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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氏族全文阅读

作者:我是蓬蒿人     第一氏族txt下载     第一氏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一九五 初战(6)

    攻势被迫放缓后,无法再尝试冲上山坡最高处,赵宁却没有停止进攻,换成了在原地左冲右杀。

    一个个天元战士被他挑飞,不是断手断脚,就是身首异处,一匹匹战马轰然栽倒、滚下山坡,不是断为两半,脏腑横流,就是头颅粉碎,血浆四溅!

    片刻之间,附近的天元骑兵,皆被赵宁斩于马下,清理出一片只有断肢残骸、淋淋血泊的空地!

    在无数尸体中,顶盔贯甲、手持马槊,往来纵横,手下几乎没有一合之敌的赵宁,血染战袍,雄姿勃发!

    周围的天元战士,见他如此悍勇,俱都肝胆俱颤,哪怕是久经沙场的敢战之辈,也无不相顾骇然,面露畏惧之色。

    一开始,还不断有天元修行者,或者不服气,或者想要扭转此处战局,或者就是单纯热血上头,前赴后继向赵宁杀来。

    等到赵宁周围横尸遍地,将荒草完全覆盖,再也看不到半分泥土,不管是普通天元军战士,还是御气境的百夫长,都再也不敢靠近!

    就是在这个时候,一名元神境初期带队杀来,却被赵宁三招之内,就用马槊洞穿了脖颈。

    至此,天元军对赵宁的攻势,完全烟消云散。赵宁身后的乙字营将士,得以在他周围相当一片空地上,重整队列,组建相对厚实的完整战阵。

    当有序冲阵变成彼此混战,两军不再错马而过往前奔驰,而是在相对固定的区域内捉对厮杀,战阵的相对厚实度,就决定了战阵的战斗、生存时间。

    作为骑兵,到了这时,虽然战法大体跟步卒相当,但还是有本质不同。

    步卒战阵几乎是钉在地上,除非到了分胜负的时候,否则不会有剧烈前后移动,骑兵却仍旧能够策马奔走,只是不再迅捷,移动空间也有限。

    就是在这时,被赵宁和他身后战阵,逼迫的不停后退的天元军骑兵群后,传出一声大喝,旋即骑兵分开,让出道路,一股铁甲精骑,踩着黄尘飞速奔出!

    为首者,是一名元神境中期的强者!

    “本将手下,不斩无名!前方何人,报上姓名!”元神境中期的副万夫长,不仅自身甲胄严实,面容隐藏在面甲内,且跨下战马同样披甲。

    他一面策马冲向赵宁,一面举起手中长矛厉声呼喝。

    他说的是大齐官话,虽然腔调怪异,但已经颇为流利。

    赵宁刚刚得空,服下一颗极品回元丹,弥补真气消耗,正要重新冲杀,眼见一匹神骏战马,驮着一名精悍将领杀来,当仁不让策马而出:

    “大齐赵宁!”

    副万夫长从战马上跃起,身若闪电,矛出如龙,直取赵宁:“赵氏公子?好!记住,杀你的人的,是我朝鲁!”

    朝鲁背后,战狼虚影骤然浮现,无论大小还是凝实度,都不是被赵宁斩杀的千夫长可比,且不只是一个狼头,而是有完整狼身!

    此人的修为实力,绝不是千夫长可比!

    元神境中期的修行者,在雁门军中也不多,若是放在草原三大王庭,每一个都身份显赫,平日里备受尊荣,到了战场上,则是罕见的勇将。

    冲锋陷阵,杀敌斩将,等闲事尔!

    赵宁带队前冲,听到朝鲁大放厥词,只是冷笑一声。不过他到底境界较低,并无跟对方比拼修为之力的打算,所以也没有第一时间跃起。

    松开马缰,放下马槊,反手拿起马鞍边的长弓,目视朝鲁,赵宁不曾抽箭,瞬间拉开弓弦,在几乎不可分

    辨的时间里,长弓已成满月之状!

    弓身符文被真气次第点亮,一层火焰状的真气,顿时萦绕在弓身,然而无论是符文阵列,还是磅礴真气,肉眼都不可见。

    真气凝成的箭矢,在弓弦上浮现,又在转瞬之间,飞速射出!

    砰砰砰,弓弦清脆悦耳的声音,连动三次。

    三根碧蓝箭矢,前后相继,犹如鬼火,呈品字形,向半空中的朝鲁射去,快得几乎无法看清!

    这弓,自然是“射雕”。大齐境内,仅次于十大奇兵的极品符兵,非寻常一品符兵可比!

    以元神境中期对战一个元神境初期,在天元部族强大的过程中,征战已经超过十年的朝鲁,对赵宁的头颅势在必得。

    他是王庭贵族,天之骄子,天元太子私下见了他,也会客气的叫一声堂兄。

    多年征战,死在他手里的元神境,已经超出了只手之数,就连元神境中期,他也曾力战斩杀过一个!

    他身着二品符甲,手中长矛也是二品符兵,没道理这时候会失手。

    当看到赵宁拉弓射箭,朝鲁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对赵宁的行为嗤之以鼻,笃信对方这是在找死!

    以他的修为实力,箭矢临面,怎么都能劈飞,且他甲胄坚实,非一品符弓,根本不可能破得了甲!

    而一品符兵,世间罕有,就连真正的万夫长,等闲也得不到。

    一个元神境初期的齐人将领,怎么会有?

    朝鲁做好了,劈开箭矢,而后将赵宁从马背刺下的准备!

    然而,当三根箭矢相继飞出,朝鲁心脏猛地一缩,眼神巨变!

    好快的箭!

    他几乎看不见!

    看不见的箭矢,要怎么挡?

    这箭矢怎么会这么快?

    这是什么品阶的弓?

    一品符弓他也见过。但就算是一品符弓,射出的箭矢,也不可能这么快!

    等等,弓弦连响了三次!三矢连发?

    朝鲁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但他并未慌乱。

    “箭矢来得快,连一品符弓都不能比,必然杀伤力弱,达不到一品符弓的标准,我的甲胄必不可能被破!”朝鲁瞬间有了判断。

    对方总不可能拿个奇兵出来吧?

    他当他是谁,雁门关主将赵北望?

    赵北望可在山前冲阵呢!

    集中精神,朝鲁终于是捕捉到了第一支箭矢飞来的轨迹,虽然只有一点星芒,但凭借多年战场厮杀的经验,他还是精准的劈出手中长矛。

    当的一声轻响,箭矢被劈中!

    劈中了这一根奔着眼睛来的箭矢,朝鲁心头大定,其它两根,他的甲胄就能抵挡!

    然而这份喜悦还来不及扩散,他的神色就僵硬起来。

    “力量怎么会这么大?”朝鲁敏锐的察觉到,箭矢的力量,跟他判断的有落差,强得不是一星半点!一品符弓的箭矢威力,也不会这么大!

    朝鲁意识到不好,霎时间手脚冰凉。

    他知道,他完了。

    这一回,他判断对了。

    第二根直奔咽喉的箭矢,破了项圈,插进了他的咽喉!

    第三根箭矢洞穿胸甲,从他背心飞出,带走一抹血肉!

    朝鲁威武无匹的身影,在半空一顿,再也无法前突,饺子般落了下来,轰然砸落在地!

    他再也没能站起。

    没有第一时

    间死去的朝鲁,看到战马上的赵宁,收起了长弓,拿起了长槊,瞧也没多瞧他一眼,从他身旁飞速奔过。

    披风如云卷。

    在视野被让他万分恐惧的黑暗完全覆盖之前,朝鲁忽然想起了什么。

    “赵宁......赵宁,这名字,怎么听着有点熟悉?”

    朝鲁回忆起,公主燕燕特穆尔回王庭后,他曾在太子蒙赤口中,似乎听说过这个名字。

    他想起来了。

    赵宁,大齐镇国公嫡长孙,赵氏家主继承人,让公主惨败而归的罪魁祸首!

    怪不得,怪不得他的弓......

    朝鲁闭上了眼。

    他死了。

    终究是死了个明白。

    往前冲杀的赵宁,正跟朝鲁带出来的骑兵交战,忽的瞳孔一缩。

    一根利箭,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在他没法反应的时间,射中了他的胸膛!

    利箭上力道不小,显然出自元神境之手。

    混战中的冷箭,最是防不胜防!

    赵宁没理会。

    理会不了。

    他继续跟自己对手拼杀。

    因为他知道,这根箭矢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果不其然,箭矢未能击破他的一品符甲,在胸前无力掉落。

    反倒是赵宁身前那名,看到箭矢击中赵宁前胸,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所以大开大阖斩出必杀一刀的元神境初期修行者,在自身防御露出空档的情况下,被赵宁的马槊刺穿了胸膛!

    草坡最高处,天元军万夫长阿古拉立马远眺,纵观草坡战场全局。

    他原本气定神闲。

    他不能不气定神闲。

    他的部曲兵力占优,战力占优,地势占优,在草坡战场上,已经将近五千乙字营将士,杀伤了超过千人!满地尸首之下,各部都在按照既定战法,高歌猛进。

    战果持续扩大,而且扩大速度还在加快!

    不出两个时辰,草坡战斗就会结束,他将取得大胜,将乙字营全部歼灭!

    这是草原军队,对战大齐雁门军的第一场大胜!

    他阿古拉,也会名传部族,加官进爵!

    唯一让他不满的,是乙字营主将旗帜之下,那一个指挥近五百人的将士,在乙字营主将带领下,攻势凶猛,杀人无数,给他的部曲造成了巨大损失。

    所以阿古路派了副将朝鲁过去,带着几名元神境初期,去将对方斩杀,好解决这个麻烦。

    阿古拉在关注双方的战斗。

    他看到了朝鲁在还未近身的时候,就被乙字营主将射杀在半空!

    于是,阿古拉再也无法保持气定神闲的出尘仪态。

    他很愤怒,出离的愤怒!

    一个元神境初期的雁门军都指挥使,竟然以那么轻松写意的方式,瞬息之间就斩杀了他元神境中期的副将?

    岂有此理,是可忍孰不可忍!

    阿古拉自感颜面无存。

    但羞恼并没有冲毁他的理智。

    “那柄符弓品阶非凡,比之南朝十大奇兵也不遑多让,端的是非常危险,而那个乙字营主将,射术的确不凡,临阵也冷静的像个久经沙场的宿将......”

    阿古拉想到这里,忽的眼前一亮,喜上眉梢,“非凡符弓,出众战力,却只是元神境初期,此人,莫非就是赵北望之子——赵宁?!”

    他心中立即有了计较。

章一九六 初战(7)

    身为万夫长,阿古拉地位比朝鲁更高,知道的东西也就更多。赵宁给萧燕和天元王庭制造了多少麻烦,阿古拉心知肚明。

    若能擒杀赵宁,必是大功一件!

    与之相比,剿灭乙字营五千兵马的军功,就不能不相形见绌。

    阿古拉当然知道,赵宁既然敢在战阵中拼杀,身边必定有赵氏高手护卫,一旦赵宁有生命危险,这些人肯定会生死相搏。

    然而赵宁到了自己面前,这么好的机会,阿古拉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他也是元神境后期的强者,整个雁门军里,他真正忌惮的只有赵北望夫妇而已。

    就算赵氏身边有隐藏的高手护卫,境界也不可能比他更高,实力也不可能比他更强!

    计议已定,阿古拉便要亲自下场去擒杀赵宁,不给对方见势不妙,在护卫帮助下逃离战场的机会。

    “将军!那支雁门军从左翼杀上来了!”就在这时,一名修行者到阿古拉身前禀报。

    阿古拉往左翼望了一眼,千步之外,一股雁门军精骑,正在跟他的部曲激战。对方攻势凶猛,展现出不俗战力,比乙字营要强上几分。

    因为站在高处,这支没有从草坡正面冲上来,而是从一开始,就迂回到侧后的雁门军,阿古拉早就注意到了。

    作为沙场宿将,见多识广,战争经验丰富,阿古拉当然知道对方想干什么。他的应对之法也很简单,主攻草坡正面的乙字营,只派部分兵力去挡住对方。

    等到位置劣势更大,更好被击败的正面之敌被解决,阿古拉就能抽出兵力增援左翼,包围这股雁门军。

    阿古拉采取这样的战法,战术目的很明确:将面前这两个营的雁门军全部吃下!双方都是近万之众,这无疑体现出了,他对自己部曲的战力,有绝对信心!

    事实证明阿古拉的判断没有错,短短时间内,正面的雁门军乙字营,已经被他杀伤过千,而他的部曲伤亡远没有这个数。

    草坡正面的战局,可谓是大局已定,只要不出意外,乙字营必败无疑。

    跟阿古拉预料稍有偏差的是,左翼这支雁门军,绕到了地势相对较高的地方,冲阵之势很猛,他派过去那部分兵力,战斗艰难,竟然有挡不住对方的趋势。

    虽然兵力不多,但双方毕竟刚刚交手,自己的部曲这就有些承受不住,还是让阿古拉有些意外。

    阿古拉多看了几眼,对方的主将战力不俗,手下难有敌手,竟然是个元神境中期。

    “三弟,你去左翼,务必稳住阵脚!”阿古拉向身边的人下达了军令。在他身边,现在还有一个千人队没有动,牢牢占据着草坡最高处的地利。

    眼下,他要去擒杀赵宁,奠定胜局与大功,最后的力量也该投入战斗了。

    “是,将军!”阿古拉的三弟当即领命。他拥有元神境中期的境界,阿古拉派他过去,自然是希望他能挡住雁门军丁字营的主将。

    拉下面甲,在动身之前,阿古拉最后扫了一眼整个战场。

    山谷前,赵北望还在跟那一万天元军精骑冲阵,双方已经杀了几个来回,彼此都有相当大的折损,草地上横尸遍地,加起来已经超过五千之数。

    毫无疑问,战斗很惨烈,暂时势均力敌,短时间内难以分出胜负。

    “雁门军终究还是雁门军。百年未有大战,到了如今,还能跟我们的王庭精骑勉强打成平手。”阿古拉脑海中闪过这个想法。

    不过他也看出来了,只要赵北望斩不了对阵的骑兵主将,雁门军必输无疑。

    “两军冲阵,天狼弓没法发挥最大优势,有些可惜。但我们修行者更多更强。若非来的是赵

    北望,身边跟着大量赵氏修行者,他们早已经败了。”

    阿古拉收回视线,不再多关注赵北望所部。

    根据多年征战的经验,他判断赵北望所部,能支撑的时间不会太久。伤亡半数左右的时候,雁门军必定崩溃。

    说到底,雁门军多年未有大战,将士心理素质一般。这第一阵就伤亡近半,还看不到胜利的希望,绝大部分将士肯定承受不了。

    阿古拉最后看了一眼谷口另一侧。

    彼处的战况跟他这里差不多,且雁门军伤亡更大。那里没有赵宁,没有赵宁身边的那么些赵氏强者。

    阿古拉带着一队近卫,策马冲入战场。在他的喝令下,前方天元军精骑让开道路,让他很快就杀到了赵宁面前。

    在双方都能看见对方的时候,阿古拉这才骤然跃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刀出鞘,猛虎扑食一般,陡然斩向赵宁!

    双方距离不过二十来步。

    这个距离对于元神境后期而言,委实不算什么距离。

    阿古拉出手之前,没有像朝鲁一样大声呼喝,而且一直刻意隐藏气息,这就让赵宁根本没有拉弓射箭的机会!

    其实,就算赵宁先意识到强敌来袭,两人境界相差过大,也没有时间拉弓。退一步说,哪怕赵宁拉开了弓,“射雕”也无法像射死朝鲁一样射死阿古拉。

    元神境后期的护体真气,不是那么好破的。

    赵宁看到阿古拉的时候,对方已经跃至面前,其身后腾起的战狼虚影,遮住了一片天空,充满了赵宁的视野!

    而对方斩下的这一刀,仅仅是刀芒就让赵宁双目刺痛,瞬息之间,几近失明!

    以赵宁的境界,根本没有可能应对得了阿古拉!

    他身上的一品符甲,就算能挡住对方一刀,也必然不能挡住对方第二刀、第三刀!

    赵宁身侧,无论是乙字营将士,还是护卫他的赵氏修行者,在这雷霆一刀之下,无不是大惊失色,面容惨白。

    他们来不及救援赵宁,连冲到他面前替他死的时机都没有!

    赵宁自己也无从闪躲!

    ......

    丈二陌刀竖直下劈,将面前的天元军修行者,连人带马劈成两半,血染盔甲的杨佳妮抬起头来,面甲下清澈明亮的双眸,看到了前方冲来的天元军增援。

    作为乙字营副将,在乙字营奔上草坡战场时,她却被赵宁安排进了丁字营,让她带着丁字营绕道天元军侧后,展开强攻。

    这个任务很关键,但丁字营里却没有元神境中期。杨佳妮只能带着她的杨氏高手护卫,承担丁字营锋头的角色。

    眼前的天元军骑兵,原本只有两千多人。

    他们虽然占着地利,但一来因为丁字营绕到了地势高处,杨佳妮挑选的进攻位置坡势较缓,两者高低相差并不多,二来因为她和杨氏护卫作战勇猛,所以进展顺利。

    眼看面前的天元军就要支撑不住,一个千人队忽然从对方阵型侧后绕了出来,矛头直指己方战阵侧翼!

    三千多天元军,这股力量怎么都不弱了。

    杨佳妮却没有多看增援的天元军。

    借着一次闪躲刺来长矛的机会,她从马背上跃起,目光落在了草坡最高处!

    视线越过层层人头,她看到彼处已经空无一人!

    杨佳妮目光一凛。

    赵宁的军令,顿时在她脑海浮现。

    时机到了!

    将面前的一个天元军头颅斩飞,在喷洒的血瀑中,杨佳妮大声喝令:“陌刀阵!”

    丁字营战阵中后部,未曾跟天元军骑兵交手的一千五百名

    甲士,忽然集体下马!

    ......

    再次冲出天元军骑兵战阵,赵北望赶紧回头瞭望。

    眼见身后的队列变得稀稀落落,大量战马背上没了骑士,他的心猛地抽搐。

    开战之前,他从未想过,跟草原军队的对阵,会打成眼下这个样子,雁门军会有如此惨重的伤亡!

    数千将士,数千大好儿郎,数千热血骁勇,竟然在半个时辰之内,饮恨当场,成了一具具再无气息的尸体!

    他们的豪情壮士再也无人知晓,他们垂垂老矣的双亲再也无人照顾,等候他们回去成亲的同村姑娘,再也见不到他们......

    赵北望感觉自己的心像是在滴血!

    最大的问题还不是伤亡,而是胜利无望。在开始变阵的时候,赵北望还想着,等他先解决了这万骑,还能去帮助杀上草坡的部曲。

    草坡上的战斗必然更艰难,雁门军压力更大,损失也会更大。

    但他没想到,这支草原骑兵不仅甲胄严实,不仅有元神境后期的高手坐镇,而且修行者占比高的离谱,比雁门军还要高!

    继续打下去,他们必输无疑!

    赵北望怎么都没想过,到了他梦寐以求的战场上,这第一战就会是这么悲惨的局势。他可是雁门军主将,若是此战真败了,往后如何自处?

    这一个回头间,赵北望还看到了一双双意外、震动,甚至是惊恐的眼睛。

    他知道将士们现在是什么心情。

    大齐至锐之师,理应横扫草原,弹指间攻灭一切草原之敌,腰悬人头高歌凯旋,加官进爵,荣华富贵!就像百年前那样。

    而不是像现在这番,被对方杀得同袍零落,队形不整,每一个交阵,都有大量手足兄弟消失在身边,自己也说不定哪时候就死了!

    到了战场上,每个人都有可能会死。可十个人里面只有一个人会战死,跟十个人里面,已经有小半的人战死,给人的心理压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更何况,现在大家看不到战斗胜利、厮杀结束的希望!大家最有可能的结局,是被本应比他们弱小很多,但实际比他们要强的敌人斩落马下!

    士气低落,大军即将崩溃,赵北望清晰的认识到了这一点。

    到了这时,赵北望终于意识到,在雁门关的时候,赵宁的进军之法、迎敌之策,绝非多此一举。

    可现在什么都晚了。

    他将目光投向了谷口两侧的草坡。

    他知道,如果大军还能胜利,那唯一的希望就在那里!

    而赵宁和杨佳妮所在的位置,无疑是希望相对更大的!

    赵宁所部一旦败了,这三万先锋,也就彻底败了!

    .......

    阿古拉一刀临面,赵宁动也没动。

    他本就没有闪避的机会。

    他闭上了眼。

    刀芒实在是过于刺目。

    眼前一片黑暗的时候,他依然稳稳握着马槊。

    战马也在前奔。

    看起来,就像是迎向死亡。

    但赵宁知道,不动,是不需要动。

    前奔,也是为了杀敌,而不是送死!

    他很快睁开了眼。

    眼前已无刺痛双眼的刀芒。

    阿古拉斩下的长刀,被一杆长枪扫到了一边。

    刀芒溃散!

    持枪的人,身如惊鸿,飘若游龙!

    奔过这道身影,赵宁手中的马槊,捅向了前方奔来的一名天元军骑将!

    他的耳畔,响起的是阿古拉不无忌惮的声音:

    “赵王氏?!”

章一九七 陌刀(上)

    王柔花同样披挂严实,铁甲覆面,让人看不到面容,然而她一出手,阿古拉就推测出了她的身份。

    只因在雁门军中,修为跟赵北望不相上下的,唯有她一人。

    此时王柔花长枪连连击出,枪芒如雨,真气似潮,一招一式皆有雷鸣之音,一劈一扫无不气力万钧,阿古拉那刺眼夺目的刀势,被她当面完全压制!

    阿古拉自恃实力不俗,未将雁门军中普通元神境后期放在眼里,眼下却照面即处于下风,一时之间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击之力!

    此情此景,他怎能意识不到,对手乃是大名鼎鼎的赵夫人?

    只是阿古拉没有料到,赵北望夫妇两人,雁门军最顶尖的修行者战力,会同时出现在先三万锋大军之中。

    且之前不管乙字营战况如何,王柔花一直未曾出手,这又显得不合常理。以她的实力,若是早些出击,乙字营必然能少死不少将士。

    事出反常必有妖,阿古拉忽的心头一紧,意识到有些不妙!

    王柔花并不跟阿古拉搭话,只是冷哼一声,攻势愈发凶猛。

    阿古拉见王柔花不说话,不由得沉下心来。

    他没有就此慌乱。

    王柔花虽然实力强悍,但要将他阵斩却也不易,短时间内不太可能。只要他能拖住王柔花,以眼下战局的形势,雁门军依然必败无疑!

    而且时间不会太长。

    王柔花跟阿古拉对战之际,赵宁带队将阿古拉的近卫杀散。他身边跟着不少赵氏精锐,个个都是好手,实力非一个万夫长的近卫队能比。

    长槊洞穿眼前最后一名天元修行者的咽喉,锋刃一转一拉,将其半边脖颈削掉。对方的脑袋皮球一样耷拉到一边,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赵宁回顾整个战场,不禁眼帘低沉。

    宽阔的草坡上,到处都是勇猛精进的天元骑兵,哪怕是在混战,他们也保持着十人队的最低战阵配置。队与队之间的呼应、配合,更是娴熟无比。

    有完整百人队的地方,天元军的攻势就十分凶残,犹如狼群撕咬羊群,迂回包围的,弓箭策应的,骑马冲杀的,章法严整,井然有序。

    乙字营苦苦支撑,死伤不断。

    百战精锐跟沙场新卒的差别,到此时已经完全体现出来,每个天元军都知道自己该在什么位置,该干什么。

    有人配合同伴杀敌,有人接应受创同伴后撤,有人看到空隙就立即扑上去,而他周围的人则能迅速调整阵型,紧紧跟进。

    反观乙字营的将士,刚开始拼杀的时候,凭借的是一股血气之勇,自认为战则必胜,所以无惧无畏。

    而今战局僵持,己方还节节败退,都是心头震颤,举止失措。

    身体发抖者有之,畏敌怯懦者有之,疯狂大吼要跟对方同归于尽者有之,彼此之间的配合,已经出了很大问题,前进后退很难做到统一。

    数人、数十人聚集在一起,看着有战阵,实际已经没有战阵该有的整体性。

    在这种形势下,雁门军每个战斗区域、战斗群体,战损都在快速增加!一个区域支撑不下去,一个战斗群体被斩杀殆尽,导致的是整个局面的巨大劣势!

    所谓的训练有素,在这种时候已经没了多少作用,恐惧与冲动,让人的理智所剩无几。有勇气的将士,也仅仅是能吼叫着往前拼杀,而后倒下而已。

    血肉磨盘中,唯有历经生死、血战的老卒,才能控制自己的心绪。

    而雁门军中,这样的老卒少得可以忽略不计。

    这个时候,伤亡已经超过三成的乙字营,之所以还能在各处作战,无人逃窜没有溃败,靠的完全是都头、指挥使等将校的不断大喝与约束。

    这些将校,多为赵氏子弟。

    赵氏修行者,虽然也太久没有经历大战,但大齐第一将门的底蕴犹在。他们打小就在经受严苛、危险、全面的训练,心性坚韧,勇气非凡,临危不乱。

    虽然是第一次上战场,但类似于生死间较量这种极为宝贵的人生经历,家族早已给了他们。

    在生死关头该怎么稳住心境、该怎么判断局势、该怎么应对,

    家族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教给了他们,让他们养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惯。

    危急关头、不利局面下,从小到大的训练成果,让他们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他们始终奋战在第一线,伤而不退!哪怕是战死,他们最后高呼的,也是杀敌!

    诚然,作为第一次上战场的新人,各方各面,赵氏子弟都没有做到最好,至少跟他们的对手,那些百战余生的天元军将校有差距。

    但他们至少用自己的鲜血,用自己的生命,在带领部曲奋勇拼杀!

    拼杀,不断向前拼杀,哪怕是不尽理智、战法不尽对的拼杀,也有莫大作用,它至少能抵消人内心的大半恐惧。

    在战场上,恐惧是最大的敌人。不管用什么方式,能战胜内心的恐惧,就有了杀敌争胜的资格!

    在这种情况下,赵氏子弟伤亡激增,一个接一个倒下。他们倒在血泊中,倒一个个大小战斗群最前面,倒在同袍的尸体旁。

    作为大齐第一将门的俊彦,平日里锦衣玉食、显赫人前,备受尊崇,享尽荣华富贵,而今到了战场上,他们奋勇作战,以命相搏,伤而不退,死不旋踵!

    他们没有辜负赵氏镇国之名!

    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赵氏子弟的奋勇,让乙字营将士在伤亡惨重、战局极端不利的情况下,依然能够不断战斗。

    没有人溃逃。

    这是乙字营能坚持到现在最大的原因!

    赵宁往草坡高处的左侧看去。

    他知道乙字营能坚持的时间,已经不是很长,伤亡半数是将士们心理能承受的极限。如果丁字营没有达成目标,那么此战三万雁门军就只有战败覆灭的下场!

    凤鸣山主峰山腰,右贤王察拉罕俯瞰整片战场。

    一旁的谋主白音啧啧称奇,半是赞叹半是忌惮的道:

    “短短时间内,雁门军伤亡已过三成,一支百年未曾大战的军队,在这种情形下,竟然还能不士气崩溃,各部犹能奋勇作战,真是奇也怪哉!”

    察拉罕没有马上接话。在天元部族壮大的过程中,他跟很多部族军交过手,这样的情况的确见所未见。不过他并没有觉得意外,毕竟他面对的是雁门军。

    “雁门军将校死伤极其惨重,这些人多半都出自赵氏,如此看来,虽然享受了百余年的太平,赵氏将门之风依然不坠。

    “在王庭攻伐南朝的过程中,赵氏必定还是头号大敌,此战若是不能彻底削弱雁门军,可谓后患无穷。血战前后的军队,可就不是同一支军队了。”

    白音感慨到这,顿了顿,终究还是没忍住,抱怨道:“若是去年,我们计划得手,成功袭杀了赵北望夫妇跟雁门军大批强者,哪还有眼下这些事?”

    察拉罕摆摆手,示意白音不要在此事上多言,萧燕虽然没办好差事,但也付出了代价,一身修为化为乌有不说,如今人也疯癫了,委实不好再苛责。

    “他们坚持不了多久。”

    察拉罕淡淡道,“赵氏虽然强悍,但跟他们交手的,却是我王庭精锐之师。胜负马上就会有结果。雁门军,不会有经历血战变强的机会。”

    杨佳妮一声令下,丁字营前阵朝两翼冲开,其中一部迎向率领一千增援的赤那,一部改为从外围向前迂回,将中部位置空了出来。

    丁字营的这个变阵,让赤那有些摸不着头脑。

    将最关键的中阵露出来,这是什么战法?敞开大门迎接他们?没了中阵,两翼奔出的骑兵就是无根之木,能干什么?准备跟他们比拼骑射?

    赤那有些想笑。

    对方主将这是想去增援草坡正面的战场不成?

    随着丁字营前阵奔开,后阵就完整露了出来。

    赤那没有看到战马,后阵所有丁字营将士,双脚都稳稳站在地上!

    那竟然是一个步军战阵!

    赤那一头的雾水更浓了。

    众所周知,步军战阵根本无法跟骑兵战阵正面交锋。

    除非步军战阵,在外围布置一层层辎重车辆之类的障碍,让骑兵无法冲阵,再用胜过骑兵弓箭的强弓劲弩阵齐射。

    但丁字营没

    带辎重车辆。

    那个步军战阵是完全“裸露”的!

    这样的步军战阵,要应对骑兵冲锋,必须要有一层又一层长枪在外,用长枪和步军将士的性命,去刺伤骑兵战马,降低骑兵速度。

    在骑兵完全停下来,陷于阵中后,靠着极大的兵力优势,抢兵才有可能将其绞杀。

    但这得有个前提,那就是骑兵会傻乎乎的去冲长枪阵。

    正常情况下,看到这样的长枪阵,骑兵会选择在外围游弋,以弓箭杀伤长枪兵,等到对方死伤惨重阵型大乱,才会冲过去消灭对方。

    眼前这个步军战阵,没有斜着伸出一根根长枪,制造长枪丛林。

    他们的确不是长枪兵。

    长枪兵大多不穿甲胄,可眼前这个步军战阵中,每个将士都浑身披甲,只一眼,赤那就看出来了,对方甲胄的厚实度,绝非普通铁甲。

    而且从头到脚,不留丝毫缝隙!

    这样的甲胄,无疑很贵,一般只有将校才有资格穿戴。可现在,他们每个人都有!

    赤那觉得自己看到的不是一个个战士,而是一座座移动的银山!

    雁门军这么有钱?大齐这么富庶?竟能把将校甲胄配给到普通战士?

    生平第一次,赤那对豪富这两个字有了认识。

    赤那还看出,这些从马背上下来的步卒,一个个都人高马大,壮硕得像是一头牛。一眼望过去,赤那就没看到一个身高低于八尺的!

    身高八尺的大汉,就算是在军中也是鹤立鸡群,二十万大军中,绝对找不出一万个来!这样一群披甲的高大步卒站在一起,哪怕不说话,都有浓厚威压。

    赤那最后看到的,也是最吸引他视线的,是那些个步卒手中,握着的奇异、宽大兵刃——那不是寻常兵刃!

    像马刀,却比马刀更长,像马槊,刀刃却比马槊更宽。一看就不是凡品,造型古朴,而且必然很重。

    威猛,霸道!这是赤那对这种奇异兵刃的评价。

    贵!赤那立马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他也是见多识广之辈,一眼就判断出,这种兵刃必然极贵!什么弯刀直刀,什么长矛长枪,跟这种兵刃一比,造价低得不值一提!

    现在,看到铜墙铁壁、巍峨山峦一样的丁字营步卒战阵,赤那已经不觉得那是一座座银山。

    这根本就是金山!

    “难道南朝皇帝,把他的仪仗派到雁门军中来了?”赤那脑海里不可遏制的冒出这个想法。除了这个可能,他实在是想不通,世间怎么会有这么贵的战士。

    这样的战士,天元军骑兵要是俘虏一个,一辈子都能吃喝不愁!这样的战士,随便损失一个,对雁门军来说,都是巨大消耗!

    关键在于,这种战士,能跟天元精骑对战?就算他们很高大,就算他们甲胄厚实,就算他们贵得离谱,可他们仍然是步卒!步卒能正面硬撼骑兵?

    步卒还能一刀砍死一个骑兵不成?

    赤那觉得雁门军此举很荒唐。

    他倒想看看,这支奇怪的步卒军,战斗起来有什么特别之处。

    当然,他心里最大的想法,还是多俘虏对方几个。最好都带回去,这样他就发大财了!估计余生的每一场梦,都会开心地笑醒。

    念及于此,赤那嘴角咧开一丝笑意。

    但就在这时,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他此来必须要斩杀的对手,带领丁字营冲杀的那个元神境中期强者,竟然离了战马,站到了那个步军战阵前面。

    身为主将,必须要在战阵最重要的位置上,破阵杀敌,率领部曲获得胜利。可对方不带着骑兵冲杀,怎么站到了步卒前面?

    难道这个步卒战阵真的很关键?

    赤那的这个疑惑,并没有持续很久。

    双方已经厮杀一阵,骑兵马速都降了下来,没了多大冲击力,在丁字营前阵分作两翼冲出去之后,顺势直进的天元军精骑,很快就到了这个步卒战阵前。

    接下来的一幕,赤那这辈子都忘不了。

    那不是让他夜半笑醒的美妙场景,而是让他长夜无眠的噩梦!

章一九八 陌刀(下)

    队列齐整,横平竖直,高大如林,森严如壁的陌刀阵,在天元骑兵冲到近前时,猛地动了!

    “杀!”

    为首的杨佳妮一声大喝,面对来势汹汹战场王者——骑兵,他们不退反进!

    重重的战靴向前用力一踏,轰然落地时,脚下泥尘荡开,草坡为之一震!

    丈二陌刀旋腰一圈,蓄够力量,在骑兵冲到面前,要将他们撞飞时,骤然高举,抢先狠狠一劈!

    霎时间,天光黯然,荒山失色,唯见白刃霜飞,红血星流!

    冲击步兵战阵,一向无往而不利的精骑,到了杨佳妮率领的陌刀战阵前,轰隆的马蹄声戛然而止,前奔的骑兵队列轰然倒塌!

    骑士连同战马,尽皆被劈成两半!

    爆开的血瀑泼洒如墨,猩红的脏腑两侧翻倒!

    战士来不及叫喊,战马来不及惨鸣。

    骑兵相继而至,陌刀旋腰而出,再度劈斩!

    白刃如电,鲜血如雨。

    天元精骑势如海浪,一波接一波,陌刀阵稳如礁石,坚不可摧。

    海浪撞在礁石上,无不四分五裂!

    赤那呼吸一顿,手脚发僵,惊恐的看着这一幕。

    一层层天元精骑冲到陌刀阵前,但见刀光闪过,便一层层倒下。顷刻间,陌刀阵前,鲜血如潭,尸骸似毯!

    一个照面,数十骑不见,再一个照面,又是数十骑不见。

    几轮过后,数百骑就这样消失!

    后续天元军精骑,眼见得前方血光如瀑,黑压压的同袍一片片没了,虽然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却也跟赤那一样,惊骇至极,连忙紧勒马缰。

    后面的骑兵降速不及,顿时跟前方的同伴撞到一起,好在此时他们速度并不快,倒也没有人仰马翻。

    变成前排,可以看见一地血尸的天元军精骑,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饶是他们是沙场悍卒,经历过许多战事,也被这一幕骇得肝胆发颤。

    这是他们从未遇到过的战况,从未经受过的死亡情景!

    他们一边勒马,一边恐惧的看向面前的陌刀战阵。

    “进!”

    杨佳妮再度下令。

    天元精骑阵型的混乱,给陌刀阵创造了绝佳进击机会,他们甲胄厚重,无法奔驰,但双方距离近,对方又退无可退,他们只需要稳步向前即可。

    战靴踩过脏腑碎肉,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吧唧声,杨佳妮与众将士却恍若未闻。

    “杀!”

    近到天元精骑身前,不理会对方瞪大的恐慌双眼,扭曲的五官面容,杨佳妮沉稳下令,手中丈二陌刀再度劈下!

    在她左右,百十陌刀同时举起,一起下斩!

    天元精骑无不惊慌吼叫,有人刺出了手中长矛,有人闪身想要躲避,有人被吓得手足无措,然而无论他们是什么反应,准瞬间就在陌刀下没了声息!

    他们仓促间刺出的长矛,穿不透陌刀手厚重的甲胄,他们从马镫上借的力,又哪里比得上陌刀手从大地上借的力,所以他们的长矛根本无法撼动陌刀手!

    眼见前方同袍在陌刀下化为两滩血肉,自己露在最外边,如墙的高大陌刀手前踏逼近,如林的陌刀向自己劈斩而来,后续天元军无不是仓惶乱逃。

    面对杀自己如杀鸡般简单,而自己根本砍不死的敌人,除了恐惧,还能有什么情绪?

    陌刀阵如墙而进,甲士所过之处,几无一合之敌,正面挡道者,无不人马俱碎!他们就像碾土的机器,冷酷无情的将天元军精骑,像杂草一样狠狠碾在地上。

    大声呼喊、仓惶欲逃的天元军精骑,这才发现在他们已经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在他们两翼乃至是身后,之前冲出去的丁字营精骑,已经封死了一切空间!

    士气的崩塌,只在片刻之间。

    这股昔日横扫草原的天元王庭精骑,眼下跟那些被他们击溃的部族军,也没有什么两样,混乱的队列一层层往后蔓延,举止失措的人越来越多。

    随着陌刀阵持续推进,以极小的代价,将前方的精骑一层层砍倒,不断逼迫更多天元将士,惨绝人寰的凄厉惨叫由小到大,由少到多。

    不多时,这不忍听闻的声音就传遍了四方。

    赤那禁不住浑身颤抖,像是在

    打摆子。

    他发誓,在他有生之年,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恐惧过!哪怕是在生死搏杀之际,快要战死沙场的时候,他也没有这么绝望。

    对,就是绝望!

    近四千精骑,被雁门军轻骑外围包了饺子,轻易突围不得,本该杀穿对方中阵的部曲,现在正在被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强悍战阵,毫不留情的砍瓜切菜。

    莫说争胜,连正面抗击之力都没有!

    这一千五百陌刀手,在正面对战骑兵时,展现出来的实力,强得不合情理,让他们根本无从应对!

    从古至今,从未有精骑,在战场上这样被一群步卒屠杀!这样的战况,闻所未闻,已经超过了赤那的阅历和认知范畴!

    他现在终于明白过来,贵有贵的道理。贵不是拿来欣赏的,这一千五百甲士,不仅是移动的金山银山,更是移动的地狱!

    俘虏对方发财的想法,是多么可笑。

    何谓中原强邦,何谓盛世大齐,到了此时,赤那总算理解了一些。

    这普天之下,除了大齐,还有哪一国,能有那样的雄厚财力与奋武悍卒,可以组建这样一支军队?

    身为元神境中期,赤那本该去斩杀敌军主将,可现在,他连出现在陌刀阵前的勇气都没有,又何谈去跟杨佳妮厮杀?

    陌刀阵前,他已经连跟杨佳妮交手的资格都失去!

    诚然,陌刀阵有各种各样的限制,他们甲胄太过厚重,行动速度一般,没有追杀之力,连逃跑都不能,碰到骑兵游弋、弓箭围杀,也只有坐以待毙的份。

    他们天生就是需要同伴策应的。

    但眼下,丁字营用之前的行动,给陌刀阵创造了绝佳的战场。

    赤那没有再犹豫,扭头就走,带身旁部曲突围。

    他不能等陌刀阵杀到眼前来——这是真正的坐以待毙!

    正在跟王柔花拼杀的阿古拉,听到身后响起潮水般的惨叫,好似数千将士一起得知,自己的妻子偷了汉子一样,不得不寻了个空隙回头查看。

    这不看还好,一看阿古拉的头发险些一根根竖起来,将帽子都顶翻!

    山坡上他的部曲,就如一群没头没脑的野鸭子一般,正被雁门军轻骑圈在鸭圈里,由一群披甲执锐的步卒赶着追杀,留下了一路鲜血淋漓的断肢残骸。

    场面触目惊心!

    “这就败了?怎么败得这么快?这是如何败的?!”阿古拉脑海里一连冒出三个疑问。这些疑问,在他后续的观察中,很快就有了大致答案。

    那群步卒,不是一般的步卒!

    他们军阵森严,滴水不漏,个个高大雄健,甲胄厚实,移动间犹如一头头蛮牛,声势浩大。而他们手中的陌刀,更是所向披靡,挡着人马皆亡!

    阿古拉一眼就看出来,这些雁门军精锐甲士,最低都是锻体境修行者!

    锻体境在军中只是最底层的修行者,并不稀奇,连符兵都不能使用,对敌靠得也是**力量,说到底还是凡夫俗子。

    但一个战阵一千多人,全都是锻体境,且还有这样的军备,那就不简单了!

    这群雁门军,在山包上勇猛精进,势不可挡!他留在山包上的部曲,已经完全溃乱,不用多久就会被杀得七七八八,突围逃走的必然不会多。

    而一旦让对方占据了高处,再俯冲下来,草坡正面的天元军精骑,被两面夹击,势必全面溃败!

    “雁门军中何时有了这样一支精锐悍卒?”阿古拉心神巨震。

    这种精悍凶猛的步卒,他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百余年前齐军征伐草原时,军中没有这种存在!

    怎么现在忽然出现了?

    这股力量,打破了战场平衡。

    最关键的是,阿古拉没想到赤那会战败,而且败得如此快如此彻底,现在局势已经完全恶化!

    他必须做出应对!

    可形势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草坡正面的天元军,已经完全跟乙字营混战在一起,虽然胜利在望,但毕竟还没赢,

    双方将士现在杀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想要抽调成规模兵力出去,支援山包战场,根本就不可能!

    他还能如何扭转局面?

    已经扭转不了了!

    阿古拉一阵心乱。

    自己这就败了?

    陡然间,他心有所悟。

    这是雁门军的诡计!

    乙字营从正面进攻草坡,不顾地理劣势埋头冲杀,为的就是让他觉得乙字营可以先灭,将主要精力放在这里,好为那支雁门军争取战机!

    为了引起他的注意,赵宁这个赵氏家主继承人,不惜身先士卒冲锋陷阵,靠着非凡战技与顶级符兵,将自己的身份完全暴露出来!

    在他认为大局已定,亲自来擒杀赵宁时,王柔花忽然杀出,将他缠住,他也就没法在第一时间,察觉到陌刀阵的出现,并做出正确布置。

    如果他早作应对,说不定还有机会稳住局势。毕竟他一眼就能看出来,陌刀手为了追求无坚不摧的能力,甲胄兵刃委实太过沉重,行动相对迟缓。

    莫说赶不上骑兵,连普通步卒也追不上。

    可现在,一切木已成舟,阿古拉回天乏术!

    这战法、计策究竟是谁出的?未免也太过毒辣了!

    “齐人果然阴险狡诈!”恼火至极却又无能为力的阿古拉,禁不住在心中大骂。

    在开战之前,因为知道自己部曲的战力,在雁门军之上,又牢牢占据了地利,所以上到右贤王,下到阿古拉跟普通将领,都没想过要如何使用计策。

    绝对的军队战力,才是沙场决胜的关键。

    征战多年的阿古拉,对这个道理再明白不过。

    跟雁门军对战,只要堂堂正正杀过去,发挥绝对战力的优势,正面击败雁门军即可,根本没必要使用什么计策。

    那完全是浪费精力,浪费时间,说不定还会给雁门军机会。

    没想到现在中了雁门军的暗算!

    “可恨!小人!”

    战局不利,阿古拉愤懑心痛,又要思考对策,一时间心绪激荡,对战王柔花本就处于下风的他,不小心露出了破绽,被王柔花看准时机,一枪直奔咽喉刺来!

    阿古拉亡魂大冒,连忙闪避,躲过了咽喉要害,却还是被长枪击中肩头,顿时一大片血肉被削掉,疼得阿古拉心头一抽不说,整条左臂都没了力气!

    阿古拉自顾不暇,性命垂危,再也不敢分心。

    在乱军之中往来奔杀的赵宁,注意到丁字营已将面前之敌杀得差不多,开始从山坡高处往下移动,也看到了提着丈二陌刀的杨佳妮,率领一股精骑率先冲来。

    他嘴角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

    陌刀阵并不是他创建的,这支军队太贵,以他目前在大齐的影响力,根本不足以说动朝廷,在太平盛世出这么多钱。

    而仅靠赵氏一族,眼下完全负担不起,也不划算。比起限制诸多的陌刀阵,赵宁宁愿召集更多御气境修行者。

    早在百余年前,赵氏先祖平定草原后,就琢磨出了陌刀与陌刀阵战法。彼时四境还有零星战事,赵氏先祖靠着自身赫赫战功奠定的地位,这才创建了陌刀军。

    只不过陌刀军出现后,雁门军再也没有征伐过草原,这才一直未曾显露人前。而直到今天为止,雁门军中的陌刀手,一共也就三千上下。

    至于临阵战法,赵宁的确是算计了阿古拉。但这并不是针对阿古拉的,只是在军中有陌刀手的情况下,正常的对敌之策。

    开战前,他的行军进击之法,被赵玄极等人否定,心下既愁闷又担忧。被杨佳妮开导之后,心情放松下来,就抱定了尽自己所能,先改变局部的想法。

    大军进击之策,赵宁左右不了,但让三千陌刀手跟着先锋奔向战场,就没什么问题。赵玄极等人也觉得,天元军占据了地利,陌刀阵可能用得上。

    所以到了冲草坡的时候,赵宁才放开手脚杀敌,吸引阿古拉注意,尽可能为杨佳妮和陌刀阵创造更好的战机,让他们有一锤定音的可能。

    些许临战计策,谈不上多高明,也是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不得不为之。

    事实证明,察拉罕、阿古拉跟赵玄极等人一样,都有一颗我强敌弱,大军只要正面冲杀,不用费多少力就能解决对方的心。

    前世十年国战,赵宁对天元军了解极深,自然知道他们的将领是什么想法。

    于是,在雁门军损失惨重,眼看不久就要战败的时候,战局转机终究是被赵宁等人握在了手里。

章一九九 首胜与首殇(上)

    草坡高处陌刀阵配合轻骑,对天元精骑的围杀过程声势浩大,天元战士叫声极为响亮,草坡正面的乙字营与天元军,厮杀的再是惨烈,也能注意到。

    等丁字营解决完对手,占据了最高处的有利地形,开始往下奔杀时,深陷绝境之中苦战的乙字营将士,莫不是精神大振,心头狂喜。

    杨佳妮也是将门才俊,自然精通战阵之法,她将丁字营分作三部,每部五百陌刀手,在五百轻骑的策应下,从左中右三个方位顺势而下。

    另外两千精骑,则被她分出一半,迂回两翼,包围战场,另一半由她自己带着,作为锋头,分作数股率先杀入战场,长驱直入,冲击天元军人多的地方。

    丁字营近五千将士,如猛虎下山,如群狼出猎,如大雪山崩,声势惊人!

    各部天元军将士,在之前听到山包同袍的惨叫时,就不免心惊,看到同袍被砍杀殆尽,就更是胆寒,此时眼见丁字营冲杀而下,尽皆惶恐不安。

    “众将士听令:与胡虏决一死战!”

    赵宁长槊横扫,将眼前一名天元修行者的脑袋,齐脖子给平整切掉,喷洒的血雾中,他一手提缰,一手高举马槊向前一引,发出气冲斗牛的大喝!

    “决一死战!”

    远近各处,激战的大小战斗群中,浴血拼杀,好不容易看到希望的赵氏子弟,顿时第一时间举兵呼应,人人满面通红,额头青筋暴突,好似一个个恶鬼。

    “杀!”

    已经付出巨大代价的乙字营将士,勇气大盛,士气大涨,无不纵声大吼!

    他们中不少人都几近力竭,也有不少人几近崩溃,然而此时此刻,他们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原本疲倦的身体,平生生出了许多力量,原本沉重的铠甲,此时也变得轻盈许多。

    “杀!”

    十人,百人,千人,一时之间,喊杀声遍布草坡战场,汇聚成惊天动地的潮浪,好似要将苍穹都给掀翻!

    没有经历过最深重的绝望,不知道希望的难能可贵,没有经历过最严重的死亡危机,就不知道可以活下去是多么值得庆幸。

    于是,双腿颤栗的将士稳住了身形,浑身乏力的将士握紧了兵刃,向前冲杀的将士扶起了同袍,被砍伤的将士张开血嘴大吼,纵身扑倒了面前的敌人。

    原本处于下风,作战劣势的乙字营将士,如今再也不管眼前有多少敌人,对方的长矛在他们眼中,再也没有之前那么致命、可怕。

    他们现在只有一个想法。

    向前,向前!杀敌,杀敌!

    先前自觉胜券在握、作战勇猛的天元将士,骤然发现在他们眼中,已经跟砧板鱼肉、待宰羔羊毫无二致,惊恐不安的雁门军,忽然变得面容狰狞,满眼凶光,前赴后继向他们不断扑杀过来,无不是心头震颤。

    他们意识到,猎人与猎物的角色,在顷刻间就已经易形!

    现在轮到他们陷入泥潭、坠落深渊,苦苦挣扎了。

    身为天元王庭精锐,他们虽然心惊胆战,却还不至于就此乱了阵脚,在各自十夫长、百夫长、千夫长的喝令下,依然顽强奋战,拼杀不休。

    然而事已至此,不是仅靠能战、敢战就

    可以解决问题的。

    当身后的丁字营冲杀而至,他们立即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虽说草坡战场跟山包距离不远,丁字营骑兵冲势有限,但攻势却是实打实的。

    在杨佳妮的布置下,率先冲来的丁字营精骑,一面冲击天元军阵型,将他们的人群分割,一面在外围以弓箭策应乙字营将士,让天元军叫苦不迭。

    等到陌刀阵杀入战场,悍勇轻死的天元军战士,立即体会到了什么叫无力的恐惧。甲士两步一顿,陌刀旋腰一斩,就是人马俱裂,接连丧命!

    白刃霜飞,红血星流,陌刀阵如墙而进,挡道者人马俱碎,所有天元军都惊恐的意识到,这不是战斗,而是屠杀!

    在雁门军精骑配合下,被陌刀阵收割的天元军将士,很快就跟他们山包上的同袍一样,胆敢欲裂。

    杨佳妮率队从上往下冲杀,锥子一样刺破一个个天元军战斗群,赵宁带着一队赵氏精锐,在草坡上横向纵马奔驰,梳子一样清理面前之敌。

    哪里有高手他们就去哪里,哪里天元军势大他们就去哪里。

    “射雕”不时响起,靠着前世十年国战磨砺出的非凡射术,赵宁例无虚发。

    弦响一声,一名正在拼杀的元神境初期修行者,从战马上栽倒,弦响三声,一个不小心的元神境中期将领,被箭矢带飞出去,在半空就已殒命。

    至于御气境修行者,“射雕”就是他们的死神,他们往往连碧蓝箭矢的一点星芒都看不到,就浑浑噩噩的栽倒马下。

    一个个还没有被陌刀阵冲击,没有被雁门军围杀,战斗之势依然凶悍,跟雁门军杀得难解难分的天元军战斗群,在阵中高手强者消失在马背后,一方面战力大减,一方面士气浮动,再也无法跟杀红眼的雁门军抗衡。

    在这个过程中,各处不断有明箭暗箭向赵宁飞来。

    有的射空,有的射中,有的被甲胄弹飞,有的插在了甲叶上,在赵宁往来冲杀几回之后,他身上的箭矢多得一时数不清。

    有两回,因为放箭的人修为不俗,箭矢冲击力强悍,他身形被箭矢撞得不稳,险些从马背上栽下去,好在身边有赵氏修行者护卫,及时帮他扶住了身形。

    随着战斗持续进行,不断被射中的赵宁,箭矢插满了甲胄,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巨型刺猬。

    但他的行动却没有受到多大影响,依然能拉弓射箭,依然能挥舞长槊。

    那些见他浑身是箭,以为他伤势严重,自己有机可趁,所以不顾生死冲杀过来的天元军修行者,无不在他的马槊下饮恨当场!

    除却换了几匹战马,赵宁酣战不休。

    他的一品符甲防御非凡,能够无视寻常符弓。被射成了刺猬依然能不停拼杀的悍将,在沙场上也不少见,并不只他一个。

    箭头卡在甲叶上,跟箭头钻进了血肉,亦或是箭矢洞穿了身体,完全是两码事。

    而赵宁之所以能像个没事人一样,连元神境初期乃至中期射出的利箭都能无视,靠得不全是身上这件一品符甲,还有作为内甲存在的“万丝甲”。

    那是赵七月托赵玄极带给他的,价值品阶跟“射雕”相当!

    万丝甲,才是赵宁可

    以放肆冲杀的最大依仗。

    在赵宁跟杨佳妮各自率领精锐,配合精骑不断梳理战场的情况下,天元军大小战斗群,想要彼此靠拢、汇合,集中力量反击、突围的想法,成了梦幻泡影。

    随着陌刀阵收割完一群天元军,再前往下一个战斗区域,越来越多乙字营将士腾出手来,一方面支援其他精骑,一方面也为陌刀阵圈住更多敌人。

    这片草坡战场的战斗,很快就呈现出一面倒的局势,雁门军的辛苦支撑,终于变成了对一股股天元军的围杀。

    ......

    再度从面向谷口通道方向的,天元王庭精骑大阵中冲杀而出,赵北望勒马回缰,终于有时间向赵宁所在的草坡战场看去。

    在刚刚的往来拼杀中,哪怕是身处轰隆如雷的骑兵战阵中,他也听到了彼处巨大的喧嚣,那一阵阵气冲斗牛的喊杀声,让他心神震动。

    无论是契丹话还是天元语言,“杀”字的发音都跟大齐不同,所以这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只能是乙字营和丁字营发出的。

    “难道——他们已经取得了关键进展,手握胜势了?”赵北望不禁心怀希翼的这样想。

    但他又害怕自己转头过去,看到的是大军溃败的场面,将士们只是在绝望之际发出最后的呐喊——虽然这个可能不大。

    视线移到草坡战场,赵北望不由得心头大动,喜上眉梢!

    只见草坡上的雁门军,已经在两面夹击天元军,从高处冲下的陌刀阵,更是所向披靡,配合赵宁跟杨佳妮扰乱、分割天元军一个个战斗群,杀人如割草。

    攻势如潮,战斗如火如荼,乙字营跟丁字营已然是胜券在握!

    “这小子,竟然真的做到了!”赵北望再也忍不住,纵声大笑。之前被天元军王庭精骑压着打,身后部曲死伤惨重的愤恨之气、痛苦之情,霎时间一扫而空。

    看到草坡战场情况的,不仅是赵北望,还有他身后的雁门军精骑们。

    在此之前,他们战斗艰难,士气低迷,有人恐惧有人绝望,有人战战兢兢,有人已经快要控制不住心智,处在崩溃的边缘。

    而现在,看到草坡战场大势已定,联想到乙字营、丁字营取胜之后,很快就能来支援己方,将眼前这股天元军精骑围杀,众人无不是喜形于色,激动不已。

    死路忽然开了生门,绝境里就要迎来转机,心头重压陡然减轻,像赵北望一样放声大笑的将士,多不胜数。

    他们都知道在那里战斗的是哪个营,也知道那个营的主将是谁,一时间,各种声音此起彼伏。

    “不愧是少帅,在那么不利的地形上,竟然击败了天元军!”

    “虎父无犬子,少帅威武!”

    “宁哥儿好样的,不负我赵氏百年一遇奇才之名!”

    “陌刀阵竟然如此强悍,真是神兵利器!”

    “我就说,我雁门军怎么可能败给这群胡子!”

    “兄弟们,少帅马上就能来支援我们了,杀光眼前这群胡虏!”

    “跟他们决一死战!”

    “杀!”

    伴随着众人的议论与赞叹,跌倒谷底的士气,一下子上升到了顶点。

章二百 首胜与首殇(中)

    在众将士迅速调整阵型,准备再度冲阵,跟面前的天元军精骑不死不休时,赵北望的视线从乙字营所在的战场,移到了谷口大道的左侧草坡。

    只一眼,赵北望刚刚激荡的心,立马冷静下来。

    跟谷口右侧的草坡战场不同,彼处的雁门军两营人马,虽然同样有一千五百陌刀手,采取的也是同样战法,目前的情况却谈不上乐观。

    草坡正面的将士死伤过大,整个混战的战场,已成天元军精骑对雁门军的围歼之势。

    而在侧翼,陌刀阵刚刚出现的时候,虽然给天元军造成了不小杀伤,但万夫长调遣了部分正面精骑增援,还是稳住了局面。

    陌刀阵依然无人可挡,但天元精骑在脱身之后,已经可以跟其周旋,减少伤亡速度,配合陌刀阵的雁门军轻骑,更是被大量天元精骑缠住。

    战局僵持。

    赵北望一眼就看出来,如果战事持续下去,草坡正面的雁门军轻骑,必然率先支撑不住。

    陌刀手因为甲胄过于厚重,不耐久战,出则必须一锤定音,一旦在体力耗尽前不能奠定胜局,那他们就处境堪忧。

    赵北望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其实谷口左侧草坡的战斗,才是两军交战的正常情况。

    谷口右侧之所以能扭转局势,一方面是因为赵宁、杨佳妮身边,跟着大量两家的护卫高手,保证了赵宁、杨佳妮不会轻易被杀,而他俩又战力非凡。

    赵宁手下,已有四个元神境初期被斩,两个元神境中期被射杀,而被他冲烂的天元军队列、战斗群,更是多不胜数。

    杨佳妮平常就惯用陌刀作战,战斗风格大开大阖、极为彪悍,跟陌刀阵完美切合不说,率领骑兵冲阵时,也有万夫莫当之勇,斩将破敌只是等闲。

    另一方面,则是阿古拉这个万夫长,被赵宁吸引出来后,在王柔花的攻势下自顾不暇。陌刀阵出现时,他无法调兵遣将去应对,也无力去限制赵宁、杨佳妮。

    “大军几乎战败......”赵北望心情极为沉重,“此战能有转机,竟然全靠两个后辈打破平衡......”

    事实证明,这股天元王庭精锐的真实战力,已经凌驾于雁门军之上!

    他长吐一口气,不再左顾右盼。

    乙字营、丁字营的战斗已经呈现出一边倒的屠杀之势,很快就能支援过来,而在此之前,他还需要继续跟眼前的对手交阵。

    ......

    右贤王察拉罕面如锅底,眼中煞气升腾。

    战局忽然发生的变化,让他措手不及。前一刻大军还稳操胜券,下一刻阿古拉部就全面陷入死地,反差之大之突然,让察拉罕难以接受。

    “雁门军的大刀阵什么来头,怎么如此厉害?!这.......这杀人简直就跟切菜一样!一群步卒,竟然正面将骑兵随意砍杀,这简直骇人听闻!”

    察拉罕的一名心腹将领嗔目结舌,“若是没有这股大刀手,到了此时,我们说不定已经胜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盛怒的察拉罕反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抽在他脸上,将他抽得牙齿横飞,重重摔在了地上,“闭嘴。滚!”

    将领被打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愣看着察拉罕,也不敢站起来。而察拉罕根本就不解释,转身继续盯着战场,面色难看得紧。

    比起其他人的目瞪口呆,对战场形势转变的震惊意外,白音明显就没那么不能理解,见察拉罕不说话,他耐着性子冷冷道:

    “这不是什么大刀

    阵,如果我看得没错,雁门军使用的是陌刀。这种兵刃以前就有,只不过都是骁将使用,不曾大规模装备普通士卒。”

    说到这,他的目光落在赵宁身上,对方正在乱军中纵横捭阖,他眼中的忌惮之色越来越浓:

    “阿古拉战败的关键,不是什么陌刀阵,而是赵宁这厮搅乱了他的战阵,还让他脱离了指挥位置!”

    之前阿古拉发现赵宁的时候,白音跟察拉罕也发现了,他们跟阿古拉一样,都有将赵宁擒杀的想法。

    原因再简单不过,赵宁是让萧燕铩羽而归的祸首,更是让他们统一草原的既定战争谋划,被完全打乱的存在!

    虽然太子蒙赤认为,赵宁在小叶部的所作所为,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但他的确给天元王庭制造了极大麻烦。

    这样的人,有机会将他擒杀,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要是让他继续上跳下窜,谁知道后面会给天元王庭带来多少损失?

    赵宁刚刚显露身份的时候,战局对阿古拉绝对有利,胜利就在眼前,擒杀赵宁不是强行施为,只是顺手罢了。这就更没有放过的道理。

    没曾想,赵宁竟然是在用自己当饵!等到阿古拉一参战,陌刀阵就露了出来!

    事实再度证明,赵宁这家伙只要存在,就一定会给天元军带来麻烦。

    “大王,第一道防线守不住了,再打下去,各部都会相继战败,我们必须立即撤回兵马,充实第二道防线!”白音寒声向察拉罕进言。

    众人闻言,都是心头一震。

    此时此刻,阿古拉所部已经必被围歼,谷口前平地上跟赵北望厮杀的将士,因为没有后路,基本不可能脱身。

    能撤出来的,就只有谷口另一侧草坡上的天元军!这也就是说,这一战下去,天元军基本要折损两个万人队!

    天元军征伐漠北多年,何曾遇到过这样的惨况?

    然而不这样做,参战的三万将士,就会全军覆没!

    仅靠山下没参战的那小几千将士,根本不足以完全构建第二道防线。他们若是冲出去拼杀,又无法应对陌刀阵。

    这样一来,整个凤鸣山都有丢失的危险!

    察拉罕脸上阵青阵白,内心极为痛苦。

    眼下在战斗的,可不是普通天元军,而是披甲的王庭精锐!

    因为草原缺少甲胄,这样的精锐,天元王庭眼下一共就只有数万,这一下子就折掉两万,甲胄还收不回来,对王庭都是伤筋动骨的损失!

    察拉罕罪莫大焉。

    在开战之前,察拉罕对大军战力有绝对信心,认为击败雁门军手到擒来,听说赵北望带着三万先锋,来强攻占据地利的大军,他认为对方就是在送死。

    在两军交战过程中,眼见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设想发展,察拉罕以为,自己要成为百余年来,第一个率领草原军队,大败南朝大军的主帅,名震四方。

    却没曾想,这都只是他一厢情愿,事先自信满满的言行举止,在如今看来是那样讽刺。

    回想起阵战赵北望的雄心,他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

    作为天元可汗之下,王庭四个最有地位的人之一,察拉罕何时经历过这种屈辱?

    而他之所以落到如此境地,竟然不是因为赵玄极,而是因为赵宁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要是被赵玄极所败,察拉罕还好想一些,但赵宁,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越想越气,察拉罕双眸逐渐猩红,手指不可抑制的动了动。他很想现在就飞出去,带着剩下的小几千

    部曲,跟雁门军决一死战,扭转局势!

    白音见察拉罕煞气渐重,不由得心头大惊,他对察拉罕再了解不过,很清楚对方这副样子意味着什么,连忙急声劝阻:“大王,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大王若是放手一搏,必然引来赵玄极!一旦兵马尽出,而反扑未成,雁门军势必顺势直接攻下凤鸣山,那我们罪责就大了!

    “请大王息怒,下令收兵,等援军赶至,我们再战不迟!只要我们守住凤鸣山,挡住雁门军,此战怎么都是功大于过!”

    一番话说得惶急,白音生怕察拉罕不冷静。

    察拉罕闭上了眼。

    白音说得不错,一旦他出手,赵玄极一定会现身。赵北望的先锋已经到了凤鸣山,这就说明雁门军主力也在向这里靠拢,距离不会太远。

    赵北望夫妇跟赵宁都在凤鸣山,赵玄极肯定会格外留意这里,谁也不知道他眼下具体的位置。

    而对王极境中期的修行者来说,百十里根本就不叫距离,范围内王极境展露修为,也逃不过他们的感知,要赶过来可谓是瞬息即至。

    面对这场注定到来的惨败,察拉罕已经无力挽救。

    他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部曲横尸沙场!

    良久的沉默后,察拉罕一甩衣袖,转身回帐,语气艰涩的留下军令:“撤军!”

    ......

    阿古拉听到了撤退金号,回头看了一眼。第二道防线里奔出来了部分精骑,占据了谷口内部的草坡高处,个个引弓搭箭。

    这一看就是策应同袍撤退的。

    阿古拉知道自己必须撤了。然而让他心惊的是,那些接应骑兵都往谷口另一侧去了,没有人过来他这一边的后面草坡!

    察拉罕没打算接应他的部曲撤退!阿古路心头一沉。他也知道,自己的部曲已经脱身无门,基本都要战死在这里,能够突围离开的,也只有极少一部分。

    一想到自己的部曲没了,自己这个万夫长,就要成为光杆将军,说不定还要被问罪,阿古拉不由得心如死灰。

    但就算被问责,那也是之后的事,眼下阿古拉还是要撤。

    他收敛心神,奋力挥动长刀,斩出一道道潮浪般的刀芒,将面前的王柔花逼退,自己就要趁机夺路而逃。

    然而不等他转身飞跃而走,眼角余光就瞥见了一点碧蓝星芒!不,不是一点,而是前后三点,分别射向不同位置,有意封锁他的逃生之路!

    阿古拉看到了射箭的人,不出意外,正是赵宁。

    射雕对他没有致命威胁,赵宁只是元神境初期。但他也不能无视射雕箭矢,毕竟那是能射杀元神境中期的存在。而他在跟王柔花的战斗中,已经受伤不轻!

    阿古拉不得不调整身形,挥刀将箭矢一一劈落。

    他逃生的动作被打乱,等他再想回身应对王柔花时,为时已晚。

    仓促的动作,只来得及挡住对方三枪,就被第四枪洞穿了咽喉!

    倒在地上的时候,阿古拉瞪大的双眼里,生机散尽,却犹存不甘。

    他堂堂王庭精锐大军的万夫长,元神境后期的强者,却陨落在一场本该大胜的战斗里,这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

    擒杀赵宁不成,自己反而丧命,这让阿古拉临死都充满怨恨。

    然而一个死人的怨恨没有人会在意,潮水般的雁门军从他身侧奔杀而过,没有谁多去看他一眼。

    倒是他的头颅,被王柔花割了下来,传首四方,成为了进一步打击天元军士气的砝码。

章二百零一 首胜与首殇(下)

    随着阿古拉及其部曲的大半陨落,乙字营跟丁字营半数将士腾出手来。

    三四千轻骑在王柔花、赵宁、杨佳妮率领下,杀向谷口前的平地战场,分作两股从两翼迂回、包抄天元军,滚滚如洪流。

    战至此时,赵北望所部,跟与他交战的天元军,折损都已经四成上下,雁门军仅剩五千多战士,天元军战力有优势,此刻还有六千多人。

    骑兵冲阵不同于步卒对战,战马高速奔驰之下,双方交错而过,每个将士在冲阵过程中,都要跟很多敌人交手,故而伤亡来得快很多。

    天元军虽然人数不少,但是在赵宁等人率部加入战场后,他们就处于了绝对劣势,又被内外夹击,阵脚大乱、伤亡骤增。

    听到收兵的金锣号声,他们也想退回山谷内,在其万夫长的指挥下,一部分往草坡撤退,一部分向更远的辽阔草原杀出,想要绕道回去。

    算盘打得不错,却注定只是奢望,战斗没多久,丁字营陌刀阵赶到,迎接这群天元军的,只能是覆灭死亡。

    谷口左侧草坡上的天元军,已经在有序撤退,各部相互掩护脱离战场。

    跟他们交战的雁门军,虽然也有追击,但因为力量有限,最终被接应的天元军弓箭射住了阵脚,只能退回草坡高处。

    人声鼎沸的战场,随着谷口两侧草坡战斗的结束,声势减小了许多。

    当雁门军只派遣少部分人占据谷口两侧草坡高处,其它所有将士,一起围杀平地上的天元军精骑时,一切都没了悬念。

    对雁门军而言,这才是符合他们战前预想的战斗场景。现如今,几乎每个将士都有手足好友丧命,再加上之前苦战的绝望,所以眼下他们拼杀格外凶狠。

    任何一个想要突围出去的天元军,都要面对重重拦截,近乎无休止的追杀。

    最终,跟赵北望部交阵的天元军万人队,伤亡殆尽,突围出去回到谷口内侧的,只有万夫长等寥寥数百人,这其中多半还是往远处奔逃、迂回的。

    随着最后一个天元军战士,倒在尸山血海中,激战终于落幕。

    喧嚣多时的战场,渐渐恢复了平静。

    赵宁、赵北望等人,来到谷口旁的草坡,在最高处立马。

    秋风拂面,毫无清爽凉意,浓烈到黏稠的血腥味直往心肺里钻,闻着让人想要弯下腰狠狠呕吐。取下血淋淋的兜鍪,赵宁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血。

    好好眨了一阵眼,视野中的红晕才淡了些,不再看什么都是蒙着一片血雾。湿漉漉的头发已经打了结,一快一块的,像是湿润的草绳。

    布满箭痕的兜鍪夹在腋下,犹在滴血的长槊插进地面,甲胄早已不复光鲜亮丽,刀砍斧凿留下的印记横七竖八,赵宁看向面前沉寂的战场。

    草坡、平地上,两军将士的尸骸一望无际,草地早就变了颜色,断裂的兵刃与箭矢,多的犹如疯长的野草,残破的旗帜在风中无声摇曳。

    不时有低沉的呻吟声传来,尸堆里伤重的将士,发出痛苦的哀嚎。有人躺在地上又哭又笑,一面庆幸自己撑到了最后,一面为没有撑下来的同伴悲伤。

    勉强能动的伤卒,蛆虫一样蠕动着,有人拼尽全力,颤颤巍巍伸起血糊糊的手,想要同袍在自己生机彻底消散前,发现自己救下自己。

    有佝偻着身形的独臂将士,迷茫而又慌乱的到处寻找自己的断臂,怀里很快就抱了许多手臂,他却还不

    满意,继续在各处捡拾。

    直到一条条橡皮般的断臂,不停从他怀里滑落,无论他如何拼命捡,都无法全部抱住的时候,他跪坐在了血泊里,仰起头,干涸嗓子发出的哭声弱小又无助。

    一队队雁门军将士,沉默着在打扫战场,他们救治同伴,清理残敌,收敛尸体,捡拾兵刃,还有很多战士在割人头——那是军功凭证。

    很多好不容易爬起来的天元军伤兵,被他们扑上去乱刀砍死,一些伸出手求救的天元军战士,迎来的却是冷冰冰的补刀。

    西沉的日头,在云层间隙洒下金辉,渐渐大起来的山风,吹拂着沙尘如雾,行走在其间的雁门军将士,劫后余生,却怎么看怎么像鬼。

    无论赵宁、杨佳妮,还是赵北望、王柔花,乃至赵镇中,一时间都是沉默无言。

    今日之战,是时隔百余年后,齐军跟草原军队初次大战。他们胜了,却是事先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惨胜。惨烈到战斗结束后,将士们都无心欢呼,无心雀跃。

    他们有接近两万颗胡虏头的战功,却也有一万多手足兄弟长眠于此。

    正面进攻草坡的两营将士,死伤都是近半。

    乙字营情况稍好,但在围歼天元军的过程中,没有被陌刀阵收割的天元战士,都是悍勇死战到最后一刻,依然拉了很多人垫背。

    赵北望带领的中阵万人,最终也是死伤半数。

    这一战天元军几乎无人投降,哪怕是到了必死的境地,依然酣战不休。他们展现出的作战意志,是草原军队没出现过的,在雁门军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

    战况再度证明,如果没有乙字营、丁字营率先取得突破,及时击败阿古拉所部,哪怕扭转战局形势再晚一些,结果都会是雁门军战败。

    这样的胜利,让上到赵北望这个雁门军主将,下到雁门军普通士卒,都心绪低沉,说不出话来。

    “莫说本朝开国之初,征伐突厥王庭的大战,自从卫霍大败匈奴以来,千年的历史中,盛世皇朝对战草原军队,正面战场都鲜有这样的战绩。”

    良久,在场年龄最长修为最高的赵镇中,面容黯然的说话了,“这是雁门军跟天元军的首战,是雁门军对天元军的首胜,也是......首殇。”

    赵北望张了张嘴,只觉得满嘴苦涩,什么也说不出来。

    王柔花沉吟片刻后道:

    “此战胜得侥幸。战争还将继续,大战还在后头,我们必须重新审视天元军战力,重新定义敌我双方的强弱关系,这样后面才不会犯大错。”

    赵北望接过话头,沉声道:

    “天元军的强弓非比寻常,临阵四矢,已经打破了战争惯例,杀伤力也很离谱。强弓劲弩一向是我们的优势,现在这个优势几乎荡然无存;

    “天元军中的修行者,多得不可思议,占比竟然比雁门军还要高,这是从未出现过的情况!还有他们的甲胄......

    “往后我们要战胜天元军,必须要注意这些问题。”

    众人不再眺望死尸遍地、血流漂橹的战场,转而面向凤鸣山主峰方向。

    身旁占据天元军第一道防线的雁门军,虽然刚刚经历惨烈搏杀,此时依旧军阵森严。经过这场血战生存下来的将士,无论此刻心情如何,都经历了成长。

    听着众人讨论渐渐热烈,变成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军议,没怎么说话的赵宁眼里有了些许笑意,其

    中的欣慰之色分外明显。

    跟其他人不同,赵宁的心情并不沉重,甚至还很放松。赵北望等人对今日之战的战果,不是很好接受,但在赵宁看来,今日能取得胜利,就已经足够。

    从某种意义上说,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在天元王庭的百战精锐军队面前,雁门军战力本就处于下风,这是事实。

    若非如此,前世国战开始时,雁门关、山海关也不会那么容易被攻破,大齐北方也不会那么快就落入敌手。

    正面交战,雁门军本就是要败的,更何况还被天元军占着地利。开战之前,赵宁内心的目标,也只是竭尽所能,让双方能打个平手。

    最重要的是,通过先锋这一战,要让雁门军意识到,他们现在的敌人,已经不是他们之前认识的那个对手了。天元军的强悍,让他们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

    若不能如此,等到双方主力赶来会战,雁门军一旦犯错战败,损失就无法估量。

    现在,雁门军已经认识到天元军的难缠,赵宁最重要的目的达到。万余将士的损失虽然惨痛,但从战略战术上来说,委实不算太大的代价,完全可以接受。

    更何况,大军毕竟是赢了,攻占了天元军的第一道防线。

    再往后,因为地势的关系,骑兵冲阵的发挥余地将大为减少,步卒对战成为核心。双方各有多少优劣,目前还真不好说。

    当夜,雁门军将营寨前移,全面控制谷口地带。

    自此开始,大军休整,救治伤员,并未再战。

    随后不久,赵玄极率领雁门军主力到来。与此同时,天元军也迎来了他们的增援。

    在此期间,没有跟先锋同行,也没有随主力行动的赵逊,从不远不近的地方赶到凤鸣山,第一时间就来见了赵宁。两人见面没多久,赵逊又离开了营地。

    赵玄极到了之后,了解到先锋战况,大为震动,而后便连夜召集诸将,紧急军议。军议持续了整整一夜,研究在“全新形势”下,进攻凤鸣山的战法。

    翌日早晨,诸将走出大帐时,无不是面色凝重。

    赵宁离开前,赵玄极走过来按了按他的肩膀,叹息一声,“你是对的。如果当初采取了你的进军策略,战争或许是另一番形势,对雁门军要好不少。”

    这话的鼓励成份很大,对赵玄极来说,不可能因为目前的困境,就心神动摇。

    但赵玄极终归是承认了赵宁见解的正确性。在刚刚的军议中,他也让赵宁畅所欲言。这一回,无论赵玄极还是诸将,对他的意见都格外尊重。

    这不仅是因为赵宁之前的进军之策,更因为赵宁在第一战中,是大军取胜的最大功臣。

    他已经用行动,证明了自己智勇两方面的能力,赢得了雁门军诸将的普遍敬重。

    到了这时,没有人再把赵宁当少年人看待。他这个“少帅”的身份,也有了真正的意义,而不再只是赵北望嫡长子。

    一旁,赵北望看赵宁的眼神有些复杂,既不乏赞赏,又不乏惭愧,还带了些平视意味。这说明他不再只把赵宁当儿子,可以随意教训,而是多了些平等意味。

    王柔花就简单很多,看赵宁的目光充满骄傲,有一股我儿终于长成为大丈夫的欣喜。

    在赵宁离开后,赵北望忽然道:“这一战我感悟良多,已经摸到了王极境的门槛。如果时机得当,我很快就能跨进新的天地!”

章二零二 敬你的

    结束完一轮修炼,赵宁再睁开眼的时候,帐外已经不见阳光,火盆火把橘黄的光芒,将近卫的人影投在帐篷上。

    对于战士来说,没有比战争更残酷的事,它让人命丧九泉,让人断手断脚,让人心理受创,饱受痛苦折磨,乃至再也过不好下半辈子。

    同样地,对一个战士而言,也没有比战争更宝贵的经历,它让人能快速获得成长,变得坚强坚韧,生死间的搏杀,也是世间最好的砥砺修为的方式。

    先锋一战,残酷无比,活下来的战士,都有了成为精锐的资格。在人生第一场大战中感悟良多的修行者,也绝对不止赵北望一人。

    很多人都突破了瓶颈,进入到了新的境界。

    赵宁成就元神境初期的时间还不长,但这几日的修炼下来,境界也近乎圆满,接下来不用太多时间,就能尝试突破元神境中期。

    时辰不早,赵宁已是饥肠辘辘,他走出帐篷,准备吩咐一些饭食。

    还没开口,就看见大帐前的空地上,杨佳妮正在烤一只羊,手法相当娴熟,浓香四溢。火光为她雪白的俏脸,蒙上了一层别样的红妆,很柔和。

    肚子咕噜两声,赵宁却没有去分享杨佳妮食物的想法,据他所知,这妮子饭量出奇地大,吃是她的爱好,所以护食得很,这一只小羊估计都不够她塞牙缝。

    然而,杨佳妮注意到赵宁之后,却主动示意他过去,并且抛了个酒囊过来,让他边喝边等,羊肉马上就好。

    说着,她自己还单手举起身边的酒囊,跟赵宁略微示意,很潇洒的仰头灌了一口,又拿衣袖随意的抹了下嘴。

    赵宁坐在枯黄的草地上,有一口没一口啜着酒囊。

    夜不深不浅,将士们多已入睡,井然有序的营地,没什么喧嚣,偶尔响起的声音,也只有巡逻将士的甲叶碰撞,干净利落、清脆悦耳。

    燃烧的木柴有轻微的噼啪声,像轻轻的乐章,战争间隙的这个夜晚,有一股别样的静谧。晚风轻拂,发带轻扬,赵宁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意态懒散。

    出自一个吃货手里的酒,自然是美酒,赵宁却喝得有些不习惯。这些时日,他一直都是跟苏叶青留下的烈酒为伴,不知不觉间,味觉已经熟悉了那种味道。

    经历过前世的颠沛流离,赵宁不是一个挑挑捡捡的人,酒囊空了一半的时候,杨佳妮的烤羊终于做好,拿刀顺着脊骨一切,整只羊就成了平均的两份。

    接过她递来的半只羊,赵宁用小刀切了一块放进嘴里,有些意外,味道竟然出奇的好,就算跟燕平城里的顶级大厨相比,也不会逊色半分。

    “不愧是个吃货,手艺还真不错。”赵宁吃得颇为开心,也就不得不承认,刚刚在心里说一只羊不够杨佳妮塞牙缝的话,完全就是诽谤。

    实际上,赵宁暗暗觉得奇怪,这个时辰,杨佳妮怎么会在帐外烤羊肉。

    最大的可能是馋了饿了,但不该是在他的帐篷前——虽然一个乙字营主将一个乙字营副将,两人帐篷离得很近。

    “从明日开始,战争间隙,我会每天晚上烤一只羊,你如果饿了,那就过来。”吃完喝完,杨佳妮忽然说了一句,让赵宁摸不着头脑的话。

    赵宁本能觉得不妙,事出反常必有妖,杨佳妮没道理向他献殷勤,这家伙一直想的,就是好好跟他“切磋”一下。

    不等赵宁询问,杨佳妮就自顾自解释起来:“我之前吃了你很多,在跟你动手之前,我得让你把它们都吃回去,这样我出手的时候就不会有心理负担。”

    果然,天下唯小人与女子难养,碎女子心胸真是狭隘,这都多久了,还想着出气的事,有仇就不能不报嘛?

    赵宁感觉自己脾气

    要上来了,他没必要怕,要打不如现在就打!

    就在他要怒而起身,回去抄家伙的时候,杨佳妮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今晚这顿不算,这是我招待你的。”

    赵宁微微一怔,杨佳妮见他疑惑,又是主动解释:“先锋一战能打赢,基本是靠你。你排兵布阵的本事确实厉害,我很佩服。所以这顿是我敬你。”

    她这话说得直接,配合一脸认真的神情,格外有说服力,赵宁被她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看得有些羞赧。

    自打重生,被人夸赞这种事,赵宁可以说已经习以为常,平常都能坦然受之,内心毫无波动。

    但此刻,被杨佳妮这位当世最年轻的元神境中期天才,当面夸奖,对方还直勾勾的看着他,好像在等他承认自己确实很强很威猛,这就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了。

    “别这样盯着人家看啊,就不能委婉含蓄一点,我知道你是真心的了还不成?”赵宁又不禁在腹诽:这家伙的脑袋肯定长得跟旁人不一样。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赵宁面不改色,忍住了轻咳一声的冲动,轻轻甩甩衣袖,云淡风轻的离开。

    ......

    接到雁门军的战报后,宋治沉默了许久。

    大军出征,前方战况自然要及时回报,作为大齐皇帝,虽然不会在战时干涉雁门军的具体军务,但大大小小的战事,他必须要能在第一时间了解。

    看完折子,宋治的第一个反应,是怀疑雁门军在谎报军情。先锋一战,杀敌两万,自身折损一万多,这样的战果太过离谱,宋治难以接受。

    但要说雁门军真的谎报军情,那又不可能。谎报军情一般是谎报杀敌数,夸大军功,哪有夸大战损的?

    多报的首级,还能杀良冒功,多出来的战损,却怎么都遮掩不过去,战后核查兵册就能轻易揭穿。

    “雁门军已经懈怠、弱化到了这种地步?”宋治不禁这样猜测。承平日久,军队战力必然下降,这是铁打的规律,没有人能够避免。

    至于赵玄极在折子上说的,天元军战力强横,已经到了前无古人的地步,宋治不怎么相信。

    潜意识中,他也不愿意相信。

    区区蛮夷,撮尔小邦,一群野人的军队,会强过他盛世大齐的精锐?

    但不管宋治心里怎么想,事实做不得假,赵玄极说天元军甲兵鼎盛,天狼弓非同寻常,这些都可以查证。

    雁门军胜了一阵,战场上天元军尸体上的甲胄、兵刃,现在都到了雁门军手中。一千两千可以作假,一万两万就不可能。

    宋治沉思了许久,最终还是打消了,立即派遣大臣北上巡查的想法。这个时候,他应该选择相信赵玄极,相信雁门军,相信他们的军报。

    不过,宋治还是把宰相徐明朗叫了过来,询问对方的看法。

    军国大事,绕不过宰相,雁门军的战报,徐明朗早晚都会看到,而宋治决定让徐明朗跟他面谈,也有他的用意。

    打击将门接连受挫的徐明朗,在朝堂上已经被赵玄极压得抬不起头,这段时间精神并不是很好,好似已经放弃雄心壮志,据说常常借酒浇愁,意态消沉。

    宰相变成混日子的酒鬼,这不是宋治想看到的。

    徐明朗奉命而来,在他看战报的时候,宋治一直在观察对方的神情变化。在他的推算中,徐明朗看到雁门军初战损失如此之大,必然会眼前一亮。

    从徐明朗跟赵玄极,门第跟将门的争斗立场上说,雁门军征战不利,对徐明朗和门第无疑是个好消息。

    战争是赵氏想要的,现在却进展不利,这是在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会给徐明朗和门第们,攻讦赵氏的理由和机会。

    以如今徐明朗被赵玄极压制的情况来看,他想要重振声势,扭转自己的不利局面,最是迫切需要这样的机会。

    可惜,宋治失望了。直到合上战报,徐明朗脸上都没有任何喜色流露,依然像是一汪死水,并且没有任何评价,只是静等宋治问话。

    宋治心里有些不快,只能直接问:“雁门军初战不利,折损如此巨大,虽胜尤败,宰相如何看待?”

    徐明朗眼观鼻鼻观心,“镇国公在战报上已经说明,敌军强悍,不同于以往的草原军队,大军战前预估不足,故而折损很大。”

    宋治张了张嘴,眼中有怒火闪烁,但最终也没多说什么。徐明朗的反应让他很是郁闷,一下子没了说话的兴致,摆了摆手,示意对方退下。

    空旷的大殿再度安静下来,宋治沉思良久,忽然开口道:“大伴,宰相如此消沉,是不是已经不堪大任了?”

    相对于雁门军的战况,他现在更关注徐明朗的状态。对于前者,雁门军虽然初战不利,但宋治依然认为雁门军最终会大败敌军。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就算敌军中忽然出了一股强军,那也只会是个例,草原王庭的“国力”摆在那里,怎么能跟大齐相抗衡?雁门军顶多就是付出的代价大一些罢了。

    服侍在旁的敬新磨,深知皇帝的心思,遂躬身道:“近一年来,门第接连折了好几个,如今赵氏又得到了战争,宰相心力交瘁也是有的......”

    这话说得没错,宋治却没有赞同,而是若有深意道:“心力交瘁可能不假,但却不只是因为门第暂时失势吧?”

    敬新磨偷看了皇帝一眼,“这......陛下圣明。”

    宋治站起身来,离开御案,径直出了大殿。

    天色已晚,到了皇帝该歇息的时候,见皇帝向后宫走去,敬新磨跟上来问:“陛下要传哪个妃子接驾?是要去立政殿吗?”

    宋治脚步不停,“紫竹宫。”

    听到紫竹宫这三个字,敬新磨心头一动。前段时间,紫竹宫早早就有了新主人,但皇帝却一次也没去过,好像忘了彼处那个美人的存在。

    这时忽然要去紫竹宫,敬新磨心里顿时明白,皇帝这是要给心力交瘁的宰相,一个强有力的希望。

    别人不知道,敬新磨可是很清楚,皇帝之所以收那个美人入宫,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振奋被赵氏连连重挫的宰相。

    毕竟,在几个门第倾覆的过程中,听命于皇帝的寒门官员,尤其是大理寺,可是扮演着推波助澜的角色。

    昔日雄心壮志的朝堂第一权臣,在自身没有被攻讦的情况下,短短数月内就变得萎靡不振,又怎么可能只是因为在将门那里受了挫折?

    其主要根由,还是徐明朗认为,他已经失去了皇帝的宠信。

    他觉得自己带领门第,打压将门的计划,已经被皇帝所抛弃。皇帝忌惮门第声势太大,忌惮他权力过盛,想要打压他,乃至抛弃他了。

    但敬新磨知道,皇帝并没有打算抛弃徐明朗。至少目前还没有。甚至可以说,皇帝留着徐明朗这个宰相还有大用。

    如今看来,只是收宰相的义女入宫,安抚、补偿力度还不够,不足以让宰相确认,自己依然是皇帝的心腹重臣。

    说起来,那个美人的品阶,如今也确实不高,只是四品的才人。

    在皇帝的后宫中,才人是地位最低的嫔妃。

    而敬新磨几乎可以确定,只要那个美人今晚表现不太差,不用几日,皇帝必有恩旨降下,哪个美人的品阶定会大涨。

    很快,皇帝进了紫竹宫。

    带着宫女们跪迎宋治的,正是所谓的宰相义女,赵玉洁。

章二零三 各有盘算

    年少时,赵玉洁跟大多数人一样,并不知道自己美不美。她甚至认为自己是丑的,因为街坊领居从来没有夸过她漂亮,娘亲也没有妆扮过她。

    加之家境贫困,穿的衣裳多有补丁,她其实是自卑的。

    在街上碰到衣衫亮丽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她会一面自惭形愧的主动低头让到一旁,一面又忍不住偷看对方,在心里羡慕对方的美貌。

    后来,那个老是欺负她的该死的胖子,让她第一回体会到了被人馋身子的滋味,知道了自己也有美,那是一种既恼火又暗喜的微妙心情。

    这种心情,在之后的短短几年内,伴随着频繁听到人们的夸赞,接触到男人们惊艳、垂涎的眼神,乃至被许多人追求、给予各种实质好处,又逐渐有了变化。

    那是一种自信。

    旁人越来越多的认可,给了赵玉洁越来越大的自信。在越来越多的追捧中,一个曾今自惭形愧的小女孩,不仅不再自卑,反而开始俯瞰别人。

    起初是对姿色平庸的女人的俯视,认为对方比不上自己;这时候,再碰到那些同样外貌不俗的女子时,赵玉洁内心就不是羡慕。

    而是嫉妒、忌惮、嫉恨。

    美丽给了她自信,同时,也让她变得非常在乎自己的外表。渐渐地,她不再能心平气和的接受,别的女子比她还要美。她甚至是担心别人比她更美。

    这种担心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因为她很快就发现,那些她认为很漂亮的女子,在别的男人眼里,根本就比不上她。

    她心里开始有优越感,并且一形成就在迅速增加。

    再往后,赵玉洁开始俯视男人,那些其貌不扬、家财不丰的男人,她从看不上到不屑一顾,转变得极快。

    她打心眼里认为对方配不上自己,完全不值得多看一眼,更不值得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到了镇国公府,成为了赵逊义女,身份的巨大提高,让赵玉洁的目光发生了质的改变。这种目光首先不是对别人的,而是对自己的。

    因为觉得自己既有倾城之色,又有贵族身份,她开始连富家公子、大族俊彦都不放在眼里。

    加之赵宁这个赵氏家主继承人,外人眼中百年一遇的天才公子,都对她痴迷不已、百依百顺,她甚至觉得,她的容貌足以让她得到一切!

    她不再满足于,只是做未来的镇国公夫人,她甚至看不起赵宁,认为一个胸无大志的纨绔,根本就配不上他。

    尤其是在她得知,她其实还做不了赵宁的正妻时,更是恼羞成怒,到了此时,她已经不能容忍别人,亵渎她沉鱼落雁的姿容。

    她决心得到更多。

    如果天下没有男人配得上她,那她就自己站在天下之巅!那样的话,她既不需要依附谁讨好谁,也不用担心还有人可以摆布她的命运。

    她的自信膨胀到了极致。

    在宰相府的经历,让赵玉洁认为自己无所不能,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够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皇帝也不例外。”

    当赵玉洁踏入皇宫的时候,她已经目空一切。就连皇帝,在宰相府见了她,也不能不动心,也要将她迎进宫,这天下还有哪个男人,是她对付不了的?

    这些年来,男人对她的美貌有多迷恋,她的自负就有多大。男人对她越是痴迷,她的心就越是不满足,就越是想要得到更多。

    曾经,她是一个自己都觉得自己丑的寻常小女子,怯懦本分,而现在,她已经连皇帝都俯视,傲慢自负,目无余子。

    入住紫竹宫,皇帝三天没来,赵玉洁觉得那只是皇帝政务繁忙。

    半个月过去,皇帝还是没露面,赵玉洁依然认为那只是皇帝佳丽多。

    一个多月了,皇帝仍旧没到紫竹宫来,赵玉洁心中就有了怨气。这皇帝是傻子吗?竟然让她这样的绝色美人,独守空房?

    转眼三个月,皇帝好像已经将她遗忘,赵玉洁慌了。

    她开始意识到,在这重重宫闱、高墙深院之中,面对森严的规矩,没有皇帝的宠幸,她什么都做不了,渺小而卑微。

    那些宫官也不把她放在眼里。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对她还很客气,而现在,稍微有地位的宫官,都敢对她不假辞色。

    在宫墙外的繁华世界,多年以来被男人追捧建立起来的信心,在日复一日的冷遇中,一点点被消磨。

    慢慢地,赵玉洁开始痛苦,渐渐地,她痛苦不堪。

    她当然不甘心。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后宫之主,可是赵七月!

    在没有皇帝宠幸的前提下,要是让赵七月见了她的真容,只怕第二日,她的尸体就会出现在乱葬岗!

    后宫的一切宫官,包括嫔妃,理论上都是皇后家仆,就像小妾只是正妻跟家主的财物一样。皇后要杀她这个四品才人,连理由都不用找。

    家天下的意思就是,这个天下只有两个主人,皇帝主外,皇后主内,除了东宫储君,余者皆为臣属,理论上可以随意生杀予夺。

    如果没有皇帝这个“家主”的保护,赵玉洁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不敢踏出紫竹宫一步。

    她生怕碰到赵七月。

    她再度体会到了战战兢兢的滋味。

    她几乎觉得自己之前做错了。在后宫盘踞着赵七月这头猛虎时,她就不该来。

    就在这个时候,皇帝终于露了面。

    赵玉洁大喜过望,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皆尽所能服侍,打算让皇帝渡过难忘的一夜,从此在皇帝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可她失望了。

    皇帝进了紫竹宫,就在大殿主座后看书,一连两个时辰,完全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皇帝无视了她的殷情,对她的美色毫不动心,无论她怎么引诱,都视若无睹。

    赵玉洁几乎以为,皇帝不能人道。

    可皇帝是有皇子、公主的。

    赵玉洁想不明白,在宰相府的时候,皇帝明明表现得对她很动心,为何她进了宫,皇帝却三月不来见她,眼下好不容易来了,又将她当作空气!

    就在赵玉洁开始怀疑自己的美貌时,看完一卷书的皇帝,终于淡淡开口:“徐媚......你就是那个赵氏叛女吧?在镇国公府的时候,你叫赵玉洁?”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将跪坐在旁的赵玉洁,震得差些一惊而起。

    在宰相府那么久,徐明朗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还以为她只是个命苦的民间女子,父母双亡后,迫于生计,辗转进了青楼作艺伎。

    可现在,皇帝三个月来见都没见她,竟然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

    一时间,赵玉洁心神大乱,慌得不知所措。

    皇帝是怎么知道的?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问题。

    关键在于,赵玉洁眼下根本无法预料,皇帝在知道她的身份后,会带给她怎样的命运!

    叛女这两个字,意味着皇帝知道她的过往,明白她是赵氏的敌人、追杀对象,以皇帝跟赵氏的关系,以赵七月皇后的地位,她还能不死?

    如果是普通人,这时候肯定就是坐以待毙,但赵玉洁在听到“赵氏叛女”那四个字的时候,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苍白的脸瞬间就涨得通红。

    她感到莫大的屈辱,像是心口被插进了一根刺。

    跪拜在地,赵玉洁咬着牙道:“臣妾没有背叛赵氏!收养臣妾的赵氏族人不怀好意,臣妾只是自保。”

    恼羞成怒之后,赵玉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瞬间想到了很多。

    如果皇帝要把她交给皇后,根本没必要到紫竹宫来坐上这么久。

    那么,皇帝为什么不这么做?

    这个问题的答案,赵玉洁一时想不明白。而眼下最紧要的是,皇帝到底想干什么,她要怎么样反应,做什么样的争取,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自保?”皇帝嗤的一笑,“成为赵宁的女人,还不足以让你自保?”

    闻听此言,赵玉洁不由得浑身一僵。

    所谓自保,只是她潜意识里,给自己找的推脱借口,好让她觉得自己没有理亏,并不欠赵氏什么,也并非面目可憎之人。

    人是不能觉得自己是丑陋的,人需要觉得自己是正确的。

    皇帝的话,是赵玉洁自我催眠的逻辑里,最致命的漏洞。

    现在,赵玉洁辛苦构建的心理防线,被皇帝以最粗暴的方式撕裂,由不得她不心神失守,痛苦难当。

    不能承认自己的丑恶,那就需要再找一个新的理由,迅速构建新的心理防线。

    赵玉洁很快就自我辩解道:“赵宁并非良人。臣妾也不想依附于他。臣妾只想靠自己活着,活得堂堂正正,活得心安理得。”

    这话一出,赵玉洁自己首先选择了相信。这是个不错的理由,她松了口气,内心的痛苦霎时消散。

    “活得堂堂正正?投靠北胡公主,就让你心安理得了?”皇帝的声音没有丝毫感情,甚至充满讥讽。

    赵玉洁苦涩道:“当时为了活下去,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臣妾也是日夜不安。为了赎罪,臣妾最后将北胡公主,引诱进了宰相的伏杀圈,所幸擒下了她。”

    谎话说得多了,也就没了最初的负疚感,赵玉洁现在只是觉得,这个解释非常合理,应该可以让皇帝相信。

    皇帝没有任何相信或者不相信的表示,他招招手,敬新磨

    立即上前,从衣袖里掏出一瓶丹药,递到了赵玉洁面前。

    “进了宫,就是皇后臣属,你终归是要在皇后面前听令的。这是玉琼液,能让你拥有稍改容貌的能力,药效六个时辰。”

    说完这些,皇帝收起书册,起身向外走去。

    敬新磨笑着跟赵玉洁补充道:

    “后宫嫔妃,皆有职掌,‘才人’掌序燕寝、理丝臬、以献岁功,‘美人’率女官修祭祀之事,‘六仪’教导九御四德等等,都是要听皇后调遣的。

    “才人入宫三月,能足不出户,而不被皇后责难,靠的是陛下护佑,但打从明儿起,才人就必须得去皇后那里听令了。

    “这玉琼液,老奴会每日派人送来,才人也要管好下人,莫要让他们说漏了嘴。才人放心,有老奴在,皇后那里也不会平白无故改换紫竹宫的下人。”

    赵玉洁这便知道,她的性命暂时保住了。

    只是皇帝到底什么心意,她完全不知。她此时终于意识到,这后宫里的云波诡谲,远比她想象中的复杂。

    而她的美貌,一向是她征服男人的第一依仗,现在看来,好似已经没了用处。

    皇帝冷漠的态度,这让她觉得挫败。

    非常挫败。

    她还很不安,赵氏叛女的身份被皇帝得知,也不知她的未来会如何。

    赵玉洁咬紧了嘴唇。

    至于才人的职掌,大概意思就是,她要带人打理皇帝的寝宫,给皇帝准备衣衫袍服,帮皇帝修理仪容,按照一年四季时序不同,照顾好皇帝的饮食起居......

    放在寻常府邸,这就是大丫鬟干的事。

    如果说皇后是一家女主人,那么以她现在的品阶地位,的确跟个管事的大丫鬟没本质不同。

    ......

    徐明朗本在府中酗酒,借着酒兴大发雷霆,鞭打教训下人,接到赵玉洁从四品“才人”,升为二品“六仪”的消息后,他立马丢了鞭子。

    “淑仪?这可是‘六仪’中排第一位的,好,好啊!”

    徐明朗挥退下人,自己坐在大厅里,刚刚还像个酒疯子的他,此刻没了半分醉意,不仅眼神清明,而且容光焕发,精神抖擞。

    很显然,萎靡不振、颓唐酗酒的样子,都只是他刻意表现出来的。

    而现在,他表现这副样子的目的已经达到,赵玉洁终于从才人变成了真正的嫔妃,他理解了皇帝释放的信号,自然是不用再继续装。

    所谓“仪”,又叫作“嫔”,嫔妃的嫔,“六仪”就是六个嫔。

    后宫的嫔妃品阶、数量,都是有规制的,跟三省六部的官职没两样。在六仪之上,就只有三个妃子:惠妃、丽妃、华妃。妃子都是一品。

    大齐后宫,有妃、仪、美人、才人四等,共计二十个嫔妃之位。

    皇后不算在嫔妃之列,皇后就是皇后,是主人,对应的只有皇帝,自然也不存在品阶一说。

    宋治不太喜好女色,所以后宫嫔妃这些位置,如今大半都空着,三个一品妃中,只有丽妃之位有人,就那还是因为诞下皇子有功,给晋升的。

    也就是说,赵玉洁在没有龙胎的情况下,就已经是后宫之中,地位第三的存在了。这个信号,对徐明朗来说,已经是分外明显。

    “如此看来,陛下不想老夫就此消沉下去,还需要老夫继续在朝堂上大展拳脚!”徐明朗抚了抚胡须,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

    他前些时间故意表现的意志低沉,一方面,是借此试探皇帝的态度,想要弄清楚皇帝对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另一方面,也是以此为筹码,希望皇帝提升赵玉洁的地位。只有赵玉洁地位提升了,才能获得更大影响力,更频繁接近皇帝,从而对他有实质帮助。

    徐明朗很清楚,以赵玉洁倾国倾城的容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情,以及善解人意、聪明伶俐的心性,只要可以频繁接触皇帝,一定可以成为宠妃。

    “赵玄极啊赵玄极,你有皇后帮衬,老夫现在也不差多少了,你我到底谁能笑到最后,犹未可知!”

    心怀大畅的徐明朗,美滋滋的饮了一杯酒,雄心抱负又回到胸间,“雁门军享受了百余年的太平,战力弱化到如今这个地步,等到大军伤亡再惨重些,我看你如何交代!”

    徐明朗当然不认为雁门军会战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区区蛮夷还不可能战胜大齐王师。

    他现在只希望雁门军战损多些,这样他在战后就有借口向赵氏发难。

    丢了酒壶酒杯,精神奕奕的去了书房,又开始准备争权夺利计划的徐明朗,此刻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皇帝会知道赵玉洁的赵氏叛女身份,并且在给她提升品阶前后,根本就没碰过她。

章二零四 理解

    凤鸣山。

    三股援军相继赶到之后,察拉罕在第一时间,将他们都安排进了第二道防线。在此期间,雁门军主力也在安营扎寨、排兵布阵,并未贸然进攻。

    等到双方都准备妥当,察拉罕悄然送了口气。第一道防线的迅速丢失,两万王庭精锐的惨重损失,曾让他也有些喘不过气来。

    赶来的援军,大部分是天元部族的大军,契丹部的战士只占小半,这些天元战士,基本都是身经百战的沙场悍卒。

    契丹部战士也不可小觑。

    这三年来,天元可汗派遣了许多将校老卒,加紧训练契丹、女真两部的将士,同时也给他们装备了天狼弓,这让后者拥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当然,比起战力来,天元部自己的军队,依然占据绝对优势。

    如今,天元王庭控制下的军队,大致可以分为三个梯队,战力逐次递减:王庭精锐,普通天元大军,契丹、女真两部军队。

    王庭精锐相较于普通天元部族军,主要强在军备上,前者都装备了得自西域的甲胄,可攻可守。寻常天元军,甲胄装备率跟契丹、女真军队并无明显差异。

    这回察拉罕接了阻截雁门军的任务,六万多王庭精锐,他带来了一半。

    王庭精锐很珍贵,本来是作为定海神针用的,先锋一战他自认胜券在握,派遣他们出战,结果却折损了大半,这个罪责不得不说很大。

    不过察拉罕现在并不慌张。

    普通天元军虽然没有人人披甲,但天狼弓都有,身为沙场老卒,现在据险而守,在准备堪称充分的情况下,要挡住雁门军,依然是十拿九稳。

    察拉罕当然不满足于只是守住凤鸣山,他的计划是先守后攻。

    前期用第二道防线,消耗雁门军的有生力量,等到雁门军损失惨重、将士疲惫,那就是他反攻的时机。

    征战多年鲜有败绩的察拉罕,无疑是骄傲的,在王庭精锐折损近两万的情况下,只有彻底击败雁门军,才能让他的自尊心有地方安放。

    当然,这也不只是关系自尊,还关系着他右贤王的地位。

    这回出征,天元王庭动用天元、契丹两部军队,共计超过四十万,还有大量王极境高手。

    虽然大军的主要任务,是迅速吞并达旦部,察拉罕这里只有四成兵力,但也有超过只手之数的王极境。

    加上他这个王极境中期,顶尖战力无疑强过雁门军很多。

    “战争开始后,诸位两两坐镇一处关隘,根据雁门军进攻之势,寻机斩杀雁门军高级将领,尤其是赵北望夫妇!”

    军帐里,察拉罕吩咐眼前的六名王极境修行者,“攻坚不比阵战,雁门军折损势必更大,他们的高级将领为了取得进展,一定会身先士卒!

    “雁门军侥幸胜了一阵不假,但他们的修行者力量,却跟我们相差甚大。别的不说,眼下雁门军中,顶多就赵玄极、赵镇中这两名王极境。

    “以二敌八,他们必输无疑!”

    众王极境高手纷纷点头,附和察拉罕的判断。作为世间罕有的王极境,每一个都地位非凡,哪怕是面对察拉罕,他们也没有太多繁文缛节。

    白音也是王极境,不过他是察拉罕的谋主,等闲不会亲自上阵,此刻听了察拉罕的布置,白音沉吟着道:

    “大王,王极境全都出动,暴露修为,实为不智,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这样选择。这一战,我们是要挡住雁门军,但暴露的力量能少一些就要少一些。

    “大军的战力,已经无法隐瞒,这是足以引起南朝忌惮的东西,如果王极境再显露太多,那南朝就不仅仅是忌惮了。

    “那样的话,就算这一战我们达成目标,挡住了雁门军,可一旦战后抛出契丹可汗,不能让南朝觉得威胁消除,他们执意发兵大举北侵,那就是灾难。

    “我们天狼弓现在的存量、产量,还不足以装备四大部族的百万大军,我们从西域得到的甲胄,数量一直有限,现在又损失了两万套......

    “没有一股人人披甲的精锐大军,要攻克南朝边境的那些雄关天堑,近乎是痴人说梦。没有全员装备天狼弓,我们就无法压制南朝的强弓劲弩。”

    “最关键的是,大汗的修为境界......总而言之,原本我们两年之内,不能跟南朝国战,现在看来,我们至少还需要四年的准备时间。”

    这番话说出来,帐中一片沉默。

    他们这股大军,只是抵挡雁门军的,一下子就出现了八个王极境,再加上攻灭达旦部的强者,王极境就多得离谱,对大齐有了压倒性优势。

    这是南北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情况。

    这种情况一旦出现,大齐绝对不会坐视,加上之前的种种和这场战争,大齐绝无可能纵容草原强大,势必倾兵北伐。

    而国战提前开启,天元王庭准备不足,就没有必胜把握。百余年前的那场战争,如今思之,仍旧让人感到胆寒,没有谁想重蹈覆辙。

    察拉罕沉默良久,“南朝......真就有那么可怕?”

    白音苦笑一声,“中原王朝的盛世国力,可不是说说而已。

    “他们地大物博,资源丰富,百倍于我们;他们人口众多,军中修行者占比现在虽然没我们高,但修行者的绝对数量,起码十倍于我们。

    “他们败得起,甚至可以一败再败,仍有东山再起、卷土重来的机会。可我们败不起,但凡是有一两场大败,都会伤筋动骨。”

    察拉罕再度陷入沉默。

    草原王庭最辉煌的时候,战士也就接近百万而已,这还是人人皆兵的情况,许多战士根本不能叫战士,就是骑马有弓的牧民。

    草原人口一共就那么多,每一家的青壮都参战,也就百万大军的规模。可中原皇朝治下的百姓,尤其是盛世当前,数量就是草原的一二十倍。

    昔日,匈奴雄踞北方,控制着河南地,把持着河西,才能跟大汉对战多年,失去这两个地方后,匈奴就一蹶不振。

    如今河南地跟河西,可都在大齐手里。

    “雁门军出几个王极境,我们就出几个。其余的,压制境界去对付雁门军中的元神境后期,确保能阵斩他们即可,若非不得已,不必动用王极境的手段。”

    察拉罕做出了最终决定,真要让王极境完全不发挥作用,他怎么都无法接受。

    说完这些,察拉罕来到沙盘前,给了六名王极境,安排了具体去处。

    整个天元军的第二道防线,核心在三个山坳通道,彼此相隔十数里,他们在这里修建了简易方城,依次形成了相对独立的三个战区。

    跟雁门关的地势不同,凤鸣山这里没那么险要,雁门关只需要扼守一道隘口,就能封锁边关,天元军却需要防守凤鸣山的三个隘口。

    对于十几万大军来说,十数里自然不算距离。十几万雁门军的营地,加上辎重粮秣等后勤物资,在各个高低不一的草坡上,连绵起来都有小几十里。

    “雁门军初来乍到,对凤鸣山地形不熟悉,所以我们不用担心,被他们看破我们的防线虚实。各部按部就班,抵御他们的进攻即可。”

    察拉罕面容肃然的看向众人:

    “我们已经败了一阵,这第二道防线,无论如何也要守住。若是凤鸣山真的丢了,让雁门军到了达旦部王庭,本王固然罪不容诛,诸位也绝对不会好过!

    “诸位,戮力作战吧,不要坠了王庭威风,辱没了大汗威名!”

    众将无不凛然受命。

    ......

    雁门军中军大帐里,赵宁在诸将面前斩开一张详实地图,“这是大战开始之前,我们派人绘制的凤鸣山地图,大到山峰小到山道,都有准确描绘。”

    众人听到赵宁的话,再看这副地图时,除了赵玄极、赵北望夫妇等赵氏核心人物,其余将领莫不是一脸错愕。

    地图绘制得非常详细,各种各样的地形一览无余,而在雁门军的草原舆图中,凤鸣山就只标示了一个山峰而已。

    对于眼下的战事而言,这副地图的价值不言而喻!

    可这副地图怎么会出现?难道赵宁未卜先知,早就知道这里会有大战?如若不然,他为何会弄出凤鸣山这个地域的详细地图?

    可没有大量精通兵事的高手修行者,在凤鸣山实地勘探多时,又绝对不可能画出这样一幅地图来。而雁门军在近期,并未派遣大量人手到凤鸣山!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赵宁身上,很想知道这幅图的来头。

    然而赵宁的神情告诉主将,他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显然,这是机密。既然是军中机密,赵宁不想说,众将也不能问。

    杨佳妮微微蹙了蹙眉,看赵宁的目光很是好奇,联系到战前赵宁行走草原的种种行为,不禁暗暗想到:

    “这家伙身上的秘密怎么这么多,他为何早就知道战争会爆发?他为何会对天元军的谋划那么清楚?

    “难道去年的代州之事,真的另有隐情?从那个时候开始,赵氏就在准备战争了?他们早就派了暗桩,潜伏在天元王庭?还是收买了对方的权贵?

    “天元公主这个细作,也是被他挖出来的......”

    赵宁在杨佳妮心目中的形象,正在变得越来越模糊,充满了神秘意味,她越是想要看清对方,越是发现对方难以捉摸。

    在去年秋猎之前,她一直认为赵宁就是个不知所谓的纨绔,而且还是一个让她很难堪的风流纨绔。

    如果说,去年秋猎时,赵宁的表现还只是证明了他的修行天赋的话,那么这回到了雁门关,随着跟赵宁相处的日子越多,杨佳妮在赵宁身上看到的亮点也越多。

    印象中那个轻浮的少年小子,成了明日黄花,好似从来不曾存在过。如今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个成熟稳重、思虑深远、行动果敢的年轻俊彦。

    对方有着不俗的军事素养,在战场上的表现强如宿将,在冲锋陷阵与自我保护中,能

    找到难得的平衡点,即便是取得大胜,也没有一点骄傲之色。

    在生活中,他算得上彬彬有礼,温文尔雅,但又不显得拘束,言行举止张弛有度,往日里那个放浪的世家公子,好似一下子就成长了二十岁。

    但他又有着过于浓重的责任感,对赵氏,对雁门军都是如此。

    无论他表面上看起来如何放松,心里的弦好似始终都紧绷着,忧心忡忡的如同赵氏家主、大齐皇帝。不管做了多少事,取得了多少成果,好像都不满足。

    杨佳妮感觉他活得很累。

    但杨佳妮认为赵宁已经做得足够好,好的早已超出了一个年轻俊彦的范畴。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赵宁。

    平心而论,杨佳妮找不出任何一个世家公子,有赵宁这般优秀,无论是将门子还是世家子。有他一半优秀的人,杨佳妮都找不出来。

    在跟赵宁见面之前,杨佳妮对他唯一的想法,就是狠狠揍他一顿,抚平对方曾经给她造成的心理创伤。但是现在,她脑海中的这个念头,已经淡了很多。

    杨佳妮一方面敬佩赵宁,除了修行境界,她自认别的方面,她都比不上现在的赵宁,但另一方面,她又有些怜悯活得这么辛苦的赵宁。

    难道说,曾经的轻狂少年,一朝懂事成长之后,对自己的要求就会高到这种地步?

    战前,杨佳妮不太理解赵宁的这个状态,经过先锋一战,体会到天元军的强悍,她觉得自己已经有些明白,赵宁为何要那么辛苦的奔波做事。

    如果早就知道天元军的强大,那么他的一切作为,就都说得过去。

    这也只是有些明白罢了,杨佳妮并不能完全感同身受。

    此时此刻,她仍旧觉得,只是草原四大部族之一的天元军,就算狼子野心,就算已经跟契丹部结盟,就算想要吞并达旦部,但要对大齐产生实质性威胁,还是差了些。

    这天下,说到底还是强者为尊。

    只要大齐的顶尖高手,对草原有压倒性优势,只要大齐的最强王极境修行者,能够击败天元王庭第一人,以大齐的盛世军力,北胡不足为虑。

    至于赵宁拿出来的这副地图,杨佳妮倒是隐隐有些明白它的出处。在小叶部的时候,杨佳妮就见过范式的范翊、一品楼的苏叶青。

    范式虽然转投了文官,但这是近些年才发生的事,他们将门世家的底蕴仍在。

    奇怪的是,范式的人,为什么会大规模出现在草原,并且对赵氏俯首帖耳?

    这些问题,让赵宁的神秘感挥之不去,杨佳妮鲜少对修行和吃之外的人和事产生兴趣,现在却有了要解开赵宁身上谜团的想法。

    赵宁没注意到杨佳妮的奇怪眼神,指着凤鸣山地图,对众人道:

    “凤鸣山主体地区,也就是天元军第二道防线,山峦起伏,地形较为复杂,但核心地带,就是这三个隘口。从左到右,依次是飞鹰山、黑石谷、白风口。

    “天元军在这三个隘口,都筑造了关城,作为防御重点。虽然关城是仓促修建,并不如何坚固,但我们要正面攻破它们,因为天狼弓的存在,难度依然不小。

    “从地图上看,三个隘口地形的大小、险要程度,有明显区别。

    “飞鹰山区域山势陡峭,地形最为崎岖险峻,通道狭窄,易守难攻,与之相应的,关城无法建造得很大,从内部来看,也容纳不了多少兵力。

    “黑石谷地形最为平坦,谷口通道很宽,两边的山势也比较和缓,利于兵马展开,但天元军在这里修建了多个堡垒,也势必重兵把守。

    “白风口相对平庸,山口不大不小,山势不高不低,关城虽然只有一座,但修建得最大,防御整体性最强。”

    赵玄极仔细观察着地图。

    王极境修行者,当然可以升空查看地形,但前提得是对方军中没有匹配高手,否则王极境一旦现身,必然会被拦截,双方只能远远就陷入捉对厮杀的境地。

    等赵宁说完,赵玄极微微颔首,开口道:

    “飞鹰山的地形与兵力,适合精锐修行者参战,只要己方高手能斩杀对方强者,占据关城,就能很容易取得突破。

    “黑石谷适合大军摆开阵势,各种强弓劲弩齐上阵,但凡有精锐部曲,能够从他们漫长的防线中,撕开一道口子,打开缺口,大军就能一拥而入。

    “至于白风口,战法就多了,比拼的是两军综合战力,看似简单容易,实则对配合跟经验的要求很高。”

    说到这,赵玄极停顿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等着他拿主意。

    众所周知,三个关隘在前,攻破一个就意味着胜利。

    雁门军是攻打其中一两个,还是三个一起进攻,就需要做出选择;而如果是三个一起进攻,必然得选择一个主攻方向,这又需要抉择。

    赵玄极略作寻思,却没有立即拿主意,而是问王柔花跟赵宁两人,“你们有什么想法?”

章二零五 选择

    王柔花相当于雁门军军师,她的智慧见识,赵玄极也要尊重几分。而赵宁的意见,他却是非听不可的,而且隐隐觉得,赵宁应该已经有了主意。

    王柔花一直看着地图沉思,听赵玄极问起,沉吟着道:

    “天元军虽然在飞鹰山、黑石谷、白风口铸造了简易关城,但限于凤鸣山主体部分,山势相对崎岖陡峭的特点,十几万天元军,只有小半能塞进关城。”

    “大部分天元军,必然被安排在凤鸣山内部,一方面形成防御纵深,另一方面可以灵活支援各处,让关城更加稳固。”

    被她这么一说,众人细细一看,发现情况果然如此,三个关城的确无法容纳十几万将士。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情况,直接影响大军的进攻选择。

    王柔花继续道:

    “仔细看整张地图,飞鹰山虽然狭窄,但后部却有大片开阔地带,足以布置重兵。所以,就算有大修行者,攻克了飞鹰山,大军要取得进展,依然不易。”

    “黑石谷前虽然地势开阔,但后面的地势却谈不上宽广,也没有可以据险而守的要道,无法建立坚固的纵深防线,大军若能攻进去,必定可以长驱直入。”

    “白风口前后地形相差不大,不过关城后面的地势,虽然山包不高不险,但普通士卒要攀爬上去,依然不容易,且山道也谈不上宽。”

    这番分析完全是根据地图的实际情况得出,有理有据,诸将听得都是大点其头。又因为地图刚刚绘制,不存在失真问题,所以这番分析格外有用。

    “三处关隘,内外前后的情况,竟然有这么多不同与门道,若是没有这幅地图,仅靠我们在关城前观察,绝对看不出这些来。幸亏有这幅事先准备好的地图。”

    这是很多将领此刻心中的想法,他们看赵宁的眼神变得更加欣赏、敬佩,对王柔花精准的分析也心悦臣服。

    王柔花的话还没说完,她接着道:“从地图上的地形大小来判断,关城中的将士,加上关城后面的将士,会占到天元军的七成左右。

    “这也就是说,还有三成天元军,被布置在更后面的地方,作为支援各处的预备队。

    “如果我们在关城内外鏖战,这股预备队就会不断增援战场,弥补进天元军的损耗,替换久战成疲或是伤亡惨重的部曲。

    “如果我们迅速攻克关城,这股奇兵,又能在关城、关城内部战场之外,形成第三个战场,进一步增加天元军防御纵深。”

    说到这里,王柔花的分析已经完成,最后总结道:

    “总而言之,飞鹰山、黑石谷、白风口的地势,就算是险峻也只是相对险峻、部分险峻,整体跟雁门山不能比。

    “这里很多山包山坳高低落差不大,地形起伏和缓,大部分都能作为战场,这固然有利于我们进攻,但也有利于天元军构建防御梯度。

    “所以,我们攻打三处关城时,不仅要有主攻方向,还必须选取佯攻对象,以佯攻调动对方奇兵增援,再集中精锐突破主攻关城!”

    诸将听完这一席话,不少人都是长吐一口气,仅仅是听王柔花说这些,一些将领都感觉如同战了一场,酣畅淋漓。

    到了此时,赵玄极心中已有战法策略,不过他并没有急着说出来,顺着王柔花的话问:“雁门军主攻哪处关城合适?”

    “三处各有长短,主动哪个方向都有利弊,但凭大都督决断。”王柔花没有给出答案。

    她长于分析、谋划,但并不善于决断,以往这个时候,都是赵北望最后拿主意的。这也是她是雁门军军师,而不是雁门军主将的道理所在。

    赵玄极微微颔首,赵北望见他还没有决定,便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沙场谋略战阵之法,说到底万变不离其宗,核心目标就是扬长避短,以强击弱。

    “我军步卒训练有素,各种战法娴熟,且拥有强弓劲弩,而天元军都是骑兵。我们要取胜,就应该展开兵力,跟他们大规模对决,主攻黑石谷!

    “至于佯攻方向,白风口就很合适。

    “飞鹰山需要双方大修行者决战,照先锋之战的情况看,天元军修行者不少,万夫长都是元神境后期,跟他们比拼大修行者,占不到便宜。”

    赵玄极点点头,最后看向赵宁,不等他发问,后者就道:“末将附议。”

    其实这也是赵玄极的看法,既然赵北望跟赵宁都是同样意见,他也就不用问其他将领了,军中讲究的是上令下行,想法不必太多。

    不过赵宁没有其它主意,赵玄极多少有些意外,他已经习惯了赵宁总有深刻见解。不过考虑到眼下战场实情,也确实难有其它策略,心下也就释然。

    当下,赵玄极开始调兵遣将,安排各部任务。

    ......

    从大帐里出来,诸将按照职掌各归本部,杨佳妮忽然对赵宁道:

    “以天元军先锋展现出的战力,就算我们有步卒的种种优势,要正面攻克黑石谷依然极难。你有计划为何不在军议上说?”

    赵宁微微一怔:“你怎么知道我有计划?”

    杨佳妮理所应当的反问:“你难道没有吗?”

    “的确有。”赵宁没有否认。

    他感觉有些怪异,面前这个女人似乎已经对他不乏了解。然而事实是,他们正经接触的时间还非常短。

    见杨佳妮等着他继续往下说,赵宁便接着道:“我的计划需要条件,有没有机会进行还两说,得等着看时机是否会出现。”

    他没解释计划的内容。

    他不喜欢说自己没把握,还没确定的事,这也是他没在军议上提及自己计划的原因。如果杨佳妮执意刨根问底,他虽然肯定不会说出来,但心里却会觉得麻烦、不喜。

    杨佳妮只是点点头,表示了然,没有再追问。

    这让赵宁心里很舒坦。

    雁门防御使安思明,跟他的心腹马脸将军走在一起,后者犹豫了一会儿,忍不住对安思明道:

    “我们的部曲大半都是步卒,数量占大军步军的一半。但在第一轮进攻黑石谷的将士里,却没有我们的一兵一卒。大都督这是何意?”

    安思明瞥了他一眼:“你认为是何意?”

    马脸将军试探着道:“怕我们抢功?”

    安思明嗤的一笑:“黑石谷关城我们都去看过,那是一轮攻势就能夺下来的?”

    马脸将军稍作沉吟,“大都督在保护我们的部曲?”

    安思明淡淡道:“先攻的部曲,损失的确会很大,但其进展也关乎大军士气,大都督当然要用他了解的人。”

    马脸将军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思明喟叹道:“大都督是公平的,你要记住这一点。”

    马脸将军立马接话:“如果雁门军本部伤亡过大,这对我们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闭嘴!”

    安思明陡然沉下脸来,厉声呵斥一句,迅速左右看了一眼,恶狠狠的警告:“再敢说这样的话,当心你的脑袋!”

    马脸将军住嘴不言。

    安思明缓和了语气,“大战一起,就要用心观察,各种细节都必须了如指掌,战后我们还要向陛下禀报。”

    “是!”

    乙字营营寨的马厩里,冯牛儿依然在卖力的涮马,他精神专注满脸认真,做的一丝不苟,好似他不是在涮马,而

    是在给心爱的姑娘沐浴。

    汗水早已浸透了衣衫,沉浸在差事中的他却恍然未觉,好像对此时此刻的他来说,天下再大都跟他没有关系,他的世界里就只剩下涮马这件事。

    好不容易完成了自己的活计,将最后一桶脏水倒掉,在战马愉悦的响鼻声中,他在马厩前的草堆上坐了下来,长吐几口气,放松的开始休憩。

    营中没有操练的士卒,冯牛儿的目光,落在一个个身姿挺拔的甲士身上,他的双眼很亮,充满了倾羡之色。

    如果有一朝一日,他也能穿上鲜亮的甲胄,佩戴锋锐的横刀,握上珍贵的马槊,在战马上飞奔杀敌,那该是何等威风,何等快意。

    想着想着,他嘴角有了发自内心的笑意。

    然而没有多久,这份笑容就暗淡下去,做骑兵可不容易,别的不说,骑射之术就不是短时间能练就的。

    他只是一个军仆,每日的活计就是照顾战马,而在来雁门军之前,他也不过是个乡野里的小泥腿子,不通武艺不识兵戈,大字也认不了几个。

    他这样的人,可以说一点本事一点基础都没有,莫说在军中出人头地,哪怕是成为一个骑兵,也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梦。

    从燕平来雁门之前,他还跟亲人跟妹子说,等到他杀敌建功,有了显赫身份后,一定会给他们好的生活,照顾好他们。如今看来,那更多的只是无知者无畏。

    就在冯牛儿心生挫败,忍不住思念亲人的时候,赵辛走了过来,摆摆手示意他不必行礼,就在他身旁坐下,递给他一个肉饼,笑着道:

    “看你满面愁容,怎么,想家了?”

    冯牛儿接过肉饼,很不好意思的道:“有一点。”

    赵辛嗯了一声,表示理解。他很喜欢冯牛儿,毕竟对方干活很认真,吃苦耐劳,老实本分,是照顾战马照顾得最好的一个小伙子。

    没有更多寒暄,赵辛直接问道:“想杀敌建功吗?”

    冯牛儿顿时眼前一亮,激动道:“我可以成为战士吗?!”

    赵宁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冷静下来,面容肃杀道:

    “眼下大战在即,军中正是用人之际,你也是锻体境修行者,虽然短时间内难以成为骑兵,但做个步卒却绰绰有余。

    “我可以免掉你军仆的身份,给你一个军前效力的机会。但你要知道,战阵之中刀枪无眼,那可是不认人的,我们的敌人又很强大,先锋一战,伤亡就近半。

    “真到了军前,军令所指,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要奋勇直前,哪怕同伴死伤殆尽,也得鏖战不休,生死......不过是等闲事耳。

    “你真想成为一名战士?你真有勇气成为一名战士?”

    一番话落在冯牛儿耳中,字字直击心灵。他想起大军收敛的同袍遗骸,想起那些面目全非的高手,也想起还需要自己照顾的亲人,想起等着自己回去的妹子。

    沙场之上,哪个死去的战士,没有家人亲友?没有自己的人生故事、悲欢离合?没有期盼他们回去团聚的父老?倘若他真的死了,妹子跟亲人怎么办?

    赵辛见冯牛儿发愣,也不催促,站起身来准备离开,“给你半日思考时间,如果愿意成为步卒,就在日落前来找我。”

    他刚迈开脚步,冯牛儿就站了起来,语气坚定的大声道:“赵将军!我愿意成为雁门军的战士,请将军成全!”

    赵辛转过身,看着抱拳行礼的冯牛儿问:“为何?”

    冯牛儿咬了咬牙,“我不能一辈子做个军仆,我必须杀敌建功!”

    对冯牛儿这句话,赵辛不置可否,不过他同意了对方的请求,“好,那就跟我走,我安排你去步军营地。”

章二零六 叩关

    一片片山包,一座座营寨,一股股铁甲洪流,踩着地动山摇的步伐滚滚而出。在一片铁甲环佩的声音中,在一面面旗帜的引领下,于凤鸣山前汇聚成海。

    大大小小的洪流好似没有尽头,前端已经越过道到草坡,后端还在辕门内。

    日上三竿,大阵结成。脚下的烟尘徐徐消散,十几万将士漫山遍野,随着和缓的草坡波澜起伏,一眼望不到尽头,场面震撼人心。

    甲叶反射出的阳光,如熠熠星光,闪耀不定,编织成璀璨星海。

    山头上,战鼓声如惊雷落地,一声,两声,三声......由稀至密,由缓到急,声声入耳,好似只是刹那间,就笼罩了方圆数十里的天地。

    前部数个步军大阵,踩着鼓点缓缓行出,海浪般漫过道道草坡。当他们分作两个方向,逼近黑石谷、白风口时,就像是铁甲海洋中伸出的两条巍峨巨龙。

    巨龙有吞山咽城之势。

    铁甲巨龙在关城前停了下来,强弩手向前,在草坡北面布置阵型。

    臂张弩在前,伏远弩在中,竹竿弩在后。在此之外,一架架攻城床弩,也被将士合力推到指定位置。所有弩手加起来,不下两万,俱都面向关城。

    抬着攻城云梯的甲士暂缓行进,两翼精骑来回游弋,以防关城中有强敌杀出。

    等到强弩阵布置就绪,领头将领挥动旗语,向阵后一座最高的山坡上,搭建的简易高耸望楼禀报——那是大军指挥台。

    待得望楼上同样传出旗语,弩阵中,将校们铿锵有力的喝令声,便如响了起来:“弩手预备!”

    臂张弩后的将士,半躺下身体,手拉弓弦,脚磴弓身,臂张弩旋即成了满月之状,侧旁的军士将弩矢装填上去,对准了关城。

    伏远弩的弩手动作类似,不同的是,弓弦由左右两名将士协助拉开,扣在了扳机上,弩具接着柱胸拐稳稳撑在弩手前胸。

    战车一样的竹竿弩、床弩,则完全固定在地上,将士们绞动绳索,将弓弦拉开,用扳机固定,随后将一根根手臂粗的弩矢,放入箭槽。

    待得众将士准备完毕,盯着关城的弩阵主将,陡然拔出腰间横刀,向目标方向一指,大吼一声:“第一轮,齐射,放!”

    一个个小阵前,一名名将校,将手中旗帜用力挥下。

    嗡嗡嗡的弦动声,沉闷、厚重、有力而又干脆,一如催命的鬼嚎。彼此连接在一起,盖过万事万物,好似天塌地陷,听着既让人牙酸,又让人心神震颤。

    好似无边的黑云,从弩阵中升腾而起,刹那间遮蔽了天空,阻挡了阳光,令天地一暗,又在准瞬间扑至关城,激射出一片土石尘云。

    其间夹杂着不少符弩弩矢的星芒,或者钻豆腐一样进石块,或者直接将石头轰碎,更多则是钉在城墙上,形成无规则的“阶梯”。

    几番弩矢覆盖后,无数披甲执锐的步卒,拥着一架架云梯,开始向关城狂奔,势如潮水。大地的震颤顿时剧烈,弥漫的黄尘好似浪花。

    “第十一轮,攒射,放!”

    “第十二轮,攒射,放!”

    “第十三轮,攒射,放!”

    一片接一片黑云,从前奔的步卒将士身后升空,从他们头顶跃过,一波接一波罩住关城。

    关城上,包括左右各个山包,都遭受了无差别轰击。躲在女墙后的天元军将士,因为女墙损毁而被射中,山包上的天元军战阵,同样出现许多空白。

    黑潮很快到了关城下,一架架云梯,被将士靠上城墙,先登将士嘴叼横刀,左手举盾,右手攀梯,蚂蚁一样往上攀爬。

    修行者则如猿猴一般,借助一根根插在城墙上的粗大弩矢,飞速向上荡漾、跳跃,修为高的御气境,则只需要简单借力,就能攀上女墙。

    刚刚躲在女墙后的天元军,此刻纷纷从女墙后现身,手中擂石滚木倾泻而下,不断朝蚁附的雁门军扔去,其间还有不少将士,以弓箭射杀云梯上的雁门军。

    有人被擂石滚木砸中,惨叫着从云梯上跌落,有人用圆盾挡住了箭矢,依然攀爬不止。

    有修行者被符弓射中,饺子一样摔落城下,有修行者灵活的避开箭矢,很快跃上城头,跟天元军短兵相接。

    弩阵射出的箭雨,依然持续不停的在覆盖城内、两侧山包,射杀彼处数不清的天元军。但为了避免伤及自己人,已经没有弩矢落在城头。

    城前的步军后阵中,则有一批批弓手露头,用弓箭精准射杀城头天元军,策应前方同袍登城。有天元军被射中,栽下城头,有的则倒在女墙后。

    场面在霎时间变得血腥无比,石来箭往之下,短兵相接中,城头顿是成了血火炼狱,一个又一个双方将士,不断在此殒命。

    ......

    白风口关城前,马背上的赵宁,在步军大阵侧翼眼望关头激战。他处在关城弓箭射程之外,除非向前奔驰,主动加入战场,否则不必担心流矢。

    先锋一战,赵宁军功第一,职位已经发生变动,不再只是乙字营主将。眼下进攻白风口的将士,由赵北望亲自统率,他算是个副将。

    白风口是雁门军佯攻之地,目的是吸引天元军预备队增援,要达成这个目的,只是攻势凶猛是不够的,将士们不仅需要攻占关城,还得向前突进。

    因是之故,眼下这里将士很多,一部分在攻城,更多则是在结阵等待,或者准备轮替,或者在前部取得进展后,跟随同袍杀进白风口。

    看了半响,赵宁已经对战局进展有了起码推断。

    雁门军士气尚佳,将士们作战勇猛,称得上是前赴后继,伤亡并没有让他们退却,许许多多修行者,都带头攻上了城头,杀敌不少。

    城前的弓手,跟先登同袍的配合,也堪称紧密,很多将士都是靠他们的策应,才得以攀上城头,有跟天元军近身搏杀的机会。

    雁门军的步军,无不身披铁甲。甲胄的良好防御性,让他们不会轻易被箭矢射穿,这让他们的攻势具有了持续性。

    反观守城军,在甲胄上并不如雁门军,虽然初战守城的部曲,理应是精锐,军备水平较高,但很多守城军依然没有甲胄,有甲胄的也是皮甲占绝大部分。

    铁甲跟皮甲的防御性,无论怎么比都是不在一个层面的。

    若是面对寻常草原军,这也就够了,关城很快就会被雁门攻下来,进入内部“巷战”部分。但此时此刻,雁门军面对的却是天元军。

    天元军再是不熟悉步卒战法,此刻毕竟是在守城,天然占据巨大优势。他们百战精锐的特性,修行者数量的优势,也在战斗中发挥的淋漓尽致。

    简单说,雁门军攻上城头很容易,但要在城头站稳脚跟,却比登天还难。

    每一个跃上城头的雁门军修行者,还没砍倒几个对手,就会被天元军修行者扑杀;没有精锐修行者带领的上城将士,则会很快被天元军悍卒击败。

    雁门军将士虽然训练有素,但训练跟实战有本质区别,此时在攻城的,也不是之前那些血战过的先锋骑兵。

    上了战场,身处血肉磨盘之中,每时每刻都有阵亡之险,无时无刻都有同袍战死,几乎每个雁门军将士,精神都高度紧张,拼杀之际不可避免热

    血上头。

    他们的每一击,都拼尽全力,他们的每一刀,都想将面前的敌人砍死,他们的每一步,都意图取得实实在在的进展。他们吼叫着呐喊着,亢奋而又忐忑。

    很多时候,他们的脑子里,都只有正在拼杀的自己,面对敌人上前,他们只想着靠自己斩杀对方,生怕自己慢了一拍,性命就没了。

    他们全然忘了,自己大开大阖的拼杀、挥刀,是不是会妨碍同伴。也忘了,哪怕自己一刀没砍死对方,如果有同伴及时接应,他们也不会死,甚至不会受伤。

    不存在紧密配合。

    把任何一个雁门军将士单拧出来,他们都很清楚战阵之上,紧密配合的重要性,把他们丢到训练场上,他们也绝对会配合密切。

    可心里知道很容易,要做到就很难。

    平时能做到的,在面对看不到尽头的敌人,在无数朝自己挥来的利刃前,在下一瞬就会被砍死的战场,要做到也分外不易。

    而天元军将士就非常冷静,战法也格外聪明。

    面对雁门军势大力沉的进攻,他们知道何时该退,何时该攻,他们明白哪些招式毙命,哪些招式只是看着威猛。

    有时候,他们故意露出破绽,让雁门军去挥砍,而后在雁门军一刀斩下,旧招已尽、新招未发之际,抓住时机将雁门军将士重创。

    有时候,他们战力不及面前的对手,便用有甲胄防护的部位,迎住雁门军将士的兵刃,用自己的受伤来换取雁门军的丧命。

    还有的时候,天元军战士就只抵挡雁门军的攻势,哪怕他自己被逼得陷入绝境,下一瞬就会毙命,却也丝毫不乱,而他的同伴,每每都能及时将雁门军斩杀。

    也有些时候,天元军几名战士作战不利,便就势后撤,吸引雁门军追杀,让面前的雁门军勇士脱离同伴后,一拥而上将其围歼。

    更有些时候,正在跟雁门军精锐修行者鏖战的天元军,忽然虚晃一记一个打滚闪开,接着便有冷箭从那人身后射出,重创雁门军修行者。

    在整个城头战场,面对甲胄严实的雁门军,天元军将士很少寻求一刀毙命的机会。

    他们更多的只是用极小的代价,去击伤雁门军,等雁门军受伤之后,战力减弱、心慌意乱、胡乱挥刀防御时,再看准破绽将其毙命。

    雁门军既然没有到位的配合,也就不能及时掩护、救下受伤的同袍,更无法在同袍取得些许进展时,及时抓住时机扩大战果。

    本该长于步卒战法、近身搏杀的雁门军步军,因为没有战斗经验,一直没有在城头开辟出一块,可以容纳数十人的战区,就更遑论形成大势了。

    战斗持续的时间还不长,雁门军已经死伤不少。如果是比拼血气之勇,此刻的雁门军绝对不输给天元军,可血气之勇怎么可能比真正的实力重要?

    要是大喊大叫,不怕痛不怕死就能战胜强敌,那战争也太简单了些,强大也就一文不值。

    赵宁不用如何思考,就能推断出,照这样打下去,一个时辰之后,雁门军这轮进攻就会被打退,而要攻下关城,起码需要成千上万条人命。

    在有修行者跟符兵的攻防战中,占领关城只是迈过了第一道槛,后面还有许许多多道槛,暂时占领的城墙,很容易就会被敌军夺回去。

    而天元军的天狼弓,虽然因为是手持弓,无法跟雁门军的伏远弩、床弩抗衡,但到了内部“巷战”之时,就能发挥出它该有的巨大威力。

    那必然又是雁门军的噩梦。

    对战局的推断,怎么都不能让赵宁满意,所以他决定亲自上场。

章二零七 射雕

    黑石谷战场宽阔,除了中间核心谷口的关城,左右还有数个山包都可以供步卒作战,论险要程度与重要性,并不比关城差太多,而且同样有重兵驻守。

    黑石谷外战场浩大,第一轮上阵的双方将士,都有不下万人,雁门军黑潮般不断冲击天元军防线,大有水漫金山之势。激战声与喊杀声之大,远传数十里。

    与之相比,右侧十几里外的白风口,战场就要小不少,其关城本身就比黑石谷要窄,两旁的山坡也更加险峻,只有半侧能够让步军交战。

    不过,虽然白风口第一轮交战的双方将士,只有数千人,但论及战斗激烈程度,却并不逊于黑石谷。因为地形相对狭窄的原因,场面看起来还更加惨烈。

    赵宁在带着赵氏精锐修行者,加入战场之前,对立马山包最高处的赵北望道:

    “父亲,我建议部曲伤亡接近两成的时候,就让他们撤下来,跟后面的部曲轮换。”

    赵北望作为雁门军主帅,立即明白了赵宁这句话的用意。

    只是稍作沉吟,他便同意了赵宁的建议,挥挥手,让赵宁跟带着杨氏精锐修行者的杨佳妮,一同参战。

    雁门军中虽然不乏寒门修行者,但依然只是赵氏一个家族的力量,在这个战场上,杨佳妮跟她的杨氏精英,无疑相当于强大外援一般的存在。

    孟起是雁门军中罕有的寒门元神境,也是一营主将,眼见部下伤亡惨重,却迟迟不能在城头站稳脚跟,身为雁门军的骄傲与职责,让他率领近卫跃上城头。

    一番激烈拼杀,在极短的时间内,孟起自己就手刃了近二十人,他的近卫相继上城在他身后跟进,很快就汇聚了三十来人,即将初步站稳脚跟。

    城池攻防,最重要的就是占住一片区域,让更多同袍能够攀上城头,不断扩大自己战阵,如此才有跟敌军争夺城头控制权的资格。

    就在孟起勇猛精进的时候,陡然间,面前杀出来几个身着符甲的御气境后期。

    他知道这必然是相当一个区域内,天元军修行者的高阶战力,只要能斩杀他们,就能摧毁面前这些天元军大半战力,让身后战阵有扩充一大截的机会。

    只要自己的战阵规模能够超过五十人,就能形成完整的战阵战力,进则能“开疆拓土”,退也能坚持一段时间,等到源源不断的增援。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大吼一声,孟起升起自己的元神之力,前进两步挥刀就斩,想要快速将面前的对手击杀。

    然而招式一出手,他就眼神一沉,刚刚杀出来好似要跟他拼命的修行者,忽然间齐齐止住脚步,高举圆盾变攻为守。

    孟起这几刀,本可以击杀对方,现在砍在对方的圆盾上,只是将盾牌轰碎,那几个修行者虽然嘴角溢血,但受伤并不严重。

    正要再接再厉时,孟起忽然眼角一跳!

    余光中,一根符矢犹如毒蛇之信,从天元军将士群的缝隙里钻了出来,在他砍中盾牌,身体停顿的一刹那,钻进了他的腹部!

    “好强的弓!”

    腰腹一痛,身体一僵的孟起顿觉不妙。

    符矢直接破甲了不说,还入肉极深,凭借元神境初期修行者的敏锐,他感觉自己的肾脏危在旦夕,周身力气都泄了接近一半!

    不等孟起稳住气息后退,瞬息间,几名御气境后期修行者身后,已经跃出了一道虎豹般的身影,背后升起的雄鹰状元神之气,证明对方有元神境初期的修为!

    看到对方斩下的战斧,孟起只能举起横刀格挡。

    但他知道,此刻他气息正乱,这一刀就算挡住,也绝对接不下,本就已经被符矢触碰的肾脏,在磅礴真气的压力下,很有可能当场被重创!

    而后迎接他的命运,只有死亡。

    “好狡猾的战法!”这一刻,孟起已经反应过来,天元军的战阵配合分外娴熟,御气境后期、冷箭、元神境初期相继出手,为的就是将他一击毙命!

    他可是一营主将,绝对属于战阵上的重要目标,他陨落在城头,攻城将士不仅没了最高阶战力,也必然士气大伤。

    濒临死亡,孟起既恐惧又自责,主将忽然战死,这本身就是主将的失职!

    这让他在最后一刻,都睁大血红的双眼,狠狠瞪着劈下的战斧。

    他不甘。

    然后他就看到,遮蔽大半视野,符文明亮的战斧,在即将劈中他的横刀之际,陡然一扬,高高飞向了湛蓝的天空!

    而那个元神境初期的北胡修行者,就像是被踢飞的皮球一样,猛地倒栽回去!

    孟起瞳孔一缩。

    他看到了北胡修行者胸口,那个拳头大小的血洞!

    对方被己方强大修行者及时射杀,他得救了,不用战死当场。

    孟起没有回头看,这个动作很危险,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后退两步,先处理腰腹的符矢,不让自己的肾脏受到严重创伤。

    但他刚刚后退一步,侧前的天元军人群中,就有另一个闪电般的身影,已经飞速掠出。

    对方就像是从地里冒出的恶鬼,手中一根黝黑的短矛,已经到了他胸腹前!

    这名北胡修行者,身后同样有升腾的元神之力!

    这是第二名元神境初期!

    在第一名元神境初期战斧斩下、被射飞的瞬间,这人就到了。

    很显然,这不是临时应变,而是有层次的配合,目的就是在第一名元神境万一失手时,能确保孟起一定会被击杀!

    “狗蛮

    贼好狠!”

    孟起意识到,为了阵斩他这个主将,沉重打击雁门军士气,迅速挫败雁门军进攻,这些胡人布置可谓周密,投入的力量可谓不俗!

    同时,他也想起之前军议上,先锋同袍说过的话:北胡大军中,千夫长都是元神境初期!

    而大齐军中,只有一营主将副将这个级别的存在,是元神境初期。

    对方修行者更多。

    此时的孟起,已经基本稳住气息,他知道,支援他的己方高手,来不及射出第二箭,所以他只能靠自己。

    他准备挥刀下斩,逼迫对方后退,或者跟自己同归于尽!

    只是腰腹处的符矢还未处理,骤然发力,不管战果如何,伤势口还是会扩大,他势必不能再继续战斗。

    他的刀没有斩下去。

    因为在电光火石之间,这名鬼魅般出现的北胡修行者,同样被一箭射中!

    且因为对方袭击身姿的原因,这一剑正中额头,穿脑而过,带飞的鲜血中夹带着一抹黄白之物——那是脑浆。

    箭矢力量极大,北胡修行者前冲的身体,就像是迎面撞到了巨锤,直接被捶了回去!

    孟起惊得手臂一抖,这一箭太过出乎预料。

    他按捺住劫后余生的欣喜与后怕,立马退入战阵中,在部下的重重保护下,回头向箭矢飞来的方向看去。

    这两箭过于不可思议,孟起起很清楚,要射出这两箭有多么不容易。

    那需要的是精准预判。

    也就是说,那名高手对天元军的战法了然于胸,至少是对天元军,袭杀己方军中强者的套路,洞若观火!

    惟其如此,对方才能接连射出那样的两箭,一先一后,将两名胡人强者迎头射杀。

    而这,无疑需要丰富的,跟北胡军队交手的经验。

    可眼下这场战争,是时隔百余年后,雁门军跟北胡军队的首场大战。大军之中,有谁能够做到这一点?这样的人应该不存在才对!

    孟起看到了那个人。

    在关城左侧,五百步之外的山坡上,雁门步军跟北胡军士激战的战场后,一块地势相对突出的地方,有一名身材修长、顶盔贯甲的雁门军将领。

    他手持一柄长弓,正拉成了满月之状,而诡异的是,弓身并无寻常符兵被真气激发符文阵列时,散发出的氤氲光芒。

    孟起微感错愕。对方的面容隐藏在面甲下,他看不到对方的脸,也就无法辨识对方的身份。

    但就在这时,空空如也的弓身上,忽然出现了一道碧蓝箭矢,又在刹那间,星点一般飞射而出,以无法捉摸的速度,射向城头!

    孟起的视线几乎跟不上飞行的箭矢,当他转过头,就看到了一名,正在城头忘我拼杀,没有注意侧旁有胡人修行者,出其不意袭杀而出的雁门军将校。

    那名即将得手的胡人修行者,骤然间如遭雷击,身体倒飞出去,胸前鲜血泼洒,撞倒了好几名胡人战士!

    “好奇异的弓,好快的箭,好出众的射术!这人到底是谁?”孟起非常好奇,迫切想要知道这位奇人的身份。

    但他只是一个普通步军主将,此刻还需要战斗,也没有时间多想。压下心中的感激与敬佩,孟起服下一颗丹药,快速处理完伤势,紧接着投入厮杀。

    因为那名神秘高手的策应,孟起没有被杀,战力也未折损太多,而他面前的北胡战士,则因为一下子损失了两名元神境,整体战力大减,士气不可避免下跌。

    孟起很快回到带头冲锋的位置,率领部下展开新一轮凶猛进攻。

    在新的北胡元神境出手之前,几乎不会有人能够挡住他的进攻,故而他身后的将士越来越多,眨眼过了五十,旋即又超过一百。

    顺理成章的,他们成为第一个在城头站稳脚跟的雁门军战阵。

    经过刚刚的生死之险,孟起收获不少,他不再急于杀敌、扩大控制区域,将自己置于险境,而是寻求稳扎稳打的方式。

    与此同时,在拼杀中,他不断大喝,发出各种声音,约束热血上头、冒然突进、脱离同伴保护的部下,严令他们遵循日常训练的战法规矩。

    都是头回上阵的年轻人,性命攸关、生死一线之间,心跳比平常快了不知多少,很容易就理智衰减。

    加上还要根据实际战况,调度长枪、大盾、刀手、弓手之间的配合,所以孟起的喝令声,几乎没有停止过。

    若非是元神境修行者,他的嗓子早就开始冒烟。

    但他的指挥也取得了明显效果,刚开始胡乱拼杀的将士们,在他的声音下,渐渐冷静下来之后,自然而然记起了平日训练的东西。

    这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用汗水浇筑的成果,早已成了他们的习惯,虽然理智的些许恢复,依然不能让双手停止发颤,不能让心跳完全平复,不能让大汗不再使劲儿往外冒,但总算能够大体按照训练的战法作战,进退有据。

    到了后来,孟起的主要精力,已经不在亲自搏杀上。

    随着杀上城头的部曲越来越多,他更多的是承担指挥角色。

    通过喝令将校,让将校先沉静下来,再让将校约束队正,最后让普通士卒们,在各种吼声中,知道自己该怎么样合理战斗。

    没太久,孟起迎来了他的第三个元神境初期对手。他身后的雁门军已经够多,他们占据的城头区域已经够广,守关将士必然调集重兵来围杀他们。

    激战从未间断。

    赵宁已经用手中的

    “射雕”,射出了一二十箭。例无虚发的射术,配合只比十大奇兵弱一线的“射雕”,立马成了北胡精锐修行者的噩梦。

    他选择的目标,自然都是高手,在他的点杀下,十几个雁门军精英修行者,在生死攸关之时被他救下,好些个本该被击溃的战阵,得以在城头站稳脚跟。

    除了孟起的战阵,此时白风口关城上,已经有七八个成规模的战阵,在各处跟北胡军队拼杀得难解难分。

    越来越多的雁门军将士,得以从这些战阵后攀上城墙,加入到同袍的战斗中去。

    那些经历生死的精锐修行者,有相当一部分,都在侥幸生还后,冷静了不少,他们本就是军中将校,军事素养不差,修行者的身份,也让他们心性优于常人。

    所以不少精英修行者,都跟孟起一样,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变得冷静、慎重,并且开始约束自己的部曲,让更多战士能够拼杀得章法有度。

    这些战阵,短时间内战力大增。

    雁门军步军战阵该有的战力,正在被他们逐渐发挥出来。

    虽然北胡军中,修行者更多,给他们造成了不少伤亡,但本身铁甲的良好防御性,也给他们提供了不俗的容错性。

    当然,也有相当一部分修行者,在被赵宁救下、支援后,依然头脑发热,不能在第一时间调整自己,错失了大好时机。

    这些人和他们身后的战士,往往会很快就再度陷入险境,甚至被北胡将士淹没,从此消失在城头。

    赵宁手中的射雕,持续发出沉闷、清脆的弦动声。

    一根根符矢飞向城头,一个个本可以大展神威,杀伤许多雁门军的北胡军中强者,在还未斩获明显战果时,就命丧九泉。

    对他们来说,赵宁跟他的箭矢,即为死神。

    一个个本会被北胡高手击杀的雁门军修行者,得以拥有继续战斗的机会,一个个本该被北胡军淹没的战阵,也在惨烈拼杀中逐渐壮大。

    于他们而言,赵宁无疑是守护神。

    但是,赵宁能射出的箭矢毕竟有限,射雕不可能一直运转。他至少得选择御气境修行者为目标,每回出手,也是以策应雁门军中的将校为目的。

    他是支援者,只能呼应一时,不能一直看护着每个战阵,战斗跟拼杀还是雁门军将士自己的。

    如果他们不能在将校的带领下,发挥出更多战力,赵宁狙杀北胡军强者的行为,也仅仅是在收割一个个修行者而已。

    但即便是收割一个个修行者,赵宁手下,死的也都是北胡军的中坚战力,给北胡军造成了巨大麻烦。

    在赵宁断断续续,射出二三十支箭矢,特别是在把孟起的第三名元神境对手,给一箭穿喉之后,白风口的北胡军主将,终于无法接受大军的惨重战损。

    他锁定了赵宁的位置,开始安排高手针对赵宁。

    当赵宁再一次拉开弓弦时,间不容发之际,城头有两支箭矢,同时向他飞射而来!

    以他早有心理准备,在放箭间隙不断跑动、变幻身形与位置的的情况下,依然只是避过了一箭,而被第二支箭矢射中!

    符矢穿透甲胄,箭头钻进万丝甲,赵宁感受到了胸前肋骨的钻心疼痛!

    出手的人,是元神境中期!以两者之间距离,体现出的对方精准箭术,这两名元神境中期,必然还是以射术见长,万中无一的射雕手!

    赵宁一直在防备射雕手,也一直在搜寻射雕手。

    他很清楚,在眼下这种战况下,他最大的敌人,就是对方军中修为不俗,且射术同样优秀的强者。

    他能射杀对方,对方也能射杀他。

    作为一品符兵中的佼佼者,“射雕”的有效射程极远,就算是性能卓越的天狼弓,一品之下的,也根本够不着赵宁。

    而在这个距离上,可以跟他比拼箭术的北胡射雕手,在眼前这十几万北胡大军中,一共就不会太多。

    赵宁如果要在白风口之前,持续发挥射雕的作用,早晚要面对这些射雕手,也必须要解决掉这些射雕手!

    所以,当赵宁在谨慎观察关城战场,捕捉到两抹疑似一品天狼弓的符文光亮时,他在顷刻间就做出了抉择。

    对方有两个射雕手,彼此配合之下,他一直跑是没用的,而且对方锁定他不需要太久,生死的区别与战机,都在极短的时间内!

    凭借敏锐的判断力与前世经验,跑动的赵宁,在关键时刻果断停下身形,双脚稳稳踏出地面,瞬息间将射雕拉满!

    不出意外,首先射出来,封锁他身形的那支箭矢,因为他在千钧一发的恰当时机,骤然急停的动作,没有射中他。

    第二时间射出的,要他性命的箭矢,也因为他这个出乎意料的动作,需要片刻调整时间。

    这个时间无疑极短,就在一个念头间。

    但也就是在这个极短的时间内,“射雕”上符矢浮现,在赵宁的控制下,箭头死死锁定了五百多步之外,城头人群缝隙中的第二名射雕手!

    在第二支箭矢向他飞来的几乎同时,赵宁手中的箭射了出去!

    这是一个风险不小的举动,失手,则很可能意味着丧命。

    但若是得手,一个强敌也会就此消失。

    战阵之上,危险随时存在,真要惜命到极致,也就不必上战场。

    这是赵宁用“射雕”,第一次对阵北胡军中的射雕手!

    赵宁中箭的时候,“射雕”射出的符矢,准确无误击中了对方!

章二零八 麻烦制造者

    元神境中期的射雕手,用一品天狼弓射出的一箭,威力如何自是不用多言。

    前胸中箭的赵宁,感觉像是被巨舰撞击,饶是他双脚死死抵住地面,身体也不由自主向后滑去。战靴在草地上犁出两道沟堑,腾起的黄尘犹如两条水蛇,霎时蔓延出去十多步。

    符矢轻而易举破了甲胄,就连万丝甲也不能完全抵消剩下的力量,箭头虽然没有穿透万丝甲,赵宁依旧感受到了别样的疼痛。

    如果没有万丝甲,赵宁已经被这支利箭穿透胸膛,陨落当场。

    但如果真没有万丝甲,他会不会跟射雕手对射,还是另外一回事。

    身体倒退的赵宁,双目平视,一直紧紧盯着被他攻击的目标,射雕箭矢在他的视野中只有一点碧蓝星芒,且在转眼间就由大变小,几不可见。

    顺着星芒飞行的方向,赵宁冷酷的目光,看到了那名持弓的射雕手。对方稳扎的身体向后摔倒,星芒穿破项圈透过咽喉,从他后颈飞了出去。

    射杀这名元神境中期的射雕手,赵宁却没有更多时间,去品尝这份不俗战果带来的喜悦,他刚刚恢复对身体的控制力,就向侧旁一个鱼跃。

    在他投入一群雁门军甲士中时,一支如影随形的箭矢,狠狠钉入他刚刚站立的地方。

    这群甲士,人人皆有大盾。作为赵宁的护卫,他们也在随赵宁跑动。而且这样的甲士不止一队。

    在赵宁进入阵中的一瞬间,所有人立即停下脚步,用大盾将甲士和内部的赵宁,保护得严丝合缝,整体犹如一个巨大的龟壳。

    城头转角的女墙后,第二箭射空的射雕手,还想继续出手,可赵宁已经没了踪迹,愤然之余,他迅速离开原来位置,在转移过程中,偏头向同伴看去。

    赵宁射出了的箭矢,他想要确认同伴的状态。

    只一眼,他看到双手捂住血流不止咽喉的同伴,躺在地上双腿不断弹动,脖颈、额头青筋暴突,一双恐惧而又空洞的眸子,瞪得好像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同伴的死亡,让射雕手怒不可遏。

    闪进新的位置前,他闪电般回头,向赵宁的方向看去。

    他不能丢失目标,他必须时刻盯着赵宁,一旦对方从盾阵中现身,他就要立马将赵宁射杀,绝对不能给对方逃出生天的机会!

    他必须要让对方付出代价!

    他没有失去目标。

    在他转头的时候,他就看到了赵宁。

    但赵宁没在他视线焦点的盾阵中,而是已经从盾阵另一侧冲了出来。

    他以为赵宁会借助盾阵的保护,先处理自己的伤口,稳住自己的伤势,亦或是他已经重伤不起——对方刚刚可是被一箭正中胸膛的!

    他没想到赵宁会出现在那个位置。

    对方速度极快,入阵、出阵,没有丝毫停留!

    赵宁根本就没有处理伤口!

    因为目光焦点的问题,他没有在千万分之一差别中的第一时间,发现对方的踪影,当他看到赵宁的时候,对方手中的长弓已经拉开。

    “他没花时间稳住伤势,为什么还能开弓?难道他没有受伤?他明明被射中了!”射雕手心头一震,诸多不解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感受到了浓烈的危险。

    一点星芒,已经出现在视野中,在微不可查的时间里,迅速扩大!

    这一刻,射雕手反而出奇的冷静。

    心如止水。

    他的作战经验极其丰富,所以他当即判断出,以他的修为速度、还在移动的身法、两人之间的距离,对方就算箭术非凡,这一箭要射中他,也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除非有逆天的巧合。

    他没有生命危险!

    射雕手迅速做出了反应。

    要确保赵宁射不中他,他当然需要反应。

    要是保持刚刚的速度与前进方向,作为出类拔萃的射手,对方这一箭绝对能够预判他下一瞬的位置,那他就是自己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间不容发之际,对赵宁这一箭的攻击方位,射雕手同样做出了预判。

    他向前移动的身体,骤然一个急停!

    身法在高速向前飞驰之际,急停这个动作,是最为简单有效的。与之相比,无论侧闪还是翻滚,动作幅度都更大,耗费的时间更长。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任何一点微小的时间延长,在顶尖射雕手的博弈中,都会是生死之别!

    射雕手的判断没有错,在他急停、偏头之际,碧蓝箭矢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尖掠过!

    他没有被射中!

    闪过了对方这一箭,他就赢得了时间,可以选择更好的闪避策略,到达更安全的位置——甚至是反击!

    射雕手没有移动。

    他的身法有了不应该出现的僵滞。

    这不是他出了错,而是第二支箭,已经在千钧一发之际到了。

    碧蓝箭矢钻进了他的胸膛!

    这是连珠箭!

    连珠箭不算什么,问题是,对方这一箭是怎么射中的?

    出现短暂僵滞的,不仅是射雕手的身体,还有他的思维。

    他很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很清楚他为何会中箭。

    解释只有一个:对方预判了他的预判!

    对方知道他面对第一箭,会用急停的动作来规避,所以紧随其后的第二箭,就事先射在了他急停的位置,这让他根本没有办法闪躲,看着还像是他自己撞上了

    符矢!

    所以,他中箭了。

    这不再是简单的射术,还需要恐怖的判断力,与极为丰富的战斗经验!

    射雕手饶是经历许多生死之险,此刻也不禁惊骇万分。

    他想起对方在面对他和同伴的冷箭时,及时的察觉,早了瞬息的果断停步,及时的拉弓,在被射中之前,发出让同伴丧命的一箭。

    他想起对方入了盾阵,却没有丝毫停留,旋即从另一侧出于意料的现身,向转移位置的他开弓就射。

    他跟同伴的每一步,都在对方意料之中。

    而对方的每一步,都在他们的判断之外!

    射雕手心跳有刹那的停顿,这个雁门军中的弓手,到底是谁?为何会拥有这样恐怖的实力?

    在百年未有大战的雁门军中,本不应该出现这样的存在!

    射雕手没有时间再想其它。

    在他被第二箭射中,身体僵滞的刹那,第三箭已经临面!

    他知道一定会有第三箭。三箭连珠,这是最标准的连珠箭法。

    作为现今草原上,数量比王极境修行者,还要稀少的顶级射雕手,他的甲胄与符弓都是一品。

    胸膛要害因为目标比咽喉大,且防御更加方便,故而甲胄也更厚实,加上元神境中期的修为,他并没有被第二箭直接射杀。

    但这第三箭,却是奔着他的咽喉来的。

    他知道,以项圈的防御力,根本没法挡住这一箭,对方的符弓品阶太高了!

    身体已经没有时间闪避,在最后时刻,他拼命扭转脖子。

    碧蓝符矢从他脖颈处划过,带飞大抹血肉!

    他也摔倒在地。

    借助女墙的掩护,他现在不必担心赵宁的第四箭了。

    赵宁见目标已经倒下,知道这名射雕手再也没有威胁,遂又开始跑动,进入下一个位置,继续他射杀城头重要目标的事业。

    ......

    站在高处的察拉罕,将白风口的战斗情形纳在眼底,在看到第二名射雕手倒下时,他的脸不禁又黑了几分。

    先锋一战时,察拉罕就见过赵宁纵横战阵,以射雕屡屡射杀天元军的高手,并配合王柔花击杀阿古拉的举动。

    赵宁于白风口关城前大展拳脚时,他很清楚这名匪夷所思的弓手,就是赵宁。

    他本以为这是斩杀赵宁的良机,直接就派了两名射雕手过去,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他麾下的射雕手,一共就只有三个。

    现在射雕手折损大半,而赵宁还安然无恙,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能承受元神境中期射雕手的一箭,而行动不见有明显影响,以此子元神境初期的境界,身上必然有极品内甲。”

    白音摸着下巴寻思着,“不愧是大齐第一将门,赵氏还真是财大气粗啊!如果没有这件天下奇珍般的内甲,他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相比于富庶的中原,贫瘠的草原没有那么多极品符兵。要不是天元可汗以他神鬼莫测的才能,改良了天狼弓,天元军的符兵劣势就是全方面的。

    对白音这种没什么意义的感概,察拉罕完全没有发表评论的兴致,他冷冷道:

    “他那柄符弓同样不俗,否则怎么能越级杀人?王极境之下,就没人能解决此子了不成?再让他这样继续狙杀下去,关城上的精锐修行者能剩几个?”

    白音沉吟下来,仔细观察战场。

    在赵宁的策应下,守关军中的高手修行者,遭受了巨大损失不说,存活的御气境后期以上修行者,行动都变得畏首畏尾,生怕什么时候就被赵宁点名。

    反观雁门军,在察觉到赵宁的帮助后,知道进攻时不必太忌惮对方的高手,顿时士气大涨,攻势愈发凶猛,越来越多人攀上了城头力战。

    此消彼长,守关军竟然跟一群初上战场的新兵,打成了平手!

    “我实在是好奇,赵宁这小子的射术,怎么就能比射雕手还强?他只有十七啊!这哪里是赵氏百年一遇的奇才,这样的家伙,整个天下,五百年也出了几个。”

    白音啧啧有声。

    见察拉罕面色不虞,他知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事实就在面前,再怎么不解都没用,关键是如何应对,遂连忙道:

    “赵宁放不了几箭了。他的真气应该已经所剩不多,就算有珍贵丹药补充,也无法承受他这么剧烈的消耗。等他不再放箭,白风口战斗就会回归本来面貌。”

    这话很合理,但在察拉罕听来,却是无比刺耳,“他今天真气耗尽了,明天就会恢复,难道我们每天,都要让他射杀数十名御气境精锐,乃至元神境?”

    白音为难道:“可他一直游离在激战区域之外,靠着手中那柄非凡符弓的卓越射程杀人,如果我们派遣一群强者去杀他,他肯定能够早早逃走。”

    察拉罕一挥衣袖,冷哼一声:“他会跑我们就不出手了吗?哪怕只是为了让他不能接近战场,让一群元神境中后期去盯着他,也是值得的!”

    白音张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天元军中,一个万人队里,才有一名元神境后期,元神境中期也不到只手之数。而要击杀被赵氏高手重点保护的赵宁,哪怕只是威胁他让他不能出手,都需要大量高手。

    好在眼下有很多部曲没有参战,抽调一些元神境中后期,也不至于影响大局。

    但如果这些高手强者,出战不利,遭受巨大损失,那这对整个战

    局,都会产生极大妨害。毕竟,哪怕是元神境中期,赵宁都有射杀的能力。

    “区区一个元神境初期的小子,怎么就这么能给大军制造麻烦?”白音想到这里,有些无奈的摇摇头。

    赵宁给他们制造的麻烦,早在此战开始之前就很大了,这真是应了他们之前的推测,赵宁只要活着,就一定会不断带来麻烦。

    “这小子还真是个惹祸精啊!”

    ......

    白风口是佯攻方向,要让察拉罕相信雁门军打算从这里取得突破,自然需要投入相当大的力量,而赵北望跟王柔花都在这里坐镇指挥。

    赵宁以无与伦比的综合射术,使两名元神境中期神雕手一死一重伤之后,一直在关心赵宁处境的王柔花,敏锐的察觉到形势将会发生变化。

    “给弓弩阵传令,立即调集所有四品以上符弓符弩,在两侧山坡前布阵!再令乙字营、丁字营掩护新结弩阵!”王柔花面容肃穆,言语中杀气毕现。

    她忽然的军令让赵北望深感错愕,但接触到自己夫人非同寻常的眼神,在传令兵看向他寻求许可的时候,他没有迟疑的挥了挥手,示意将军令传递下去。

    “夫人是担心宁儿的安危?”赵北望若有所思的问王柔花。

    四品以上的符兵,数量稀少,放在哪里都价值不菲,是修行者们争相想拥有的利器。

    雁门军作为镇守国门的大齐精锐之师,拥有最顶尖的军备配置,四品以上的符弓符弩加起来,也只有数百。而在白风口前,这个数量还不到三百。

    论杀伤力,四品符兵已经可以威胁元神境初期,若是十多件符弓符弩齐射,在准头有保证的前提下,迎面的元神境初期就必死无疑。

    王柔花陡然抽调所有四品以上符弓符弩,目标绝对不会只是几个元神境初期、中期。

    而在眼下关城战局胶着,胜负还没有明显区分的情况下,北胡军也不会特意抽调好些个元神境后期,让他们脱离部曲去城头参战。

    但如果王柔花的推断没有错,北胡军真的出动了这些高手,那么如今战场上价值足够的目标,就只有赵宁!

    王柔花压低眼帘沉声道:“若是北胡没有对宁儿起杀心也就罢了,若是他们果真愿意付出巨大代价,派遣高手特意杀出来——谁敢露头老娘就灭了谁!”

    赵北望被王柔花浑身冒出的,浓如实质的煞气给震得张嘴无言,末了讪笑道:

    “大军之中,元神境中后期的强者,都是冲锋陷阵、斩将夺旗的真正猛将,肩负着破阵败敌的关键使命,怎么会轻易被抽调出来当杀手用?”

    将军跟杀手,那两个完全不同的存在,份量不可同日而语。

    王柔花瞥了他一眼,语气复杂又不乏恼火之意:

    “赵北望啊赵北望,时至今日,你对你自己的儿子还没有个清晰认知?就他眼下的价值,对战争的影响力,已经不是几个元神境中后期可比!”

    赵北望心头一震,初时觉得王柔花此言未免过于夸大,几个元神境中后期的作用都没赵宁大,那岂不是说他这个元神境后期,都比不上赵宁了?

    但冷静下来仔细一想,他忽然发现,王柔花说得其实没错!

    战争开始前,赵宁就去说服了达旦部备战,并听从雁门军指挥;战争一开始,他带领乙字营、丁字营,在杨佳妮和陌刀阵的配合下,将必败的战局扭转过来。

    就眼下白风口之战而言,先前攻城时队列混乱不堪,根本无法在城头站稳脚跟的雁门军,也在赵宁的弓箭策应下,成群结队攀上城头。

    且不说失去赵宁强有力的支援后,雁门军各部战况会如何,至少眼下,他们已经跟守军战得平分秋色。

    这就更不必说,到了现在,死在他手下的北胡元神境初期、中期修行者有多少了。

    认真一比较,赵北望发现自己这个雁门军主将,到目前为止,在此战中立下的功劳,还真没有赵宁大。

    这样的目标,值得察拉罕调集重兵袭杀!

    意识到这点,赵北望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既为赵宁骄傲,又大感颜面无存。心绪激荡之下,原本就已经松动的王极境屏障,立时就有了要完全破裂的迹象。

    ......

    作为大军中最后一名射雕手,图图邦原本是右贤王近卫,现在被察拉罕派到白风口来,配合即将出动的高手狙杀赵宁。

    在进入战场前,他找到伤重的第二名射雕手,想要问问对方跟赵宁交手的经验,寻求一些有用的建议。

    第二名射雕手此时已经卸下甲胄,虽然服用了丹药,摆脱了气若游丝的状态,但脸色依然白得吓人。

    胸口衣衫猩红一片,脖颈处的伤口更是狰狞可怖,血肉翻卷,可见那一箭只差一点就穿透了他的咽喉。

    “建议?”重伤的射雕手惨淡一笑,“我的建议很简单:不要去跟他交手。”

    “他有这么强?”图图邦皱了下眉,深表怀疑。作为射雕手,他是极自信极骄傲的。

    重伤的射雕手闻言摆摆手,偏过头去,表示自己不想多言。

    图图邦没有得到有用的经验,失望的起身离开,走出没两步,他听到同袍不无颤抖的声音:

    “在战场外看我们交手,跟亲自上阵有多大差别,不用我多说。

    “当你面对他的时候,你就会知道,自己真正面对的是什么!只不过,到了那时,你也失去了后悔的机会。”

章二零九 侮辱

    最后放倒一名城头的御气境后期北胡修行者,真气所剩无几的赵宁收了“射雕”。

    他现在是元神境初期,使用射雕可以轻松连射十几箭。但到二十箭时就会真气枯竭。若是有间歇,不连射,大体可以发射二十三四箭。

    如果配上出自赵氏,快速恢复真气的珍贵一品丹药,这个数量就能达到三十矢左右。

    在大齐,赵氏的丹药在世家大族里,都是金字招牌。

    阿古拉的弟弟赤那,在看到陌刀阵时,认为那是移动的金山银山,而跟他们比起来,一身珍奇的赵宁,无疑是一座移动的宝库。

    当“贵重”都转化为战力,再配合赵宁百年奇才的出众天赋,前世十年国战磨练出的战技,一旦能在战场上淋漓尽致展现自己,战力自然不能用常理揣度。

    一个天元军万人队,有元神境十几人,加上御气境中后期,就接近百人,这是他们在战场上的绝对中坚力量。

    赵宁基本能做到例无虚发,一轮点射下来,一个天元军万人队的骨干战力,就折了近三分之一。仅是这个数量便足够恐怖,更何况那还发生在两军厮杀时。

    因为“射雕”的卓越杀伤力,等闲符甲符盾,在它面前形同虚设,而“射雕”的非凡射程,也保证了赵宁能够游弋在战场外围,安全性大大提升。

    就算元神境后期的修行者,他目前威胁不了,对元神境中期的修行者出手,要达到射杀目的也需要恰当时机,这个力量也足够恐怖。

    如此杀神般的存在,不管放在哪个战场,都会是敌军主帅必须要清除的目标。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眼下都是赵宁第一回在战场上,如此大展神威,难免沉浸其中分外专注,当他意识到上面这一点,察觉到危险时,白风口关城里,已经杀出了一群顶尖强者!

    这群强者多达三十来人,元神境后期就占了两成,余者悉数为元神境中期!

    为了确保能击杀赵宁,察拉罕可谓是下了血本。当然,这也是他麾下高手的确多,能够容许他“挥霍”。

    这些高手兀一出现,就径直向赵宁扑杀过来。

    元神境后期的高手,虽然不能像王极境一样御空飞行,一个飞跃也能达到百余步,元神境中期的强者,速度同样快如离弦之箭。

    他们从关城上杀出,位置是特意挑选的,一路上碰到雁门军阻截,亦或是需要突破人群,都是队前的元神境中期留下战斗,余者速度不减的继续急速前冲。

    他们的人数,虽然在过程中减少了一半,但另一半却霎时就到了山坡。

    此时此刻,赵宁真气已经所剩无几,顶多能再发两三矢,他完全没有把自己力气耗尽的想法,眼见对方气势汹汹冲来,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他身边确实有不少赵氏高手护卫,但就如赵北望所言,元神境中后期是大军的中流砥柱,等闲不会用来做杀手,自然也不可能拿出十几个来保护赵宁。

    赵宁的护卫,最强的也就几个元神境中期而已。

    杨佳妮孤身入雁门军,她的护卫实力强些,但也没到可以跟这群北胡高手抗衡的地步。

    此时不赶紧走,必定是小命难保。对方速度极快,赵宁跟他们的距离,在刹那间已经被拉近很多。

    赵宁的本意是脱离战场,快速回到大军阵后。北胡高手再想杀他,也只能跃过战场,不可能越过雁门军本阵,等回到赵北望夫妇身边,他就能安全了。

    这会儿赵宁有些后悔。早知北胡军中会有顶尖强者成群结队来杀他,他就该在大军后面埋伏几个强弩阵,在对方现身的时候兜头就射,那必然能有斩获。

    现在浪费了大好机会,赵宁颇为心痛。

    当然,相比之于不能有更多斩获的遗憾,他现在危在旦夕的生命,才是最值得担心的。

    他的护卫已经留下拦截,但就像之前一样,这群北胡高手,同样是用几个人缠住他们,余者继续向前。

    赵宁回头一看,几名元神境后期的北胡高手,已经是近在身后!

    他之前距离关城也就五百步左右,元神境初期跟元神境后期速度相差太大,在被骤然袭击的情况下,五百步根本不叫距离。

    但谁又能事先想到,为了对付他一个元神境初期,察拉罕会派遣这么多元神境中后期,不顾战阵规则的骤然杀出来?

    眼看自己就要被擒住,赵宁忽然发现,他回奔的前方,不知何时多出一个骑兵方阵!他记得很清楚,在他踏入战场时,这里分明没有大阵。

    不等他多想,骑兵方阵已经快速分开,一个小型弩阵就露了出来。

    一百多人的弩阵,小的不能再小,在十几万人的战场上,犹如沧海一粟。

    然而,赵宁对雁门军有深入骨髓的了解,他只是扫了一眼那些符弓符弩的样式、构造,还有次第亮起的符纹,就再清楚不过的知道,这些都是四品以上的符兵!

    虽然不知这些符弓符弩,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赵宁却是眼前一亮,眼见符弓符弩已经对准他,他是想也不想,就地往前一扑。

    逃离战场的赵宁,是从山坡上下来,这些符弓符弩,是从山坡前的平地仰射,赵宁这一扑,立即在山坡上矮下去一大截。

    咻咻咻的符矢破空声让人牙酸,当它们从脑袋上飞过去的时候,磅礴的力道更是让人心颤。

    赵宁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犹如一只松鼠,根本不曾去考虑什么风度。随着飞射过去的符矢,他回头眺望,心里已经是欣喜无限。

    这个提前布置的弓弩阵,实在是神来之笔。很明显,有人在没有丝毫预兆的情况下,先一步料到了北胡军会调遣大批高手对他动手!

    紧追不舍的北胡高手们,一心想要将赵宁斩杀,等他们发现面前有百余符矢飞射而来时,大部分人想要闪避已经来不及。

    不过他们到底是军中顶尖强者,而且人数不少,这百余支符矢,还不至于让他们遭受多大损失,当即所有人同时挥动手中兵刃,将符矢大半斩落。

    没有被斩落的符矢只是极少数。

    他们作为高手,甲胄品阶不俗,这些符矢能够破甲者寥寥无几,故而这一轮下来,十多人只是前奔之势受阻,并未遭受什么损失。

    但也就是在他们挥斩面前符矢时,另一旁的山坡后,竟然还有一个弓弩阵,一百多支符矢飞射而至,出其不意从侧翼覆盖了人群!

    很多人应对不及,纷纷被符矢射中。元神境后期基本都能及时护住周身,哪怕是被射中了,强大的护体真气,也能让他们暂时不受什么伤害。

    但元神境中期的修行者,就没那么强的实力了,抛开受伤的不说,当场就有两个被射翻在地。

    侧翼弓弩阵射完一轮,前方弓弩阵又开始发威,两相交替之下,这群气势汹汹的高手强者,就像是暴风雨中的荷花叶,飘摇不定。

    赵宁起身弓腰飞奔,借此时机快速远离,其间回头看向那些北胡高手时,心绪颇为复杂,既感到好笑,又觉得庆幸。

    精锐修行者脱离大军战阵,独自去冲击敌军重要目标,是战场上基本不会出现的行为。原因就是一旦被符弓符弩当面照顾,下场就会分外凄惨。

    修为没到王极境,就不要想着在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这种事。

    北胡高手被两阵符矢交替轮射,虽然刚开始时因为始料未及,遭受了不小损失,但反应过来看清敌情后,几名元神境后期的修

    行者,当即怒吼出声。

    他们拼着中上几箭,快速闪避出符矢覆盖范围,三步并作两步,几个前冲飞跃,杀向弓弩阵,其中还有一人,紧追赵宁不舍!

    其余元神境中期,也相应四散而出,避免被符弓符弩集中打击。

    眼看几名元神境后期,就要突入弓弩阵中,雁门军大阵中,一群早就准备好的高手飞杀而出,成功将北胡高手拦截在弓弩阵前。

    领头者白袍银枪英姿飒爽,兀一出手就有雷霆之威,追击赵宁的那名北胡元神境后期,竟然被一枪就给击得倒滑出去十数步。

    “回撤!”

    为首的元神境后期眼见赵宁已经脱身,任务再也不能完成,拖延下去只会深陷雁门军阵中,当机立断下达撤退命令。

    话说完,他也是扭头就走,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但深入敌群这种行为,来时看准阵型薄弱处,或许会容易,想离开时就没那么简单了。

    且不说王柔花带人在尾随追杀,各处的雁门军战阵,眼下都已经反应过来,一个又一个高手,从各处奔杀出来,拦在了他们的退路上。

    杨佳妮也从山坡战场上,带着自家高手护卫,斜刺里俯冲杀下。

    这是一股拥有好几名元神境中期的队伍,一露面,就拦住了三个想要回撤的北胡元神境修行者。

    尤其是为首的杨佳妮,丈二陌刀挥斩而下,她面前一名身上还插着两根符矢的北胡同境高手,虽然及时用长刀挡住了刀锋,但身体当场就吐血倒飞出去。

    这些北胡高手,来时为了追求速度,一路上断断续续留下了不少人,力量被分散。就算他们一个个都修为不俗,此刻陷入被围攻的境地,有力也使不到一起去。

    最终,元神境中期的北胡高手,只有距离关城近的那些,大半得以成功脱身,余者尽皆被赵氏、杨氏、雁门军高手缠住,围杀当场。

    就连元神境后期,都有一个死在了王柔花等人手里。

    出城时三十来人,回去的时候,就只剩了半数。

    因为王柔花精准及时的判断了局势,事先布置了符弓符弩阵,他们擒杀赵宁不成,还为此付出了惨重代价!

    察拉罕被这一幕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十几个元神境中后期的损失,相较于十几万大军来说,虽然算不上伤筋动骨,但这种战死的场面,却太过气人。

    对士气的打击也不小。

    “赵宁这竖子!他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不成,还真就杀不死了?!”察拉罕从来没碰到过这种事,他现在有种吃了一大碗苍蝇的感觉,说不出的难受、恶心。

    纵然刚刚十拿九稳的行动,之所以失利,完全不是因为赵宁有多强,而是王柔花洞察先机,但他现在对赵宁怨念太大,愤怒就全都集中到了赵宁头上。

    “赵宁这小子,整个就是一瘟神,走到哪里都带着祸水,还滑不溜秋的。要不我们还是别管了,不招惹他,麻烦可能就会小些。”白音很认真的建议。

    他之所以这么想,一方面是因为赵宁的确难缠,此战至今,天元军跟他有关的事就没顺过。

    另一方面,赵宁毕竟只是元神境初期,虽然会给大军制造麻烦,但影响力毕竟有上限。只要不派元神境中后期去招惹他,元神境中后期也不会损失那么多。

    “胡说八道!我天元王庭人才济济,大军战无不胜,本王纵横漠北从无败绩,难道现在还要坐视一介竖子,每天射杀我们三十个军中骨干?

    “还要让雁门军那群新兵,跟我的百战精锐打成平手?”

    察拉罕强忍着怒气,“明天他要是再敢露面,就让王极境出手,这竖子不除,就是对我天元大军最大的侮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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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氏族介绍:
北方诸邦被雄才大略的君主统一,没有天人境修行者的南方大齐皇朝,却因为内部争权夺利而国势衰弱、万民离心。在修为冠绝天下的北方君主,准备南向用兵坐拥九州时,大齐第一氏族里的一名少年,睁开了重生的双眼,想要逆势而行。第一氏族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第一氏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第一氏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