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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镶黄旗     国潮1980txt下载     国潮198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 古灵精怪

    见面的时间,双方约好的是下午四点,宁卫民带着松本庆子的合约代理人冈本晃一同前往,于下午三点四十就赶到了这里,

    他们找了个最容易被人看见的地方坐下,要了咖啡,硬生生喝了将近一个小时。

    最后直到实在两个人都因为内急憋不住,轮流跑了一趟厕所之后。

    难为刚刚获得“双冠三连霸”的“有线放送女王”才在经纪人的陪同下,姗姗来迟。

    要是沉不住气的人,这时候肯定会有点急躁了。

    甚至很可能会生气,猜测对方是耍大牌,故意给自己下马威看。

    然而宁卫民却没有,反而对于邓丽君的迟到有着绝对的体谅。

    这不仅是因为他天生跳脱的性情已经在康术德的调教下,磨出了一定的耐性。

    也因为他已经为松本庆子装扮过不知多少回司机了,非常清楚明星到电视台参加节目制作的无奈。

    他知道哪怕像松本庆子这样的大牌明星,许多时候也会因为节目组的额外要求,而加班加点。

    甚至为了满足剧组的拍摄要求,而不得不委曲求全,牺牲个人的休息时间。

    日本艺能界敢于对电视台节目组挑三拣四,耍大牌的演员不是没有,但很少。

    毕竟日本娱乐市场行业成熟,作为目前全球第二大娱乐市场,已经开始进入各大事务所以流水线模式批量造星阶段,演员之间的竞争越来越激烈。

    如果不和居于垄断地位的电视台打好关系,艺人就没有前途。

    所以宁卫民一看邓丽君浓妆艳抹,还身穿一身华丽演出服,就知道她是利用有限时间从演播室舞台上刚跑出来的。

    而且从其疲惫的神态上也可以看出,多半是因为节目制作不顺利的原因,对方才没办法严格固守见面的时间。

    “真是不好意思,节目彩排的顺序又调整了。累您久候了。”

    果不其然,乍一见面,邓丽君的道歉就印证了宁卫民的想法。

    陪同对方而来的经纪人也很诚恳地表示,“真是失礼了,您就是宁社长吧?我是金牛宫唱片的舟木稔,刚才演播室里一直有事耽搁,才让您等了这么久,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说着掏自己名片双手奉上。

    宁卫民自然是赶紧表示没关系。

    结果等彼此换过名片他才发现,这个看起来非常塌实稳重的中年人,居然就是签下邓丽君唱片公司的社长本人,并不是什么普通的工作人员。

    堂堂社长还如此的低姿态,这不免让他有点意外,也颇有受到重视的欣慰。

    于是预感到这次谈判很可能会顺利,心情也就一下子舒畅起来。

    “原来是舟山社长啊,没想到您也在,这太好了。这样一来,许多事就方便来商量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最好今天咱们就能把这件事定下来。”

    知道对方时间宝贵,接下来宁卫民也不在客套上瞎耽误工夫了。

    他一反常态开门见山说事,表达自己的期望与诚意。

    “就像我在电话里说过的那样,这是一件双赢的事。由松本桑投资拍摄并且亲自担当主演的电影《李香兰》有一首非常重要的主题曲,我们认为很适合泰丽莎来演唱。如果我们双方可以协手合作,相信不但这部电影会因为泰丽莎的歌声增色不少,泰丽莎本人也可以借助这部电影来扩大个人在亚洲乐坛影响力,并且还能拥有一首非常优秀的歌曲用于明年来冲奖”。

    说到这里他还转头让冈本晃从皮包里拿出了一份歌词和一个索尼WALKMAN,跟着又道,“或许你们会觉得我口气大了些。但我真没有吹嘘之意。这是歌曲的小样和基本已经确定下来的歌词,已经得到山口淑子女士本人的充分认可了。她还一再要求我们慎重寻找演唱这首歌的人呢。你们听一听看一看就会明白了。我真的认为对泰丽莎的演艺事业会有很大帮助的。”

    宁卫民口中的泰丽莎(Teresa)就是指邓丽君,这是邓丽君在日本闯荡专用的艺名。

    他的话语间,也展露出极大自信。

    这不奇怪,既然是上辈子已经被证明过优秀,饱受欢迎的歌曲,他凭什么没自信?

    想想吧,都别说这是张学友最受欢迎的代表作之一,连《国产凌凌漆》的周星驰都能靠这神曲保命,连这种喜剧都能靠词曲让观众湿润眼睛。

    要是打动不了两个业内的行家,那才见鬼了呢?

    事实上,就在邓丽君和舟木稔依次试听过之后,宁卫民从他们面上的神情就已经看出他们都已经明显意动。

    这一点不奇怪,如同电影演员需要好剧本好角色一样,歌唱演员也需要好歌曲。

    他们自然一听就能懂得这首歌曲和邓丽君个人条件有多么的契合。

    只要他们点头,那至少能保证明年邓丽君又有一首能打的歌曲了。

    虽然拿下有限放送的四连霸这种梦想有点太过吓人了,但等到电影一公映,凭歌曲质量和电影宣传力度,以及邓丽君已经达成的三连霸成绩,让这首歌成为点播热门问题不大。

    一旦进入获奖入围名单,大赏前日媒记者们一定会拼命报道的,而获得这样的关注度对于邓丽君就已经算是赢了。

    更别说这个时候,宁卫民还趁热打铁,张口抛出了优厚的报酬,就更让他们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至于酬劳,这首歌要灌录中日双语两个版本,一千八百万円如何?不过音像制品的版税完全归我们,贵方只可以享有演出时的使用权。”

    不得不说,这是价码绝对是极高的了。

    想当初,坛宫开业时,宁卫民把邓丽君请来唱了几首歌,才不过一百五十万円。

    而且这不是只给她一个人的,是包括她的乐队和化妆、助力所有人报酬在内的团队价,也就相当于一万美金吧。

    就说如今邓丽君名气已经达到歌手顶峰,日本经济泡沫也有助推价格的作用,那翻一倍,三百万円演一场商演也差不多了。

    一千八百万円以目前汇率相当于十三四万美金,至少够请她连唱六场的。

    尤其对她这么一个天才歌手,仅仅录这么双语版的同一首歌,最多也就是四个小时就能解决的工作。

    难道这还不划算吗?

    虽然版税方面,宁卫民不肯与人分享有点可惜。

    但对邓丽君来说,其实也就损失了相应权益创造净利润的百分之二。

    说白了这毕竟只是双语版本的一首歌。

    哪怕这张音乐专辑能媲美她今年在日本创造的最高销售成绩,像《时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一样卖出二百万张。

    可要是去除制作成本,其余利润再分摊到每一首歌上,她所能拿到手的版税也未见得有多少呢。

    整张专辑应该有几千万円,可一首歌几百万円就到头了。

    宁卫民肯出的这个价格,等于提前就把该收的版税已经预付了两倍以上。

    邓丽君又不可能知道这首歌究竟会火到什么程度,更不会清楚日后的流媒体时代版权方面会有多大收益,并不难接受这个条件。

    事实上,金牛宫的社长舟木稔听到这个报价就忍不住喜上眉梢,立刻转头对邓丽君说,“太好了,泰丽莎,没想到宁社长真是个痛快人,看来很欣赏你,也很有诚意啊。如果你愿意接受这份工作的话,有关通告时间方面不要担心。我会尽力替你协调好的,有些工作我会想办法帮你延后。”

    说白了,舟木稔已经成了宁卫民的说客,很有点不加掩饰,迫不及待的想要让邓丽君签定合同了。

    不为别的,作为唱片公司的老板,他很可能比邓丽君本人看到了更多有利的东西。

    起码这首歌的合作,无疑对于邓丽君市场价格段位的提升,也是很有的帮助的。

    他又不傻,无论是为邓丽君还是为了自己的金牛宫,都希望能抓住这个机会,以后就能凭借此事跟别人多要价了。

    然而让谁都没有想到的是,邓丽君居然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接话,看态度并不是很积极。

    “怎么?难道你不想唱吗?对这首歌不感兴趣?”

    宁卫民颇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理解邓丽君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反应。

    却听邓丽君说,“不是的,我很想唱,也很喜欢这首歌。只是……由我来演唱,很可能对于贵方想要兼顾两国市场的商业规划有所不便……如果最后因我给贵方造成一定投资损失,是我不愿见到的结果。所以……出于为贵方考虑,我恳请宁社长你……是不是再慎重考虑一下……”

    在邓丽君的善意提醒下,愣了一下,宁卫民才忽然恍然大悟。

    只能说又被时代撞了一下腰啊。

    不过他也是个办事爽快,有主心骨儿的人。

    虽然他此时发现自己做事有点孟浪了,又用几十年后的思维来办事了。

    但思来想去,能演唱这首歌的,压根就找不到比邓丽君更佳的人选了。

    而且他此时还感到这个亚洲歌后不仅嗓子好,人品也同样够好。

    为了不让他花冤枉钱,邓丽君宁可自己冒着失去丰厚酬劳和名气的机会也要提醒他。

    不愧是所有华人众望所归的天皇巨星,确实配得上这么多人喜欢她。

    为此,他几乎没有犹豫就打定了坚持原计划的主意。

    大不了先上车后补票呗。

    真要补不了也没关系,起码这部电影的日文版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而且多等上几年,到了流媒体时代有版权有噱头就能变现。

    反正他怎么都不亏啊,只是早赚晚赚,赚多赚少的问题。

    “我不用再考虑了,泰丽莎,感谢你的提醒,这些困难我会想办法解决的。但你知道什么是最关键的吗?那就是我认为只有你才是最合适演唱这首歌的歌者。要是这首歌出自别人之口,不是由你来演唱的。那么在我看来,无论对于这部电影,还是对这首歌来说,都是最大的遗憾。”

    而有了宁卫民这样不容置疑的态度,这件事接下来才算是真顺当了。

    不但邓丽君笑靥如花,从宁卫民的身上感受到了被尊重、被欣赏的快乐。

    刚才还一度以为这份合同要险些失去的舟木稔,也重新定了神,大力恭维宁卫民明智的决策,随后便开始商洽合同签署和双方合作的细节。

    不用说,像什么时间,场地,人员等等具体实际问题,根本用不着宁卫民来操心。

    所以这位舟木社长商议的对象就是宁卫民带来的冈本晃。

    至于宁卫民则和同样无需对这些问题操心的邓丽君,两个人这次见面也算熟人了,就如同朋友一样的闲谈起来,而且他们还都颇有默契用的是中文。

    不得不说,邓丽君的确有个有趣的灵魂。

    聊了没两句,宁卫民就感受到了她古灵精怪的一面。

    就比如她好奇松本庆子和宁卫民之间的关系,可又不明着打听,旁敲侧击来搜集信息。

    “哎,宁社长,你和松本桑一直一起做生意吗?上次你的餐厅开业,我记得她就在台上也宣称自己是餐厅的股东啊。”

    “是啊,她也有股份的,你记得很清楚啊。”

    “那她的事务所和买下的制片厂你也有投资啦?你是想要在日本娱乐业有所发展吗?”

    “没有没有,我今天来只是因为松本桑还在大陆拍戏,又和邓小姐你有过商业合作,所以才委派我帮助冈本先生做一次中间人。”

    “那也足以说明松本桑和您的交情匪浅了,否则这么重要的事,是不可能这么放心的托付给你啊?”

    “还好啦。不过我真的高兴能促成此事。我还是那句话,由你来唱这首歌,这是我认为最好的结果。”

    邓丽君赶紧伸手指比嘘,“别那么大声。别人听到怎么办?我会害羞啊!”

    就这故作腔调的一句,宁卫民当场就被逗笑了,“你搞什么啊?这里除了我们,还有谁听得懂中文?”

    “那可未必哦,你可不要小瞧别人嘛。有一次,我在这里的电视台还遇到个会说山东话的日本人呢。差点让我误以为在日本遇到内地的老乡。”

    “老乡?原来你祖籍是山东吗?”

    “不是,其实我是河北人啦。不过河北可是紧挨山东哦,而且我会说山东话,我还会唱山东歌。你有没有听过我的那首……嗯,那首《山东曼波》?”

    “山东?曼波?”宁卫民觉得很奇怪,两样完全扯不上关系的东西,构成了一首歌曲名字。

    “真的没听过?那我给你唱几句啊。很严肃的,不许笑啊。”

    说完,邓丽君就小声唱了几句。

    “哎老乡,俺们的山东出馒头,北方人吃了肚子饱,南方人吃了可睡不着……大鼻子吃了死翘翘……”

    邓丽君的有言在先反而加剧了这首歌的效果,那惟妙惟肖的山东话和幽默的歌词差点没让宁卫民笑岔气。

    他不得不表示臣服,希望邓丽君不再这么密集展示她幽默的才华了,太容易让人失态。

    没想到邓丽君并不会因为他的告饶,嘴下留情。

    “哎,问你件事,找我来唱这首歌,到底是你的主意,还是松本桑的想法?”

    “是我的提议,但她也充分认可了。难道这会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啦。我可是她的忠实影迷,我就想知道松本桑知道不知道我?”

    “哎哟,你怎么还小看你自己?你这个有限放送女王,在日本怎么可能有谁不知道你啊。我说真的。她也是你的歌迷啊……”

    “真的假的?那要么这样吧。你再当一回中间人,帮我跟她交换一下签名吧?上次见面太仓促了,我都没好意思提起这事儿……”

    好嘛,这是要互粉互圈加关注啊。

    宁卫民差点一口咖啡吐了出去,还真被她这天马行空一样的率真想法给惊艳了。

    没错,信息时代的网络传闻的没错。

    邓丽君果然浑身上下全是梗,这个歌后也太皮了,居然是个被唱歌耽误的“段子手”。

    不禁唱歌在行,脱口秀也很拿手啊。

    但也恰恰就在他们聊得渐入佳境,越来越熟络,愈来愈开心的时候,有人来打扰了。

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 名利陷阱

    “啊呀,泰丽莎小姐!原来你们在这里啊!真是让人头疼,让我们好找啊!”

    “就是啊,外国人可真是不懂礼貌!就是大歌星,也不能不说一声就跑掉呢!这太不负责任了吧?”

    宁卫民这一桌的人,都被这两声不客气的打扰吓了一跳,下意识下同时转头看去。

    只见两个像是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以包含怨气的表情走了过来。

    然后就跟邓丽君欠了他们多少钱似的,毫不顾忌地当众大声斥责邓丽君和她的经纪人不告而别,影响了节目组的彩排工作。

    这突如其来的喧闹登时引起了咖啡厅里其他人的瞩目。

    这个时候,距离正常白领的下班时间只有一个小时,正是东京放送电视台一天之中访客最多的时候,坐在这里会客和等候见面的人很多的。

    在数百双眼睛的凝视下,别说邓丽君和舟木稔顿感颜面扫地,就是宁卫民和冈本晃也感到如针芒在背那样尴尬。

    惟独一点好处,就是目睹这一场面的人,大多都是TBS本部的人,不会有外泄的不良影响。

    即便有记者也不会把这让人难堪的一幕曝光出去的。

    但话说回来了,无论怎么样,这两个节目组的人的态度也委实太过分了。

    要知道,日本人其实是最在意公众场合保持安静,避免打扰旁人是最基本的公德和素质。

    哪怕气急了,也不能这样大声喧闹,让人当面下不来台。

    而且日本人也注重等级观念,很少有以下克上的情况出现。

    听口气这两个人明明只是节目组的普通剧务,却肆无忌惮到忽略等级训斥正当红的一线明星,连点公德和素质都不讲,这也太反常了。

    明显这两人是有恃无恐,才会故意耍威风,当众落邓丽君和舟木稔的面子,不能不让人怀疑背后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更何况邓丽君和舟木稔在这件事上还很委屈。

    哪怕他们一再解释,来会客的事儿已经跟现场负责协助总导演彩排的执行导演打过招呼了,而且清楚地告知了会客地点在大楼一层咖啡厅,以便剧组通知他们,也没用。

    对方不但毫不谅解,全无体谅,反而阴阳怪气地出言讥讽。

    咬死了邓丽君拿了有限放送大赏,就不把唱片大赏放眼里了,在工作中太过敷衍毫无诚意。

    为此,还坚持要他们必须立刻结束会客,马上去和导演解释,并向其他演员道歉。

    就那一副尖酸刻薄、自以为是的小人模样,让谁看了都要大皱眉头。

    而作为当事人之一,与邓丽君和舟木稔商谈合作的伙伴,宁卫民更是一看就上火,恨不得想揍他们一顿。

    再加上他也觉得是这次会面连累了邓丽君,自己也要负有一定责任,就更做不到置身事外。

    然而正当他要出面仗义执言的时候,却被冈本晃拉了拉袖口,小声拦阻。

    “宁社长请不要干涉。否则一定会让舟木社长和泰丽莎倍感困扰,甚至委屈白受前功尽弃的。这里的情况很复杂还是先等一等再说吧……”

    面对冈本晃煞有其事,莫测高深的眼神,宁卫民尽管充满疑惑,但也知道不好贸然行事了。

    既如此,也就只有克制住自己的暴脾气,眼睁睁地看着邓丽君和舟木稔受足了刁难,委曲求全地再三道了歉,才换得两个剧务的“高抬贵手”过了关。

    那不用说,被这两个不速之客这么一搅合,双方的合作商洽也就没法完成了。

    只能暂时告一段落,然后通过电话联系再约时间,才好把合同签完。

    就这样,直到双方草草互道再见,邓丽君和舟木稔又在两个剧务的“押解”下,重新赶去了楼上演播室。

    之后,宁卫民带着冈本晃也离开了TBS总部大楼。

    不过,两人没有回事务所,而且又找了一家居酒屋去喝一杯。

    直到这时,就着冰凉的啤酒和玉子烧、烧鸟串,刚才发生的这件事才被冈本晃拿出来又当做了他们下酒的谈资。

    宁卫民也正是因为从冈本晃的嘴里听到一些艺能界私下里所流传的八卦,这才惊讶地发现,其实邓丽君在日本处境,远不如他想象中的那么春风得意,那么风光无限。

    据冈本晃所说,在日本演艺圈,邓丽君属于“外タレ(Gaitare)”,就是外国艺人这一门类。

    所以早从七十年代,她签约在宝丽多旗下初次来到日本发展,就饱受排挤。

    她的华人身份,以及不取日本艺名,不穿和服的个人坚持,都让日本听众和业内人士不喜欢。

    不但许多词曲作者不愿意为她写歌,而且她在演出中,还会经常遇到粗鲁观众的骚扰和羞辱。

    甚至很长时间,她都没有一间独立的化妆间,只能和普通演员一起共用化妆间。

    然而即便如此,邓丽君的嗓音实在太过甜美,空灵的音质,温柔的气质完全是得天独厚。

    默默无闻的挨过一年后,当找准市场定位后,她的嗓音就像一颗闪亮的珍珠,在日本歌坛绽放出耀眼的光泽。

    其发布的单曲《空港》,哪怕没有很浓厚的日本味道,完全是属于普世化的演歌风格的抒情歌曲,说来也真没什么特点。

    但就是俘获了众多观众乐迷的心,打破多项唱片销量纪录,也创下了宝丽多公司成立以来旗下歌星最畅销纪录。

    并凭此获得“日本音乐祭银赏”、“日本唱片大赏新人歌手赏”、“新宿音乐祭铜赏”、“银座音乐祭热演赏”等多项大奖,一下子成为了日本家喻户晓的歌姬。

    但可惜的是,还是因为华人身份,耀眼的成绩非但没能改善邓丽君的处境,反而为她招致来了更多的敌意,惹来了更多的敌人。

    除了引起了许多日本歌手对她眼红和嫉妒,对她的实力大为忌惮之外。

    就连颁发给她最佳新人奖的日本唱片大赏的评选委员里,也有一些人因为不得不把这个奖项发给一个外国人而感到屈辱。

    要知道在此之前,还从没有一个外国艺人能在日本乐坛获得过像邓丽君这样的成就。

    于是邓丽君在此之后,可以说饱受日本乐坛的排挤,成了日本乐手共同的潜在的敌人。

    虽然没有人在明面上表现这种敌意,但针对无处不在,许多歌手都拒绝与之合作,还有人故意陷害。

    像“假护照”事件就是有人瞅准了时机向日本政府举报的,落入陷阱的邓丽君不但因此入狱,惹出了好大的法律麻烦。

    之后也不得不放弃在日本初见起色的事业,被迫离开日本好几年。

    然而就在许多人都以为邓丽君在日本的事业就此终结的时候。

    谁也没想到她居然还能卷土重来,而且一回来就接连三年夺得日本有限放送的大奖,刷新了所有人的认知,创造了比当初更辉煌的成绩,成为了真正让人不能忽视的亚洲歌后。

    可问题是在邓丽君演唱实力完全被日本全体国民认可的同时,一直存在的问题却没有解决,反而更加严重了。

    “双冠三连霸”的她简直快要把有限放送大赏当做她的专属奖项了,其他败北的歌手和唱片公司岂能不把她视为心头大患?

    风水轮流转嘛,你一个人把锅都端走了,这叫什么事儿!

    何况邓丽君也不是什么高产的歌手,每年居然仅凭一张专辑中的一首主打歌曲就能夺得大赏,别人发三四张专辑顶多也就能在唱片销量上战胜她。

    这就像在故意卖弄实力,狂抽日本乐坛的耳光。

    可鉴于日本有限放送大赏的特殊规矩,那完全是靠日本观众一个电话一个电话打进来,然后再记录这些观众点歌数据选出来的。

    这个奖项最公平,全靠人气,其他的人再眼红也拿她没有办法。

    除非有限放送大赏可以改变游戏规则。

    如此一来,邓丽君在日本越红就会变得越被孤立,绝不会有任何一个日本歌手真心愿意和她做朋友的。

    与此同时,日本唯一能与有限放送大赏相媲美的音乐大奖——日本唱片大赏,就成了日本乐坛歌手们唯一可以保住颜面的奖项。

    毕竟唱片大赏除了要参考唱片销售成绩之外,最终名单只单靠几个评审决定,说白了就是方便黑箱作业。

    唱片大上每年年底那令人瞠目结舌的舞台布景,不难想象是怎么来的。

    谁的唱片经纪人手段高明,谁的唱片公司强,谁的”赞助金”比较多,把握了这几项,谁就是”大赏”的得主。

    说白了,就是大家分猪肉的自留地。

    那么毫无疑问对于邓丽君来说,这扇大门是彻底关闭的。

    这辈子,她都不可能在日本唱片大赏的评选中再次获奖。

    除了她的华

    人身份既是最大的阻碍,签下她的唱片公司实力也太过弱小,根本没财力帮她打通关节,运作这个奖项。

    既然她根本没有可能入围,不可能获得提名,又怎么拿奖?

    但问题是邓丽君的歌声实在太受欢迎了,接连两年吊打日本同行也就罢了,关节今年的《时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又属神作。

    观众喜欢,沉迷其中,粉丝无数,明明身为演歌风格的歌手,就靠有口皆碑的好评,唱片居然卖出二百万张,超过了绝大多数最能搞营销卖唱片的流行歌手。

    而且她主要的歌迷受众都是年纪正值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这个群体也恰恰是当今日本社会的骨干力量,即使是上班族也都是管理职位,话语权不容忽视。

    所以事实上,唱片大赏能够一直把邓丽君拒之于门外只是理论上的。

    反而唱片大赏评委会要为坚持“日本正确”,保持不让外国艺人入围,需要承受巨大的舆论压力。

    虽然1984年,1985年,日本唱片大赏都没有给邓丽君入围提名,对她采取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做法,但这种态度却在今年遭到了反噬,一下子引起了日本歌迷和观众们的巨大情绪反弹。

    日本民众开始强烈表达不满,开始质疑唱片大赏的公正性和合理性了,许多人都通过各大媒体发生表示,如果像《时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这么好的歌也不能入选的话,唱片大赏就真的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说句大实话,现在再不给邓丽君入围提名,唱片大赏的那些评委们竟然连理由也找不到了,恐怕在事后会受到大量暗中嘲笑,甚至可能严重影响到唱片大赏多年来的声誉——分猪肉也分得太过分了,竟然连《时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都拿不到奖,这是要把脑袋扎在沙子里当鸵鸟嘛!

    如果这种事真发生了,简直像是扯掉了学院赏最后一块遮羞布。

    而在日本社会,当一个被人严重置疑公信力,特别是被文化界人士置疑了公信力的奖项,以后还能获得多少人的支持呢?

    会不会成为奖项衰落的开始呢?

    这种情况下,唱片大赏的评委们可就为难了。

    邓丽君能够真正凭借个人能力,让一个能够左右日本乐坛无数艺人事业前途的机构都不得不正视她的存在。

    这很不科学,但她就是做到了。

    于是这一年邓丽君便因为民意广泛支持敲开了唱片大赏的大门,成功获选获得入围唱片大赏角逐奖项的提名,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也必然不会看空手而归。

    碍于外界的压力,为了挽回不良影响,唱片大赏是必然要给肉肉吃的,她怎么也能分到手一条猪尾巴。

    而到时候,她唱片的销量和名气也都会在大赏结束后,迎来一两个月的红利期增长。

    但问题是,这些奖励和收获也不是那么好拿的,这是一把双刃剑。

    因为唱片大赏这次发善心,完全是属于被民意绑架的,并非心甘情愿,评委会又怎么可能没有怨气?

    所以明面上表示欢迎,但暗地里就有些不光彩的手段上演了,评委会的想法也很简单。

    就是抓你的错处,拼命折腾你,无论是你言行和态度有过失,还是自己决定退出大赏的评选,那就不能怪到我们评委和大赏的头上了。

    所以邓丽君自打接受唱片大赏的提名,受邀请来电视台参加节目的彩排。

    实际上就已经踏入了一个避无可避,躲又没法躲的名利陷阱,她再没有别的选择,只有忍辱负重,坚持到大奖颁发的那天,才能全身而退。

    否则不但一无所获,很可能对于她的名誉还会有损害。

    唱片大赏那些人是不会吝惜对她的敲打和攻讦的。

    而这大概就是那些节目组的普通工作人员也敢忽视等级,对她吆三喝六的缘故。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 内幕

    “冈本,以你对唱片大赏的了解,你觉得最终泰丽莎能在唱片大赏中拿到什么奖项?”

    听完冈本晃告知的一些内情,宁卫民忽然提出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

    “这个嘛……”冈本晃端起啤酒杯,表情相当认真地琢磨起日本唱片大赏中的各个奖项。

    “要是按照实力水平和歌曲的欢迎度公平来说,泰丽莎小姐获得大赏绝对是实至名归的。1985年日本唱片大赏颁给之前好几个奖都是泰丽莎的手下败将中森明菜后,隔天一些日本音乐评论家自己都看不过去这种夸张的现象,而在报纸或杂志的专栏中,直接指出这个奖应该颁给邓丽君,颁给中森明菜对邓丽君很不公平。这样的批评声浪直接影响到了1986年的唱片大赏打破惯例,不敢再忽视泰丽莎小姐。但问题是,唱片大赏评委们明显只是为了平息评论家和观众的意见,做到能交待过去的程度就算完了。所以我认为恐怕就是拿个金奖。”

    “金奖?是第二名吗?”

    “如果只从字意上可以这么理解,不过因为这个奖项可以颁发给多人,实际上更像是一种安慰奖,我记得是八个人还是十个人的名额……”

    “这么多人?这还算什么奖励!只有这一个奖项可行吗?”

    宁卫民听了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这唱片大赏的评委们可真够可气的。

    哪怕三人也可以接受啊,原本以为是条猪尾巴,现在看,居然就是块牙签肉。

    “我个人认为一定是这样的。唱片大赏的那些评委们是很在乎面子的,虽然被舆论骂得狗血淋头。不得不屈从民意可他们也不会完全顺从,总要表现出一点有违大众的固执,好像非如此不能显示出大奖的格调和评委们的专业性。……”

    听到冈本晃这么说宁卫民可真是由衷替邓丽君感到憋屈的。

    接受了唱片大赏提名居然是热脸贴了冷屁股,落在了别人的手里,任其拿捏。

    可要是不接受提名,又会被媒体认为太自大,会辜负了歌迷和评论家的好意。

    这怎么都没个好儿了,在歌迷看来还以为她摊上的是好事儿呢。哪儿说理去?

    眼瞅着宁卫民面色不悦,冈本晃也有点咂摸出味道了,于是也有点无奈加遗憾地表示。

    “要是公平的来讲,今年唱片大赏最佳单曲这个奖项无疑应该属于《时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这首歌的,因为传唱度太高了,完全跨越了年龄界限。无论年轻人,中年人,老年人都喜欢。现在全日本还有哪家卡拉OK和斯纳库不在放这首歌?要对比起来,新人类喜欢的流行音乐,就只是年轻人喜欢而已。从受欢迎程度和传播范围来看,远远没办法和这一首相比。要是我也能投票的话,一定投给泰丽莎小姐。”

    “可我还是那句话,谁让泰丽莎小姐不是日本人呢。评委会一定不会公平对待她的。而且金牛宫这家唱片公司实在太弱小了。争夺唱片大赏对于他们来说,实属有心而无力。据我所知,金牛宫唱片的社长舟木稔原先是宝丽多的部长,也是他最初发现泰丽莎小姐,并把她请到日本发展的。泰丽莎小姐再度回归日本,应该是顾念旧日的情义,才加入金牛宫的。这样的仁义之举虽然令人钦佩,可这样的经济公司没人脉,没金钱,没势力,也根本没资格替旗下艺人出头从唱片大赏中拿好处。”

    “像中森明菜,松田圣子那些有大财团大经纪公司支持的歌星,除了本来声势就很高,更因为经纪公司的强大和全力支持,唱片大赏才”理所当然”地颁给她们。所以以我的见解,泰丽莎小姐这次至多也就是拿到金奖。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唱片大赏拿奖的诀窍,人脉和金钱这两样的因素必不可缺啊,歌曲质量,明星人气和唱片销量反而还在其次。”

    “否则为什么当年火便东南亚的现象级偶像山口百惠也没拿到过唱片大赏的最高奖呢。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经纪公司Horipro不给力,那家经纪公司七十年代连二流门槛都没进入,而且素来以吝啬在业内出名。否则山口百惠不比松田圣子和中森明菜更受欢迎?连她们都能拿到唱片大赏,凭什么山口百惠拿不到呢?所以说,目前那些认为泰丽莎小姐会拿到唱片大赏的人,除了那些为了夺人眼球的记者们,就是丝毫也不了解艺能界内情的外行人了……”

    听了冈本晃的这番话宁卫民沉默了好一会,半晌后才重新开口。

    “真是受教了,冈本君,不亏是艺能界资深经纪人啊,没想到你对日本音乐界的奖项也这么了解。这些内情不是你这样的专业人士讲给我听,我还真想不明白呢。”

    听到这样的话,冈本晃虽然心里高兴,但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斤两。

    所以丝毫不敢居功自大,而是实实在在地说。

    “哪里哪里,宁社长的夸奖实在令我惭愧。其实我所知的就是些基层人员所了解的皮毛罢了。仅能供您大致参考一下,真正的内幕,我这样层次的人还是接触不到的。”

    然而宁卫民这话也绝不是什么虚头巴脑的假客气。

    因为冈本晃确实为他解释清了一些他从没想过的内情。

    在他的记忆里,上辈子的历史轨迹中,邓丽君好像在日本就是拿过一次唱片大赏的金奖、

    现在看来,应该就是这一年的事儿。

    说实话,那时他还认为邓丽君是运气太差才与最大块的蛋糕失之交臂呢。

    原来满不是那么回事,现在他才懂得,这个奖项主要是看评委们的意见,民众的意见和喜好就是个屁。

    在金钱和人脉决定一切的唱片大赏的评选中,以邓丽君和其签约公司目前的基础,他们无疑只能为别人当绿叶一样的陪衬。

    这就是现实啊,你不想接受也得接受!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艺能界这样的圈子里从不讲什么公平正义,但这唱片大赏还真是日本音乐界店大欺客的一股浊流!

    这个奖的评委会在宁卫民眼里是真够混蛋的,他们做的实在有些过分了。

    明明是想借助邓丽君来平息舆论压力,主动把邓丽君请来站台,来捧场,却小气非常。

    这根本只是扔出根廉价肉骨头,就认定了邓丽君要扑上去捡啊!

    人情给这么点好处居然不情不愿,还想来阴的,故意设陷阱。

    用苛待人的办法,希望邓丽君能主动退出。

    从这点上来看,小日本狭隘的民族劣根性暴露无遗!

    没错,奖是好东西,对于受赏的人来说,在提高圈内地位的同时也能让作品卖得更好,涉及到不少钱。

    但背后有十几亿华人支持歌后可不是狗,那是全体华人在流行音乐界的脸面,也是刷新全日本点歌记录的存在!

    遭到这样的苛待,这帮狗日的也TM太欺负人了!

    真当我们华人是傻子,一点脾气也没有!

    宁卫民真的很窝火。

    上辈子身为弱者的他,其实最看不惯这样的持枪凌弱,尤其是外国人欺负华夏同胞。

    再说他和邓丽君接触后,又对这个歌后率真的天性,重情重义的为人也产生了极大的好感。

    就在刚刚,冈本晃不是还在告诉他邓丽君是为什么才会与金牛宫签约的吗?

    想来想去,出于同为华夏儿女荣辱与共的情感,他忍不住动了想要出手干预的心思。

    “冈本,你说泰丽莎拿不到大赏除了是华人身份之外,她经纪公司缺乏人脉之外,最主要的还是缺乏资金运作对不对?那么我们假设一下,她要是找到资助人又会怎么样?如果有人肯花大价钱帮助她去运作奖项,你觉得泰丽莎有概率夺得大赏吗?”

    “社长,你这种假设可是相当有趣啊。“

    冈本晃没有能及时察觉到宁卫民的新想法,只是以为他在单纯地开玩笑,于是啜了一小口酒后,以轻松的口气有些随便地说道。

    “哈,要是我看呢,肯定还是金钱最重要啊。无论是面子还是所谓的交情,都远远比不上金钱更得人心啊。首先,不光唱片大赏,任何评奖其实就像一所大学,不管它再如何标榜追求真理,没有钱就搞不出名堂,有限放送大赏明明比唱片大赏来的公平,可为什么影响力还要差上一筹啊。不就因为唱片大赏有钱吗?舞台华丽的程度,以及名演员都来参与的盛况,是可以让这台节目在每年最后一天和红白歌会抢风头的。要是没有了金钱支持,那唱片大赏还能用什么来吸引观众,占据日本音乐界至高奖项的位置呢?”

    “其次,对于那些评委来说,无论对于日本人夺奖的执念,还是对于人情往来上的顾忌,也不如实实在在的钞票拿在手里要好得多。通过这次跟随宁社长运作学院赏的奖项,我就发现了,那些所谓有原则的人,其实原则也是有标价的。能坚持不动摇,也无非是出价不够罢了。另外就是担心这种交易不够安全。其实只要能保证交易内容不外泄,总有那么一个

    价码能让对方动心的。哪怕昨天还反对也没关系,只要有钱,任何事情都可以找到合理的解释的。什么道理,还不是凭人的嘴去说吗?”

    “说得好!”宁卫民很是认同地点点头,“冈本君,没想到你和我的看法基本上一致啊。看来我在运作奖项这件事上还真是找对了帮手。”

    跟着宁卫民又咬着嘴唇沉吟了一下,“那么我现在再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能认真告诉我。冈本君,你觉得唱片大赏,如果我出手帮助泰丽莎去夺得大赏,需要花多少钱呢?”

    “什么?您要出手……”这一下,冈本晃才觉察到宁卫民的态度好像不是开玩笑。

    他有些失神的愣了一愣,但还是很快考虑了一下,并客观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这个嘛,恐怕就要贵一点了。毕竟对于泰丽莎小姐来说,比别的日本选手面对的困难要大得多,要想让评委从反对和讨厌转为支持,那是要付出溢价的……”

    听冈本晃的语气不是很坚定,宁卫民知道他的顾虑,又出言鼓励的一下。

    “没关系,这很合理,你就直说吧,你认为要花多少钱能有一定把握?”

    “嗯,您要是这么说的话,我认为……恐怕得……三亿円吧……”

    冈本晃经过认真的思考,终于权衡出一个数字,却没想到被宁卫民反质疑数目不够。

    “三亿円?你确定?这够吗?”

    这轻描淡写的话让冈本晃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来啊,见过豪横的没见过这么豪横的。

    要知道,这可是1986年啊,三亿円相当于两百多万美金了。

    就是中森明菜和松田圣子这样的大歌星的薪金,每月也不过三百万円左右。

    山口百惠红了整整八年,最后也就赚到手四亿円。

    冈本晃还没听说过,日本乐坛有谁下这么大的血本去买奖呢。

    “宁社长,您不是开玩笑吗?我说的可是三亿円啊!您怎么还嫌少?”

    “你是当真的?”

    “当然是当真的。”

    “可我们头些天去运作学院赏的一个女配角不也要花两亿吗?那唱片大赏的头奖多一个亿就能拿到?”

    “不好这么比的。音乐界的奖项怎么好跟映画界比啊。格调就要差上许多。而且一部卖座电影的回报和制作成本也要远超唱片,不是相同级别的奖项啊。实际上就奖项规模来说也不一样,学院奖的奖项要多上不少呢,评委会的评委也多。主要参与竞争的六大映画公司其体量,更不是那几家唱片公司可比的。总之,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奖项。而据我估计,或许今年像研音替中森明菜运作奖项的费用不会都超过一亿円。反正要按正常来说,泰丽莎小姐是没可能有资本去运作这个奖项的。所以他们好像认定了已经本届的唱片大奖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只要和其他的大唱片公司协调好利益分配就行。”

    这个消息让宁卫民眼睛一亮,更来了兴趣。

    “哦,这也就是说对方轻敌了,反而会帮助我们减少一些金钱的开销。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就像当初田中角荣在首相大选中,仅靠最后一夜的全力拉拢反扑,就赢过自以为胜券在握福田纠夫一样……”冈本晃想了想,总算找出个比较合适的例子。

    然而他更忧心的不是这个问题,而是宁卫民要采取这种行动的动机。

    “可……可为什么您要插手这件事呢?即便是您和泰丽莎小姐是关系莫逆挚友。也不一定要做这样的事情吧?何况花费这么多金钱,去帮助泰丽莎小姐夺得唱片大赏,怎么看也不是划算的事?泰丽莎小姐的唱片销量增长未必能抵消这样的运营成本。而且对我们的好处也很有限呀!她毕竟只是为松本桑的电影唱一首主题曲,到时候……我……我们又该如何对松本桑交代……”

    冈本晃的话很委婉,但意思却表达的很明白了。

    就是怀疑宁卫民是不是对邓丽君存了什么别样的心思,冈本晃怕他对不起松本庆子。

    这么一来,宁卫民反而被他的忠心给逗笑了。

    “冈本,别误会。这件事我不会瞒着庆子的,你尽可以原原本本告诉她。资金也不用从事务所的账上出,完全由我个人来负责。三亿円如果不够,那就五亿円,我不怕花钱。我要的是就是泰丽莎拿下大赏!创造前所未有的记录。至于为什么?你只要想一想,如今松下幸之助或者盛田昭夫在美国或者欧洲,如果遇到美空云雀被那些西方人刁难和羞辱,在评选奖项中遭遇不公平的待遇,他们会怎么做,你就会明白了。泰丽莎小姐是华人,我也是华人,唱片大赏对她的羞辱,并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儿……”

    话说到这份儿上,冈本晃总算明白了,他立刻态度变得端正起来。

    “嗨以,宁社长的民族情感和仁义之心可真让人感到钦佩啊。那么,如果您有吩咐的话,请不要客气,我一定会尽力辅佐您……”

    “谢谢,这真是太好了,那我们明天就一起去金牛宫吧。再怎么说,我们也得先跟正主打好招呼才行,否则可就成了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太……太监?什么意思?”

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 续弦夫人

    加贺伊佐子今年才三十二岁,两年前还曾经东京放送电视台的知名新闻主播。

    日本没有专业的广播学院,更没有什么播音专业,所有的播音人材都是从日本各个著名大学的优秀女生中选出来的,也有一部分是记者转型的。

    所以伊佐子作为日本庆应大学经济学部曾经的“校花”,正因为长了一副漂亮知性的面容,从她刚到大学报道起,就被东京放松电视台下了“订单”。

    还没毕业就在电视台里实习,毕业后就成为了电视台的正式主播。

    和所有的年轻女播音员一样,当年伊佐子的职业生涯也是从早晨新闻开始的。

    日本各大电视台的目的就是想让刚进电视台的主播从早晨新闻开始练兵,一方面早晨新闻收视率低,出点差错也不太会被观众注意。

    另一方面也可以培养新人的敬业精神。

    日本各大电视台的早晨新闻能早到什么时候?

    是从早晨四点钟开始,一播就是两个小时。

    刚到电视台的时候,伊佐子每天半夜睁开眼睛,凌晨两点钟就要赶到电视台去开会,商量电视节目内容。

    然后播到早晨六点钟离开演播室换人。

    不得不说这样起早摸黑的主播生涯实在不易。

    然而因为英文不好,对于主播工作又缺乏清醒的认识,越是想要尽快逃离早晨新闻,伊佐子就越是逃离不了。

    别人往往两年左右就能结束早晨新闻的练兵,结果她一干就是四年。

    哪怕她和负责指点她的师傅,一个电视台知名的男主播开始交往,成了男女朋友,也没办法帮助她从困境中尽快解脱。

    然而就在她几乎想要放弃事业,安心的嫁给那个男主播,做个家庭主妇的时候,她的命运有了转机。

    一次东京放送电视台内部的酒会上,她被台里的一个专务看中了。

    几次约会接触后,她做了对方的情人,背着男朋友开始偷偷和对方幽会。

    虽然对方是个有妻室儿女的人,不可能娶她。

    可她终于靠着这个男人的帮助,跳出了令人苦不堪言的修罗场,开始在白天的新闻节目中当主播。

    而且对方因为懂得她的能力上有所欠缺,很体贴的把她安排到了傍晚的新闻节目。

    这个时间段正好是家庭主妇们准备晚餐的时间,因此节目质量上要求不高,薪水却不低。

    以当天发生的日本新闻和国际新闻为主,很少评论算是一份悠闲的美差。

    如果只从个人能力的角度出发,或许这个岗位就应该是伊佐子的事业终点了。

    她怎么也不可能成为东京放送电视台的真正王牌主持人。

    因为电视台时政节目的黄金时段是在晚间十点的新闻时段,争夺的是加班回家的白领观众,不仅要播出新闻而且要做出评论,还要与嘉宾互动,如过不是能力过硬的资深主播,一个半小时的节目根本抗不下来。

    可问题是伊佐子的业务能力不成,但在讨好男人和利用男人的方面却开了窍。

    在调到新栏目后,伊佐子还依然和专务保持着关系,并借助专务的职权认识了更多的电视台的高层,并极力给这些大人物留下深刻的印象,好帮助自己的事业继续进步。

    这其中也包括东京放送电视台的董事,TBS副台长加贺申一郎在内。

    这个年过六十,位高权重的电视台第二人,很喜欢伊佐子的机灵和乖巧。

    一次在高尔夫球的聚会中,伊佐子曾经不惜涉水给他找到过掉落池塘的高尔夫球。

    为此,加贺副台长大受感动,曾经当众说出了过要把她收为义女的话。

    正是在这些大人物的帮助下,伊佐子的事业水涨船高,有了越来越多出名露脸的机会。

    虽然她没当成真正的台柱子,但却成了为电视台主持公众活动的不二人选。

    也因为混了个脸熟,一些广告和写真的机会也开始找上了门。

    但伊佐子最大的人生际遇还得说四年前。

    那一年,副台长加贺申一郎的妻子因病过世了。

    而伊佐子则抓住这个机会,把自己舍了出去,用最大程度的关心和温柔俘获了这位副台长的心。

    短短三个月之后,她最终以担任当年唱片大赏的主持人这一角色,风光地结束了自己的职业生涯,成为了副台长的续弦夫人,过上了梦寐以求,不劳而获的生活。

    尽管两个人在年龄上接近三十岁,但伊佐子也并无不满,反倒有一种与之相应的安乐感。

    可以说,这既是一种对年长男人的安心感,也是一种身处极其富裕家庭的安定感。

    伊佐子想得很明白,加贺申一郎和已经死去的前妻只有两个女儿,而且都已经出嫁了。

    现在这个家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而人过六十岁就步入老年了。

    如果她甩了他,他就会陷入孤独。

    当然,拥有社会地位和不少财产的男人,很容易娶第三个妻子。

    但是年龄条件实已令丈夫无可奈何,恐怕不可能再得到像自己一样年轻而富有魅力的女人了。

    这一点丈夫应该很清楚。

    因此,加贺申一郎在婚后对她相当忍让,也相当溺爱,待她远比对待自己的两个女儿要好得多。

    另外,比起其他人,整日忙于工作的加贺申一郎身体有些衰弱,这趋势不坏。

    伊佐子能预计到,如此下去,加贺申一郎似乎不会活得长久。

    而丈夫余生越短暂她自己就越早可以实现自由。

    伊佐子希望自己至少能在四十岁前或四十出头一点儿的时候解脱束缚。

    那个年纪的话,还能从新开始新的人生,恋爱方面也完全没问题,如果手握丰厚的遗产,当一个寡妇其实是件很美好的事情。

    伊佐子就是这么想的,她现在唯一在这段婚姻关系里还介意的,就是老头的两个女儿。

    她们无论是去电视看父亲还是到家里来探望,都是为讨零花钱。

    尤其是次女。

    尽管丈夫什么也没说,但这点儿事伊佐子还是看得出来的。

    少则数十万円,多则上百万円,加贺申一郎对待女儿从来不小气。。

    然而装作毫不知情未免显得自己像傻瓜,所以伊佐子时不时会讥讽丈夫几句。

    讥讽他的女儿就像老鼠偷油似的,钱一点儿一点儿流入对方手中。

    这件事让加贺申一郎一脸为难,伊佐子则借此令他有所节制。

    另外,伊佐子也预计到了,无论是长女夫妇还是次女,恐怕都会在父亲行将就木时回到这个家。

    这幢房子虽然空旷、老旧,却位于涩谷区的一处名为“静林”的高级住宅区。

    房子是加贺申一郎在战后不久建造的,四百二十坪的一等好地,仅此一项就是巨额资产。

    随着今年东京股市和楼市疯狂上涨,加贺家的女儿们现在到处散布流言,说后妻伊佐子一直在觊觎这块土地和加贺申一郎名下的股票。

    这些话没必要反驳,若能如她们所说成为现实,那就再好不过了。

    真正让伊佐子深感忧虑的是丈夫加贺申一郎在财产方面的戒心不小,允许她尽情花钱,但却从不给她现金,也不让她有个人储蓄。

    她在外的个人消费只能通过信用卡,而且丈夫能够通过账单对她把钱花在哪儿也一清二楚。

    这也是她最苦恼的地方。

    看样子,想让丈夫写下完全把财产留给自己的遗嘱是有很大难度的。

    所以实际上她也不比加贺家的两个女儿们强多少,一样是老鼠偷油。

    为了尽力给自己多留下些财富,她只能通过时不时要求丈夫给自己买些值钱的首饰、皮包什么的,当做未来生活的储备。

    偶尔需要用钱,又不想让丈夫知道,就只能拿这些东西去质屋抵押变卖才能换取些亏本的钱财。

    总而言之,虽然已经成为了一个东京的贵太太,但有些苦恼只有自己才知道。

    如何从丈夫弄到尽量多的钱,可以供自己随意支配的大量金钱,才是伊佐子最大的愿望。

    不过再有两天就是圣诞节了,伊佐子倒是暂时忘记了这些烦恼。

    因为年底毕竟是个快乐的时光,除了身为妻子能够在节日受到丈夫价值不菲的礼物之外,也意味着新年的即将到来。

    加贺申一郎所参与主导的唱片大赏节目将在除夕夜结束,此后他就轻松了。

    而他们夫妻两个人可以好好利用新年的假期去出国旅游了,今年的目的地是伊佐子早已期待许久的关岛。

    为此,最近的几天来,伊佐子将自己和丈夫的衣物和随身用品堆满了整间和室,她正忙着张罗各种为出国准备的行头。

    伊佐子平时是从不做家务事的,但为了这次旅行做准备,让她的内心充塞着蠢蠢欲动的快感。

    伊佐子也不曾体会过准备嫁妆时的快乐,但她觉得这次为出国准备,应该和准备嫁妆的感受十分相似。

    参加酒会时穿的礼服、平时穿得便装和长裤、特别订制的裙子,每一样都是为这次出国而新订做的。

    伊佐子享受着每一件衣服的高级触感,逐一把它们放进皮箱。

    唯一的麻烦就是要带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不知不觉中,就装满了好几只皮箱了,恐怕行李搬运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但也就在这时,玄关的门铃响了,传来管家应门的声音。

    不久,管家就走了进来,令人没想到的是,是老天爷居然主动来救助伊佐子了。

    “夫人,有一位大和观光武井光正找您……”

    原来是大和观光涩谷区分店的店长武井,他是承接了伊佐子和丈夫的新年旅行业务,负责为他们安排好一切旅行需要的人。

    “原来是他,大概是为了旅行的事,我去见他。管家,不用准备什么待客咖啡和茶点了,我去问问清楚就让他走。”

    伊佐子走出了房间。

    她下楼才一打开客厅的门,戴着白金镜框眼镜的武井露出谄媚的笑容。

    “夫人,突然登门造访实在是冒昧。您家里真漂亮!”

    对这样的恭维,伊佐子倒很是享受,怡然自得地笑了笑。

    “请问,您来是有什么事情吗?难道我们的旅行安排出了问题?”

    “不不,我这次前来,主要是想看看夫人出国要用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就绪了吗?有没有什么敝公司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

    “哦?店长可真热心啊,我很受感动,要说麻烦吗,就是行李方面,要带的东西太多了。难道店长能有什么好办法吗?”

    “嗯,这就是我担心。不过夫人,我这次来就是为您解决问题的,您看,我带来了一个行李箱,是有拉杆的,这是我们旅行社独家代理的专利商品,供不应求呢。如果您的行李都采用这种旅行箱,拉着出行,毫不费力,可就方便多了。”

    “哦,没想到啊,店长原来是上面做推销的吗?这可太让人意外了。”

    话是这么说,有些讥讽的意思。

    不过当伊佐子亲眼看到武井店长从沙发后推出的皮尔卡顿拉杆旅行箱,并且亲手试用了一下后,还是忍不住露出惊讶的神色,并发出了赞叹。

    “哇,真是了不起,果然是好东西。这可比任何品牌的高级行李箱都要方便许多呢,连我一个女人大概也能轻易驾驭。店长,这种旅行箱要多少钱一个……”

    “夫人,二十五万円一个。”

    “这样的话,我需要四个的话,岂不是要一百万円了?这让我很难跟丈夫开口啊……”

    听到这个价格,伊佐子的心又凉了一半,倒不是真心觉得贵。

    而是为了出国她已经让丈夫出钱买了不少东西了,很难说,丈夫还愿意再出一百万円买下这么几个旅行箱。

    另外,她也不是不懂得推销套路的人,知道上门推销的货物都应该来杀杀价的。

    可是却没想到武井的回复却是这样的,“夫人,这种旅行箱可是名牌货啊,皮尔卡顿公司出品的新产品,我们公司只是获得授权的代销平台,不是商品的品牌方,所以碍于日本的法律,同一产品不能出现销售价格的差异,产品品牌方不做统一的推销活动的话,我们是无权打折销售的。不过您也无需烦恼,如果您真需要这种旅行箱,四个也好,五个也好,反正有人愿意无偿赠送给您。如果您愿意,我随时可以为您送来……”

    “什么?你没开玩笑吧?店长,无偿的?谁会这么好心?”伊佐子彻底懵了,还以为武井在说胡话。

    “我说的是真的,夫人。”

    说着,武井打开公文包,取出一封系着礼签的大礼金袋放在桌上。

    “这还不算,这里还有为您饯行所准备的一点小意思,请您笑纳。”

    “你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伊佐子是真有点惊慌了,她可是花钱付费去旅行的人,结果反而收到了旅行社给的钱。

    这没来由的好处,放谁身上也会惶恐。

    “您别急呀,不瞒您说,是敝公司的合作伙伴,提供这些行李箱的宁社长,希望能与夫人您,以及您的丈夫加贺台长相识,才专门委托我们为他牵线搭桥的,绝对没有任何恶意。这是对方的名片。”说着,武井拿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了伊佐子。

    那上面赫然是宁卫民的名字。

    “这怎么行?素不相识,怎么可以让人家这么破费,我不能接受……”

    听到想认识自己的丈夫,伊佐子有点明白了,但她也更增加了警惕性。

    知道一旦接受了,对方一定会巧妙地提出某些附带条件,这是想要巴结她丈夫的人,惯用的手法。

    “您快别这么说,不然,我可要伤透脑筋了。这纯粹只是对您这次出访聊表心意,这位宁社长其实是有言在先的,无论怎么样,只想与您和您的丈夫认识一下。具体的事情到时候再谈,哪怕他想相求的事情谈不成,但这点心意也要表示的。您如果拒绝见面,这些东西他也不会收回的,就算是冒昧提出邀请的赔罪好了。”

    “只要求见见我们吗?真的假的?如果我拒绝,他还是会送这些东西?没搞错吧?”伊佐子显得有些犹豫,没想到对方是这样做事的,只为了见面就肯下大本钱,但反过来说,要求的事情怕也更不好办。

    当然,如果谈成,肯定还会有更多的感谢。”

    “真的没搞错。请您千万别放在心上,这位宁社长还说了,如果夫人不放心,或者做不了主,他也可以先和夫人见见面,提前为了约见加贺台长沟通一下。如果夫人认为不可以见面,那就到此为止,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知道此事。如果夫人愿意从中帮忙,事情真办成了,宁社长事后还会额外对夫人您个人致谢。您看怎么样?我完全可以向您保证,宁社长虽然是个外国人,却是个大方又懂得办事规则的好人。肯定不会让您有丝毫为难的。这点东西和财物,其实对他来说,都是小意思。”

    武井的话真的让伊佐子动心了,她不正在焦虑没有机会,为自己积累属于自己的财富吗?

    而对方好像能看出她的心意似的。

    “真不愧是武井先生,拜托事情还是那么有技巧!但这件事我还得考虑考虑,毕竟我一个已婚女子去见陌生男人……”

    “不好意思,是我没把话说清楚。”武井立刻鞠躬致歉,“其实打电话沟通也可以的。不行,您就打个电话拒绝好了,只要打个电话跟这位宁社长说几句话,哪怕道声谢,我就没有责任了。而您也可以安心享受礼物,绝对没有问题的。什么时候需要旅行箱,我会按您的要求派人送来”

    “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那我想一想,找个合适的时间就按名片上回电话吧。”

    该谈的事谈完了,伊佐子终于不再这些礼物的怀疑诚意了,武井也立刻站了起来。

    “那太感谢您了,请代我问候加贺台长。我先告辞了。能为您和台长服务,是我荣幸。”

    就这样,在彼此的寒暄中,伊佐子送武井来到玄关。

    再回到客厅时,她拿起刚才偷偷藏起来的礼金袋,撕开信封。

    结果刚打开就傻眼了,一共厚厚一沓一百美金的纸钞,总计一万美金,是相当于一百五十万円的巨款。

    这下子,她的心情又不禁重新紧张慌乱起来。

    然而不同刚才的是,当她努力喝下几口水后,却再也没有犹豫,不但马上把这些钞票都藏了起来。

    而且也一改等到丈夫回来探探口风的原计划,马上就按照名片上的电话拨打了过去。

    “请问,是宁社长吗?我……我是加贺伊佐子,请问,您为什么要……”

    PS:赶上出差了,下周一才能回,各位别惶恐,只是间隔几天再更,下面宁卫民就该解决婚姻大事了……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 大人物

    艺术品投资对于任何国家的上层群体,都不是什么新鲜事物。

    早在十九世纪末,美国钢铁巨头和艺术品收藏家亨利·克雷·弗里克就曾经非常满足地评论说,“即使是在拥有期间,有些画作的升值速度也要比管理得最好的股份公司快上百倍甚至上千倍。”

    而且跟股票不同,画作没有理论价值。

    它们不产生现金流,也没有股息收益率或市盈率,不能让收藏者据以区分哪是审慎的投资、哪是鲁莽的投机。

    一旦拍卖确立了某位艺术家作品的价格,这也就为此后的所有估值设定了基准。

    正如休斯所说,“艺术品的价格取决于真正的或人为制造的稀缺性跟纯粹的、非理性的占有欲望的对接,而世上最容易被操纵的就是欲望。”

    所以说到日本的上流社会,无论是名门世家的旧式贵族,还是后来兴起的财阀家族,哪怕在战争年代也没放弃这一癖好。

    可以说越是底蕴深厚的家族,藏品就越多。

    尤其是到了1985年《广场协议》签署后,由于日元不断升值,日本人购买艺术品的大手笔事件频频发生。

    这种足以影响到国际艺术品市场行情的新变化,不但成为了当时的头条新闻,越来越引人瞩目,而且日本的收藏家也就此成为了全球艺术品市场的主力军。

    甚至到了1986年,日本光进口外国艺术品的美元价值,就比上一年增长了三倍。

    野心勃勃的西方拍卖师脑子里装着书上学来的各种推销技巧,而日本投机者则是口袋里塞满了泡沫经济带来的钞票。

    双方可以说是一拍即合,共同造就出有史以来最放纵的艺术品市场。

    在这种历史背景环境下,作为日本作曲家协会的常务理事,日本昭和音乐大学名誉校长,日本音乐即兴学会的会长,及日本唱片大奖制定委员会的主要负责人之一。

    身为音乐界名人的三原正恒以及其夫人琉璃子,成为这个时代艺术品收藏的参与者之一,完全是顺理成章的一件事儿。

    作为上流社会的一份子,怎么能没有一些高雅的爱好呢?

    所以他们夫妻俩经常出入东京的知名画廊和艺术品拍卖会,有时候甚至会远赴大阪和京都。

    不过他们并不愿意追捧国际市场的知名艺术家作品,而是更青睐于日本本土艺术家的作品。

    另外,他们不仅仅是购买,有的时候也出手售卖,可以说是艺术品市场里相当活跃的一份子。

    虽然他们对外宣称的理由无比冠冕堂皇,说自己是出于身为艺术家的职责,着力于扶持日本有天赋的本土艺术家。

    但其实真正对艺术品收藏稍有了解的人都清楚,像他们这样的人,社会地位虽然不低却并没有源源不断的现金流。

    毕竟只是艺术家庭,和真正的豪门或者世家是没法比的。

    单靠三原正恒的薪金和出任各种协会要职,以及学术讲座的回报在艺术收藏中还不够看。

    他们这样的家庭要想参与艺术品市场,其实也只能用这种凭借眼光做艺术品投机的办法来满足艺术品收藏方面的爱好,来装点门面修饰自身的格调。

    这是最实际的做法也就算是小小玩家罢了,根本算不得什么藏家。

    不过对于宁卫民来说,这却是他相当喜闻乐见的一件事。

    因为有欲望才有弱点,只要投其所好,他就笃定,三原正恒的“艺术良心”肯定不会太顽固。

    …………

    同样是圣诞前夕的这天傍晚,受命调查三原夫妇行踪和喜好的冈本晃坐着出租车尾随着这对夫妻一直来到了位于台中区一个久负盛名的画廊。

    这家画廊是由一个日式澡堂改造而来,外形是传统的木质日式房屋,里面还保留有许多澡堂的细节,如旧时人们入浴前存放物品和鞋子的柜子。

    但当客人一旦走入这200多年历史的钱汤,会发现里面完全是现代艺术品的空间,恍若时空错置。

    出租车停在画廊的前面,下了车的冈本晃并没有急着马上进去。

    他是个聪明人,颇有私家侦探的一些天分。

    他怕跟的太紧,太着痕迹,会让追踪的目标起疑。

    于是站在门口耐心的吸完一根香烟才走进去。

    画廊的入口竖着“染井青木旅欧作品展”的立式看板。

    染井青木乃当代鼎鼎有名的西洋画大师,在艺术界正当红,连冈本晃都晓得这号人物。

    冈本晃直至把烟头掐灭,深深呼出一口气,又整理了一下大衣,才轻轻推开画廊的大门,进入里面。

    从接待厅一进去,就看到以黑色天鹅绒为底衬的墙壁上挂着许多画作、

    不过,冈本晃并没有看画,反倒环顾起站在画前的人影。

    好几间屋子打通、约一百五十坪大小的空间内,有三十五六个人影,每个人影都各自伫立在一幅画前,悠闲地细细欣赏。

    冈本晃一一盯着每个人影看,寻找自己一路追随而来的熟悉身影,恰恰就在他把目光投向第二间房的后面时,他的视线停住了。

    找到了,日本作曲家协会三原常务的粉红侧脸和花白头发,还有其夫人琉璃子微胖的身影。

    很显然,他们观赏的速度很慢,是用心在欣赏。

    所以冈本晃也没有马上急着靠过去,而是暂时停留在原地,假装欣赏起画作,却用余光观察着三原夫妇样子。

    他们都没有发现冈本晃的存在,而且兴奋地面露红晕,低声倾谈着巡览着墙上的画作。

    走走停停,最后他们夫妇俩在第三间房最左边的那幅画前先后驻足,仔细端详了起来。

    冈本晃刻意不发出脚步声地绕到他的身后。

    结果却没想到竟然有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忽然走进三原夫妇的身侧,很有礼貌地招呼了一声。

    “三原老师,没想到您今天又来光临了,太荣幸了。”

    冈本晃当然是被吓了一跳,但三原正恒却似乎和对方很熟。

    转过头看了一眼,便熟络地说道,“哎呀,这不是店长吗?刚才进来时没有见到你,还以为你今天不在画廊呢。”

    冈本晃这才清楚,原来此人是画廊的经营者。

    “请原谅,实在有事情脱不开身啊。染井老师的画作很受欢迎的,刚刚在和客人商量画作价格的事情。”

    “哦,那说明画展非常成功啊。恭喜你生意兴隆啊。”

    “哈哈,也是托您的福吧。这可不是客套,是真心话啊。教授您的大驾光临对于敝店来说才真是难得呢。我听说因为唱片大赏的事,您最近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可还是这么频繁的光临本店,实在让人份外荣幸啊。看来您也是对染井老师的作品颇感兴趣了……”

    “哪里,哪里,每年都是这样的,其实习惯了还好了。至于这些画作嘛,我也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也只是觉得这位本土画家风格比较独特,值得支持一下的啊。其中有几幅是比较有眼缘的。不过说到买,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

    三原语义含混地应答着,其用意不过是想讨要个价格上的主动权罢了。

    画廊的店主自然是懂得这一点的,不过商人对于价格也是很执着的,没有人会轻易松口。

    尤其三原夫妇又是短期内再度光临,店主当然会认定他们已经有了购买的欲望。

    于是便开始施展职业性的话术,以夸奖来敷衍折扣,力求尽量让他们对于价格放松警惕。

    “三原老师您的眼光实在是厉害。恕我直言,以我的职业经验来看,好的画作必须能显示财富和独享特权,最重要的是,要能让别人一眼就看出来。标识度必须要高,这才是画作升值的关键。而染井老师的画作就具备这样的潜力,我和三原老师您的看法可谓不谋而合啊。而且这位画家和您一样也是大阪人,大概画作中的乡情更容易感动您吧……”

    “哈哈,即便是如此,可依我之见,这些画作贵店的定价也有些贵了。对我来说,买画除了能够支持日本的艺术家,同样是一种投资,趁便宜的时候买下来,以后就会有赚头。你不要只顾拉着我极力鼓吹,也不想想光凭我一个常务理事的死薪水,怎买得起如此昂贵的画作?就拿我眼前的这副画来说啊,居然小小一幅,一号就要六十万円呢!我是不懂为什么这么贵啦,这个价格都快赶上横山大观的作品了呢。要是这样的话,那我为什么不去买名家的呢……”

    “三原老师,那是不一样的啦。横山大观的作品可都是纯粹的日本画,现在的行情本来就不吃香啊。可染井的作品就不一样了,不但是西洋画,而且还是印象派画作,这种作品更适合现代装潢……”

    “你这算是什么借口,怎么能这么简单的来衡量艺术品呢,简直是胡说八道,也太敷衍了吧……”

    “老师您不要动怒啊,我理解您的心情。没错,这种借口听来是不像话。可您也得清楚,并不是所有的客人都懂得如何品味艺术品的。我也不瞒您说,对大多数客人而言,他们并不是特别关心艺术家的身份或者艺术水平。他们真正想要的是资本收益,而不是一幅画。越是简单品味的画作其实越好卖出去,换个角度来想,虽然这样的作品会降低了艺术品市场的门槛,但也会使之对所有的人敞开,又确保投机热情一直集中,从而有助于拉高少数精选艺术家的身价。如果您相信我的话,染井的作品您可千万不要错过。不瞒您说,我最近卖出的作品,收购者可都是金融从业者呢。他们这个群体是最爱炒作的。您现在如果投资五百万円的话,几年后一定会翻倍的……”

    “那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前几年从你这里买走的两幅竹久梦二的作品又是什么价格?当初你不也说是银行家看好的吗?现在涨了多少?”

    “大概能升值三四百万円左右,如果您想出手,有意转让的话,我可以帮您联系买家……”

    “出手?不不,这个价格我可不满意,让我再考虑考虑……哈哈哈!”三原正恒以洪亮的声音豪气地笑道。

    至此,冈本晃已经了解到了这位手握唱片大赏一半决定权的常务理事的心意。

    他赶紧走出画廊,找到旁边卖香烟的杂货店,到那里打了个公共电话。

    “请帮我转一下宁社长办公室,我是松本事务所的冈本晃……”

    等了好一阵子,终于传来了宁卫民的声音。“冈本?怎么样……”

    这一通电话,两个人就冈本晃观察到的情况,足足交谈了至少十分钟。

    然而当冈本晃再重新回到画廊里时,有点意外的是,三原正恒夫妇已经离开了。

    找了全部的展室,冈本晃也没再发现他们的踪迹,再出门去看,就连他们来时乘坐的私家车也没了。

    不过没关系,反正有宁卫民的最新指示打底,冈本晃依然有着主心骨。

    他走到刚刚偷听谈话时,令三原夫妇伫足的那幅画前,仔细看那画作。

    画的是巴黎圣母院,画风有点抽象,褐色的油彩厚实地涂满画布。

    虽然站在画前良久,冈本也露出困惑不解的表情,实在看不懂这样的画作为什么值钱。

    但下一刻,他还是向站在房间角落的店员招手,“喂,我想买这幅画……”

    店员呆若木鸡地望着这位面孔很陌生的客人,愣了好一阵才有所反应。

    “是,我马上请我们老板过来,请您稍等一下。”他往办公室的方向溜去。

    不一会儿,刚才那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出现了,他一面搓着手,一面走向冈本晃。

    “我就是老板,承蒙您的惠顾。哎?就是这幅吗?您真是慧眼独具啊!这幅画是这里所有展示的作品中最优秀的……”他以画商特有的恭谨和狡猾应对着。

    “多少钱呢?”

    “啊,染井老师的画每跳一号就是六十万円,这是市场公定的价格。来,请到里面坐。”他领着冈本晃走进摆着沙发的接待室。

    “您看这样好不好?我算给您看,跳一号六十万,三号就是一百八十万……”

    “能不能打个折?这不会是死价格吧?”

    冈本晃不假辞色地回道,“一百五十万怎么样?”

    “一百五十万,这可难倒我了,减一成都还要一百六十八万,何况这幅画本身就已经有客人看中了,只是尚未下决心,您杀价这么狠,直接就要八折的价格,未免也……”画商用力地摇着头。

    “您说的客人是不是作曲家协会的三原常务?”

    “哎,您认识指挥家三原老师吗?”

    “坦白告诉你,画作就是我要送给三原常务的礼物。如果你答应八折价格的话,我甚至可以再买一幅三原常务中意的作品,然后一起由你帮我来尽快送到刚刚来看画展的三原常务的家里。”

    “咦?三原常务的家里……这样,我就不能说不行了。希望下次您再来光顾小店的生意,好吧,我同意了,就以八折的价格成交了。”画商终于拍了下手,表示达成协议。

    “那你赶紧把画从墙上拿下来吧。给我包好。”

    冈本晃从右手提着的公文包里拿出宁卫民的名片,认真递过。

    “明天,你要以这张名片主人的名义,把这些画作一早就稳妥送到三原常务的家里,明白吗?这张名片也拜托你,需要亲手交给三原常务或者夫人的手里……”

    “明白,一定照办。”画商恭敬的接过名片端详了一会,充满了敬意,但随即又询问,“请问客人,那购买画作您又想怎么支付呢?确实敝店还有一副三原常务中意的作品,但那幅画比这副尺寸还要大一些,如果两幅画加在一起的话,需要四百万円了。您是现金还是……”

    “我身上没有这么多钱,不过这容易,已经有人送支票过来了。你稍等一会儿就好,半小时怎么也到了……”

    “那太好了,客人如果不嫌弃的话,不如到我的办公室休息一下,喝一杯威士忌或者咖啡怎么样?”

    见冈本晃听到四百万的价格眉头都不带眨一下的,画商突然猛拍起马屁。

    “那,有劳了!”冈本晃傲慢地说道,慢慢从座位站起,整了整领带。

    不知不觉,为宁卫民办事的他也似乎成了财大气粗的大人物。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 宵夜

    时间一过圣诞节,用不了几天,新的一年即将到来了。

    1986年12月29日,将进行日本唱片大赏各个奖项决选的最终投票。

    而且从这一天起,唱片大赏颁奖盛会的演出彩排也彻底结束了,参与颁奖的演员们都可以暂时休息两天了。

    虽然最终评选结果只会在除夕夜现场宣布时才会对公众和参赛者揭晓。

    但节目表演方面不会再出什么变故,一切都将按照导演订好的安排来。

    只是像邓丽君和中森明菜这样还得参加红白歌会的演员就没有这样的福气了。

    TBS电视台虽然放过了她们,但NHK电视台可没有。

    因为实在太红了,除夕晚上需要同时出席红白歌会和唱片大赏,进行跨场表演,所以她们仍然不能有丝毫喘息,顶多也就是每天能够多睡一会儿了。

    这大概就是身为一个明星在事业巅峰时最甜蜜的痛苦了。

    不过尽管如此,12月28日,因为担心唱片大赏运作的结果,邓丽君和金牛宫的社长舟木稔还是联系到了宁卫民,要求与他见上一面。

    想打听打听唱片大赏方面运作奖项的进展,以解心中的焦虑和疑惑。

    对此,宁卫民当然能够理解。

    他也不拿架子,就和邓丽君他们约好了彩排结束后在银座的坛宫饭庄吃宵夜。

    同时也叫来了好帮手冈本晃,帮助他来解释其中的内情,以安邓丽君和舟木稔的心。

    不用说,商量这种事,当然不好在大厅里,见面地点安排在了坛宫饭庄的一个包间里。

    这一天最早到来的当然是宁卫民,其次则是冈本晃。

    这小子最近跟着宁卫民见了不少大人物,也办了不少大事。

    不但气质和见识有所长进,就连衣著也讲究起来。

    冈本晃清楚宁卫民是皮尔卡顿华夏公司的代理人,因此也买了一声昂贵阔气的皮尔卡顿双排扣西装穿在身上。

    他的胸前的口袋还效仿西方人那样,露出一截彩色手帕。

    独自坐在包厢里喝着酒的样子,看上去就像华尔街的一份子。

    不过或许是因为邓丽君和舟木稔实在太忙了,他们一直等到时钟指向傍晚十点一刻的时候,才听到走廊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不好意思让各位久等了。NHK电视台那边红白歌会的排练刚刚才结束,耽搁了不少时间。”

    邓丽君和舟木稔终于赶到,两人急急忙忙地走进来舟木稔是一再道歉。

    “没关系的,咱们之间不用客气了。要先喝点什么吗?还是直接点菜?”

    宁卫民很有风度的地招呼着他们坐下。

    邓丽君大概是因为体力消耗比较大,真饿了,先要了份春卷和鸡汤小馄饨。

    然后又拿起了菜单翻看起来。

    而与之相比,舟木稔这个金牛宫的负责人就没这么饿了。

    毕竟邓丽君排练时,他只做旁观。

    于是完全顾不得其他,也放弃了日本人的矜持,开口就是直奔主题。

    “宁社长,事情办得怎么样?唱片大赏,泰丽莎夺得大赏有希望吗?”

    宁卫民也直言不讳,“目前,三十一个评委中,有绝对把握会投给泰丽莎的票数,大概有十三票。”

    “咦?只有十三票?”舟木稔惊呼一声,看上去有点失望。

    从神情上就能知道,他想的一定是一共三十一个评委,三十一张票当中必须争取到多数票才能成功。

    如果只能拿到少数票,那这件事还是存有变数。

    但尽管如此,他也知道办成这件事的难度。

    毕竟是日本音乐界的至高奖项,邓丽君又是个华人,这种首开先河的事儿,谁也不可能百分百的打包票。

    何况人家是主动帮忙,又出钱又出力的,却从这件事中没有什么直接的好处。

    于是嘴里又忙不迭的道歉上了。

    “请别见怪,对不起,是我有点贪心了。毕竟时间紧迫,宁社长能争取到这样的票数支持,已经很不容易了。其中的困难我是能够想象的,实在让您费心了。”

    舟木稔深鞠一躬他的头发反射着灯光,鞠躬的尺度已经尽显愧疚。

    就连邓丽君也不好继续琢磨要吃什么了,因为舟木稔忽然间说错了话,她也赶紧放下手里的菜单,为这样的尴尬打圆场。

    “宁先生,请千万不要介意,舟木社长主要是关心则乱,才说了失礼的话。其实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很承情的了。这件事成与不成,我们都会心存感谢。喂,对了,我认真问你一句,有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推荐的?皇帝的夜宵都吃什么呀?我看了半天,怎么发现和咱们平常人吃的没多大区别啊。一定会有那种吃了让人可以舒舒服服睡个大觉,又不黑眼圈的珍馐美味吧。不要藏私嘛,否则可有损贵店的名誉哦……”

    果然是邓丽君,真是古灵精怪的皮。

    不过这样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装作讨吃的样子,也让宁卫民真的没了脾气。

    宁卫民差点就绷不住笑,想了想,便凑趣地吩咐门外守着的服务员去拿一碗冰糖燕窝给邓丽君。

    随后也对舟木稔进行了宽慰。

    “唉,舟木社长您别这么激动嘛。既不必道歉,也没必要失落。不过具体情况有点复杂,其实在我看来,这件事还是蛮乐观的。不如这样,让冈本晃来详细说一说吧……”

    于是冈本晃就接过了话题。

    结果经他的一番解释,舟木稔才终于知道事情与自己想象中还真有不小的差距。

    敢情虽然全部有三十一个评委三十一张票。

    但是作为唱片大赏的主办单位,无论是日本作曲家协会还是TBS电视台,都只占有其中的十一票。

    剩下的九张票都是属于公众评委的。

    这是为了保证奖项评选公平的一个措施,担任评委的都是非音乐界的社会名流或者文化名人。

    也就是说,宁卫民所说的已经没问题的十三票都是来自于两家主办单位的票仓。

    而其余流向不明,暂时无法确定的公众评委票,别看少,却是决定唱片大赏选举胜负的关键票。

    实际上,无论是作曲家协会,还是TBS,又或是两家主办单位总不同的派系,要想让自己议定的对象获得大赏,那都绕不开公众评委的九张票。

    必须得尽力争取拿到手里才行。

    而现在的局面对于邓丽君夺冠,其实是一个绝佳的态势。

    原本就不好搞定的敌对方票数,他们就已经拿到了十三票。

    而本届的公众评委中,不少人纯粹只站在歌迷和民众的角度考虑。

    由于这些公众评委大多数年龄偏大,他们中有很多人原本是邓丽君的歌迷,自然有所倾向。

    甚至要说句大实话,其实这一次唱片大赏之所以不能再把邓丽君排除门外,就是因为有几个公众评委提出了异议才导致的结果。

    所以现在一旦主办方的立场转变,那么原本站在作曲家协会和TBS电视台这些专业领域的顽固派的对立面的公众评委,他们反而会成为促成这件事的助力。

    这样一来,邓丽君一方既然已经有了两家主办单位的十三票在手,那么只要在公众评委中拿到四票就可以了。

    最终结果就很可能是邓丽君能拿到多数票,以绝对性的优势胜出,夺得唱片大赏的桂冠。

    说白了,这件事已经非常接近成功,邓丽君输掉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

    就这样,当冈本晃就具体形势进行详细说明之后,舟木稔的态度便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

    此时他不禁欣喜地感叹道,“原来如此!听完冈本君的话,终于安心了。”

    不过随后他又好奇地询问,“只是……我还是对有些问题很费解的啊。我们的票为什么都来自于主办单位呢?这应该是最难得到的票吧?依我看,宁社长既然有这个运作能力,打通不利于我们的阵营。那么为什么又不先去花点金钱从公众评委手里拿票呢?如果能够稳扎稳打,先易后难,明确得到公众评委的支持,那岂不是是好?那样的话,我们就赢定了呀,丝毫也没有风险呀……”

    从这番露骨的话里既能听出舟木稔内心渴求已经完全燃烧起来了,又能知道他其实是一个不太懂得怎么运作奖项,送礼拉票的人。

    这家伙可有点想当然了,把奖项运作这件事想的太简单了,真以为有钱送出去就行了。

    鉴于此,为了让对方认清客观现实,理解运作这件事其中的难度,宁卫民哪怕不想争功,也只好粗略地为其解释一下了。

    “的确,如果能得到公众评委手里的票,那我们就赢定了。而且说老实话,目前的局面仍然无法让人百分百放心。这十三票啊,只是别人现在答应我们的。没到落实的那天,仍然不作数。如果有什么意外出现,让这些决定支持我们的票出现意外。或者那些因为喜欢泰丽莎的歌声来支持我们的公众评委又被别人拉票成功,还是存在我们败北的可能。但是没办法,我们面临的时间紧,任务急,就必须抓大放小,全力解决主要矛盾。在我看来,两全其美的办法是不存在的,公众评委的票是绝对不能去碰的,唯有这样做,才是成功率最高的办法!”

    眼瞅着舟木稔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就连邓丽君也疑惑不解的抬起头,被吸引了注意力。

    不等他们表示疑问,态度异常坚定的宁卫民就继续指明,“没错,重点就在这里。运作奖项这种事不是那么简单的。这是一种艺术,一门巧妙的学问。”

    “咱们大家都清楚,所谓运作拉票,就是花钱送礼。那么为了办成事情,送礼当然就要送给办事的对象,但有时候办事对象可不止一人,或者说事情要办成功,需要多方的努力和协调。这个时候要把礼物送给谁呢?有必要全送吗?特别是在时间紧急的情况下,的确是个大问题。”

    “要知道,在现实生活中选错了送礼对象的人不在少数。常常是把礼物送过去了,事情却没有办成。就因为对方并非是起关键作用的人物,所以即便送了礼,也是徒劳的。做这种事,首先需要遵循的原则就是送礼送对人。”

    “送礼一定要送给关键人物,绝对不能这个送一点,那个送一点。更不能人人有份。真要是这么做的话,礼物不但会被分割零散,显得份量不重,有时可能根本起不到利益驱动的作用。关键是,如果送礼的对象多了,那么难免人多嘴杂,心机泄露,对事情有百害而无一利啊。”

    “我和冈本其实为这件事商量了很久,为了能够达成目的。我们在经过了充分的调查之后,最后才决定主要攻坚作曲家协会和TBS电视台方面的两个负责人。这按照我们华夏的老话,就是‘擒贼先擒王’。表面上,这些票是每个评委都有一张,但是那些主办单位的评委们毕竟有上下级之分,试问如果最高负责人的态度转向,如果不是关切到重大的利益,还有谁会与最高负责人唱反调呢?哪怕再有不满,也得憋着。”

    “所以我认为,这些票其实完全可以视为作曲家协会的常务理事三原正恒,和TBS的副台长加贺申一郎这两个人的囊中物,只要搞定了他们,就等于搞定了主办单位。正因为如此,我和冈本才会知难而上,自高而下,直接从原本敌对我们的团体最高负责人那里开始瓦解他们。结果正如你们现在所知的那样,这十三张票,是三原常务和加贺台长那里汇总而来的,他们认为完全没问题的票。”

    宁卫民说到这里,舟木稔和邓丽君才算是有点明白了,脸上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来。

    可不嘛,拿人手短,好处哪儿有白拿的。

    既然收了礼,那两个收礼的最高负责人,自然就会主动帮忙拉票了。

    其余的,他们什么也不用做,坐享其成就成。

    而那些公众评委原本就是各自为战的不安定因素。

    不能光想着他们对于邓丽君的好感,而不考虑危险性。

    宁卫民真要找上门去送礼,碰上性子别扭的主儿。

    别说一定会走漏出去消息,弄不好还有人会主动揭露,把丑闻曝光给媒体呢。

    要是那样的话,邓丽君别说拿奖了,弄不好要名誉扫地,在日本娱乐圈根本没法再混下去了。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 要求

    “哦,不愧是宁社长啊,分析得头头是道。恕我愚笨,对这种事真的是没经验,才会提出了这么愚蠢的问题。要不是经过您的解答,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懂得其中的奥妙啊。惭愧,真是惭愧……”

    宁卫民的解释让舟木稔服气又满意,此时忙不迭的表示起谢意来。

    至于宁卫民,当然不会跟他一般见识。

    既然问题解释清楚也就罢了。

    反而主动递过菜单,请还没有点东西吃的舟木稔点菜。

    还热情地以介绍饮食转移话题,轻描淡写的带过了一切的不快。

    他的大度舟木稔是能感受到的,于是在点了炒面和煎饺子之后,也就把措辞转移到了夸奖中华美食和宫庭料理上,借此来给宁卫民戴高帽。

    要说他这个社长还真是日本艺能界的一条小鱼。

    因为尽管金牛宫唱片公除了旗下的歌手以外还有女影星十朱幸代男演员渡哲也等人的加盟,但要论谁最能给公司赚钱吸金,邓丽君无疑是独占鳌头的。

    整个金牛宫唱片公司总收入的一半以上都是来自邓丽君艺术作品畅销所得,等于全靠邓丽君这一个台柱子生存着。

    除此之外金牛宫旗下没有其他任何出彩的艺人,也就难免需要四处求人,更是不免把这个奖项看得很重。

    所以说姿态够低那是家常便饭,如今能得到宁卫民这样一个大财东的关照,让邓丽君的事业更上一步,简直让舟木稔感到自己交上了天大的好运。

    对他来讲无论怎样的感激那都是应当的,绝对发乎真情,铭感五内。

    也是巧了,就在这时,服务员把邓丽君先一步点好的点心送了过来。

    而宁卫民为邓丽君要的一碗冰糖燕窝也在其列。

    邓丽君看到服务员把好吃的摆上了桌儿,可是立刻兴奋起来,压根就没跟旁人客气,迫不及待就动手来品尝。

    说真的,这位泰丽莎小姐对美食的狂热,一点都不比对唱歌差。

    台上的邓丽君,很时尚。

    饭桌上的邓丽君啊,她上食。

    不过,主次还是有别的,既然有燕窝在,她自己点的春卷和小馄饨就有点不受待见了。

    “呀,这就是燕窝啊,我这辈子还没吃过燕窝呢。”

    众目睽睽下,邓丽君端起明黄瓷器的小碗谁也没让,就自己举到嘴跟前,趁着兴奋劲儿一股脑儿吃下去,边吃还边夸。

    “嗯,燕窝是凉的耶,虽然是甜品,但一点也不腻,我形容不出是什么味道,真的蛮好吃哦。”

    她的话就像个不专业的美食家,虽然有点夸张,但从表情上看,那种能够挤进心中的幸福感却不似作伪。

    这不免让宁卫民有点意外,也有点不敢相信,“你怎么会没吃过呢?”

    堂堂的亚洲歌后红了这么多年,居然没吃过燕窝!谁信?

    何况记忆里,宁卫民好像记得,邓丽君的几任前男友里,其中好像就有香格里拉集团的少东家。

    郭家可是马来西亚数得着的富商,马来西亚也是燕窝的著名产地之一啊。

    当初交往的时候,哪怕为讨女朋友喜欢,这位郭家的小开,也该准备点滋润养颜燕窝给女朋友补补吧?

    就像如今松本庆子每次来吃饭,因为有了宁卫民提前垫话。

    哪怕他不在场手下人也知道该上这么一小碗,讨这位大明星的欢喜呢。

    对于财富基础已经达到一个小目标的人来说,这都是最起码的操作,不算奢侈。

    而且港台的女明星,许多人都有长期食用燕窝的习惯。

    “真的没有,我是穷人家的孩子嘛。过去在家刚刚登台唱歌的时候,我唱歌的收入要帮助父母养一大家子的人,那时候根本吃不起。后来总算成名了,赚的钱多了,吃得起了,但又没有什么时间好好吃饭。我总是一唱完就在唱歌的餐厅台下吃。虽然都是些很出名的餐厅,我也会故意拿一盒叉烧包坐在台下大快朵颐,就为了馋一馋台上还在唱的小姐妹。但毕竟不是吃酒席,总不会有什么太昂贵的菜色,都是方便管饱的东西。无非是炒粉了,面点了,怎么可能总是鲍参翅肚的呢?”

    然而更让人没想到的是,邓丽君居然卖起了苦来,但理由却不能不让人信服。

    “不怕你笑话,我其实是从来到日本之后,随着被邀请出演著名电视节目次数的增多,我的歌曲热卖畅销,公司给的褒奖也越来越丰厚。才开始喜欢吃名贵东西的。在此之前,路边大排档,甚至小脏摊才是我最常吃的嘛。啊,对了,我倒是曾经有个朋友他家认识马来西亚的燕窝大王,曾送给我一大口袋燕窝。只是当时我很忙,顾不上吃,也不会弄,就送到了父母家,一直搁在家里堆放杂物的房间里。结果,去年被我几个哥哥找东西时抖落在地上,还用脚踩来踩去,都成了粉末。全糟蹋了。早知道是这个味道,哼,我一定不会那么容易原谅他们……”

    这就对了,听邓丽君的话头,所说的这位朋友应该就是郭家的少爷。

    宁卫民算是明白了到底怎么回事。

    不过越是如此,他的心情就越复杂,想到邓丽君居然为了保全自尊居然有胆拒绝郭家老太君的条件,放弃嫁入豪门的机会。

    此时看着这位连燕窝都没吃过,才四十多岁就香消玉殒亚洲歌后,宁卫民是既欣赏又佩服,还夹杂着难以言表的心酸。

    于是他转头就又招呼服务员,让人马上再给邓小姐端一碗燕窝来。

    却没想到这一次,他的热情和好意却碰了软钉子,本来吃的很香甜的邓丽君,却直接喊了停。

    “不要,不要了,我够了,谢谢。”

    她一边摆手,一边放下了手里的腕。

    “怎么?这就够了?不要紧的,燕窝性属温和,多吃几碗无碍的……”

    “不是啦。”

    邓丽君擦擦嘴角,“我是心里有负担,才吃不下。有些问题想要问问清楚先,请您认真的回答我,可以吗?”

    如果是熟知邓丽君的人,就知道她这是难得的严肃的态度,是真的要谈正事了。

    但宁卫民对她还不够了解,见她露出一个略显俏皮的神情,还以为她仍在搞怪。

    他非常轻松的说,“没问题,请说。”

    结果掉以轻心,一个冷不防,就被邓丽君来了个突然袭击。

    “您把我捧到这样的高度,我实在感激不尽,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报答才好?您到底要我做出什么样的回报呢?”

    “咳咳”……

    看着邓丽君宁卫民差点没呛着,慌忙挥手,“哎哎,你怎么突然间就扯到这里?而且这话也说早了点,这件事还没办成呢。当初不是说好了吗?一切就交给我来运作,等到事情真办成的时候,再由我向你开口就是了。”

    “可是,最初我可没想您会直接找上原本阻碍我拿奖那些人,而且居然还拉票成功了。我原本只以为您的好意只限于常规操作的,那么不管事情成与不成,大不了我帮您的餐厅唱几场,招揽生意也就好了。可现在您既然疏通了两个主办单位的最高负责人,事情还真的有了眉目,想必为此花费一定会是个庞大的数字吧。依照我的经验,现在的唱片大赏从头到尾就是钱、钱、钱!您搞成这样的局面那绝对是大手笔。我自问没有相等价值可以回报给您的东西,才想问个明白的。像您这么会赚钱的人,总不会真的会做赔本生意吧?”

    真的不要以为邓丽君长得甜美可人,歌声清丽温柔,她就是个温顺的乖乖女。

    不傀是十三岁就出来跑江湖,曾经让马来西亚糖王看重的准儿媳。

    这几句话说得不卑不亢,绵里藏针,邓丽君掌握的尺度非常好,让宁卫民瞬间刮目相看。

    如果宁卫民真的心存善意,那她此举就是光明磊落,不忍宁卫民吃亏,要他把交换条件摆在桌面上。

    如果宁卫民有什么不良的企图,像这样把丑化说在前头也是一种警告,提醒他最好打消不切实际的念头。

    总之,她既不会让宁卫民觉得一番好意被辜负,也不会产生什么不切实际的奢望。

    眼看着邓丽君身边舟木稔抬起头来,神色里有了某种意味难明的揣测和戒心。

    就连冈本晃也用探寻真相的目光望着自己。

    宁卫民已经完全领教到这个小女子的精明和厉害了。

    心知这个问题不好再打马虎眼了,否则肯定让人怀疑自己的人品。

    没办法,哪怕还没来得及做出妥善的考量,也只有赶紧明确大致条件,双方才都能够安心和放心。

    “泰丽莎呀泰丽莎,你这小脾气还真是直率。好吧,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如果这件事做成的话,有些事情我也希望你能尽量帮忙。比如说,《李香兰》电影上映时,希望你也能帮忙站台,参与下宣发活动……”

    “这就对了嘛,亲兄弟也得明算账……”

    邓丽君嫣然恬笑,完全不介意讨价还价。“应该的,小事情,我答应了,到时候舟木社长会帮我协调好时间的。还有呢?”

    在她的追问下,宁卫民想了想又说。

    “还有就是有关你在金牛宫的几首成名曲,以及当年唱红的那些歌,我想要在大陆地区翻唱和商用的版权……”

    邓丽君依然痛快,根本就没考虑舟木稔的意见。

    “这个也没问题,你看中哪首歌,列个单子给我就好。”

    不为别的,就因为在日本,在金牛宫唱片公司,邓丽君是毫无疑义的女王,神一样的存在。

    不但所有人都要对她毕恭毕敬,她对自己唱片也有着绝对的把控权,甚至所有员工都以为她服务为荣。

    不过,即便宁卫民提出了这样的要求,邓丽君仍然眼里不揉沙子,她并不认为这就够了。

    “只是据我所知,大陆内地是没有版权这一说的吧,即便我的歌都给你,你也很吃亏的呀。别人都是扒歌拿来就用,我也没法去告他们。我给的授权对你来说几乎没有实际意义啊。你还有其他要求吗?”

    “还有的。”

    宁卫民沉吟了一下,“我希望如果有一天,你的歌曲能够在大陆发行的话,或者你要去大陆进行商演的话,到时候你能考虑与我合作,或者交给我来代理,至少也让我做个中间人,沾沾你的光……”

    然而他却没想到,当这些要求从他口中说出来,邓丽君却气得要跳脚了。

    不是嫌弃他要的太多,而是嫌弃他提的这些要求全不靠谱

    “哎呀,你简直是太不像话了。这都是未来的事情啊。不但时间安排难确定,有没有这种事,能不能办成也说不好。宁社长,即使我现在答应,跟你签合同也没有任何意义啊。你应该知道因为两岸关系,我去大陆演出的变数有多么大的。你到底想要些什么?能不能实在一点,提出真正像样子的要求来啊……”

    好嘛,得亏大家都是坐着的。

    这要站着聊天,她几乎就要小腰一掐,指着宁卫民的鼻子说他虚伪,或者是冒傻气了。

    这样目下无尘,锋芒毕露的邓丽君让宁卫民绝对是认知刷新。

    他完全想象不到,眼前之人会和那个台上温存、旖旎、甜蜜蜜的邓小姐是同一个人。

    但同时也得承认,真是为人坦荡,处事公平,不愧是老家河北的北方妮儿。

    “哎哎,别急嘛。我还没说完呢……”

    看着舟木稔和冈本晃再度向自己投来妄加揣测的狐疑目光,宁卫民赶紧解释。

    “说实话,这些确实不算什么,还有件顶顶重要的事情,我真心希望你能帮忙。只不过比较私人,而且非常的麻烦,有点难以出口罢了。还希望你千万不要拒绝……”

    熟料听到这样语义模糊的话,让误会更深。

    邓丽君不禁露出了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

    就像在她收到了歌迷的情书,意外地被个弟弟撩拨了一样,最后竟然被气得不知该说什么,有点无言以对了。

    “你这人,你怎么……你……你要乖啊。”

    那意思是你做个人好吧?

    就别打姐的歪主意了。

    完全不想给宁卫民想入非非的机会。

    如此一来,舟木稔和冈本晃的神色就更难看了,两个人都变得面无表情的木塑泥胎一样。

    这种时候,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或者随意插口。

    然而宁卫民也冤枉啊,因为他是真没那方面的意思。

    相反,他反而还是为了保住自己的爱情,为了能和庆子的情感达成圆满。

    于是不等邓丽君再说出什么令人尴尬的话,他赶紧声明,“别别,别误会,这事儿说来其实简单,我就想求你帮我在海峡对面的宝岛找个人,他是四九年过去的,姓宋。现在要还健在,应该是快八十的人了,这位宋先生是我老师的老师……”

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 为了爱情

    宁卫民忽然提及在海峡对面找人这件事,最直接的结果,就是让餐桌上的气氛一下变得进一步严肃起来。

    鉴于两岸目前的关系微妙,他的这番说辞,非但没能让邓丽君放下心来,反而又使其转向了另一方面的猜忌。

    说实话,这种情况和宁卫民自己想要的结果有差距,不过加入设身处地换位思考一下,他倒是能体谅。

    不为别的,想也知道,就像宁卫民自己在海外的一切行为,身边都会有专人监督,随时向国内汇报一样。

    作为艺人的邓丽君哪怕身在日本,肯定也是时时刻刻处于被宝岛特殊部门的“关照”之下。

    宁卫民冒然请求对方帮忙自己在报道找人,人家有不清楚他要找的到底是什么人,当然会吓一跳。

    对这样很可能藏着什么隐秘,或者特殊用意的要求,邓丽君岂能不谨慎小心?

    所以虽然对邓丽君来说,以她在港澳台地区的人脉和影响力,做这样的事情,应该算是事半功倍,远比他人方便。

    但邓丽君却不可能贸然答应下来。

    尤其是当听说宁卫民和这些宋先生素昧平生,非亲非故。

    严格来说宁卫民只是替自己的老师来寻故人,邓丽君就更不能不多想一层,充满了顾虑。

    没办法,善心也是有限度,情感也是有逻辑的。

    因为按照常理来讲,如果可以用找人这件事,与宁卫民帮其运作奖项的庞大财务支持相互抵消。

    这种付出和收获实在不成正比,看上去仍然是有悖于常理。

    哪怕康术德是宁卫民的老师,可毕竟与宁卫民的自身利益没有什么直接联系。

    正常人就是再好心,也是不会以这样的条件来做交换,为了成全旁人付出这么大的成本的。

    于是邓丽君反倒是不厌其烦地详细探听有关这位宋先生的情况,以及探寻宁卫民为什么要去寻找他的根本动机。

    不过好在宁卫民说的都是实在话。

    看出邓丽君迟疑之后,他甚至不惜面带尴尬,当众将自己的情感隐私主动吐露了出来。

    除了对邓丽君详细说明了自己和康术德的关系非同寻常。

    告诉邓丽君他们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两人已经相依为命多年。

    他还对邓丽君坦言,说自己的确爱上了松本庆子,且两人已经有了结婚的打算。

    但偏偏他们婚姻却因为庆子日本国籍问题而被康术德排斥。

    自己既不想辜负爱情,也不想与康术德因此事闹翻,思来想去下,也就只有这一招来解决这件事的症结了。

    说白了,他求邓丽君帮忙找人,就是想以满足康术德的夙愿来感动对方,希望能以故人下落的消息打动康术德,让其念在自己的辛苦上同意自己的婚事。

    而且宋先生的妻子也是日本人。

    只要找到这位宋先生向来从相似处境的情感倾向上,足以让他得到这位大神的支持。

    那康术德最是讲究尊师重道的老派人,总不会他连自己师父的话也不听吧?

    即便是找不到但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

    只要有个线索那康术德多少也会承情,怎么也会有个缓和。

    所以如此一来,宁卫民的恳求就在情理上说得通了,邓丽君才终于打消了猜忌与顾虑。

    至于舟木稔和冈本晃也在恍然大悟间,消除了对宁卫民别有居心的怀疑,看他的目光又变得尊重与信任起来。

    不过这个时候,意外淘到了八卦的邓丽君却又不安分了。

    虽然表示了愿意尽力帮忙,却出于古灵精怪的天性,也忍不住和宁卫民调侃上了。

    “哇,原来是为了爱情啊。让人好感动啊,你的爱情简直像是一部爱情啊。另外,松本桑也真的好漂亮啊,第一美女哎,没想到居然和你在交往啊。这条消息要公布出去,日本男人恐怕会把你给杀掉……”

    “哈哈,这还得说是缘分吧。至于‘第一美女’什么就不要说了,那都是笑谈。说起来我们华夏美女也不少啊,像你们那边,那个胡因梦就不错啊……”

    “喂喂,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有问题,怎么喜欢的都是我们这个年龄的女人?你要不要去看心理医生啊。而且也好虚伪啊,明明满口爱国,却要娶个日本太太。哪里像我这么坦荡,说不和日本男人交往就不交往。喂喂,等等,你说实话,不会对我也有兴趣吧?……”

    “Diva本质上都是小品演员”这话一点儿都没错,天后会“武术”,那是谁也拦不住。

    “我……这……我……”宁卫民第一次感到理屈词穷,“得得,算我求你放过。真的拜托你,别把我的爱情上升到民族的高度行吗?我在京城就已经受够了。我也不想这样的,可真的是缘分来了,自己才知道啊。我这么跟你说好了,我在这件事里的感觉,我对于日本这个国家的感受,就像是,你的杀父仇人偏偏有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儿……”

    这一下子,邓丽君也被他恰如其分的描述逗笑了。

    “哈哈,你这人可真有意思。有机会我一定去京城看看,能生出你这么有意思的人,也一定回事个有意思的地方。好吧好吧为了你们有情人能成眷属,那我就当回好人,答应帮你这个忙好了。”

    如此,宁卫民才算松了一口气,这脑袋上都因为尴尬冒汗了。

    “惭愧惭愧,见笑了。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既能让我报师恩,也关系到我个人的幸福。对我来说实在重要无比,所以非常感谢你愿意成全,我就拜托你了……”

    “先别急着谢,咱们可说好了。你提供的信息太少,从四九年到现在间隔的时间又太长,这位宋先生,究竟找得着,找不着可说不好,什么时候能找到,我也不打包票的。我只能答应尽力而为,如果这件事没办好,你可不要怪我……”

    “那是当然,有你这‘尽力而为’四个字,已经足矣。”

    “哎,现在你是这么说,可我真担心你要是一无所得,最后会不会恨我。要不这样好了,咱们再订个君子协定。如果我帮不到你,运作奖项的费用就有我来负担好了。无论花了多少钱,到时候你告诉我,我会把钱还给你……”

    “你这个人呢,还真是挺爽快,够公平。不过没这个必要的。你放心好了,如果真办不成,我也不会找你要钱的。要是那样的话,你就全当是一个歌迷的馈赠吧……”

    “馈赠?这也太夸张了点。是,我的歌迷有许多人都是真金白银的付出,送我什么的都有,直接用红包封钱或往台上扔金银的,也大有人在,甚至经常有歌迷每天用千朵鲜花组成巨大花匾请我收下。可你这样馈赠我还真没收到过,宁社长,你在这件事上至少得花个上亿円吧?要不要这么土豪啊?大陆那边要是知道你这么挥金如土,你该怎么解释啊?我是很感动,可也因为把你当朋友,替你捏把汗嘞……”

    “呵呵,能让你把我当朋友,荣幸之至。不过,你的担心没必要啦。没错,在唱片大赏这件事上,与其说是比较见识高低,倒不如说是看谁钱撒得多。但是这种事儿上,给钱的方法是需要一点技巧的——让钱看起来不是钱的高超演技……”

    “哦?演技?”邓丽君揶揄地说道。“难道送钱和送礼还需要做伪装吗?”

    “当然,不能落入口实啊,只要安全的送礼,对方才会收下啊。也只有用特殊的方式送礼,我们才能不会担心对方光拿钱不办事。这是另外一个送礼非常重要的要素。算了,为了让你明白明白,我就再给你透露点内情吧。”

    “哎?这话怎么说?”不光邓丽君来了兴趣,舟木稔和冈本晃也目光炯炯,同样好奇。

    “啊,太过具体的交涉细节我就不说了。我就说个大概吧,我和TBS的加贺台长的接触,除了谈及唱片大赏一事之外,还就大陆拍摄的电视剧《红楼梦》在日本播出一事,以及日后TBS和松本事务所拍摄日剧合作的事情进行了洽谈。另外,我私人还会投资加贺台长夫人,帮助她开办一家高级的美容店。而对于作曲家协会的三原常务,我是以艺术品同好者的身份去接触交涉的,只要他愿意在唱片大赏的奖项上帮助我们,事后我就会用高于市场行情的两成价格买下他手里大部分的收藏品。”

    “这样的好处在于,我和这些人的接触不但明面上无法遭人诟病和质疑,而且我即使花了重金疏通关系运作奖项,也并不亏啊。对于电视台那边,我等于一下子可以办成好几件事,有些事我原本就要登门相求的。唱片奖项反而成了敲门砖和试金石。而对于艺术品,未来趋势也长期看好,尽管现在我买下三原常务手里的艺术品,虽然价格高了一些,但长期看,没准还是赚钱的买卖呢。”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给予他们这种打包的生意,就像把一把筷子抓在手里一样。许多可以合作的事情叠加在一起产生的庞大利益,会让这种合作联盟牢不可破。不但能够保证,他们为了后续的好处,不大可能半途反悔。也让其他愿意出高价拉票的人无计可施。毕竟一件事的利益是有限的,比不过多件事的好处。其实大买卖都是这样子的,从来都是利益套利益,反而很少有孤立的事务存在。你们说对吗?”

    听到这里,不但舟木稔和冈本晃眼睛冒光,如同醍醐灌顶,无比钦佩。

    就连邓丽君也感到发人深省,又涨了见识。

    居然眯起眼睛,故意做出戒备重重的样子。

    她还用中文说。

    “宁社长,你真的好奸诈好奸诈啊,了不得啊。我看见你,就像在当代看见了曹操一样……”

    “我是曹操?那汉献帝是谁?”宁卫民简直哭笑不得,也用中文回应。

    “我说泰丽莎小姐,我的话可能有些冒犯啊。不过你要能管住自己的嘴,别老这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也许你早嫁出去了……”

    然后……然后就是邓丽君笑喷了,只剩下两个不懂中文的日本人懵圈。

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 艺术良心

    1986年12月29日的午后,东京放送电视台门扉紧闭的会议室里。

    这里即将举行决定唱片大赏最高奖项的投票会。

    硕大的玻璃窗以及淡黄色墙壁构成的崭新的会议室内,正充斥着历年都未曾有过的紧张气氛。

    谁让这一年有邓丽君这个外国人被选入评选呢。

    她已经凭实力第二次强行突破唱片大赏的入选门坎了。

    这在唱片大赏的历史上还是前所未有的事件。

    室内的桌子排成了U形。

    还不到一点五十分,就已经全员到齐。

    正中央坐着本届评选地位最尊崇的三个人。

    分别是作曲家协会的常务理事三原正恒,TBS的副台长加贺申一郎,以及作为公证人的日本电视局代表大河单春。

    至于其他两家主办单位的评委,以及作为媒体代表和文化界代表的公众评委们,则依座位表顺序入坐桌子两旁。

    不多时,当时间一到达了两点整,TBS的负责人加贺申一郎就立刻站了起来,郑重宣告。

    “现在将举行第二十八回全日本唱片大赏的各大奖项的决选投票,相信各位在最近一段时间内,都应该已经充分参考日前的审议以及手头上的资料,并经过深思熟虑,基于严正、公正的原则,将于今日会议中投下神圣的一票。”

    随着加贺申一郎的发言,现场的气氛也立刻肃穆了许多。

    站在加贺申一郎身后的TBS电视台的雇员则向前跨出一步,准备分发选票。

    此时,加贺申一郎环视众人,确定各个评委皆已出席后,又大声咳了一声。

    “请大家稍安勿躁。由于这一次情况实在特殊,有位外国艺人凭借过人的实力,再度参与到我们的评选之中。而且此事也正饱受国民和各路媒体的关注。所以在正式开始投票之前,我们先有请来自电视局的特邀代表大河单春先生,为大家说明这一次评选的注意事项。”

    那位公证人闻声后,便站起鹤一般细瘦的身躯,面向大家说,“各位评委好,我是电视局派遣来的大河单春。由于本届唱片大赏评选因为有位外国艺人饱受民众的拥戴,造成了本届评选的特殊性关注度。而且在观众和听众之中,似乎一直都有不利于唱片大赏制订委员会的传言,暗示委员会刻意忽视外国艺人,在音乐的选举中存在许多不合情理、不符规则的问题。所以为保证本届唱片大赏评选的公正公平,维护各位评委们的名誉,作为民办电视台的主管部门,才接受作曲家协会以及TBS电视台的委托,专门派遣我来为各位证明清白。”

    “首先就由我向各位报告这次评选的方法。为了评选出在这一年为日本唱片业做出深刻贡献的艺术家和音乐产品,本届音乐盛会采取全国公开招募候选人的形式,请全国各大唱片公司和艺人事务所推荐。然后经过唱片销售成绩和歌迷反馈的数据,从中得到十五名候选人。再后,又剔除当中在原创性上和文化性上有所缺憾的五人之后,剩下的这十名候选人皆是难分轩轾的杰出音乐人才。至于这十名候选人的曲目资料和唱片销售数据,各位只要参考手边的参选资料复本,应该就能知晓。”

    “接下来,我要以公证人的身份,在此宣布,除金奖外的其余四项关键奖项将在今天通过各位的选票而揭晓。各位如果对于各候选人有任何疑问或意见,现在请尽情发言。尤其是各位公众评委们还请趁此机会,直言不讳地说出你们的意见。”

    大河单春以他极其简洁风格说完后,各路评委们便低头看着每个人手中的候选人资料。

    而此时因为有了大河单春言语鼓励,作为本届公众评委之一的《周刊文春》的记者,便立刻以身作则起身响应,发表起个人见解。

    “我并没有太多想说的话。这十位候选人都是委员会经过严正的讨论选拔出来的能够代表日本音乐力量的优秀人物,因此我只期望可以通过更公平的投票方式,选出最能够促进日本流行音乐繁荣发展的杰出人才。所以在投票之前我在此提醒各位一下,唱片大赏是音乐赛事,当以音乐质量和作品水平为重,以日本流行音乐扩大在世界上的影响力为重,希望各位不要忽视民间的意见,尊重国民的选择。”

    他的话音刚落,随之又有一个公众评委响应地说。

    “是啊,这话说得一点儿都没错。我们大家是时候应该把目光看得长远一点,抛弃所谓的门户之见了。只要音乐作品过硬,那就应该获得大赏。无论她到底是不是日本人,也只有这样唱片大赏才有可能办成国际赛事。各位说对不对啊?”

    很显然,这两个人都是媒体人,也都是邓丽君的支持者。

    从他们的话语里,完全可以听出对邓丽君的善意和支持。

    只是,此举也无疑当众在给主办单位下眼药呢。

    所以来自于主办单位方面,针锋相对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不好意思,两位公众评委的言论我并不认可。而且我还认为二位对于唱片大赏的评选方式有不小的成见。”

    作曲家协会的一位评委发声。“要知道,唱片大赏作为全日本音乐界的最高奖项,影响力早已经足以引领亚洲乐坛了。从始至终都是在为优秀的作品提供更好的展示舞台,也一直以来是日本音乐行业的导向。而我们这些专业评委,评奖向来只从作品是否优秀这个角度出发,公平公正一直以来是我们的信条,将来也仍然会如此!换句话说,我们只会给优秀作品荣誉,一切以资深专业人士的判断为准!”

    说白了,这位评委压根就不肯承认,唱片大赏的专业评委们会因为国籍问题故意排斥外国艺人,否认了他们不愿意让邓丽君得奖的情况存在。

    而且言语间还透着一股子专业人士考虑的更全面,视角更广阔,做出了评判一般人理解不了也正常的姿态。

    而这样的高高在上的倨傲,无疑更是把两位媒体人的公众评委给激怒了。

    混蛋!以前你们怎么说都行,反正作品都差不多,没人敢质疑你们。

    但现在有了如此出色的,公众普遍都认为应该得奖的作品,怎么还敢这么傲慢?

    于是话音刚落,那位《周刊文春》的记者又不由起身,尖刻地表达了质疑。

    “那您的意思是,哪怕全国近五千万听众和歌迷集体认为是优秀作品,只要在座的各位专业人士不认可,这就不是好作品了吗?”

    这问题堪称一针见血,但这位作曲家协会的音乐家更没客气,马上冷冷说道。

    “人多并不代表正确唱片大赏从不媚俗!我们重点要考虑作品格调和艺术性,否则还要我们评什么?干脆也像有限放送那样光看唱片销量数据好了……”

    好嘛,就这一句,算是把两位公众评委给噎住了。

    不过事实也确乎如此,每年唱片大赏的夺冠者,并不一定是唱片卖的最好的人。

    在这方面,演歌派比偶像派总是要吃亏的。

    由于歌迷的群体不同,年轻人追星和中年人比更情绪化,压根不知道心疼钱。

    像邓丽君的唱片今年虽然销售了二百七十五万张,就仍然比不过另一位候选人中森明菜的唱片销量。

    只是话说回来了,要是在演歌派内部比,又是另一回事了。

    哪怕日本公认的国宝级歌手美空云雀,今年的唱片销量也只有六十万张。

    换个角度,她比邓丽君又差多了。

    这又足以说明邓丽君作为演歌派歌手,在销量上能追上偶像派的歌手,所获得了空前的巨大成功。

    如果打个比方,这就相当于国内的一首民歌走红了,磁带的销量已经基本追上张嫱的磁带似的,你说神奇不神奇?

    总之,这两位出自于媒体的公众评委因为缺乏专业性的知识有点可怜。

    一时间,他们就被这脑筋急转弯给套路了,明明有理却说不出来,那是相当狼狈。

    而且就在他们搜肠刮肚也没有想出该怎么措辞应对的时候,作曲家协会的最高负责人三原正恒也发言了。

    一直都没做表态的他,此时探出富态的身躯,以严肃的态度敲了敲桌子,做出了义正言辞的警告。

    “几位评委,请注意你们的言辞。刚才那种拉票式的发言,请不要再出现了。恕我不客气的说,你们几位都犯规了,已经触碰到公平的边界线,如果还想发言的话,希望你们只针对候选人的履历及成绩,还有艺术格调提出意见。”

    而公证人大河单春就像个法官一样,立刻积极响应。

    “是啊,三原常务说的没错,几位评委,刚才你们的发言已经有了拉票活动的嫌疑,具有很明显的指向性。在此我必须警告你们,为保证大赏的客观与公平,请不要再有对某位特定获选人明显倾向的发言。”

    如此一来,如同盖棺定论,这直接把公众评委们给怼死了。

    以至于刚才发言的几个人再没有办法争辩,都只好低头认错,敷衍地响应着。

    但这还不算,跟着三原正恒又以异常低沉的声音着重声明。

    “各位,我还要冒昧说几句,每年的唱片大赏,背后总有一些暗中操纵。这些黑暗格调的东西是不可能完全避免的,毕竟我们不是生活在真空里。只要唱片大赏能够促进唱片的销量,提升歌手的身价,那些利益相关的人就会忍不住搞小动作。”

    “但我还想提醒各位,这一年不一样,各位所投的每一票都会被民众们反复议论和推敲。我们的投票结果或许会导致前所未有的结果出现。即便是无私也会被人诟病,我个人已经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所以为了我们艺术家的荣誉和个人的清白,我们在投入选票时绝对不该再掺杂有关艺术之外的东西,而是应该完全遵守投票的流程和规则,以更具有专业性态度相待。”

    “是的。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听着各位激烈的议论。其实我自己本身也很矛盾,无论从情感还是喜好上,我都有我自己欣赏的歌手和歌曲,不过若从专业性和艺术格调等方面客观地来看,我又很清楚,应该支持另一位歌手。如何平衡这种取舍,投票给正确的人呢?其实只有一种办法,就是秉承我们的艺术良心,看我们的艺术器量。”

    “我虽不才,但作为日本音乐家中的一员,为了维护唱片大赏尊严,明确大赏制订委员的立场。身为委员会常务理事的我还是要大声疾呼,请各位评委务在投票的时候,务必秉持良识及理智,保持公正的立场投下自己的一票。让我们共同让本届大赏的评选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公正选举。”

    这番话,被三原正恒以铿锵有力的声音响彻整个会议室。

    不但使得整个会议室充满了感人的气氛,也让在座的评委们们交头接耳,无不深感佩服。

    别说刚才的那几个公众评委这下彻底偃旗息鼓,为避嫌疑而不敢出声抗衡了,连身为公证人的大河单春也忍不住感慨。

    “好了,好了,三原常务,别这么激动,请相信各位评委,相信我这个公证人吧。各位,我们就以三原常务刚才这番严肃的训词为宗旨,按原定计划开始进行严肃而公正的决选投票。不怕有分歧,但希望各位一定要坚持公平公正之心,秉承艺术良心。”

    总之,三原正恒的这一番话为其赢得了极高的道德评价,几乎让在座所有人都将其视为公平公正的代言人。

    哪怕投票即将开始,加贺申一郎让下属将盖有“唱片大赏第二十八回”水印的选票发给在座三十一位评委的时候,室内众人依旧沉浸在深深的感动之中。

    在场的评委们,大多数人脸上都浮现出感佩的神色。

    整个会议室安静得让人忘了他们中的一些人,方才还在为各自拥护支持的候选人进行激烈的论战。

    但是要说句实话,这样的场面在加贺申一郎的眼里,却实在是有够讽刺。

    他得极力忍耐,才能不在神情中流露出异样来。

    因为作为合作的另一知情者,他当然是知道,冠冕堂皇义正言辞的三原正恒反而是本次评选最大的作弊者之一。

    至于三原这样的言语举动,不但是为了贼喊捉贼,先把自己择清,最大程度去降低别人在事后的疑心。

    同时也是为了进一步刺激那些公众评委,好让他们坚定不移地把票投给邓丽君,来保证邓丽君的胜出。

    说句不好听的,其实和公众评委怼上的那个专业评委,就是三原的亲信,怼公众评委应该就是三原一手安排的。

    而这绝对是那些公众评委,以及有其他选择的评委们所想象不到的。

    对此精彩的表演,加贺申一郎是不能不服啊。

    通过这件事,他才发现三原正恒这家伙的深思熟虑和演技都比他的火候要足,难怪一直压他一头。

    他也只能暗道一声——老狐狸!说的真好听。可你的艺术良心,天知道卖出了什么价位!

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 双冠王者

    很快,选票发完,终于到了关键的投票时刻。

    公证人大河单春环顾室内,就势宣布开始投票。

    “请用单记、无记名的方式,在我们的十位候选人中选出一位获奖者。首先进行决选的是,最高大赏的受赏者。”

    不用说,不管是真正的公正,还是有心想作弊,所有的评委表其实早已决定了想投的候选人。

    于是有些人毫不迟疑地奋笔疾书,也有人在思考片刻后才慢慢地提起笔,每个人的神情各不相同。

    加贺申一郎眼睁睁看着三原正恒将肥胖的身躯倚在桌上,握笔写下名字后,他的视线便随着转头,瞟到自己身上。

    而在不为人知,心有默契的一眼对视后,加贺申一郎也开始挥笔书写,并迅速将选票折成四折。

    此刻,无论是主办单位的专业评委们,还是来自于文化界的公众评委们也纷纷落笔。

    寂静无声的会议室内响起一阵折叠选票的声音。

    大河单春等到众人都写完后,开始让人拿起投票箱收回选票,并将投票箱放在自己的面前。

    “现在,我们立即进行决选投票的开票。”

    他严肃地说完,当众打开了投票箱,读出了首先取出的一票。

    “中森明菜《DESIRE》……”

    面对黑板的工作人员,立刻在中森的名字底下写下“正”字的第一画。

    而支持中森的一个电视台的评委,兴奋得脸红了。

    “松田圣子《SUPREE》……”

    松田的名字下也被记了一票,于是又有几个人屏住呼吸。

    然而接下来的节奏就全乱了,大大出乎许多人的意料。

    “泰丽莎邓《时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中森明菜《DESIRE》…………泰丽莎邓《时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中森明菜《DESIRE》……中森明菜《DESIRE》……”

    泰丽莎的名字一出现,那些公众评委们随着大河单春唱票的声音逐渐变得激动。

    而凝视着黑板的一干各有心事的专业评委们,也都怀着期待与不安的心情盯着每一票。

    这种时候相当奇妙,如果有心人多关注关注评委们的脸色,不难猜出他们支持的是哪一个候选人。

    “五木宏《浪花杯》……泰丽莎邓《时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松田圣子《SUPREE》……泰丽莎邓《时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中森明菜《DESIRE》……泰丽莎邓《时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泰丽莎邓《时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

    此时此刻,随着选票纷纷出笼,原本大家共识中认为最可能获奖的热门选手们却没有几票。

    而邓丽君的选票宛如一骑绝尘的一匹黑马,从暗处杀出冲向光明。

    几乎现场的每个人都逐渐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没有人会想象到,居然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甚至连大河单春的声音都透出了意料之外的惊奇之感,唱票的速度也不觉加快了。

    “中森明菜《DESIRE》……松田圣子《SUPREE》……中森明菜《DESIRE》……泰丽莎邓《时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泰丽莎邓《时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泰丽莎邓《时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

    在一片鸦雀无声中公证人宏亮的唱票声在室内回响着。

    黑板上,邓丽君名字下“正”字笔画以疾风骤雨般的趋势一画一画增加。

    每画一笔都卷起一阵令人窒息的热气。

    让这个来自异国他乡的歌手迅速拉开了和其他日本本土歌手的距离,冲到了选票的第一位。

    也只有占据一定先发优势的中森明菜还能勉强与之抗衡,没别拉下太远。

    “泰丽莎邓《时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中森明菜《DESIRE》……中森明菜《DESIRE》……泰丽莎邓《时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中森明菜《DESIRE》……中森名菜《DESIRE》……中森名菜《DESIRE》……”

    随着唱票的声音逐渐加快,即便是不知情的人,也听得内心焦躁不已。

    这个时候又发生了些奇怪的变化,邓丽君的票数一下少了,而中森明菜的选票骤然多了起来。

    两人的票数开始此消彼长,咬得很紧,而别人的名字已经彻底消失了。

    要照这个趋势,中森有可能靠着最后的几票追上来,很可能最后只在一票之间争得你死我活。

    有些人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有些人则表情微妙地看着黑板上的票数,猜不出他到底支持谁。

    但无论是谁眼睛都被这有些戏剧性的一幕牢牢吸引。

    “泰丽莎《时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泰丽莎《时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泰丽莎《时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开票完毕。”

    居然三票绝杀!

    开完最后一张选票时,大河单春的额头滴落一颗硕大的油汗。

    而分属中森名菜阵营的评委们,以及那些邓丽君的公众平为民,也无不是大汗淋漓。只有三原正恒和加贺申一郎还能保持冷静和风度,看着工作人员统计票数。

    “泰丽莎十五票,中森明菜十二票,松田圣子三票,五木宏一票。”

    当大河单春宣布了黑板上用粉笔写下最终结果的那一刹那,原本屏气凝神地注视着黑板的评委们顿时发出一阵骚动。

    纷乱中,那些支持中森明菜的人,脸色显得特别苍白。

    而那些公众评委们的双颊上则泛起喜悦的红晕,在兴奋的互相对视中,充满了不敢置信的狂喜。

    至于全盘掌握这场选战胜败关键的三原正恒表情难堪,阴沉的就像要下雨一样。

    而加贺申一郎索性冷漠地别过脸,懒得去看两个人都做出一副完全没有想到,有点抗拒结果的样子。

    这真是该失态的失态,该演戏的演戏。

    不过此时按照大赏的评选规定,还尚有一线转机,公证人大河单春适时发声。

    “各位评委请先静一静,由于此投票结果没有人获得总投票数三十一票半数以上的票。根据大赏制订委员会历来的规定,评选至高赏时如果无人得到总投票数过半数票的情形,将由评委合议,可以得票数最多的两位进行二度决选投票。现在需要各位评委现场举手表决,是否需要重新开始计票。”

    当大河内连珠炮似的说完这番话后,立刻就有支持中森明菜的评委举手表示。

    “好好,我支持这个提议,我希望马上开始进入下一度的投票程序。”

    然而三原正恒却目光锐利地望向他,“用不着了吧?已经够丢人的了,难道还输不起吗?”

    跟着,他微微苍白的一张脸安静地环视着众多评委。

    “我承认这个令我出乎意料的结果。我个人认为不需要再度投票了。”

    “咦?”评委之间传出锴愕的声音,毕竟现在大多数人还不清楚他的真实面目,许多人都被他谜一样的选择震惊了。

    然而三原正恒却不受丝毫影响,反而显得越发道貌岸然。

    “今日的投票之前我就说过,本届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倍受关注,希望大家谨慎投出自己的一票。我也相信大家都是这么做的,所以如今的结果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公平的说,选出的这位歌手以异国艺人的身份获得如此票数,实属难得,完全可以看出其艺术成就获得大赏实至名归。哪怕下一度投票,结果逆转,我也很难推翻眼下的这个结果。谁能说没有情绪的原因,下一次就是客观公平的投票。反而第一次的投票结果看起来更可信吧?连我尚且如此认为,民众和新闻媒体又会作何感想?也就是说进行第二次投票,那是无私亦有私啊。更别说,很大的概率还是以更为悬殊的票数维持目前的结果。我不妨这么说,如果是两个日本歌手竞争,我一定会支持二度投票,但现在嘛,这么做只能更让媒体和民众产生没必要的误会。让大赏制订委员会的颜面更难看。相比较起来,我更在意的已经不是投票结果了,而是如何才能真正维护住唱片大赏制订委员会的名誉和公正的形象。还望大家体谅我的一片苦心。”

    这番话没有人可以反驳,甚至可以说深深打动了众人的心。

    整个会议室一时间再度陷入了宁静的状态。

    别说刚才那个拥护第二次选举的“中森派”无言以对,公众评委们更是一举扭转了原本的敌视态度,把一切怀疑和不信任都抛弃掉了。

    “不愧是三原常务,太了不起了……我现在开始相信,唱片大赏拥有一个公平正义的制订委员会了。我也相信出自于这样一个委员会的历届评奖都是真实可信的,是从专业性的角度出发的,从来都没有辜负民众的信任。”

    突然间,今天被怼得最惨的那位《周刊文春》的记者,以公众评委的立场,忍不住当众发声。

    其他公众评委们也沉浸在心悦诚服之中,静静地随之点头。

    这一来,三原正恒的威望再度大涨,让电视台一派的加贺申一郎简直要吐血了。

    虽然是共通作弊的伙伴,但他也没想到,这个老狐狸能手段毒辣至此,把事情做到这样天衣无缝的程度。

    这家伙简直太有道行了,可以说完美的欺骗了所有的人。

    不过哪怕充满嫉妒和惊讶,加贺申一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这个时候,只能随声响应,成为三原正恒的附庸者。

    “我也支持三原常务的意见。泰丽莎邓的歌曲无论销量还是艺术格调都无法挑剔,这种惊人的结果既然出现了,就已经充分说明这一点了。尤其在当下比较特殊的情况下,对大众来说,听歌的时候,难免要结合歌手的自身的际遇,一联想现实,更是对她以异国身份取得这样的票数心悦诚服。在我看来,与其给日本歌手一个胜出的机会,不让外国艺人夺走唱片大赏的桂冠。因此遭到大众质疑。还不如索性成人之美,体现出我们这位评委的大度和宽容。刚才三原常务不是说过嘛,除了艺术良心,我们还要有艺术器量。我们尊重这个结果,就是艺术器量的最大体现。虽然肯定不少支持其他歌手的歌迷会像我们一样震惊,但至少我们已经洗清了唱片大赏别有内幕,为人操纵的怀疑。我想如果大家都认同这点的话,我们就没必要再在这一环节浪费时间和精力了。各位表态吧……”

    就这样,事情到了这一步,那才真是没有了挽回的余地。

    既然两个主办单位的负责人都当众认可谁,又因为站在了道德制高点,获得了公众评委的支持。

    又有谁还会头铁,公然抗命,不去认可?

    难道要与自己的上司为敌,与所有评委为敌,甚至是与媒体和公众为敌吗?

    评委们仿佛被加贺申一郎虚浮的声音唤醒般回过神来,都纷纷表示了尊重投票结果的态度。

    哪怕有人心不甘,情不愿,都清楚在几天后,他们必然会受到许多声音的责问,但这个时候都只能把所有的不满生吞活咽。

    于是还是由公证人大河单春缓缓站起身来,高声宣布了正式的头牌结果。

    “那么好,既然大家都认为不需要二次投票决选。那么根据刚才的决选投票结果,第二十八回全日本唱片大赏,就由泰丽莎邓的《时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荣获至高大赏。”

    就这一声,打破日本音乐史的空前纪录出现了。

    邓丽君不但作为一个外国人夺得了全日本至高音乐奖项的桂冠!

    并且她还是首先开河,在同一年,拿到有限放送和唱片大赏双桂冠的王者!

    当然,这大概也是由华人通过财力操纵,主导了唱片大赏获奖选举结果的首届。

    但这个伟大的成绩并不需要对外宣布,应该会成为永远都没有人提及的秘密。

    不过话说回来,真正的聪明人,却没有几个等闲之辈。

    一个小时之后,尽管四个奖项均已出台。

    除了邓丽君夺得大赏之外,专辑大赏被松田圣子拿走,最佳艺术家被中森明菜夺得,最优秀歌唱赏也落在则北岛三郎的头上。

    但直至评委们散去,却没人注意到,那用过的选票已经被工作人员悄无声息地送到了副台长加贺申一郎的办公室里,并且被分门别类的放在了这位副台长的桌上。

    接下来,当加贺申一郎屏退了左右之后,他就开始亲自动手,逐一清点起今天的选票来。

    虽说是无记名投票,但是只要有笔迹可以对照,加贺申一郎就可以知道每个评委究竟投了谁的票。

    可以说,这样投票就等于他对毫无保密原则。

    他除了可以从中猜测出幕后交易,获知哪个评委被哪个经济公司收买拉拢,在日后加以利用之外。

    而且他还能够看出究竟谁才是三原正恒麾下被牢牢控制的铁杆亲信,在这一次投了邓丽君的一票。

    所以,这种调查虽然猥琐,但真的很有必要。

    结果没多久他就又忍不住气急败坏,痛骂起三原正恒狡诈无耻,没有任何底线来。

    因为他赫然发现,这家伙居然永远留着一手。

    事实就是,第一轮投票中,三原正恒的选票根本就不是大家合议的泰丽莎邓,而是写得“五木宏的《浪花杯》”。

    原来他就是那个唯一投了五木宏一票的人。

    混蛋!为了自己百分百安全,居然连伙伴都背叛吗?

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 不寻常

    无论是三原正恒还是加贺申一郎,当天投票会议一结束,邓丽君斩获至高大奖之事一确定下来,他们都是第一时间就知会了宁卫民。

    然而宁卫民却没有告知金牛宫,也没有通知邓丽君,更没有举行什么论功行赏的庆功会或者是贺宴。

    不为别的,这是因为他懂得闷声发大财的道理,刻意低调行事。

    他可不想在这种特殊的时候,去犯这种类似于得手后的小偷大手大脚花钱一样的低级错误,让别人抓住把柄再起风波。

    同时,他也希望邓丽君能在受赏的当天表现出一种真正的惊喜感,才能把这件事办得天衣无缝。

    反过来如果提前告知,受赏的当天,邓丽君的反应肯定会有些不自然。

    那样就很容易留下破绽让关注她的媒体们,或者有竞争关系的其他唱片公司注意到。

    兴许就会有人不甘心地去挖掘内幕,甚至大做文章。

    当然,更重要的是,在这个特别的时间节点上,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相比起来,无论邓丽君获奖与否,还是他个人的买卖是否兴隆,这一切的一切反而统统要排在其后了。

    因为他要做的事,事关他的爱情,事关他和庆子的终身大事。

    …………

    说到资生堂,世人都知道这是一家做化妆品的品牌,但是对于日本人来说却不然。

    因为在东京银座四丁目的资生堂本部总店,其实是打着资生堂品牌的甜品店。

    一共有两层楼,开业已经有百年之久了。

    隔壁那面积远远小于甜品店的店铺,才是它的护肤品店。

    而对于东京人来说,这家在银座逛街一定会路过的甜品店,无疑属于“精致”、“美味”和“高级”的代名词。

    一楼销售点各种甜食和蛋糕琳琅满目。

    只要手拿他家的甜品手袋从店里出来,就会被视为有钱人的存在。

    二楼的下午茶是每天都需要预订和等位的,为东京众多贵妇名媛所推崇。

    不过这家店铺因为历史悠久,价格不菲,又主要做传统西点,喜欢新鲜感的年轻人是不大光顾的。

    无论是店铺经营的格调,还是价钱,这家店都更倾向于中年富裕阶层的需求和审美。

    像12月30日的下午三点左右,资生堂甜品店的经理就难得接待了一位年轻的男客。

    然而这个年轻的男客也是跟着一位年长的女客来的。

    当经理把这一男一女两位客人带到了二楼里面角上的一张桌子上,并为他们点好了甜品和咖啡后。

    此时尽管整个二楼的客人已经几乎满员,而甜品店的经理也站回到楼梯口去等候下一位光临客人。

    但他那若无其事的目光,仍然主要集中在屋角里的那张桌子上。

    不为别的,就因为以他见多识广的眼光来看,这对客人处处都透着蹊跷和奇怪,什么关系实在难以猜透。

    那个男人真的很年轻看上去约莫二十五六岁。

    身材细长清瘦皮肤白皙,五官也相当清秀是个相当标准的美男子。

    更难得的是他还颇有股子沉稳气度,一举一动不失礼貌。

    虽然是个花样的小鲜肉,却一表人才,不乏男子气和自信,没法说他像个女孩子。

    想想看,容貌出色还有侠义电影里的主角气质,这对女性是多么大的杀伤力。

    最奇怪的是他的服饰并不显眼,穿着很朴素,绝不是什么高端的品牌,也没有多余的装饰物。

    偏偏手腕上戴着一块价值不菲的卡地亚手表。

    到底是贫是富,以经理的眼光也说不好了。

    从他身上,真的很难判断出他的出身和阶层,更猜测不出他的职业。

    既不像公司白领,也不像公务员,更不像个学生……

    甚至经理可以断定,他都不是个纯粹的日本人。

    因为日本的年轻人身世和家底要容易判断许多。

    从小地方出来的人,出身于平民阶层的大学生们,总是唯唯诺诺,往往缺乏挺直腰杆的自信。

    哪怕担任大企业的要职,或者律师、医生、检察官这样的职业,也会把恭谨和小心放在第一位。

    尤其尊重上司,看重阶层,惟恐行错一事,走错一步。

    富裕家庭的子弟,身上的校服、名牌服装和装饰品就像是商品上的价签一样,标注着他们家庭或者说是父母的财力以及社会地位。

    他们的礼貌都是表面化的,骨子里的倨傲和自大才是本色。

    看待普通的打工者,对待服务人员毫无感情色彩,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就像看待工具一样,所以即便是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也是有恃无恐。

    而作为男人的附庸品,女人就更好分辨了。

    通常情况下,在这个适合约会的地点,只要看女人身边的男人就知道她们的处境。

    即便是身边没有男人,言谈举止,喜好品味看交往的友人,也能获知他们是大老婆还是外室情妇。

    看清她们是医生的太太,还是律师的妻子,又或是检察官的夫人。

    结果这一次,就因为无法准确判断男人的身份和来历,经理的经验全都用不上了。

    是的,这个由年轻男人陪同来的女客,她的年纪比男人要大不少。

    说是四十左右可以,年过五十岁也可以,他们年龄很可能差距足有一代人。

    她是经理平常经常接待的那种富有家庭的女主人。

    年龄留在她脸上的痕迹,因为她穿着色调鲜明的昂贵和服,还因为她的妆容、修饰和言谈举止得到了有效的弥补。

    这个女人身上穿着花纹华丽的和服,显得雍容华贵,一克拉左右的钻石戒指像灯台上的转灯一样不时从手指熠熠发光。

    嘴唇用唇膏修饰得很小,一看便知是个阔太太。

    尤其发型做得适合其身份,不是那种由技艺高超的美容师做的,只是自己梳理的。

    但从中可以看出一丝不苟的态度,也能知道女人梳理这种发型的日常经验丰富。

    要按常理来说,这样的贵妇和年轻小伙的组合往往是非正常的情侣关系居多,男人是女人包养的小情人,这在当今的社会并不少见。

    甚至就在这家餐厅里,经理就知道经常光顾的几对玩不伦恋的忘年鸳鸯。

    但问题是眼前这两个人边吃边谈的相处状况在经理的眼中一样成迷。

    如果细细观察,就会发现他们并不符合这种不论关系的交往特点。

    那女人谈吐优雅大方,并不避讳旁人,没有丝毫偷情心虚的表现。

    而且两个人接触的界限相当合理,一点没有那些偷偷摸摸,趁人不备就拉拉扯扯的小动作。

    只要留心那两人的举止,甚至可以从他们各自拘谨和泾渭分明的边界感得出很可能他们并不熟悉的结论。

    但最奇怪的也就再这里了。

    要说是一般的正常关系,刚刚认识的人,可为什么亲近感也是异常的明显。

    当那个年长的女人看着小男人时,眼神里分明充满着好感和柔情,一些细小的动作中也流露出对男人的喜爱之意。

    一看就知,他们不是一般的关系。

    女人老是找男人说话,时常笑眯眯地地望着男人的脸。

    而且征询对方意见后吩咐上菜的总是女人,最后坚持结账的也是她。

    对这些,年少的男客也一直与年长的女客保持着热情的感激态度。

    既好像对这种恩惠感到受宠若惊,又不大好意思听之任之,但也不会真的感到是承受不了的负担。

    他把握着一种极为微妙的尺度,认真聆听,谨慎地笑,有选择地说,彬彬有礼,恰如其分。

    渐渐的,两个人越说越是开心,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好像越聊越是近乎。

    经理一面装作注意其他桌上的客人,追视侍者们的动作,一面不时地盯着角上的这对男女。

    出于强烈的好奇心,待侍者刚他们的桌上从撤下甜食的餐具,身材细长的经理轻手轻脚地走近前去。

    他忍不住想要去探听,希望掌握些什么信息,以便搞清楚他们彼此的关系。

    熟料男人机敏得就像一只猫,很快就察觉到有外人接近,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悄悄走过来的经理。

    暴露行迹的经理也只能堆起笑容,假意询问年长的女客,“请问,女士,甜点和咖啡的味道怎么样?”

    “不错啊!和以前一样,不愧是知名的老店……”

    女人眼睑下爬出了皱纹,笑着的面颊上撒着几个淡淡的雀斑,身上散发出高级香水的芳香。

    而年轻男人既没有低头,也没有避让,一点也没有软饭男患得患失的心虚。

    反而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不客气地凝视着经理,隐隐流露出不快和警告。

    “谢谢!”

    后背渗出细汗的经理赶紧识趣地退回远处原来的位置,暗暗地后悔自己的贸然行事。

    他意识到这个男客不但眼里不揉沙子,丝毫不好糊弄,更是明察秋毫,能看透人心,半点欺辱不得。

    但对这不正常的一切,他也更好奇了,眼睛依然忍不住盯着这对客人,远远望着他们的对话。

    “她究竟是谁的老婆?”

    趁着这会儿清闲无事,经理便在心里猜测开来。

    反正肯定不是普通人的老婆……

    这点从她毫不在意的用餐态度和华丽的服饰上就可以看出,她的丈夫准是个阔佬。

    丈夫或许是个企业家,工作忙,经常出差或旅行。

    一般情况下,像这样的老婆发现丈夫有外遇,自己无聊得不堪忍受,便会带着个男人出来散散心……

    不不,他们这样嘛,其实不像情人,倒像是亲人,或是师生。

    嗯,这种关系或许更合理一些。

    可为什么彼此有些陌生的距离感呢?

    难道是阔别许久,从没有见过面的母子吗?

    嗯……看那女人年轻的时候也很漂亮啊。

    毫无疑问会是个美人,那么生出这样漂亮的孩子也不奇怪。

    不会现实中还真的有像电影里演的那样的情节吧?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不堪忍受家境贫寒,抛弃了自己丈夫和孩子,嫁给了阔佬来到了大城市。

    然后多年之后,因为愧疚或者孤独,又想念起当初被自己丢弃的孩子。

    才会不惜开销,雇请私家侦探帮忙找到,力图弥补遗憾,重塑母子关系……

    是啊,是啊,这么说起来的话,男客的身份就说得通了。

    韩国人、朝鲜人,华夏人……或者是越南人,都有可能。

    大概正是因为托了妈妈的福,这小子才能离开贫苦的家乡来到东京的吧。

    而且不用说,现在身在五光十色的东京一定感觉很幸福吧。

    毕竟这可是亚洲最富庶的城市,是能够媲美美国的亚洲经济中心啊。

    别的不说,那块卡地亚手表很可能就是妈妈送的吧,否则衣着这么简朴的他又怎么戴的起。

    还真是令人羡慕啊,既然有这样的妈妈,也许下次见面,这个年轻人就是一副公子哥的打扮了。

    用不了多久,想必名车、别墅、甚至是女朋友都不在话下了吧……

    又来客人了,满脑子都是小白爽文狗血情节的经理不得不暂时告一段落,转过身去微笑应对新的客人了。

    然而哪怕他自以为这些猜测无不符合逻辑,应该就是不容推翻的事实。

    可实际上却是错到了十万八千里。

    因为这个年轻的男客不是别人,他就是来自华夏的宁卫民。

    至于和他一起来的女客,那其实是松本庆子的母亲常子。

    是的,从松本庆子的口中获知她的家庭也反对他们在一起之后,宁卫民为了保全自己的爱情,不留遗憾,绞尽脑汁,想尽了办法。

    琢磨来琢磨去,他想出了两条对策。

    一条就是他托人情为康术德去打探宋先生的下落。

    另一条就是他决定,找机会先和松本庆子比较好说话的妈妈接触一下。

    而他做出这两条决策都有一个共同的原因,那就是自己走百步,不如贵人扶一步。

    如同商界有贵人扶植,能够让难题迎刃而解一样。

    宁卫民相信在他的婚事上,如果有贵人相助,同样会让看上去棘手的事情走出死胡同。

    他的话有人不爱听,他的人有人不认可都没关系。

    他只要找对了人,有贵人愿意为他担保,愿意从中穿针引线。

    他就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借助别人的面子来搞定一切。

    也就是说,他今天是在和自己的准岳母一起喝茶。

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 第一印象

    坦白讲,私下里单独求见这位准丈母娘,还得瞒着准岳父,宁卫民肯定是心虚的。

    除了这件事本身就有点鬼鬼祟祟,不够正大光明之外。

    同时也是因为他所了解的一切信息都是来自于松本庆子。

    宁卫民心里很清楚,对于子女来说,父母的形象无疑都是带有强烈的主观感受的。

    他们看到的父母只是面对他们的父母,不可能是一个完整的社会形象。

    无论慈爱和心软都是基于血缘关系,但对外人来说,这就未必了。

    所以真要相互接触的话,很可能他会发现对方和心里的预判存在着极大的偏差。

    这就会让事情的结果产生极大的变数。

    何况即使是松本庆子事务所的两个亲信下属,对于松本庆子的家庭情况也不是太清楚,除了一个电话号码,能给他提供的信息帮助和建议等同于无。

    再加上宁卫民他自身还是个孤儿,对于和父母亲人打交道严重缺乏最基本的经验和常识。

    因此,对他来说,其中所蕴藏的风险是难以估量的,忐忑和不安也就成了必然。

    即便是心脏很强大,抗压能力超强,尽管此举完全是他一手规划的。

    但在通电话之前,宁卫民也骨子里有点发憷,生怕办砸了锅。

    不得不说,如果按最坏情况推算,他甚至连对方肯不肯见自己都不知道。

    万一这位准丈母娘把这件事直接告诉松本庆子的父亲,或者是把他当成什么别有居心的坏人或者是骗子。

    那他可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属于自己刨坑把自己给埋了。

    好在最初约见的这一关倒是还算顺利。

    不知是否因为宁卫民口才的确优秀,他诚恳的自我介绍和柔和的声音打消了对方的戒心。

    又或是出于对于女儿的婚姻爱情关心,想亲眼看看女儿青睐的对象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虽然突如其来接到了宁卫民的电话,但松本庆子的母亲常子惊讶归惊讶,对宁卫民要求单独见面好好谈一谈这个问题的私下恳求并没有一口回绝。

    经过谨慎的思考,反而第二天在再度接到宁卫民的电话的时候,她就痛快答应了。

    于是也就有了这次双方来到资生堂甜品店二楼,以喝下午茶为名义的会面。

    要说见面的当天,宁卫民真是心无旁骛地为了这个特殊的约会做了准备。

    不但上午就把重要的工作做了交待,无论对坛宫还是大刀商社,又或是阿霞那边,要求他们下午没有必要都不要联系自己。

    他还把自己好好收拾了一番。

    既不能显得暴发户一样,也不能显得寒酸邋遢,恰如其分的朴素和洁净才是最合适的。

    然后就人五人六,整整齐齐地赶着去赴约。

    这可是见未来的丈母娘啊,万万不能迟到——事关第一印象,绝对不能轻忽大意!

    但即便如此,由于关系到自己的情感圆满和婚姻幸福,宁卫民也没能克制住胡思乱想和患得患失。

    因为他还很难说对方是为什么来的。

    也许是想要考察自己,或许能给自己一个机会?

    也许干脆就是来当面拒绝,棒打鸳鸯的。

    有没有可能这种传统家庭压根就接受不了自由恋爱?

    会不会有一张大额支票甩在自己面前,让自己离松本庆子远远的?

    毫无疑问的是,国籍问题对于松本庆子的父母多半也是一道心理障碍。

    那么如果对方今天来了就没有个好脸色,见面就是为了让自己知难而退。

    有些话该怎么说事情该怎么办,是以柔克刚还是直言诚心,这都要心里先有个谱儿。

    特别是还不能把人给得罪死了,免得松本庆子会更加被动,彻底陷入两难境地。

    谁说拱了人家的白菜就没有心理负担的?

    像他这头“小菜猪”今天来“自首”,还真是有点瑟瑟发抖……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他的人生中相当重要的一次考试啊,虽然只是初考……

    宁卫民就这么一路瞎想着,从银座的坛宫饭庄走到了四丁目的资生堂本店总部。

    原本就没隔着几条街几分钟的路,步行也是说话就到。

    然而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或许是真的有缘分或许今天也是对方的一种考验,明明约好了三点半的,但对方居然也提前了半个小时早早到来了。

    “夫人,恕我冒昧,请问您是松本桑的母亲吗?”

    “是的,那您一定就是和我通话的宁桑……”

    即便头一次见面,宁卫民也准确地认出了他在资生堂甜品店门口迎面遇到的这位身穿和服的中年贵妇,就是松本庆子的母亲。

    因为常子的长相和女儿庆子共同点太多了。

    脖颈修长,五官清秀,骨骼的特性也很接近。

    要说最大的差距就是眼睛差别很大。

    松本庆子有一对丹凤眼,不但让她天然带有一种高贵的冷艳美。

    也让她扮演恶女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气势十足。

    尤其不高兴的时候瞬间就凌厉了不少,盯着人看时非常有压迫力,颇有些不怒自威。

    然而常子的眼睛却与如今日本皇室的平民太子妃美智子一样。

    属于丹凤眼和桃花眼的结合,看起来温和可亲。

    在宁卫民的眼里,要是年纪相同且单论长相,松本庆子能打九十五分,她妈妈估计也能打八十分。

    但要是论气质的话,宁卫民又会觉得这母女二人几乎要调过来。

    因为身为母亲,韩常子的整体形象十分端庄,而且还令人相当亲近。

    不能说一点都不可怕,应该说看着就令人舒服。

    完全就是一个温柔妻子、慈爱母亲的形象代言人。

    所以说,如果按照康术德告诉宁卫民的人生规律——当人的岁数越大就越会与自己父母接近。

    那么对于能拥有这样一个岳母,宁卫民当然是一点意见都没有的。

    反而一想到庆子真能成为自己老婆,未来也会变得这么温柔可亲。

    一样会如同不老魔女,到了四五十岁还是这么漂亮。

    他倒是感到自己捞着了,由衷感到暗自窃喜。

    于是为此,当他一确定对方的身份,便再无犹豫,赶紧九十度鞠躬行礼问候。

    “您好,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我就是和您通话的宁卫民。贸然为了这样的事情把您请来,实在是过意不去。”

    说实在话,给人行这种大礼,哪怕待在东京的这么长的时间,对他来说还属于第一次呢。

    不过好就好在足见心诚礼多人不怪。

    尽管宁卫民的表现稍显局促,打招呼也有点突然,但松本庆子的母亲却没有任何不满,回应很热情。

    “不不,没关系。您不必这么客气,我是庆子的母亲韩常子,也要请您多多关照。”

    她还施一礼,带着微笑。

    如此温和的口吻让宁卫民一下就松了口气。

    哎哟,这态度不错啊,好像不是来棒打鸳鸯的。

    不不,还是不能大意,也许是先礼后兵呢……

    一边想着,宁卫民一边继续客气着。

    “我是华夏人,或许名字有些拗口,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叫我阿民就行。”

    没想到韩常子似乎真是个超级好说话的人,一点没多客气,“好,就叫你阿民!”

    跟着就邀请宁卫民进店详谈。

    “我们还是去里面聊吧,那里比较方便说话。”

    宁卫民自然不可能有意见,于是老老实实答应着,美滋滋跟在这位准岳母的身后进店上楼,心里也随着一步步登高,相当高兴。

    不为别的,松本庆子以前就提过,她母亲比较好说话,难对付的是她父亲。

    这情报现在看起来好像是真的啊!

    未来的岳母性格至少看起来很随和,像是个有涵养的人。

    看样子,能当面让人下不来台的事儿应该是做不出来的……

    总之,宁卫民对松本庆子母亲的第一印象的确不错。

    但实话实说,他把初次见面的顺利主要归结于自己的运气好,认为这位准岳母是天生的好性情却有点想当然,其实忽略了相当重要的一点。

    因为反过来也一样的。

    其实对方之所以会如此和气待他,也是他的外貌足够优秀,投了对方的眼缘,打动了对方的缘故。

    不得不说,人与人的交往,第一印象非常重要。

    当一个人在社交场合遇到陌生人时,往往就因为最初的几眼,决定是否要交往下去。

    像宁卫民和松本庆子的爱情就是这样的典型例子。

    他们能在一起完全是因为他们初次见面就感到了心动,说是一见钟情一点不为过。

    心理学里对此有专门的论述。

    认为好印象就来自于人与人见面最初的几秒到十几秒。

    而人的第一印象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

    如果第一印象不好,也许下面的事情就可能泡汤和失败。

    也就是说,如果拿业务员来说,工作的成败往往从没开口前就注定了。

    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人们就能对一个人盖棺定论。

    这在心理学被称为“首因效应”。

    不管它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但谁都不能否认,这就是客观现实。

    大部分人都依赖于第一印象的信息,而这个第一印象的形成对于日后的决定起着非常大的作用。

    它远比第二次,第三次的印象和日后的了解更重要。

    因为大部分人没有时间去了解你,如果你给人的第一印象好,你才有可能开始第二步。

    如果你留下一个不佳的第一印象,往往就没机会了。

    别人会用特别感性的态度对待你——不行,这人不行。

    事实上,今天初次的见面,松本庆子的母亲也一直都在细心的上下打量宁卫民。

    不光是猜测他的年纪,听他说话,关注他的理解,看他的身材、他的脸,更关注他的穿着。

    尤其注意了一下他的鞋袜、领口、袖口和头发。

    宁卫民带给韩常子的第一印象是出乎意外的特别满意。

    分外的欣喜下,她这才会拿出这么温柔亲和的态度。

    否则的话,她就是再好的脾气,也不会表现出这么毫无芥蒂的亲善来。

    实际上,她来的时候都想好了,万一女儿犯了糊涂,喜欢的是个“不可貌相”的男人。

    那她还是该冷淡冷淡,该直言不讳地让对方绝了这个念头的好。

    甚至宁卫民如果是一般小帅,她都不会这样。

    只会感慨女大不中留。

    多半还会可怜女儿就选了这么个玩意。

    这么多年没有谈恋爱,真是把自己耽误了,居然已经到了如此着急要把自己嫁出去的地步了嘛。

    然而现实却是如此。

    以至于亲眼见到了宁卫民后,韩常子便立刻明白女儿的心思了。

    或许是这母女俩终究是一家人吧,相同的喜好可能刻在了她们的共同基因传承之中。

    身为母亲的她,一见到宁卫民本人,就充分理解了松本庆子为什么那么看重这份感情。

    居然会瞒着家里这么久,哪怕不惜破坏刚刚缓和的父女关系,也要坚持到底的强硬态度。

    韩常子一样在心里忍不住暗暗感慨,这个华夏年轻人身上,确实有值得让女人迷恋的地方。

    没错,就是颜值即正义。

    外表永远是打动一个人最直接的办法。

    尽管每个人都喜欢理直气壮的告诉别人,我们应该理性客观,不要仅凭一个人的外表妄下结论。

    但事实上,全世界的人都习惯性的在这么做。

    所以如此一来,虽然两个人还没有真正开始交谈,但已经有了美好的开头。

    那么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

    如同那句老话说的似的,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有趣。

    因为第一眼就觉得喜欢,宁卫民的准丈母娘有了充分的耐心和极高的期待与他畅谈。

    甚至于出于这种好感,韩常子今天的胃口和谈话的兴致都好了许多。

    咖啡她没按照惯常喜欢的点简单的英式,而是点了需要与威士忌混合的爱尔兰咖啡。

    甜点也要了资生堂最出名的樱花奶油蛋糕,和各种水果堆很高的诱人芭菲。

    好像不以如此丰盛的美食待客就有失礼数似的。

    甚至餐厅经理随后送来的夹着账单的菜单也被她抢先一步压在了自己面前。

    这让本来想请客的宁卫民毫无办法可想,这样强加于他的好意根本容不得他拒绝。

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 反差

    日本人在表达方面讲究含蓄和委宛,越是身份高的人就越是如此。

    所以哪怕就坐之后,韩常子也一直在把话题关注在甜品和咖啡上,顺便又给宁卫民科普了一下资生堂甜品店的历史。

    宁卫民当然只有顺从地听着,偶尔发出赞叹和惊讶。

    他清醒得很,知道这时候可不是他施展话术,展现小聪明的时候。

    就这样,一直等到该兜的圈子兜完了,场面话说够了。

    味道可圈可点的甜品吃下了肚儿,爱尔兰咖啡的温度也降低到散发出恰到好处的迷人酒香。

    他们之间的对话这才开始触及主题。

    韩常子主动打破了闲聊模式,“坦白说,接到你的电话很突然。我真的被吓了一跳呢。你又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要在这个时间和我私下见面?”

    宁卫民先表达了歉意,鞠躬行礼。

    “惭愧呀,给您添麻烦了。主要是因为不久前才意外知道,我和庆子交往的事给您的家庭带来极大的困扰,才想到与您当面致歉,顺便沟通一下。”

    跟着他又打上了周到体贴的情感牌。

    “我听说庆子的父亲为此事很震怒,其实庆子自己因为这件事也很后悔。在华夏拍片的时候,她很不快活,就是因为心里惦念此事。考虑到眼下就要过年了,庆子也会回家了。所以为了避免新年见面再让您的家庭出现什么破坏团圆气氛的意外,我才想要在过年前和您见上一面。毫无疑问,这件事我有责任,但我也真心希望您的家庭能够和睦,过上一个愉快的新年。一直都听庆子说,您是个通情达理温柔善良的母亲。因此,除了想当面先向您致歉,解释清楚一些误会,同时我也想要求教您的意见,商讨一下这件事如何才能妥善处理。我希望的是,最终能够在不负您和伯父期望的情况下,让庆子获得幸福。”

    这番话说得相当漂亮。

    不但处处在为松本庆子的父母和家庭着想,还不动声色的频频给未来丈母娘送高帽。

    一不留神,韩常子被甜滋滋米汤灌了几口,心情又好了几分。

    “你不要紧张,你的这些想法也很好。这件事的责任也不能说都在你,我们并不是那种浅薄无知的父母,更不是不讲理的父母。即便是庆子的父亲脾气很大,但也全是为了女儿考虑。其实之所以会因为你们的交往光火,主要也是因为庆子这孩子嘴太严,有关你们交往的情况,她一点没有透露过,要不是因为媒体曝光,这件事我们还被蒙在鼓里。你想想看,亲生父母居然是最后才知道女儿恋爱的人,还得经过反复盘问才能从女儿嘴里掏出一些情况,这怎么都说不过去吧?而且庆子是独生女儿她父亲对她期望很高,对她婚姻的事儿也很挑剔……”

    “对不起就是我的责任。因为就像庆子对媒体说过的那样,我是个圈外人。庆子只是为了保全我的隐私,避免我的生活因她受到干扰,才会这么严格保密的。全怪我太想当然了为了我们的交往可以不受外界打扰,才让善良的庆子背负了莫名的压力。您不要怪罪她,要怪就怪我好了。是我太自私了,没能替她多做考虑。”

    没有逃避责任,也没有盲目顺从,随着韩常子说庆子的不是。

    宁卫民完全大包大揽,把一切都扛在自己身上。

    为此,虽然明知眼前的人与自己和丈夫心目期许的对象差距很大,有些问题或许根本得不到解决,但韩常子还是忍不住对宁卫民萌生好感,越看越顺眼。

    状若无意地,她开始提及敏感问题。

    “阿民,看你的年龄要比庆子小上不少吧?你们相差几岁啊?”

    精神一振,宁卫民知道戏肉来了。

    但他聪明至极,可没顺着这话就实报自己的年龄。

    因为他清楚,其实究竟差多少岁并不重要。

    他这位未来的岳母只是担心他们情感的稳固度,怕他们的交往是一时情热罢了。

    “我和庆子年龄上是有几岁差距,不过我们相处很和谐,对许多事情我们的看法都很一致。不是夸大其词,我们的默契真的不是一般的程度,而是那种非你莫属的认可。对我个人而言,能认识庆子是我最幸运的事,有她在身边,我才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和安全感……”

    “安全感?”韩常子对这个特殊的用词感到费解。

    “是的,我是个孤儿,不怕您笑话,过去我对生活的理解,刚性和冷漠的东西居多。我不但孤独,还总是充满焦虑和躁动,情绪多少有些不稳定。多亏庆子带给我了柔和温暖,是她对我的回护和关照,才让我有了温存的体验,对于生活的美好有了更清晰的认识。人也变得更充实了。而且她很有才干,不仅是演戏方面,她帮了我很多。所以不管别人怎么看待我和她,是否怀疑我们的感情是否觉得我们年龄有差距。反正对我而言,庆子是无法取代的人,也是我唯一认准愿意共度一生的人。要是没有她出现,我根本就不会有结婚的念头。但现在就不一样了,我已经离不开她了,所以我才需要恳求您的恩准……”

    宁卫民毫不避讳地自曝其短。

    尽管在韩常子看来,什么“非你莫属”之类的话有些理想化和走极端,不能当真。\

    甚至因为知道他的孤儿身世吓了一跳,不免猜测他对女儿的好感很可能来源于母爱的缺失。

    但话说回来,这份诚意是能够实打实感受到的。

    而且即便是年龄问题无法回避,但如果宁卫民所说不假,那么不管对错,这样的年龄差反而会对于婚姻产生好的作用。

    “成家立业,有这个想法很好!不过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困难?”

    有的问题确实让人一时难下判断,那么索性也就不想了。韩常子把关注点又放在了其他方面。

    “现在的年轻人在东京成个家可没那么容易,何况你还是个外国人。能在东京待下去已经很不容易了。想必有点吃力吧?那么你对自己的未来到底是什么规划的?”

    这话问得很巧妙,没有让人难堪的话。

    但潜台词其实是问宁卫民是不是个软饭男。

    这一点不奇怪,目前日本和共和国的国力对比太过悬殊。

    以宁卫民的身份,作为目前极少数来到东京的幸运儿。

    按照常理,是没有什么太好的工作机会的。

    偏偏他看上去过得还挺滋润,那要不是松本庆子的缘故,他怎么可能像活在蜜糖罐里一样?

    让谁去想,也会这么认为的。

    那么作为母亲,作为最了解女儿性情的人,常子自然会担心宁卫民会成为吸女儿血的寄生虫。

    特别是他刚才还明目张胆地宣称,他已经离不开庆子了。

    这话要不是出于感情,而是掺杂了经济因素,那可就太恶心人了,是绝对的差距婚姻。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经济方面却恰恰是宁卫民的长项。

    “这方面一点都没问题,如果我想的话,在东京安个家,过上稳定的生活绰绰有余,是随时可以办到的事。哪怕日后庆子不再演戏,不再工作。我也不会让她为经济问题而担忧。”

    宁卫民这话对于韩常子来说,听着可有点大了。

    不可置信下,她不觉惊讶轻呼,“什么?你说什么?”

    餐厅里有很多其他的客人,身边也有服务员,详细讨论这个问题又不免显得过于市侩。

    所以眼看有人关注过来,宁卫民决定只暴露自己财富的冰山一角,含含糊糊地对韩常子透露。

    “不瞒您说,我的收入并不比庆子低,而且在东京已经有了可以收租的不动产。离这儿不远就有两处。分别在二丁目和五丁目,一家是餐厅,一家是公寓宿舍,都加起来差不多三百多坪吧……”

    “你……你到东京有多久了?”

    韩常子很艰难地恢复了镇定,但仍然感到匪夷所思。

    不为别的,如今的东京的地价都涨成什么样了,尤其是银座这样的地段。

    一平米都要上千万円!

    宁卫民的话等于是说他有至少上百亿円的身家。

    上百亿円啊!

    而且还是随时可以变现的土地资产!

    这可比什么公司、企业、工厂都要可靠的东西。

    他一个外乡人,天知道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宁卫民当然能理解常子的感受,继续解释到。

    “我受雇于皮尔卡顿公司,是去年年中来到东京的。之所以来这里,是为了推广公司的拉杆旅行箱和为公司和华夏几家单位投资的高档中餐厅开办分店的。所以我的年收入较高,还有额外的分红可拿。另外我自己也有点积蓄,大概十一亿円左右吧。我来东京后又恰巧赶在了地价狂涨之前买了地产。原本就是为了给餐厅做经营,给职工做宿舍的。期待的是能收点稳定租金为个人赚外快的。没想到这个决定就像中了彩票,才一年多的时间,这些地皮的价格居然翻了十几倍……”

    “真是不错。”

    听到这里,韩常子由衷的赞叹了一声,格外的欣喜。

    其实倒不是她贪钱,主要是这种反差太大了。

    原本她还担心女儿找到个绣花枕头一样的寄生虫,今后庆子恐怕要一直被丈夫寄生吸血。

    可熟知道小伙不但模样好,会讨人喜欢,居然还是个腰缠万贯的财主。

    虽说有运气成分吧,可这么年轻又没有父母帮衬,又是个来自于第三世界的华夏人。居然从华夏刚刚来到日本,就有了堪称巨款的积蓄,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别人不说,丈夫奋斗了那么久,连公司带家里的房子,恐怕也不过二十亿円。

    女儿都成名那么久了,挣到手的钱怕也没到十亿円。

    天知道这个小伙子是怎么在经济落后的国度,一个反对资本主义的国家,纯粹靠白手起家,获得这么庞大的个人财富的……

    细想想,对于宁卫民目前赚到多少钱,她倒不是特别放在心上,反而分外好奇起他的人生经历,渴望知道来日本前宁卫民在共和国的个人处境。

    于是转而又问道,“之前你在国内的时候,是哪所大学毕业的?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哪知道宁卫民略带魔性的一笑,又说出了让她根本想象不到的答案。

    “我没上过大学。我甚至没上完中学……”

    “这……这怎么可能?”

    “您对我们那边的情况不了解,但事实就是如此。我们那里的大学生如同国宝一样的珍贵。由于高等教育资源有限,一千人里也出不来一个,像这样无父无母的,想走这条路太难了……”

    接下来宁卫民就开始报原主的履历,解释国内的特殊情况。

    反正他没办法说自己是喝酒喝过去了,然后被煤气给熏来的,只能拿这个宁卫民的苦难往事来顶了。

    而他那位未来的丈母娘一边留心听,一边忍不住从面部表情中流露出更多的感情变化。

    一会儿充满同情,一会儿充满惊奇,一会儿犹如感同身受般的难过,一会儿又为他的处境好转而欣慰。

    “你是说,你的处境是从遇到皮尔卡顿先生本人之后,就开始改善了。”

    “是的,我的法国老板没有在意我的学历,只是看我有潜力,就给了我破格录用机会。而我们公司的总经理宋女士,更给了我发挥潜力的平台,没有他们的支持和栽培。我就没有今天。更不可能来到日本。”

    “那没有受过高等教育,你工作方面不会感到吃力吗?和同事的差距怎么弥补?人际关系又怎么应付?”

    “这些都不难啊。待人接物的本事,和专业方面的知识,学校里其实是学不到的。幸好我身边就个见多识广的老人教我。至于服装方面的知识和外语,我都是在工作中学会的,目前我能数量的掌握日语和英语。法语嘛,日常用语也会几句。对于工作需要,足够了。至于和同事的差距,托上司知人善用的福,我一直都是独自经营自己的业务,从没有受过辖制。人际关系就更简单了,平时不说硬话,温和待人,但关键时刻敢说硬话,敢做硬事。”

    宁卫民带着微笑,风淡云轻地说,“我做事,虽然喜欢尽量争取大多数人的信赖、支持和帮助,不过有必要的话,坚持自己的看法,绝不妥协。”

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 认可

    “你的想法很成熟。年纪轻轻就获得这样的事业成就更让人难以置信。还真是难为你了,只靠自己,就能做到这种程度。”

    韩常子对宁卫民的履历和答案都挺满意,观察到现在,连她都不得不承认宁卫民真的很不错,完全就是个外国金龟婿的模版。

    女儿的选择其实没什么问题,恐怕任何日本姑娘遇到这样一个长得帅又能赚钱的年轻人,都会抗拒不了的。

    当然,这人的确有点过份年轻了,和女儿在年纪上存有一定差距。

    不过仔细想想,这种差距其实也没什么。

    日本自古以来有这样的谚语,“年龄比自己大的老婆,你穿了金草鞋也要去找。”、“姐姐老婆是家庭的一帖良药”、“有了姐姐老婆,家里可以建仓库。”

    在江户时代,有钱有地位的日本家庭,娶姐姐一样的女性给儿子当老婆,那是一个传统习俗,大个十几岁压根不算事。

    因为妻子年龄比丈夫来得大,人生经验自然也比丈夫来得多,可以从自己的成功与失败的经验之中,给予丈夫的工作与生活,能够提供许多好的建议。

    从历史中就足可以证明,对于许多专心于事业,或者有种恋母情结的男人来说,姐姐妻子简直就是一帖良药。

    反过来,这种大女人小男人的婚姻,对于女性一方也是有好处的。

    作为柔弱的女性除了在恋爱时,对于年龄比自己小的男朋友,不会产生不安或者畏惧感。

    而且丈夫年纪比自己小常常会表现出孩子般的柔弱与可爱,也能焕发出妻子母性的一面。

    这样一来不但妻子更愿意好好照顾丈夫,也会更注意打扮和保养自己,这都有助于婚姻的和睦。

    说到底,只要结合的两个人他们自己不介意,也感觉不到年龄差,这根本不算什么阻碍。

    其次,这人不但有正经工作,收入非常高,资产非常丰厚。

    而且从言谈举止来看,也很务实,很踏实,很稳重,很低调。

    并非那种自吹自擂、喜欢炫耀,好高骛远之徒。

    更不是那种有可能自杀的作家,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艺术家,或是神经病一样的音乐人。

    重点倒不在于他能带给女儿如何富足的舒适生活,但起码能证明他并不是一个情感骗子,打算吃软饭的小白脸儿,或是地痞流氓之类的混蛋玩意儿。

    虽然没有高学历是件很遗憾的事儿。

    可这人很聪明,智商很高,这是毫无疑问的。

    普通人有几个能像他一样在工作中边学边干,掌握两门外语的?

    又有谁能像他一样步步高升,白手起家,年纪轻轻就能赚到这么丰厚家业的。

    尽管身为孤儿,又出身于一个贫寒家庭,说出去恐怕有点没面子。

    但话说回来了,能被法国著名的服装设计师看重,还在破格录用后,委以重任,这就足以说明他是个有才干的优秀年轻人。

    这样一个人,要是生在富裕之家,恐怕他如今还会取得更惊人的长久,早就成了知名的天才了。

    所以这样的身世,反而更能让人心生同情和怜悯。

    另外,没有父母亲人也就意味着家庭关系简单,这个年轻人孤身在日本也需要支持和助力。

    这对于庆子不但是减轻负担的好事,女儿嫁他只要操心家务就好,生活不会有多少烦恼,而且兴许还有招赘的可能。

    最起码也能肯定,婚后女儿也会如常和娘家走动,他们老两口不至于嫁了女儿就见不到人了。

    能留在自己身边的女儿才是自己的,这对只有一个女儿的他们来说,足以抵消门第的差距。

    最后,这个人说话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对事物有自己独特的看法,有自己思考的能力,不会冲动行事说话,还很讨人喜欢。

    这也就意味着他不但智商高,情商也很高。

    智商高的人能让自己舒服。

    情商高的人,能让身边的人舒服。

    如果和蠢蛋生活在一起是很痛苦的,这点最重要!

    现在韩常子和宁卫民坐在一起交谈就感觉很舒服。

    虽然彼此了解不多,还很陌生,但宁卫民已经把她哄得开开心心,高高兴兴了。

    这种人是很难得的,错过实在可惜。

    总之,对于韩常子来说,虽然今天见到的宁卫民,发现他有许多方面都和自己设想的不一样。

    但因为亲眼见过了女儿相中的人,也看到了他身上太过显著的优点。

    好像即使是一开始认为不可妥协的问题,也似乎变得可以勉强接受了。

    要是女儿自作主张,找了一个不着调的玩意儿,那她这个当妈的估计得上吊,肯定要反对到底。

    但眼前的宁卫民已经比她预期中要好上十倍,让她内心大大的松了口气,甚至还感到挺欣慰的。

    满怀心事的韩常子,随口和宁卫民交流了几句,忽然注意到桌子上的烟灰缸是空的。

    一下子意识到宁卫民恐怕一直在委屈自己。

    她语气更显温和了,主动说,“你想吸烟吗?想的话就吸吧,不要在意我,没关系的。”

    然而宁卫民却说,“不了,感谢您的好意。我已经成功戒烟了。想成家总要为家庭考虑。”

    “不用总说敬语,随意些就好。”

    韩常子幽幽叹了口气,没想到无意中又发现了宁卫民的优点。

    对比自己那个想抽就抽,想喝就喝,左手烟,右手酒的丈夫,她现在还真有点羡慕女儿的福气。

    估计她要是有个儿子像宁卫民,八成会反对他娶像庆子这样的女孩子。

    但谁让庆子才是她的亲生女儿呢。

    要调过来,让女儿嫁给宁卫民这样的人,这事就完全可以接受了。

    “不好意思,初次见面就问了你这么多话。还希望你能体谅我身为母亲的一片苦心。”

    “您太客气了,您的询问完全是合理的。身为母亲要帮女儿把把关,无论多么严格都无可厚非,这样的爱女之心谁都能够理解。何况庆子小姐还非常的优秀……”

    “优秀?这也是我担心的一件事。你们认识这么短的时间,我最担心的事,就是你们相互间了解还不够充分。从艺能界的角度来说,她是够优秀的,完全是靠自己的打拼,没有借助家庭的一点力量。可要是从另外的某些角度……她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实在让人担心。”

    “您真是过谦了,在我的眼里,庆子是非常善解人意,非常温柔细心的一个人,办事有条理,也有主意,总是照顾别人……”

    宁卫民哪怕站在朋友立场上也要帮松本庆子说句话,只是他还真没想到庆子作为一个女儿在她父母眼中会这么差劲。

    韩常子居然很无奈地摇了摇头,“有主意?她就是太有主意了。从小就不想按照父母安排好的路走,才会跟她父亲的关系势如水火。我说真的,庆子的性子里其实有非常执拗的一面,认准的事情,绝对不妥协。甚至明知道自己错了,也要一意孤行。对于男人来讲,这种性格都显得过于强硬,对一个女人来说,就更不讨喜了。我很担心你们日后吵起架来……”

    庆子老妈的话,这一点宁卫民也深有同感。

    这位松竹一姐在演戏之外,确实有个性至极。

    就像对媒体宣布他这个未婚夫时候的表现。

    这类绯闻,在伪善的日本社会,如果控制得不好,往往能让艺人的事业万劫不复。

    所以往往艺人都爱遮遮掩掩,说话也很委婉。

    但松本庆子开记者会的时候,当众宣布,坦然面对媒体,丝毫不畏惧。

    颇有爱谁谁的劲儿,我的生活我做主,这就是松竹一姐!

    但说真的,庆子的这一点反而让他很欣赏,日本女人像这样柔中带刚的性子并不多。

    便再次劝道,“庆子的确是个有坚持的人,但这并不一定是坏事,只是她性格特点而已。其实她已经很好了,她的事情我都清楚,起码对我来说,庆子够直率。何况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我从没期待她是个完美之人。天底下又有哪对夫妻不吵架啊。没什么大不了,您不用太过担心。真吵架的话,那我认错道歉好了。我不是日本人,并不觉得男人给妻子道歉就有损颜面。而且我同样认为,夫妻间是没必要较真,必须分出胜负对错的,庆子的脾气哄哄就好。”

    韩常子在数落在女儿的缺点,但听到宁卫民维护女儿却很高兴。

    不为别的,就因为过日子靠的是底线。

    恋爱的时候,双方是靠优点来吸引对方。

    但婚后,无论有多少优点可供对方欣赏都没用。

    只有缺点能让双方彼此接受,日子才能真正过得下去。

    她不由再度微笑道,“你能喜欢庆子,我很开心。你能这么宽厚,这么迁就她,我也就放心了。”

    宁卫民的内心也因此深感振奋,感觉这一关算是过了!

    这很重要,来之前他就有了计较。

    哪怕就是和松本庆子的母亲谈崩了,他也不会轻易放弃,大不了再想辙呗。

    如今能得到准岳母的认可,这终归是大好事!

    别说不用拐了松本庆子私奔了,接下来,怎么过准岳父那一关也有了同盟军。

    宁外民连忙又谦虚了两句。

    果不其然,韩常子这个当母亲的,已经开始充分带入岳母的角色,有点迫不及待关心进一步问题了。

    “你们对未来有过什么共同计划吗?已经商量过相关的事情了吗?”

    “共同计划?”

    宁卫民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后才意识到准岳母关切的是什么。

    “您是不是问结婚那些事情啊?我倒是很想进入下一步,时间上很期望尽快开始付诸于行动。但现在说这些显然还太早了,我还得先想办法获得庆子父亲的认可才行啊……”

    韩常子微微一怔,望向了宁卫民。

    她这时好像才意识到是自己太投入了,也太心急了,居然忘记了还有一道让他们都发愁的难关得过。

    不过这个时候,因为情感上的倾向,和迫不及待希望女儿嫁出去的心理,她已经决定全力支持了。

    随即像下定决心似的轻轻点头,“你是个很优秀的青年,你和庆子的事我基本赞成。可因为庆子的父亲非常顽固,这件事的确还不能着急。有关你们的事,我会慢慢的吹风的,过几天先帮你们试探试探看。你要是有什么好办法,也不妨拿出来,我当然希望庆子能够幸福。只要对你们的事能帮得上忙,你尽管开口……”

    总算是如愿以偿,得到了韩常子明确的亲口承诺。

    搞定了未来丈母娘的宁卫民简直心花怒放。

    于是也不客气了,他一边说着“那您先和我说说庆子的父亲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吧。我还想知道庆子父亲理想中庆子的结婚对象应该是什么样的人。”

    一边马上从口袋里摸出了小本本就开始记笔记。

    这世界上要说有人比眼前这个人更了解她的丈夫,宁卫民绝对不信。

    这情报太珍贵了!

    就这样,韩常子又花了大半个小时把庆子父亲的性情和喜好详细介绍了一遍,以方便宁卫民投其所好,说完了之后,也没忘顺带说了说庆子的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这顿下午茶足足聊了近三个小时,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至少宁卫民是很满意,毕竟除了松本庆子的父亲爱喝什么酒,抽什么烟,吃什么东西都摸清楚了,松本庆子小时候不少的糗事也知道了。

    他还了解到日本人对于嫁女儿给外国人有什么看法。

    所以感觉这个未来的岳母大人真是不错,待人很亲切,对自己也很看重。

    甚至离开资生堂的时候,宁卫民都没有告辞,而是邀请韩常子走上两条街去自己的坛宫饭庄看看。

    主要因为已经很晚了,他担心这位岳母回家后还得操劳晚饭。

    于是很体贴的想要给这位岳母打包几个菜带走。

    但被韩常子拒绝了,她希望能在丈夫下班前尽快赶回家去,免得丈夫起疑。

    这次来主要是不放心想看看宁卫民是什么样的人,现在基本放心了,想快点回去,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就这样,两人就在资生堂的门口作别。

    不过宁卫民还是拿出了随身带来几件礼物相赠——来自京城的茶叶和皮尔卡顿公司出品的几条丝巾。

    不用说,这越发讨了丈母娘的欢心,还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了。

    韩常子确实放了心,毕竟观其行,闻其言,察其色。

    宁卫民人看起来很好,精明能干,成熟稳重,交际能力非常强,女儿嫁他生活不会有多少烦恼。

    特别是他听自家女儿以前事的时候,眼睛格外亮,明显是贪图的是庆子这个人,而不是贪图其他,这一点就足够有资格娶她的女儿。

    韩常子真心盼望自己的女儿有个好归宿,握着宁卫民的手诚恳道,“阿民,庆子就拜托你了!”

    宁卫民也认真回答,“这是我的荣幸!”

第一千一百六十章 找上门去

    为了爱情,宁卫民在日本东京是好一通折腾。

    但几乎同步,他的一举一动无不由冈本晃通过电话,通报给了远在京城的松本庆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些消息如同往一潭沉闷的死水里扔进了一块大石头。

    让松本庆子本来已经逐步沉寂的心绪再起波澜,情绪乱的一塌糊涂。

    要知道,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爱上比自己小八岁的男人,其实正如松本庆子的母亲所想的那样,会本能的把男人当做弟弟宠,会更多的替对方着想。

    具体到松本庆子和宁卫民这两人来说,不管遇到什么阻碍,松本庆子都本能地想到,我的年纪比他大,人生经验自然也比他来得多。

    不但可以从自己的成功与失败的经验之中,对他工作与生活,能够提供许多好的建议。

    即使出了问题,也应该我来对付。

    所以在婚姻上问题遇阻,松本庆子从来也没有归咎于宁卫民,反而还觉得自己没用,才没能把这些问题处理好。

    她认为一切都是自己需要承担,来负责解决的问题,哪怕真的需要自己做出牺牲,她也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

    更没想过把宁卫民在机场说“一定娶她”的许诺当真,虽然很感动。

    可结果恰恰是宁卫民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一切!

    证明了他是个有担当,有能力,有勇气,完全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而作为深爱他的女人,松本庆子自然是无法平静了。

    激动和感动之余,她更感到一种心疼,一种痛楚。

    她怜惜宁卫民为她做出的莫大牺牲,心疼他为爱情所付出的巨大代价,更替他们的情感遭遇不公平的阻挠而难过。

    她现在对于康术德的理解,就是个蛮横且不讲理的专制家长,是像她父亲一样,想控制宁卫民所有的一切。

    不但利用了宁卫民对他的尊重和感情,而且还在毫无顾忌地继续透支,继续伤害。

    为此,松本庆子越想越痛苦,最终形成了一个念头——不能让她的阿民再委屈下去了!

    不能让他一个人承担所有!

    绝对不能!

    其实松本庆子母亲有句话算是说对了,她这个女儿,有些时候太执拗了!

    不光美丽如同飓风,是带有侵略性的,性情中也有豁得出去的一面,认准了的事儿真可以不管不顾。

    就为了这些从东京得知的消息,她临时起意竟然把机票改签了。

    原本12月31日上午的飞机中午就能飞回东京,可她改在了晚间得晚上十一点才能到东京。

    能不能及时在午夜前赶回家还是个未知数。

    不过好在电影摄制组的同僚们早就回去了,她的行为是完全自由的哪怕再出格也没人起疑,只需要跟事务所打个招呼就好。

    至于空出的时间干什么?

    万鼓雷殷地,千旗火生风!

    方寸之地也能有战争,那当然是找上门去。

    回国之前,她怎么也要找到康术德当面说道说道。

    但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她的阿民。

    她不能让宁卫民再默默痛苦,拼命努力,而康术德还认为他自私,辜负了自己的栽培。

    这样的阿民太可怜了,也太委屈了……

    这个时候的京城,雪已经停了几天,但也是最冷的时候。

    常言道,风后暖,雪后寒嘛。

    隆冬的京城因为积雪吸收热量,显出了寒冷的威猛。

    北风刮得雪沫子满地出溜,全变作了细细的冰粒儿。

    但松本庆子不怕冷,12月31日早早起来精心打扮了一番。

    然后就让如约前来,本以为要开车送她去机场的罗广亮,带她去见康术德。

    不用说,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简直让罗广亮懵圈了,但他却不能拒绝这趟差事。

    因为除了宁卫民走之前,早有言在先,一定要他尽心尽力帮忙,多多照应留在京城的松本庆子之外。

    而且从他的本心来说,他也真心对这个未来的弟妹挺满意。

    不光人漂亮还是日本大明星。

    当初认出这是《蒲田进行曲》里的小夏,和松本庆子坐在一起吃的那顿饭,他都感觉自己能吹一辈子。

    真要是宁卫民和她成了,都别说宁卫民了,连他都能美得睡不着觉。

    而且或许是因为松本庆子身为明星还带着光环,她气场,或是气质,让人有一种因为喜欢和崇拜,却又不了解而产生的敬仰。

    罗广亮总觉得像松本庆子一言一行都跟画上的人一样,是和自己不一样的人。

    只为自己能帮上她的忙感到高兴,毫无拒绝的能力。

    于是没办法,一切听命,说走就走。

    罗广亮启动了自己已经提前加满了油的“小土豆“,带上了松本庆子从京城饭店出发,隔着马路经过对面的“马恩列斯”的巨幅画像开过天安门城楼前,又绕过了矗立着人民英雄纪念碑的天安门广场。

    当到了前门楼子前的路口,一转方向盘就一头扎进了煤市街。

    他还真实诚,什么都没考虑,直接就把松本庆子送到了康术德的大酒缸,给了康术德以“精准打击”似的突然拜访。

    当时才早上九点,大酒缸里当然没有酒客,只有康术德、张大勺带着削面师傅和店里的伙计,正坐在一个八仙桌旁吃早点。

    小米粥熬得黏稠腻糊,小酱萝卜切得周正讲究,一碟清爽的暴腌脆白菜,每人两个煎得恰到好处的鸡子儿。

    简单普通的早点看着就很赏心悦目。

    不过最让罗广亮感兴趣的,还得说是桌上几个刚出锅的“螺蛳转儿”。

    “螺蛳转儿”是一种火烧,在面剂儿的做法上复杂一点儿,需一层层把油盐卷了,横切,盘紧,压扁,先烙后烘,中间微微隆起,才算地道。

    桌上的“螺蛳转儿”烙得的确好,看着焦黄,闻着喷香,被外面烧饼店里卖的玩意好看许多。

    这些无疑是名厨张大勺的手艺。

    于是一看到这副场面,大早上就开车出门,还没吃早点的罗广亮顿时食指大动,口舌生津。

    而且很快,他就如愿以偿了。

    因为就像看见堂屋里的几口大酒缸,突然间张大了眼睛,感到眼界大开的松本庆子一样。

    屋里这几个围着桌子正吃得滋润,满面红光的几个人,也够震惊的。

    谁也没想到大早上的,罗广亮居然带来个风度翩翩,打扮精心的日本美人。

    当穿着浅色的羊绒大衣,无比洋气的松本庆子一走进这个色调显得灰黑黯淡,充满了媒火味儿的酒馆之后,好像带着自发光的效果,连屋里光线都亮了不少。

    尤其是康术德,认出松本庆子后,就像大白天的看见了鬼,一口正含在嘴里没来得及吞下的小米粥差点没喷出来。

    接下来也就不用说了,这老爷子把嘴里的粥勉强咽下后,赶紧离坐起身,接待客人。

    虽然老爷子不大高兴,不知是被这口粥呛着了,还是太过出乎意料,表情板正,脸色发青。

    总算看出眉眼高低的罗广亮也跟个自知犯错的小学生一样,顺势蔫出溜的坐下了。

    就势接过了伙计递过来的“螺蛳转儿”,不声不响地开吃。

    一阵窃窃私语中,通过罗广亮的小心透露,在坐的老几位才知道了这位漂亮的日本妞儿来历。

    合着是宁卫民在日本处的那个对象。

    这个时候,大酒缸里本来就很静,也再没见什么人。

    康术德预感到接下来的谈话有可能伤及双方颜面,所以带着松本庆子走进了更具私密性的里间。

    里面有点冷,炉火刚烧起来,还不是很旺,说话都能看见雾气。

    但按照京城人的讲究,哪怕是不速之客也得奉茶待客,把礼貌做足了。

    于是松本庆子一坐下,康术德就拿暖壶过来,先给她沏了一杯滚烫的热茶。

    哪怕穿得不够暖,但有了这杯茶,起码手是能焐热了。

    松本庆子性子急,汉语水平又有限,生怕错过机会,对自己突然拜访礼貌性地表达了一下歉意。

    然后便操着发音生硬的汉语,开门见山地表示这次来见康术德,是想谈谈她和宁卫民交往的事儿。

    却没想到康术德接下来的反应更人吃惊,居然说出了一口流利的日语。

    虽然用词相当老派,与当今的时代已经有些脱节,但对于交流却不碍的,更有益于保护他们谈话内容的隐私。

    就这一手,不但松本庆子没想到,外屋那些同坐一桌儿的老几位,也都惊讶至极。

    大家还都是头一次知道,合着这位大酒缸的掌柜真人不露相,居然还有这样的本事。日语说得贼溜,能毫不费力的和日本人聊闲篇儿。

    不过话说回来了,接下来一旦聊上了真格的,康术德却又逐渐成了个少言寡语的闷葫芦。

    说起来倒也不是康术德自认理亏。

    关键是他身为长辈,又是个男人,自持身份没法跟个小辈儿的姑娘家计较,必须得展示出涵养来。

    否则要是个男人坐在他跟前,老爷子早给几句难听的话把人给寒碜走了。

    但眼下他却没法这么干,只有消极对待,沉默聆听的份儿。

    这就与激烈言辞的松本庆子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外屋的人只听见松本庆子不依不饶的追问,她清脆的日语尽管让人听不懂,却几乎是一口气就说了许多。

    不用手,她所说的那些话都是日日在想着的,打上次见面之后,已经想了千遍万遍了。

    她不明白康术德为什么反对她和宁卫民的交往,更为宁卫民的处境而痛心。

    说着说着,说到宁卫民,只为替康术德寻人,来换他成全,在日本不惜花费上亿円巨资替人运作奖项。

    她更感同身受,忍不住为宁卫民的委屈而落下泪来。

    “……不管怎么样,您就是再反对我们在一起,也不能这么对待阿民啊。您说要永远不见他,阿民会多么难过啊。他可是把您当初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对这一点,我最清楚不过了。无论如何,也请您再不要这么伤他了。如果他真的是您的孩子,难道您也会狠心这么对待他?阿民实在是太可怜了……”

    这一下子,康术德终于坐不住了。

    除了他没能想到宁卫民居然这么有心,不怕两岸关系再度恶化,也要替他去寻宋先生的下落,同样也因为眼里恰恰是女人最有利的武器。

    尤其是像松本庆子这样漂亮的女人,容貌越是出色,这种武器的威力就越大。

    看着松本庆子泪流满面冲着自己不停的鞠躬,他忍不住站起身来。

    然后背着手焦躁地在屋内走来走去,沉吟了半晌说。

    “姑娘,我不是对你有看法,我只是就是论事。坦白讲,今天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能看出你对那小子是真心的。否则你不会替他抱屈。我承认,或许你们真的能够两情缱绻,琴瑟和谐,是对人世间的好夫妻。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做这个恶人。”

    “但毕竟中日有别,即便过去两国交战的事儿我可以忘记,哪怕中日曾经交恶的事我都可以不在乎。但我不能放任祖宗的东西有可能因为你们的婚事,有可能从卫民的手里流失海外。日本人抢走我们的东西已经太多了,我不想再见到和平年代再出现这样的事情。”

    “当然,古玩这东西对你可能比较陌生,你不太了解,或许只知道这些东西有些比较值钱。但我得说,价格无论多少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伴随而生的是文化,华夏几十代人的精神,几千年的历史都在这小小的物件里包含着,无论三代鼎彝、汉玉佩件、秦砖汉瓦、象牙雕刻,哪一件玩意儿都跟人牵连着。这些都是我们华夏人的魂魄所汇聚。只要是华夏人,就有责任保护这些东西,为我们的子孙后代留存。身为老师,卫民辨识古物的本事是我教给他的,那么一旦从他的手里流出文物,就是我的罪过。我会寝食难安,我会没法见祖宗。”

    “如果我没看错,你手腕上的玉镯就是他送你的吧?这东西质地细密,色泽温润,当产于XJ和阗。汉人张骞通酉域后,和阗玉大量进入中原,集于长安、咸阳,为豪门权贵所喜爱、收藏,这样的东西他送你了,那它就成了日本人的东西,再与华夏无缘。今天你们不是夫妻他能送你一样,日后是夫妻又怎么样?你知不知道他手里有多少件珍贵的古物?你们要成了夫妻,后果我简直不敢想象。你不要怪我心狠,不要怪我食古不化,而是因为这件事是没有办法化解的问题……”

    康术德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松本庆子也傻了。

    她一言不发,静静的摸着宁卫民在日本送她的镯子,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连做梦她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处境,就因为这些死物件,难为了大活人。

    要是按理说呢,该说的都说了,该见的也见了,即便是再不情愿,再失落,也该到了告辞的时候。

    就像老爷子说的似的,没法化解,只能就此认账。

    然而松本庆子还偏偏不认账,她猛一抬头,丝毫也没给自己留余地。

    “老先生,您放心,如果您是担心这些,那我们立法律文书还不行吗?您说的这些东西我一件不要,只要我和阿民婚前有了法律凭证,那就是他的私人财产。即使婚后出现任何问题,我都没权利获得,如此一来,当能如您所愿。如果您还不放心,那我归化中华还不行?我愿意放弃我的日本国籍……”

    康术德简直不敢相信,松本庆子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更没想过,居然还有这样的可能性。

    激动之下,连日语都忘了,“姑娘,你说真的?这是心里话?”

    松本庆子点点头,含着泪的眼睛不避不让,全是坚定的期望之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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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潮1980介绍:
“国”与“潮”的结合,传统与现代的碰撞,前人的文化遗产与今人的智慧交相辉映。一个坑人无数的现代投机份子,如果灵魂一下子穿越到了四十年前。他究竟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惊人奇迹?又会走出什么样的人生轨迹?这一切都从1980年开始,从京城的前门楼子底下开始。从一个叫宁卫民的孤儿,穷困潦倒的处境开始……国潮1980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潮1980,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潮1980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