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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镶黄旗     国潮1980txt下载     国潮198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二百三十六章 忠犬

    宁卫民在酒店的大堂抓紧时间给香川凛子洗脑。

    于此同时,左海佑二郎却在酒店的顶楼餐厅里狂拍顶头上司的马屁。

    其实按常理来说,左海佑二郎并不是二宫部长的嫡系,中间还差着好几级呢。

    原本他是没可能抱住这条大腿,请部长这个级别的上司为自己主婚的。

    不过,机缘巧合下,左海佑二郎无意中替二宫部长得体的处理了一件囧事,倒是让他成功获得了这位部长的青睐与看重。

    那是去年的夏天,在公司一次重要的会议前,左海佑二郎实在忍不住尿急,独自去上厕所。

    没想到他还没释放完毕,就被躲在厕所格子间里的二宫部长小声叫住了。

    敢情这位二宫部长的裤子开裂了,为了颜面,这位不敢声张,已经在此尴尬困守半个多小时了。

    之所以会叫住左海佑二郎,完全是因为会议快开始了,厕所里只有他一个人的缘故。

    原本二宫部长的指示,只是让左海佑二郎帮忙去尽快弄条裤子来,以便他准时出席马上就要召开的部门大会。

    可会办事儿的左海佑二郎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巴结上司的好机会。

    并且很快想到了一个能够立竿见影,马上就解决上司烦恼的办法。

    紧跟着他当场就脱下裤子,主动表示愿意把自己的裤子换给二宫部长。

    而且不仅如此,在他牺牲自己保住了领导的颜面之后,他还将二宫部长开裂的裤子找人缝好,彻底清洗熨好仔细包装交还给了上司。

    整件事从头到尾都办得细致缜密,滴水不漏,没第三个人知道。

    结果正是这种让人爽开了花的跪舔,让二宫部长对他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好印象。

    事后作为回报,自然要给他一些关照。

    于是左海佑二郎的各种补贴不但有了明显增长,而且还从离职人员的“遗产”里白得了几个有甜头的客户,在公司也活得越发如鱼得水。

    尤其当他的个人业务成绩在因为宁卫民不断购买停车场,而再度达到一个全新的亮眼程度后。

    二宫部长更是有了充分的理由,把他提拔成了组长。

    当然,在大正保险公司,销售人员组长只是一个小小的基础干部,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顶多也就算个普通社员的待遇而已。

    但对于没有高学历的左海佑二郎来说,却也等于突破了个人事业的天花板,看到了原本无缘得见的蔚蓝天空,似乎整个人生都要升级了。

    再加上二宫部长在见到香川凛子后,还有意和左海佑二郎成为真正的亲戚。

    这就更是让左海佑二郎看到了一个似乎已经尽在掌握,闪亮发光的快速晋升通道。

    所以,在二宫部长放出让左海佑二郎好好干,认为他至少也能胜任系长,或许还有可能成为课长的话后。

    也就难怪左海佑二郎不惜余力地要对这上司百般奉承巴结了。

    不为别的,二宫部长对于他来说,恐怕是唯一一个愿意破格提携他的贵人。

    他是真心希望自己的妻妹能和二宫部长的公子牵手成功,帮助他登上课长的宝座。

    而只要成为了课长,他也就算正式跨入了大正保险年功序列的行列里,以后就再不用发愁什么了。

    哪怕老老实实按部就班,退休前大概也能混到部长的位置了。

    所以这件事几乎等于他后半生的保障,重要性甚至超过了该怎么巴结宁卫民,获得更多的业务。

    一个长期利益,一个短期利益,傻瓜也知道该以哪边为重。

    因此,自以为很拎得清的他,这个时候所说的话,自然全都是站在部长这边,专挑上司顺耳的话来说的。

    “部长,这全是误会,秀男和长濑桑并不知道他是谁,要是宁社长能坐到主宾席,这件事就不会发生了。说起来这确实不能全怪在他们的头上,谁让华夏人不像我们日本人这么遵守规矩呢,何况秀男他们作为投资部的金融专业人士也没说错,ntt的股票怎么可能会下跌啊。能相信这一点的人,恐怕也只有宁社长这样的外国人了。我是说,如果我也是个从事金融行业的人,听到这样的言论,第一时间恐怕也会是愤怒的。哪怕为了国家的荣誉,为了日本金融行业的声誉,我也会据理力争的……”

    哪怕有点亏心,对不起宁卫民这个朋友,左海佑二郎也顾不得了。

    反正是私下说说的么,又不当真。

    而经他这么一说,二宫秀男仿佛找着了合理的理由,马上就顺水推舟,为自己叫起屈来。

    “就是这样啊,我是出于维护金融产业荣誉才跟他争辩的。听他说ntt成为世界第一大市值股票名不符实,我才恼火的。为什么我们日本就不能出现世界第一大公司啊!什么美国,什么欧洲,有啥了不起!明明只有我们日本,才是世界第一!电视机的数量也好,新干线的速度也罢,我们日本输给谁啦?!他这就是公然藐视我们。所以等着瞧好了,我倒要看看这个胆小鬼把股票卖掉后,看到ntt的股价继续上行,会不会后悔……“

    二宫部长当然愿意听有人为自己儿子开解,也当然以自己的国家经济为傲,赞同日本第一。

    可这位部长更清楚,自己儿子是个什么货色,他自己是无法做到自欺欺人的。

    于是尽管用满意的眼神看了左海佑二郎一眼,随后却还是毫不客气地教训起不争气的儿子来。

    “混蛋,即便如此,可人家怎么买卖股票,也是人家自己的事,用不着你来说三道四。无论怎样,作为大正保险的一员,在这件事上你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不管你是由于傲慢,还是因为狭隘,或者出于无知,要么就是过于天真的缘故,总而言之,对于这种肤浅的妄自尊大是什么时候也不能容忍的。我问你,你和康夫自己迟到也就罢了。既然明明知道今天来的客人都是参加佑二郎和美代子的婚礼的,你凭什么以为自己能随便呵斥旁人?你将佑二郎和美代子的颜面置于何地?而且没有气度也就罢了,怎么连点眼色也没有。谁不好招惹,你偏偏去惹大正保险的大客户。那可是随随便便就买了两千万円火灾险的人!你脑子是豆腐做的吗?智商哪儿去了!少瞧不起人!你真的太过分了!不要以为你是我的儿子,就可以为所欲为。不分对象盲目的骄傲毫无意义,那是弱智!格调实在太低了,连我都跟着丢脸。我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会生出你这么蠢笨的儿子?”

    面对父亲巴拉巴拉没完没了的痛斥,二宫秀男这次是真正无言以对。

    他本以为宁卫民和谷口都是块豆腐,没想到豆腐后面是块钢板,这一脚踢上去脚都骨折了。

    愣了好大一会儿,他才憋屈万分地嘟囔出一句。

    “明明只是一件小事而已,对方都没太计较,您用得着那么认真吗?何况我都当众道歉了,还想怎样?”

    “小事?还对方不会计较?你可真幼稚啊!明明是你和康夫主动冒犯别人,你居然到现在都不服气!那你就用你那个蠢笨的脑袋瓜好好想想,如果是你处于对方的角度,你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吗?再说了,你们两个做出这种蠢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难道要我和长濑专务每次都帮你擦屁股吗?再这样下去,早晚你们会惹到真正的大人物!到时候别说我们救不了们,没准连我们这些老家伙也会被你害得一起完蛋!真不知道你小子上大学都学了些什么!又怎么会交了这么个朋友!你们两个待在一起就知道泡妞、喝酒、唱卡拉ok,玩扒金库吗?我这个当父亲的到底要怎么办,才能让你活得别像个低能儿!变成一个正常的成年人!”

    二宫秀男被骂的狗血淋头。

    不过楞了一会儿,他发现还真是,父亲的担忧确有必要,被有钱人记恨是很可怕的!

    要是他的话,有那么多资产,还能搞大明星,一定不缺手段。

    尤其对方还是个外国人,恐怕不会像日本人这样遵纪守法。

    如果真开始找事了,比如雇佣暴力团来报复,情况绝不美妙。

    他脸色发白了,不由嘴软,“好吧,就算您说得有道理。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这样了。我会尽快成熟起来的。但这件事情已经这样了,那您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总不至于需要我和康夫去登门道歉吧?”

    “佑二郎,你是什么想法?宁社长的为人你最了解了,你觉得他是真的原谅了秀男,还是只做个大度的样子?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到底用不用秀男和康夫登门道歉?”

    见儿子难得真心认错,已经有些骂累了的二宫部长也不愿意再给他难堪了,毕竟是亲生的。

    于是转而把问题抛给了左海佑二郎。

    而左海佑二郎也表现出如同忠犬的样子,马上为上司排忧解难。

    “部长不必过虑,据我所知,这位宁社长来日本的目的就是为了赚钱。他懂得因小失大的道理,应该不会为这点事情斤斤计较的。如果您还不放心,等我从夏威夷回来,我会带着礼物再去去拜访宁社长一次的。到时候,我会确认他的态度。暂时就不用秀男和康夫再出面了,毕竟他们的颜面也很重要。总之,您把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就好,不要太担心了。”

    “好,好,太好了!”

    左海佑二郎的话让二宫部长由心底感到高兴。

    于是不但对左海佑二郎马上表示,可以用公司的名义刷一百万円的礼物给宁卫民,这笔钱他会签字批准的。

    而且还当着儿子的面,以非常欣赏的态度夸奖起这个属下来。

    “好好看看,秀男。这就是佑二郎,他这样有办事能力的人才是大正保险的中坚力量。不要小瞧他,他的身上有许多你需要学习的东西。明白吗?起码像他这样把握客户的能力,就是你的短板。啊,对了,你今天给左海君的婚礼惹出了乱子,你还没道歉呢,快致歉!”

    左海佑二郎经这么一夸,那就跟吃了蜜蜂屎似的,立刻容光焕发,神采飞扬起来。

    虽然他一再谦虚,而且马上阻拦了二宫秀男,说不用道歉。

    但那种被上司赏识的得意是掩盖不住的。

    为此,哪怕二宫秀男恰才还有一点麻烦被左海佑二郎给解决,因此萌生出一点好感,但现在也对他的观感大坏。

    觉得这个沾沾自喜的家伙怎么瞅都不顺眼,只顾拍自己父亲的马屁,好像事故意用他的能干,衬托自己是多么的笨蛋。

    再加上二宫部长随后又提起了相亲一事。

    “啊,还有,那位凛子小姐,你今天见过啦吧?一个多么的漂亮又举止得体的姑娘啊,那才是你应该追求的女孩子。秀男,少喝点酒,一会儿找机会好好和这位凛子小姐谈谈,不要让我失望……”

    而左海佑二郎则是一副求之不得,想要攀亲戚的样子。

    “没问题的,虽然凛子眼界很高,但秀男这样帅气又有学历的帅小伙,凛子一定会中意的。”

    二宫秀男的心里也就越发增加了对左海佑二郎的厌恶。

    毕竟对他来说,从来泡妞儿只是一种游戏,再漂亮的姑娘他也不想承担责任。

    如果非要把婚姻强加到他的身上,只会让他抵触,感觉到自己被算计了一样。

    只可惜,这一点左海佑二郎是不会知道的,也不曾明白的。

    否则的话,他一定笑不出来。

    这还不算什么,如果他能知道二宫部长的儿子二宫秀男和长濑康夫的对话,是怎么评价他的,怎么看待这次相亲的,那样的话,他恐怕就只有哭的过了。

    “秀男,刚才你父亲都对你说了些什么?看你的脸色可差劲的很哪,哈哈……”

    “你这家伙,明知故问,还能说些什么!你小子倒躲了,留我一个人挨骂!”

    “拜托,那可是你父亲。你反正是躲不了的,没必要让我也陪着受罪吧?打个比方,要是我叔叔在,那倒霉的就是我了,我可不会拖你下水……”

    “说的好听,我才不信呢,反正专务没在,你的话也没法证实……”

    “喂,再怎么说,我也比那个拍你父亲马屁的家伙要好吧。你看看他,真快把自己当成部长的儿子了。你怎么会容忍他这样对部长献媚,你这个亲儿子现在居然被晾在一边……”

    “那不过是个奴才而已,是一条对我父亲和我摇尾巴的狗罢了。我懒得再听老头子教训,让他哄哄老头子高兴不好吗?”

    “我看你可有点大意了,这家伙可是想和你家攀亲戚呢,我觉得他是真想当你的姐夫呢。”

    “那他可真是做梦,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配和我家做亲戚吗?我母亲是不会答应的。即便我父亲看好,我不答应,也是二比一……”

    “那你的意思,这件事成不了?那太好了,这家伙给你介绍的女孩,还真是一个美女呢,看着就很色情,除了身高有点过头了,其他都很出色啊。不如你让给我怎么样……”

    “你这个家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我也可以先交往着,随便玩玩的。你不要打这个主意。起码也得我先玩儿过再说。”

    “哈哈哈,果然,你小子还真精明,那我不碰你的目标,但左海的老婆也不错啊。我要对这个人妻下手,总不会碍你的事吧。

    “你还真不吃亏。不过不是我瞧不起你啊,不如咱们打个赌好了,我赌你弄不到手……”

    “赌就赌,你不要小看我……”

第一千二百三十七章 赢家

    “什么呀!新郎到底在做什么?佑二郎怎么对那些人这么奉承?”

    “老公,难道他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对待你和宁桑的吗?”

    “按理说,我们才是需要他这个主人劝慰安抚的对象吧?”

    “太可恶了!佑二郎怎么反而去向那些人献媚,反而对我们不理不问?这还拿我们当客人吗?也太不尊重我们了!”

    事实上,还不独二宫秀男和长濑康夫这两个充满阶级鄙视的家伙,私下里对得意忘形的左海佑二郎看不顺眼。

    甚至就连谷口太太,远远望着可劲儿在二宫部长面前撒花儿邀宠的左海佑二郎,也挑眼了。

    是啊,这并不是什么疏忽,只是单纯的不在乎。

    因为不存在什么利害关系,对于谷口主任一家人的感受,左海佑二郎是完全无视掉了。

    他对待谷口一家,别说和对待上司相比了,就是对比宁卫民也差远了。

    面对宁卫民,左海佑二郎起码还知道说些漂亮的场面话。

    可对于谷口主任,他连说都懒得说,表面功夫丁点儿没做,只顾上司和两个惹祸精的态度。

    就像吃准了谷口一家人都不会有什么意见似的。

    然而他却不知道,如此明显的厚此薄彼,不仅令人齿冷,也让谷口主任一家为之心寒。

    以至于他们两家人原本很不错的关系出现了裂痕。

    这当然是不该发生的事情,即便是市侩也不该做的这么绝。

    这无疑是左海佑二郎做人的失败。

    “居然有这样莫名其妙的人,竟然在别人的婚礼上做出这样无礼的事,就这么随便道声歉就算完了?哼哼,庆应大学毕业?现在的名校培养出来的都是这样的毕业生嘛!这么没有教养!认真说,我看比起部长的家庭,我们的家庭的家教都要好很多呢,起码我们家辛佑和佐知子是不会这么没有礼貌!”

    谷口太太越说越气,埋怨完左海,自然把,甚至忍不住把儿女都卷到了里面。

    佐知子才上高中完全就是孩子心性,听见妈妈夸奖自己。

    自然是笑得跟朵花似的越发做出乖巧可爱的样子。

    可谷口辛佑却不敢应承,他已经大学毕业了,而且已经在惠文堂书店帮了不短时间的忙,算是接触过真实的世界了,他可没这样的盲目自信。

    “妈妈!别这么说嘛我只是个三流大学的学生。您这么比较的话,让人听见会被笑话的!”

    然而这透露出心虚的话却让谷口太太相当不满,她有她的判定标准。

    虽然过去也觉得儿子没出息,但现在她却拒不承认这一点。

    “胡说!谁说帝京大学是三流大学的?再说了,你不是也照样通过安田保险公司的面试了嘛。报纸上都登了,安田保险可是刚刚以四千万美元的价格,在国际市场上买下了凡·高的《向日葵。这几乎是以往任何一幅画作的三倍。这样的财大气粗的公司才是日本的骄傲,辛佑你要是能顺利加入安田,全家人都会为你感到荣耀的,比去那个什么大正保险工作强得太多……”

    作为谷口太太忠实的走狗,谷口佐知子这个时候自然要来帮腔。

    “就是就是,妈妈说的没错,哥哥要有点自信嘛一定好好干呀。总之加油就对了。”

    谷口辛佑被母女两人说的无语,心说这是加油的事嘛。

    “我当然会珍惜这个机会的。可我应聘的职位只是普通的职员,而且目前也只是通过初选,您未免断言太早了。何况就是被录取了又能怎样?您拿我比较的人,可是在大正保险公司的投资部门任职的正式社员。投资部啊,最核心的部门了,这完全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不知如何解释的烦恼下,谷口辛佑的眉头越发紧锁起来。

    不过他这话说得倒是没错,绝不是什么过分谦虚。

    要知道,如今的国际环境下,由于日元的急速升值,已经大幅削弱了日本的对外出口,日本的各大企业都在通过合理的财务传略,将经营的重心慢慢转向改善营业外收支,这个目标非常的明确。

    衡量日本企业价值和收益的基准,都已经从营业利润转向经常利润,就别说原本就是考以承保利润去投资为来赚钱的保险公司了。

    说白了,在每个保险公司,投资部门的人员都是企业的宝贝,属于见官大一级的存在。

    那才是为企业创造利润的主力军,重要性不是其他部门能比的。

    但可惜的事,无论是家庭主妇,还是只关心吃喝玩乐的小女生,都是不懂得这些的。

    谷口太太和佐知子反而认为这是没有志气的说辞。

    “这有什么关系,哥哥你不是才刚刚毕业嘛。总不能没有尝试,自己就先行放弃吧。你怎么总是这样,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像你这样的人可是没有魅力的,是不会有女生喜欢的。”

    “嗯,佐知子说的对,连左海这样没上过大学的人,都能胜任组长,你怎么就不能成为安田的骨干精英。而且你应聘的职位,也不用去兜售保险,这点总比左海强多了。我告诉你辛佑,你以后要是进入安田保险,三年就要升任系长。要是像你爸爸一样始终默默无闻,被左海比下去了,我可不答应……”

    母女俩的质问立刻让谷口辛佑压力山大。

    不过好在他还有个父亲可以依靠。

    “好了好了,这都是些什么话啊。你们不要再说了。我说老婆,本是别人的过错,怎么成了针对辛佑了?而且这可是人家的喜宴上,你这么指名道姓的埋怨,念叨佑二郎的名字,是不是不太好?这样斤斤计较的话,那岂不是和今天那两个来挑衅的年轻人一样了?”

    虽然知道自己老婆是为了自己气不平,也并不介意老婆老为无法升职的事儿唠叨。

    但出于心疼儿子,而且顾忌到这种场合,认为说出这样的言论实在不合适,谷口主任终于出言干涉起来。

    “那又怎么了?明明是对方做错了嘛,态度还那么怠慢。你没看到刚才那两个人是怎么道歉的。全然一副敷衍态度,好像说了‘对不起ap;ap;,就能当一切没有发生过一样。这和你们所遭受的羞辱完全不成正比。左海这家伙可真是的,身为举办宴会主人,居然会放任这种事情出现,无视我们遭遇的非礼……”

    “人家也有人家的难处,且不说今天的事情这么多,怎么可能顾忌周全。就说左海身为下属,总不好对上司的儿子说三道四啊。宁桑就是体谅这一点,才这么宽宏大量不予计较嘛。难道我们反而要揪住不放?再说了,严格来说,我们可不是什么新郎的亲友,我们为凛子和美代子来的嘛。应该算新娘的亲友才是。而她们两个人可没怠慢我们,对吗?”

    明明是自己受了羞辱,但还能为他人考虑,这点也足见谷口主任为人厚道。

    别人可以不仁,他却不能不义。

    而他的话,不但让谷口太太没词了,也让儿子附和起来。

    “是啊,爸爸的话有道理。我们是为新娘一方来的,这件事和她们可没关系,连凛子姐也帮助她的姐姐和姐夫道歉呢……”

    然而恰恰这个时候,女儿佐知子却问出了一个让谷口主任略感尴尬的问题。

    “可是……爸爸,您真的不生气吗?连一点都不生气?真的不想和他们计较,还是说……”

    看她的眼神,一副很同情的样子。

    好像是认定了谷口

    主任的大度是装出来的,其实知道父亲是在外表强自忍耐,内心默默流泪似的。

    这让谷口主任既感到有些温暖,又有些无奈。

    大概是自己过去太软弱,太废物了,才会让女儿这样的担心啊。

    “说实话,遇到这样的事情,恐怕谁都会生气的。爸爸只是个普通人,也很生气的……”

    眼瞅着全家人都露出果然如此,了然于心的神情,谷口主任干咳了一下,稍稍有点脸红。

    于是赶紧话锋一转,改变语气。

    “不过,短暂地气过之后。我就想通了,明明我才是最幸运的人,真正胜利者,为什么要生气?”

    这话可有奇效,全家无一例外,还是第一次从谷口先生的嘴里听到他这样描述自己,不由瞪大了眼睛,流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

    “哎?幸运?胜利者?爸爸你……”

    “好好听我说……”阻止女儿的打断,谷口先生颇为自信,继续侃侃而谈。

    “难道我的话有错吗?你们好好想想,那两个号称庆应大学毕业的毛头小子,究竟有什么资格发表批评,嘲笑别人呢?难道就凭他们是所谓的金融专业人才?就凭他们在大正保险投资部工作,可以拿着保险公司的钱随便冒险吗?”

    “这未免也太令人感到可笑了吧。我是说,他们这样所谓的专业人才,在投资上究竟为了大正保险赚了多少钱呢?他们能把拿大正保险的资金,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变成十倍吗?他们能保证让公司永远赚钱不亏损吗?”

    “至少我不相信,而且恰恰相反,我却已经做到了这些。要知道,他们为大正保险哪怕赚得再多也不会是他们自己的钱,而我赚到的,却可以放入自己的腰包。那么问题来了,到底谁有资格嘲笑谁呢?谁又有资格批评谁呢?难道我不是一个真正的赢家嘛?”

    “就像宁桑说的那样,或许ntt还有可能继续上涨,这只股票会涨得更高。但我们作为已经赚到大钱的人,已经有充足的理由可以退出了。难道还要像那些没有赚到多少利润的人,继续冒着与日俱增的高风险坚持,去赚几个铜板嘛。没有这个必要啊。”

    “说实话,他们之所以批评我们,容不下我们的谈论内容,不过是嫉妒和恐惧使然罢了。他们还没有赚到足够多的利润,所以才不允许别人提出反对看法,更害怕越来越多的人,真的会把这只股票卖掉。如果ntt股票涨势因此受阻,那他们还赚什么钱啊?”

    “所以说,我为什么要为不如自己,还嫉妒我的人生气呢?他们就像被捆绑住的奴隶,我才是自由的。不信你们看啊,那些羞辱过我们的人,如果他们真的是对的,真的那么了不起,现在为什么会比我们更不高兴呢?”

    谷口主任的话让全家人都不由呆了一呆。

    儿子辛佑率先恍然而笑。

    “是呀,就是这样的道理嘛。没错啊,看他们几个人的样子,哪儿像开心的样子。爸爸真了不起。您要是不说明我都想不到,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而女儿佐知子却为父亲宣告的超级利润而惊讶万分。

    “哎?十倍!骗人的吧?爸爸投资股票到底赚了多少钱?天呀!难道我们家已经发财了嘛!”

    谷口太太则因为子女的反应发出了埋怨和质疑,反应也要慢上一拍。

    “怎么突然跟孩子说这样的话呀!不是说好了这件事要保密的嘛!何况股市是有风险的嘛,怎么突然说可以做到不亏钱啊。这样的话说出来,对辛佑和佐知子会产生误导的呀?老公,你怎么能这样?说的都是不负责任的话,不会是因为酒喝多了吧?”

    别说,谷口主任当下的脸色确实有些泛红,语气兴奋,像极了喝多酒的样子。

    不过实话实说,他之所以兴奋还真不是因为酒精的作用。

    而是因为第一次被儿女这么崇拜,从而迫不及待的想要和家人分享幸福,想把赚到钱的好消息正式对家人宣布。

    “抱歉了,原本是说好不告诉孩子们的。可是,今天我跟宁桑谈过才真正的懂得,有些问题真的已经不是问题了。比如说哦,只要我们现在卖掉大部分股票,我们就终于可以从此心安了,再不用为了股票担心和烦恼了。”

    “卖掉大部分?”谷口太太仔细看了看丈夫的表情,感觉不像假话。

    她却不免有点犹豫地问。“你真的决定了?要照宁桑的话去做?不再考虑考虑了?万一错了的话……也不会后悔吗?”

    “决定了。不后悔。”谷口主任微笑着点头,“我想的很清楚了,本来眼前这一切就都是托了宁桑的福气,我们才能得到的。难道我们的脑袋瓜,还能比他这样的聪明人强嘛。既然宁桑一直都是对的,所以这次,我们为什么不听他的建议?”

    “更重要的是,运气之所以是运气,那就不会一直都在的,我们是走运的人,当然也会有一天被运气抛弃。我不想看到我们已经拥有的东西有一天再输回去。那现在卖掉,先拿回本钱就是最好的。宁桑说的对,只要拿回本钱,这部分钱不再投入,我们永远就不用担心股市行情的变动了。哪怕再大的风险也没办法伤害我们。毕竟其余的都可以视为白拿到的了。难道不是吗?”

    “最后,我也是为了实现我的承诺。老婆,我这个人不是善于钻营的人,多年来一直升职无望,让你们每个人都对我失望了。更让你和孩子受了不少的苦。但这件事我答应你的,我做到了。当初投资本钱总共五百万円,现在我连本带利全部可以一次性拿回来了。我预计如果卖掉七成的股票,大概能换来三千万円的现金。“

    “其中一千万円我作为零活资金,等候机会看是否需要补仓。此外我会连本带利给你一千万円,你存起来作为家庭的未来保障。至于剩下的一千万円,我打算再拿七百万円给你买些黄金首饰,什么款式随你去挑。最后再给你、辛佑、佐知子每人一百万円做零花钱。总之,高高兴兴去买你们喜欢的东西吧。这是我这个无能的人,能为你们做的不多的一点事情了。”

    这番话再度让谷口太太和一双儿女吃惊,他们望着宽和慈祥的谷口主任都不由感动了。

    谷口夫人眼睛有点湿了,一边抹泪一边埋怨,“说什么呢。我从没有对你失望过,其实我早想开了,什么没有都不重要。只要我们一家人像这样在一起就好。”

    谷口佐知子则兴奋的哇哇叫,“真的吗?给我一百万円随便花吗?爸爸你也太大方了。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谷口辛佑则说,“爸爸,您千万不要这么说自己啊。您怎么会无能呢?不瞒您说,直到我自己开始打工了,我才知道赚钱是多么辛苦的事。像您这样,枯燥的工作坚持了这么多年,能不出差错把本职工作一丝不苟做好,仅靠薪水把我们养大,真的很不容易了。实在是令我感到佩服的事。我认为爸爸了不起,是真心话呀。”

    对于家庭的情感回馈,谷口主任自然也是倍感欣慰。

    尤其是没想到儿子对他是这么的理解。

    他不由一笑,看了看远处还在弓腰伺候上司的左海佑二郎,忽然心有所感地说。

    “辛佑,爸爸或许不配作为你事业的榜样。但我要告诉你的是,仅仅靠献媚拍上司的马屁,是没办法获得事业的进步的。只会让原本信任你的人瞧不起你,远离你。但尽量与一些办事有能力,头脑聪明,心地善良的人靠近,做朋友,倒是很有好处的事,就像爸爸意外认识了宁桑一样。足以提升你的人生,甚至改变你的命运。”

    “是,我记住了。”

    对父亲的教诲,谷口辛佑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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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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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三十八章 意外来客

    “……那个……如果你能见到宁经理的话,能不能请你帮忙转告他,我下星期四上午十点整,还会再打来的……”

    “嗯,我姓姚,对,是咱们国内同胞,我是跟随纺织部来演出的,目前人在大阪,这个电话是宁经理给我的……”

    “什么?回复电话?哦,不用了,不好意思,因为我们宿舍没有固定电话,我是用公用电话和他联系的……”

    “是的,就这样,打扰了,谢谢了……”

    把该说的话说完,姚培芳挂上了投币电话的话筒,悠悠叹了一口气,走出了电话亭。

    没想到又没找到人,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而她为此已经白花了有八九百日元了。

    或许日本人不会大在乎这笔开销,但对她这个刚刚来日本不到两个月的华夏人来说,还是很心疼的。

    这笔钱已经差不多相当于五十元人民币,几乎都能顶上她父亲小半个月工资了呀。

    而且她自己的收入也是不能跟日本模特比的。

    她演上一场,能拿到手里的报酬只有三千円而已。

    要不是有团里包吃住的福利,她凭这样的收入水平,是不可能维持生活的。

    所以除了沮丧之外,她心里未免也有些埋怨。

    心说这是什么人啊,当初在京城给了自己联系方式,显得热情大方又可靠,可谁知道来了日本居然用这个电话号码找不到人。

    这人到底是有谱没谱啊?

    而且想想也真是够奇怪的。

    明明在东京负责经营着一家餐厅,怎么还会时常不在呢?

    难道他不需要上班吗?

    不过她转念一想,宁卫民肯定不会是骗子。

    毕竟他们是在宋华桂的家庭聚会上认识的,此人身份的真实性肯定没问题。

    所以唯一的解释也就是大人物都是日理万机的。

    恐怕这家伙实在太忙了,所以自己才一直无缘与他通话。

    也是,哪怕就她所了解的到的情况,也知道交给自己名片的这个人,在东京除了经营餐饮业,还兼顾着拉杆旅行箱的代理业务。

    再加上头几天不是刚刚上过电视嘛,宣布了和大明星松本庆子的婚讯。

    想来工作生活一把抓,正分身乏术苦不堪言之中,也未可知。

    既然如此,那就接着按说好的世界打电话好了,什么时候联系上什么时候算。

    反正电话那边也都是说汉语的国内老乡,沟通上起码没有什么问题。

    她现在所能做的,也就是保持勤奋努力,等着运气眷顾了……

    一边默默的想着,姚培芳一边默默的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为了吸引最大的客流,模特的演出通常都安排在商场人多的时候。

    也就是说她的工作时间除了晚上之外,主要集中在周六和周日这两天日本的双休日里。

    大部分工作日的白天她基本没有什么事,时间通常可以自己来支配。

    而她选择的不是逛街,而是回到宿舍去学习日语。

    不得不说由于她们的宿舍位于大阪南边的难波地区,她真的要想逛街反而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

    因为这里不但是大阪南部主要枢纽站,有两条铁路分别是南海电铁和大阪市营地下铁。

    而且也是大阪的比较中心的区域,算是主要商业区之一,基本上可以标东京都的新宿地区。

    从名牌时装、百货商店到小型精品店,大型商场这里多的要命,怎么逛也逛不完。

    这里还有各种类型的餐馆、酒吧和夜店。

    不过实际

    上,这样的一个环境,反而让她很是苦恼,形成了一种好像是心理压迫的苦恼。

    为什么?

    就因为关键的前提是兜里先得有足够的钱,才能享受这样的商业氛围。

    可姚培芳现在浑身上下的全部财产加在一起也没有一万円。

    她上个月的收入一大半都寄回家去了,只给自己留下来一些打电话费用。

    一想到日本的汤面店里最便宜的一碗面还要五百円呢,她的心里就肝颤。

    她是真的感觉自己消费不起,所以每次走过那些已经开始营业的店铺前,听到那些店员包揽生意的揽客邀请,她就脸红心跳心里发毛。

    坦白讲,出国确实是见了世面,满足了她渴望看到外面精彩世界的心愿。

    但她也确实没想到,在这样精彩的世界面前,自己又会显得如此的渺小,完全不值一提。

    这种用金钱来衡量一个人价值的方法是如此直白,几乎是毫不费力就打碎了她过去的所有骄傲和自信。

    以至于她这个国内荣获第三名的模特季军,不得不低下头,几乎是逃跑似的,离开了热闹的商业街区。

    直至钻进小巷,走近了一幢小巷里的灰色楼房,她的心情才基本平复下来。

    这栋楼四四方方像火柴盒垒起来的一样,临街的一面有几个个方形的小阳台。

    这里就是纺织局代表团临时租用的驻地,以及模特队的宿舍。

    楼房已经不新了,墙壁上已是斑斑剥剥,但还算整洁,关键是价钱便宜。

    在日本全国房价一日高过一日的社会环境下,能在大阪这样的闹市地段,找到房租能等同于郊区的地方。

    如果不是有大使馆负责出面协调,还有一位本地老华侨心甘情愿来亏本赚吆喝,是无论如何也没可能的。

    而对于日本的房价,姚培芳更是感到无法理解。

    明明不过只是容身的地方,一些转头木头搭建的房子,居然要百万千万人民币才能购买,难怪都说日本人富得流油。

    如果每个日本人都要买这样的一套房子,那可不人人都是大富翁嘛。

    还是国内好啊,历来是公家分房,用不着个人花钱来买房子,否则干一辈子都是白干。

    尤其对比这里动辄六七万円的房租,每月数千円的水电费。

    国内每月块八毛钱的房租和水电,看起来就跟像是天堂一样的存在了。

    走进公寓和负责看守大门的日本管理员礼貌打过招呼,乘坐无人驾驶的电梯到了三楼,当掏出要是旋开房门时,姚培芳的心情又好了不少。

    虽然这间小小的房间比她在沪海的房间还要小一些,而且房子的形状还是刀把形,让她根本就无法说出确切的米数。

    可问题是这间房间里有独立的卫生间还能淋浴。

    这可比她在沪海老家的里弄还需要每天倒马桶的生活条件方便多了。

    洁净卫生又方便的盥洗环境,无疑是她对于在日本的生活处境里最满意的一点。

    而且这还是整个代表团所有模特里绝无仅有的待遇,只有她这个模特大赛的季军才能享受到的私密空间。

    所以一回到这个房间,她也就有了一些在外面广阔天地都获得不了的舒适感,像是到了家一样的温馨和放松。

    赶紧脱掉了脚上的鞋子,先倒在床上舒舒服服的看起了杂志来。

    她的房间没有电视机,但这里毕竟是出国代表团和模特队的宿舍,又是身在日本,时尚类的杂志这里是不缺的。

    几乎市面上大多数时尚类服装杂志,团领导都会从公账上出钱买下来一份。

    既可以

    作为相关专业资料带回国内,算是自己的工作成绩,也可以让模特队的姑娘们增长见识,作为平日的消遣。

    如此高性价比的事情,又何乐不为呢?

    至于姚培芳,她因为是个要强的姑娘,还在自学日语,所以她看杂志还比别人多了一些用处,那就是可以利用这种杂志,来辅助日语学习。

    于是十几分钟后,当看到杂志里自己想深入去了解的内容,她很快就又从床上跳下来。

    走到书桌前坐下,打开本子和字典,认认真真的学习研究上了。

    结果才刚过去十几分钟,就在姚培芳学得正入神的时候,她的房门敲响了。

    不用说,姚培芳的心里自然是有些厌烦的。

    正学的好好的时候,谁愿意被人这么干扰啊?

    可她更明白搞好团结的重要性。

    她作为一个后来者却享受着模特中的特殊待遇,本身就已经足够惹人眼红的了。

    如果再不合群的话,那是注定要受排挤的。

    为此,以为是队友来串门的她强忍住不快,反而刻意用一种轻松愉快的声音应承。

    “谁呀?我来了。”

    而当她打开大门的时候,彻底惊呆了。

    但很快,刚才装出来的愉快瞬间就变成了真正的喜悦,而且是极大的惊喜。

    因为门外站着的,正是那个让她冥思苦想,特别想联系上却已经失败了四次的人——宁卫民。

    “宁……宁经理?怎,怎么是你?”

    不怪姚培芳想不到,实在是太梦幻了。

    今天她刚刚还在因为联系不上这个人,黯然失落了好一阵。

    哪知道转眼间真人就站在自己面前了,许愿星也没这么快的。

    而且宿舍门口是有管理员的啊,通常外人是不许进来的啊。

    尤其女生的宿舍,怎么就这么放个大男人进来了,这不科学啊?

    想到这儿,她终于没忍住,不由脱口而出,“你怎么上来的呀?哎,你又怎么知道我住这间房?”

    看着她的表情,脑袋上似乎迸发出了无数冒着金星的问号和惊叹号,宁卫民笑了。

    “抱歉,贸然来访,好像吓着你了哦。要不……你让我先进屋,我再慢慢告诉你?”

    姚培芳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把客人拒之于门外。

    为此,她不禁羞涩地一笑,赶紧让开了路。

    宁卫民确实还是第一次来女生宿舍,感到最大的特点就是干净,干净中带有年轻姑娘家特有的清新与温馨。

    “就你一个人?待遇不错嘛。”

    换好了鞋的宁卫民自己找到书桌前的椅子坐下,因为房间实在不大,几乎一切都尽览无余,他立马又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多少有点尴尬。

    因为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这样的条件显然与舒适和富足无关,“艰苦朴素”四个字倒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好在姚培芳本人似乎倒对此毫无芥蒂,而且还给宁卫民倒了一杯水,这更让宁卫民高看了她一眼。

    “嗯,我挺知足的。对不起,我这里只有水,连茶也没一杯,只能对付解解渴了。”

    跟着她又半开玩笑地说,“宁经理,你可还是稀客啊,不瞒你说,我刚才刚刚给东京那边点过电话,正想着怎么联系你呢,没想到你忽然就出现了,真像能掐会算的神仙一样……”

    房间有点热,或许也是因为房间实在小。

    才不多会儿,穿着西装的宁卫民额头鼻尖渗出一层汗。

    他还真有点渴了,便老实不客气的喝了一口水,终于把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道出。

    “呵呵,真的很抱歉,你打来电话我是知道了,但那段时间事情太多了。你这边也没有电话可以打过来,所以一直没能联系上你。这次我来大阪也是忙中偷闲,实际上是为了坛宫开分店考察商业环境来的。既然来了,我一想干脆还是上门找你来吧。都是朋友就别客套了,有事当面说最清楚。何况我还有点事需要你帮忙。所以我就通过纺织局要到了这边的电话,和你们团的负责人先联系了一下。就是今天上午的事情,然后听说你们白天没有什么事情,而且地点就在难波,离我的酒店也近,索性就不请自来了,希望我这个意外来客没有吓到你……”

    纺织局和皮尔卡顿公司的关系到底多铁,姚培芳虽然不清楚,但起码清楚宁卫民这样的级别是能和局领导对话的人。

    如此一来也就说得通了,别人来代表团要受阻,对他而言恐怕还真是一路绿灯。

    尤其是听到宁卫民亲口把自己视为朋友,小姑娘更是心生荣幸之感。

    活泼的天性立刻展露了出来,非常高兴地说。

    “哎哟,千万别这么说。能被你这位大经理当朋友,小女子实属三生有幸。有事请吩咐就好。只要我能做到……”

    哪里知道宁卫民轻轻摇头,“你能做到,但不一定肯定做,所以……还是请你一定想好再回答。”

    而这显然话里有话,姚培芳一下子就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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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三十九章 触景生情

    “你……你要我做什么?”

    姚培芳语气登时变得紧张起来,脸一下子红一下子白。

    毕竟作为一个太过漂亮的年轻姑娘,她的成长经历里,始终都不缺少被周围异性示爱和献殷勤,甚至是情感围攻,软磨硬泡的经验。

    不过这种误会并没持续多久,她自己都意识到自己想偏了。

    因为除了首先她很清楚对于宁卫民这样一个皮尔卡顿公司的高层来说,生活里就是被各色美女包围着的。

    “阅女无数”的他,应该早就对各种美女“免疫”了。

    她和宁卫民顶多也就是有过一面之缘。

    根本就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让对方对自己一见钟情。

    其次,她也知道人家如今已经是“名草有主”的人了。

    明明前不久才通过日本tbs电视台和松本庆子宣布了婚讯。

    这样一个待婚的男人即将要迎娶“日本第一美女”的男人就更不大可能跑到这里跟自己示爱。

    果不其然,接下来宁卫民把话题一下捅破了,完全不涉及什么男女之情。

    “是这样,后天啊,国内有些领导要来日本考察。时间周期大概十天左右。这件事很重要,我急需一个助手在这段时间里协助我招待他们。因为需要跑前跑后,处理许多杂务。这个人既要聪明漂亮,讨人喜欢。还要做事勤快,为人精细,有眼力见,懂分寸。既能和这些领导无障碍沟通,同时也对日本情况有着足够的了解。而且最重要的是我能信得过。这不,我一下就想起你来了。怎么说,你这锦绣东方第三届模特大赛的亚军,也算咱们皮尔卡顿公司培养出来的自己人了。目前在日本,我恐怕也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人了。所以我今天专门来请求,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去东京帮我几天……”

    “原来这样啊……”

    姚培芳轻舒一口气,放心的同时又不免感到有点小失落,有点不好意思。

    不知是为了刚才一瞬间自作多情,还是因为眼前这个帅气的宁经理对自己太过目不斜视。。

    “我当然是愿意的,宁经理,我也感谢你对我的信任,但我……我……我……”

    这种矛盾的感觉姚培芳来不及细想,她当然想答应。

    但现在更多的只是出于不自信而感到不安,因为怕自己达不到对方的要求而感到焦虑。

    “但是我的日语水平恐怕还不行!我才刚来日本没多久,还正在学着呢,只能应付一下日常基本对话……”支吾了几声,姚培芳最后有些难以启齿地说。

    宁卫民则拿起了她放在书桌上的学习笔记看了看,然后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她的要害所在。

    “不不,我刚来日本的时候还不如你呢。照我看,你的日语水平已经不算低,你应该差的只是口语。你的问题在于你和人交流的机会太少了,没有太多应用语言的环境!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也认为你应该跟我去东京,这几天帮助咱们这些国内的同胞安排购物、用餐、交通等事项,需要跟很多场所和日本人打交道,这是你去练习口语最好的机会。我的要求真的不高,你目前的水平应付下来应该没多大问题。”

    宁卫民讲话时态度很严肃,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

    姚培芳本想这就答应下来,可临时却又想到了一个更现实的障碍。

    “那……好吧,只是……你刚才说是几天?十天,对吗?那……那恐怕时间安排方面也有些问题,我多数白天是有时间的,可是每天晚上和周末要在大阪的商业场所演出的。如果要离开大阪去东京,还要待这么长时间的话,我怕领导不会批我假……”

    “这也不是问题。其实我来找你之前就已经跟团领导沟通了一

    下情况,算事先打好了招呼,你们团领导他会给我这个面子的。不过,我总得先问问你本人的意思,才好去跟你们领导说啊。”

    宁卫民毫不犹豫地给这件事打了保票,同时也给了姚培芳拒绝的权力。

    “当然,你如果不愿意去,也一定不要勉强。毕竟确实会耽误你的本职工作,容易让队友们说嘴。而且让一个全国亚军去跑前跑后做导游工作,实在太过大材小用。对这点,我很清楚,也很歉疚的。你愿意帮忙是情分,不愿意去是本分,无论怎么样都没错。所以你千万别有什么心理负担,怎么想的直说就好。跟我不要客气。我还是那句话,再怎么说,咱们在宋总那儿吃过一顿饭,也算朋友了对不对?那么坦诚相待就是最起码的原则。”

    他能把事情主动说的这么透彻,姚培芳反而再无犹豫和顾虑。

    虽然去做这种掉价的工作,肯定会有些辛苦,日后归队也会有点小小的副作用,就是团领导不介意,也难免背后让人说三道四。

    但这也是送人情的大好机会。

    人家都亲自登门相求了,可见这件事的重要性。

    而她年纪虽小,却不是对模特行业毫无了解的傻白甜。

    首届模特大赛的冠军怎么出炉的,她心里基本有数。

    相较权衡,这些损失她还是能承担的,她更看重的还是她能够给宁卫民留下什么印象。

    她不是一直在找事业上的机会吗?

    她要想在这个行业里更进一步,突破同届冠军叶继红的覆盖和影响,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我答应,可我真的没经验,真怕给你帮倒忙。宁经理,如果到时候我哪儿做的不好,还请多多包涵。”

    宁卫民自然相当欣喜,态度也越发亲善。

    “别这么说,什么事都有第一次。你完全不用有什么担心。你只要记住,接待这些国内的领导,就像对待从自己老家来探亲的亲人一样就行。我再说一遍,我是来请你帮我的,无论怎样,对你我都只有感谢。当然,我也会付一笔钱给你。不会让你白辛苦的。”

    然而恰恰是最后一句却破坏了本来已经越来越和谐的气氛。

    姚培芳可不是为了钱,听他这么说,便很是有些不高兴地说。

    “你不要小瞧我,我是不会要你的钱的。都说是帮忙了呀,怎么还替钱呢。”

    “这个事,再谈。”

    主要的目的达到了,宁卫民当然也无意就这种小问题问题纠缠。

    见姚培芳耻于言利的样子,他只是觉得小姑娘挺单纯的,虽然精明却没被社会污染。

    “哈哈,已经快到饭点儿了。今天我请你吃饭如何?”

    看了看表,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一个合适的借口来打岔。

    “不,远来是客,应该我请你。”

    姚培芳果然上当,态度相当认真。

    谁说沪海人都小气的?

    哪怕她身上的钱仅够吃一顿汤面的,她也会倾囊而出,该请当请。

    不过宁卫民当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他虽然不清楚姚培芳的经济处境,但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做出这种“吃软饭”,让小姑娘请客的事来。

    “心领了,但是不可以。我可是男人啊,让你一个姑娘家请客,我哪里有脸吃啊?何况这也是我欠你的。就算是为你几次电话我都没有回复的道歉好了,还希望你能原谅我的不周。”

    “那好吧……”

    姚培芳想了想,见宁卫民的确诚意满满,便决定从善如流。

    不过,女孩子也是有自尊心的。

    她可不是那种心安理得让男人花钱的姑娘,

    更不希望被人小看。

    于是便又补充了几句,“……不过咱们说好了下一次一定我请。不许反悔。否则,可有大男子主义的嫌疑哦。”

    可她却不知道,自己的这份坚持像极了一个人,一个在宁卫民心里留下了深深印记的人。

    以至于这句话出口,直接让宁卫民楞住了。

    对他来说,好像恍惚之间,似乎触景生情,回到了曾经……

    半小时之后,宁卫民和姚培芳已经来到了难波商业街区一家名为“元禄寿司”的餐厅门前。

    要不是宁卫民很有经验,在那些林立狭小的店铺间,还真难以发现那小小的门面,也许他们就会错过去了。

    不过这个时候再细心观察,还是能够在橱窗里看见那鲜艳夺目、五光十色的陈列的大大小小的寿司品种。

    而且不得不说,在食物广告方面,日本人的餐馆确实有一手。

    尤其是日本人的餐馆做广告的技术是十分高超的,堪称是一门艺术。

    这家店就通过食物模型将寿司渲染、夸张、再现在顾客面前,即使从没有吃过的人也会

    产生一种好奇心,激发出一种强烈的欲望想要尝一尝。

    姚培芳来日本后还从来没有吃过寿司,主要是没有钱。

    虽然这东西或许是日本最具代表性的食物,在国内人的口中早已口口相传。

    但这种餐厅吃上一顿,可要比汤面贵的多了。

    所以对于连汤面都舍不得吃一碗的她来说,哪怕宁卫民一再抱歉,说这家寿司店不是什么太上档次的地方,如果她不介意,就暂时对付一顿。

    她也有点望而生畏,两腿发软。

    虽然人已走到门口,但还是很犹豫,不由拉了拉宁卫民的衣袖,对他发出了“要不去拉面店”的建议。

    然而此时餐厅的大门已经被打开,店里传来了“欢迎光临!一共是两位吗?”的声音。

    而宁卫民又昂首阔步率先走了进去,如此,她只得硬着头皮跟着进了餐厅。

    店铺里面的确不大,但桌椅的安置非常特殊。

    房间的中央,有一四米长,一米宽的长台,台子的三面都是钉在地上的铁圆凳儿,大概只有不到二十个位子。

    而台面和凳面儿自然是都漆成了白色,长台上有巧妙安装的照明设备,以饱顾客的眼福。

    台面上与圆凳间隔相等的距离内,放着早已摆好的大大小小的盛着调料的瓶瓶罐罐。

    而这店里最独树一格的东西,当属台子上定时转圈移动的一条带子。

    那如同工厂流水线一样的带子摆放着大小相等的小圆瓷盘,里面却盛着不同品种的寿司,每一品种一小盘。

    这条不停移动的带子,在不多的几个顾客面前转动着。

    而被顾客拿掉的盘子,当带子转到用彩色珠子串成的帘子里面时,那里面是应该是后厨,里面的人就会立即将被顾客选空的盘子补充上。

    这样的场面,在连寿司都尚未吃过的姚培芳的眼中,绝对属于独出匠心,标新立异。

    实际上,店家自己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当两个人刚一走进店内,负责接待顾客的一个欧巴桑就笑嘻嘻地走过来,微微躬了躬身子对两个人说,“两位客人,欢迎光临本店。请问,是第一次来吗?如果是的话,我们的店铺的取餐方式有点特殊,恐怕要给你们先介绍一下……”

    姚培芳对这几句日语是大概其听懂了,想着今天宁卫民说过的话,要找机会练习口语,便主动开口,请店家介绍。

    却没想到店家听到她不标准的日语发言,意识到她是个日语生疏的外国人,立

    刻显得支吾起来。

    似乎颇为有些烦恼,担心无法顺利沟通,解释的明白。

    然而正当姚培芳为此脸红,信心遭遇打击的时候。

    宁卫民开口了,用日语明确告诉店家不用介绍了,说自己清楚规矩。

    然后就拉着姚培芳在个清净的地方坐了下来,很随意地用中文告诉她,“请看传送带上的每一个碟子,它们有不同的颜色或图案。通过这个,店家就能计算出您的账单并收取相应的费用。所以想吃什么,咱们自己拿下来吃就好,这相当于一种自助餐。店家可以节省不少人工费用。至于传送带的速度,每秒传动八厘米左右,这是大家会认同的速度,刚好让顾客有足够的时间查看并思考选择哪一碟。太慢会令人焦躁,太快又会使人着急。”

    他虽然也是第一次来,但毕竟是来自信息时代的人嘛,怎么可能连回转寿司也没吃过?

    这里面的门道当然清楚得很。

    甚至坐下后,他还在耐心地教给姚培芳怎么调酱油,怎么蘸酱油,并且继续吐槽,这种寿司的刺身品质与专业寿司店的高标准不符,只能算是填饱肚子的东西。

    这不禁让姚培芳暗自腹诽——没想到宁经理看着仪表堂堂的,居然也是个习惯了公款消费的人。对日本的寿司店居然这么熟悉!哎,年纪轻轻就这么学坏了,在日本也不知道怎么天天花天酒地,铺张浪费呢。要都像他这样,我们的国家可怎么好得了呢?

    然而殊不知,店家其实比她更犯嘀咕。

    那个欧巴桑死活也想不明白,她们自家发明的回转寿司,人人来了都会感到惊奇,为之惊叹不已。

    可这个外国人明明头一次来,却十分的轻车熟路,表现的好像老顾客一样。

    居然连每节转台前安装了热水水龙头,以及茶杯与茶叶也知道,一点不像头一次来的顾客总会大呼小叫要店家泡茶,人家自己就泡好了。

    总之,越看越稀奇,她忍不住跑到后厨对真正的老板白石义明报告消息。

    “你快看啊,来了两个奇怪的外国客人,明明第一次,却好像对咱家的店很熟悉似的。我说,当家的,你的这个主意真的是自己想出来的吗?不会别的国家已经有了这样的店铺了吧?要是这样的话,我看你想要把特许权卖给别人的计划要落空啊。”

    那正满头大汗忙于工作的老板闻声立刻停了一切,不满的回应。

    “不可能嘛,这家店铺完全就是咱们自己的创意嘛,我又没在大阪之外开店,怎么可能有相似的?哪个客人,我要看看……”

    结果没想到就这一看,原本气哼哼的他,反倒挨了老婆的爆头。

    不为别的,就因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在看到咱们的模特亚军时,他情不自禁地念叨出一句,“真漂亮呀!是明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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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四十一章 热烈欢迎

    1987年4月11日早上八点,来自国内的考察团今天抵达东京。

    宁卫民带着姚培芳,正坐在从大和观光调过来的一辆二十一座的尼桑碧莲,飞驰在通往成田机场的高速公路上。

    今年东京迎来樱花比较晚,哪怕到了这个时间,车外樱花依旧盛开,风景如花。

    但尽管如此,宁卫民却无心欣赏,反而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不为别的,是因为这一次接待考察团的任务,远不像字面意义上这么轻松,简单。

    宁卫民心里非常明白,他给银座坛宫的华夏员工发额外奖金的事,属于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举,而且纸里包不住火。

    哪怕他下令封口也不会人人做到,而且还有家属呢。

    炫耀属于人的本性,早晚能传出去。

    而这事儿一旦外传,国内外巨大的收入差距就会招致无数的眼红、嫉妒和攻讦。

    无疑会让他成为那个打翻马蜂窝的人,种种不满和阻力就会向他席卷而来。

    坛宫内部倒还好说,皮尔卡顿也没多少关系,最麻烦的恐怕莫过于那两家参与投资坛宫的国营单位。

    根本不用过脑子宁卫民就知道某些手里有点小权利的人会怎么想。

    他们绝对受不了自己的下属,草头百姓的收入能以如此巨大的差距超过他们去。

    而他作为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一定会被他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怕就是原先一直在支持他,信任他的园长和乔万林也会对此不理解,感到此事棘手。

    但问题是对于这件事宁卫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处理。

    他真的不忍心让那些出于信任,跟着他来异国他乡打拼的人,在付出辛苦,流淌汗水的同时,还要受气和心寒。

    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那结果就只有一个,人心散了,队伍没法带了,餐厅的菜品和服务质量也会直线下降。

    进而导致顾客减少,口碑崩塌,甚至影响到坛宫饭庄在国内外开疆扩土的大局。

    所以唯一的出路,就是这次要把考察团这些人伺候好了,先一步获得他们的理解,然后才好借他们的力量平息此事,保住坛宫饭庄眼下的胜利果实。

    当然了,要想实现这一目的,把这些真正能决定坛宫未来的人应酬得心满意足,是得动点脑筋的,也需要耍点儿小伎俩。

    让他们这次来看什么,怎么看,该用什么借口,才能让他们充分了解到日本复杂的市场经营环境,理解自己的苦衷。

    还有包括去哪儿玩,怎么玩,怎么既让他们玩开心,又不给他们增添任何心理负担,让他们感觉不虚此行。

    这样才算达到这次考察的目的。

    总之,只要陪好了,一切自然好说。

    起码宁卫民有把握能保几年的安稳,平稳挨到经济泡沫崩坏,到时候进可攻,退可守,可选项就多了。

    到时候哪怕国外坛宫开不下去了,但挣到钱了,转战国内,四处开花,也不算白折腾。

    但要是陪不好,让这些人心里存了芥蒂,有了看法,那么在日本开分店的事再也休提,能保住银座坛宫这一家店的正常运作就算不错了。

    国内的进展自然也会因为资金不足而减缓。

    因此,由不得他不谨慎小心从事,他才会有了把姚培芳拉来充当外援的想法。

    要是他没看错人,以这个姑娘的聪慧灵动和待人接物的本事,十天左右的时间接触下来,获得考察团大部分成员的欢心,应当不在话下。

    毕竟如此赏心悦目的一个年轻姑娘,光看着也能让心情好起来,属于绝对的加分项啊。

    而且姚培芳

    本身也是一个现成的例子,足以说明以华夏职工的收入,在日生存的种种困难和心理失衡。

    这对于他证明自己行为的合理性,显然十分有帮助。

    想到这里,他不由转头看了姚培芳一眼,没想到还巧了。

    这个让他寄予厚望的姑娘此时此刻,居然也正在凝视着他。

    也不知道这姑娘观察他多久了,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间回视过来,登时慌乱地把目光移开。

    而在她别开脸的同时,白皙的脸庞也泛起了微红。

    这明明心虚,却强行若无其事的表现让宁卫民心里不由发笑。

    他眼中的姚培芳,此时被他打扮得确实像个未经人事的小女孩。

    今天身穿白色的体恤和牛仔裤,头上戴着是他米色棒球帽,还有脚上橘黄色运动鞋。

    都是他给选的。

    这一身打扮让原本就很清秀漂亮的她,看起来比原本的年龄还要小一两岁,就像个还没从学校毕业的大学生。

    然而就在宁卫民为自己打造出了一个青春少女形象骄傲的时候,随着窗外吹来的一阵阵风,撩起了姚培芳的发丝,也突如其来的让他的心产生了一阵悸动。

    在她生气蓬勃的漂亮侧脸上,他忽然看见了曲笑的影子。

    让他不但想起了那些昔日共处的时光,也让他想起了差一点出口的美好许诺,以及原本有可能诞生却未能成形的梦想。

    而且姚培芳的发丝充满了清新、干净的气息。

    这种随风飘散的甜香,带给宁卫民的感受,就像多年之前,那个曲笑被父母赶出家门的雨夜,他去把哭得梨花带雨的曲笑接回重文门旅馆时,所闻到的那种气息一样。

    或许漂亮的姑娘某些地方都是一样的,他绝对确定,曲笑的身上也飘散着同样的味道。

    …………

    东京国际机场的停机坪上,一架从共和国飞来的航班平稳着陆了。

    大批的华夏旅客陆续走下飞机。

    仅仅从大部分人的一脸的正气,浑身上下的打扮上看,这趟班机的旅客,绝大部分都是来考察的。

    他们提着行李,拿着证件来到了海关。

    服务局的副处长乔万林走在最前头,他不时地提醒着跟在他后头的一队人,千万不要掉队,千万不要跟陌生人讲话。

    而他的顶头上司加靠山金副局长则在其身后亦步亦趋,几乎是寸步不离的紧紧跟着。

    比起旧日的沉稳劲儿,显得有点无所适从的慌乱。

    他们身后的其他随从人员,男人则各个都像搬运工,左右手都提着拉杆旅行箱。

    混在队伍里的还有五六个妇女同志,都是服务局和天坛公园两方高级人员的家属,倒还算得上轻松,肩上只背着他们的随身包。

    但身处异国他乡的紧张是掩饰不住的。

    除了双手紧紧地抱着她们自己的东西,眼睛也不停地左顾右盼。

    似乎是在寻找方向,或者是防范随时出现在身边的小偷。

    而在这些女人的身后,还有两个漂亮时髦的年轻姑娘。

    一个是金处长的秘书小罗,一个是天坛副园长的闺女常莎莎,她俩更是一身轻。

    而队伍的末尾是天坛的副园长陪着上了年纪的老园长。

    这两位德高望重,一个已经年过六十了,一个快五十了,年岁加起来有一百一十岁,堪称是这只队伍的定盘星。

    宁卫民带着姚培芳,肩并肩站在旅客出口处的正对面,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的出现。

    从这点就能看出心态来了,宁卫民急是急,可心里年龄实际上得有四十岁的他,神色上看不

    出来。

    姚培芳则是真的年轻,踮起双脚伸着脖子,紧张地向里张望。

    看样子,她比宁卫民还激动,就像是在迎接久别的亲人,可实际上她谁也不认识。

    而且就她那大高个子,外加出众的美貌,立刻让她鹤立鸡群,成了接机人群里最显眼的一个。

    不过就算是错有错着吧,这样也有个好处。

    当乔万林带着一长串的队伍,从机场大厅里面走了出来的时候,因为第一眼注意到了姚培芳,真没怎么费力,就顺势发现了站在她身边的老朋友——宁卫民,当即就兴奋地挥起手来。

    宁卫民随即也带着姚培芳迎了上去。

    不用说,大家伙见面,必然要寒暄几句。

    不少人对宁卫民是熟悉的,就不用额外介绍了,只是按职务顺序握手点头就行。

    尤其是天坛公园的,都是熟得不能再熟的老搭档了,更无需多么客气。

    乔万林主要是负责把宁卫民不认识的那些服务局的几位处长和副处一一向他做了介绍。

    不过最后,因为没见过姚培芳,大家都把一直站在旁边笑而不语,眉眼精致,衣服洋气的她当成了日本人,倒是闹了一出乐子。

    肇事者是仗着交情深的乔万林,这家伙没等宁卫民介绍姚培芳,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前自作聪明的打趣上了。

    “行啊,你小子都配备上女秘书了。这日本妞儿够飒啊果然和咱们京城姑娘不一样……”

    没想到姚培芳听到后,不用请不用让的,立刻几步跑到他的面前,握住他的手,热情大方地主动对他说。

    “领导,谢谢您的夸奖,不过您误会了。我不是日本人。我其实叫姚培芳,是沪海人。现在临时充当宁经理的助手,很荣幸在东京接待您。”

    这一下,弄得乔万林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完全被搞了一个措手不及的他,满脸都是匪夷所思的表情。

    结果接下来还有更绝的,姚培芳见他似乎还是不信,马上又轻轻摆手学起了《新闻联播》里那些欢迎外宾的“祖国花朵”。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热烈欢迎各位领导的到来。”

    这下行了,所有人都有知道的词儿,完全证明了姚培芳根儿红苗正的血统。

    “噢噢,对,是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没想到你这个小同志还挺幽默的,真是我们的同胞啊。”

    在大家一片哄笑声中,乔万林像是刚醒过盹来,自己也笑了,“瞧我这眼神儿,也是,小日本哪儿有这样的身高呢。小姚同志是吧?这暗号对得不错。”

    他表扬完姚培芳,转身握住了宁卫民的手,好像一下就变聪明了。

    贴近他的耳边低声说,“你,你怎么弄来这么个漂亮的大姑娘?不会是你们皮尔卡顿公司的模特吧?”

    宁卫民坦然承认。

    “可不就是嘛,不仅是模特,而且还是大赛的亚军呢。你没看去年的比赛吗?你就对她一点印象没有?”

    “哎呀,我还真没看。我哪儿有功夫关心这个啊。哎,不过……这,这,这合适吗?你居然让人家一个全国亚军来为我们打杂啊!可真想得出,这么娇嫩的一个小人儿,我们也不好意思指使啊。”

    “哎呀,没有不合适的。只有让全国亚军来服务,这不才显得你们是贵宾嘛。放心,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人家小姑娘挺好的,一点也不矫情,更没有娇气。关键是语言方面,只有咱们自己人,沟通起来方便啊。说实话,咱们行程不轻松,需要走很多地方儿,日本虽然发达,可衣食住行都是按照日本人的习惯提供服务的。司机又是纯粹日本人,一句中文不会。我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有她在,不但我能轻松一些,你们

    也会方便不少。”

    宁卫民正耐心向乔万林解释着,天坛的园长这时候走上前来发问。

    “卫民,这个小姚同志说是你的临时助理,那她会一直陪着我们吗?”

    “会的,她就是我找来陪咱们的整个行程。所谓临时,就是要帮我十天的忙,直至把各位领导满意地送上回程的飞机。“

    “那好,那好,这丫头不错,看着很活泼。我们这样的老家伙成天的生活都是暮气沉沉的,最缺的就是这样的朝气了。”

    连园长也表示满意,乔万林自然再无异议。

    那么没说的,接下来就是大家火儿走出航站楼,上车出发了。

    没一会儿,见到宁卫民在大门口打招呼,大和观光的日本司机把车开了过来。

    应该说,一共十六个人的考察团,安排的是二十一个座儿的旅行车算是很合适的。

    不但人人都能坐下,还富裕两个后座可以放拿着不方便的提包和衣服。

    但唯独有一个问题,就是人手一个的大拉杆箱,好像是没有足够的地方放置。

    不过姚培芳在意识到这是个问题,并因此开始焦虑担心,马上向宁卫民发出提醒后。

    让她意外的,居然就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没有问题,所有的大件行李不和旅行车走,我这就去跟机场方面沟通,我会包一辆车直接把这些大件行李送到目的地去。”

    “哎?行李不和大家一起走吗?这么多行李直接送到酒店去?”

    “不不,直接送到坛宫饭庄。”

    “什么?饭,饭庄!”

    “哈哈,忘了告诉你了,这些没有一件是大家的私人行李,其实是我让大家帮忙带过来的东西,都是坛宫急着要用的调料和厨具什么的,还有一些工艺品。出发前我让坛宫的人拉到机场给每人分发的。你没注意吗?这些箱子都是一样的,怎么可能是私人行李?怕是谁带过来的他们自己也说不清。”

    “那……那大家……日常生活怎么办呢?连生活用品都没有,到时候用什么呢?”

    “这还不简单,我们接下来就去超市嘛。洗漱用具,衣物鞋袜,茶叶茶食,垫饥的方便面什么的,统统花钱买不就好了。哎,对了,你可别把你自己给忘了啊,也给你自己算在内啊。”

    “啊?都现买啊!那得多少钱?”

    “啊什么,你可是个沪海姑娘,不会连这样的账目都算不清吧。我告诉你,还别嫌浪费,我至少能从这些东西上省出上千万円来,你信不信?不瞒你说,这是我们坛宫日本分店的老传统了,否则至少要花上亿円的冤枉钱呢。”

    姚培芳还真是没想到,今天上的第一堂课,居然是她大开眼界,知道了利用飞机也能做合法的“走私交易”。

    不过,宁经理居然利用考察团这些领导这样的事,这未免……未免也太过胆大包天了吧?

第一千二百四十二章 必须花掉

    如同日本人对于股票和地产的态度升温。

    近年来,华夏人对于出国的热情也在一路走高,很多人的眼珠都死死盯着挤出国门的机会。

    但共和国如此之大,人口如此之多,经济又不十分发达,能够如愿以偿实现出国愿望的人只能是少数。

    由于工作单位的区别,当然职务也非常重要,出国的次数相差的也极为悬殊。

    粗略的划分,目前出国有两大类,一类自费,一类公派。

    就现今国人的年收入,能靠自己的所得,争取到自费出国者不多。

    即使依仗海外亲属的资助,也终究是少数。

    不过这自费中还包括一部分对方给奖学金或者工资的大学生、研究生、访问学者。

    虽说在高等学府中,这样的人比比皆是,但若将这数目放在十一亿人口的国家中去比较,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另一类是公派,这决定于人的职务或所在部门。

    职务高的,部门大的,出国机会自然多,自己不用掏分文钱,出国逛一逛,这是当前头等美差。

    旁观者有时觉着难以理解,出国开会仅两天半,还不够办出国手续折腾的呢!

    但出国者绝不肯放弃,这其中必有奥妙。

    前提是办这些手续不用出国者费一点儿力气,全由所在外事部门包下了。

    此外也用不着他们花一分钱,连体检费和填外文表的钱都由所在单位掏了。

    而一个人若经常能在天上飞来飞去,参加国际间的交往,身价就会倍增。

    向下面的人讲自然是对方邀请,凡接到国外邀请参加会议的人,都十分“荣耀”。

    另外,出去一趟还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实惠。

    首先就是公费旅游,能见世面,感受异域风情,完全有别于国内的生活。

    如果细算一笔出国账,由制装费算起,来往机票,国外的住宿、吃饭等等,没有二三万是难以拿下来的。

    设想这两三万要是由自己掏腰包,那就有点费劲儿啦!

    至少需要十年、二十年的节衣缩食才能攒出来。

    可话又说回来,即便真正把抠牙缝儿的钱省出来了,可谁又真舍得几天之内就挥霍掉呢?

    其次,回国之后,还可以凭指标在国内买免税进口电器。

    即使自己不不需要,光指标倒手,也能卖个至少上千元。

    所以说,这样的好事,其价值在这个时代,远远超过能分一套房子。

    如果有机会落在自己头上,那谁不愿意争取一下呢?

    打破脑袋也不能让啊!

    当然,话说回来,最后有没有可能成功,机遇自然更为重要。

    比如同样一个人,常年在下属单位工作,出国机会就难以得到。

    而一旦活动到部里上班,虽说每月拿到手里的工资数是有限的,出国机会可就增多了。

    就像重文区服务局和天坛公园这两家单位,别看论起来都不孬,都是重文区的重要财政基石,创汇单位。

    可由于职能和工作范围具有一定局限性,他们向来和外面的世界呈现隔绝状态,始终难有一窥外面世界的机会。

    要是和同级别一些企事业单位比起来,在出国一事上,就更显得颜面无光。

    因为无论是服务局,还是天坛公园,至今还没有一个有机会走出国门的人。

    都别说底下人了,这两家单位的一把手儿,也不过在国内转游转游,去趟沪海、花城,最多去汕头、深圳一趟开开同业交流会。

    毫不夸张的说如果是北极熊这样的企业,打着“考察市场环

    境”的招牌,哪怕职务和外事没有什么瓜葛的人员,都可以派在代表团中,以团员身份外出游逛一次。

    甚至连财务人员都可以捞到份呢!

    至于旅游局就更不用提了,因为业务需要又下辖好几家开通了国际业务的旅行社,想出去还不就是打一声招呼的事儿?

    几乎从处长到课长,每个基层干部都能有到欧美发达国家走一趟的机会。

    甚至连建筑局下属的企业都比他们强。

    打着支援兄弟国家建设的名义,好些施工队伍还能去趟亚非拉呢。

    起码也算出去了对不对?

    正是因此,也就可以想象,对于重文区服务局和天坛公园来说,能够获得一次出国考察的机会有多么的难得。

    这一次,能够真正借此机会走出国门的人,来看看日本的花花世界,又有多么的期待和激动。

    关键是这一次不用求人,也无需看脸色,他们出国的理由堂堂正正。

    我们在海外有投资啊而且还通过投资挣了大钱,我们这次出去是为了扩大战果,为国家赚回更多的外汇。

    甚至连出国的费用都不用麻烦国家,不用申请外汇额度,我们自己的开销自己解决就行。

    谁还能说出去一趟不应该呢?

    所以说白了,主打的就是一个扬眉吐气,就一个字儿——牛啊!

    当然,他们自己也明白,这是沾了坛宫饭庄的光。

    更具体一点,其实是沾了宁卫民的光。

    此时再回想起当初宁卫民一意孤行要去日本开拓市场,想起当初天坛园长力排众议表示的完全信任和坚定支持。

    两家单位上上下下,有一个算一个,谁又能不对这两个造福于大家的人满怀感激,心怀敬佩呢?

    也是为此,这次服务局的一把手把谦虚礼让的美德发挥的淋漓尽致。

    为了不和天坛的老园长抢风头,“一把手”不但找了个事务繁杂,脱不开身的借口推脱没有来,而且还额外嘱咐了下属金副局长几句。

    提醒他要在外分清大小王,一定尊重老园长,各项事情要以园长的意愿为主。

    不得不说,这位局长的头脑还真是清楚极了。

    第一批人是探路的,他下次再来只会条件更好,绝不可能待遇变差。

    只要坛宫饭庄能继续做外汇奶牛,那出国的机会就少不了。

    他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不妨发扬发扬风格,既能周全几方的情面,还透着大度从容,总有明白人会承他的情。

    而这些有幸成为“斥候”的人呢,自不必说,无论是什么职务,对待宁卫民的态度是无不亲热。

    不管背后里,这些人对宁卫民给职工大幅补贴的事儿持个什么态度,有没有说怪话,有没有唱反调。

    反正今天来了日本,每个人都对宁卫民笑得跟向日葵似的,态度比在京城的时候还要和气几分呢。

    这既是因为他们心里承情,有一份感谢在。

    同时也含有一层出门靠朋友,还指望宁卫民更多的意思。

    总不能在这种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反而把招待他们的地头蛇给得罪了吧?

    如果真有谁能干出这样的事儿来,那他压根就该回到基层当老百姓去,因为根本不具备干部的基本素质。

    这不,宁卫民要大家伙帮忙把行李箱送上机场的包车时,这些从来只会吆喝别人干活的主儿,没有一个有口吐怨言的。

    排队上车的时候,更是个个乖巧得跟孩子一样,展现出了极高的组织性纪律性。

    总之,宁卫民让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

    假如这个世界上真要是有模范游客的奖项,那他们理所应当获得名次,拿到奖项。

    当然了,反过来宁卫民也对得起他们。

    当大家都上车坐好,日本司机听招呼发车后,宁卫民所做的头一件事,就是举起了日本导游的喇叭当众宣布——发钱!

    如同当初接待坛宫的首批职工一样,宁卫民先拿出了一沓子信封给大家做见面礼。

    钱已经提前装好了,他把信封交姚培芳,由她负责人手一份的发下去。

    随后宁卫民则举着喇叭继续跟大家解说。

    “各位领导,信封里是我给每个人准备的十万日元,小小心意,不成敬意。现在由小姚给大家发下去。不过请大家一定不要误会,这并不是各位在日本的生活费啊。在日本的所有费用都不用大家操心,除了每天三顿正餐和住宿、交通的费用,就连我们一会儿去为大家采买这几天用的随身物品,毛巾啊,牙刷,拖鞋,什么的,也不用大家花钱。这钱说白了就是让大家在行程里随手花掉的,发在每个人手里,会方便一些。”

    这个安排绝对的迎合人心,当场就换得了一片掌声。

    有些人甚至都叫起“好”来了!

    乖乖!十万日元,那就是好几千块!

    来日本什么都没干呢,每个人先落手里两年工资随便花,这谁能不美?

    能保持淡定,没欢呼万岁就不错了!

    不过常言道好事多磨,别看这个世界上人人都爱钱,可老干部的觉悟不一样。

    像天坛园长就是个讲原则的老派人,老爷子的地位也在这儿呢,脾气又直,说话完全没有顾忌,他居然给拦了一道。

    “哎,先等等,等等。卫民啊。这个不大好吧,现今出国的条文上有规定的。出国人员不发零花钱,也不能用人民币平价兑换外币。你这么发钱可是要犯错误的……”

    这话一说,车里本来兴奋热烈起来的情绪就有所降温。

    别说大家都不言语了,就是先一步拿到信封的几个人,也有点进退两难的尴尬。

    只是宁卫民却不可能让老园长的原则性破坏了自己的安排。

    什么事儿都讲究循序渐进,要是这一开始安排的小菜人家都不吃,他还怎么继续铺垫,达成最终的目的呢?

    虽然他也明白老园长绝对是好意,恐怕是在替他担心,怕他给员工私发奖金的事儿还没解决呢,这边又添一罪状。

    但他有充分的理由,不但不怕,而且还要辜负老园长这番好意了。

    “别别,园长大人啊,您是有所不知啊。其实这规定根本就做不到,这里面名堂多啦!”

    “怎么讲?”

    “哪个出国团不备用一些零用钱?要小费的国家几乎遍布全世界,如果不发零花钱,难道遇到这种情况让出国人员自己垫付嘛,没这样的道理。日本人虽然是为数不多不要小费的国家,可却是个高消费的国家。而且这里什么都要钱,没有免费的东西。您要是渴了,大街上买瓶水喝,就能花掉五六块人民币。您想想看,总不能让大伙儿出趟国,反而害得这些人回去要拉饥荒吧?那我于心何忍啊,还不得被大伙儿骂死啊。”

    老园长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吃了一惊。

    “怎么这么贵!”

    哪儿知道宁卫民却说,“贵就对了,所以啊,咱们开餐厅才能赚到钱嘛。我这么跟您说吧,这儿没有物价局,只要明码标价,不强买强卖,你卖多少钱都是合法的。您猜咱们的一只烤鸭在这儿能卖多少钱?您可别吓着,一千块人民币。还供不应求呢。要不咱怎么靠这一家店能挣出国内好几倍的利润的?”

    宁卫民确实深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技巧。

    他的话在引起一片轰动的同时,也让园长价值观获得了极大的震荡,原本的坚持有了动摇。

    这还不算,宁卫吗这小子还懂得另辟蹊径,居间从民族大义的角度来阐述发钱和花钱的合理性。

    “您还别嫌贵。日本税还重呢。我再跟大家说一说日本特殊的地方。没错,凭咱们华夏的烹饪手段,从小鬼子这儿挣钱不难,可问题是要带走就难了。老园长,您这一代人啊,都是从苦日子里过来的,艰苦朴素的作风是深入骨子里的。无论干什么,都离不开省钱的一个‘省"字。这一点是优点,我们这代人虽然也是顶着‘穷"字长大的,可也做不到像您这代人这么自律。可有一样,这条在咱们国内行,这地方不行,这个国家的制度,他就挤着你把挣到的钱都吐出来呀!今天发给大家的钱,大家要不拿,要不花了这笔钱,也变不出咱们公账上的利润。恐怕真就便宜小日本了。这您愿意吗?”

    老园长越听越不明白。

    就坐在第一排的他着急地摇着宁卫民胳膊,“哎哎,说清楚了。怎么回事?我们不要,就成小日本的了?凭什么啊?凭什么咱们挣钱带不走?”

    其实还别说他了,就是其他人也大眼瞪小眼,都看重宁卫民露出了想知道究竟的神色。

    而宁卫民的答案非常简单。

    “我刚才不是说了嘛,日本的税重啊。当然是因为收税了。按照日本税务制度,企业缴税比例要按收入的金额来计算,简而言之就是,赚钱越多的企业缴税越多。钱多了,超过一定数额限度,就要交比例很高的税,除非你用这钱去再投资。或者……花掉!这就是我为什么没把利润划给国内,而是建议要开分店的主要原因。”

    “这,这都是哪来的事儿啊?咱们自己辛辛苦挣来的钱,不让存着,这是哪儿的事儿啊!”

    带着无法置信的震惊,老头有点急眼了,以至于不顾两国友谊,坐着日本司机开的汽车,连“***”都骂出来了。

    “哪儿的事儿?日本的事儿!就这儿。我真没胡说,我包揽大家出国考察的一切费用,是可以算作经营成本里抵税的,从某种角度来看,完全可以说是日本的税务局在给咱们大家伙请客。”

    宁卫民不是故意跟老头作对,就是想让老园长明白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特殊性。

    有的时候,有的地方,钱还真不能攒着,花了反而更划算。

    不过也得说,这第一波刺激的效果不错,老园长终于大彻大悟,想开了。

    “啊呀呀!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事。不过……真要是这样的话,那当然不能便宜了日本人的税务局啊!都是花钱,还不如咱们自己花了。那……那……要不然,那就发吧!”

    随着老园长的一句话,车里的气氛终于又热烈了起来。

    但这还不是结束,接下来受刺激的还有一个人。

    实际上,发到最后,姚培芳忽然迷糊了。

    因为她发现自己手里还有个信封。

    愣了一下,她赶紧去问宁卫民。

    “这怎么还有一个呀?我是按顺序来的,每个人都发了呀?”

    结果没想到,宁卫民把信封从她手里拿走后,连一秒都不到,就又重新放在了她手里。

    并且还笑话她,“这当然是你的了。怎么把自己给忘了?”

    “啊?我的?这,这是为什么?”

    姚培芳拿着十万円的信封无法淡定,一脸疑惑地望着宁卫民。

    那神态无疑是说,明明说好了,我不要酬劳的啊!

    不用说,对付她这么个年轻姑娘,宁卫民当然更是信手拈来。

    随口说,“没别的意思,

    你身上总得带点钱才方便吧。难道有用钱的地方,你还临时找我啊?再说刚才你不也听见了,这钱花掉起码还是咱的钱。你要不花,那就得交给日本税务局了。这样,就算你帮我个忙,帮忙把这钱花了好不好?”

    “哦”,尽管姚培芳睁着一双大眼睛,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可她还是按照宁卫民的要求把钱收下了。

    而这大概是她这辈子所听到的最疯狂的要求了。

    大手大脚的花钱居然也是帮忙?

    天啊!如果此时,她才和宁卫民认识,一定会把他当成疯子!

第一千二百四十三章 新台阶

    钱分发到了每个人的手里之后,看着一张张的福泽谕吉,尼桑旅行车里的气氛可就大大不同了。

    这个时候车窗外的东京风景,对车里的每个人来说,都凭空多了更多的魅力。

    似乎这个当下亚洲第一发达都市和大家一下子有了更多的亲密联系,不再像刚才那么高高在上,充满傲慢了。

    虽然这里的一切事物在大家的眼中看仍然十分陌生——陌生的国土、陌生的人群、陌生的语言。

    但这些陌生的东西,外表所包裹着层层的迷雾,好像逐渐散开,是大家可以看得见也摸得着的了。

    至少可以让大家确信,自己是有机会,有可能,也有兴致去了解的。

    不再有那种莫测高深,远在天边的感觉。

    真的得说,老话有时候说的真对。

    人是英雄钱是胆!

    只有腰包里有钱,人才有底气。

    总之,考察团的这些人怀揣钞票,再看着花花绿绿的东京街景,感觉已经全然不同了,都有点急不可待想要下车看看的迫切。

    接下来的路程,每当宁卫民拿着喇叭给大家介绍外面途径的比较重要的地点时。

    就会让许多人忍不住冲外张望着,指指点点的说笑个没完。

    特别是当车行驶到目黑区的著名赏樱圣地,当看到临河沿途的一片樱花茂盛的街景,所有人更是激动的依次趴在了窗户上。

    甚至有人还拿出了相机,在此狂拍花海滔天的街景。

    然而俗话说的话,“乐极生悲”,这的确也算是一个常见规律。

    这个时候,车上的人就谁都想不到,副园长的女儿常莎莎,竟然因为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干出了一件孩子气的蠢事来。

    她忽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居然跑到车门前就猛烈拍门,让司机赶快给她停车。

    这突***况把日本司机可是吓了一跳,还以为车里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灾祸。

    比如失火之类。

    立刻也因为受到干扰大呼小叫,惊慌失措起来。

    还好宁卫民赶紧发声及时通报情况,安抚了司机,保证了正常行驶。

    否则在这个遍布汽车的拥挤路段,弄不好害得一个劲狂喊“打妹!打妹!”的司机手一哆嗦真会出点危险。

    不过这件事情却还没完。

    之后在大家惊魂未定中,副园长暴怒中站起来,不但揪住女儿的袖子,把她拖回了原来的座位,跟着就气急败坏地痛骂起女儿来。

    “你这臭丫头,我早就说不带你来,可你妈哭着喊着非逼着我带你出来。出门的时候怎么说的?你就这么听话的。多危险啊!你以为这是哪儿啊!敢这么胡来!你难道想把大家都害死!”

    这一下,当场就骂得常莎莎哭了起来。

    而她这一哭就止不住了,“嘤嘤嘤”的,谁劝都没用。

    因为小姑娘也觉着委屈啊。

    在她看来,自己只是被樱花盛开的情景给迷住了。

    谁让这样的情景只能在日本才能看到呢?

    她这时候不看什么时候看啊。

    这下好了,车没停,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连樱花都没能好好看看,也算来过日本?太遗憾了。

    尤其是自己亲爹,实在是不讲道理,把话说明白就好了嘛,干嘛非得这么大动肝火。

    不说安慰自己,反而还骂人。

    就会跟自己闺女吹胡子瞪眼,算什么本事?

    结果她这一哭,反倒弄得车内的气氛进一步尴尬,副园长这叫一个头疼,不得已也开始安抚起闺女。

    还好宁

    卫民看出了点眉目,赶紧走过去告诉小姑娘,说看樱花有的是机会,几乎每天都会看到不同的樱花精致。

    而且自己都安排好了,明天就可以去著名的观赏樱花的胜地,坐游船去赏樱,包她满意。

    如此一来,常莎莎才终于不再哭了。

    不过话虽如此,姑娘家家的气性可不小。

    大概是自尊心受不了,这丫头她还记仇了,从此不理副园长了。

    任凭这个亲爹跟她说什么话,怎么套近乎,她都当都没听见也没看见,只把脸朝着车窗外,等于彻底把她亲爹当众给晾一边儿了。

    弄得副园长是打也不是,哄也不是,简直威严扫地。

    就连宁卫民也没辙了,这样的情绪对立,他可没法对症下药,总不能让副园长当着大家面给亲闺女认错。

    而这时候就显出了姚培芳的重要性和办事能力来了。

    作为宁卫民的好助手,她当然懂得不该让副园长为家务事继续烦恼下去。

    而且也只有赶紧化解这对父女间的小龃龉,才能恢复整个团队的良好气氛。

    姚培芳索性就利用年龄和性别优势,像个体贴入微的大姐姐一样凑到常莎莎的身边,不去指责也不劝说,只拿出自己包里的纸巾和化妆品,先好心地帮小姑娘擦掉脸上泪痕,然后给她化了点淡妆。

    就这样,她很快就哄得小姑娘破涕而笑,并且把其注意力成功转移到化妆品和化妆技术上了。

    至于怎么促使父女俩化解矛盾,改善关系,其实也好办。

    别忘了,不是刚刚发过钱嘛,而且这父女俩的钱最后都被副园长自己拿在了手里。

    那到时候购物的时候,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常莎莎还能继续保持个性吗?

    不用说经济建筑决定一切。

    哪怕小姑娘有再大的气性,只要在琳琅满目的超级市场,面对一个慷慨大方的父亲,她也会重新变得乖巧听话的,这是毫无疑问的结果。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真到了采购日用品的商场,才一下车,常莎莎就再没有半点不快乐了。

    把对父亲的埋怨全扔在脑瓜后头了。

    因为宁卫民让司机停驻的超级市场,在一个大型商场的底下。

    而这里除了超市还有各种零售店,整个地下商店街的繁华、整洁、明亮、一尘不染,足以让考察团的每个人感到吃惊。

    由于照明设计的巧妙,宽敞的底下商业街明亮得如同白昼一样。

    如果不是亲自拾阶而下,这些人很难相信这是位于地下一条街。

    即便是素来不喜欢逛街的那些上了年纪的人,看到眼前这一条繁华的街道,还是能够感受到非常奇特、富有吸引力的。

    瞧,这边是花店、鞋店、服装店、眼镜店……那边是珠宝首饰、儿童玩具,当然最多的还是食品商店、快餐店、中式餐馆、日本餐馆……

    说白了,大家的眼睛都不够用了,就怕少看了一眼,而且很快就陷入选购商品的喜悦中去了,哪儿还顾得上其他啊?

    于是副园长和闺女的隔阂至此结束,父女俩反而一起去给常莎莎那留守国内的妈妈选礼物去了,一切都是那么水到渠成。

    不过还得说,意外总是随时会出现的。

    副园长和自己女儿这边是没事了,但按下葫芦浮起瓢,还会有其他的事影响行程按部就班的如期进行,就比如说有人晕车。

    虽然这辆尼桑旅行车的设备相当不错,车的前端有电视,车的后面是空调,椅子可以自动调高调低,车窗上还安装着可遮阳光的深色纱帘。

    说白了,这是尼桑公司新设计的碧莲二代,是非常适合长途旅行

    用的高档旅游车,但人晕其车来,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金副局长的秘书小罗其实平时没有晕车的毛病。

    但或许是昨晚因为要出国太兴奋,没有休息好的缘故,又或者是第一次坐飞机太紧张,她自打飞机升空其实就开始难受。

    而她一直都在默默忍耐,认为过一段时间就会好转。

    只是没想到,当她忍了一路,下了飞机坐上车后,不但胃痛恶心的感觉没有减轻而且还严重了。

    也就是宁卫民上车就发钱的刺激,还有不愿意影响领导性质的自律,让她勉强坚持着到了购物地点。

    但这个时候一下车,她实在坚持不住了,跑到洗手间吐了好一会才出来。

    可出来后的她,状态明显不对。

    脸色慢慢变白,额头上的虚汗越来越多,不被送去医院就算好的了,根本没法再跟着大家去购物了。

    偏偏这不是在国内,没法随时随地搞到清凉油,而且还语言不通,也不好把她一个人留在车上,让她独自面对那个穿制服的日本司机。

    于是没办法,宁卫民只能改变原计划,临时留下姚培芳照顾她,自己则带着其他人进了超市购物。

    原本他心里还挺沮丧的,感觉自己这下可有苦头吃了,恐怕得一个人安排好所有人的日常所需物品。

    可实际上情况却比他料想的要好得多,大约也就过了半个小时吧,姚培芳居然就带着小罗一起来到超市找他们了,相当及时地救了宁卫民的急。

    敢情陪着小罗等候的时候啊,聪慧过人的姚培芳倒想出了一个好办法,认为又冰又凉的奶油或许能够缓解小罗恶心反酸的状况。

    她就在地下商店街里找到了一个卖冰激凌的小店,用宁卫民刚发给她的钱,买了两个甜筒和一小罐咖啡。

    甜筒是她和小罗吃的,一来可以解解晕车恶心,二来也可以填填两个人已经空了的肚子。

    咖啡则是请日本司机喝的,毕竟人家也跟着忙和了一上午了,路上还被吓了一跳,不能只顾自己,这种时候就把别人忘了。

    也还别说,小罗在旅行车里坐在打开的车窗旁,慢条斯理儿地吃着冰激凌,也就一会儿功夫,又凉又甜的冰激凌还真让她好了起来。

    再回来的时候,虽然还不是那么活蹦乱跳,但已经能够称得上是正常的状态了。

    完全不用姚培芳再额外关照或照顾什么,就兴致勃勃像其他人已经沉醉在丰富商品的购物天堂里了。

    而姚培芳则完全腾出了手来,帮着宁卫民来给大家统一购买日常生活用品,甚至连宁卫民都差点忘在脑后的胶卷和电池,她都想到了。

    总之,这路上接连发生的两件事,虽然不大,但却能看出姚培芳的应变能力和聪慧机敏来。

    尤其不得不说,姚培芳还真是个挺有责任心,也很懂事儿的好姑娘,她给每个人都想得很周到。

    这不但让宁卫民相当庆幸自己找对了人,而且他对姚培芳的欣赏,也因此在不知不觉中上了一个新台阶。

第一千二百四十四章 大渔丸

    或许是否极泰来,在克服了一些小问题之后,接下来考察团的行程就要顺利多了。

    比如说,“买!买!买!”的过程就充满了欢乐。

    考察团的每个人不但在日本的超级市场里充分享受到了公款消费的乐趣,拥有了各自的洗漱起居之物,也几乎都买了几件让自己中意的小玩意。

    当然,发给每个人的零花钱是不可能花完的,勤俭节约的习惯不是一朝可以改变的。

    哪怕不是自己的钱,这些人花起来也是精打细算。

    但关键是他们可以用这种方式,深刻地了解了一个发达国家商品的丰富程度和从没有接触过的,更为先进的商业模式。

    对于直观的打折、特价、优惠等灵活多便的促销方式,还有日本人周到亲切的服务,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体会。

    尤其是小罗和常莎莎两个考察团里最年轻的姑娘,她们在化妆品的专区简直乐不思蜀了,光试用产品都试用不过来,挑得两个姑娘眼睛都花了。

    所以这真的并不只是一次简单的购物消费过程。

    而应该视为一次让考察团全体重塑认知,初步认识日本社会的精神洗礼。

    等到购物完毕之后,时间已经差不多过了午后一点了。

    当大家把各自购买的东西放在旅行车上后,自然而然都感到了饥肠辘辘。

    不用说,到了这个钟点,飞机上吃的那点东西早就消耗光了,不饿才是不正常的。

    好在宁卫民制定行程的时候,就已经提前考虑到了这一点。

    他不但早就在这家商场的一家日料店订好了位子,作为迎接大家伙的接风宴。

    甚至还专门给老园长备下了来自国内的茅台酒。

    要知道,老园长几天不喝二锅头就不舒服。

    要没有来自国内的好酒,光靠日本的清酒可满足不了这老爷子肚子里的酒虫啊。

    所以接下来也不用换地方了,宁卫民和姚培芳引领大家直接搭乘电梯上楼用餐即可。

    事实说明,宁卫民如此安排可谓深得人心。

    听说马上就能亲口品尝到正宗的日本料理,大家无不欢欣鼓舞,分外期待。

    多数人原本已经显露的疲态立刻一扫而空,小罗和常莎莎更是当场欢呼雀跃起来。

    甚至就连已经吃过一次寿司的姚培芳也不例外。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家叫做“夜兰寿司”的日料店和一般的寿司店完全不同。

    人家的店外可是挂着两个白色长条灯笼呢,这就足以说明是一家比较高档的寿司店。

    这是有讲究的,不久前,姚培芳才刚刚被宁卫民科普过怎么看日料店的档次。

    她现在知道了,由于日本人偏爱黑白二色,认为黑色肃穆,白色高贵。

    在日本餐饮行业里敢挂白灯笼的一般都是名店。

    普通档次的顶多挂个橙色灯笼,再低档次的干脆没灯笼。

    比如像上次他们在大阪吃的回转寿司就没灯笼,一看就知道收费低廉是庶民层级的,普通人大胆往里进就行。

    至于白灯笼的店有没有以次充好的?

    那肯定有,但很少见。

    一般日本餐馆是不敢轻易乱挂的,不然同行指指点点就够喝一壶的。

    不过灯笼上写什么字那倒是无关紧要,基本都是各店自行吹牛,不涉及什么。

    所以哪怕只是看到这对醒目的白灯笼,姚培芳就知道,宁卫民为了笼络人心真的下了血本。

    果不其然,进去后,料理口味先不谈,环境优雅,服务周到都是非常值得肯定的。

    不说别的,

    最直观的感受就是,一堆年青貌美的侍女直接围了上来,问候的问候,引路的引路,热情体贴的把他们大家伙往后面送。

    敢情宁卫民考虑到国内同胞的用餐习惯,专门选了有桌椅的房间,在这儿包了一间长屋。

    当考察团坐在过去只有在电影里才见过的日式房间后,所有人无不吃惊于这种招待规格。

    这还真是他们来到日本后第一次被日本人这么奉承。

    要知道,九十度的鞠躬礼在当代的华夏公民眼里,已经无异于三拜九叩。

    所以见到这些日本服务人员如此卑躬屈膝的殷勤伺候,无论是天坛老园长还是服务局的金副局长都颇有点承受不起之感。

    竟然受到如此隆重的款待方式,是他们完全没有想到的。

    一个说,“卫民,你这是何必呢。一顿饭干嘛搞得这么大阵仗?这也太破费了。”

    另一个附和,“就是啊。不就是随便吃顿饭嘛,咱们都是自己人,实在用不着这么客气。”

    宁卫民则微笑道:“没什么,这是接风宴嘛,大家一路都辛苦了,必须好好犒劳一下大家。而且就因为咱们是自己人,我才万万不能马虎呢。否则,那岂不是辜负了领导,又怎么对得起两位领导平日的关照啊。要落在别人眼里,我怕更要承担一个‘狼心狗肺"的骂名啊。”

    乔万林很善于抓机会,这时也马上在旁敲边鼓。

    “没错,卫民说的有道理。毕竟没有领导们不遗余力的支持,坛宫也不可能开到日本来啊。更不会有今天这样的成绩。所以他无论以什么规格,接待二位领导都是应当的。而且以我的对他的了解,平日里他真没有这么大方。这次我们大家实际上是沾了领导的光,才有这样的口福。所以两位领导还是客随主便吧,给他这个面子吧。否则卫民要是感觉马屁拍在马脚上了,以后变得抠抠索索事小。就怕他行事也变得谨小慎微起来,这也不敢做了,那也不敢当了,束手束脚的,那就麻烦了。要是那样的话,他还怎么把餐厅经营好呢?岂不是反而不美?”

    这家伙不愧是宁卫民同盟军,在拍领导马屁的同时,同时也在为宁卫民在海外所作所为争取合理性,进行法理上的铺垫。

    尤其是这种场合,他这么说,大家都不好当面反对。

    那宁卫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基调就能顺理成章定下来了。

    虽然这话说着像是玩笑话,像是调侃,可别忘了,任何玩笑里都有认真的成分。

    只要大家一起高高兴兴吃了这顿饭,只要不是和宁卫民有仇,那就不可能再有人专门唱反调了。

    宁卫民对于乔万林的话术自然心领神会。

    对于这种配合,他们的默契早就到了火候。

    他不但马上就接稳了“传过来的球”,甚至还接茬来了一记有力的长射。

    “是啊是啊,虽然说日本饭菜是用眼睛吃的!真用嘴吃的还是咱们华夏的饭菜!可大家来都来了,肯定还是得尝尝纯粹的日本料理,毕竟风味不同嘛。何况老话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实事求是的说,这也不是没必要的奢侈,本身就是考察工作的重要内容嘛。大家一会儿务必要尽量多吃点,也许多少有些不习惯。不光是菜肴的味道,还有这种用餐的环境。但我还是得说,只有大家亲自品尝过了日本料理,只有大家亲身见过了日本高档餐饮的服务标准,各位才能真正的明白我们在日本开店是个什么样的处境,需要面对什么样的竞争对手,怎么才能让日本的顾客满意。我可是希望大家能以客观的角度,给我们坛宫分店今后的工作多提提意见,出出主意哪。”

    不出意外,他的话既让人放松,又比较风趣,引起了一番心照不宣的哄笑。

    老园长更是受到了触动,发自内心地由衷表示,“嗯,宁经理说的对,这顿饭不是白吃的,的确也是考察工作。没出来之前,看看咱们京城的坛宫,我就觉得已经很不错了。然而今天到了这里,我才知道什么叫做把顾客奉为上帝。味道不说,起码服务上,我们还跟人家有差距呢。由此可见,同志们能在东京站稳脚,取得如今的成绩不容易啊。一定是付出了难以想象的努力才能做到的。”

    至此,在众人一片附和声中,和睦的氛围已经完全形成。

    一切都在宁卫民的掌握之中,按照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

    特别是当那些穿着和服的日本侍女开始流水一样的上菜之后。

    大家看到在不同形状的盘子里,套放着方形、圆形、八角形的精美的漆盘,满摆着造形独特的红色的大虾,旁边饰以黄色的小花,翠绿的菜叶,鲜红的樱桃,好看极啦!

    更是为日本料理的精致摆盘所倾倒!

    在垂涎三尺的同时,许多人纷纷发出了惊奇与赞叹的声音。

    要说此时此刻,全场唯独一个精神紧绷,还没有完全放松的人,也就剩下姚培芳了。

    这不仅是因为她在用餐的同时,还要时刻关注着考察团所有人的举动,以便及时发现这些人的需求,为大家更好的解决需要。

    更主要这个时候,姚培芳还打开了菜单。

    预计到或许会加菜,她原本是打算提前做些准备,免得到时候现找浪费时间。

    结果看到了里面标价,却被昂贵夸张的标价吓的花容变色,差点失态。

    这里居然最低的菜品价钱都在两千円以上!

    价格最高的招牌菜是一道名叫“大渔丸”的超大的刺身拼盘。

    这道菜的餐具也很特别,是在一只栩栩如生的硕大木船上,摆放着各种高级鱼、虾、蟹、贝类的刺身,用各色水草和花卉用以装饰……

    而对于这道无比华丽的菜色,她因为眼晕心跳,竟一时没有搞清钱数。

    反复核对了两次,才总算弄准确了零的位数。

    十五万九千円!

    她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兑换人民币后的数字,立即浮现在眼前。

    七八千块一道菜!

    好家伙!

    居然这么一道菜就能把她一个月的表演费都搭进去了。

    这甚至相当于国内一个双职工家庭数年的工资!

    这也太吓人了!

    谁会点这么贵的菜?

    巧合的是,恰恰就在她心里刚出现疑惑的时候,老天爷马上就给了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答案。

    只见包间的门被拉开了,四个身着和服的侍女婷婷嫋嫋走了进来。

    她们都不是空着手的,两个人一组,分成两组,各抬着一个大木船。

    并且依次把两个大木船放在桌上。

    立刻考察团的餐桌上出现了两道刚刚才吓坏了姚培芳的招牌菜——“大渔丸”。

    这还不算,他们的包房外还跟着餐厅的经理呢。

    这个时候站在门外,非常恭敬又深鞠一躬。

    “各位客人,谢谢尊贵的各位点了两道本店的招牌菜,真的非常非常的感谢!”

    在屋里瞬间安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中,宁卫民轻描淡写微笑着冲欢快鼓舞的同胞们点了点头,抱了抱拳。

    然后很随意地挥挥手,让经理和侍女退去了。

    不同于那些完全不知道这两道菜价格的考察团成员,姚培芳在赫然失色中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等到缓过神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不但低估了宁卫吗对于考

    察团的重视程度,也低谷了这家伙花天酒地的本事。

    天哪!这顿酒席的价钱已经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了。

    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一顿饭居然能吃掉上万快人民币……

    不,也许要吃掉两万块。

    这个人怎么这么能花钱?

    而且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

    钞票从他的手里花出去不要太容易啊。

    简直就和呼吸一样的简单。

    …………

    不得不说,不光是宁卫民眼中的姚培芳非比寻常,其实反过来也一样。

    随着接触时间的增多,姚培芳和宁卫民不仅仅在工作中的默契感迅速提升,她对宁卫民的了解也在同步增加。

    而她对宁卫民了解的越多,也就越能够发现宁卫民身上的特立独行的地方,感到他耀眼的光芒。

    外表的活力和风趣的谈吐,不但让一个男人显得亲切,也会让他显得心胸开阔。

    出手阔绰的丰厚财力,和遇事果决的判断能力,也会让一个男人显得富于胆识。

    好像无论是丰富的阅历,又或是冒险的精神,甚至是消费方式、待人接物,宁卫民都和普通人大不一样。

    这样的接触,不但刷新了姚培芳的认知,促使她对宁卫民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

    也让其在不知不觉中,逐步沦陷在一种带着神秘感的吸引力之中。

    应该说,这绝对出乎姚培芳的预计,是最开始她答应帮忙的时候,绝对没有想到的。

    而且她还没有及时发现这一点。

    等到真正搞清这是一种源于两性荷尔蒙的特殊好感时,就连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明明才认识没几天,就对一个即将结婚的男人有了这样的感觉,这不是花痴是什么?

    然而情感的问题还就是这么没有道理。

    尽管姚培芳自己明明知道不该,但她无法阻止这种情感在自己心里生根发芽,并且进一步产生变化。

    哪怕姚培芳对宁卫民的行事方式很多都看不懂,也无法理解。

    但话说回来,正是这种特别,才会让一个男人显得格外有魅力,难道不是吗?

    尤其是对于姚培芳这样一个从小就出类拔萃,如此优秀,在哪儿都受到众星捧月特殊待遇的女孩子。

    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让自己根本吃不透,却又无法不在意,无法忽视掉的年轻异性。

    就跟会不知如何是好,感到无所适从。

第一千二百四十五章 世外桃源

    到了安顿住处的环节已经下午三点多了。

    整个考察团的人差不多都酒足饭饱吃美了。

    除了个别一两个人因为肠胃问题,好像一时还难以适应山葵酱油蘸生鱼片,多少有点跑肚拉稀的副作用之外,大体上大家对于这顿充满异域风情的日本料理都很满意。

    不过所有人里应该也就只有帮宁卫民审视账目的姚培芳才知道为了这顿丰盛的宴席宁卫民到底出了多少钱的血。

    差不多五十万円哪!

    就这一顿饭!

    如果不是亲自参与其中,看到宁卫民痛快地刷卡结账。

    她绝对不会相信这个世界居然有人能一顿饭就花掉小三千美金,吃喝掉两万人民币的。

    就是日本人也架不住这么造啊!

    为此,姚培芳不免心下有些惴惴然,脸上也不禁着了相儿。

    等到再回到旅行车上,极大的心理负担她不但让她变得沉默寡言了,而且不经意间,皱起的蹙眉便会流露出忧虑和担心。

    然而这顿在她看来的已经极度奢侈的一餐,仍然算不得什么。

    她很快就意识到了贫穷限制了自己的想象力。

    因为与吃相比,其实真正花钱的地方还是在住上。

    要知道,东京的饭店本来就贵。

    而作为这个年代东京酒店行业的御三家之一,东京新大谷饭店的价格自然是便宜不了。

    上次宁卫民参加婚礼时,打听到的报价是,十五层普通的单人间住宿一宿就要五万円。

    双人间还要更贵一些,得六万円。

    此外,老园长、副园长,还有金副局长自然不能和其他基层干部待遇一样,那就得给他们各安排一套每晚十几万円的高级套房。

    因此算下来,这么些人,一天的住宿费差不多就得一百一十万円出头。

    而按照行程安排,考察团会在东京待上三天,中间几天要去京都和大阪转转,最后离开之前,还有两天在东京购物,要再住两天酒店。

    所以总共会在新大谷饭店下榻五天。

    为此,东京新大谷饭店销售部才给了个优惠价——收他们整整五百万円,包早餐。

    这个数字对于姚培芳而言,无疑更是让她惊心动魄。

    在她看来,不过临时住上几天,却要花掉二十几万人民币!

    这简直就像是往大海里抛撒钞票一样的举动。

    当然,住宿条件也是非常不错的,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且不说东京的新大谷饭店居然有着一个十英亩面积的日式花园。

    这里绿草如茵湖水静静,无论是樱花季,还是枫叶季,都是绝佳的观赏点。

    首先就能完美实现半路就要下车看樱花的常莎莎,那最迫切的愿望。

    就说酒店的其他设施,也是超乎想象的全乎。

    作为当下东京的标志性建筑物之一,东京新大谷饭店无论是色调或风格在四周的环境里都是鹤立鸡群的,完全可以和距次不远的的皇居分庭抗礼。

    不但商店、酒吧、健身房、露天泳池和旋转餐厅是应有尽有,作为门面的酒店大堂更是富丽堂皇。

    大厅四周都是装饰极讲究的回廊,让人有一种看不到尽头的感觉。

    屋顶上悬挂着的枝形吊灯,犹如星光灿烂的夜空,熠熠生辉。

    而且除此之外,无论是通往二楼铺着红色地毯的楼梯,还在大厅中央设有两部永不停息的传送带式的电梯,都在彰显着这个饭店的不一般的气派。

    以至于考察团的成员一走进大厅就有点看呆住了,颇有点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傻气。

    他们这些人就是在电影中也没有见过这么气派的饭店。

    但最能使考察团安心住下来的原因,不光是环境好,设施好,更重要的还是东京新大谷饭店和共和国的那份渊源。

    宁卫民的判断一点也没错,当得知这里曾经是共和国大使馆的临时驻地,而且宁卫民给大家订好的房间就是当年大使馆所使用过的那些房间后。

    整个考察团都兴奋极了,迫不及待的想要进入各自的房间去好好看一看。

    而酒店方面的安排,也确实没让他们失望。

    因为提前知道有一批共和国的客人要来,新大谷酒店不但在宁卫民订好的房间里保留了华夏茶叶的提供,而且这次还额外增加了中式糖果,和中餐宵夜的服务。

    在考察团的客房里,每个人都能在床头柜上找到三款不同的华夏糖果。

    如果考察团有需要,哪怕在酒店的中餐厅非营业时间里,通过送餐服务也能吃到白米粥,馄饨面,炸春卷,扬州炒饭和炒面、煎饺这样的中式餐食。

    这在这个时代的日本东京,哪怕是五星级酒店,也是绝无仅有的特别关照了。

    即使是宁卫民,也不能不为此承情,认可新大谷饭店的服务相当周到用心啊。

    所以考察团的成员们说这里就跟天堂似的,也就不奇怪了。

    除了老园长觉得套房的条件太过奢侈了,老爷子酒劲上头,硬是闹了一阵,非要宁卫民给他调换成普通的房间之外,每个人都对这里非常满意。

    以至于大家不约而同萌生出了共同的想法,干脆今天就不要再安排什么集体活动了,就让大家在酒店里自由活动,随便逛逛挺好。

    反正老园长也醉了,正好可以睡足了觉,好好休息休息。

    大家也能消除舟马劳顿的疲劳,一切后续活动等明天养好了精神头再说。

    对于这样能让自己省心的要求,宁卫民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于是在告知大家,怎么凭房号和签名去自助餐厅用餐,他也就和大家暂时告别,各自散去休息了。

    而这么一来,姚培芳当然也算是下班了。

    虽然不能说是彻底的无事一身轻,免不了帮助几位搞不懂酒店的中央空调、卫浴设备怎么用的人解决一些小问题。

    但对比起今天早上忙碌的接待工作,确实可以算是实实在在的享受时间了。

    可也怪了,按理说,在这样舒适的酒店里,泡个热水澡放松一下。

    以她现在的疲劳状态,应该会很快就进入梦乡的。

    可偏偏她躺在床上就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脑子里回想的全是今天经历过的事情,仿佛大爆炸一样冒充来的纷乱信息,毫无章法充斥在她的脑子,让她的情绪焦躁烦闷,怎么也无法彻底平静。

    勉强闭眼数数会更糟糕,因为她眼前晃着的全是宁卫民的影子。

    也不知怎么的,宁卫民刷卡买单时嘴角微翘的表情会让她记得那么清楚。

    或许是因为她从没有见过哪位同胞,能够在日本人面前如此自信,会自然而然地带出有点轻蔑的骄傲神气。

    她也不知是该说他轻浮呢,还是说他孩子气,反正想忘也忘不掉。

    当然,不由自主的,她也有那么一丝担心,替宁卫民担心。

    或许是杞人忧天吧,反正她总觉得像这么花钱不是事。

    不是所有人都懂得以德报德的,也许宁卫民这样的豪气一时会很爽。

    但未必能换回这些人的真心感谢,弄不好要被别人当成冤大头把这些算作他的“罪状”,反而为其埋下祸端,引来额外的是非。

    可要不

    要告诉他呢?

    自己人微言轻,贸然跟他提这些事合适吗?

    会不会让人家以为她是个爱搬弄口舌是非的人呢?

    好心要被当成驴肝肺可是够冤枉的……

    就这么想着想着,她越想越烦,这时候看看手表,居然已经晚上七点了。

    她索性也不睡了,起来梳洗了一下,原本打下楼去自助餐厅吃点东西再说。

    然而拉开窗帘想看看天色,无意中才发现,楼下的庭院此时美极了。

    夜晚的新大谷饭店,简直像是个点电不花钱的地方,建筑内外都在发光,不仅把天空照得五彩斑斓,通体透亮,好像它还想把地皮照透,让砖头、水泥、木头、泥土也放出光。

    就连庭院里也是有灯光的,而且还带着不同的颜色。

    瀑布的水是那么湛蓝,樱花是那么绚烂,绿色植物仿佛变成了翡翠做的。

    所有的景物如同被灯光提纯了似的,纯净得让人联想起传说中的世外桃源。

    于是吃饭的事情也不急了,姚培芳立刻就有了兴致,乘坐电梯来到楼下,穿过饭店的过厅直奔那诱人的庭院。

    或许是因为正在酒店餐厅最忙的时候吧,庭院里的客人非常之少,大概所有人都跑去用餐了,环境是异常安静。

    除了远处传来瀑布倾泻下来的水声外,从隔岸亮着灯光的饭店餐厅里遥遥传来的音乐声,或者偶有几个金发碧眼的西方客人高兴开怀的大笑声,这里几乎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气味也很芬芳。

    刚刚锄过的草地,散发着诱人的草香,湖畔的微风既凉爽又清新。

    说是空气是香甜的,并不算夸张。

    漫步走在这样的地方散步简直太享受了。

    这个年头当然还没有这个词儿,但客观的说,这里的的确确就是个大氧吧。

    姚培芳溜溜达达地走在小径上,心情逐渐放松,变得越来越好,然而当她走过那朱红色的小桥,刚走到对岸,却情绪骤然一紧。

    不为别的,就因为她意外地发现桥对面的座椅上坐着一个她认识的人——宁卫民。

    此时的他再没有什么挥洒自如,反而似乎有什么心事,不声不响独自在这里闷坐着,望着远处的灯火处呆呆的出神。

    有那么一瞬间,姚培芳一度想要悄无声息的逃开。

    但不知是宁卫民忧郁王子一样的神情吸引住了她。

    又或者是一种冥冥中在此巧遇的缘分让她难以挪步离开。

    也许还有景物太过迷人,这样的环境让她不忍相让的原因。

    反正她的身子只回转了四十五度,就停了下来。

    而只在轻咬嘴唇的一瞬间,她就重新鼓起勇气,决定通过这条架在波光粼粼湖面上的桥。

第一千二百四十六章 试探

    “宁经理……”

    姚培芳鼓足勇气,终于强作镇定站在了宁卫民的面前。

    “哎,你怎么也来这儿了?”

    被姚培芳唤醒,宁卫民颇感意外的转过头来。

    “怎么,许你来就不许我来呀?”

    女孩子的专用反击。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这个时间,大家应该都在用餐吧?你不饿吗?”

    “那你不是也坐在这里?”

    姚培芳看看周围,笑出了酒窝,“风景这么好,很难得的。我觉得在这里走一走,比去餐厅吃饭更享受。看来我们都不是俗人。”

    看着如此温暖又天然的笑容,宁卫民的神经得到了舒缓。

    尤其此时此刻,姚培芳就站在桥头的位置,背后除了天空的深蓝色,对岸饭店建筑的的暖光,就是湛蓝湖面上的琳琳水色。

    无论是此情此景,还是眼前的人,皆是美极了。

    在宁卫民眼中,姚培芳不但像一阵清凉的风,还像海滩上一块光滑细腻的鹅卵石,闪着光亮。

    这让他忍不住去想,这样的美好的女孩子,真不应该受一点点的苦。

    不过,这道像光一样出现在这里的姑娘却掩饰不住憔悴与疲倦。

    至少宁卫民能够明察秋毫。

    而且他也明白,这究竟是什么原因所造成的。

    “今天很累吧?”一点点的内疚让宁卫民问出了关心的话。

    “不累。”姚培芳摇摇头。

    “别骗我了,你脸色不太好,看着就很疲倦,估计明天会有黑眼圈。”

    “我的样子很难看?那么明显吗?”姚培芳低下头,急忙用手揉了揉眼袋,似乎很担心,“真的会有吗?”

    “如果你今天睡不好的话……”宁卫民微微一笑“去买个眼霜吧我给你报销,买兰蔻的,据说挺管用的。还是法国货好用别买日货。”

    “你一个大男人还懂这些?”

    姚培芳好奇的眼神里闪着光。

    虽说宁卫民算是时尚界里的一员,可她很清楚,宁卫民现在所做的事基本上已经和个标准的商人没有什么两样,和服装行业的牵扯并不大。

    但是随即她就意识到,人家毕竟是要跟大明星结婚的人了,也许松本庆子用的就是这个牌子呢?

    “是一个同样在做模特的朋友告诉我的,她跟你一样,也是个好强的女孩子,累也不说累。总是以微笑对人。好像无忧无虑,其实把压力都藏在心里。”

    姚培芳没想到宁卫民自己表述的原因居然和她认为的相差甚远。

    尤其说这些话的时候,宁卫民的眼神有点特殊。

    与他平时看任何人、事、物都不同。

    有一种难以遮蔽的温暖、柔软、渴望,又饱含着一种怀念感。

    “你说的朋友是曲笑吧?国内首届模特大赛的冠军……”

    姚培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嘴。

    “嗯?”

    意外被姚培芳猜中心思的宁卫民有点意外看向她。

    “哦……是。你也知道她吗?”

    姚培芳能够感觉到宁卫民的神经开始变得敏感,为了能探听到更多的信息,她尽量做出心怀坦荡的样子。

    “当然,只要是国内接触过模特这个行业的人,大概没有几个不知道她的吧?首届的模特大赛冠军含金量最高,是以后任何一届的冠军都不能比的。那种区别就像是每一届大赛的冠军和亚军,你明白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首届冠军才是真正的冠军。我就敢说,若干年后有人会忘记叶继红,但一定

    不会有人忘记曲笑。”

    “那可不一定哦这话还真的不能这么说。国外的模特行业多么发达?可你能知道每一届大赛的初代冠军吗?不能吧?”

    尽管姚培芳的话是在表示对曲笑的敬仰和羡慕,但她没想到,宁卫民竟然反驳了她。

    而且这还不算,他居然还指出了模特行业的残忍真相。

    “说实话,模特这个行业想要出名不容易,而且行业天花板很低,大部分人吃得都是青春饭。顶多红个一两年,退圈的速度不要太快。代代辈有新人出才是常态,无论是任何一届的大赛冠军。哪怕走到国际上真正的成为超模,几年后黯然退场的结果几乎是一定的。所以你如果太过纠结于在这个行业的表现,纠结于冠军还是亚军的区别,其实是没有太大意义的……”

    听到这儿,姚培芳开始认为宁卫民是在故意打击她,戳她心窝子。

    可最让她没想到的,是宁卫民话锋一转,居然又对她说出了鼓励的话。

    “……说实话,我希望你不要让模特这个职业局限了你。最好只把模特这个行业当成一个跳板,还是应该放眼于更广阔的天空,好好为自己的未来做做其他的规划。作为一个女孩子的,这个行业当然很不错,毕竟这一行能让一个漂亮女孩子快速出名,并且在相当短的时间里,获得在大多数人看来很不错的经济回报。可人的年华易老,你要把自己的未来都压在这一行,那未免有点不智。以你的条件,完全有条件走得更远。”

    话题偏得有点远了,但又是这么的重要。

    以我的条件……可以走得更远?

    姚培芳的心不由自主乱了起来。

    她得到了她最想获得的认可,宁卫民最后几句话,几乎每一句都触碰到她最在意的地方。

    但她却又不敢相信,对方说的有几分真。

    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一种有条件,带有不良目的的暗示。

    毕竟一个即将要结婚的男人,动不动还对其他的女孩子表示出这样的念念不忘,像极了花花公子。

    更何况模特这个行业,也在变得越来越不堪。

    作为其中的一份子,她并不是活在真空环境中的,每天都在和各色的同行打交道,对许多行业内幕,她已经心知肚明。

    这一行里,各揣心思的人越来越五花八门。

    “谢谢,这些话对我很有启发,可我眼下哪儿想得了长远啊。把眼前的工作做好就不容易了。其实要说能规划未来的,恐怕还得是继红,她现在可是国航的代言人呢,广告多得都拍不过来……”

    “眼界窄了啊。只有找对方向的人,才是最幸福的人。小小年纪别这么悲观嘛,成功都是熬出来的,没有什么捷径。其实从来就没有什么胜利,只有挺住……只你别老跟叶继红比,人家在国内呢,你可是在日本。再说了,要比你跟我比比呀。不怕你笑话,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我还在旅馆当接待员呢……”

    宁卫民说的语重心长,像长辈一样。

    姚培芳却不怕他道貌岸然的装像,攻心的武器随手就是。

    “那我跟曲笑比呢,这总行了吧。同样的年纪,同样来日本,她好像在日本也是大放光彩的模特吧?我听说日本时尚界许多设计师对她特别青睐,要不是因为咱们国情限制,她恐怕真的会红透日本。”

    这话确实有效,曲笑这个名字对宁卫民实在有不同寻常的意义。

    姚培芳的话让他想起了更多的过往,于是别说再讲大道理了,他连再继续这个话题的心气儿都没了。

    “好吧,你的话让我无法反驳了。就算你说得对吧。”

    可他不想说了,有人却想让他开口,姚培芳偏偏揪住这个话

    题不放。

    “我在日本的杂志上看到过许多曲笑的照片,《妇女画报》上还有曲笑为拉杆旅行箱拍的广告。她真上相啊,拍出照片来真漂亮。难怪现在去法国了。她可是我走上职业模特这条道路的励志偶像呢。你知道她最近的消息吗?她在那边发展得怎么样?”

    “这个……我真不知道。”宁卫民的表情略显苦涩。

    “不可能,骗人的吧。”

    “是真的,从她去法国之后我们就没联系了。她应该在那边过得很好吧。”

    “有人说你们俩谈过恋爱,她是你以前的女朋友,是真的吗?”

    “……”宁卫民猝不及防,迟疑了好几秒,不答反问,“你听谁说的?”

    “模特队里的传闻,我也不知道谁说的……”

    姚培芳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虽然心虚地低下头去,避开了宁卫民的目光。

    但她的目光里有一种光芒,闪烁不息,像黑夜里跳舞的萤火虫。

    “没有,我们没有谈过恋爱。从始至终我们都只是关系不错的同事和好朋友。”

    宁卫民补充说,“不过曲笑确实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子。不但专业素质出类拔萃,她的为人,她的性情和对待生活的态度,也很让我欣赏。如果我没有遇到庆子的话,也许我们会开始交往吧,但好些事情,差就差在时间上了。这或许就叫差了缘分。”

    这个答案是姚培芳始料未及的。

    她首先没想到宁卫民真的会回答,本以为他会打太极拳,顾左右而言他。

    其次她也没想到宁卫民会毫不掩饰对于曲笑的爱慕。

    这就让宁卫民的回答充满了矛盾之处,偏偏又透着真诚,而且暗示出了背后或许藏着更多的故事。

    “哦,我明白了。难怪你会独自一个人在这里静坐。难怪看你看上去这么忧郁,难道你是在想她吗?你对自己的选择感到了后悔?”

    姚培芳想了想,又逼近一步,试图趁热打铁,试图搞清宁卫民的心态。

    除了想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爱的是谁。

    也想认清他是不是一个朝秦暮楚的渣男,女人的公敌。

    可问题是一个真实的男人原本就是非常复杂的。

    尤其是像宁卫民这样的开了挂的穿越者。

    他的想法要是能被姚培芳这样年轻的女孩子轻易把握,那才叫怪了呢。

    这一次,姚培芳有点自作聪明了,她的话被宁卫民果断否认。

    “哎呀,你真能瞎琢磨。你们现在这些年轻姑娘啊,大概头脑都被琼瑶的带沟里了。以为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事情就是的爱情。而且还是多角恋。其实哪有的事儿啊。告诉你,爱情贵在忠诚,否则害人害己。我就对自己感情选择从没有后悔过,要说遗憾,我也只是遗憾自己没能早点确定这一点,会无意间伤害到谁。至于你说我在这里枯坐的原因,我不否认我的心情不太好。不过让我郁闷的事,绝对和风花雪月完全无关。和爱情没有半毛钱关系。”

    这下姚培芳有点尴尬了,没想到她纯属试探的话,反而让宁卫民误会了她的爱情观,她自己倒被宁卫民大义凛然告诫了一番。

    这可让她成了贻笑大方的笑话。

    关键是她现在有点相信宁卫民是个正经人了,还指望对方能拉她一把呢。

    如果造成印象上的减分,那就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你那你到底为什么发愁啊?像你这样有本事的人,难道除了爱情,在工作和生活中还会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会有解决不了的难题吗?你说的对,我就是太年轻了,所以对这个世界真正的样子才看不懂。拜托你,能不能跟我说说,让我也多了解了解

    你这样的人会烦恼些什么?我不白听,也许……也许……我还能帮上什么忙呢?”

    姚培芳赶紧转移话题。

    她懂得失言之后的最好挽救办法,就是别在原地纠缠。

    而且她还很聪明地一边捧着宁卫民,一边承认自己少不更事,做出虚心态度求教。

    果不其然,不知是她歪着脑袋的俏皮样子太可爱了,还是男人在美女面前都有好为人师的情结,又或是身在日本难得和人用汉语轻松聊天。

    在当下这样五光十色般梦幻的彩色庭院中,无论是气氛还是感受都到位了。

    宁卫民看了看面前那张讨人喜欢的脸,真的很难拒绝,跟这个会说话的姑娘再多聊聊。

    “好吧,既然现在也没什么事儿可做。你愿意听,我就跟你唠叨唠叨。不过先说好了,我想的这些事情可是比较无趣。不过是一些商业上和工作上的烦恼,还有一些听起来不切实际的目标。而且我还有一肚子牢骚和埋怨。你可要有精神准备啊,真要听我说,怕你会被我烦得头疼哦,甚至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思想垃圾桶。”

    “没关系,我不在乎,反正为了身材需要节食。托你的福,要是听些不消化的话,还能少吃点,免得归队时被领导骂。”

    姚培芳笑得就像一缕光,似乎让整个庭院,整个湖面又增亮了不少。

第一千二百四十七章 失眠

    在新大谷饭店的日式庭院里相遇的晚上,姚培芳陪着宁卫民坐了好久。

    从晚七点一直坐到将近午夜。

    就连晚饭,他们也在庭院里解决了。

    敢情再往里走五十米,有个藏在庭院里的铁板烧餐厅——石心亭。

    由于餐厅面积不大,而且只卖铁板烧和清酒,住在饭店的客人会留意这里的不多。

    再加上晚上八点多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实际上在宁卫民和姚培芳就餐的时候,这家餐厅除了服务人员就剩下了他们两个,好像包场了一样。

    然而对着湿润微凉的雨景,享用着几壶温热的清酒,本应该放松下来的宁卫民却一脸严肃,聊起了一些很无趣的内容。

    不得不说,正像他提前预告的那样,都是商业上的困扰和工作上的烦心事。

    以姚培芳目前的见识,连听明白都费劲,就别提为他开解了。

    不过说实话,聪慧过人的姚培芳也懂得,宁卫民未必真的是讲给她来听的。

    之所以会对她倾诉这些事,真正的原因恐怕还就像宁卫民说过的那样,是为了倾倒心里的垃圾,减轻压力,才需要有她这样一个人陪着。

    为此,姚培芳便尽力去做好一个聆听者的本分。

    他在努力去理解宁卫民讲述的内容的同时,除了恰如其分的轻颦浅笑,点头附和,还会乖巧地一杯杯的给宁卫民倒酒。

    她并不知道,自己无师自通的,恰恰是那些银座公关小姐赚钱的技巧。

    但这么一来恰恰有了最好的效果,为宁卫民提供了高情绪价值。

    于是就在这样的一个体贴安静的陪伴过程里,宁卫民负面情绪得到了充分释放,姚培芳的女性魅力也得到了充分展现。

    自然而然的,在情感上两个人更亲近了,甚至宁卫民谈兴也越来越重。

    不知不觉中,他们的谈话就渐渐超出了最开始的范畴,逐渐扩散到分享彼此在日生活的感受,对日本这个国家的观感,对日本一些社会现象的看法,甚至还有宁卫民刚刚从乔万林口中获知的国内一些变化,以及他渴望能在日本实现的目标……

    如此一来,对于姚培芳来说,谈话也开始变得有趣起来。

    她不但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参与进来了,而且经过这些对话,对许多事情,甚至对于宁卫民这个人,她都有了全新的认识。

    最终两个人在饭店侍者打着雨伞相送下,酒足饭饱尽兴而归,各自回去休息。

    不过话说回来这一次的畅谈对话却不是没有副作用的。

    尽管宁卫民带着醉意回房,因为痛快地倾诉,呼呼大睡了一觉,做了一个美梦。

    可他说的一些话却给姚培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以至于躺在床上的姚培芳却像受到了蛊惑,被人下了降头一样仍然不自觉地回想这一天的经历,回忆这一晚的对话。

    窗外的细雨下了一夜,姚培芳就在床上时睡时醒,伴着雨声想了一夜。

    这严重影响了她的睡眠质量。

    甚至就在短暂的梦里,她好像都在回忆着、品味着宁卫民今天跟自己讨论的那些话题。

    日本发达吗?

    日本富庶吗?

    日本人幸福吗?

    日本这个国家的迅速崛起值得我们尊敬吗?

    最开始她以为自己的回答是肯定的。

    别的不说,今天作为陪同人员和考察团一起去逛地下商业街,她就感触极多。

    临来日本前,她曾有意地看了看日本的地理、历史。

    清楚这个国家的土地面积只有华夏二十六分之一,

    人口大约是共和国的十分之一,

    人均密度比自己的祖国要大。

    按理说,日本人的生活空间应该比共和国小得多才是。

    可实际情况却是如此的惊人,共和国还没能把地面的建筑物变成楼房,日本人却早就把商业区都搬入了地下。

    如果像她今天所看到的这样,日本人已经懂得如何充分去利用地下空间,那么日本的土地利用面积就会向深度扩张,前景是无限的。

    再说也不只是向地下,今天在旅行车快驶入东京的时候,她还看到了那飞驶在半空中的汽车链,日本的立体交叉桥又在向天上的空间迈进。

    这就是现代化的力量!

    在她看来,日本人并不甘心被束缚在一片有限的岛国上。

    然而侵略战争已经一度使日本人险遭灭顶之灾,他们似乎已经深深地汲取了“玩火者必***”的教训。

    知道不能对他国领土垂涎,必须立足在本国的土地上,所以正在探索着另一种可能。

    这让她觉得日本人是勇于修正自己的民族,是不吝惜自己的民族,是智慧、聪明的民族!

    当然可敬又可佩。

    然而宁卫民却轻易粉碎了她的这种感觉。

    宁卫民告诉她,日本人是狗改不了吃屎,骨子里就不会吸取教训。

    为什么?

    因为日本是一个极度慕强,又极度自卑的“小人国度”,只认实力,不认道义。

    最明显的证据就是,我们八年抗战赶走了日本人,作为战胜国,没要求赔偿,反而被他轻视。

    可日本挨了美国两颗原子弹还能放下国仇家恨心悦诚服认美国爸爸,这种极度慕强“精神”一般人可做不出来。

    反过来,日本也习惯于把其他国家都代入他们自己的民族性格。

    当初鬼子以为屠杀能让华夏胆寒屈服,却不想算盘打错,陷入持久战的泥潭,最终失败。

    宁卫民还告诉她,千万不要以为日本人变得文明了,礼貌了,懂得战争危害了,开始讲两国友好了。

    日本人是永远不会真正悔罪的,他们只会以表面形式上的道歉来糊弄人。

    他们的价值观就是无论多大的错误道歉就可以轻轻接过,既然我都道歉了,你还要我怎样?

    现在对我们的友善,所谓对战争的房市,那不过是惺惺作态,暂时的利益使然罢了。

    日本这个资源匮乏的国家,以电子产品和汽车为立国之本,他们生产的东西需要出口,自然离不开华夏的庞大市场。

    其实另一场战争早就打响了,只不过这一次大家拼的不是枪炮,而是工业技术和经济实力。

    目前样样都领先于我们的日本,其实追求的是把华夏变成他们的经济附庸,变成他们的原料供给国,永远让他们可以利用工业产品和电子产品的高附加值,去剪华夏人民的羊毛。

    宁卫民并不否认现在的日本人,确实有一些人深受战争创伤,从骨子里后悔,真心反战。

    但问题是日本民族秉性的底色就是市侩和自私,等到这些真正经历过战争的人死了呢?

    那日本的下一代就会认为这件事与他们无关。

    不但会想尽办法否认,狡辩,而且会毫无负罪感,认为受害者不愿意放下过去,是小气的表现。

    至于日本人在科技、医疗、工业水平上取得的成绩,在宁卫民看来,也并不完全像日本人自己所说的那样,是他们勤奋努力获得的成果。

    因为像三菱、东芝这样的企业,原本就是侵华战争时期的军工企业。

    战败之后,这些企业并没有得到清算,反而在朝鲜战争时期,

    吃到了战争红利。

    他们只是在美国人的扶持下,靠着大量战争订单获得了资金和技术,才有了今天的丰硕成果。

    而日本医疗行业就更让人唾弃了。

    要知道,当年日本的生化部队用华夏人做了无数人体实验,录取了大量数据,才促成了今天日本领先于世界的医疗水平。

    说白了,日本人今天的发展成果全是用华夏人的鲜血浇灌出的鲜花,日本人一直都是在吃华夏的人血馒头。

    难到对于这样的一个国家,还有必要去尊敬他们吗?

    恰恰相反,对于这样的国家,我们应当想方设法去搭便车,要借助日本的资金和技术,去帮助自己祖国变得强大。

    以此实现民族的复兴,尽快恢复这个世界原本的面貌。

    而且我们根本无需感恩,这都是日本人欠我们的,是他们早该赔偿却迟迟未还的债务。

    宁卫民甚至声称,他自己最想做的,正在做的,就是这样的事。

    所以他才会来日本开店,买拉杆箱,其实就是在想尽办法,多利用自身优势赚多一点日本人的钱,然后去反哺国内。

    目前来看,他在日本干的还算不错,确实挣到了大钱。

    然而怎么合理的去分配利润,能否抓住时代赋予的机遇,继续在日本趁热打铁扩大战果。

    却又因为国内某些人,某些制度的限制,成了未知的难题。

    他不想让坛宫的投资方小富即安,用他挣来的钱在国内偏安一隅,花天酒地。

    也不想让那些拼命干活的职工流汗又伤心。

    更不想让国内的人因为见识到日本的发达就对这个国家萌生好感和崇拜,忘了战争的血海深仇。

    但有些事情未必是他凭一己之力可以主导的,兴许他反过来还会被人误会是倾慕日本的新兴买办,这就是他一部分精神压力的来源。

    除此之外,他今天从乔万林口中了解到的一些国内情况,也让他极其的不开心。

    第一件事是京城珐琅厂的海外订单少了。

    景泰蓝原是对日出口的重要工美商品,位于李村的京城珐琅厂更是重文区的重点创汇企业。

    但今年不但珐琅厂承接来自日本的订单比不上往年的七成,而且后半年的许多订单还都被日本客户取消了,要求更改合同降价的也不少。

    后经相关部门反馈,以及展开调查,传回区政府的消息是,珐琅厂的秘方和工艺已经泄密了。

    这大概率是近年来日本代表团频繁参观珐琅厂的后果。

    如今日本人自己就有工厂可以生产,国内的景泰蓝制造企业已经失去了垄断优势。

    想来以后别说再赚日本人的钱了,弄不好东南亚其他国家的生意,还会被日本人抢走不少。

    第二件甚至比第一件更让人恨得牙痒痒。

    就在本月初,经过三年筹建,区政府引进日资兴建的京城游乐园隆重开业了。

    京城各大报纸都报道了这件事,一时间成为全市的风潮。

    不管是结伴出行的少年男女,谈恋爱的小情侣们,还是带着孩子来的三口之家,都是趋之若鹜,把京城游乐园当成了娱乐首选的出游之地。

    哪怕一张通票价格高达二十元,也没能阻止市民们的热情,每天游乐园宾客盈门,平均每天至少能有三四万人的客流量,单日门票收入就得百八十万。

    可这么火的买卖,作为游乐园外方合作伙伴,全权控制着游乐园的管理和经营权的日本国日中总合开发株式会社,却告知中方这样的状况运营下去,第一年肯定是亏损的。

    他们给出的理由是类似于双层木马、摇滚金

    刚、神箭魔轮、惊涛骇浪,这些电动项目每个都要投资数百万的人民币,而且耗电量高,平日维修护理费用极高。

    再加上日元汇率的变动影响。

    这家日本企业表示他们要想收回最初投资的二十亿円成本,需要更多的时间。

    所以按照约定,以日方收回经营成本为优先,他们预计第一年怕是中方拿不到任何分红,只能等到他们收回设备成本再说。

    总之,日本人经商实在是太下作了,把国内的那些官老爷们拿捏的死死的。

    能坑就坑能骗就骗,吃相简直不要太难看。

    尤其对于宁卫民来说,这无疑就更是前方吃紧,后方紧吃的天大笑话。

    饶是他在日本再努力挣钱,也没有京城这边亏得多。

    也难免会有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怨愤,颇有意气消沉的感受…………

    总之,了解到这些事情之后,姚培芳简直感觉自己就像上了一堂有关国际社会的分析课一样。

    宁卫民跟她所说的这些话,有多少属实,有多少主观臆断,她并不清楚。

    宁卫民在意的这些东西和普通人的生活相差太远,算不算是为了事不关己的事,无病呻吟,或者杞人忧天,她也说不好。

    而且宁卫民本身还要取个日本的电影明星,由这样一个人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未免有些自相矛盾的滑稽。

    但抛开这一切姑且不论,她却真切感受到,哪怕是自己亲眼看到的一切,也会有另外的解读方式。

    而且人与人的差距确实是极大的,不同的人别说思维方式了,就连关注的内容也不一样。

    事实就是宁卫民内心世界的复杂程度和眼界的高度,已经远远超出了她所能料想到的,这或许就是阶层本质的区别。

    不管怎么说,宁卫民都原比表面上看起来更丰富得多,他的那些烦恼让他显得不像是那种把金钱看的很重的商人了,多出了人情味,多出了责任心。

    如果宁卫民说的都是真的,不,只要大部分属实,那么姚培芳就会为自己误会他只在乎钱,而感到内疚。

    能够为别人着想的人,总会显得更有魅力。

    能够替国家着想人,总会让人心生敬意。

    姚培芳忽然觉得自己很有共情能力,发现自己似乎很能体谅到那种迫不得已,才会采取用钱开路疏通,来获得坛宫几家投资方的支持和信任,免得让事情偏离良性的轨道的痛苦。

    可有些问题又不是个人能力所能左右的,就是宁卫民也没有十分的把握,确定事情的结果会如他期望的那样理想,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她现在认为没必要提醒宁卫民什么了,他什么都明白,其实是在知难而上。

    她子希望宁卫民不要成为一个悲剧性的英雄,她不想看到好人倒霉。

第一千二百四十八章 眼神闪亮

    宁卫民为考察团到达东京第二天制定的行程安排是去迪斯尼乐园。

    按理说对于这一天的出行计划,姚培芳应该会感到很高兴才对。

    毕竟天底下有哪个女孩子不喜欢玩儿的?

    以前在国内,哪怕还在上学的时候,姚培芳就喜欢出游去玩。

    她还记得学校组织郊游,不论是去杨浦公园还是西郊公园,最远的一次是去崇明岛,那都兴奋极啦,会立即成为生活里的头等大事。

    而且不单单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也是全家的大事。

    至少三五天前,父母就会替自己筹划着,穿什么、戴什么、吃什么!

    后来到了京城也一样,什么故宫、北海、天坛、颐和园、长城。

    只要能去玩的地方她一定不会缺席。

    就更别提马上要到有亚洲第一游乐园之称的东京的迪斯尼乐园去了。

    老实说在国内时,她从电影、电视、连环画、画报等等渠道,总是会特别注意迪斯尼的相关信息。

    而等到她临出国的时候米老鼠、唐老鸭的动画片都已经开始在国内播放了。

    她头脑中的迪斯尼卡通形象简直不要太丰富,对这个全世界都知名的地方,也就越发向往。

    虽然来到日本这段时间,因为囊中羞涩的原因,她还一直没有机会去这个传说中的游乐园去看看。

    但她却早已经从模特队里那些老队员的口中听说过不少的相关描述了。

    几乎去过的人都把东京迪斯尼乐园,描述为充满了人间欢乐的天堂。

    可问题是期待归期待,现实情况却又有点特殊啊。

    首先,这次她并不是真正去玩的,而是去工作。

    其次,她也早就不是那个无忧无虑无烦恼的孩子,由父母为她安排好一切了。

    反而该论到她为别人操心,替别人着想,给别人服务,需要她去安排好吃喝拉撒购物等一系列的出行事务了。

    要知道,照顾整个考察团的人吃喝拉撒绝不是件轻松的事儿。

    经历过昨天接机、购物、吃饭的多半天工作,她已经初步体会到导游这种工作有多累了。

    尤其要去一个连她自己都没去过的地方,更是两眼一抹黑。

    想也知道,必然要付出更多的辛苦。

    可偏偏她还没休息好,而且东京的迪斯尼乐园还在千叶县的浦安市,距离他们的驻地远着呢,早上不到八点就得收拾完毕出发。

    于是带着困倦的疲惫,也就睡了半宿囫囵觉的她,早上洗漱时,发现居然又让宁卫民的乌鸦嘴说中了,自己的黑眼圈让她看起来就像国宝大熊猫一样。

    而且勉强化好妆之后,她根本就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吃早餐。

    以至于当她去和旅游车的司机碰头没多久后,宁卫民就陪着吃饱喝足的考察团全员从酒店出来了。

    说实在话,临出发前,连姚培芳自己心里都没底,不知道今天到底能不能坚持的下来。

    不过好就好在,姚培芳碰上的是个不错的老板。

    不但不黑心,反而还挺细心,具备暖男的素质。

    实际上,当姚培芳和那些红光满面的考察团成员们站在一起,她的气色有异立刻被宁卫民觉察。

    在考察团的人挨个上车时,宁卫民不由小声对她说,“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生病了?”

    “不,没有,就是……就是换了环境不太适应,昨天没睡好。”

    “刚才在餐厅也没看见你。怎么?连早饭也没吃?”

    “嗯,时间来不及了,不吃就不吃了,昨天晚上吃了不少,正好消耗掉控制体重。”

    姚培芳不好意思地回答,随后因为怕被嫌弃,又连忙补充,“不过,请放心,我不会拖大家后腿的。今天回来,我也会早点休息,应该能适应了。”

    然而让她出乎意料,却又非常感动的是,宁卫民非但没有对此再说什么,没有任何抱怨和埋怨。

    反而让司机等一等,转身又进了酒店大堂。

    不一会儿,就见他拿了一壶咖啡和一个三明治回来。

    然后就塞给了姚培芳,把她安排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抱歉了,大堂什么都没有,就有这点东西,你凑合吃一口吧。咖啡尽量多喝点,可以提提神。路上你抓紧时间眯一会儿。也许会感觉好一些。”

    这个时候,姚培芳就是再傻,也知道宁卫民有意照顾她,心里不由得充满了温暖。

    不过更让人意外的是,真的到了地方,姚培芳才发现,其实今天的陪游工作比起昨天要轻松得多。

    因为一方面,很多事都有宁卫民抢着做了,包括讲解工作。

    另一方面,迪斯尼游乐园是很直观的东西,服务设施和游乐设施都特别方便和周全。

    无论是游乐项目,还是小吃售卖点、餐厅、商店、吸烟处、或者是厕所,根本不需要懂日语,任何游客只要看标识就能应付得来。

    不得不说,先不说游玩体验如何,仅仅凭游乐园的硬件设施和服务,进园后的第一印象就足够让人惊讶和佩服的了。

    实际上,还别说身负职责的姚培芳了,就连只为了纯玩乐而来的考察团的也都注意到了这些,同样惊讶极了。

    像老园长就说,“了不得啊,没想到这个迪斯尼能办成这样的规模?瞧这些造景,瞧这些建筑?公园居然也能这么办?”

    副园长说,“是啊,看看人家这些设施,可把咱们天坛给比下去了。我本以为咱们天坛如今享誉京城,都知道咱们的服务好,设施好,游览项目好。没想到这么一比,咱们还真被比下去了。不愧发达国家,连游乐园都这么先进。”

    金副局长则说,“这就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其实这也是很正常的,毕竟咱们国家的经济建设才刚刚起步嘛。不过我也要说,天坛毕竟不是这种纯娱乐的游乐园,我们的旅游资源是以历史氛围和古迹建筑为主的嘛,天坛的文化内涵不是这种现代化游乐园可比的,倒也不用妄自菲薄。要是迪斯尼有我们那样的历史和园林,怕他们也不会在这些东西上这么下功夫。”

    乔万林也马上附和,“对对,局长的话很有道理。其实在国内,以我们现有的条件,天坛公园能做到目前的程度已经很了不起了,两位园长的工作成绩有目共睹。何况咱们现在还走出来看世界了。不如人家的地方,我们可以学习改进嘛。我想,等到咱们这次再回去,天坛园内所有相关的游乐区,无论设施还是服务,一定能够变得更完善,更让游客满意。要我说,真正应该汗颜的倒是现在刚开业的那个京城游乐园,那里的游客并不比这里逊色,可整个公园的建设和经营水平嘛,哎,差的十万八千里也不止啊……”

    说着,乔万林摇了摇头。

    而这些人的话,让姚培芳一下子想起了昨天宁卫民告诉她的那些事。

    她看向宁卫民的同时,不由心想,区领导们要是也能来这里看看就好了。

    京城游乐园的合作方也许没找对,或许我们的确被日本人骗了,花了太多的冤枉钱,还把应有的监管和参与经营的权力拱手相让。

    但更主要的原因,恐怕真的只是因为我们的见识不够,才会那么轻信旁人,被人家拿捏。

    却没想到她居然和宁卫民想到一起去了,只见宁卫民意味深长的瞥了她一眼,就接过话来。

    “几位领导的看法我也很赞同,老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闭门造车的副作用确实太大了。其实关键的问题还是得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因为许多东西,发达国家已经有现成的样板给我们抄作业了,完全可以让我们避免走弯路。所以,我希望的是,尽量让咱们几家投资方越来越多的人能出来看看,目前我能安排一年两次,每次十几人,明年,就算我给大家许个愿吧。说个比较具体的数字,我尽量安排四次出国人员考察,每次二十五到三十人。”

    这几句话,那当真是语出惊人,立刻引起了强烈反响。

    “卫民,你没开玩笑吧?一年你要接待一百人出国考察,那得多少钱?”

    “是啊,即便不是我们这样的标准,那也得几百万人民币啊。”

    “宁经理这气魄真是了不起,这样的豪言壮语不是一般人敢承诺的。不过,把这样一大笔钱用在这方面,怕是餐厅的利润都会减半吧,而且会有群众议论啊。”

    宁卫民则微笑以对,“钱是肯定要花不少的,不过我们完全可以承担的起。靠东京一家坛宫分店虽然不行,可我们要在大阪和京都都开了分店,都实现了盈利,那就没问题了。而且各位不要忘记我的话啊,日本的税重,而且是递进时的,有些钱如果不花就便宜日本政府了。既然羊毛出在羊身上,那我们又何必心疼呢,照我看如果这个计划顺利,不但咱们几家投资方的基层干部,很快都有机会出国,我们甚至可以邀请一下上级领导和友好单位,比如区政府、旅游局、二轻局、二商局,那到时候会是个什么局面?”

    禁锢的思路是需要钥匙来打开的,宁卫民恰恰就是个手艺精妙的锁匠。

    经他这么一说,醍醐灌顶,考察团的反应立刻又是一个大变样。

    几个带头了领导还真的上了心,开始研究起可行性来了。

    不为别的,谁都清楚,如果一个下级单位能干出这样的事儿,那会在上级领导心目中加多少分啊!

    而姚培芳看着在微笑的宁卫民,不由暗道,好女干诈啊!

    这样的提出建议,既能在领导面前卖好,又同时拉拢了同盟军,更方便实现自己的目的。

    她好像真的又学到了。

    可问题是,好听的话谁都会讲,你做出这样的许诺,真有这样的本事吗?

    你怎么就那么自信呢?就半点不担心自己会做不到嘛。

    姚培芳再看向宁卫民脸,眼神越来越闪亮。

第一千二百四十九章 成规律了

    因为接触时间太短,姚培芳对于考察团的成员们都不太熟。

    女的还好说,人数少,比较容易分辨。

    可男的那么多人她可无法一下子记住他们的名字。

    他们相似的特点太多都是男性、全穿西服、个子都不太高。

    仅有天坛的园长、副团长和服务局的金副局长以及乔处长,这几个为首的人物因为总和宁卫民说话,姚培芳还能区别开来,而其他人对她来说可就为难了。

    不过好就好在,国人在外旅行都有个统一的特点,就是爱照相,走一路,照一路。

    实际上,今天考察团真正需要姚培芳帮忙的事,差不多也就是帮忙拍照和照看衣物、皮包。

    这么一来,随着这些人在不同的景致前召唤求助,姚培芳渐渐也就和考察团的成员们逐渐熟悉起来,而且还真的帮上了一些人的大忙。

    比如一位服务局的李处长因为只顾拍照,粗心大意,就把高级照像机的镜头盖儿丢了。

    还是多亏姚培芳足够细心,又不怕辛苦,马上回头去找,才帮他找到了。

    这让李处长非常感激,为此还发表了一套有点特别的致谢言语。

    “谢谢小姚,也谢谢宁经理。多亏有小姚在,我的相机才没丢了盖子。多亏宁经理有眼光,才为大家请了这么一位好助手,好好好,为了感谢你们两个,我给你们也拍一张合影好了,回头相片洗出来给你们一人一张。来来来,你们站在一起,都不要拘束嘛,又没有让你们抱在一起。都什么时代了,年轻人怎么比我们这些人还放不开……”

    这话一说,看着李处长拿着相机大呼小叫的样子,大家都集体打起了哈哈。

    于是在大家的撺掇之下,宁卫民和姚培芳只有听从摆弄,在众目睽睽下摆拍了一张男在后,女在前,身体相依,体现“革命友谊”的照片。

    宁卫民一个大男人当然无所谓,姚培芳虽说半推半就,有点害羞,但内心也觉得挺开心。

    说实话,她一直都挺想跟宁卫民拍一张合影的,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机会。

    毕竟宁卫民在国内时尚界已经是很有分量的人物。

    这张合影即能满足自己那份小小倾慕,而且拿回去也足够在业内唬人了。

    好处不要太多。

    所以为此,无意间达成一个小心愿的姚培芳可是发自内心的感谢李处长。

    不过高兴归高兴,有关考察团如此酷爱拍照,她也是有点看不懂了。

    因为在她看来,来东京迪斯尼的时间就安排了一天,机会就只有这么一次。

    可迪斯尼乐园园区太过庞大,好像没有几天根本就玩不完的,偏偏考察团的人都只顾拍照,一张一张拍个没完,把时间都浪费在拍照上了。

    实际上除了秘书小罗和常莎莎,却压根没有几个人有去体验项目的兴致。

    这又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照这么多的像呢?您为什么不去体验体验游乐设施呢?”

    当陪着考察团一一逛完了世界集市和探险乐园区,时间已经过了中午,实在忍不住了,姚培芳终于开口询问李处长。

    “出国一趟不容易,当然要多拍照片留做纪念!”李处长笑呵呵回答,“游乐设施不着急,等先拍够了再说。”

    “其实有几张就可以了。有人出国照一张像片,带回国内要把它镶上镜框挂在墙上。要是有几张,会放在玻璃板在抽屉里。再说洗那么多张,不是要很多钱嘛!”姚培芳好意规劝。

    然而李处长却另有一番自己的道理。

    “小姚啊,你讲的有道理

    !不过我们胶卷不用花钱,洗印也有免费的地方,我只要照一照也费不了多少事,回国了这些照片拿给同事、家里人一看,还省得介绍啦!出国一次不容易,一辈子也许就轮上一次,当然多看看多逛逛才值得!可我们出国不是我们自己逛高兴了就行了,亲戚朋友也指望着能借我们的眼睛长见识呢。”

    另一个天坛公园的人打诨说,“就是啊,咱们买的东西,就没有一样是给自己买的,还不是全给别人带的。所以要我说,最好有一架摄像机,拍一部记录片为最妙!”

    “摄像机不行!还是照相机好!”李处长认真地说,“你要想想,有了摄像机还不够,那不得有录像机才能播放吗?何况一盘录像带多少钱?哪有儿照片方便实惠,洗出来放在相册里,什么时候想看什么时候看。”

    别说,这话立刻获得了对方的赞叹,直说“对对对。还是李处长见地高。”

    这还不算,李处长反向还劝起了姚培芳,“小姚啊,别怪我多嘴,要我说你在日本,就应该多照一些相片才是。别的不说,身在异乡,父母总会惦记吧?可文字和语言都不足以取信于人,你说自己过得好,无论是写信还是打长途电话,父母仍然会半信半疑。你要真想让他们放心,自然是照片才有说服力。眼见为实嘛,对吗?”

    别说,这番话还真有点道理,把姚培芳给说的一愣一愣的。

    真的让她重新开始审视照片的意义了。

    而就在这时,突然刚才搭话的那个人,发现了一个正在不远处走动的米老鼠,赶紧跑过去与米老鼠握手,一边回头一边喊,“老李,老李,快,给我照一张!回头我的照像机里有你一张!”

    这一来李处长也再顾不上其他,孩子一样应声,颠颠儿的跑过去摆相机,按快门了。

    结果没想到一个不留神,乐极生悲。

    相机盖儿居然又轱辘地上了,幸好再度被姚培芳察觉,并且手疾眼快地追逐捡到。

    不用说,这一幕逗得大家开怀大笑。

    大家都说李处长丢盖子这件事,简直都要成规律了。

    谁都能离开小姚自由活动,唯独他可不能离开小姚太远,否则不定什么时候,他盖子就彻底找不回来了。

    不过也别说,尽管考察团把大部分的时间都放在拍照上了,没有时间去排队体验项目,可当两个小时之后,大家拍照拍累了,真正想玩儿游乐项目的时候,倒也没留遗憾。

    原因就是宁卫民有“钞能力”,能够用钱买票,让考察团的人无需排队等待就能优先排

    迪斯尼乐园里所有的游乐项目理论上都是一票通玩的,这个时候也没有正式推出通票式的“优速通”。

    但有些排队人数较多的热门项目,每去游览一处,却可以单独花钱买票,大概是两千円一人,可以免除排队之苦,算是零售的“优速通”吧。

    于是宁卫民就用一大把的“福泽谕吉”为大家打开了光明正大的方便之门。

    那么自然而然的,在享受这项便利服务的同时,考察团的全体成员也因这项特别的“插队”制度受到了极大的精神触动。

    还是第一次接触“优速通”这种东西的他们,完全认清了资本主义国家,见人下菜碟,只认钱不认人的本质。

    像老园长就大受触动。

    “这里可真是有钱人享乐的地方,是没有钱的人奢望的地方,是普通人哪儿经得起这么挥霍啊!处处都透着不平等!”

    副园长不由感慨万千。

    “就是嘛,这个办法好是好,可我看不适合咱们的国情,咱们要这么办,确实可以增加创收,可那是要被人民群众戳脊梁骨的。”

    金副局长也赞成他们的观点。

    “两位园长说的极是,这么干就是承认钱能通神啊,必然会显得没有人情味。日本人可以这么赤裸裸的唯利是图,但我们不能不考虑社会影响,总要尽量公平嘛。”

    乔万林倒有点独树一帜的意思,立刻建议。

    “三位领导的意见太对了。不过要我看啊,这种举措,也不是完全没有意义。我们也可以尝试着用在外国游客身上嘛,正所谓内外有别嘛。反正他们习惯这样的消费方式,那就不妨给外国人点游览特权,让他们花钱买享受。我们的餐饮企业也可以学一下嘛,就比如聚得全、顺东来,这样的老字号。外国人来了我们总是得优先照顾他们,那有时候就会因为包间和座位的问题得罪内宾。被人骂我们崇洋***。我看不妨在特殊待遇上,也搞搞特殊收费嘛。如果是不同的价格,起码也能化解国内宾客的一些怨气。要是再有人有意见。我们就告诉他说这叫杀富济贫。就是因为我们在外宾身上赚了额外收益,才能保证对内宾不涨价嘛。不服气你就花同样的钱,我们也给你额外服务嘛。”

    还别说,乔万林的话还真让几个人往心里去了,几个领导随即就这个话题聊了起来。

    在京城的那些外国人,还有即将来到京城的外国人,统统不会想到

    就因为宁卫民带着考察团来了一趟东京的迪斯尼乐园,他们的好日子要失色了。

    从此之后,虽然在京城他们还会保持一定超国民待遇,但某些地方,京城人的善意不再是廉价品,他们要为此付出不少额外的经济代价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吧,至少在姚培芳的眼中,她很是赞成乔万林提出这样的意见的,觉得宁卫民安排的这次旅程是有意义。

    原本她还觉得为了不排队就花这么多钱太浪费了呢。

    可听到乔万林的话她就改变态度了。

    心想,要真的能起到这样的效果,这钱就不白花。

    凭什么外国人就能在华夏白白享受特殊待遇呢?

    起码也得让他们为此付钱吧。

    想到这儿,她不由看向了宁卫民,意外发现默默听着几个人讨论的宁为民嘴角居然带着意味不明的笑。

    这个家伙,难不成这又是他的算计,原本就是他的险恶用心吧?

    难道他所有的安排都藏着额外用意?

    这也成规律了?

第一千二百五十章 阴谋专家

    作为费心出力帮助宁卫民的同盟军,作为越来越了解宁卫民的助手,作为清楚知道宁卫民目标指向的人,姚培芳不难发觉宁卫民每一步安排都似乎有着特别的用意。

    但问题是,每当她觉察到这一点的时候,甚至谈不上彻底弄明白怎么回事,往往都已经是在事后了。

    她似乎永远都会慢上一步,也好像永远猜不透宁卫民下一步举措和用意。

    因此不知不觉中,姚培芳的情绪变得兴奋又猜疑,几乎把破译宁卫民的想法当成了一个比迪斯尼的游乐项目还要有趣的游戏。

    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提前预知一次宁卫民的安排,或者参透宁卫民的用心,好证明自己的智商。

    然而可惜的是,哪怕到最后,她还是不得不承认,人和人的差距是较大的。

    宁卫民这家伙真不愧是个阴谋专家。

    他想要做什么,每一步棋都有什么作用,出于什么动机,为了达成什么目的,自己似乎永远无法真正捕捉到,除非他自己愿意揭晓。

    就比如接下来的行程不知不觉,开始变得越来越紧凑起来了,直至不给人丝毫的喘息机会。

    当然,玩项目看表演,逛商店,再加上走到哪儿,拍到哪儿的摄影留念都是很快乐的。

    只是尽管大家都玩的非常尽兴,但在迪斯尼乐园里已经转游了很久了,疲劳感也同步迅速增加,这可不是什么好受的滋味。

    很快,那些上了年纪的的团员们开始喊累了。

    但偏偏每一次,宁卫民总能以充足的理由,自然而然调动起大家的积极性。

    “大家快来看,前面有卖火鸡腿的,大家饿了吧?我们不如买些吃的再坐下休息。那可是迪斯尼最热门的小吃,一个鸡腿比正常的鸡大两倍,有没有兴趣品尝品尝?那我们过去排队。想吃的话,一定要排队的,不好意思。我知道大家有点累了,可没办法,我也想给大家代买。可游乐园的规定,一定得本人排队哦,这里不许代排的……”

    “吃饱了吗?大家别再休息了。既然来了探险乐园区,我们还是先去体验一下冒险海盗船吧,这个游戏项目这个区最热门的项目,不像普通的海盗船只是前后摆动,精彩之处在于真实的沉浸式体验。要是不玩一次太可惜了。你们肯定不会相信乘着小船进入海盗冒险世界,两岸不但有海盗和土著居民搏斗的场面。而且整个情景都是动态的,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有些海盗会追逐妇女,围着房屋在跑。岸边有人扳动手中的步枪,在向船里射击,既看到了他全身的动作和闪亮的火光,也听到了枪声,明知是假的,让人心里也不由的一悸。最精彩的部分是木船经过一个狭小的通道,闪电齐鸣、风雨交加,两岸激战的枪火全部对准了木船,那场面可太震撼了。光靠讲是描述不出来的,仿佛置身于电影中。怎么样?大家感兴趣不,感兴趣我们就集体行动……”

    “大家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我们先坐在座椅上休息一下?什么?问我为什么道路两边这么多人啊?哦,是这样的,工作人员说,十分钟之后,最精彩的免费节目就要上演了,迪斯尼乐园的大***。所有的迪斯尼的卡通人物会坐着花车一一经过,非常精彩,这是属于来迪斯尼必看的一个项目,老少皆宜……”

    果不其然,等的时间不长,***的队伍从远处浩浩荡荡地开过来了,全是花车。

    花车上有美丽的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

    有匹诺曹、灰姑娘、睡美人、小飞侠和铁钩船长……

    有高飞、米妮、米老鼠、唐老鸭、小飞象、跳跳虎和小熊维尼……

    边跳、边舞、边唱,沿道路两旁的游人也插入***的队伍中,和他们一起唱呀!跳呀!

    于是代表

    团的成员们也情不自禁,再次克服疲劳,拔起双腿,纷纷进入***的队伍里,边看边拍照边欢呼,看来他们是十分开心的。

    是的!就是这样的!每一次都是这样的!

    宁卫民就像钻进了每个人肚子里,完全拿捏了考察团这些成员们的人心。

    每一次当考察团的人感到疲倦,要休息时,这家伙总会用各种各样无法拒绝的诱饵,让大家心甘情愿放弃休息的机会,跟着他的指挥棒走。

    甚至他都没有在迪斯尼的餐厅里好好的安排大家吃顿饭。

    考察团的人一旦表示饿了渴了,他就会带着大家去排队到售货亭去买饮料,买小吃。说的好听,美其名曰“迪斯尼游乐园的小吃最有特色,比正餐有趣好吃,而且节省时间”,可对大家来说,确实少了恢复体力的机会。

    实际上,也只有姚培芳成了唯一特例,保留了一些体力。

    在下午的游览过程里,宁卫民曾经抓住时机曾经小声叮嘱过姚培芳几句。

    “小姚,别贪玩啊。我们不比他们,以后来玩的机会还多呢。听我的,尽量不要再浪费体力了,晚上还有最重要的安排呢!现在能找到座位休息你就休息!否则你的身体可吃不消。”

    而姚培芳也听人劝吃饱饭,在考察团去体验项目的时候,主动留在外头等候,这才相对轻松的熬到了离开。

    所以说,姚培芳很早就意识到宁卫民有意在加速大家的疲劳这事。

    但她一直就想不通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因为她能找着机会休息,宁卫民可没有,全程都是他在陪同考察团。

    那么毫无疑问,到了晚上七点离开乐园去吃晚饭的时候,他也像其他人那样是又饿又累。

    而这种饥困交加下的疲劳可不单单是肉体上的,更是有关精神,发自深心的。

    再不是靠着简单的、热闹的、欢快的场面就可以将这种苦楚驱逐掉的。

    以至于坐上旅行车踏上回东京的归途,连宁卫民在内,好多人在半途路上就睡着了。

    要试过唯一状态好些的,还就是仰仗宁卫民的怜香惜玉,提前得了叮嘱的姚培芳。

    可问题是,宁卫民这又是何苦来的呢?

    这家伙总不至于这么恶趣味,故意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就为了让大家吃不消,也把他自己搭进去吧?

    姚培芳的疑惑和不解,直至日本司机开着旅行车把大家送到了银座的坛宫饭庄,大家坐在了饭桌上,她才逐渐看明白了一些事。

    不用说,这个时候几近八点,银座的坛宫饭庄正是晚饭时间最忙的时候。

    宁卫民带大家来这里用餐可谓恰逢其时。

    一是可以让考察团的人直观的感受到坛宫饭庄座无虚席的盛景,为他自己经营有方摆摆功劳,同时也能让其主张开办分店的建议更具说服力。

    二是这个时候也正值大家饥渴最旺盛的时候,迫切需要进食补充体力。

    再加上昨天大家吃的是寿司,今天是西式早餐,还有一些迪斯尼游乐园里的饮料小吃。

    无论是肠胃还是舌头,考察团的每一个人,早就对于家乡饭菜充满深切的渴望了。

    那自不必说,此时来坛宫饭庄吃燕翅席,那自然是倍感可口,不可能不满意。

    最后,还有一条是最最重要的是,毕竟考察团还身负检查工作的职责。

    那么来到坛宫也免不了看看前厅后厨,和诸多职工握握手。

    当然,由于考察团每个人此时都早已疲惫不堪,又奉行强龙不压地头蛇,根本不可能会挑什么刺儿,给好心邀请他们出国的宁卫民难堪。

    整

    个过程自然是走马观花,流于形式,一团和气。

    可话说回来了,恰恰正因为考察团的每个人都累坏了,也饿坏了,才能更感同身受地体会坛宫饭庄这些员工正在经受的辛苦,对于整个餐厅超级繁忙,不同于国内的工作强度能记忆深刻。

    所以当大家真正坐下吃饭的时候,也就是宁卫民替坛宫的职工们摆好诉苦的时候。

    “各位领导,真不是我要给这些职工讨功劳。我就是实事求是,咱们这些出来的职工各个都是好样的。没他们跟拼命三郎似的卖力气干活,餐厅不会有今天这样的收益。”

    “各位刚才站在厨房外面,透过大玻璃应该都看见了吧?咱们的厨师各个都是挥汗如雨,忙得连口茶水都顾不得喝。说句不好听的,一个顶两个,甚至三个人用,这就不是人干的活。在国内咱们的厨师什么工作强度?这儿是什么工作强度?差距太大了。何况国内,咱们的厨师根本不用干什么杂活,可这儿他们连锅碗瓢盆都得刷。”

    “服务员也一样。咱们国内来的人和那些只在前面轻轻松松,只负责迎送客人、结账和上菜的日本员工不一样,他们干的是全套,不但收拾桌子的脏活靠他们。上菜、催菜、收银、和厨房还有乐师沟通也离不开他们。为什么?因为日本人咱们雇不起,也雇不来。”

    “现在在东京,聘人的行情,一年得五百万円才能雇到一个日本服务员,而且每天只做八小时,还不做刷盘子,收垃圾,倒垃圾之类的脏活。这些苦活、累活只能咱们自己人顶上。咱们的人呢,都是每天至少十二个小时工作时间再硬撑。可这么干,他们的收入还没有日本人多,这叫什么事儿啊!”

    “我说各位领导,要不是咱们国内的人语言方面应付不来,还必须得靠日本人。我真有心一个日本人也不用。可现在不行啊,咱暂时还离不开人家。但说句心里话,日本职工就是伸手要钱的大爷,对咱们也就这么点用处了。事实就是,咱们这些国内的职工才是坛宫饭庄的根基,是坛宫利润的来源,是他们低薪多劳、不计个人得失的付出,才让餐厅赚到了大钱。”

    “可有一样。这种付出不可持续,咱不能又想马儿跑得快又不给马儿吃草啊。中日员工在收入上如果太悬殊了,长期处于不公平的状况下,会让人心寒的。也就没法再指望这些人好好干了。这一点,我真心希望大家能够理解。”

    这些话,恰到好处的把东京坛宫分店经营上最大的困境解释了清楚。

    此时无人不知宁卫民的苦衷,也无人不懂他这是为私下给职工发奖金的行为在开脱。

    都是混体制的,宁卫民的用意,此时考察团的每个人都已经心照不宣。

    尤其是姚培芳,更是恍然大悟。

    她已经初步懂得了成人社会的残酷,就是你明明做了很多事情,领导不一定能看到。

    所以适时的“推销自己”很重要。

    也就是说,你要主动的向领导展现自己,把握住表现自己的机会,这样领导才能看到你的闪光点。

    而这一点,宁卫民无疑做得很巧妙。

    她不由得在心里感慨,这个宁卫民,心眼是真多。

    不由得在心里感慨,这个宁卫民,心眼是真多。

    就为了说这番话,居然专门挑了这么一个好时机,生生拖到了第二天才带着考察团来坛宫饭庄。

    但问题是,一是宁卫民说的在理。

    二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既然受了别人的好处,此时此刻,考察团又有谁再会为这件事去较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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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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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潮1980介绍:
“国”与“潮”的结合,传统与现代的碰撞,前人的文化遗产与今人的智慧交相辉映。一个坑人无数的现代投机份子,如果灵魂一下子穿越到了四十年前。他究竟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惊人奇迹?又会走出什么样的人生轨迹?这一切都从1980年开始,从京城的前门楼子底下开始。从一个叫宁卫民的孤儿,穷困潦倒的处境开始……国潮1980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潮1980,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潮1980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