的大企业,以经营上的关联为纽带,互相开始了交叉持股。

    第三,为了防止那些故意闹事的股东和记者来刁难企业管理层,几百家上市公司甚至会默契的选择同一时间召开股东大会。

    就是靠着这种企业间抱团取暖的方式,才基本封杀了职业股东获利的空间。

    但是,凡事也无绝对,总有那么些个别例外存在。

    比方说,像阪和兴业这样中小市值的上市公司,软肋就最为明显。

    尤其是企业经营遭遇困境的时候,市值巨幅下跌的时候,最容易给外人可乘之机。

    要是内部再不够团结,一旦外人持有的股票足以影响到董事会成员的任命,或者是企业实控人选变更。

    那这样的股份可就值钱了,还是能够捞到一定好处的。

    那么可想而知,从阪和兴业的角度出发。

    忽然发现自己企业市值经历过大幅下跌之后,股东名单里出入出现一个持有多达百分之三股份的外人。

    尤其又是一个外国人。

    为此有所顾虑也是正常的。

    至此,宁卫民算是听明白了,合着人家是把他当成职业股东那样的流氓了。

    “你的意思是说,阪和兴业把我当成了别有企图的危险人物?那你还说不要紧?”

    “因为我很清楚您是什么人。这就是一场误会呀。您的投资收益这么丰厚,您持有的所有股票都在暴涨。您还拥有自己的公司,怎么可能还会做这样的事情?这种会面,对您来说,不过就是吃一顿饭而已。”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我的感觉很不好啊。毫无道理被人怀疑动机不良,还要接受盘查。这是侮辱我的人格。”

    “我非常理解您的困扰。您的不满当然是有道理的,这种事谁遇到都不会愉快的,何况您这样有身份的人。”

    佐川主任附和着点头,对宁卫民的不满表示充分的理解。

    不但马屁工夫很到位,而且随之说出的一番话,也让宁卫民从中听出了有意思的东西。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想必一旦澄清双方的误会,对方也会深感愧疚的吧?毕竟对方不信任您在先,这也是一种失礼,总不能让您白白遭到这样毫无道理的怀疑?”

    “咦?你的意思是?”

    或许是担心宁卫民身为外国人,不懂日本人的委婉,这次佐川也豁出去了。

    他刻意凑近,然后压低声音,狗头军师一样小声说。

    “如果您还想对阪和兴业这家企业继续投资的话,那么有件事我应该告知您。虽然阪和兴业的财务年报利润暴增,但对于他们的社长北茂桑几乎完全抛弃传统主业,把公司的资源完全投入到理财投资上的做法。阪和兴业内部也有不同的意见。许多高层干部似乎都对此深感忧虑呢。”

    “上个月阪和兴业召开股东大会的时候,听说有公司元老当场对此发表质问,甚至引发了两派的争执,在现场就吵了起来。这种情况下,阪和兴业的北茂社长想要和您见上一面,对方在担忧什么,是很明显的。这对您来说,其实是一种优势啊。”

    “我的意思是,尽管您不是什么职业股东,不会对阪和兴业提出什么无理要求。但反过来,也可以利用这样的机会,让阪和兴业的社长安心,与之建立起一定的联系呀。其实无论是从那种角度来讲。他们都不会拒绝您的友善,一定会对您深表谢意的。那么以后您不就有了一个最为可靠的消息来源了吗?与对方见上一面,其实您并不吃亏呀……”

    靠!故作神秘!

    说来说去,合着这家伙是劝自己搞内幕交易啊!

    宁卫民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

    心说了,我哪儿用的着耍这样的下作手段啊?

    不过想到了自己的拉杆旅行箱,和即将开业的坛宫饭庄,他心里倒是一动。

    佐川的建议虽然没品,可道理上是没错的。

    对方毕竟是一家上市公司的社长,认识一下,把事情说开了,肯定没有坏处。

    哪怕没有一点合作的可能,但最起码自己不用担心犯了别人的忌讳,怕被别人找麻烦了。

    正沉思间,宁卫民听闻佐川又说,“社长,还有几句话,我认为也有责任提醒您。虽说这件事您是无辜的,完全无愧于心。可要是您拒绝与对方见面,那也许会有对您不利的情况出现……”

    “什么?对我不利?谁会对我不利?你这是……”

    宁卫民再度错愕,他没想到居然还会从佐川的口中听到隐晦的威胁。

    不过,这一次他又搞错了。

    因为佐川满脸都是讨好的神色,极力表明自己的心迹,完全就是一付可怜巴巴的忠犬模样。

    “社长,我绝对绝对没有恶意。虽然我的话听来或许有些冒犯,可我真的只是想为您做善意提醒,一心为您考量啊。我想说的是,日本证券市场的潜规则。表面上日本的证券业很规范,而且在推行金融自由化。但其实不公平的内幕很多的。投资陷阱始终都是存在的。‘自慎措施’就是其中的一种……”

    “自慎措施?”宁卫民迷惑中皱起了眉头,重复了一遍这个特殊的名词。

    凭直觉,他已经预感佐川要告诉自己的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儿。

    果不其然,佐川接下来的解释如其所料。

    “是的,所谓自慎措施。简单的来说,是一项专门针对外国人的特定措施。日本证券行之间有个不成文的默契,如果被收购股权的上市企业对外国人收购股权目的存在不友好的怀疑,并且得到证券公司的支持。是可以发起专项调查的。并且在调查期间内,证券公司有权停止这位顾客对这只股票的买卖交易。顾客所持有这只股票会被证券公司完全冻结。直至调查结束才能重新交易。”

    这番话,可是让宁卫民不寒而栗,心里登时就打了个突。

    不为别的,股票的行情瞬息万变,稍不留神就能错失良机,造成亏损。

    如果自己在公开市场上买到的股票,都随时有可能不能买卖了,那还让投资人怎么玩儿啊?

    这不就是在耍流氓吗?

    “什么?这不是有违股票公平买卖的原则吗?证券交易的本质就是应该在任何时候都可以买进卖出啊?”

    “是这样的。的确不公平,但没办法,这就是日本证券行业的客观现状。我甚至可以再透露一点更具体的内幕消息给您。王子制纸这家上市企业您应该知道的吧?前几年这家企业因为不满几个港城人趁企业价值偏低吃进了大量股份,就通过我们野村证券、大和证券、日和证券、山一证券,以及和光、新日本、日本劝业角丸、冈三等八家证券行,联合冻结了五个港城投资人所持有的王子制纸总计百分之十二的股份。所谓的调查已经进行了好几年了,至今为止,这五人的股份明明获利巨大,却始终无法进行交易。”

    宁卫民完全不敢想象,日本证券公司怎么会有这么损的招数,居然胆敢公然违反世界通行的金融规则。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这一手万要是哪天用在他身上,那非得把他逼死不可啊。

    “那理由呢?证券公司这么干总得有个理由吧?”

    宁卫民强忍不快追问。

    结果佐川给出的答案差点没让他把鼻子气歪。

    “恶意囤积!”

    “恶意囤积?开什么玩笑?这种借口也太敷衍了。港城人怎么可能答应?他们一定会起诉的吧?”

    “是的。被您说中了,他们是走法律途径了,可没有用,无论是东京证券交易所还是日本的法院,都不会支持几个外国投资客的主张。其实日本的证券市场,本质上还是企业俱乐部啊。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方便企业集资而已,这也是日本上层社会的普遍共识。所以无论怎样,您都应该答应阪和兴业方面的要求,和北茂社长见上一面。否则的话,反而会让对方起疑,认为您有什么不良的企图。”

    佐川的话透着现实的无奈与残酷,登时把宁卫民所有想说的话都给堵没了。

    合着连见不见都由不得自己了,这也太窝囊了。

    可偏偏他有气儿还不好发作。

    毕竟佐川是好意,何况这种现象也不是他造成的。

    人家能提醒他规避这种很有可能发生的潜在风险,反而应当感谢。

    如果这一切属实的话……

    沉默了一会儿,宁卫民还是忍不住抱怨道。

    “难道就因为我不答应见面,你们营业部就会对我做这种事吗?要是这样的话,我还怎么能够放心投资啊?真是麻烦!那倒不如我干脆卖掉所有的股票,彻底远离日本证券市场好了!”

    他这当然是气话。

    日本经济泡沫才刚刚拉开序幕。

    如此千载难逢的大餐他怎么舍得?

    岂能因噎废食?

    不过佐川可不知道这点。

    他还以为宁卫民说真的,登时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费了这么多吐沫为什么?

    不急就是为了获得客户的信赖。

    可要是过了,把客户吓跑了,那不事与愿违嘛。

    为此,佐川又急出了一头汗,发白的小脸勉强堆笑,又连忙话锋一转,试图挽回。

    “社长,我非常理解您的顾虑所在。不过对此事,您也无需太过担心。我之所以提醒您,并不是说就一定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仅仅是有这种可能性而已,希望您能有所防备。而且或许刚才我讲述得还不够全面,其实上市企业提出自慎措施这种事,也是需要相应条件的,一般的企业还做不到这点。”

    “阪和兴业这家公司之所以有这种可能,是因为有其特殊性的。第一,其主业是搞钢铁制造,这是一切工业基础,这是日本政府重点关切的行业。第二,阪和兴业和山一证券关系也非常密切。阪和兴业所有的理财投资,向来都是通过山一证券交易的。从其今年财报数据分析,资金规模起码已经超过了五百亿円。所以山一证券有足够的利益驱使,才会坚定支持阪和兴业。”

    “但是同样的道理,对您这样优质的客户,我们野村证券也是格外看重的。即使是迫于证券行业的共同准则,我们野村证券也不会心甘情愿为了别人的利益,盲目牺牲自己的客户啊。尤其是我本人,作为您专属的股票经纪人,更是不可能辜负您的信任,必须会竭尽所能维护好您的利益。实际上,我既然把这些事情透露给您。就是为了好替您消除烦恼,排除隐患的。”

    “您看这样好不好?如果您允许的话,我陪您一起去与对方会面。我可以代表野村证券,当面为您陈情,全力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我向您保证,最终的结果一定会让您满意的。请您给我一个为您据理力争机会,让我为您效力。”

    说到最后,佐川还来了一个土下座。

    他从沙发上出溜到地毯上,直接就跪了,那真是诚恳之至。

第一千零五章 百万英镑

    佐川这家伙死活要为宁卫民肝脑涂地,当牛做马,怕是把他自己都给感动了。

    但宁卫民可没想到对方居然会这么拼。

    他眨了眨眼,怎么也摸不着对方向自己急切投诚的思维逻辑,更不敢相信自己有什么王霸之气。

    便不置可否又敲打了他几句。

    有一说一,如果不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他可是不敢随便收奴才的。

    “佐川主任,承蒙您透露的这些消息,让我今天对日本的证券行业有了更真切的了解。您的这番好意真让人感动啊。可这样做,好像对于贵公司的利益却有点冒犯了呀。我倒是糊涂了,难道在你的心里,我的利益会比贵公司的利益还重要吗?这未免太不可以思议了。那如果最后贵公司非要对我所持有的阪和兴业冻结怎么办?难道你也会和贵公司对立,站在我这一边吗?”

    佐川主任似乎被问住了,但也就几秒种,他就毫不犹豫的给出了令宁卫民极为意外的答案。

    “社长,在我的心里。公司虽然是父母,可您却是上帝呀。我为您服务,其实本身就是在维护公司的利益。同时请您放心,假如真有一天两者的利益无法达成一致,必须做出选择。那么我尽管痛苦,也只能选择您了。因为公司上层是从不会体谅我们这些销售人员,获得一个客户有多么辛苦的。”

    “说心里话,我刚加入这家公司的时候,曾一度相信公司要帮助员工一起,共同进步的话。可现在工作了十年,早就美梦破灭了。公司唯一和我们的联系就是业绩指标,说实话,在这里工作,简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而且按照公司里不成文的规矩,越是老员工,肩上背负的担子顺理成章会越来越重。我不怕您笑话,虽然才三十几岁,可我早已经感到身心俱疲就像六十岁的人了。要不是有幸遇到了您,说不定我早就辞职了。”

    “所以毫无疑问,是您救我于水火之中,是您为我提供了业绩保障。能成为您的股票经纪人,是我最大的幸运。这几个月,我终于感到工作压力能够承受得住了。那么无论从道义还是从利益上讲,我当然会站在您的立场上全力为您效劳的。”

    “您是我事业上的恩人。我一定会报答您的恩情的。这是理所应当的事,哪怕和上级发生冲突也在所不惜。我恳请您,请您务必继续信任我。因为我也只有依仗您的信任,继续为您服务,才能在这家公司坚持工作下去。”

    说到这里,佐川的声音已经哽咽了。

    随后又是一个头叩在了地上,连身子都激动抖了起来。

    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宁卫民能猜想出,佐川或许已经掉了眼泪。

    多么令人心酸的一幕啊!这他妈万恶的国家啊,瞧把人都逼成什么样子了?怎么净培养社畜了!

    宁卫民难免想到了谷口主任当初给自己赔罪的样子。

    尤其又想到临行前师父的教诲——人下人时,要把自己当人,人上人时,要把别人当人。切记切记!

    他心里不由得一软,终于开口了。

    “好吧。佐川主任,你的诚意我收到了,你的心愿我也明白了。那今后就要辛苦你了。这件事请你代为安排吧,我同意和阪和兴业的北茂社长见面。”

    这带着宽慰意味的声音传到佐川的耳中,简直就如上帝传播福音一样。

    他立刻抓住了宁卫民的手,感动至极地用双手捧在了自己的脑门上,还真的是涕泪交加了。

    “谢谢,太感谢了,社长,请交给我好了。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

    《百万英镑》是一部由美国影星格里高利-派克主演的老电影。

    这部根据马克吐温同名改编而成的经典作品,1953年拍摄,1958年译制到了华夏内地。

    剧中所演绎的故事是这样的。

    一个美国人亚当斯阴差阳错来到英国,身无分文。

    正好有两个英国富豪在打赌,就给了他一张百万面值的钞票。

    两个英国人要求亚当斯不动用这笔钱而在伦敦生存三十天,看他是否能生存下去。

    说白了,这张钞票在当时的英国社会不过是一个符号而已,并不实际意义。

    因为面额太大了,亚当斯根本花不出去,也没人能为他找零。

    并且他还必须在三十天后原封不动把它还回去。

    但是,就因为英格兰银行确认钞票是真的,亚当斯从一拿到这张钞票巨额钞票的时候起,境遇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亚当斯是一文不名的穷小子时,遇到的总是白眼和鄙夷。

    但有百万英镑在手,他却受到人们的欢迎和尊重,很快变成了伦敦名人。

    故事的最后,亚当斯仅仅靠着这张钞票的符号价值,不但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还抱得美人归,为自己赚了二十万英镑。

    如此荒诞不经的情节,在逗得观众哈哈大笑的同时,也把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揭示得淋漓尽致。

    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这话真的没错。

    我们必须承认,现实中真的存在类似的事情,而且很普遍。

    只是大多数人从没有留心过,很容易忽视掉罢了。

    从商业经营的角度看,这个故事所诠释的社会现象,其实也可以用另一种名词来解释,即“马太效应”。

    “马太效应”,来自《新约·马太福音》。

    原文是,“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多余。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

    实际上,“马太效应”反映出了一个十分冷酷的社会法则,即资源永远向高效率者倾斜。

    这就是为什么人世间永远难以消除贫者愈贫、富者愈富的两极分化现象。

    也是为什么美国对于称王称霸这件事充满自信,敢于对全世界指手画脚、蛮横干涉的原因。

    过去,宁卫民对这个道理理解得比较肤浅和偏面。

    虽然他了解看人下菜碟在哪个国家都一样,尽管他明白穷和富的最本质不同就在于别人对你的态度。

    但因为上辈子也就混个温饱,在社会层级始终不高的原因。

    他体会最深的只是没钱会让人看不起。

    个人的奋斗理念也只是停留在“天道酬勤”,外加“要想人前显贵,就得背后受罪”的地步。

    是的,将近两千万人民币的资产听着挺不赖,可在京城其实也就相当于一套XC区的学区房。

    他虽然也是个年入二百万的小老板,可连辆真正的豪车也买不起。

    他在京城开车上路,见着兰博基尼也一样不敢造次,躲得远远的。

    上一世的他,在京城这样的地方活着,无论如何也和“富贵”沾不上边儿。

    但这辈子就不一样了。

    他在日本经济泡沫诞生前来到了东京。

    利用先知先觉搭乘历史的便车,在很短的时间,就赚取了远远甩开时代速度的财富。

    这样的暴富,让他感受到的财富威力也分外清晰。

    很快就让他发现了金钱具有一种虹吸魔力,领悟到了“强者恒强”的道理。

    并由此重新认识到,社会究竟有多么的不公平。

    别的不提,只从野村证券待他的方式,就可见一斑。

    去年九月,宁卫民早用两三亿资金来开户的时候,佐川建一成为他的股票经纪人。

    当时这家伙礼貌归礼貌,热情归热情,可真谈不上对他有什么巴结的。

    由于那个时候日本股市只是温和上涨,还没有什么普通民众参与证券市场。

    野村证券中央区营业部个人客户的资本金,最起码也是几百万円起步。

    拥有上亿円资本的人也不在少数。

    所以宁卫民完全泯灭于众多客户之中,当然也就享受不到什么特别的待遇,

    实际上,他不但要容忍佐川建一永无止境的电话骚扰,饱受野村证券荐股之苦。

    反而还因为他自己是个外国人,对日语书写不够熟练,经常会在股票交易上给对方添麻烦,有些心虚。

    他也就分外注意待人接物上的问题。

    每次面对佐川游说提供操作建议,哪怕心里不以为然,也只能拿出充分耐心来礼貌地解释。

    甚至还得花几个小钱,靠送送礼的办法,来维持双方合作关系的稳定。

    简而概括,就是供求关系是倒调过来的。

    当时为了顺利吸筹,为了保证交易的正常进行,某种程度上确实是宁卫民求着佐川建一。

    这种状况直至今年新年前后,宁卫民的持股市值超过了十亿円大关才结束。

    也是从那时起,双方角色开始对调了,他才感受到了真正放松,安心交易的滋味。

    自此再面对佐川的电话荐股,业务骚扰,一下变得容易起来。

    有时候正在忙重要的事儿,宁卫民甚至都不用再多说什么。

    佐川自己就能敏感的察觉他的情绪不在状态,然后礼貌的道歉,知趣地尽快结束通话。

    反过来,宁卫民要是有事询问,佐川却变得耐心周到,不厌其烦。

    甚至野村证券对宁卫民发出邀请的活动,也从专为忽悠人加大投资的理财讲座,变成了自助餐和酒会形式的联谊会。

    如果参加,不但餐食完全免费,还能认识一些社会层次较高的日本人。

    因为这种联谊会是以资产数目来确定,门槛较高。

    所以除了搞商业的企业家,医院院长、律师、艺术家这些行业的人也不少。

    其实宁卫民还真挺心动的,要不是他那段时间实在太忙,早就去参与了。

    但这还不算什么。

    当这次回到东京,宁卫民的证券资产再度暴涨至三十三亿円,接下来所感受到的变化就更是翻天覆地了。

    佐川不但真正露出了忠犬似的奴才像,一口一个“社长”地改了称呼。

    恨不得剖腹明志以证明自己的忠心,还搜肠刮肚为宁卫民出谋划策。

    在接待规格上也水涨船高,同步升级。

    那是真正的私人订制,VIP待遇。

    什么小吃、饮料、酒水,就是小儿科。

    加塞免除排队,办个企业号的开户手续也是小意思。

    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当天宁卫民办好户头,离开野村证券时候。

    尽管出于谨慎,他决定暂时只把大刀商社户头里的七亿円转入企业号,这次也没加融资杠杆。

    可佐川依然代表营业部赠送给宁卫民一大票五花八门的消费券。

    其中打车券三十万円。

    机票优惠折扣券十万円。

    日本服装品牌都本(DURBAN)的消费券十五万円。

    东京王子大饭店的豪华套房体验券一张,午晚餐自助餐券两张。

    东京高尔夫俱乐部体验券两张。

    此外还有一瓶1986年三得利白兰地的免费礼品券。

    宁卫民简单拿在手里数了数。

    发现不但衣食住行,吃喝玩乐俱全,经济价值也高达百万円了!

    这让他简直不敢相信。

    居然就这么白拿一百万円,相当于野村证券主动免了他七亿円增仓持股的佣金啊。

    送礼这么个送法儿可太豪横了,完全不计成本似的。

    连他都不由替野村证券捏把汗。

    才增资七亿円就拿了这么些好处。

    可想而知,那他要把所有贷款都押上赌桌,再加个杠杆,那又会是什么待遇啊?

    确实值得期待。

    而且最关键的还不在于这些。

    在于佐川居然如同一个尽忠职守的私人助理,认认真真为他筹备好了和阪和兴业北茂社长会面的一切。

    联系时间,确定地点,还有接送车辆,见面又如何恰如其分解释误会,是一点没让宁卫民费心。

    说真的,当宁卫民坐上那辆由专业司机驾驶的凯迪拉克汽车。

    再看看旁边点头哈腰伺候自己的佐川,是真有点化身财阀的感觉了。

    当然了,阪和兴业一方也肯定不会是北茂一个人来会面的。

    见面现场,宁卫民发现这位自己在纪录片上曾经见过的风云人物——东京六鬼之首,除了有秘书陪同,还有一个律师充当的法务顾问和山一证券的金融专员。

    对方准备,可谓是相当充分。

    让宁卫民更惊讶是北茂本人,并没有纪录片里那么有喜感,而是更有威严感。

    虽然五短身材,头发稀疏,还有大金牙,完全是一副庸俗不堪的形容。

    但在下属面前是很有派头的,看着就是那种说一不二,极有权威的那种人。

    于是在宁卫民一方稍显弱势的氛围里,双方进行了开诚布公,认真严肃的交涉。

    整个过程应该说是波澜不惊,比较顺利的。

    对方虽然不苟言笑,对宁卫民低吸阪和兴业的动机充满了顾虑,反复多疑地询问他们是为什么看中这只股票的。

    但同时也展示出对于资本的尊重。

    尤其是对宁卫民年纪轻轻就有如此的身价佩服不已。

    而宁卫民一方几乎全程都是由佐川在陈述情况。

    虽然这家伙代表宁卫民给出的投资理由完全就是扯谎,未必能够令对方信服。

    但因为佐川搬出了野村证券的招牌,以证券行的名义为宁卫民的持股动机做出担保。

    而宁卫民本人也当场做出承诺,表示个人只是看好阪和兴业的业务转型,持股最多不会超过阪和兴业市值的百分之五。

    并且还答应在自己持股期间,会无条件支持北茂社长的经营决策。

    阪和兴业一方的几个人经过低语商量后,还是对宁卫民予以了信任,大体上算是安心了。

    就这样,在双方现场起草签署一份文件,以文字的形式落实了刚才口头约定的事情之后。

    这件事差不多算是以一种和睦的方式得到了解决。

第一千零六章 钱能通神

    不过在此之后,其实事态的发展才真正进入到让宁卫民醍醐灌顶,产生全新领悟的阶段。

    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儿,既在他的意料之中,也大大超出他的意料之外。

    首先,果然如佐川所言。

    由于失礼在先,阪和兴业的北茂社长确实是不好意思让宁卫民白白受无辜怀疑的。

    所以在交涉结束后,这个家伙不但露出了安心的笑容,主动伸手和宁卫民示好。

    还馈赠给宁卫民一套价值不菲的西洋鎏金银质餐具,作为变相道歉的礼物。

    这套纯银餐具构思巧妙、工艺繁复。

    锤揲、刻花、浮雕、镂空、镶嵌等多种工艺应用,是一套具有高超艺术性的器皿。

    总共是二十六件,其中包括十副刀叉、汤勺、甜品叉和三只调料瓶,光银器的份量就得有好几斤。

    而且还是放在昂贵的鲨鱼皮盒子里。

    宁卫民可是个识货的人,他目测这套餐具至少得值个一万美元。

    于是这平白无故遭遇问询的怨气,随之便散去了不少。

    当然,以宁卫民处事之老练,他同样也在礼物上有所准备,不至于落个“拿人家手短”的忌讳。

    反正这次来东京带来的华夏工艺品有的是,这时候他便吩咐佐川也按人头拿了出来,做了惠而不费的回礼。

    虽然不能做到完全等价交换,但因为华夏的工艺品在日本少见且稀缺,已经足够阪和兴业一方惊喜的了。

    这一下行了,大家都有面子和收获,气氛更是大好。

    就餐开始后,双方也算找到了合适的话题,一点不显尴尬。

    谈话内容则从华夏文化一直转到了宁卫民来东京的目的和对东京的看法。

    当得知宁卫民居然发明了可以减轻旅途负担的新式旅行箱,并以此已经开办了品牌公司和代理商社,打算以东京为基地,大力开拓亚洲市场后。

    阪和兴业一方的几个人又不由得对宁卫民又多了几分敬意和钦佩。

    不为别的,就因为战后出生的日本年轻人,已经没有几个人有独立创业的勇气了。

    如今日本的年轻人都愿意吃现成的。

    以考上名牌大学,然后进入大企业工作为毕生宏愿。

    对比起来,宁卫民这样敢想又敢干的个人创业者,如今日本实在太缺少了,已经成了稀有人种。

    但其实这才是有为青年的标准样板。

    尤其阪和兴业的北茂社长,他不但思想上是老派人,而且还是个心直口快,最看重经济头脑的大阪人。

    再加上他个人也是没上过什么学,全靠跑到东京打工白手起家的。

    所以出于共情心理,他对宁卫民这样独自跑到东京来打拼,还真干出了不小成绩的年轻人,平生出许多莫名的好感。

    更何况反过来,上辈子的时候,宁卫民在有关日本泡沫经济的纪录片中,还多次见到过北茂社长炒汇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非常清楚,在汇率上的投资行为就是这个家伙最得意的事情。

    于是便故意投其所好,引得话题往日本如今的经济环境上转向。

    尤其他刻意讨教的问题都有意去迎合了北茂的喜好,专搔在他的痒处。

    那这样一来,他们两个还能聊得不投机吗?

    北茂社长就像找到了知己一样,喋喋不休,兴味盎然。

    两个人从《广场协定》,大藏省所采取的政策,本币升值,汇率走向,对外贸易,降息后果,一直讨论到了日本经济的未来走向。

    就好像两个投资高手再进行一场只有他们才能明白的金融博弈。

    为此,这位北茂社长兴之所至下,不但对宁卫民的拉杆旅行箱表示出了浓厚兴趣。

    提出打算为阪和兴业经常出差的员工购入八十个,就算是给宁卫民捧捧场。

    此外,还主动提出了一笔对双方都有莫大好处的大买卖。

    敢情阪和兴业圆钢和钢线出口的传统业务,北茂社长如今已经无心去管了。

    他的心思全在汇率生意上了。

    所以公司的主业变得日益荒废,连一些公司的仓库都开始闲置了。

    而宁卫民的拉杆旅行箱完全属于进口货,且销路不错,大刀商社的代理业务正经营得蒸蒸日上。

    于是北茂社长灵机一动,考虑到双方各自不同需要,就主动询问宁卫民,他愿不愿接手一座阪和兴业的工业仓库。

    据北茂所说,阪和兴业在品川区有一个上万平米的工业仓库,原本就是用于存放圆钢的,但如今产量下降,正在闲置。

    虽然仓库是有年头的,但防火防盗设备俱全,完全可以正常使用。

    如果宁卫民感兴趣,自己可以作价二十亿円卖给他,只要宁卫民能尽快付清全款就行。

    他则可以用这笔钱加大自己在外汇市场的投资。

    毫无疑问,对这个互惠互利的主意,宁卫民怎么可能不感兴趣啊?

    实际上,今年春节回国前还在为仓库太小苦恼呢。

    但合适的地方没那么容易能找到,这是仓库不是商业房产,还得考虑距离港口远近。

    所以其实对宁卫民来说,他从中能得到的好处要大大超过阪和兴业。

    如果达成交易,对他来说,既解决了仓储问题,未来还能在地价房价上大赚一笔。

    就这样,第二天,宁卫民是一点没耽误工夫,还真就去实地看了。

    结果发现那个仓库还真是不错。

    不但设施齐全,交通方便,离东京港很近,而且地皮未来的潜力不容小觑。

    即便是价格也不贵,按当下的地价,合理的价格起码也得将近三十亿円,真是太划算了。

    于是马上他就给了北茂答复,痛痛快快说自己要了。

    签了合同,办完手续,全款即可马上付清。

    如此一来,不但宁卫民最头疼的仓库问题得到了圆满解决。

    而且北茂社长也能够得到一大笔钱可以再投入到汇率的生意。

    假如阪和兴业多赚了钱,同时还会促成宁卫民手中股票的升值。

    让人怎么想怎么觉天底下简直就没这样的好事了,等于一举三得啊。

    不得不说,佐川建一还真是给宁卫民出了个好建议,多亏听了家伙的。

    否则,错过这样可遇而不可求的好事,那损失可就太大了。

    而且这件事一办成,宁卫民也真有点肆意纵横,左右逢春的感受了。

    不能不说,人一旦资产到达了一定程度,办什么事儿好像都方便起来。

    总能办成在普通人眼里特别麻烦,似乎很难成功的事儿。

    就像这种跟捡钱一样交易,在外面凭自己去找,根本遇不着。

    也只能发生在特点的条件下,发生在资产对等的两人之间。

    因为那句话说的一点没错——钱能通神。

    金钱就是一个人的资源,就是一个人的信誉保障。

    宁卫民虽然因为股权的问题犯了北茂社长的忌讳。

    但他的资产也替他无形中降低了正常交易流程下所需要的建立起相互信任的成本,让双方以最快的速度互取所需。

    而这就是强者恒强,“马太效应”的真谛。

    其实最完美的交易就是这样的。

    交易的双方都不计较各自所付出的,都很满足从交易中各自得到的。

    但这些就是宁卫民所有的收获了吗?

    不!

    另外还得说,佐川建一带给宁卫民的惊喜,其实一点都不比北茂社长给予他的少。

    要按理说呢,在和北茂社长这次见面之后,宁卫民是满应该给予佐川建一一些奖赏的。

    常言道,没功劳还有苦劳呢。

    不冲佐川让自己得了的莫大好处,就冲佐川跑前跑后,干了好些本不属于他工作范围内的事儿,宁卫民也不该太小气。

    可实际上宁卫民付出的基本等于无,这倒真不是他抠门,而是压根就没有这样的机会。

    因为他只不过是把他刚刚从法国人那儿贷下来的两笔款子,正式决定转入两个自己名下的户头。

    这个消息一告知佐川,甚至都来不及说出后面的打算。

    就换得了佐川建一的感激涕零,无限满足。

    再等到宁卫民继续流露出想以自有资金继续加融资杠杆。

    他向佐川询问,有没有可能多融一点钱的时候。

    那佐川建一简直是把宁卫民当成神仙来敬了。

    不但一口答应可以给宁卫民两倍的杠杆,并且还主动优惠了一个点的融资利息。

    甚至居然不惜下跪来表达感谢。

    看他那样子,真是恨不得真长出一条尾巴来,在宁卫民的面前好好摇摇。

    然而最最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在几天之后,当宁卫民所有款项终于到位。

    以本金加杠杆一百三十五亿円的巨额新入资金,下令让佐川开始全力吸筹的时候。

    当天交易一结束,佐川建一看可并没有让宁卫民就此离去。

    而是说自己营业部的一把手想见宁卫民,有很重要的事儿告诉他,事关他的投资。

    然后引领宁卫民穿过营业部的办公区一直走向后面。

    他们越走越偏,最后居然穿过了一道铁门,来到办公楼的外面。

    就在宁卫民多少有点感到了蹊跷,进而对佐川建一的动机产生了一定怀疑的时候。

    更神奇的事儿发生了,远处,许多掌声突兀的响起。

    这个时候宁卫民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原来佐川带他来到的外面是写字楼后面的大厦停车场。

    远处十几米远的地方,站的全是身着野村证券工作制服的员工们。

    而正当宁卫民重新安下心来,再度揣测这个神秘的场景意味这什么的时候。

    一个自称营业部经理的人已经迎面而上,热情地自我介绍着,把宁卫民带了过去。

    结果随着宁卫民走到近前,野村证券的员工们“哗”地一下齐齐散开。

    然后……一辆加长版的卡迪拉克轿车在他们的身后露了出来!

    随着营业部的总经理亲手把轿车的钥匙递给了宁卫民。

    他这才真正意识到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野村证券中央区营业部居然送了他一辆全新的汽车!

    一辆加长版的克迪拉克轿车!

    黑亮的颜色、光滑的喷漆,豪华的造型,雍容华贵的外表。

    加上天才的设计和贴心的内装饰。

    这辆加长版的进口汽车与整个东京当下的浮华矫饰的社会风气形成了鲜明的呼应。

    是的!

    就是这样的!

    满满的泡沫经济的味道!

    不为别的,仅仅就因为他的投资金额远超旁人。

    此时此刻,他一分钱都不用花,这辆价值四千万円的豪华轿车就归他所有了。

    自己不是曾经猜测过如果把手里资金全部投入,会换来野村证券什么样的报答吗?

    今天,他们就给了自己这个令人吃惊的答案。

    很容易估算出来,他现在扔在野村证券的全部证券资产已经高达一百七十个亿,全部建仓完毕,野村能拿走一亿两千万円的佣金,还得额外算上一年六亿七千万的融资利息。

    对野村证券,这笔买卖当然是绝对不亏的。

    即使他们奖励他二十辆卡迪拉克汽车,这笔账也才勉强扯平。

    不过哪又有什么关系?

    毕竟是白给的四千万,普通的客户是没这样的福气的。

    他这样的待遇已经足以令别人羡慕嫉妒恨的了。

    何况自己什么时候也只能开一辆车。

    野村证券送自己这样一份礼物,还恰恰在自己缺少一辆代步汽车,松本庆子又总是催促自己买辆车的时候。

    这还让他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这份礼物,野村证券还真是送的恰到好处,恰逢其时啊。

    不用怀疑,宁卫民自然知道,这其中应该有不少是佐川建一的功劳。

    这家伙一直以臣子对待国王的礼遇对待他。

    可这事儿让人怎么说好呢?

    扪心自问,自从他的钱变得多了,他和佐川的供求关系就完全颠倒了。

    他付出的少,而获得的多。

    反过来,佐川为他倾其所有,却只配享受残羹剩饭。

    尽管他个人是有点不好意思的,可佐川却又把这样的事视为理所应当的。

    这也只能归结于阶级差异了。

    宁卫民发现掌握财富的人和没有财富的人在看待问题上真的不一样。

    真是奇怪,有些时候,富人的吝啬对于穷人就好像已经足够慷慨了。

    如果宁卫民想要展现一下大方,佐川反而会多疑多虑,感到不舒服呢。

    这或许可以称之为,是一种苦难后遗症。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个人在生活的逆境中沉浸得久了,反而会在潜意识里认为自己的付出不值一提,就不配享受应有的幸福。

    自然而然就把能够获得的幸福推却出去了,心满意足地活在干得多而又拿得少的境遇中,并为受到上层的压榨和剥削获得一种安全感。

    这不能不说,是穷人的悲哀,是阶层导致的思维局限。

    但反过来,其实富人也有一种悲哀。

    那就是这个阶层的成功,到了后来,往往不再是因为个人的能力出色。

    别人能够相信你,愿意帮助你,仅仅只是因为金钱本身的魔力和惯性使然。

    这种滋味一旦习惯了,往往就会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将会是富裕阶层难逃的魔咒。

第一千零七章 买卖兴隆

    在和北茂社长完成交易之后,在从野村证券的手中拿到卡迪拉克轿车之后。

    在宁卫民身上,金钱所带来的“强者恒强”的现象并没有就此停止。

    反而是变本加厉,在泡沫经济的氛围里彰显得越来越突出了。

    别的不说,接下来,宁卫民就没想到,日本政府居然也来凑趣,同样送了他两份大大的厚礼。

    第一,是能源价格的全方位降价。

    会发生这种事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在日元急速升值的大背景下,在日本政府遵照美国要求扩大内需,增大进口的政策指导下。

    不但进入日本的进口商品越来越多,价格上也越来越便宜。

    那么作为一个能源输入型的国家,日本进口贸易的大宗——能源,同样也显得价廉物美起来。

    所以时过境迁,完全不同于石油危机时日本所遭遇的种种窘迫。

    在日本政府的一道行政命令之下,日本国民也终于迎来实现能源自由的舒适生活了。

    不但汽车的油价下降了两成,与之同步降价的还有煤水电的价钱。

    于是举国欢腾,中曾根政府凭此惠民的善政,支持率再度高升。

    只是普通人欣喜归欣喜,高兴的高兴,却没有人懂得。

    其实与他们相比起来,从中获得最大好处的还是资本家。

    对于这个占有大量财富的少数群体而言,能源的降价可不意味着每个月仅仅能省下三千円左右的汽油钱,一千二百元円的水电费。

    而是以几百倍,数千倍增长的生活和生产成本。

    别人不提,像宁卫民其实就满合适的。

    他所拥有的四处不动产,新入手的工业仓库和坛宫饭庄,都是当之无愧的耗能大户。

    光这两处,每月能为他节省下的相关费用就有百万円之巨。

    此外,由于汽油变得便宜了,还促进了进口汽车在日本的销量。

    完全不同于在欧美市场被日本汽车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那些欧美汽车公司比较耗油的高档车型,反而在日本销量激增,渐渐碾压了日本汽车的风头。

    甚至形成了初步的鄙视链。

    开劳斯莱斯的看不起开凯迪拉克,开法拉利的鄙视开宝马的。

    这种现象落在宁卫民的眼里,简直啼笑皆非。

    不能不说,东西方市场这样彻底对调的冰火两重天,真是一场颇具讽刺意味的人间闹剧。

    第二,是日本社会工资的普遍性大幅增长。

    日本社会有个特殊的传统。

    每年一到春季,日本的工会就会同资方进行以增加工资为核心的要求改善劳动条件的谈判,这被称之为“春斗”。

    虽然和欧美强势的产业工会闹涨薪不同,这种“春斗”往往流于形式。

    因为日本的工会小而散,而且很多是企业设立的“内部工会”。

    可以说,日本工会在与资方的谈判中处于完全的弱势。

    只要资方提出企业困难,工会就只有被资方牵着鼻子走的份儿。

    实际上绝没有可能发展到工人进行罢工的地步,哪怕企业不涨工资。

    否则安倍上台后也就不会被铁板一块的商界死不加薪的执着搞得焦头烂额了。

    但话说回来了,1986年可不是日本经济下行的低欲望社会,反倒是日本社会就业率最高,金钱最富裕的年代。

    就业率高就意味着人才变得稀缺,企业需要面对争抢人才的局面。

    那么如果不涨工资,就意味着会丧失人心,甚至因此丢失人才。

    所以2008年金融危机后,上台的安倍耗尽了心思,恨不得给日本企业下跪也没能做到的事儿,在这个年代一点都不费力。

    1986年的春斗,许多日本企业都特别自觉,老板不但同意涨薪,而且还涨得不老少。

    连中小企业都是一万円到两万円,大企业都是两万円以上到五万円的。

    所以这一年的春斗不但格外的和谐,而且还以平均涨薪百分之十的数字,造就了日本经济史上的高光时刻。

    日本的企业家们好像成了世界上最心善的菩萨,双手捧着花花绿绿的钞票送给了自己的职员们花。

    日本公司的职员们也不再是什么社畜的形象,个个都是挺胸抬头的社牛。

    宁卫民要不是知道日本在透支未来,简直能被新闻节目上的这一幕羡慕死。

    当然了,这也就意味着日本的普通家庭,每个月手里可供支配的金钱又多出了好几万円。

    而生活成本下降,收入却在相应增高,那必定会促进人们的消费欲望。

    这对于宁卫民这样的商家而言,当然是莫大的好事。

    虽然他也需要雇请员工,同样要面对人力成本的增长。

    但因为他在日本聘请的都是特殊人群构成的临时工,又不要求学历。

    被动提高的用人成本其实没那么夸张。

    和日本市场消费力增加的莫大的好处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总之,当代的日本在宁卫民眼里就像是一个天堂里的国度。

    完全是由金子和宝石打造而成的,大马路上到处是钱,就等着他拿搂钱的耙子往自己的怀里搂呢。

    事实上也确乎如此,4月中旬,在春斗结束之后,大刀商社最新的财务数据出台,显示出拉杆旅行箱的出货依旧旺盛。

    每个月五千个拉杆箱的销量不在话下,已经基本和京城代工工厂的月产量持平。

    所以说,大刀商社目前五六亿円的现金收入基本上已经触碰到了收入天花板了。

    要想进一步实现利润的增长。

    短期看,恐怕只能指望曾宪梓从港城发过来的港产金利来拉杆箱能够到货。

    而长期看,宁卫民也就只能指望接待好飞机上遇到的那位轻工局李处长。

    然后等到这位处长回去与邹国栋联系合作的细节,再为易拉得寻找合适的代工工厂实现增产增量了。

    所以鉴于此,原本还打算在多找几家旅行社,打通邮购销售渠道,甚至让人拉着拉杆箱去机场招摇的宁卫民,暂时也不得不放弃这些计划,先安于现状的继续等候下去了。

    当然,他也不会无事可做,建设属于自己公司的物流队伍正是时候。

    起码也得买上两三个中型厢式货车,雇请两三个专职的送货司机吧。

    否则的话,不久之后,真等到货物能充足供应了,卖出去了却没人送,也能让人急死。

    他又不傻。

    这种事儿当然得打提前量,事到临头要再着急,那可就晚了。

    另外,让宁卫民极为欣慰的是,惠文堂书店的改造方案在香川凛子的关照下,也搞的有模有样。

    书店外观虽然没有太大变化,保留了原有的百年历史原貌。

    但一进去却是另一番世界了。

    一楼虽然还是书店的样子,但原木打造的新书架却非常温馨。

    书架和展示台上,摆放的已经大多是艺术类和写真类的图书与画册。

    至于那些枯燥乏味的那些教科书和学术书籍已经不在书店摆放。

    还有几个珠宝柜一样的玻璃展示柜,里面则是宁卫民从华夏带来的异域工艺品。

    如此一来,从整体室内装修风格上就变得明亮清新起来,完全脱离了旧有的死板和陈腐气。

    再加上楼上咖啡机传来的好闻咖啡香,以及店里随处可见的有趣的小装饰和五颜六色的蒂凡尼风格的玻璃吊灯。

    这家有百年历史的书店,因此变得时尚感和文艺范十足。

    客人如果真的扶着楼梯走到楼上,则会有更多的惊喜。

    因为这里比楼下更舒适。

    上面是一个带五把椅子的咖啡吧台,外带四套带皮质沙发座小圆桌。

    还有一个按照宁卫民的要求摆在这里仿旧款的唱片机,可以播放老式的黑胶片唱片。

    总之,整个区域都透着舒适和安宁,特别适合顾客拿着书籍静静的在这里消磨时光。

    甚至坐在临窗处,还能隔着透明玻璃外墙看到楼下的繁荣街景和川流不息的人群。

    而这些变化带来的直接影响就是店里转型成功,终于开始扭亏为盈。

    经两个兼职的大学生给自己这么一报账,宁卫民才发现。

    尽管图书的销售依然惨淡,像过去一样得撞大运,每天才能卖出去几本书。

    但在这条街上希望找这么个安静地方歇歇脚的人,也的确不少呢。

    现在每天店里仅靠卖五百円一杯的咖啡,就有两三万円的进账。

    再加上一些盒装冰激凌和瓶装饮料,还有一些从便利店里进货的巧克力、饼干、蛋糕等茶食小吃,净流水能做到五万円以上。

    毛利差不多就能有三万多円。

    果然如宁卫民当初所想,这是实实在在的市场需求。

    尽管一个月百万円的收入,在这条如此繁荣的街上也不算太高。

    但毕竟聊胜于无,总比以前的书店天天都赔钱强多了。

    如今刨去电费和水费,起码挣出两个兼职工的工资不成问题。

    这一进一出,那差距大了,能一样吗?

    更何况这还是店里所能提供的饮食种类相当单调的情况下呢。

    别忘了,宁卫民这次回国可不是白回去了,他是回去调兵遣将的。

    这不,一看到惠文堂书店售卖咖啡没有什么特色,在茶食上更是具有明显的短板。

    他就让许春燕开始每天往书店送点茶食过来。

    那许春燕可是坛宫面点组的组长啊,又是马克西姆餐厅学习过的甜品师。

    无论京城的烘炉点心,还是法国的西式高档都是正宗啊。

    她想搞点好吃又不贵的茶食出来那还不容易得很嘛。

    于是惠文堂书店这下行了。

    麻糖、花生粘、牛舌饼、拿破仑、桃子慕斯、栗子蛋糕。

    这些出自行家之手的中西糕点和糖果一下子就成了这里特色的茶食。

    因为口味独特,味道极佳,一经推出,是大受好评啊。

    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让惠文堂的经济效益明显又上了一个台阶——每天能多出五六万円的点心收入。

    每天有定量的几托盘糕点,几乎到不了下午就能售罄。

    甚至这些吃食还成功给惠文堂书店圈粉了。

    几个附近上班的国际商社的外籍员工,隔三差五重要来一趟,说在东京第一次吃到正宗的法国点心。

    还有两个附近银行上班的女孩子,特别偏爱牛舌饼和花生粘,一次品尝就爱上了。

    每周也至少要来两三次。

    这不能不说,舌头是骗不了人的,厨师就是凭手艺吃饭的。

    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与轮胎给的星星完全无关。

    这还不算,店里那些旧书还在靠两个大学生继续处理着呢。

    由于宁卫民的心里早已经提前计损了,就算是买下店铺的代价,如今能拿到多少钱全是纯利。

    另外还得说,华夏工艺品的收入也没算再书店的收入里呢。

    说真的,宁卫民开价极黑,对比在日本销售的价格,这些东西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完全可以说是没本儿的买卖,纯粹的净利润了。

    别看兴许一天没人问津,但要是有人买走,往往也好几件,辄就几万円开外了。

    所以这次宁卫民一回来,两个大学生给他交账了八百多万,这不也等于他是赚了嘛。

    以至于宁卫民给两个兼职学生提成都痛快,谢起香川凛子来更是大方。

    原本说好的设计费如数照付不说,宁卫民还送了香川凛子一把檀香木的扇子。

    请客吃饭的时候,更在饭桌撒花姑娘开出三十万円一个月的薪水。

    宁卫民表示想要聘请香川凛子兼任惠文堂书店的店长。

    这个要求可是把香川凛子是吓了一跳。

    她吃惊之余,一边感谢,一边推辞,说怕自己精力不够有负所托。

    然而宁卫民却声称,根本无需她每天来店里,只要有空的时候偶尔来店里看看经营是否正常就好。

    再有就是逢年过节按照日本的风俗,给店里装饰装饰,做点促销规划就好。

    用宁卫民的话说,自己是看重她的品味和设计能力。

    像这样有格调的书店,相信也只有她代替自己来管理,才能始终如一把这种风格保持下去。

    只要她答应,店里的糕点和咖啡也可以免费享用,就算是给她再加一点额外的福利好了。

    这样一来,香川凛子既感受到了宁卫民的诚意,也明白了宁卫民的期许和要求。

    想了想,好像这点要求也不难实现,自己似乎不会辜负宁卫民的信任。

    于是最后就答应了下来

    说心里话,其实作为一个在东京飘荡的姑娘。

    谁又能对美味的点心,和几乎能增加一倍收入的机会无动于衷呢?

    就这样,至此香川凛子真正与宁卫民有了一层上下级的关系。

    宁卫民也终于找到了可以让他放心托付的人,心安理得的对书店的日常经营撒开手了。

第一千零八章 开业庆典

    1986年的4月12日,终于迎来了曲笑母亲手术的日子。

    宁卫民在这一天,专门赶到医院陪伴曲笑。

    要说还多亏宁卫民在场。

    因为曲笑签完字,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推进手术室的一刻,她的脚都软了。

    整个人几乎都站不住了。

    要不是宁卫民看出不对,及时扶住了她,她弄不好会因为太过激动而当场晕厥过去。

    而且由于日本医生对曲笑母亲进行的是国内目前还很难完成的腹腔镜手术,耗时比较长。

    几乎足足五个小时的等待时间里,曲笑也一直处于焦虑的惶恐之中。

    幸亏宁卫民像个兄长一样一直陪伴在曲笑身边开解她,这个丫头才终于熬过了这段人生里最晦暗的时刻。

    不过幸运的是,否极泰来,手术还是比较顺利成功的。

    当曲笑的母亲再被推出手术室后,日本医生带给了曲笑她最期盼的好消息。

    日本医生告诉她,只要好好将养身体,再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她的母亲应该可以安心出院了。

    以后虽然需要改变饮食习惯,一天起码需要进食五次,但性命应该是无虞了。

    至此,曲笑终于喜极而泣,抱着宁卫民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长达数月的担心、恐惧,和难以表达的痛苦与委屈,都在这一刻彻底宣泄了出来。

    虽然宁卫民并不能确定,曲笑泣不成声中,是否还含有难以寄托爱情的遗憾?

    不知还包含了两人有缘无分的感伤没有?

    但这些都不再重要了,也许只有现在这样的结果才是最好的。

    或许他不该这么说,但事实就是,曲笑母亲病况让曲笑被动地从爱情失落中转移了大部分注意力。

    让这个姑娘的情感和心智,从即将丧失母亲的痛苦和重压中获得了成长,变得成熟起来。

    而曲笑母亲手术的成功,反过来也让对这一家人施以援手的宁卫民,从情感内疚中获得了解脱,让他的心获得了自我的原谅,又找到了轻松与平静。

    一时间,如释重负。

    此后的日子里,宁卫民便再没有了什么可牵挂的事儿。

    他心无旁骛地全情投入到了工作里。

    这样又过了几天,东京银座坛宫饭庄开业庆典的日子也终于到了。

    1986年4月20日,日曜日,堪称宁卫民在其餐饮事业中最重要的一刻。

    …………

    开在东京银座的坛宫饭庄也许还称不上是日本最好的中餐厅。

    但它绝对是全日本第一家经营华夏正宗宫廷菜的餐厅。

    更是宁卫民耗了大量心思,为了从日本人的钱包里多捞钞票,亲手打造出的全日本第一奢华的中餐厅。

    无论是对于日本人的饮食偏好、菜单设置、原料选择、服务标准等,宁卫民都做足了充分考虑和前期准备。

    哪怕在装修设计,餐具选择上他也不惜一掷千金。

    说白了,宁卫民是把所有自己能做的事儿都给做了,把他超前的经营理念和独特的文化品位已经贯彻到了餐厅里的每一寸布局,才决定要在这一天开门迎客,接受市场考验的。

    正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

    先别管其他,反正在开业庆典中,这家餐厅最直观所呈现出的视觉效果,至少是符合了宁卫民的心意,是以他所追求的理想化模样呈现在宾客面前的。

    完全不同于京城的坛宫总店,无论是接待散客的酒楼还是北神厨的宴会厅,全部采用了传统中式风格的装修。

    宁卫民对于开在东京银座的分店,采用的是时尚化现代感的简约设计风格。

    比如主色调是孔雀蓝纱帘和珠帘,搭配原木色和白奶油色的家具。

    他所追求的餐厅形象是一种足够亲和,且洁净,具有清新透亮的美感。

    与此同时,店内还大量采用了灯槽光带的设计,主要的照明灯具也以透光性最好的水晶吊灯为主。

    至于桌椅,店内并不见一张中式传统的八仙桌。

    都是铺上白台布的圆桌,配以白色皮质座椅,或是白色软包的沙发座。

    甚至就连地板都是蓝白斜方格的,以维护餐厅整体色调轻奢明快的氛围感。

    总体看,银座的坛宫饭庄装修得一点不像中餐厅。

    倒像是一家精致的珠宝首饰店,或者是美容沙龙。

    显得时尚且高雅。

    至于这样做法虽显离经叛道,也许并不被一些思想保守的人所接受。

    但好处也是很明显的,主要有二。

    一是可以扬长避短,免得因为日本国内缺乏高档中式装修材料,而耗费高昂的经济成本。

    二是能就此打破中餐厅一贯以来在人们心中形成的死板印象,带给人们耳目一新的观感。

    未必就非得用猩红的地毯,吊挂的宫灯,传统的木桌木椅,错落有致的青灰砖瓦、古色古香的木质隔断,来体现华夏美食的文化氛围,对不对?

    何况尽管如此,宁卫民也并没有放弃坛宫饭庄独具特色的“博物馆餐厅”的经营模式。

    实际上,从宾客们被迎入店门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了全程沉浸式体验。

    从摆在店门口的汉代石头束马柱、宋代的韦陀像开始,到悬挂于店内的清代紫檀窗棂,明代三国人物的雕花挂屏,黄杨木镂雕郭子仪返乡图挂屏,还有乾隆年间的金丝楠木兰亭集序牌匾,深沉油亮的宣德炉、马踏飞燕的青铜器烛台……

    这每一件东西,可都是实实在在,货真价实的华夏古董啊。

    都是善于利用海外的环境的宁卫民,于日本的旧货市场上亲自挑选买下的流失文物。

    价格虽然不贵,但却价值非凡,无论年代的久远,还是珍稀的程度,都远超国内总店的摆设。

    毕竟海外的环境中,大件儿的器物少有,但小件儿精品却多极了。

    于是乎,传统与现代,历史与时尚,就在这个餐厅泾渭分明的环境下,形成了奇妙的碰撞、有趣的对比。

    能够让每一位莅临餐厅的宾客,得以用全新眼光,从独特角度来欣赏华夏古物之美。

    除此之外,还有宁卫民从华夏带过来的那些工艺品和复制品来为餐厅增光添彩呢。

    像电影《火烧圆明园》中咸丰帝和两宫皇后整套朝服、盔甲的复制品摆在了店里最显眼的地方。

    精致的的绣工搭配电影中的相关剧照,相映生辉。

    作为华夏难得对全亚洲输出的文化作品,《火烧圆明园》在日本的票房也高达十亿円呢。

    其影响力也不容小觑,显然对餐厅的文化格调会有一定的提升效果。

    而乾隆朝内务府膳单、膳牌、菜谱,以及御用酒具、餐具、手炉、酒膳食挑的复制品,也置于墙壁射灯照明的玻璃展示柜里。

    这些东西更是真假难辨,直接点明了饭庄传承于御膳房,经营的是宫廷菜之主题。

    明代《京城宫殿之图》的复制品下,则是一个长达一米八的条案。

    这里陈列的东西最有意思。

    因为条案的玻璃罩里则是用蝉蜕制作的毛猴,布置在养心殿御膳房的微缩景观。

    一只只小猴子化身成了清宫里的御厨,在灶台上下忙碌,情景栩栩如生,奇妙有趣。

    相关的布景也非常考究,荤局、素局、汤局、饭局、挂炉局、点心局、司房,样样俱全。

    几乎是等比例恢复了旧时御膳房的原貌。

    这可是宁卫民千辛万苦、小心翼翼从京城带过来,然后又让好几个人花费了好几天才拼成组装好的。

    日本人能看到,实属三生有幸。

    此外,餐厅中还悬挂有末代王爷和来自日本的末代王妃亲笔题字。

    像傅杰所写的“食在坛宫”挂在了店面正门的入口处。

    而嵯峨浩所书的“神鼎上方调六膳,玉壶春色酿三浆”,则挂在了店内厅堂的显要位置。

    这两幅书法等于为坛宫的宫廷菜做了信誉背书,间接说明了其传承于正统的文化权威性。

    至于整套《三国演义》的绢人,以及九龙戏珠的宫灯,花卉果品料器盆景,瓜果蔬菜摆件,飞禽走兽的仿生瓷,螺钿的漆器、鎏金的如意,粉彩的葫芦、珐琅彩炭火锅子……

    这些五彩缤纷的东西就是增加文化情趣的需要,作为装潢角落的需要了。

    这还不算,由于店面够大,宁卫民甚至还为好酒之人专门设置了能够了解华夏名酒的陈列区。

    他别出心裁在店面里摆放了五六个底部发光的玻璃酒柜,专门用于展示来自华夏的酒水。

    这些展示柜里,不仅只有华夏的十大名酒,还有京城各大酒厂的产品和山东即墨酒厂的产品。

    不但白酒的香型涵盖了清、浓、酱、复、米,而且还包括了黄酒、果酒、露酒和啤酒。

    林林总总多达上百种。

    甚至这些酒水并不仅仅只限于单纯摆放让客人观赏。

    如果有顾客真对哪种酒水好奇,完全可以通过服务员要上一小杯,亲身体验,免费品尝。

    此外,宁卫民为了让顾客们尽量加深文化上的体验感。

    做设计方案之初,他就要求设计师一定要在店里不同位置悬挂电视机。

    最后施工完成后,这些电视还都连接上录像机。

    这样一来,既可以毫无死角的对店内宾客播放企业宣传片,也可以播放NHK电视台去京城拍摄的纪录片。

    然后通过和这些电视画面的对照,让顾客感受到纯正的华夏饮食氛围。

    总而言之,宁卫民打造这样一个餐厅的初衷,就是想通过店里装潢陈设,尽可能让每一个进入坛宫的顾客,亲身感受到华夏饮食文化上的丰富情趣,并且对华夏传统文化产生兴趣和好奇心。

    说白了,在这里吃的并不仅是菜肴和口味,也是异域文化、历史渊源和风土人情。

    那想想看吧,在这样的场景里。

    那些初到银座坛宫饭庄,今天来参加开业庆典的宾客们还能安静待着吗?

    不!当然不!

    实际上每个人的眼睛几乎都不够用了,一个个全成好奇宝宝了!

    像谷口主任、谷口太太、香川姐妹和左海佑二郎,还有惠文堂书店的两个大学生,大刀商社的几个骨干员工,无疑是今天来宾中见识较低的几个日本人。

    身处这样的环境,对他们来说,只觉得头晕目眩,富贵逼人来,是极其的不适。

    原本他们的精心打扮纯粹只是为了银座这个地点的付出。

    日本人又不是没吃过中华料理。

    在他们的潜意识里,对中餐馆多少还有点轻视。

    他们不免好奇宁卫民怎么会选择东京最昂贵的地方开一家中餐厅。

    难道这么好的地点开西餐厅不好吗?

    要不就租出去给别人用呀!

    这才是他们大多数人的真正想法。

    岂料一找到这里,还没进门就先被店铺前铺天盖地的开业花篮所震撼。

    别看宁卫民买下的房产是在楼上,只有一道楼梯通到外面的大街上。

    但花篮多得已经已经顺着楼梯摆下来了,导致楼梯连同入口处这里完全成了一片花的海洋。

    这无疑也说明了宁卫民的人脉之丰富,看得这些日本社会的小人物目瞪口呆。

    左海佑二郎专门准备赠送的一个大花篮,这么一来,看着就不起眼了。

    这让他原本充满自信,还准备炫耀一下的心思登时消散。

    再等到他们各自带着小心翼翼的拘束感穿越花从走到店里,更是遭遇了一场精神洗礼。

    因为当日的宾客果然如他们在楼下预感的一样。

    几乎全是衣冠楚楚的名流,看着就不似普通人。

    而且店里高格调的装修和陈设也有一种让人目眩神迷的魔力。

    让他们看不了几眼就迷失在其中,变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自处了。

    亏得宁卫民安排有专人在门口负责引领,请他们签到后,按照名单把他们带到了为他们安排好的座位上。

    否则,这几位中的某些人恐怕都要打退堂鼓了,弄不好都没勇气再走进餐厅。

    但即便这样,他们中的多数,也不敢充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没有勇气主动去餐厅里转一转,看一看,只是老老实实坐在座位上。

    尤其对于谷口主任这样的社畜,和谷口太太这样缺乏社交的人来说,这里的场面简直吓人。

    他们看看周围已经到来的宾客,真的怕自己轻举妄动可能随时失礼,导致丢人和尴尬。

    不免小声嘀咕着,“餐厅可搞得真漂亮呢。简直跟经营法国料理的地方没什么两样。这些宾客不是社长就是会长这样的大人物吧。请来这样的客人,看来宁桑还真的不是一般人啊。”

    “是啊,别看年轻,宁桑不愧是部长级别的管理层。是真的有超常的才干。别的不说,像这样大的餐厅起码能容纳几百人就餐。管理起来一定很辛苦。”

    而对于惠文堂书店的兼职大学生和香川姐妹这样的年轻人来说。

    他们虽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没有谷口夫妇这样的自渐形秽,觉得自己的身份似乎不适合出席这样的场合似的,但拘束感也未见得就会少。

    “喂,那是记者吧?怎么会有记者来?这不就是个餐厅开业吗?”

    “笨蛋,你看看这里的样子,这是普通的餐厅吗?宁桑一定花了大价钱来找记者打广告吧?这很难理解吗?弄不好还会有名人来呢?”

    “啊,怎么可能?是吧?香川桑?”

    “这种事嘛……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确实知道今天安排有娱兴表演。应该是有歌手来的。不过知名不知名就不知道了。我其实也很好奇”

    “哎?是真的吗?香川桑,对不起,我想请问一下,那如果真有明星莅临现场的话,我们能不能要签名啊!”

    “笨蛋!别做这种失礼的事啊!你们两个小子都一样,只要安静等着仪式开始,到时候鼓掌就好!”

    “姐姐,怎么这样说话呀。正常人都会好奇吧?”

    “凛子,你不要太宽容了。身为店长就要负起责任。你也不想想,因为要签名就让这两个家伙扰乱了这里的秩序,宁桑会高兴吗?”

    唯有左海佑二郎这样心思灵动的人,敢于把握时机。

    他自己一个人在餐厅里不安分的四处转悠。

    既是在一饱眼福,也是在寻找能结识大人物的机会。

第一千零九章 形形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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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宁卫民在东京的这些贫寒之交相似。

    东京银座坛宫饭庄至少摆了三十桌的散座大厅里,同样提前到达了现场,安分守己静候庆典开始的,还有为宁卫民服务过的一些人。

    比如东基业港区营业部的店长,和曾经为宁卫民找到第一套房产的经纪人小野光南,他们也是今天受邀前来的客人。

    就坐在大厅靠后的另一席中,并不引人瞩目的喝着茶水,聊着天。

    同样也在感慨餐厅的装潢和摆设。

    “太厉害了!这里怎么连华夏皇帝和皇后的衣服也有啊!”

    “喂,小野课长,不要说这么无知的话。那些可是电影的戏装啊,怎么可能是真的?”

    “什么?戏装吗?几套衣服都是吗?”

    “当然喽,这些衣服全都出现在一部华夏有关宫廷故事的电影里。不过即使是戏服,造价也是很昂贵就是了。你看着做工,比得上最高级的和服了吧?依我看啊,起码也得几千万円一套。难道刚才你没注意到?那些戏装的旁边还有剧照的吗?”

    “啊呀,这么贵的嘛,那一共五套服装就是最起码上亿円了!难怪我刚才一看到,就被这些服装的华丽吸引了。连旁观还有剧照都没注意到。您能不能告诉我,您所说的那部电影叫什么名字?”

    “这个嘛……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反正是有关西太后的电影。前几年也有在日本上映过,还很轰动呢。你没看过吗?”

    “啊呀,我还真的不知道啊。”

    “怎么可能?你与社会脱节了吗?这么孤陋寡闻。”

    “前几年上映的吗?啊对了,那个时候我应该才刚入职吧,说起来那段时间,我很不适应步入社会的感觉呢。一个学校的同窗都分开了,当时也没有女朋友,也就没怎么去电影院。真是惭愧啊。”

    “刚入职啊。那就难怪了。房屋中介也是很需要努力的行业,新人往往都是很难适应的吧?小野君,我记得你可是工作了半年才有了第一位顾客的。那段时间工作上的压力应该不小吧?”

    “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哎,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瞒你说,即便是我,当初刚做这一行的时候,也很头痛啊。话说回来。你工作的第二年就考下了不动产的从业资质,很让人刮目相看呢。到今年,你才工作第四个年头吧?都已经成了分店的销售课长了,这样成绩已经足以让很多与你同龄的年轻人羡慕了。那么……现在有女朋友了吗?”

    原本店长的夸奖让小野光南很得意,但最后一句,还是让他有点尴尬了。

    他不由讪笑起来,摇了摇头。

    不过店长倒是会圆和。

    “还没有?没关系。要找就找个各方面条件好一些的。我说,小野,继续努力呀。冲现在的房屋中介市场这么景气,咱们店里的利润明年只会更好。公司弄不好会开分店。我们东基业就便成中型公司了。那样的话,也许再过几年,你就是店长了,到时候想找什么样的好姑娘找不到呀?”

    这话戳中了小野光南的痒痒肉,这次,他的笑是真心的。

    “哪里的话,店长的夸奖受之有愧啊。我能当上课长,都是多亏您的关照和教导……”

    店长当然也懂得应该趁机鼓励,再画一张大饼。

    “哈哈哈,咱们就一起努力把店搞好吧。争取到了年底,咱们营业部也能集体去夏威夷旅行。”

    “哎!是去夏威夷吗?我们营业部也可以?”

    小野光南不禁惊讶了。

    因为他们的公司只是拥有三家位于东京营业部的中小型连锁中介。

    向来公司为员工组织的福利旅游都是选择日本国内便宜的地方。

    夏威夷虽然距离不远,可毕竟是美国。

    单程机票都要超过他们过去每年旅游的单人预算。

    “为什么不可以?就因为我们公司小吗?年轻人怎么会有这么泄气的想法嘛。老在国内转悠有什么意思?关键你要搞清楚,我们公司虽然人少,可现在每天做的却都是大买卖。而我们实现梦想的基础就是客户,只要我们拥有了舍得花钱的大客户。每天都在提高房屋买卖业务量。那当然想去哪儿都行。别说夏威夷了,去佛罗里达,或者去尼斯度假也很正常。”

    “您说的是,您的教诲我记住了。”

    对于店长的教训,小野光南只有点头称是。

    不过他又一转念,如今的行情确实好,买卖房产的人是越来越多,都快要接待不过来了。

    仔细想想,今年来,好像不知不觉中,已经又赚了上千万円的佣金了。

    过去好几年都实现不了的收入,如今几个月居然就轻易赚到手了。

    那些索尼、丰田、资生堂这样的大企业干部,收入不也就以年入千万円为标准吗?

    这么一看的话,他们这些人去夏威夷也似乎并非是不可实现的。

    更何况要是过去,自己何曾想到也能有机会吃到华夏的皇室料理呢?

    今天他不也坐在这里等着品尝吗?

    想到这里,再看看桌子正中当做装饰品摆放的一盆料器花卉,宝石一样闪着光亮。

    这完全是不可想象的华贵气派。

    小野光南的心态变得膨胀起来,眼神变得目光炯炯。

    于是赶紧积极表态,“店长,我一定会加倍努力,期待和您一起实现这个目标。”

    “这就对了……”

    店长感受到他的态度转变,表示非常满意,忍不住就多说了几句。

    “小野课长,你看今天这种场合,有钱人一定不少。机会难得啊,我们要尽量多认识一些潜在的客户,才算今天不白来。过一会,我要让你好好看看,我是怎么和有层次的人结交的。”

    “好的,我一定认真向您学习。”

    小野光南先以一副恭敬至极的态度聆听上司教诲,随后又附和着发出感慨。

    “确实,还是大客户最重要啊。好像我就是认识了宁桑之后,才开始转运的。不但接连卖出去好几套房产。就连房市的整体行情也好了起来。”

    “哈哈,小野课长,原来你这么迷信呀。不过话说回来,这话也没错。起码你和宁桑多接触是有好处的。这个人不但眼光好,运气也真的好。和他多打打交道,我们总能沾沾光的。你看他买的房产,才多么短的时间啊,都已经价钱翻了几倍了。如今还开了这么高级的餐厅。而且这里烹饪的饮食居然是当年皇帝吃过的。谁还不想品尝一下呢?想必再过上几年,他的财富还会更多,也许会凭着那些不动产和这家餐厅成为真正的大富翁呢。小野你能遇到这样的客户,会让人嫉妒死的啊。好好维持和宁桑的联络吧。我希望宁桑如果有一天想要出售那些不动产,也一定是我们东基业公司帮他卖出去的。”

    “说的是呢。不过店长我还有点担忧啊,阿霞的事?如果宁桑问起来,要怎么回答呢?”

    “这有什么不好回答的。你就照实说好了。反正我们并没亏待她,而且也挽留过。是她本人不愿意做下去嘛。”

    “哎?那宁桑不会起疑的吗?要说起来阿霞确实很厉害啊,虽然才做了两个月,业绩就已经这么出色了。她走之前,拿走了将近八百万円的佣金吧。她要是有资质证明,能按百分之一拿佣金的话,那她赚到手的比我都要多。我是真的不明白,她一来就赶上了这一行的好时候。既然能赚大钱,她为什么不做了呢?”

    “这有什么奇怪的,小野,你还是年轻,让我告诉你,那样的女人眼里几百万是算不得什么的。因为那样的女人,是很容易钓到有钱人的。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她最后经手的那房产最终产权人可是她自己的名字……”

    “什么?她……她自己的名字……?”

    小野光南的头脑顿时混乱了,那可是银座七丁目的一个酒吧,总价足足七个亿呢?

    凭她一介女人怎么买的起?

    难道……难道说……她果然背后有金主支持?

    她就是那种靠周旋在男人间生活的那种女人?

    那她和宁桑又是什么关系?

    可惜了,是那样的漂亮,就连自己也忍不住动心,对其心生向往……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已经容不得小野光南再放纵心思,胡思乱想下去了。

    因为位于他们前面几乎坐满的一桌,有个四十多岁,外表很绅士的中年人居然主动离开,冲他们点头示好的走了过来。

    “对不起。冒昧打扰一下,刚才无意中听到两位好像在谈论几处世界着名的度假海滩。贵公司是有相应的旅行计划吗?”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东基业店长不解的问。

    却没想到对方拿出了名片,微微鞠躬,递了过来。

    “是这样的,我是大和观光的高桥,我们公司的国际业务正好涵盖了二位谈及的这些度假胜地。不知是否有幸能和二位认识一下?我们可以随便聊一聊嘛。”

    好家伙,这是什么样的巧合呀。

    原本店长和小野还想着怎么利用这个机会开展业务呢,没想到他们自己也被别人惦记上了。

    带着难以言表的无奈对视了一眼,两人才有点不情愿的站起来,微微躬身打招呼。

    不过等到名片接过来,店长一眼过去,却由不得他再保持傲慢的敷衍了。

    因为社会的层级在此立竿见影的得到了体现。

    尽管彼此职位相当,可大和观光是几千人的大公司。

    要是和百余人的东基业比起来,他们当然不是一个层次的。

    店长立刻变出了一副热情洋溢的笑脸,分外激动,积极回应。

    “啊哟,您原来是大和观光目黑区营业部的社长啊。失敬失敬!我是东基业港区营业部的负责人,这是我的名片。初次见面,还请您多多关照。”

    跟着为了掩饰刚才的怠慢,他回身就训斥起小野光南。

    “真是失礼!小野,傻站着做什么!连问好都不会了嘛!”

    中日的职场文化在某些方面是有共通性的。

    所以这种情况下,身为下属还能有什么选择?

    小野光南只能毕恭毕敬深鞠一躬,包含歉意地道歉。

    “对不起,社长,请恕我愚笨,刚才失礼了。我是东基业港区营业部的小野光南。”

    …………

    野村证券虽然也是为宁卫民服务的企业。

    不过因为是日本排名第一的证券公司,又是野村财阀一系的核心企业,在企业规模和名气上占了便宜。

    宁卫民并不敢小觑于他们,便把左川建一和他的上司安排得比较居中。

    基本上他们的席位是和大和观光的两桌酒席平行的位置,稍微要靠近最前面的舞台。

    事实上,他们也确实有大企业独有的员工风度。

    毕竟是搞金融的嘛,能让他们动容的金钱额度,和普通人是有较大差距的。

    而且现在的野村证券营业部,天天跑来开户的小老板们都快挤爆了。

    因此,与此时位于他们身后正聊得火热,不惜放下身段来开拓人脉和业务的那些人相比。

    他们可根本不在乎和那些中小企业的管理层认识,他们也无意把这些人发展成自己客户。

    他们如今只对有能力动用十亿円以上的资本来做证券投资的高净值人群才感兴趣。

    这样一来,他们的谈话无疑又是一种风格。

    尤其是野村证券中央区营业部的分公司经理,反而有点嫌弃目前场中的这些来宾似的,一味抱怨着。

    “真是的。宁桑的来宾怎么全是些小人物呢?原本还以为能拿出上百亿资金投在股票上的人,身边总有一些真正有身份的人。结果今天出席的客人,不是些旅行社的人,就是不动产中介公司。怎么连个来自银行,或是大企业的宾客都没有。真是让人失望啊。难为这么高级餐厅,这么高级的装潢,这么高级的餐具。可惜呀,哪怕是给华夏皇帝享受的高级料理,今天也只能用于款待小人物了。”

    分区经理四十多岁,带着金丝眼镜,胡子剃得很干净。

    人长得很体面,但语言刻薄。

    和他主持增送卡迪拉克汽车仪式的嘴脸完全是两样。

    这样人前一面,背后一面的势利眼,就连身为下属的左川建一也不禁产生反感,心下鄙夷。

    尤其是更想起工作中被这家伙长期催命似的欺压,就更是新仇旧恨交织。

    要知道,证券公司的业务可不光有股票交易,还有国债、地方债、电力债券等公共债券和中期国债基金等的信托投资,以及多如繁星的各种金融产品,就连公司员工都记不全。

    所有这些产品,总公司每天都会给各个分公司摊派销售指标。

    然后左川建一的这个领导就会中央区营业部的每个销售人员亲自摊派销售指标。

    公司每年都会制定更高的目标,所以经理也要求左川这样的销售人员每年都必须超额完成公司的目标才行。

    但这还不是让左川建一这样的销售人员感到最痛苦的事儿。

    最痛苦的,是每个销售指标都有各自的截止时间。

    销售款项在截止时间之前到位,才算完成销售目标。

    产品的种类越来越多,好不容易在规定期限里完成一个产品的销售指标,另一个产品的销售指标却又迫在眉睫。

    销售们无时无刻不被指标压得喘不过气来

    在这种制度下,要没有奇迹,无论怎么拼命,都永远不会有解脱的那天。

    所以左川当初跟宁卫民倒出的苦水,和表示感恩的心情,统统都是真的。

    正因为宁卫民的存在,左川起码每个月不用发愁证券方面的业绩指标了。

    而如果一旦能替宁卫民做一次交易,那就是超额完成。

    这种情况下,左川才有余力完成上级给下达的各种各样承销任务。

    不过,日本的服从文化还是根深蒂固的。

    既是身为下属,即便上司说错了,也不好明着表示反对,让上司下不来台。

    所以左川最多也只是尽量替宁卫民圆和解释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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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十章 好吓人

    “经理,有个情况您可能还不太了解,其实宁社长找我办理企业账户的时候,并不是以这家餐厅的名义来投资的,而是一个商社的名义。而且他打入企业账户的款子,不仅只是日元,也有法郎和美元。”

    “所以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宁社长肯定是有银行业的朋友的。否则他一个华夏人孤身来到日本,没有银行支持的话。怎么可能于短期内就开办出一家承办进出口业务的商社和这样的一家餐厅?还在证券市场投入了那么庞大的资金。想来,最尊贵的客人还没到吧?”

    “何况宁社长宴请这些旅行社的人,应该也是有独特用意的。有商业性的合作可能性很高哦。您看这家餐厅多么华丽有特色啊,而且还是专营华夏皇室料理的高档餐厅。只不过在银座这样的地方开中餐厅的做法,目前还比较少见。”

    “那么作为刚开业的新店,面对高昂的经营成本和明显不足的客源,宁社长应该也会担心吧?所以如果能和旅行社联起手来,那就太好了。旅行社肯定会替餐厅做推荐和宣传的吧,方便的话,也会引领一些客人过来品尝呀。这绝对是一个良策。照我看,这反而说明了宁社长的英明。”

    佐川建一的话当然有一定道理,但显然这家伙也已经具有思想迪化的倾向了。

    开始那些言语还算客观,可后来对宁卫民过于推崇,两相比较,就显得他的上司有点昏聩了。

    当然就惹得别人不爱听了。

    “哦,原来是这样的吗?看来佐川主任真是了解自己的客户啊。”

    野村证券中央营业部的这位大经理皮笑肉不笑的搪塞了一下。

    然后放下茶杯,转而就开始挑起了佐川职责上的骨头。

    “哎,只是有一点,我倒是感到奇怪啊。既然对自己客户的情况掌握到这种程度,那佐川君为什么会建议宁社长买山一证券的股票呢?难道我们野村证券的股票不比山一证券更好吗?还是说你已经丧失了和客户沟通的能力?是不是这意味着我们的客户迟早会离开我们的营业部,投奔到山一证券那边去啊?”

    “这个……”佐川登时面露尴尬,结巴了。

    说实话,这就是对方在故意刁难,明知故问。

    佐川的上司怎么可能不知道,像宁卫民这样强势又有主心骨的顾客,和普通人可不一样。

    哪里会听从一个股票经纪人的意见,任凭证券公司左右。

    可话说回来了,同行也确实是冤家,尤其是在野村证券送了一辆凯迪拉克的加长版轿车之后。

    野村的顾客对于证券股方面的投资居然选择了别的证券公司。

    这要联系起来,肯定是让野村证券很没面子的事儿。

    所以面对这样的质问,佐川也不无心虚,想了想,只好硬着头皮解释。

    “是我的过失。不过,还请别误会。其实自从知道宁社长也看好证券类的股票,我就推荐了我们野村证券的股票。只是宁社长的确是很有决策力的激进型客户。他似乎坚定地认为山一证券的股价会有更明显的涨幅,才加大了在其股票上的投资。我想,这或许和阪和兴业的社长通过山一证券在汇率市场上斩获颇丰有所关联。宁社长肯定是知道了一些我们不了解的内幕消息……”

    “哦,这倒是有意思的事情。真要是如此,那我们营业部的自营盘也可以吃一点试试嘛……”

    经理的眼神忽然间亮了一下,他好像闻到了金钱的味道,所以跟着又追问。

    “佐川,你能这件事属实嘛。如果我们营业部买入山一证券,你愿意对由此产生的投资结果承担责任吗?”

    佐川当时就感到一阵气苦,这完全就是作茧自缚嘛。

    原本毫无实证,只凭揣测的事儿,谁能保证不出意外?

    不过实事求是的说,日本股市的确是很黑暗的,受制于幕后操纵行为的程度远远超过大众想象。

    正因为这样,在日本,不但有时候上市公司可以用自慎措施玩弄让他们不满意的投资者。

    而且大型投资者有时候也能从证券公司那里得到保底承诺,进行铁定赚钱的投资。

    而在美国华尔街,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以来这种现象就已经销声匿迹了。

    所以说,日本证券行业不但热衷于内幕交易和股价操纵,而且他们也相信这样的事,要远远重要过一只股票的基本面。

    这几乎就是日本证券行业堪称传统的顽疾。

    就拿宁卫民重仓阪和兴业股票一举获得两倍以上的收益来说。

    尽管这件事没人再深究了,在佐川建一的撮合下,宁卫民也和阪和兴业的北茂社长达成了友好的持股条件。

    但对于宁卫民下注如此之精准,别说阪和兴业从不认为他是清白的。

    连野村证券的人,也从心里认为他一定用了什么非常的手段,或者有独特的信息渠道。

    于是这么一来,完全是出于对宁卫民盲目佩服。

    佐川建一对其投资的标的,倒是有一些可以称之为“迷信”的把握。

    不过他也不傻,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不提及一些有利于自己的条件?

    “如果真的需要我来负责,也不是不行啊,但是经理啊,如果营业部的投资是有收益的。那相应的奖励总会有的吧?”

    经理这下真心乐了。

    出于经济动物的本能,他不怕佐川开口提条件,只怕对方不敢要价。

    “哈哈,听你这么说,我对这件事就更感兴趣了。那佐川君的条件又是什么呢?”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经理的表情居然发生了突变。

    原本开怀的神情变成了愕然发呆,然后就吃惊的张大了嘴。

    还用手势频频示意佐川转头,要他向餐厅入口处大方向去看。

    于是佐川已经到了嗓子眼的话不得不暂时止住,接着顺势一看。

    他这才发现,原来是一身西服笔挺的宁卫民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餐厅门口,正与几位衣冠楚楚的客人握手寒暄着。

    再仔细看了一眼,佐川又有了发现,宁卫民此时接待的人都是上次和阪和兴业谈判时出现过的几个人。

    除了阪和兴业的北茂社长,其秘书,还有山一证券营业部副部长石原康宏以及其部下。

    于是他自以为已经找到了令经理瞠目结舌的关键,连忙安慰上司。

    “经理,那几个人都是上次和宁社长谈判时出席过的。宁社长对他们发出的邀请时,我也在场的。不用担心山一证券打宁社长的主意……”

    哪知道经理不等他说完就迅速打断,手指着刚才让他看的方向,情绪激动。

    “谁说山一证券了?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就问你,上次和阪和兴业谈判,总不至于还有住友银行的本部高层在场吧?”

    “住友银行?”佐川建一更是懵圈,不由再度调头。

    他这时才发现,居然还有几个更有派头的人也来了。

    连主角带随员,几乎都是四十岁往上的中年人,带着大企业高管独有的高傲派头,就站在宁卫民的面前与之握手。

    刚才大概是因为角度的问题,这些人恰好被阪和兴业几个人挡住了,他才没有及时发现。

    凭他的见识,虽然认不得这几个人到底是不是住友银行本部的人,但上司说是就一定是了。

    何况阪和兴业的北茂社长和山一证券的人都是那么殷勤在一旁赔笑。

    就冲他们如此的摇尾巴,也不可能作假。

    如此一来,也就意味着自己恐怕真的懵对了,这个客户的背后原来是住友银行在支持……

    然而刚糊里糊涂想到这儿,已经看傻眼的佐川建一,就再度挨到上司严厉叱责与催促。

    “八格牙路!佐川你还等什么?别傻坐着了!没看到山一证券都已经捷足先登了!”

    “快跟随我过去问好啊!那可是住友营业部的负责人吉茂部长!给我殷勤点!别丢我的脸!”

    说着,他的上司就率先站起,然后躬身一路小跑,显得热切又激动……

    住友财阀的历史久远,是1691年因“别子铜山”的开凿而成为富豪的住友家族,从明治到昭和时期建立起来的财阀。

    以明治年间别子铜矿的近代化为契机迅速成长,作为重化学工业的财阀之一,也在煤矿、电力、建筑等领域有所建树。

    进入昭和时代后,“住友化学”和“住友金属工业”等企业群持续至今。

    直至战后被迫解体后,这一切才由现在的住友集团继承。

    而除了上述企业之外,住友集团后来还发展出“住友大阪水泥”、“住友商事”、“住友生命”等日本知名公司。

    所以住友财团在日本的份量不用多说。

    无论作为传统的日本三大顶级财阀之一,还是作为战后新形成的六大财团之一,住友都是当之无愧的领导者之一。

    也可以说是支撑日本经济的重要骨架之一。

    尤其是作为财团核心的住友银行,其重要性更是无可取代。

    因此,也就难怪住友银行的高层干部一出现,作为金融业后起之秀的野村证券和山一证券的干部也要上赶着去问好,争先讨好呢。

    虽然他们分别是野村和安田一系的子公司,也属于有靠山的财阀集团的一份子。

    但对于树大根深的住友,还是小字辈,根本不够看的。

    事实上,还别说他们了,就连在场的其他人。

    但凡略有身份的人,知道现场来了住友银行本部的干部,也是千方百计想要打招呼,排队送上自己一张名片。

    谁不想和这样重要的人物建立点联系呢?

    所以自打住友银行的人一入场,餐厅的整体氛围就为之一变。

    尤其作为重要的宾客,摄影师也是一再的拍照,餐厅入口就不可避免开始喧哗热闹起来。

    说实话,宁卫民也是纯属意外,完全是被运气砸中了,在住友银行发现了ATM机的漏洞,才能结识这样重要的人物。

    否则他就是诚心诚意想和人家住友银行交朋友,人家也未必肯来呢。

    不过,即便住友的宾客如此重要,地位显赫。

    也不是所有人都对他们今天的莅临感到高兴的。

    就比如这个时候恰恰被堵在餐厅门口的楼梯处,暂时不得前进,只能等候的一些人,心中就充满了不满。

    他们就是宁卫民名义上的日本同僚,日本皮尔卡顿株式会社的副社长高田、监事石川及其二人的太太。

    “啊呀,真是差劲呢。让人简直不敢相信。怎么会这样?石川,华夏人请客都是这样的吗?居然要把客人晾在门外等候吗?”

    “高田桑,不要生气。总要体谅一二,宁桑毕竟是第三世界国家的人,又是那么的年轻。没筹办过高级宴会很正常。”

    “说的是啊。我们应该庆幸,今天不是以我们“皮尔卡顿”的名义行事。否则我们也要跟着丢脸呢。不过我真的很不理解。前面那几个不就是住友银行的人吗?有必要这样势利眼嘛。”

    “哈哈,我们是国际企业,当然跟他们是不一样的。可日本企业不靠日本银行,又能从哪里获得资金支持呢?副社长,还是多体谅一下吧。”

    “哎哟,我不是不体谅,只是我难以习惯这样无趣的场合。你看看,居然有那么多金融界的人士。这算什么?难道大家要一起讨论日本的经济吗?我们可是服装公司啊,需要文化氛围的,要有娱乐精神的,对不对?我真后悔今天前来,早知道是这样搞得像财经频道的庆典,找个理由推搪就好了。”

    “哈哈,说得好,看样子。这种庆典弄不好真的会很无聊呢。宁桑还是不善于利用自身的优势啊。其实他要开口恳求一下,让我们帮他找一些模特、演员什么的,也不是什么难事啊。总比这样死气沉沉的要好得多呢……”

    两个人正说着呢,却没想到接下来却惨遭打脸,而且还是属于被打肿了都不敢声张的那种。

    怎么回事啊?

    敢情这时从楼下又上了一些人。

    为首的是个身着华丽和服,盛装打扮的女人,一边走上来,一边还频频回首请身后的人小心楼梯。

    “抱歉,没有电梯……银座这个地点实在太难找到合适的店面,所以暂时只能在这里开店……还请大家千万见谅啊……请小心,马上就到了,就在二楼,里面还是很宽敞的……”

    而这个女人的身后,则有男有女,跟着的差不多六七位。

    大家嘴里都在客气着,说“不要紧”、“很期待”什么的。

    由于角度和光线的问题,这些人的脸恰好都藏在阴影里看不太清楚。

    所以无论高田夫妇还是石川夫妇,看着他们只觉得每个人的气质都很出众,有些人的声音莫名有点熟悉。

    对此他们也没太在意。

    由于时间很短,以及楼梯角度的问题,即使等到几个人上来,他们也没真正认出这些上楼的人是谁,只当做普通的陌生人。

    结果没想到为首的那女人见他们一直不往上走,先开口询问了。

    “对不起,请问,几位也是来参加开业庆贺的客人吗?为什么不进去呢?”

    “啊,这里面……我们……”高田乍一开口就傻眼了,原本打算解释究竟的话一句说不出了

    因为突然间,他发现眼前女人扬这一张美轮美奂,却经常出现在电影里或电视里的脸。

    那绰约的风韵,靓丽的容貌,几乎完美。

    这不是当今日本社会,公认的“第一美女”松本庆子吗?

    太意外了!

    而且这还不算,等到把她身后的那些人看清了,也一样的令人吃惊啊!

    石田亚由美!

    倍赏千惠子!

    还有前田吟、平田满、笠智众!

    渥美清!连渥美清也来了!

    至于最后的两位就不认识了……

    不过这已经够吓人的了!

    原本还以为的陌生人居然都分外熟悉,碰上了松竹映画的明星大组团啊!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难道这不是金融界的聚会,是映画界的?

    我的天啊!这不会都是宁卫民请来的……为他来捧场的……

    好吓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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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潮1980介绍:
“国”与“潮”的结合,传统与现代的碰撞,前人的文化遗产与今人的智慧交相辉映。一个坑人无数的现代投机份子,如果灵魂一下子穿越到了四十年前。他究竟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惊人奇迹?又会走出什么样的人生轨迹?这一切都从1980年开始,从京城的前门楼子底下开始。从一个叫宁卫民的孤儿,穷困潦倒的处境开始……国潮1980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潮1980,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潮1980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