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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氏族全文阅读

作者:我是蓬蒿人     第一氏族txt下载     第一氏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一八零 夜袭(下)

    赵宁脸色难看得厉害,最终狠狠一拍大腿,下定了某种决心,对撤回来的赵逊道:“四叔,你大家向右侧杀出去,掩护我们从左侧突围!”

    赵逊面色惨白,但还是点头答应,“是,公子!”

    赵宁转头死死盯着达旦太子,后者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也对身边的护卫统领道:“你带人跟赵将军一起断后,我......我先走一步!你......你们在后面跟上!”

    那个护卫统领顿时面如死灰。他自然能够看出来,照眼前的形势,他冲出去就会陷入围杀,必死无疑,根本不可能再跟上达旦太子。

    但命令如此,他无法违抗,只能遵命。

    “就是现在,立刻行动!”赵宁嘶吼一声。

    “杀!”赵逊红着眼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带着这里的大部分元神境修行者冲了出去。

    达旦太子的护卫统领,用力咬紧牙关,也用达旦语言吼叫一声,带着达旦太子的大部分护卫,跟着赵逊杀了出去。

    就在这时,袭击者人群中,传来了元神将强者的低喝:“他们要突围了!不能让他们走脱!”

    “一个都不能放出去,否则我们承担不起后果!”

    “不能让任何人或者离开!”

    这些话清晰传入了达旦太子耳中,冲击得他的心脏差些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不等他屁滚尿流,赵宁已经一把抓住了他,在他耳边吼道:

    “还愣着干什么,快走!”

    被赵宁一拽,达旦太子也惊醒过来,连忙施展修为,跟在赵宁身后,在几个赵氏强者与他剩下的几个护卫的保护下,朝左侧冲杀出去。

    因为有赵逊等人吸引对方注意,他们的突围战斗虽然激烈,倒下了一些同伴,但最终,还是成功杀出了袭击者最多的地带,冲出了营墙。

    仓惶回首的时候,达旦太子看到他的高手护卫正在一个个倒下,而好几个袭击者中的高手,已经从侧旁追了出来。

    这几个人明显又怒又急,边飞跃追杀,挥舞着符兵喊着他们不要跑,边招呼更多同伴。

    这时候,彼此相隔还不是太远,达旦太子靠着不俗的境界,听到了对方气急败坏的声音:

    “达旦太子在那边,都跟我追!”

    “必须活捉达旦太子,绝不能让他跑了!”

    “丢了达旦太子,完不成大王交代的任务,你我都得死!”

    听到这里,达旦太子两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这些人竟然是冲着他来的!

    他们根本不是什么马贼,否则不会说什么“大王交代的任务”!

    这些人......只可能是契丹骑兵!

    怪不得,对方高手这么多。

    达旦太子心慌意乱,不禁去想:这些人要活捉自己做什么?

    “公子!他们快追上来了!”

    达旦太子来不及多想,便听到有个赵氏族人,急切万分的向赵宁喊。

    “快,快些,再快些!”

    达旦太子听到赵宁的声音,明显在颤抖。

    他心头一片绝望。

    他们跑不掉的。追他们的人里面,有元神境后期,速度太快。

    这该如何是好?

    丢下赵宁,自己跑?

    他有元神境后期的修为,说不定可以逃脱,而赵宁只有元神境初期,就是个累赘。

    达旦太子正如此想着,忽的,那个出声的赵氏族人,再度开口,用决绝的声音道:“公子,照顾好我家人!”

    这个声音一出,又是几个异口同声的声音:“公子,保重!”

    “不!”赵宁绝望的大喊。

    达旦太子这便惊讶的发现,跟在赵宁身边的赵氏修行者,全都停住了前奔的身形!

    不仅如此,他们还拉住了他的护卫们。

    他的护卫们,起初根本不愿意停下来,但是赵氏修行者强行拉住了他们。

    现在谁都看得出来,要是没人留下断后,他跟赵宁根本走不掉!

    “你们留下!”达旦太子毫不犹豫,脱口而出,向自己的护卫们下达了命令。

    眼见几个人还想争夺赵氏修行者,他连忙杀气凛然的补充:“你们必须留下,否则,我回去后就杀光他的父母妻儿!”

    此言一出,达旦太子的护卫们都僵住,看达旦太子的眼神,既满含惊恐,又充斥着愤怒仇恨。

    达旦太子则是拉着赵宁,半刻不停的飞奔而出。

    他现在也想明白了,要是真把赵宁留下,事后可能没法收场。毕竟这些契丹人要捉的是他,可能不会对赵宁下杀手。

    不管怎样,万一赵宁活了下来,那他今日抛弃赵宁的行为,就会将对方得罪死,来日必定被雁门军乃至大齐皇朝问罪!

    这是他保命的本能思考能力。

    赵氏修行者跟达旦太子护卫的断后,起到了应有的作用,两人顺利穿过平原,潜入了山林,借着复杂的地势,终于摆脱了对方的追杀。

    一夜狂奔,次日旭日东升的时候,他俩已经离开了契丹地界。确认身后没人后,力竭的达旦太子放开赵宁,瘫软在山石上,张着嘴,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喘息。

    赵宁也跟他差不多模样。

    缓了一阵气,达旦太子坐起来,心有余悸的指着东边破口大骂:

    “狗贼!契丹这群狗贼,竟然趁夜袭杀我们,真是吃了雄心豹子但,丧心病狂!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这帮肮脏的蠢货,竟然真敢对本太子动手,竟然真敢跟达旦部开战,那本太子就成全他们!这回不灭了这小小的契丹部,本太子誓不为人!”

    到了此刻,他也算是想明白了,契丹人要活捉他的目的:拷问达旦部的军政机密,各部战力,兵马布置,重臣、高手的各种情况。

    再利用他太子的身份,在跟达旦部开战的时候,掣肘达旦部军队,乃至左右达旦可汗的行动!

    甚至契丹人可能还想着,在击败达旦部之后,让他出面安抚人心,把他当作傀儡利用。

    这正是他这个太子,在战争中最大的作用。

    除了这些,契丹人根本没道理活捉他。

    契丹人是真的要跟达旦部开战!

    赵宁坐在地上捶打着山石,一脸哀痛和懊丧:“我的乙字营,我的族人,都没了......我回去怎么跟父亲和朝廷交代......”

    达旦太子见赵宁这副模样,也是心头一酸,紧跟着羞愧得无地自容。

    赵宁早就说了,契丹部要进攻达旦部,他却不信。

    这回要不是去契丹部搜集证据,证明契丹部的战争图谋,拯救他们达旦部,他们也不会进入契丹地界,赵宁的部曲也不会全军覆没,他那些亲人也不会死......

    达旦太子连忙跪坐到赵宁身边,拦住他不断捶打山石的动作,“赵将军,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是我们辜负你,都是为了我们,雁门军才......

    “你放心,我回去后,绝对会抚恤阵亡将士,三倍,不,十倍抚恤,让他们的家人一生衣食无忧、荣华富贵!

    “我们也会赔偿雁门军的损失,会向大齐皇帝陛下赞颂赵将军的大义!赵将军,节哀顺变,千万别太伤心了.

    .....

    “契丹人狼子野心,狼心狗肺,不当人子,我们这就回王庭,整军备战!赵将军,达旦部上下都会感念你的恩德,会拿出让你满意的谢礼!”

    赵宁看了看满脸自责、后悔的达旦太子,确认了他说的话都是发自内心,张了张嘴,却是无声的痛苦摇摇头,“本以为避过了石头城,快速行进到契丹内部,就能摆脱对方的监视,赢得探查的时间,没想到......还是被对方逮住了。”

    达旦太子恍然大悟,这才理解赵宁的良苦用心。

    一想起自己之前劳累时对赵宁的腹诽,他就觉得自己真是没有良心,跟赵宁的英明相比,自己简直蠢得就像猪一样。

    他当下很是脸红,局促道:“谁也想不到,契丹人会这么丧心病狂,竟敢扮作马贼对雁门军动手......”

    在他心里,雁门军在草原上是可以横行无忌的存在,没谁敢惹,他之前也是自恃有雁门军的保护,所以路上一直很放松。

    早知道契丹人的狗胆这么大,他离开王庭之前,说什么也要请动一个王极境随行保护自己。

    “好在我们成功逃了出来,只要我们回去集结兵马,就能为死难者复仇!”达旦太子连忙道。

    他心里则在庆幸:还好还好,我还有弥补自己愚蠢行为,挽救自己形象的机会。

    赵宁点点头,艰难起身,“回去......备战!”

    ......

    小叶部旁,乙字营营地。

    晨曦洒满了秩序井然的营寨,昨夜被破坏的帐篷,现在都被整齐的收到一边,由乙字营将士陆续装上马背。

    营地中央,有一大群手无寸铁的人,被乙字营将士看押着,数量不少,怎么也有两三千,在乙字营将士的兵刃下,他们既惆怅又畏惧,还有些迷茫。

    另一边,有一些尸体被堆放在一起,很少,只有几十具,基本没有身着雁门军甲胄的。两三百个负伤的乙字营将士,则坐在一起,有说有笑。

    除了这些人,营地内外明显还多了不少锐士,数量在一千上下,气息沉稳,呼吸绵长,竟然都是修行者,而且没一个在御气境之下!

    他们跟乙字营的将士,虽然不怎么交谈,但彼此礼敬,气氛融洽。

    小叶部里的牧人,都在帐篷里没出来,就像昨夜一样。

    赵逊、苏叶青、范翊、赵烈四人,站在那群俘虏面前彼此交谈,杨佳妮大马金刀的坐在一个被破坏了的拒马上,百无聊赖的打盹。

    赵烈朝两个伤势不轻的达旦太子护卫努努嘴,问赵逊:“这两个人怎么处置?”

    “杀了。”赵逊想也不想。

    赵烈扰扰头,“他们可都是元神境,杀了岂不可惜?”

    赵逊白了他一眼,“要是让他们活着见到达旦太子,对方就会知道,昨夜之战虽然看起来惨烈,但实际上乙字营基本没死人。”

    这位嫉恶如仇、性子火爆,前段时间,在燕平城里,被门第设计,喝酒之后当街打死了一个欺负老妪的地痞的莽汉,哦了一声,“那这些马贼怎么办?”

    “埋了。”赵逊的回答依然简洁。

    赵烈这回就没什么意见,“这些人欺压良善,为祸一方,作恶多端,死不足惜,确实早就该去投胎了。”

    赵逊摸着下颚,意犹未尽咂摸了下嘴,“可惜啊,那个饭桶一样的达旦太子没死,美中不足。”

    旁边一脸严肃认真的范翊道:“他活着比死了有用。”

    赵逊见自己一句调侃的话,被范翊这么郑重的解答,一时间有些哑口无言。

章一八一 恐惧

    赵烈所率领的队伍,便是赵宁之前在燕平城暗中召集,训练了半年之久的一千名御气境修行者。

    说是御气境也不准确,因为御气境只是最低标准,都头以上军官都是由元神境修行者担任,并以赵氏族人为骨干。

    这一年来,赵烈修炼改良版《青云诀》有成,已经是元神境后期的高手,赵宁在跟赵玄极商议之后,便让他做了这一千,装备了紫晶石符弓的修行者的头领。

    作为赵宁手中的王牌力量,赵烈的队伍并未大摇大摆出现在雁门关。

    他们一路隐蔽北上、出塞,按照赵宁事先的布置,在范翊跟苏叶青的照应下,到了距离小叶部不是太远的荒山蛰伏。

    他们蛰伏的地方,原本是一股马贼的巢穴,击败那支马贼,将活着的人看押后,赵烈等人也就不缺吃喝。

    赵宁带队离开达旦王庭的时候,便让杨佳妮等人先行一步,他们在半路汇合了范式的高手修行者,一路赶去赵烈等人驻扎的地方。

    而后,他们以强悍的战力,迅速突袭、扫平了方圆数百里之内的几股马贼,将马贼中御气境以上的修行者全部击杀,但留下了其他人。

    留下这两三千普通马贼,是为了裹挟他们夜袭。

    这些事,都是赵宁之前就安排好的。

    根据前世达旦部被契丹部、天元部打得措手不及,没几个月就迅速灭亡的情况,赵宁在没出雁门关的时候,就考虑到了达旦部对战争毫无认知的可能。

    能在达旦王庭说服达旦可汗当然更好,不能的话,就要有相应布置,帮他们快些认清现实。

    到了昨日,赵宁早早便给乙字营作了安排,也让苏叶青将小叶部的牧民都看住。赵烈等人汇合了范式、一品楼的高手后,带队按照计划突袭乙字营营寨。

    这是一场大戏。

    双方战斗虽然激烈,但彼此都接到了不能伤人的命令。

    马贼们还接到了一旦倒下,亦或是受伤,就得就地装死不能再战的严令。至于乙字营将士,因为纪律严明,懂得东西多,可以根据情况演得再逼真一些。

    因为扮演袭击者的人群里,修行者都是自己人,赵宁也不担心乙字营将士出现大的伤亡。

    至于普通马贼,就算有些昏了头,在拼杀中忘记了命令,他们的战斗力也有限。

    在双方众多高手的照应下,他们想要成规模干掉披甲执锐的乙字营将士,根本不可能。杀红眼的马贼的命运,是下一瞬就没命。

    战斗中,乙字营将士依照赵宁的命令,节节败退、不断倒下。他们都身穿甲胄,挨马贼几刀,只要没被破甲,没被伤到要害,也不会有大问题。

    一场厮杀下来,乙字营没几个人战死,只有两三百个受伤的——受伤是必然,毕竟场面混乱;另外,没这么多人受伤,场面也不可能逼真。

    至于受伤的马贼,那也不少。

    总而言之,激战过程很短促,双方实力悬殊,乙字营败得很快,加上是深夜,达旦太子也不是什么沙场宿将,骤然遇袭吓得差些当场尿裤子,跑得也早,无法发现破绽。

    有可能发现破绽的,是留下来断后的达旦太子护卫。

    这里面不乏高手,也肯定会有精明之辈。

    只可惜,这些人,注定都要死在这里。

    除了他们,事后有可能泄密的,是参与此战的马贼。

    然而赵宁也只打算用他们这一回,他不会让任何一个马贼活着。倘若他们是良民,赵宁或许会费一番周折,给他们一条生路。但他们并不是。

    再就是隔壁的小叶部普通牧民,看到乙字营今日完整离开

    ,也会有隐患。所以从昨夜开始,苏叶青就派人看住了他们,也没让他们露头。

    等乙字营走了,小叶部才会解除管制。

    “看看这些马贼的眼神,都那么茫然无辜,就像曾经被他们杀戮的普通人。”赵逊摸着下巴,兴致高昂的欣赏了一番马贼们的惨淡模样,脸上不无享受、讥讽之色。

    “阴暗。”赵烈扭头吐了口唾沫,对赵逊的做派很不屑。

    众人没有多耽搁,押着这些马贼去了个稍微偏僻的地方,威胁他们动手挖坑。临了,赵烈带来的修行者们,也没有过多折磨他们,射杀之后就地掩埋了事。

    随后,乙字营将士换了马贼衣衫,南归雁门关。

    名义上他们已经全部阵亡,不适合再出现在达旦部的视野中。

    至于赵烈的队伍,也迅速掩藏了行迹,但他们不会回雁门关。

    ......

    达旦王庭。

    峰峦叠嶂般的毡帐前,身姿挺拔的太子蒙赤负手而立,眺望着冉冉升起的赤色太阳,眉头微微皱起,面目肃杀。

    “兄长也不必太过担忧,或许赵宁绕过石头城,并没有什么十分重要的原因......他这个人常常有些奇异举动,心思不好捉摸。”萧燕从后面走上来。

    蒙赤没有说话。

    给大齐的国书已经送达,宋治也答应了他去燕平城赔罪,一切都在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

    但就是在这个时候,石头城传来消息,在他们已经派人跟赵宁的队伍接触,希望迎接对方的时候,对方竟然绕过了石头城,加速往契丹腹地奔去。

    这一反常的举动,顿时让蒙赤嗅到了危险。

    如果是平日,这不算什么,就算赵宁无视契丹人,那也只是跋扈、目中无人罢了。但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蒙赤也不敢掉以轻心。

    不过,他也不至于为了这点事自乱阵脚,“针对那个赵氏公子的行动,左贤王已经做了周全应对,不会有什么意外,我并不是很担心。”

    说到这,他嗤地一笑,“只要赵北望夫妇没有离开雁门关,一个十几岁的赵氏公子能闹出什么事情来?他再是能干,终究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绕过了石头城,就能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如果事情是这样,那不是他多能干,而是我太过无能,没有把备战环节安排妥当。

    “我现在担心的,是王庭里的这个南朝奸细。”

    萧燕没有说话,提到这个王庭的奸细,她也是头大如斗。

    就在蒙赤准备回身的时候,地平线上,璀璨的晨光里,忽有一个黑点冒起,并且很快变大,仔细一看,却是一个急速飞近的大修行者。

    对方没有在地上奔走,而是在低空飞行!

    这竟然是个王极境!

    萧燕脸色一变,蒙赤目光一凛,一股不好的预感,在他俩心头同时升起。

    之前赵宁绕道石头城的时候,左贤王也只是派了一个元神境后期,连夜来禀报消息,而现在,左贤王竟然让一个王极境的强者来跑腿!

    这必然是非常严重的大事!

    那个中年的王极境修行者,很快来到王庭,从飞行变成了落地飞掠,径直来到蒙赤身前,简单行礼后声音凝重道:“太子,昨夜发生了一件诡事!

    “赵宁的队伍奔驰两日夜,抵达沧水河小叶部附近后,毫无预兆的,在一夜之间全部离奇消失,就此再也没了踪影!

    “我们讯问小叶部牧民,被他们的头人告知,赵宁的队伍在深夜遇到不明人马袭击,战斗十分激烈!

    “等到天亮后,他们过去查看情况,再也没有

    看到任何一个活人!”

    闻听此言,萧燕吃惊的小嘴微张,蒙赤更是脸色数变,末了急声问道:“是谁袭击了雁门军?在草原上,除了我们,还有谁敢袭击雁门军?”

    中年男子面色难看的摇头,“我们暂时还没有找到那群人。”

    萧燕心里咯噔一声,本能的觉得糟了。

    她又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极度危险。最可怕的是,这份危险她捉摸不透。对方就像是一个,隐藏在黑黯中,张开血盆大口的参天巨兽,强大却神秘。

    她即将被吞噬,却什么做不了!

    这感觉是如此熟悉。当初她在燕平城,指挥麾下人手吞并一品楼的行动失败,不断接到各处传回的败报时,就是这种感觉!

    她再次感受到了恐惧,让她忍不住颤栗的恐惧。

    蒙赤闭上眼睛,平稳呼吸,冷静下来,一时间思绪万千。

    唯一有理由有胆量袭击雁门军的就是他们,可他们并没有出手。那么对赵宁动手的人的身份,就只有一个可能。

    赵宁自己。

    换言之,是雁门军!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自然是有图谋。

    雁门军想得到什么?

    战争!

    根据萧燕的说法,南朝的将门军方,因为没有战争,地位一日不如一日,饱受门第打压。

    所以他们要战争!

    那么,他们这回的计划是什么?

    假装巡视草原的雁门军遭遇袭杀而全军覆没,再把过错栽赃到契丹部头上,从而挑起战争!

    这个计划可能成功吗?

    如果是寻常时候,或许不能。

    契丹可汗只需要南下燕平城,就有可能说清问题。

    但是现在呢?

    答案是能。

    因为草原本就要爆发战争!

    契丹部、天元部即将进攻达旦部,而且不管南朝皇帝跟雁门军态度如何,有什么命令,都不会终止!

    双方的关系,在眼下这种局势下,即将由臣属变成敌对。

    那么问题来了,雁门军凭什么敢做这样的事,他们不怕契丹可汗去燕平城,说清事由吗?

    南朝门第为了避免战争,是有可能帮契丹可汗说话的!

    除非......雁门军有绝对把握,无论契丹可汗去不去燕平城,草原战争都会爆发!

    他们为什么有把握?

    只有一个可能。

    雁门军早就清楚天元王庭的战争布置!

    蒙赤心头猛地一跳。

    错了,他之前完全错了,他小觑了雁门军,也小觑了赵宁!

    赵宁带着达旦太子去契丹部,并不是跟契丹部结盟,而是为了这场袭杀!是要在挑起战争的同时,还让达旦部也站在他们一边!

    达旦部会立即整军备战,他们突袭达旦部的战争谋划,因为他对赵宁的错料,已经完全落空!

    蒙赤禁不住面色发白。

    一个比这要更严重的问题,已经摆在他眼前。

    天元王庭,果真有南朝的奸细!

    他们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对方,他们几乎已经认定,这个人就是赵宁用来迷惑他们的幌子,可事实表明,这个奸细就是存在的!

    若无这个奸细,赵氏怎么会知道他们的战争布置?

    这个奸细,还泄露了多少机密大事?!

    蒙赤不敢细想。

    他感受到了恐惧。

    同时,他再清楚不过的意识到,仅靠他自己,已经无法应付眼下的局面。

    “我去求见大汗!”

章一八二 赔礼

    达旦王庭。

    赵宁跟达旦太子一起回到达旦王庭后,天元可汗一改之前傲慢无礼的态度,对他变得极为敬重。

    正如达旦太子所说的那样,达旦可汗在第一时间,就下达了调集兵马的命令。因为事情紧急,去各个部落传达命令的王庭使者,全都是元神境。

    达旦王庭本就有六万常备军,而根据达旦太子的介绍,赵宁得知,紧急情况下,十五日之内,就能有十万将士,从各个部落汇聚到达旦王庭。

    这里面,就包括浑邪王巴图的部落军。

    这些是达旦部的核心战力。

    至于在此之后,还能从各个中小部落调集起来的兵马,数量也不少,约莫也有十万上下。但因为这些小部落距离较远、区域分散,集结需要的时间就长些。

    在布置完调集兵马的计划后,达旦可汗在第二时间,就派人抬出了大量财物,补偿赵宁战死一千部下的损失。

    装满财物的箱子,堆成了小山状,不只是普通金银财宝,还有很多修炼资源。摆在最前面的几个大箱子,装得都是珍惜资源,品阶普遍在三品以上。

    譬如说辅助突破元神境的丹药。

    赵宁估算了一下这些财物的价值,莫说一千轻骑的损失,就算是五千轻骑的损失也足够弥补了。这还是算上了赵逊等元神境高手的情况下。

    由此可见,天元可汗搬出这些东西,不只是就事论事,而且有为之前的行为道歉,并且交好乃至贿赂赵宁的意思。

    这赵宁也能理解,面对契丹、天元两部的突然进攻,达旦王庭虽然及时反应过来了,但战争准备肯定不如对方充分,单靠无法应对局面。

    这个时候,达旦可汗就必须仰仗雁门军。

    那么尽力消除赵宁心中对他们的隔阂,就十分有必要。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赵将军笑纳。之前是我们对赵将军无礼了,若非赵将军的大义,达旦部危矣!”

    “赵将军对达旦部有大恩,日后在达旦部,将享有仅次于太子的尊崇地位,无论是谁,见到赵将军,都必须行大礼!”

    满面歉意,且不无讨好之意的天元可汗,从王座上站了起来,他巨大的体型就像是一座肉山,在大帐里制造了大片阴影。

    “赵将军是少年英雄,听说还没有娶妻,若是赵将军不嫌弃,我达旦部的美人,赵将军可以随意挑选。”

    他亲自来到赵宁面前,拍着赵宁的肩膀,发出雷鸣般震耳欲聋的豪爽笑声,故作亲切的道:

    “就算是王庭的公主,但凡是赵将军看上了的,只管让她们伺候就是,本汗保证,他们都会甘之如饴!”

    说着,他还有意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年轻公主。

    达旦可汗的女儿不少,但要论年轻貌美,就数眼前这位,之前迎接过赵宁的塔娜了。

    此时此刻,塔娜正看着赵宁的侧脸一眨不眨,水亮的大眼睛里,既有好奇、膜拜,也有歉疚,完全是看英雄的样子。

    听到达旦可汗的话,塔娜顿时羞恼,恨恨的瞪了一眼口不择言的父亲,却没有表现出任何怯场之意,反而还不断

    偷看赵宁。

    达旦可汗的态度,并未让赵宁感到意外。

    在达旦太子又气又怕,近乎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了前夜的经历后,从达旦可汗抖动的胡子上,赵宁就知道他的目的已经完全达成。

    这不能说达旦可汗有多么愚蠢,虽然他的确是被赵宁愚弄了。

    在已经有商人禀报契丹部在备战,且发生了前夜袭杀事件的情况下,他到底是相信战争即将爆发,还是觉得这一切都是赵宁的阴谋,就不言而喻。

    追根揭底,这达旦可汗也并非什么英明雄主,要不然,前世达旦部也不会亡在他手里。

    “可汗给阵亡将士的抚恤,末将就先收下了。”赵宁当然没有拒绝好处的道理,“至于美人就免了。接下来,达旦部认真备战即可,末将也要回雁门关了。”

    塔娜听到这话,有些失望的低下头,咬了咬嘴唇,眼神闪烁,好像还有些愤愤不平,大概是认为她这样的美人赵宁都不抓住,也太笨了些。

    不过她很快就释然,或许是想到了,赵宁刚刚死了一千部下,没这个心情。

    达旦可汗脸色一变,忙道:“将军为何要回雁门关?”

    “末将为何不能回雁门关?”赵宁反问。

    达旦可汗自觉失言,干笑两声,不过巨大的战争压力,还是让他放低姿态道:“本汗以为,雁门军会襄助达旦部。”

    赵宁瞄了他一眼,漠然道:“这是达旦部的战争,不是雁门军的。”

    达旦可汗怔了一下,一旁的达旦太子明显急了,插话追问:“可是赵将军来王庭,不就是为了让我们备战,不让契丹部、天元部计划得逞吗?”

    赵宁看也没看他,淡淡道: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你们已经开始备战。对我雁门军而言,草原部族的彼此战争,我们未必需要插手。你们互相削弱,对我们是好事。”

    此言一出,达旦可汗与达旦太子都是脸色一变。

    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契丹部、天元部联手,达旦部要是没有提前备战,被打个措手不及,那肯定要完。

    在这种情况下,草原四大部族变成了三个,契丹部、天元部同时壮大,实力更强,自然不是雁门军和大齐想看到的。

    但达旦部既然已经开始备战,那就可以跟契丹部、天元部一战了,有了互相消耗的资格。

    这个时候,隔岸观火,再根据形势作出应对,的确是雁门军的最好选择。

    大齐对草原的国策,一向是以避免唯一强者出现为前提的,草原部族互相削弱,正合大齐之意。

    “赵将军,你我同生共死,这个时候,你怎么能弃我们于不顾?”达旦太子近乎是哀求的说道。

    就算他自信达旦部很强大,有机会战胜契丹部、天元部的联手,可这样的战争必然让达旦部付出极大代价,战后就会很虚弱,这对天元部太过不利。

    赵宁摆摆手,示意达旦太子不要聒噪,他已经没有继续跟他们谈话的兴致,随意拱拱手:“末将累了,想去歇息,先告辞了。”

    说着,根本不给两人挽留的

    机会,直接转身离开。临行的时候,还向自己的随从挥了挥手,让他们把达旦可汗给的礼物,都带出去。

    赵宁的部曲,明面上都已经损失在了小叶部,所以他的这些随从,还是这次回了达旦王庭后,达旦太子给他派的。

    达旦部的忙赵宁不想帮忙,但达旦可汗给的丰厚钱财却分文不放,这个态度让达旦可汗跟达旦太子都是难受得很。

    但无论是达旦可汗,还是达旦太子,都无法在这种时候得罪赵宁,所以心里就算再不舒服,不知能捏着鼻子认了。

    赵宁离开后,达旦可汗回到了王座上,他虽然修为不错,但体态委实太过夸张,多站一会儿都觉得不太舒坦。

    “大汗,要是雁门军不出兵相助,这场战争我们要打赢......可是不容易啊!”达旦太子苦着脸道,“这个赵宁,也太过嚣张了,竟然完全不给大汗面子。”

    他自然跟达旦可汗一样自负,自认为达旦部历史悠久、底蕴深厚、强者众多,打心眼里瞧不上契丹、天元两部;

    但也不会骄狂到认为,达旦部可以战争两大部族联手。

    要是达旦部真有这个实力,早就吞并其他部族,一统草原了。

    达旦可汗叹了口气,“我们害得他没了一千部曲,就算有财物弥补,但毕竟人是活的,财物是死的,他心里有怨气也应该......”

    听到这,达旦太子忽然想到什么,“对了,赵宁的部曲里,有他很多族人,他还叫一个高手四叔......

    “之前他队伍里,还有一个容貌倾城的女子,看其他人对她的态度,好像很不一般,但又不姓赵,该不会是......”

    “难不成,是他的......”达旦可汗恍然大悟,“这就说得通了,死了亲友,还没了红颜知己,难怪态度这么差。”

    帐中一时陷入沉默。

    半响,达旦太子试探着道:“大汗,我们是不是该多给赵宁一些财物?不管怎样,得消减他的怒火才行。

    “他是雁门军派来的,又是大齐未来的镇国公,要是他对我们有成见,回到雁门军中说了我们的不好,只怕贻害无穷......”

    达旦可汗深深看了太子一眼。听到这话,他哪里还能不知,刚刚对方诽谤赵宁嚣张的话,就是随口说来安抚他的怒火的,根本不是发自内心。

    作为达旦部未来的可汗,不管此战怎么样,太子也必然不想交恶大齐未来的军方第一人。

    “这回一千雁门军因我们而亡,我们不仅要给赵宁赔礼,还得给雁门军赔礼才是,更有甚者,也得给大齐皇帝赔礼......”

    达旦可汗想了想,还是决定服软,继续放低姿态,“给赵宁的财物再增加一倍,同时派人带厚礼去雁门关,本汗也要上书大齐天子......”

    达旦太子见达旦可汗这么识情知趣,不由得大喜,“大汗英明!”

    帐中再度陷入沉默。

    忽的,达旦可汗抬头看向自顾自想心事的塔娜,“塔娜,稍后你带增加的礼物去赵宁的帐篷,今晚......你就留在他那里吧!”

章一八三 代价

    天元太子蒙赤去见天元可汗的时候,右贤王察拉罕与公主萧燕,因为没有得到传讯,只能在太子的大帐里等待。

    蒙赤这一去,时间比两人预想的要久得多,久到两人已经坐不住,一起出了大帐,甚至打算去王帐外看看。

    但就在这时,午后晴朗的天空,忽有霹雳惊雷,声声炸响。

    旋即云海浮现,龙凤游走,从四面八方向王帐上空汇聚,速度之快,几乎是眨眼之间,然而各种形状的流云又层次清晰,半点儿也不突兀。

    下一瞬,雄伟的王帐苍穹上,有紫气如柱,直冲斗牛,击入云海中央,搅动万千异象。先是浩瀚漩涡出现,深不见底,神秘莫测,而后天空层云悉数化紫。

    整个王庭,都笼罩于紫光之中,好似被紫焰焚烧,百里映红,千里如雾。

    部族里的天元族人,无论是达官显贵、高手强者,还是平民百姓、商贾走卒,无不走出大帐,朝着王庭的方向,满面敬畏、虔诚的拜倒在地。

    萧燕跟右贤王都是心头一震,连忙同时下拜。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天元可汗在施展无上修为。

    在天元部族,现有的每个修行者,修炼的都是天元可汗创造的功法,虽然层次各有不同,但精义一脉相承。

    作为这门功法金字塔顶尖的存在,天元可汗施展无上修为,立即引起众修行者气神共鸣,其最显著的表现,就是发自内心的敬畏。

    在场无数人中,只有寥寥几个,敢抬头仰望天穹异象。

    无边无际的紫气中,龙飞凤舞,鹰翔鱼跃,虎啸狼嚎,星罗棋布,或奔走,或展翅,或跪伏,栩栩如生,而它们俱都面朝中心紫气最盛的漩涡。

    就在这时,接天连地的紫气光柱中,忽有一颗珍珠般的血色琥珀,从王帐逆势而上,红得光芒夺目、摄人心魄。

    随着红得如要滴血的血色氤氲的珍珠,瞬息间飞入不断旋转,好似要凿穿苍穹,沟通天外世界的深邃漩涡中,整个漩涡里顿时血光如海,席卷万物。

    陡然间,漩涡深处,一道犹如展开的圣旨的文书,羽毛般悠然下落。

    它是那样的气势磅礴、刺眼夺目,兀一出现,便让围绕漩涡的万千异象相形见绌、黯然无光。

    “血紫天书!”

    右贤王心神剧震,面容复杂难以言说,有炽热的崇拜,也有衷心的畏惧,还有些许担忧,几点羞愤。

    萧燕更是身躯发颤。

    作为天元王庭之中,天元可汗之下,昔日四位最尊贵的人之一,她很清楚“血紫天书”是什么,也明白此时此刻的天元可汗,施展这个法门意味着什么。

    一望无际的王庭里,以头触地的普通牧人,禁不住开始身体颤抖,好似感受到了神明威压。

    修为高强抬头望见这一幕的达官显贵,则是双眸瞪大,满面惊骇,充满对强大力量的畏惧,也饱含对天元可汗的臣服。

    飘扬如雪花的天书,顺着紫色光柱,在极短的时间内落入了王帐。

    而后,幽深浩瀚的漩涡渐渐消失,万千异形尽皆消散,天空徐徐恢复清明,王庭中的琥珀血光也寸寸不见。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萧燕却迟迟没有起身。

    她咬破了嘴唇,鲜血顺着白皙的下颚滑落,却恍然未觉。

    右贤王也是面容凝重,眼神肃杀,他看了看萧燕,一言不发。

    一个关心的字眼都没有说。

    不知过了多久,在王庭秩序已经完全恢复正常,族人们热切、振奋的谈论刚才的天地异象,跟天元可汗的强大无双时,蒙赤回到了大帐。

    他面色铁青。

    坐到主座上便一言不发。

    右贤王跟萧燕都没有开口询问什么。

    虽然他们很急切的想知道答案。

    良久,蒙赤总算是稳住了心神,抚平了杂乱的心绪,这才看着右贤王跟萧燕,一字字道:“王庭没有南朝的奸细!”

    右贤王跟萧燕同时一愣。

    王庭如果真的没有奸细,赵宁又是怎么知道契丹部、天元部要进攻达旦部的?如果他不知道这个消息,在小叶部安排的那场戏又怎么解释?

    萧燕跟察拉罕内心都是翻江倒海。

    但他们没有任何质疑的意思。

    因为答案是天元可汗,以耗费自身精血为代价,用“血紫天书”推算出来的,绝对不会错。

    萧燕陷入沉思,察拉罕想了想,涩声道:

    “如此说来,赵宁那小子,在小叶部闹腾那一场时,根本就不清楚我们的战争布置,也不知道契丹部要进攻达旦部!

    “他让自己的人,以契丹军队的名义袭击自己,就是为了制造契丹军进攻雁门军这个噱头,让雁门军可以堂而皇之出兵征伐草原!

    “同时,他还算计了达旦太子,把达旦部也拉下了水!

    “说到底,这是燕平城之事后,赵氏跟其他的南朝将门,对草原已经有了必战之心,不择手段也要挑起战争!

    “我们之前还以为赵宁这小子智谋深远,行事周密果断,原来在这件事上,他不过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可恨!”

    说着,他面色不善的瞥了萧燕一眼。

    萧燕在燕平城多年,竟然没有事先想清楚这一点,可谓无能。

    王庭有奸细的消息,是萧燕带回来的,最终却证明子虚乌有,而王庭为此却付出了不小代价。

    且不说之前探查此人引起的混乱,这回天元可汗实战“血紫天书”秘法,耗费的精元就是个大问题。

    萧燕沉着脸没有说话。

    蒙赤再是对萧燕兄妹情深,现在看她的眼神,也没了多少善意,恼火、责备之色很明显:

    “南朝将门,这些年被门第文官打压至深,一心想要扳回局面,战争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你在燕平城行动失利,细作势力暴露,终于让赵氏找到了借口,有了这个伏笔,赵氏才敢污蔑契丹部袭击雁门军。

    “这两件事一叠加,南朝朝野势必群情激奋,就算门第文官再不愿,也阻挡不了南朝军队出关了!

    “而我们之前因为一直怀疑这个奸细的存在,行事多有掣肘,以至于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说到这,他深吸一口气,勉强按下心中怒火,“原本,我们只需要雷霆进攻达旦部,就能在南朝文武相争、出兵塞北之前,吞灭达旦部,造成既定事实。

    “而后只需要对南朝态度恭敬些,再把契丹部丢出去吸引南朝注意,就能化解大部分麻烦,至少天元部不会遭受多大诘难,实力也不用暴露太多。

    “现在可好,战争还未开始,雁门军已经必定参战,且不说往下的战争怎么打,一旦战争中跟雁门军厮杀,我们势必跟南朝结怨,提早互相为敌!

    “眼下,我们还没有做好跟南朝国战的准备,若是让南朝军队大举北侵,我们该当如何?!王庭大计,就此平生诸多波折与不确定因素!”

    这些话都是事实,也字字如刀,刺得萧燕心痛如绞。面对一向对自己照顾、亲爱有加的兄长的无情斥责,她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她没法怪蒙赤不近人情,之前哪怕在燕平城失败,惶惶如丧家之犬般回到王庭,蒙赤也对她摆过脸色。

    可现在,因为奸细的事,因为她之前种种对大齐的言论,导致相信她的蒙赤误判了形势,王庭一统草原、挥师南征、征伐天下的大计,已经受到了极大影响。

    这个后果太过严重,太子再怎么有情有义,也不能不对她失望透顶。

    察拉罕却觉得蒙赤对萧燕的问责还不够,他冷哼一声,盯着萧燕补充道:

    “早就知道雁门军跟赵氏是个大麻烦,很可能给我们统一草原带来意想不到的阻碍,所以早一年前,我们就有了针对这个麻烦的计划。

    “去年,要是截杀赵宁、引诱赵北望夫妇离开雁门关、伏杀赵氏与雁门军高手的计划能够成功,现在雁门军已经群龙无首、骨干全失,成了一盘散沙!

    “赵氏损失惨重,赵玄极势必跟门第文官撕扯不休,哪还有心思关注草原?雁门军就算想出关,也无力大举行动,根本不可能影响我们的战争!

    “如今,赵宁这个早就该死的跳梁小丑,却还能在草原蹦来蹦去,把形势弄成了眼下这种局面,让我们如此被动......真是岂有此理!”

    这番话,几乎相当于把萧燕丢进了刀山火海。

    她痛苦难当,身躯控制不住的开始颤抖。

    去年代州的事,原本计划的天衣无缝,断无失败的道理,可她在亲至代州城的情况下,还是没能做成。

    这是她的责任。

    正因为当时没能把赵宁弄死弄残,才导致她的势力在燕平城对方被连根拔起,一败涂地,才让天元王庭处于目前这种进退两难的困境!

    萧燕悔恨欲死。

    她已经不是没用了,她在起相反的作用!

    她不再是天元部族的爪牙,只能算是天元王庭的老鼠屎。

    在此之前,无论是代州之谋的失败,还是在燕平城的失利,萧燕虽然自责,但还以为这里面有王庭奸细泄密,责任不全在她。

    赵宁在大理寺监牢里,跟她说王庭奸细这个消息时,她虽然震惊,但内心未尝不在期盼这是真的。只有这样,她的过错才小一些。

    但是现在,事实证明了,她的一切失败,都只是因为她的无能,没有别的理由。

    她又一次被赵宁玩弄了。她就像个猴子,被赵宁耍的团团转。

    她听到了脑海里的嗡鸣声,视野一下子混乱起来,天旋地转,胸口阵阵发紧,难受得几乎无法呼吸。

    蒙赤和察拉罕都没有再看萧燕。

    现在对她说再多也没什么实际用处,总不能拿她祭旗吧?

    “太子,这场战争,我们还要不要打?”察拉罕问蒙赤。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大汗的意思是,不管我们打不打,雁门军都会大举出关,对我们动手。所以我们必须抢先一步,立即出征!

    “此时不攻灭达旦部,完成一统草原的部署,以后的形势多半会更差。只有统一了草原,我们才能更好与南朝对抗,所以此战必不能退!”

    蒙赤杀气凛然的说道,“至于跟大齐的国战是否提前开始,我们已经很难控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察拉罕肃然颔首,到了这个时候,原定蒙赤南下迷惑大齐的计划,自然是不必再施行,不过他并不畏惧大齐,反而战意盎然:

    “早晚要跟南朝打,我们何惧之有?!雁门军这回既然出来了,我们就让他们再无回去的机会!

    “一百多年了,是时候让雁门军知道,现在的天元大军早已今非昔比,当年的仇,我们现在就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蒙赤点点头,也是战意如炽,他站了起来:“召集王庭诸王,我要下达军令!”

    他这话的意思,无疑是说,接下来的这场战争,他会是统帅。

    至少前面会是。

    察拉罕没有迟疑,领命出帐。

    在蒙赤也要离开的时候,一直低着头的萧燕,忽然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疾走两步,拉住蒙赤的衣袖,睁大眼睛问道:

    “大汗......大汗还没到天人境,眼下贸然施展血紫天书的秘法,必然耗损极大......大汗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她的眼中满是哀求与渴盼,她很想得到一个不那么差的答案,她很想确定自己即便被赵宁耍了,也没有给天元可汗本身带来太大伤害。

    否则,她往后将如何自处?

    毕竟,天元可汗是天元部族最大的英雄,最大的依仗,最大的希望,更是她发自内心万般膜拜的亲人。

    蒙赤有片刻的沉默。

    半响,他语调低沉的道:“原本,两年之内,大汗就能成就天人境。而现在,四年之内,大汗能不能达到这个境界,都很难说了。”

    言罢,心情极度不好的蒙赤,甩开萧燕的手,再没有看她一眼,大步出了帐篷。

    萧燕跌坐在地,脸上再无半分血色,神思恍惚。

    她知道天人境代表了什么,在战争中会有多大作用,更清楚在二十岁之前,便成就王极境的天元可汗,这一生中都没有碰到过这么大的修行问题!

    在眼下这种战争形势下,天元可汗延迟两年成就天人境——还不一定能成,对天元部族来说,无异于灾难!

    倏忽间,萧燕喉咙里发出怪异如鸭叫的声音,紧接着整个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疯疯癫癫的爬了起来,一直保持着这副模样,摇摇晃晃跑了出去。

    这一日,天元王庭公主,孛儿炽君.燕燕特穆尔,疯了。

章一八四 协议

    夜色沉寂如水。

    在第三次被赵宁从帐篷里赶出来后,达旦公主塔娜,无限恼恨的跺了跺脚,终于是不得不放弃自己的使命,三步一回瞪的离开了这里。

    赵宁的帐篷跟王帐比起来,当然小了很多,这就导致塔娜带来的礼物,几乎堆满了帐篷,让他连个伸展拳脚的地方都没有。

    虽然不是见钱眼开的脾性,但在这么多财物面前,赵宁还是露出了由衷的笑容。有了这些收入,他就能尝试再召集一个御气境千人队。

    这可是实打实的好处。

    在战争已经不可避免的情况下,为了消除他心中的怨气,达到交好他这个关键人物的目的,达旦可汗不仅送来了财物,还打算让塔娜相陪,可谓是下了血本。

    通俗意义上说,一个受宠的王庭公主,价值绝对不低给这些财物多少,但在赵宁眼中,塔娜既然不能用来换钱,那眼下就毫无用处。

    他倒不是什么道德高士,这些年青楼没少去,家里也有通房丫鬟,坐怀不乱不属于血气方刚的少年人。能做柳下惠,要么是自己不行要么是女人太丑。

    但是在当下这个节骨眼上,跟一个异族公主厮混、缠绵,赵宁还真做不出来。

    收了人家的丰厚礼物,赵宁却没有半点儿拿人手短的觉悟,到了第二日,虽然没有立即南归雁门关,但在达旦太子面前,仍旧是一个承诺都没有。

    人不狠站不稳,经历过前世十年国战的赵宁,可不是什么温润君子,好处拿了,架子却一直端着。

    无论达旦太子表现得多么着急,言辞多么恳切,在一旁瞪着他的塔娜,一双水亮的大眼睛是如何楚楚动人,目光是如何委屈可怜又饱含羞愤,他就是死活不松口。

    这样做的目的,当然是为了熬达旦王庭的性子,方便接下来雁门军出动后,能在战争联盟中处于主导位置。

    达旦王庭这群人,没什么脑子还自视甚高,傲慢而固执的瞧不起天元部族,赵宁没办法现在就扭转他们的偏见,却必须为接下来的战局着想。

    无论如何,雁门军主帅,也必须是联军主帅。

    只有达旦军无条件听从他们的指挥调动,并且将军令执行得不打折扣,战局才能向着胜利的方向发展。

    雁门军才不用为了给猪一样的友军救火、擦屁股,而自己行动失据,蒙受损失。

    就这样,三日过去了。

    这三日里,无论达旦太子欲哭无泪的眼神多么幽怨,无论浑邪王巴图三番五次来找他时,急得多么像是被烧着了尾巴的猴子,无论每天晚上有多少窈窕的身影、水灵的女子试图钻进他的帐篷,赵宁始终无动于衷。

    在达旦可汗都忍不住,再次设下规模隆重的宴席招待他时,赵宁这才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毕竟过犹不及,他也需要见好就收。

    “天元部、契丹部狼子野心,以下犯上不说,还阴谋祸乱草原,令生民涂炭,此等险恶行径,为大义所不容。

    “我大齐乃天朝上国,不仅是礼仪之邦,教化万民,更有赫赫武功,威震四方,岂能容忍此等宵小之辈,将黎民百

    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在达旦可汗开口询问雁门军的打算后,赵宁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大义凛然的开口:“可汗放心便是,只要你部军队听从调遣,我雁门军自会全力相助。

    “在这个天下,谁兴谁亡,是我大齐说了算。区区天元、契丹两部,何足道哉?”

    他说这番话时,没有格外加重语气。

    但就是因为语调平静淡然,所以显得理所应当,配合他睥睨的眼神,嘴角那抹微微勾起的不屑,就更有真理般不容置疑的意味。

    就好像一个壮汉在说,自己能随手碾死一只蚂蚁。

    没有人会质疑。

    达旦可汗、太子、浑邪王等人,无不为赵宁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霸气所动容。得到了赵宁的承诺,他们心头一块大石落地,俱都大松了一口气。

    在他们心中,大齐还是强横无匹的,没有办不到的事,天下也无人能够抗衡。只要大齐雁门军愿意帮他们,他们根本就不用担心契丹、天元两部。

    达旦可汗反应快,摸着肥硕的下巴沉吟道:“我部军队,要听从大齐主帅调遣?”

    赵宁瞥了他一眼,没有表现出多大情绪,但谁都能看出他不乐意、不开心了:

    “可汗觉得我大齐的沙场名将,没有能力指挥这场战争?会让战争失败,令达旦部蒙受诸多损失?”

    达旦可汗无法反驳。

    难道他能说自己正有这个担心?

    要是雁门军不来相助了怎么办?

    以赵宁这些天表现出的勉强态度,那并非没有可能。

    “本汗的意思是,大家有什么事可以商量着来......”

    “沙场对决,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岂能没有唯一统帅?”赵宁满面肃容,“可汗统筹一方,岂能不知号令只能出自一人的道理?”

    他这番话说得郑重,没有任何高高在上的意思。说到底,他现在毕竟官位小,不能在一个王庭可汗面前,太过拿捏姿态,这会让对方下不来台,恼羞成怒。

    达旦可汗点点头。

    “可汗放心,我大齐主帅绝不会厚此薄彼,到了战场上,也不会把达旦军当刀子使,自己躲在安全的地方看戏。

    “我部军需,雁门军也会自己解决,达旦部只需要出部分军粮即可。说到底,战争需要的同心协力,要是达旦军不服,那只会让我们内部生乱。”

    赵宁知道达旦可汗在担心什么,便补充了一句。

    达旦可汗露出了笑容。

    赵宁把话说得如此直白,足以体现诚意。他就是害怕在战争中,大齐主帅掌握兵权后,让达旦军去险地送死,以达到削弱达旦部的目的。

    在国家层面考虑,邻国是越弱越好,对大齐而言,草原没有可以建立王庭的大部族,那肯定是最理想的。

    “赵将军多虑了,本汗绝对相信大齐的公正,相信雁门军的仁义。”

    达旦可汗笑容可掬,“雁门军出关相助我们,我们自然要有该有的态度,军粮就全部由我们提供好了,至于军械......我部军械,只怕雁门军也看不上。

    后面那句话倒是实话,比军备,资源匮乏的草原,是无法跟大齐相提并论的。

    “可汗过谦了。”赵宁笑着举杯相敬。

    达成了协议,后面自然是宾主尽欢。

    翌日,一支出关巡视草原的轻骑,因为距离不远,又接到了传讯,及时赶到了达旦王庭。

    赵宁也不耽搁,在对方的护卫下立即南归。跟他同行的,还有浑邪王巴图带领的使者队伍。

    双方需要沟通,很多事情都得协调,达旦王庭必须要一个够分量的人出面。

    本来达旦太子是最好人选,他也有意跟着赵宁去雁门关,以便在这场战争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反正南下又不像东行去契丹部,不会有什么危险。

    但达旦可汗最终选择了巴图,这让达旦太子暗地里颇为不快。

    ......

    赵逊、杨佳妮等人,带着乙字营已经先一步回了雁门关。

    赵宁归来的时候,因为有达旦使者在场的原因,他们并未露面,但从赵北望挑动的赞赏眉毛中,赵宁便知道这件事没发生什么意外。

    在帅府,浑邪王巴图跟赵北望先交谈了公事。

    在对方主动说出,此次战争达旦军悉数听从齐军主帅调遣,并且达旦部会提供全部军粮时,赵北望夫妇相视一眼,多少有些意外。

    旋即,他们一起把灼人的目光投向了赵宁。

    不同的是,赵北望一副虎父无犬子的傲然之色,在表示对赵宁的欣赏时,自己也洋洋自得,好像自己才是最该受到赞扬的头号功臣。

    王柔花温柔的目光里则是饱含怜惜,细看之下隐约还有泪花闪动,好似看到了,赵宁在达成这些成绩时的各种艰辛不易、殚精竭虑。

    她没有多说什么,留着赵北望、赵宁、巴图等人继续谈论公事,自己快步去了厨房。

    赵北望当然是想跟赵宁多聊聊他的北行之旅的,也乐得在异族面前夸耀雁门军和大齐的实力,但在王柔花做完丰盛的晚饭后,他就不得不停下。

    巴图作为达旦部使者,达旦可汗之子,浑邪王,地位不一般,来了雁门关,赵北望怎么都需要设宴款待。这当然是公宴,不会是家宴。

    所以赵北望虽然嗅到了饭菜香味,垂涎欲滴食指大动,但还是被王柔花毫不留情的赶了出去,只留下赵宁享受她精心烹制的美味。

    坐上桌,看着面前十来个碗碟,尤其是当中的两鼎羊肉,赵宁感受到了很大的压力。他就算是有三个胃,也不可能吃得完这么多。

    但王柔花却不这样觉得,看她的样子,似乎还嫌自己做得不够。好像她没把自己平生会的拿手好菜,都在此时做给儿子吃,就觉得很是不得劲。

    就在赵宁拿起筷子,理所应当的准备开吃的时候,王柔花却拦住了他,“人还没到齐呢,猴急什么。”

    赵宁一怔。以他对王柔花的了解,这种时候,就没什么是比他立即埋头大嚼更重要的。再说,这家宴除了他跟王柔花,还有谁会来?

    这个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

    对方已经进了门。

章一八五 百年未见之变

    看到对方进门,赵宁心里顿时有一百个不乐意。

    来人身材高挑。

    她虽然衣衫款式寻常,没有刻意束腰、衬胸,但大齐女子的衣衫是讲究美的,哪怕是穿着再普通不过的轻衫襦裙,玲珑有致的曲线也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因为是居家的服饰,不是便于战斗的劲装,所以没有束缚的高耸胸脯,显得很是蔚为壮观,而从紧致的腰身来看,那双腿必然是分外修长。

    赵宁当然知道对方腿长,而且还知道那双腿修长且笔直,饱含爆发力。在草原的时候,对方身着劲装的样子,他都看到过了。

    就是不知道是否白皙玉润......不过从她的俏脸白里透红,皮肤好得犹如羊脂暖玉的模样来推测,想来身体其它部位也是不差的,大概率同样诱人。

    呸......什么诱人,这就是个母老虎,诱人个屁,总想着拿她那柄丈二陌刀砍我,长得好看又有什么用!赵宁颇为忿忿的在心里诽谤。

    能让赵宁总是忍不住腹诽的,除了杨佳妮,还能有谁?

    前世十年国战中,赵宁跟杨佳妮没多少交集,谈不上交情。重生后虽然觉得年少轻狂做下的事,颇有些丢人,但丢的也是自己的脸面,跟对方没啥关系。

    赵宁一向恩怨分明,断不至于因为这个,就觉得亏欠了杨佳妮很多。

    况且赵宁虽然重生了,审美观却没多大变化,钟情的还是那类“又仙又柔”的女子。

    赵玉洁虽然让他很不痛快,但还不至于给他留下心理阴影,做人嘛,得是非分明,一码归一码,赵玉洁的问题是她个人的问题,不能因为她就否定所有仙柔美人。

    杨佳妮虽然顶着江左第一美人的名头,也确实生得国色天香,外表看起来无可挑剔,但在赵宁眼中,也就是一般美而已,根本不足以让他动心。

    这些年,赵宁阅遍燕平城的有名青楼,万花丛中过,早就被训练得心智坚如佛,很清楚自己想要的女人是哪类,不可能见到个美人就心神荡漾。

    “嗯,做人得有原则。做人没有原则,那跟肉干有什么区别?”赵宁在心里表示了对自己的赞赏,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好像自己变得高大了许多。

    毕竟,不是每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都能像他这么黑白分明。魏无羡就没有原则,起初还对苏叶青动心呢,后来一看到扈红练,瞬间就无法自拔。

    到底是年轻,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还是需要生活的毒打啊......赵宁自以为是的点了点头。

    此时赵宁的神态、心理,跟赵北望是颇为相似,只是他自个儿没注意到。

    至于在赵玉洁出现之前,他因为看到长大后的杨佳妮,实在是秀色可餐,就同意了两人之间的事的情况,这个时候,自然是被他干净利落的抛到了九霄云外。

    在自觉形象高大的关键节点,有些事情,必须选择性忽略啊。

    “这傻孩子,自己在哪儿瞎点什么头呢,佳妮来了你也不起身迎接,怎么跟个木头样,真是......”

    王柔花嗔怪的拍了赵宁一把,自己笑靥如花、亲切无比的拉着杨佳妮坐下。这会儿的杨佳妮,又恢复了她一惯的,除了战斗时的木木呆呆的模样。

    任由王柔花招呼她落座,给她夹菜,不管什么样的菜肴,无论是肉还是菜,也不管是辣还是甜,统统塞进嘴里,从不拒绝。

    在埋头大吃的间隙,她对王柔花有问必答,无论王柔花问什么,她都毫无保留、不假思索,就像只按一下就叫一声的猫儿。

    好在王柔花在饭桌上,也不至于问什么私密问题,说出来的都是嘘寒问暖的家常,什么在雁门军呆得习不习惯,要不要不住军营住帅府......

    在赵宁眼中,杨佳妮这就是脑子缺根弦的傻,可在王柔花看来,这就是乖巧懂事,并且对自己十分尊重。所以她脸上笑容就没消失过,越看对方越顺眼。

    这顿饭赵宁越吃越郁闷。

    要是放在以前,他们一家人吃饭,王柔花都是给他夹菜照顾他的,现在王柔花好像忘记了儿子的存在,眼里就只有杨佳妮。

    饭桌上的菜式,都是他爱吃的,虽然吃不完,但现在被杨佳妮风卷残云——准确地说,杨佳妮也是被迫风卷残云,因为夹菜的是王柔花,他就很不快乐了。

    “一个女人,胃口这么大,一点儿形象也不要,娘怎么会觉得这样的家伙乖巧可爱?真是气死我也!到底谁是亲儿子,谁是外人?”

    此情此景,心怀怨忿的赵宁,终于体会到了赵北望的感受。

    怪不得以前一家人吃饭的时候,赵北望好像总是吃得不太愉快。

    赵宁暗生闷气,却不好表现出来。

    重生的时候,他已经快而立之年,自认为成熟且沧桑,但此时此刻,他才明白,在王柔花面前,他也只想做个孩子。

    赵宁暗叹一声,忽然无比想念赵七月。

    之前一家人吃饭,赵七月也会偶尔给她夹菜。

    虽然彼时他觉得这根本没必要,还有些烦,但如果眼下赵七月在,无论面前坐的是谁,杨佳妮也好赵玉洁也罢,赵七月都会不为所动坚持自己

    她会一如既往照顾赵宁。

    赵宁也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脑海里浮现出,赵七月在入宫前夕,还在厨房踩着小板凳,认真给他做夜宵的身影,赵宁心里就一阵温暖,不知不觉脸上也有了笑容。

    心情变好的赵宁,胃口也好了起来,不再理会王柔花跟杨佳妮,自顾自吃得逐渐高兴。

    “这傻孩子,吃个饭还能傻笑,真是......”

    王柔花注意到赵宁的神情,忽然眼珠子一转,笑着对杨佳妮道:“他以前不这样的,今天估计是因为你来了,举止总有些憨傻,或许是紧张、高兴吧?”

    赵宁顿时抬头,一脸惊恐的看向王柔花,心里呐喊道:“我不是,我没有,娘你别胡说!”

    无论如何,一顿饭好歹是吃完了,王柔花反常的没有让赵宁帮忙收拾碗筷,反而让他带着杨佳妮出去转转,熟悉一下雁门关的环境。

    “她比我先到雁门关,还要我带她熟悉环境?”赵宁本想反驳,但是注意到王柔花不无警告,暗含杀气的眼神,只能识趣的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乖乖出门。

    ......

    燕平,宫城。

    皇帝宋治很愤怒。

    在赵玄极、徐明朗等人的印象中,一向很有温润如玉、谦谦君子风仪的皇帝,几乎没有如此暴怒过。

    然而此时此刻,望着被皇帝丢到地上的折子,赵玄极跟徐明朗等人,又都觉得皇帝的愤怒理所应当,无可指摘。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妥,那就是愤怒还不够。

    因为那本折子上的事情,实在是太过严重。

    原本要来燕平城,为萧燕的细作之事谢罪的天元太子,竟然突然出尔反尔,不来了!

    这让已经赶到天元王庭,准备护送、监视蒙赤南下的雁门军轻骑,都只能自行南归。

    虽然天元王庭给出了解释:天元太子修行时出了岔子,伤重的下不来床。并且有补救措施:派遣其他人,带着更加丰厚的礼物南下。

    但在大齐看来,天元王庭这就是在戏耍他们。

    萧燕的细作之事后,大齐朝野沸腾、群情激奋,都要求发兵灭了天元王庭,是宋治因为种种考虑,顶住压力没有贸然发兵,给了天元王庭恕罪的机会。

    之前,天元可汗不来,派天元太子来,虽然不如预期,但也足够给朝野交代,宋治便同意了对方的请求。彼时,他想的是,大不了把天元太子扣下做人质。

    而现在,连天元太子都不来了,还是用这种毁约的方式,宋治顿感颜面无存、威严丧尽。

    到了这种时候,宋治自身就算还有其它打算、顾虑,在对天元部族这件事上,也已经没有了选择。

    “令雁门军即刻出关,攻伐天元王庭!”

    宋治在愤怒之后,开始展露自己的天子权威,“令达旦部、契丹部,各自出兵十万,听从雁门军主将调遣,一并攻灭天元王庭!

    “一百多年过去了,有些蛮夷已经忘了何谓大齐天威,忘了昔日草原血流千里的教训!朕,现在要让这群蛮夷知道,这天下,唯我大齐不可冒犯!

    “犯之则亡!”

    赵玄极当即领命。

    赵氏想要对天元部的战争,这毋庸置疑,而且需要皇帝尽早下达这个命令,这样雁门军才能早早出动,免得达旦部被灭了,他们失去一个盟友。

    如果等到天元太子到了雁门关外,再折返回去之后,雁门军才出动,那就晚了——天元军肯定已经攻到达旦王庭。

    而皇帝有皇帝自己的考量,无路他嘴上怎么说,内心未必愿意发动对天元王庭的战争。

    这就需要一个理由。

    赵宁在小叶部被袭的事,能让天元王庭觉得战争已经爆发,却不能直接拿来说服皇帝。

    因为大齐内部只需要稍微一查,就能知道,乙字营那一千轻骑,不仅没有全军覆没,反而都活得好好的。

    在册将士,是不能藏的,也没法藏。

    所以得让天元王庭来激怒宋治。

    太子蒙赤出尔反尔,就是最好的理由。

    这是赵宁弄出小叶部夜袭这场大戏的根本用意之一。只有让天元王庭认为战争已经爆发,雁门军已经要出关,太子蒙赤才会放弃南下。

    回想到这里,赵玄极不由得暗暗夸赞了赵宁一句,小叶部遇袭这件事办得实在是漂亮,一石多鸟。

    见皇帝下达战令,宰相徐明朗张了张嘴。

    他有意要说些什么,但见宋治怒不可遏、心意已决,也知道纵然他和门第们,再是不愿将门率军出征,在战争中立功授勋,眼下也无能为力。

    他放弃进言,低下头的时候,眼神有一刹那的空洞,神色也有些萎靡,浑身都散发着无力的颓唐气息。

    他成为宰相后,一直在谋求打压将门,收拢兵权,这件事既是他的抱负,也是他的一生追求。能否在史书上留下名相的赞誉,就靠这个。

    而今,不仅刘氏、庞氏等大族倾颓,门第实力大损,将门重新势大,眼下还获得了战争机会。

    只要雁门军不战败,这往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赵氏

    和将门的势力,都只会日盛一日。

    他年事已高,此生恐怕再也没有抗衡赵玄极,重新掌握朝堂大权,实现理想的机会。

    这让徐明朗禁不住黯然神伤,只觉得往事如烟,这一生都没了价值可言。

    就在皇帝准备召集六部重臣,统一部署战争各项事宜时,雁门军又有紧急军报送到。

    宋治看完军报,深吸一口气,愤怒刚刚平息大半的他,此事眸中怒火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点燃:“契丹部向达旦部宣战了!

    “理由是近些年来,契丹部的商队,不断被达旦部军队劫杀,契丹王庭多次交涉无果,不得不出兵讨回公道!

    “不仅如此,契丹部还邀请天元、女真两部,跟他们共同攻打达旦部,相约战后平分所得!而天元部已经答应!

    “契丹可汗在给朕的国书里,竟然还请求雁门军发兵相助!”

    说完这些,宋治又将折子狠狠丢到了地上。

    殿中一时鸦雀无声,重臣们面面相觑,既觉得不可思议,又都敏锐的感觉到,一夜之间,草原形势已经大变,且事情远比想象中复杂、严重!

    宋治要雁门军攻打天元部,还让达旦部、契丹部出兵相助,而现在,命令尚未发出,契丹部竟然已经向达旦部宣战,还邀请天元部跟他们站在了一边。

    显而易见,在契丹部跟达旦部已经刀兵相见,且契丹部跟天元部已经达成军事同盟的形势下,宋治对付天元部的战争布置,已经无法顺利实现。

    在此之前,草原燃起烽烟,大齐还能隔岸观火,雁门军也不必早早出动,等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再坐收渔利。

    可现在,天元王庭的态度,近乎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宋治,他们不再臣服大齐。这个时候,天元部跟契丹部联合进攻达旦部,是否有深意,就值得每个人思考。

    天元部狼子野心......在经过萧燕的细作之事,天元可汗执意不肯南下,蒙赤的出尔反尔后,再结合眼下的草原形势,这句话的份量,就陡然上升了不知多少。

    这句话的意味,也更加深长、莫测。

    如果把去年的代州之事也联系上,这句话代表的东西,似乎就不言而喻。

    事情很大,而且跟齐人对天元部族,对草原的一惯认知不符,殿中的重臣们,谁都没有冒然说话。

    这个节骨眼上,谁都错不起。

    宋治按捺住怒火,翻开了跟契丹国书,一起送来的另一本折子,扫了一眼,将其放在案头上,简单说了一句:“达旦部向朕求援。”

    赵玄极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事到如今,臣认为,不得不考虑天元部已经早就跟契丹部秘密结盟,图谋吞并草原其它部族的可能。”

    此言一出,徐明朗等人都是目光凛然。

    他们虽然瞧不起草原胡人,也认为在大齐兵锋之下,草原军队势必一溃千里。但眼下的变故,依然是百年未遇的,需要慎重处理。

    无论如何,草原不能出现一个霸主。

    宋治沉吟片刻,看向赵玄极,“这回,恐怕要劳镇国公亲自走一趟了。”

    这是要赵玄极亲自去北境统帅大军,指挥作战!

    宋治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没有做更多安排。

    此时此刻,对看起来扑朔迷离的草原形势,他因为所知有限,也无法有更详尽的安排。

    也正因为只有这么一句话,所以是给了赵玄极便宜行事之权。

    雁门军如何行动,在战争中扮演什么角色,如何达成收拾天元王庭的目标,都由赵玄极临机自决。

    大齐唯二的王极境中期之一,大都督府大都督,军方第一人,值得皇帝这个信任。

    “臣,领命!”赵玄极抱拳领命。

    至此,这件事再无异议。

    徐明朗看了看稳如泰山,又不无意气风发之意的赵玄极,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他就算再不愿意承认,内心也分明的感觉到,两人之间的地位份量,正在越拉越大。

    对方如日中天,而他跌落深渊。

    他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的压迫力。

    他其实很想不通,为何之前那些年,被他压制得死死的,在文武之争中,几乎没有还手之力的赵玄极,现在会变得如此精明、难缠。

    且好像无论赵玄极想做什么,就能做成什么;想得到什么,得到什么!

    徐明朗甚至有一种错觉:赵玄极什么都能掌控!

    谁都在帮赵玄极!

    安稳了百余年的草原,说变天就变天,而且一下子牵扯了三个王庭,连战争这种可遇不可求的事,都能说来就来,而且一来就这么大,让赵氏有大把功劳可以挣,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简直是岂有此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难不成这老匹夫被神灵附体了?

    徐明朗头大如斗,怎么都想不通,怎么都想不明白。

    所以他痛苦。

    十分痛苦。

    “罢了,随他去吧,老夫不管了。”极度的痛苦与沮丧后,便是意兴阑珊,徐明朗暗暗叹了口气,只想快些回去,早点一醉方休。

章一八六 军议

    重重宫闱中,有一座高墙大院,论恢宏程度,即便是在宫城之中,也鲜有能与之媲美者,名为立政殿。

    此殿不是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而是皇后居所。

    皇帝处理政务在崇文殿,日常起居、嫔妃侍寝于甘露殿。对后宫的事,皇帝一般不过问具体情况,都是由立政殿的皇后打理。

    所谓六宫之主,自然不是一句虚言,主人自有主人的权威,生杀予夺,皆出于皇后。因是之故,立政殿在宫城的宦官、宫娥、嫔妃眼中,威严度并不让于甘露殿多少。

    在整个皇宫,乃至整个大齐,除了东宫太子,也只有皇后有资格自称“本宫”二字。

    宋治即位多年,虽然早已有了皇子公主,但平日里勤于政事,不太享乐,后宫之中的妃子们,也没有一人得到他格外宠信。

    既然没有宠冠六宫,仗着皇帝撑腰行风作妖的存在,嫔妃里自然也没有势力,能跟皇后分庭抗礼。

    夕阳西沉,时值黄昏,立政殿投出大片阴影,愈发衬托得它威严深重。一名六品宦官快步拾级而上,行色匆匆,在立政殿外禀明来意,很快就被准许入内。

    转过宽阔的大殿,经过几重帷帐,低着头的年轻宦官,在一片金灿灿的阳光前,俯身下跪。

    他的目光只能看到从窗户洒进来的这片夕阳,不敢往上挪动视线,去直视立政殿的主人,哪怕是对方的鞋子,他的视线也不敢触碰。

    “禀皇后,陛下还在崇文殿跟大臣们议事。镇国公刚刚出来,说是领了圣命准备去雁门关领军,镇国公让仆下禀告皇后,事情紧急,他明日就会离开燕平。”

    宦官一番话说得毕恭毕敬,声音虽然略带颤抖,但好歹吐字清晰。

    皇后没有任何回应,殿中一时落针可闻。

    无论是趴在地上的宦官,还是侍奉在两旁的宫女,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喘。

    皇后固然有皇后的威严,作为皇后身边的人,跟皇后天然有几分亲近,寻常不至于如此拘谨。但眼前这位皇后,偏偏名叫赵七月。

    她入宫初始,有那生了皇子的嫔妃,见她面娇体小,形似少女,以为好欺负,仗着自己在后宫颇有根基,不仅在她面前阴阳怪气,不甚恭敬,还收买管事的宦官,往立政殿安插眼线。

    没想到的是,这位看起来人畜无害,更像娇贵公主而不是皇后的皇后,在短短数日后,就以雷霆手段整肃了六宫纪律。

    她不仅将对方安插过来的眼线,精准的一一揪出,毫不可留情的当众杖毙,连带着那位颇有实权、得皇帝认可的宦官,也被她叫人依照宫规打残,丢出了宫城。

    就连那个生了皇子的嫔妃,都没能逃脱她的惩罚,被以无视尊卑秩序、祸乱后宫之名,给直给打入了冷宫。

    时至今日,众人依然记得,那名修为不俗的嫔妃,在绝望、狂乱之际,挣脱、打伤束缚她的立政殿宦官时,于电光火石间,被皇后手中的开山巨斧,给斩断一条臂膀,血溅数尺的场景。

    皇宫亲自出手伤人,这一幕本不该出现,但见过那柄开山巨斧和血泊中断臂的人,都无暇去计较这个

    问题,唯一的记得的,就是当时心中的恐惧。

    “绿萝,去取两瓶‘碧海潮生’,还有‘万丝甲’,送去镇国公府。”半响,皇后特有的威严声音响起。

    “奴婢遵命!”一旁的宫女立即俯身领命。

    普天之下,最有权力同时也是最富有的人,莫过于皇帝,作为皇后,赵七月也没差多少,此时她手中掌握的资源,跟在镇国公时早就不可同日而语。

    用皇宫的资源壮大赵氏自然不妥,但赏赐私人财物就没什么问题。

    “碧海潮生”是丹药,用于元神境修行者,最大的功效是救命,也有辅助修炼的作用;“万丝甲”则是一品软甲,防护力非凡,王极境之下的攻击,可以消弱很多。

    战争时期,这些东西是给谁的,不言而喻。

    说完这句话,赵七月站起身,伸开双臂,示意宫女给她换轻便衣衫。左右服侍的心腹宫女,不用赵七月言语,也明白她的用意。

    她们知道,皇后这是又要亲自下厨了。

    如果皇帝处理政事到夜晚,皇后就会经常为皇帝准备膳食。

    正因如此,勤于政务的皇帝,虽然很少召嫔妃侍寝,颇有几分清心寡欲的意思,但却会差三叉五到立政殿来转转。

    ......

    从乙字营回归雁门军开始,雁门军就已经在准备出征。粮秣、军械、药材等配套物资都需要调配,无数斥候更是渔网般撒了出去,为大军开道。

    虽然达旦部已经答应供给军粮,但也不可能送到雁门关来,雁门军还是需要自己携带部分粮草,如此一来,行军路线就需要考究。

    赵宁回雁门关的翌日,赵玄极到了,随行的还有他从燕平城带来的大批修行者,这里面既有大都督府的实权高手,也有镇国公府的赵氏强者。

    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无疑是一位年纪跟赵玄极相差不大的老者,那是一位王极境!

    众所周知,赵玄极虽然是王极境中期,但在去年之前,赵氏就他一位王极境修行者。

    赵氏族人中,赵玄极那辈人里,除了他资质非凡的也不是没有,但距离王极境却始终差一线,他们因为年龄已经大了,此生再难有机会突破。

    中间一辈人里,赵北望跟赵逊天赋最好,后者还犹有过之。

    但如今赵逊只能在元神境中期打转,赵北望虽然早就是元神境后期,但要成就王极境,却还差些不少火候。

    在燕平城世家大族的认知中,赵北望此生都无望王极境中期,中间这代人算是没有特别出彩的,颇有式微之意。

    要不是赵七月跟赵宁相继冒头,表现出惊才绝艳的修行天赋,赵氏第一将门的名头,只怕再过一些年就要易主。

    赵宁跟着赵北望夫妇,与赵玄极等人在帅府相见。察觉到赵玄极身边的赵镇中已经是王极境初期,赵北望、赵逊等人都是大喜,连忙恭贺。

    赵镇中爽朗大笑,颇为得意。

    其实到了他这个年纪,修炼资源已经没意义,辅助丹药几乎起不到作用,能不能突破瓶颈进入新的天地,取决于是否有福至心灵的那一缕

    灵感,能不能顿悟。

    “原本老夫已经对成就王极境不抱希望,好在去年长兄跟七月、小宁子改进了《青云诀》,老夫研习多日,又跟长兄多番交流,这才抓住了要领。”

    赵镇中抚须而笑,话说完,在赞赏的朝赵宁点点头后,就把目光落在了赵北望身上,半是教训半是责备道:

    “老夫年纪大了,犹能突破瓶颈,你年纪轻轻,怎么还没到王极境?”

    赵北望顿时老脸一红,无地自容,讷讷无言、

    一旁的王柔花看不下去了,为赵北望辩解道:“三叔,这不怪他,身为雁门军主将,平日里军伍缠身,可以砥砺修为的时间不多,进展慢些也是有的。

    “不过妾身相信,不用多久,他就能迈过那道门槛,必不会让大家失望。”

    说着,还饱含信心的看了看赵北望,仿佛赵北望今晚就能从元神境后期变成王极境。

    本来有些难堪的赵北望,接触到王柔花的眼神,心头一暖,再无局促之意,心中更是涌起许多感动与斗志。

    赵宁看到这一幕,嘴角有了笑意。

    其实他很清楚,雁门军的军务,多半都是王柔花处理的,赵北望根本就没有时间不够用的道理,修为进展慢的确是天赋差些。

    一家人也没多寒暄,雁门军的出征准备差不多快完成,既然赵玄极来了,那最后再商讨一下进军布置,就该下令雁门军出关了。

    在赵玄极来之前,赵北望、王柔花等人,已经拟定了出征计划,现在来到沙盘前,算是给赵玄极禀报一次。

    “天元部、契丹部意在灭亡达旦部,必然精锐尽出,全力以赴,以求速战速决,避免大齐给他们造成太多麻烦。

    “在小叶部袭杀之事后,天元王庭能够肯定我们会参战,所以为了保证他们进攻达旦部战事顺利,必然派遣一股强军南下,将我们拦在半路。

    “草原军队,修行者不如我们强大,将士不如我们勇猛,刀兵不如我们锋利,甲胄不如我们坚固,弓箭不如我们强劲......

    “所以天元、契丹两部的军队,要拦住我雁门军,争取灭亡达旦部的时间,就只有一个选择。”

    赵北望侃侃而谈,将手中长杆指向沙盘上两处地形相对复杂的区域,“借助地利!

    “天元、契丹两部备战早,兵马也先于我们调集,所以行动也比我们快。

    “结合他们的兵马行进速度,达旦部南端的地形,我们北上可以选择的路线,他们最有可能在凤鸣山、红叶原这两个地方布置重兵,构建防线!”

    说到这,赵北望收回了长杆,面容肃然对赵玄极道:“如果我们要绕过凤鸣山,就只能向西,那是戈壁沙漠地带,不利于行军,也容易出意外。

    “如果我们选择绕过红叶原,就只能向东,这样就不可避免深入契丹腹地,需要绕一个大圈子不说,还会给他们发挥本土作战优势的机会。

    “除了凤鸣山、红叶原,其它路线都不适合十几万大军快速行进。故而我等认为,雁门军的进军策略很简单:正面击破天元、契丹两部军队的阻截!”

章一八七 强弱与灵犀(上)

    赵北望所说的策略,是跟雁门军众将仔细商议过的,尤其经过了王柔花这个军师的多日推演,此时说出来,赵玄极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目前,我们还不知天元、契丹两部,可能派往凤鸣山、红叶原的军队有多少。但此战,两部就算精锐尽出,兵马至多也只有四十多万。

    “除去进攻达旦王庭的部分,能够用来拦截我们的,再多也不会超过二十万。

    “在他们兵力没有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即便是有地形给他们借助,想要拦住我们,那也是痴心妄想。”

    赵玄极摸了摸下巴,只是稍作沉吟,便同意了赵北望的进军策略,“我十六万雁门军,就算留下两三万戍守关隘,主力也足以勇猛直进,铲除一切拦路之敌。”

    赵北望点头道:“正是如此。”

    赵玄极看了看他:

    “草原军队一向军纪涣散,倘若战事顺利,他们能在短时间内席卷千里,侵略如火,但若是战事不顺,他们绝对没有韧性苦战,很容易一哄而散。

    “所以初战很重要。先锋大军的行动,必须要有雷霆之势,能迅速冲溃对方阵型,撕裂对方防线,取得丰厚战果,击垮对方士气。

    “初战告捷,唤醒草原军队对雁门军的恐惧,后面的战事就会很顺利,初战若是不胜,他们的气焰就会更加嚣张,战事就会拖延。

    “先锋大将任重道远,谁能胜任?”

    在此之前,赵北望已经选好了先锋,但眼下赵玄极到了雁门关,这个人选就可以有所变化。

    “大都督,末将请为先锋!”赵北望直接行军礼,态度坚决。

    对将门子弟来说,没有比领兵十万,纵横沙场更热血动人的事了。对赵北望个人而言,他一生所学都在冲锋陷阵上,真要他运筹帷幄,还不如王柔花。

    这回有赵玄极坐镇中军,他正好腾出手来,没有顾忌的施展平生抱负。

    赵玄极跟赵镇中相视一眼,应允了赵北望的请求。

    最终,赵玄极等人决定选择凤鸣山,作为雁门军主力的行进方向。理由是从凤鸣山往北去达旦王庭,路线更直,路程更近,可以节省不少时间。

    红叶原虽然地形相对平坦,但是有很多水泡子——类似于湖泊,地势低洼湿地密布,不利于兵力展开、大规模阵战,而且距离契丹腹地也比较近。

    凤鸣山虽然多山,但毕竟位于草原,不是山地地形,山势和缓,多为丘陵状的草坡。

    真正当得“崇山峻岭”这个评价的,只有很少一片地区,构不成太大阻碍。

    赵宁却在这时候发表了不同意见。

    他赞同从凤鸣山进军,但认为不应该直接去,最好大军做出向东边红叶原进发的假象,调动天元、契丹兵力。在两军向东布置的时候,凤鸣山防御力量就弱了,雁门军先锋一举冲杀过去就不难。

    在眼下这个时候,天元、契丹两部的军队,也不知道雁门军具体走哪一条道。

    他们就只能在凤鸣山、红叶原都布置兵力,再将大股骑兵放在中间,时刻准备左右支援。

    雁门军主力可以先向红叶原进发,吸引对方注意,等到时机恰当,再让赵北望率领精骑,在半路往西突击,这样就能顺利达成目标。

    然而赵宁的这个建议,并没有被采纳。

    众人一致认为,跟草原军队交战,没必要弯弯绕,雁门军有绝对战力优势——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修行者实力,都占据压倒性上风。

    故而最有效的用兵策略,就是最简单直接的进攻,从正面堂堂正正击败对方。这样既能取得战局进展,又能杀伤对方有生力量,还可以击垮对方的心理防线。

    就像一个壮汉跟一个少年比武,既然拥有实力的绝对优势,那就只需干脆利落一拳过去,第一时间击倒对方就行。没有必要绕来绕去,跟对方用什么武术套路。

    那是给对方机会。

    赵玄极拍了拍赵宁的肩膀,半是告诫半是勉力道:“两军交战,战力永远是决定胜负的最大因素,强则胜,弱则亡。

    “如何建立一支强军,才是兵法首要奥义,也是

    军国第一要务。计谋都是在实力不够的时候,作为补充的。也只有在军队战力劣势的时候,才需要使用计谋。

    “古往今来,以弱胜强的例子虽然不少,但它们之所以被记载在史书上,就是因为这样的事少,但凡出现一件,就值得拿出来大书特书一番。

    “战争的常态,比拼的是两军实打实的战力。”

    “我雁门军是皇朝精锐,弓强弩劲、甲坚兵利,实力非草原军队可比。这时候,用兵的第一要素,就是不要犯错,不露出破绽,不给敌人机会。

    “堂堂正正进攻,看似愚笨,实则是最佳策略。”

    赵宁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赵玄极却面色一正,口吻严厉起来:

    “小宁子,你这一年来,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为家族做出了很大贡献,如今谁也不敢小觑你。但你要记住,你是将门子弟,未来的大齐军方柱石!

    “智谋算计,顶多只能算是术,能帮你得逞一时,但若是你过分依赖这些,就不可避免会失手。而沙场征战,一旦输了战机,那就是全军溃败!

    “你就是思虑太多,才导致现在才元神境初期,否则,以你的资质和家族提供的资源,若是潜心修炼,怎会在境界上输给杨氏那个小妮子?

    “你要记住,实力,永远是第一位的,赵氏跟大齐,未来都需要你来镇国,切不可目光短浅!”

    赵玄极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赵宁纵然还有千言万语,也没法说出口了。其实佯装向红叶原行军的策略,他之前就跟赵北望、王柔花说过,也是被他们否决。

    见赵宁神色有些黯然,赵玄极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

    “其实你已经做得足够好,只是老家伙们贪心,想要你走得更高更远而已,谁又能说,时隔五百年,我赵氏不会再出一个天人境?”

    赵宁想要见缝插针说出自己的想法,赵玄极却先一步知道了他的心思,摇头道:

    “百余年前,我赵氏先祖率军征伐草原,之所以能七战七捷,一举扫平突厥王庭,靠得不是别的,正是军队的无双战力,高手强者的纵横无匹!

    “世人只记得那个大雪之夜,先祖亲率三万精骑,突袭突厥王庭成功。于是,这么多年来,所有人都在大肆赞扬这个出奇制胜的精妙之笔。

    “却不知,若无之前大军正面战场的连战连捷,气势如虹,打乱了突厥军队的部署,扯碎了对方的防线,让对方顾此失彼,那三万精骑,又如何能长驱直入王庭?”

    这道理的确没错,赵宁暗叹一声,只能点点头。

    他没有再说什么的意思。

    其实他也知道,此时此刻,以大齐官将看待草原军队的目光,无论他如何努力,都不可能让自己的策略得到施行。

    之所以三番两次努力,不过是尽力而为罢了。

    赵氏一族,眼下虽然是大齐皇朝内,对天元部的狼子野心,认识最充分的存在,但在赵宁这个重生者看来,大家的认知还远远不够,而且偏差离谱。

    最根本的问题是,是众人都发自内心的觉得,齐军战力远非草原军队可比。

    从古至今,只要中原皇朝没有内乱,草原军队就不可能战胜中原军队,而且基本都是被打得找不着北。

    本朝更是如此。开国之初那一战,奠定了百余年的和平局面,也建立了大齐对北胡根深蒂固的优越感。

    原因当然不只是中原皇朝自我膨胀那么简单。

    草原民族虽然悍不畏死,但草原军队历来有多个明显弱点。

    其一,军纪涣散。草原大军,说到底是各个大小部落的联军,平时大家各自生活,没有统一训练不说,本质上都是牧民,是百姓,不是什么职业军人。

    对黎民百姓而言,个人生存、生活永远是最根本追求。

    历来草原对中原的战争,绝大部分都是劫掠性质。

    今年草原年景不好,大家生活艰难,眼看不好过冬,部落要死很多人了,于是相约一起袭扰中原皇朝的边境,劫掠一番财物、人丁后离去。

    这样的劫掠战争,规模有大有小。如果是王

    庭出面,那就是可汗带着大家一起抢劫。仗打完(抢劫完),大家各回各家,靠着带回来的生活物资继续过日子。

    因为是抢劫,所以草原军队能打顺风仗,每当战局顺利,就会爆发出极强的战力,一窝蜂的到处肆虐,蝗虫过境一样,势不可挡。

    但也正因为是抢劫,一旦战事不顺,死伤过多,大家一看情况不妙,跑路就是最先冒出来的想法。不得带回财物,战死就毫无价值,谁愿意?

    草原王庭又不像中原朝廷那样,有儒家学说控制百姓思想,让百姓可以为了“忠君报国”“家国大义”等理念甘愿战死。

    其二,善于骑射,却不善于阵战、攻坚。草原牧人从小生活在马背上,弓马娴熟不用多说,但也正因如此,缺乏步卒、不通晓步军战法的他们,没法攻坚。

    其三,装备差。草原军队的武器,都是牧民自备,王庭可不会给他们发兵甲,统一武装他们,没那个实力,也没那个必要。

    富足的大部落,兵器好些,寻常中小部落,兵器就差些,且上下相差悬殊。连铁箭镞都没有,只能用狼牙箭的战士多不胜数。

    射术再好,箭射得没大齐将士远,杀伤力不如大齐军队,屁用不顶。

    草原战士的甲胄更是少得可怜,基本只属于大部落,而且多为皮甲,铁甲寥寥无几。没办法,草原贫瘠,没有中原那么多矿产。

    如若不然,草原军队劫掠边地时,也不会连铁锅、锄头都抢。

    这样的军队,碰到中原皇朝的精锐军队,譬如说雁门军,怎么正面交锋、打阵战?只要雁门军步军摆好阵型,强弓劲弩几轮齐射,他们就得在冲锋路上死大半。

    其四,草原地广人稀,修行者不如中原皇朝多。

    凡此种种,造就了历史上,中原皇朝的精锐大军,但凡跟草原军队正面交战,后者就必然战败的结果。

    实话说,这样的草原军队,能打赢中原军队,那才真是有鬼了。

    这就是赵玄极口中的,军队战力强弱决定战争胜负的最大依据。

    南北战争史之所以延续千年,不是中原军队能不能打赢的问题,而是皇朝北方边境线太长,对草原军队的袭扰防不胜防。

    所以衡量中原皇朝军队强大与否的标准,是能不能在广袤的草原上纵横驰骋,在保证漫长补给线的前提下,找到并抓住草原的军队主力,一举歼灭,不让他们跑掉。

    凤鸣山的地形,虽然对先到那里设防的天元军有利,但在赵玄极、赵北望等人看来,天元、契丹两军哪怕是占着地利,也不会打阵地战。

    他们没有步卒,不知步军战法,想抗衡雁门军进攻,并不容易。再者,凤鸣山并非崇山峻岭,地势没那么险要,不存在天堑雄关这种说法。

    故而,赵玄极等人还希望天元、契丹两军阻截雁门军的主力,都集中在凤鸣山。这样一来,正好给了雁门军将他们一举击溃的机会。

    要是让他们从凤鸣山跑了,遁入茫茫草原,并放弃进攻达旦王庭,跟雁门军绕圈子,那雁门军想要追赶他们,可就难上加难。

    中原大地,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城池就在那里,占领城池就控制一片区域,但在草原,人家几乎没城池。

    王庭说要迁徙,牧民们把毡帐一打包,放在马背上就走了。

    战事一旦拖延,雁门军的后勤压力就会骤增——达旦部虽然答应给军粮,但部落牛羊也是有数的,不可能养十几万雁门军太久。

    要是最终雁门军没能抓到天元大军主力,耗费大量钱粮后无功而返,那草原问题就没解决,皇帝下达的收拾天元王庭的军令也没完成。

    这岂不是要被门第文官们趁势反击?

    赵氏跟将门期待已久的战争,最终要是这么个结果,那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所以赵玄极等人凤鸣山之战的目标,是歼灭天元、契丹两军有生力量,获得实实在在的人头斩获,真真正正打击到天元、契丹两部。

    赵宁理解赵玄极等人的想法。

    但关键在于,天元大军并不是他们认为的那种草原军队。

章一八八 强弱与灵犀(下)

    这支军队纪律严明,战力强悍,作风铁血,打仗不是为了抢劫,而是征服,是建立雄图霸业!

    他们高手众多,强者如云,多的是智勇双全的骁将。

    在之前一二十年的征战岁月里,这支军队,已经被天元可汗,在一次次血与火的厮杀中,给完全塑造了起来。

    甲兵鼎盛......这四个字,一般只能用来形容中原皇朝的强军,但现在天元军也在朝这四个字靠拢。

    漠北的确贫瘠,没有那么多矿藏,但这天下物资丰富的地方,却不只是中原。

    譬如说西域。

    赵宁记得很清楚,前世国战开启时,天元王庭的精锐部曲,装备就已经很精良。在之后的岁月里,他逐渐得知,天元王庭从西域购买了许多良甲。

    西域,并不只是指代齐人眼中,那个三山夹两盆的地方,还代表更加辽阔浩远的西方。在那里,同样不乏富庶之地。

    眼下的西域,本身并没有多么丰盛的产出,但却是东西方世界贸易的中间地带,在那里,几乎没有买不到的东西。

    据赵宁所知,天元可汗的次子,此时应该就常驻在西域,专门为他们筹措甲兵。

    靠着从西域得来的甲胄兵刃,天元可汗让他的精锐军队在装备上,并不输给大齐边军太多,这使得前世国战伊始,天元大军就攻占了大齐北境。

    得到大齐北境,天元大军就得到了大量物资,军械、粮食、土地、人丁......所有这些,后来都让更多天元大军,拥有了跟齐军一样的兵器装备、战力。

    没有这些,十年国战,天元大军根本不可能赢。如果他们还是装备简陋的“草原军队”,大齐在稳住阵脚,缓过气来后,必然能击败他们。

    历史没有如果。

    简而言之,攻占大齐北境后,天元可汗开始了他以战养战的策略。

    天元大军在战争中不断强大。

    所以他们攻占了西域,向西攻灭了更多国家,得到了更多资源,所以他们一步步侵占了大齐领土,将大齐朝廷逼向了河南,逼向了江淮,逼向了江南,逼向了岭南。

    直至崖山。

    大齐灭亡。

    如果说天元王庭目前从西域获得的甲兵,只够他们装备王庭精锐部曲,还没有扩展到全军,暂时不构成雁门军的心腹之患的话,那么另一件利器,就已经是实实在在的威胁。

    这件利器,已经大规模装备天元大军。

    天狼弓!

    天狼弓不是天元王庭从西域买的,而是天元可汗自己研究而成,他们自己就能制造!

    从帅府走出来的时候,站在门槛前,望着阴沉的天空,赵宁神色肃杀。

    他虽然是重生者,但也只是一个人,并不是神,有些事情他能做到,有些问题他能及时解决,但无法提前消弭一切难题。

    如果他早重生五年十年,或许能早早带着赵氏高手,深入漠北,去看一看天元军是如何征战的。那样的话,赵玄极他们就能知道,何谓天狼弓,何谓天元军。

    可在他重生的时候,天元军就已经完成壮大,建立了王庭,暂时结束了四面征伐。

    天元可汗

    也成就了王极境后期,傲视天下,足以让赵玄极都无法踏足漠北,去探查他的大军。

    此时此刻,赵宁说什么天狼弓,那都是空口无凭,顶多让赵北望等人,知道可能存在这个东西,在战场上注意防备、应对,无法改变大军的战略战术。

    唯有战争,才能让一切浮出水面。

    帅府前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大多是跑动的将士、策马的传令兵,不远处,还有各种各样的马车、辎重车辆,正在被甲士推着前行,不时有将校的喝令声响起。

    大军出关在即,雁门军已经是热火朝天之象。

    每个将士坚毅的脸上,都写满了激动与振奋,没有人怯懦,有的只是对军功的向往。杀敌建功,是几乎所有人的渴望。

    且不说封妻荫子这么高的标准,但凡有军功赏赐进帐,有职位上升,至少都能改善家人生活,能让自己显赫人前,实现人生价值。

    文不思治,武不思战,是为皇朝末世,眼下的大齐,太多太多文官,已经只知道争权夺利、纵享荣华,为了一己私欲,官商勾结,盘剥百姓,心中再无社稷。

    但大齐的武将们,雁门关的将士们,还有战意,还有杀心!

    在接到出征的军令后,他们眼中充斥着的是希望,是饿狼看到羊群的光芒。

    百姓们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复一日挥汗如雨,所有力气都用来换取粮食;将士们披甲执锐,甘冒矢石浴血拼杀,用自己的命来保家卫国,搏一个前程。

    他们各有本职,是纯粹的人,也是可敬的人。

    唯有文官,一旦不思为国为民,就只剩下了纸醉金迷、鱼肉乡里,早已忘了“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一分权力当两分用,蛀虫一样的吸血吃人。

    赵宁在门前的石阶上坐了下来。

    望着面前一个个将士,他一时间思绪万千,心潮涌动。

    这些皇朝砖石,应该活下来,应该活得更好。

    而不是在最危险的地方,冒着随时都可能丧命的风险,做着最苦最累的活,却拿着微博的军饷,过着远不如在繁华之地,享受权力优待的文官的日子。

    在这场战争里,赵宁需要尽可能保全更多将士,并带他们赢得胜利,收获属于他们,不负他们热血与忠义的战果。

    这是他作为赵氏公子,该有的使命,也是每个将门子弟,必须有的责任。

    赵宁苦思对策。

    他的眼神渐渐变得恐怖。

    他的面色渐渐有些扭曲。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一个平和到有些木呆的声音响起。

    “你在怕什么?”

    赵宁回过头,看到杨佳妮不知何时已经坐在旁边。

    居家的服饰,没提那柄丈二陌刀,坐姿也就跟大马金刀没了关系,双腿并拢,跟普通少女没什么两样,很娴静。

    听到杨佳妮的话,赵宁多少有些意外。

    他揉了一把自己的脸,将各种情绪抚去。

    他知道自己此时的面容,应该是狰狞的,因为他心中有煞气。

    一般人看到他这副样子,应该问他为什么生气,而不是在怕什么。

    刚刚想到了前世的烽火连城,想到了无数将士横尸疆场,也想到了一个个族人在血火中倒下。他的确有些恐惧,独属于重生者的恐惧,害怕重蹈覆辙的恐惧。

    因为这个问题,赵宁多看了杨佳妮一眼。

    对方面容平和,并无任何讥讽、嘲笑一类的意思,淡然的像是一湖春水。

    能够准确捕捉、感受到别人隐藏的情绪,是一种本事,很知心的本事,很多人都做不到这一点。

    在赵宁的心目中,杨佳妮并非这种善解人意的存在。

    所以他意外。

    在他停顿的时候,杨佳妮也没开口,安静地等着。只是她的目光平平落在街上,所以容易让人觉得,她已经忘了自己刚才的话,自顾自发呆去了。

    赵宁心绪跟着平和下来,他收回目光,也看向街道,没有刻意隐瞒心迹:“天元军并不弱,我担心会死很多人。”

    出乎赵宁的意料,杨佳妮的回答是:“我知道。”

    赵宁怔了怔,“你知道?”

    杨佳妮道:“如果他们不强,你之前没必要去草原做那些事。”

    这个答案让赵宁心头一动,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接话。

    如果天元军不强,雁门军只需要等着战争爆发,在天元军跟达旦部打得不可开交时,从旁侧击即可。赵宁根本没必要让达旦部提前设防。

    他这么做,是知道达旦部如若没有防备,根本挡不住天元军一轮猛攻。

    然而赵宁并不能解释,他是如何知道天元军很强的。

    怪异的是,杨佳妮也没追问。

    赵宁不说话,杨佳妮也不是话多的,她很快站了起来,“雁门军战死再多人,也有你给他们收尸。如果你也战死了,我会把你的尸体带回来。”

    赵宁讶然抬头。

    他接触到了杨佳妮的眼神,清明如镜。

    一瞬间,赵宁脑海里冒出一句话:如果我也战死了,那我们就跟众将士同卧沙场。

    那是杨佳妮没有说完的话。

    赵宁明白了杨佳妮的意思。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当战争爆发,这就是军人的宿命。

    也是每一个将门子弟的宿命。

    哪怕是埋骨黄沙,只要身边有同袍为伴,异国也是家乡。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需要多想的?

    杨佳妮离开了,赵宁站了起来。

    对方不惧战死,简单纯粹。

    她虽然极为聪明,但并不屑于卖弄聪明,甚至轻易都不表现出来,平常看起来还木木呆呆的,很傻。这种简单纯粹,是选择的结果,饱含智慧。

    赵宁却有诸多杂念。

    想着前世,想着今生,他有太多人放不下,有太多在乎的东西,有太多想要做成的事......想的太多,包袱就过于沉重,压抑了心境,也势必影响往后的行动,结果只能是陷入恶性循环。

    赵宁收回看向杨佳妮的目光,不知不觉间,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的确无需多想,唯战罢了。”

    临出征这一刻,赵宁的心情完全放松下来。

章一** 进入战场

    大军出雁门,顺着蜿蜒山道如蛇前行,出了山口进入无垠草原后,视野豁然开朗。于是队伍分为左中右三股,在斥候的引领下一路向北。

    右翼打头的将领,是个三四十岁的魁梧壮汉,碧眼卷发,深眼高鼻,俨然西域胡人面孔。这便是雁门关防御使,安思明。

    乾符六年,朝廷以塞北不靖为由,调禁军三万,充雁门关;乾符七年,因北胡公主孛儿炽君.燕燕特穆尔之乱,皇帝再往雁门关增兵三万。

    至此,一年之内,雁门关扩军六万。为协调边关防务,朝廷新增雁门关防御使之职,以右武卫大将军安思明任之,统领六万新卒,实为雁门关副将。

    “末将原以为,此战大都督会让我们留守雁门关,没想到大都督并没有这样做,反而给了我们参战立功的机会。”

    安思明身旁,一名长脸将领小声说道,眸子里闪烁着精光。

    策马而行的安思明不露声色,淡淡道:“如何征战,自有大都督说了算,你我听令行事即可。”

    “就是不知真到了战场上,我们有没有立大功的机会。先锋可是赵北望,左翼也是赵氏将领,我们不要变成后军才好。”马脸将领不无深意的道。

    安思明瞥了马脸将领一眼,“我们初来乍到,站稳脚跟为第一要务。大都督让我们做什么,那就做什么。哪怕是跑腿,也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明不明白?”

    马脸将领见对方口风紧,根本不给自己透露更多想法,也只能停止努力,“是,将军。”

    凤鸣山,一座山势高耸,视野宽阔的山峰半腰处,搭建了几座不大不小的毡帐,周围布防严密,遍于四处的修行者,正在机敏的监视各方。

    居中的大帐里,几名天元大军的高级将领,正在沙盘前讨论军机,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右贤王察拉罕。

    不多时,有修行者高手前来禀报:雁门军先锋三万骑,已经逼近凤鸣山。

    “来得倒是挺快。”察拉罕抬起头来,眼中厉芒一闪,“先锋大将是谁?”

    “赵北望!”

    察拉罕略感诧异,“赵北望竟然亲自担任先锋?”稍作沉吟,又道:“如此说来,赵玄极很可能已经来了雁门关。”

    说着,他挥挥手,示意斥候退下,继续探查雁门军行动。

    “这些天来,双方斥候频繁交锋,我们在凤鸣山、红叶原等地,布置有不少兵力的事实,雁门军应该已经得知。”

    察拉罕的谋主,半百老者白音,摸着没有几根胡须的下巴,寻思着道:“这个时候,赵北望径直冲我们来,真是打算主攻我们这里?”

    察拉罕没有妄下论断,赵北望可能就是冲着他们来的,也可能只是疑兵。这需要斥候探查到了雁门军主力的动向,才能得出结论。

    “无论如何,凤鸣山可能即将爆发激战,将斥候全都撒出去,各部做好迎战准备,高手强者随时策应。”

    察拉罕下达完命令,走出帐篷,放眼向前望去。他所在的位置,在凤鸣山最险峻的地方,说是最险峻,山高也没有多少,至少跟雁门关那边没法比。

    在他面前,起伏和缓的草坡,犹如一道道海波铺陈开来。两侧一望无际,前

    方却能看到尽头,数十里外就是基本平坦的草原。

    时已入秋,草木枯黄。

    一座座山包上,天元军的游骑、斥候,好似浪花点点,有的驻足不动,像是跟景物融为一体,有的往来奔驰,在身后扬起长蛇般的灰尘。

    天元军的主要兵力,布置在察拉罕脚下这座山峰的近前,这里的地势最好依托,营寨彼此相望,互为援引。

    每一个山包,每一个可供大量兵马通行的平缓草坡、山谷道路,都有重兵把守。但兵力也不是完全分散开、平均在每个要地,主力都在各个关键节点上。

    整体防线也有所侧重,主要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以察拉罕脚下的山岭为后盾,布防方式跟雁门关类似;另一部分在前方二三十里外,那里的大片平缓草坡中,也有一处门户。

    所谓门户,即为山势相对险峻,通道狭窄,兵力无法完全展开,利于防守,不利于进攻之地。

    眼下,十多万天元军的主力,并不在凤鸣山,而是摆放在凤鸣山与红叶原的中间地带。

    当然,十万大军也没有挤作一团,而是分作了左中右三部分,互有间隔。

    这样布置的好处,就是左右两部分,分别距离凤鸣山、红叶原都比较近,可以快速驰援。劣势也不是没有,距离最远的那部分兵马,驰援过来就慢些。

    但只要前两部赶到了,六七万将士足以稳定战局。就算不能取胜,也能消耗雁门军体力,等到最后一部分生力军加入,就容易一举反击得手。

    阻截雁门军的天元军将士,穿的都是契丹部衣着,打得也是契丹部旗号。

    这样做的目的,是方便战后把已经成了傀儡、幌子的契丹王庭,丢给大齐承担责任。

    这场战争,只要跟雁门军交手,无论是什么理由,都会让那支军队跟大齐成为死敌。

    天元王庭要统一草原后,才能跟大齐正面对决,而且战争计划是在两年后。如今,天元可汗突破天人境的时间被延后,就算灭了达旦部,也需要更多时间准备。

    修行者一次次回报,雁门军先锋跟凤鸣山的距离,不断在被拉进。

    当日太阳落山的时候,赵北望所部已经到了这片山区前,距离察拉罕的第一道防线,只有三十里左右。

    双方斥候修行者之间的厮杀,在短时间内变得极为激烈。方圆百里之内,各地不时有真气光芒闪烁,有的萤火般一闪而逝,有的不断纠缠交替。

    一些地理位置重要的道口,视野宽阔的高地,不断有游骑、斥候飞奔而去,消失在视线死角,又不断有没了骑士的战马,在一段时间后孤零零出现。

    在日夜交替的时辰里,成百上千的斥候、游骑,张开了长弓,挥动起长刀,在大战还未真正开始的时候,冲向自己的敌人,燃烧了自己的斗志与生命。

    在这些人里面,永远坠入黑暗,在冰冷的沙场陷于沉寂,再也见不到明日太阳的,不在少数。

    很多元神境强者都开始负伤,乃至当场陨落,就更不必说御气境修行者了。

    在繁华的城池中,太平的部落里,任何一个御气境修行者,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元神境更是堪称强者,每一个

    都有名有姓,为人所敬畏。

    但是在这里,他们的消亡就像秋叶飘零,普通寻常;一如烟花绽放,只有刹那光芒。

    某些时候,两军对垒,主力并不会接战,互相观望一番后,因为形势变化就各自撤退的情况,也并不少见。

    但无论主力是否交战,只要两军进入战场,斥候就会开始死亡。作为大军延伸出去的眼睛,他们中的一些将士,必定要死在最前面。

    在两军斥候都付出不小代价后,彼此都了解到了对方意志。最终,天元军的斥候全都退到了第一道防线附近,雁门军的高手也没有继续往前突进。

    这意味着,天元军无法探知赵北望所部身后的情况,打探不到雁门军主力的动向;而雁门军高手,也无法掌握天元军的防线虚实、兵力多寡。

    赵北望顶多派遣经验丰富的将领,在防线前观望观察一番,借此做出有限的判断;而察拉罕也只能根据赵北望接下来的行动,去推断雁门军主力是否会过来。

    此时此刻,察拉罕面前,有三万余天元军将士。

    “看样子,赵北望是打算进攻我们了,最迟明日佛晓,他们就会发起攻势。”白音捻着下颚上为数不多的几根胡须,望着正在扎营的雁门军先锋悠悠开口。

    察拉罕同意白音的判断,他叫来几名元神境高手,让对方带着他的军令,去给在凤鸣山、红叶原中间地带的骑兵传讯,让他们迅速增援。

    不过战事毕竟还未爆发,眼前的对手力量也有限,察拉罕没有让那十万骑兵都过来,只是调动了离凤鸣山最近的那三万多骑。

    “齐军的战略部署,还是一如既往的简单直接,哪怕我们占据了地利,只要能跟我们交上手,他们就会不顾一切抓住机会,生怕我们跑了。”

    察拉罕眺望着灯火辉煌,犹如一片璀璨星海的雁门军营地,脸上浮现出浓浓的冷笑,眼中尽是讥讽之意:

    “雁门军如此作为,无疑是有必胜之心。看来在他们眼中,我们仍是不堪一击,只要跟他们交战,战则必败,就像百年之前的突厥大军一样。”

    白音呵呵两声:

    “齐军目光短浅,认不清事实,其实也怪不得他们。他们太平日子过得太久了,自大的时间也太长了,导致他们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现在,是时候让他们付出代价,见识见识我天元大军的战力了!只要战争开始,他们就会知道,一百多年过去,两军强弱已经易形!”

    双方兵力相当,无论察拉罕还是白音,对击败雁门军都有绝对信心。

    “达旦军虽然集中在王庭,龟缩防守,拒不出战,但旬月之后,他们也必被太子吞灭。

    “等到那时,我们怎么也击败雁门军了。如此一来,草原形势大定,南朝再是不服气,也无法改变事实。

    “他日大汉成就天人境,那就是我们挥师百万,南下灭掉齐朝的时候!”

    说到这,白音深吸一口气,眼中满是狂热之色。

    察拉罕虽然没有口出狂言,但也深吸一口气,战意盎然。

    他恨不得明日早些到来,好让他快些把赵北望阵斩于此,为百年前被赵氏先祖戕害的左贤王复仇。

章一九零 初战(1)

    漆黑无垠的夜空里,耀眼的繁星正在悄然隐去。东方草天相接的远处,正有一抹若有若无的深蓝,在无边的黑暗里浮现。

    雁门军营地的角楼,在依稀的月光下轮廓清冷。有身姿如松的甲士,仰首挺胸扬起了号角,旋即,厚重苍凉的呜咽声响起,刺破了夜的沉寂。

    营寨里一座座白色帐篷,被一盏盏灯火映亮,攒动的人影形如鬼魅,又迅捷似箭。铁甲环佩的金戈摩擦声,犹如低沉的音律,在各处交响奏起。

    毡帐的帘子被掀开,灯火里,身形颀长腰身笔直的赵宁,站如长枪,一名甲士正在他身后,为他拉紧了甲胄的最后一根束带。

    这是一具玄赤相间的符甲。

    上到项圈、肩吞,下至吊腿、托泥遴,包括胸甲、鹘尾,裈甲、裙甲在内,将他浑身包裹的几乎没有缝隙,就连手臂也有掩膊、臂鞲防护。

    系好捍腰(腰带),戴上凤翅兜鍪,甲胄与人便完全融为一体。头顶半尺红缨,与腹吞(腹甲)相呼应,在灯火映照下,赵宁哪怕是站着不动,也雄姿英发。

    与天将无异。

    挎上腰刀,伸出手,接过身旁近卫递来的长槊,赵宁大步走出军帐,翻身上马。

    乙字营近五千将士,已经在校场集结完毕。一人一马齐头并立,队列齐整如林,人人右手持槊,左手牵着马缰绳,肃静无声。

    他们都是轻骑,甲胄没有赵宁这般厚实,但也英气勃勃。

    赵宁策马来回扫视一圈,看到了赵辛、黄克捷,也看到了同样一身玄赤符甲的杨佳妮。最终他停马军阵正前方,长槊一扬,喝令一声:“上马!”

    五千将士跨上战马,动作整齐划一。

    东天的那抹深蓝,变成了一线鱼肚白。

    营中号角的呜咽声已经停歇,咚咚的战鼓声,夏夜惊雷般炸响,敲击在每个人心头,引得人心神震动。

    赵宁看向帅帐方向,辨识了一眼角楼上的旗语,拉下狰狞如鬼的面甲,整个人便只有一双锐利深邃的眸子,能够让人看见。

    手中长槊向辕门一指,乙字营战马脚下,旋即扬起灰尘,向营外席卷而去。

    第一缕橘红色的晨曦,照亮千里原野,洒落在冷硬的铁甲上时,三万盔明甲亮、旗帜鲜明的精骑,卷起阵阵黄尘,洪流般涌出营寨。

    一路向北,直奔凤鸣山前的低缓丘陵草坡,势不可挡。

    乙字营由副都指挥使杨佳妮统带,赵宁到了赵北望马旁。抬头间,望见一座座草坡上,队伍严整、作契丹军装扮,压迫力十足的天元军,他眼神如铁。

    在雁门军出营前后,天元军也在他们的位置准备完毕。他们的布阵方式很简单,占据草坡高处,居高临下展开兵力。

    居高临下势如破竹,这句话可不只是说说而已。

    在中间草坡低矮,通道宽敞的地带中央,更有一个天元军大阵。密密麻麻的将士,一眼望不到尽头,扼守住了通往凤鸣山腹心的咽喉。

    整个防线的兵力不下两万,显然,察拉罕暂时将主力派到了第一道防线。他想要在这里,就击溃雁门军的攻势。

    只有在第一道防线快要守不住的时候,天元军才会退往第二道防线。撤退将士在友军的掩护下,进入新的战斗位置,构建出完整充实的第二防线。

    寻常骑兵对战,尤其是草原骑兵,必先追赶骑射,以弓马之术决一个高下。

    但眼下,无论是雁门军,还是天元军,显然都做好了短兵相接的准备。

    橘红色的晨曦,早已变成了金灿灿的阳光,无差别的落在天元战士身上,将他们高高在上的身影,衬托得犹如天兵下凡,睥睨四方。

    赵宁注视着前方谷口中的天元军阵,耳中却只能听到马蹄轰隆隆的炸响,好似下一刻就能将他掀翻过去。除此之外,什么也听不见。

    地面在震颤,浑似波涛如怒的大海,而他跟他的战马,只是海涛上的一叶扁舟,颇有随波逐流之意,前进后退全不由己。

    就连呼吸心跳,似乎都已跟马蹄声一个节拍。在马背上起起伏伏的身体,早已跟战马合为一体,而战马也成了军阵的一部分,无分彼此。

    这一刻,他即战阵,战阵即他。万里之上的碧蓝苍穹,远在天边的火红旭日,脚下延展开的千里草原,都失去了意义。

    燕平城繁华市井的车水马龙,如画青楼的胭脂水粉,温馨家宅的嬉笑怒骂,早不知被抛到了几重云霄之外。

    置身其中的这支精骑,是此刻的全部。在这一刻,世界在赵宁眼中变得极为简单。前进,冲锋,接战,杀敌,便是人生的所有。

    他感到全身的热血,都已经冲到了脑门,他感到身体的每根筋脉,都已经燃烧起来,他感到自己拥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可以开天辟地!

    他往左右看了看,因为在队伍前列,他身边的将士,也都是铁甲裹身,面容全隐藏在可怖的面甲下。

    阳光照亮了半边甲胄,一只眼眸战意如炽,一只眼眸在深深的黑暗里。

    他向身后看了看,入目是一望无际的黄尘,不断冲破黄尘又被黄尘遮掩大半身体的骑兵,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里杀出来的勇士。

    一张张坚毅的面庞上,都有一双双燃烧的眼眸,死死盯着前方。

    赵宁知道,他们跟自己的心绪一样。

    就在这时,赵宁听到了赵北望用真气传开的声音,这声音比奔雷还要响亮,竟然将汹涌如潮的马蹄声都掩盖了下去。他在喊:“众将听令,准备接战!”

    回过头,赵宁这才发现,前方望不到尽头的天元军森林,不知何时已经向己方奔驰过来。

    对方的军阵充满视野,即便是前奔而来,也只是最前队列的无声放大,但马蹄扬起的尘土,还是让赵宁准确辨别出了对方的动静。

    他握紧了马缰。

    就在这时,在震天动地的铁蹄声中,赵宁听到了阵阵尖锐刺耳的咻咻破空声。再度抬头,赵宁看到的是一片黑云——箭矢组成的黑云!

    铺天盖地向己方罩了过来。

    通道两侧的草坡上,一道道黑云同时升空,在半途汇聚一处。其中不少箭矢的箭头,还两者星星点点的光芒,那是真气,杀伤力非同寻常。

    上一刻看到漫天黑云,好似瀑布倾泻、泰山压顶,下一刻,蝗虫一样数不清的利矢,就已经砸进了队伍中!

    乒乒乓乓的声音,此起彼伏,在极短的时间内连成一片,也就显得格外大,听得人牙酸心颤。战马凄厉的嘶鸣声间或响起,还有重物坠地的砰砰异响。

    耳畔利箭暴雨般咻咻落下,好似下一瞬自己就会变成刺猬。

    这让人禁不住怀疑,在这样的打击下,身旁的同袍是不是都被射成了豆腐渣。

    以元神之力护体,没有遭受任何伤害的赵宁,迅速向后扫视了一眼。

    身旁的校尉都身着符甲,并不畏惧这样的箭雨,然而普通雁门军将士,却都只是轻骑,身上穿的也只是皮甲!

    赵宁目光一凛。

    有战马迎头栽倒,有骑士被抛下,被滚滚黄尘吞没。

    但绝大部分将士,此刻都将身体贴在马脖子后面,一只手还举起圆盾护住了要害,不少圆盾上都插满了箭矢,但被射死的将士却少之又少。

    倒是地上的箭矢很多,又眨眼间就被骑队淹没,翻倒的骑兵,也多是战马被多支利箭射中。

    临阵三矢。

    三轮箭雨过后,两军就能交阵。

    这是常识。

    但却不是眼下的实情。

    在雁门军还未跟天元军骑兵碰撞时,第四轮箭雨落了下来!

    一轮箭雨,有不下万支利箭,多一轮少一轮,差别不是一般的大!

    除了赵宁,所有雁门军将士,包括在赵北望在内,无不是面露惊诧之色。在他们的印象中,这是根本不该出现的景象!

    但赵宁知道,这就是天狼弓。

    结构特异,消耗更小,射速更快,威力更强的天狼弓!

    第四轮箭雨之后,雁门军死伤已经远超预计。一半是因为这第四轮箭云,一半是因为箭矢穿透力。

    原本可以挨好几箭的战马,现在挨上两箭就得栽倒,原本不会破甲的箭矢,现在却能洞穿甲胄!

    出于意料的异变,在战场上是致命因素。

    然而雁门军毕竟训练有素,这点插曲还不至于让他们乱了阵脚,他们虽然不免惊诧,却没有人的动作变化分毫。

    矮着腰身的赵宁,回头看了一眼乙字营的伤亡情况,按照前世的经验给出了能否接受的判断。

    损失没有特别大。雁门军虽然已经长时间没征战,但赵氏将校平日里严苛的训练,却在此时起到了应有的效果。

    往昔流下的汗水,让很多人在这时保住了性命。

    两军相对奔驰,接阵在感觉中,只是转瞬的事。

    在充盈四野,山川似乎都在疯狂回应、天地都在附和的马蹄声中,赵宁听到了赵北望气冲斗牛的大喝:

    “杀!”

    霎时间,三百将士、三千将士、三万将士,发出了接连三波,一潮更比一潮高的整齐嘶吼声,歇斯底里,又充满一往无前、不死不休的煞气。

    “杀!”

    “杀!”

    “杀!”

    这一刹那,赵宁只觉得自己浑身的热血,好像都从天灵盖喷了出来。整个人犹如被点燃的炮仗,恨不得飞出去引爆自己,将对方的军阵炸烂!

    跟其他将士一样,他迅速直起腰身,握紧马槊,平直端了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

    因为这个调整,他很快就心如止水。

    前世十年国战,他经历的战斗数不胜数,早已是沙场宿将,见惯了各种场面。

    虽然万军奔驰的铁血,依旧让他心神振奋,证明着他热血未冷。但只要他想冷静,就能立即冷静下来。

    这时,两军骑兵战阵,终于碰到了一起。

章一九一 初战(2)

    骑兵对冲的战阵,并非严丝合缝,将士之间有相当间隔,用于跟敌方错马而过。

    两军骑兵在冲阵之时,马头撞在一起,骑士被甩得飞出去的情况,绝对不会发生在训练有素的精骑身上。

    作为先锋大将,三万雁门军中实力最强的存在,赵北望一直冲在最前面,身先士卒,既鼓舞全军士气,也控制战阵方向。

    刚刚对方四轮齐射下来时,他就察觉到了怪异之处,咻咻而至的利箭打在他的真气护罩上,力道跟他习惯的北胡箭矢不符。

    他迅速往后观察伤亡,发现规模比他预想的要大得多,这说明天元军的弓箭,不止多射了一轮,且每一根箭矢的威力,都比以往大!

    “胡子的弓箭怎么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忽然变强了这么多?”眼前的天元军卷尘而来,赵北望瞳孔忽然一缩。

    这些作契丹军装扮的家伙,虽然大部分外面穿的都是布袍,好似没有甲胄在身,在衣袂在奔驰中,被风吹得向后翻卷的幅度却很小。

    战袍将他们的身体包裹的很紧,什么也没有露出来,但轮廓却还是显露出了异常,里面明显像是有坚硬物件!

    赵北望眼光毒辣,手中端平的长槊稍微调整方向,借着战马的速度,往临面的一个彪形大汉刺过去的时候,大吼一声:“众将当心,他们战袍下有甲胄!”

    面前的天元军将领并非易于之辈,赵北望朝对方心口刺过去的马槊,被对方举起的圆盾结结实实挡住。

    他的马槊是一品符兵,威力非凡,莫说寻常木盾,三品以下的符盾都不能挡,但重重击在对方的圆盾上,却没能破开对方的防御。

    轰隆一声巨响过后,爆散的元气光芒犹如天日,刺得人双眼不适,而对方的身形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而且还有余力,反手一刀劈来。

    异变来的突然,赵北望的动作却没有迟疑,千钧一发之际,矮身避过了削向他脑袋的弯刀。交锋只是电光火石间,两人眨眼已经交错而过。

    “元神境后期!”一合交手,让赵北望准确判断出了对方的境界,但这个答案,却对他的心理冲击非常大!要知道,他可是雁门关主将,雁门军最强之人!

    在赵北望一惯的认知中,北胡军中,只有万夫长一级的存在,才是元神境修行者,而元神境后期,一个王庭拢共也就一只手的数量。

    一个北胡王庭,寻常也就一两个王极境,四大部族加起来,王极境数量绝对要比大齐少一截。

    惟其如此,拥有不到双手之数王极境修行者的大齐,才能一直压制草原。

    达旦部之所以自认强大,不把天元部族放在眼里,就是因为他们有三四个王极境。这样的力量,本就该是牢牢占据北胡四大王庭之首的!

    可现在,面前这万人上下的天元大军中,竟然就有一个元神境后期!而且还是元神境后期大圆满,跟赵北望实力相当!这就让他不得不心惊。

    如果一万天元军中,就有一个元神境后期大圆满,那岂不是说,天元军至少有二十几个这样的高手?

    整个雁门军,元神境后期的强者,也就十来个而已!

    赵北望没有时间多想这些。

    跟为首的天元军将领交错而过后,他面前冲来了数不清的敌人

    ,一眼望不到尽头。

    皆是面容狰狞,眼神凶狠,仿佛吃人恶鬼,手中明晃晃的长矛,更是摄人心魄,密集的像是荆棘一般。

    赵北望手中马槊没有多余动作,只是运足真气,稳稳保持平端的姿势,跟战马一起冲刺对方。

    嘭的一声,一名天元军修行者手中的符盾,被赵北望的长槊击得粉碎,气爆震得槊杆微微一颤,却被赵北望用修为压制住。

    须臾间,长槊笔直刺进了对方的胸口,血淋淋的锋刃从背后传了出来,这名天元军修行者的身体,也被带离马背,撞到了他身后的同伴。

    赵北望眉头皱了皱,长槊洞穿这个天元军修行者时,他分明感觉到了符甲的阻碍。虽然他成功击杀对方,但符甲的品阶之高,仍然是让他感到意外。

    “胡人中的御气境后期修行者,就算有符甲护身,顶多也就是七品,但这人的符甲至少是六品!而这样的情况,并非一个两个,而是全都如此!”

    赵北望一路前奔杀敌,在手下已经多了二三十个亡魂之后,总结出来的情况让他的心不断下沉。

    每一个天元军战士,都身着甲胄,而修行者无不是身着符甲。这已经不是胡人军队,而是如雁门军这样的大齐精锐,才能有的军备配置!

    胡人军队什么时候,有了这样多的甲胄?除非是王庭可汗的亲军。而且顶多也就万余之众!可眼下,这支军队分明不是契丹亦或天元可汗的亲卫!

    且这支军队中,修行者的数量多的出奇,如果没有意外,那比雁门军中的修行者占比还高!这是任何一支胡人军队,都不应该达到的!

    赵北望越是往前冲杀,长槊斩杀的敌人越多,他的面色就越是铁青。

    他自身是雁门军主将,实力强横,左右亲兵也都是高手,在这样的战阵中,等闲不会有生命危险。

    但碰到一支这样的军队,他身后的三万雁门军先锋,情况就绝对不会好。

    退一步说,如果己方伤亡过大,战局不利,乱军之中,被对方高手围杀,赵北望要想保命,也不是那么容易!

    “怪不得这部天元军,敢在谷口摆下军阵,不跟我们比拼骑射,直接就跟我们短兵相接。这支军队的强悍程度远非其它胡人可比,他们的主将这是有争胜信心!”

    赵北望眉眼低沉。

    此时此刻,他已经深入敌军阵中,必须一心杀敌,轻易无暇分心回头。说不得,一旦他稍微露出破绽,可能就有隐藏在暗处的高手,给他来一记冷箭。

    古往今来的名将悍卒,被敌军出其不意的冷箭射杀,陨落在军阵之中的,不胜枚举。

    不过,跟在赵北望两翼的亲卫,还是不断将战阵的情况禀报给他,让他能够及时了解战局变化。

    己方阵型并没有乱,大军依然保持冲锋之势,没有让对方打乱阵脚。毕竟是以三万对万余,兵力优势摆在那里。

    但天元军表现出的战力着实强悍,他们的甲胄不输给雁门军,而修行者占比还要高出一截。所以接战之时,将士伤亡很大,如果跟以往比,那已经高出数倍!

    不过因为人数关系,在冲阵完成后,一个天元军将士,要交手的雁门军将士,差不多就是三个。如此一来,他们的伤亡也必定不会小。

    “如果对方的精锐只是这万余人,其它部分战士甲胄没有这么多,修行者没有这么强,我们只需要杀上几个来回,还是能解决这股敌军!”赵北望如此想到。

    寻了个空档,赵北望迅速往谷口两侧的草坡上扫视两眼。彼处的天元军除了放箭之外,一直没有动,也不知会不会俯冲下来,跟他们厮杀在一起。

    不过,只要冲过战阵后,一路杀进谷口内部,破了他们的这道防线,情况也会改变。

    赵北望正如此想着,忽然听到了赵镇中急切的声音:“谷口通道中有二十几道拒马......里面还有三十几道沟堑!”

    闻听此言,赵北望心头一震。

    战争开始后,跟随赵北望先锋大军的赵镇中,就已经升空策应,想要观察战场,弄清对方的布置。不过不出意外的,他碰到了一个天元军王极境初期。

    两人就此在半空交手,往来纵横奔杀不休。

    这还是赵镇中第一次给赵北望传信,可见也是在交战过程中,好不容易看到了一点情况,就立即抽空告诉了他。

    二十几道封锁谷口的拒马,已经是很难突破的障碍,如果再加上三十几道沟壑,那这三万精骑就绝对不可能冲得过去。

    一旦进入谷口,不能前进,背后有天元军万余骑,两翼草坡上还有天元军骑兵俯冲而下,那雁门军就陷入了死地,只有被瓮中捉鳖的下场!

    天元军这是给雁门军布下了杀阵!

    从他们安排在谷口前,挡住了拒马、沟堑的万余精骑,开始冲阵跟雁门军搏杀开始,这个杀阵就已经启动了。

    等到雁门军战阵,整体跟天元军战阵交错而过后,无论过程中伤亡几何、斩获几何,都会冲到谷口通道,绝对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可如此一来,天元军那万余精骑,也身在了死地,是在背水一战。他们若是战斗不利,也没有退入谷口的可能。

    哪怕是草坡,他们要爬上去,在身后有雁门军尾随追杀的情况下,只要马速降下来,那也根本不可能,基本就是等死。

    只有借助草坡上友军的掩护,才可能有一线生机。可草坡上的天元军,如果是只是弓箭策应,但凡是雁门军跟这万余精骑混战在了一起,那也无法施为。

    唯一的可能性是,草坡上的天元军,在那种情况下也会顺势杀下来,将雁门军击退。

    “如果草坡上的天元军没有甲胄护身,没有那么多修行者,他们冲下来也就是送死,根本无法击溃我们,除非......”

    想到这里,赵北望心头一惊,“除非草坡上的天元军,跟这万余骑兵一样精锐!”

    赵北望不可置信的再度看向两侧草坡。

    这里有接近三万天元军,如果所有战士都有甲胄在身,所有部曲都是那么高的修行者占比,那这三万天元军的战力......

    足以正面攻破草原上的一切大军军阵!

    这一刻,赵北望脊背阵阵发凉。

    天元王庭竟有如此军力?!

    形势非常之际,赵北望忽然听到了赵宁的声音:“大将军,前路被堵,阵中无法回头,我们必须趁早变阵,杀上两翼草坡!”

    这声音沉稳有力,显然不是情急之下张口就来的。

章一九二 初战(3)

    人一过千漫山遍野,人一过万无边无沿!

    深入万余骑的战阵,赵宁能看到的除了前方的同袍背影,就只有连续不断冲过来的敌人,以及对准自己的无数兵刃!

    战马速度提升起来,本就风驰电掣,两马相对奔行就更是快如疾风,一个个锋利的矛尖由远及近,只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

    人影幢幢,一闪而过,令人目不暇接。跟对方照面的刹那是那般短暂,好似不曾发生一般,稍不留神就已经交错而过。

    在这样的间隙里,莫说举起长槊劈下这样大幅度的动作,当敌人的战马带着平端长矛的战士刺来时,连矮身闪避的动作都困难无比,等闲根本来不及。

    充满视野的天元军精骑,如迅疾的洪流,如燃烧的烈火,如崩塌的山峦,如咆哮的巨浪,有毁天灭地之能,滚滚袭来,无休无止!

    个人在这样的力量面前,渺小得犹如蚂蚁,根本没有抗衡之力。

    每一个天元军将士,都在一门心思想着捅死自己,似乎下一瞬,赵宁就会被从马背上捅飞出去。

    敌人即恶鬼,多如牛毛,敌军即地狱,一眼看不到尽头!

    战阵仿佛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要一口吞噬自己。而现在,黄泉大门敞开,自己正在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迎过去。

    这感觉像是送死!

    前方的同袍,在无穷无尽袭来的长矛丛林中,有人不断被刺中,而后就像被吹散的蒲公英,从战马上飞了起来,发出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叫。

    这声音如此尖利刺耳,哪怕是在雷声滚滚的战阵中,也清晰入耳,听着人头皮发麻。这声音此起彼伏,没个尽头,让人不禁肝胆俱颤!

    一个接一个从战马上被捅飞的将士,轰然砸落在军阵中,有的在半空手舞足蹈,有人落了地,还死死抓着插在自己身上的长矛,有人翻倒在地仍想爬起来。

    然而下一瞬,他们就被黄尘淹没,不是葬身在敌军的战马铁蹄下,就是被己方汹涌而过的战阵碾成肉泥,再也看不见,再也不可能看得见!

    有的将士修为不俗,身手敏捷,落了马能在第一时间跃起,甚至仗着自身实力,拔刀将面前冲来的骑兵斩为两半,血肉脏腑泼洒如瀑。

    然而无论他们是御气境,还是元神境,无论他们能多少次跃起,能斩杀多少骑兵,是不是抢夺了对方的战马,结果都一样。

    脱离了自己的战阵位置,没有了同袍一起形成的洪流,再强也只是海浪中的一朵浪花,被战阵吞没是他们最终的归宿!差别只在于,死之前能杀多少人。

    赵宁看到身手不凡的御气境,被战马撞飞,看到跨上了敌方马背的元神境,在电光火石间,被数十柄刺来的长矛不断攻击,消失在前赴后继涌来的骑兵群中。

    赵宁看到失去骑士的战马,还在跟随战阵前奔,直到躲闪不及,撞到对方的骑兵,轰然翻倒。他看到前方的队列不断露出空白,又被后面的骑兵奔上去填上。

    眼前是刀兵丛林,是战马洪流,是每一步都能吞噬人命的炼狱!偏偏这又是一条格外漫长的道路,不知有多少步。这一步生,下一步就可能已经是死尸!

    上了骑兵战阵这架轰隆马车,

    就算是赵宁,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唯一能做的,就是埋着头往前冲!

    他不知什么时候能冲出去,不知什么时候就倒下,或许永远也冲不过去!但他必须往前冲,在他还没死的时候。

    飞溅的鲜血腐蚀着人的勇气,翻腾的黄尘阻碍呼吸,流淌的汗水总是遮蔽眼眸,金戈交鸣之音让人浑身汗毛倒竖,各种惨嚎让人变得极端恐惧。

    人命在这一刻廉价的还不如草,随时到来的死亡在证明着人的脆弱,诉说着几十年的喜怒哀乐、理想豪情、悲欢故事全无意义!

    危险感不断冲击着人的心灵,让人感觉自己要崩溃,心脏要炸开!于是,越来越多人吼叫出声。

    直到这样的吼声盖过了马蹄声,直到心跳振幅高过了大地的震颤,直到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于是,恐惧跟无畏交织着上升,变成异样的勇气。

    不管不顾,只知道前冲的勇气!

    哪怕是训练有素的将士,在这样的环境里也很难做到神思清明,唯有历经过一次次战阵搏杀,在血与火的历练中侥幸活下来的人,才有可能守住心神。

    赵宁杀了不小敌人,他不记得有多少,大概有十几。他躲过了很多长矛,却也被不少临面捅来的长矛刺中。好在符甲品阶不俗,护住了他,只留下道道印痕。

    他还稳稳跨坐在马背上,没有被捅飞是实力使然,也是一种幸运。

    战阵中元神境中后期高手并不多,他没有遇到,不然他就算有符甲护体,**不会被洞穿,对方巨大的力量,也足以让他从马背上栽下来。

    他的第一根马槊,已经不知留在哪里,那是在他串了三个天元军将士后,主动丢弃——掷向了冲来的敌军的,仓促之间,他没有时间做出第二种选择。

    现在他手中握着的是备用马槊。

    冲阵中,长刀不足以护体,两马交错的时间太短,无法有更多动作,一寸长一寸强的意义,是在对方的长矛刺中自己之前,马槊有机会先把对方从马背上捅翻!

    无数回生与死的搏斗中,一个个间不容发之际,一次次获得了生机的赵宁,心神一如既往的沉静,锐利的眸子里除了战意,没有丝毫波澜。

    所以他听到了赵镇中的声音。

    他知道,必须做选择的时间到了!

    这个时间很短暂,稍慢一些,大军杀出天元军战阵,冲进了谷口,就再也没有变阵、变方向的可能!

    在这样激烈的厮杀中,在对方阵型还齐整的时候,变阵不仅难度极大,而且风险极高,稍有不慎,被对方从侧腰冲散阵脚,那就是灭顶之灾。

    但雁门军没有选择!

    好在眼下交手的将士中,雁门军兵力占优,有资本做出这个尝试。大军交阵已经过去大半,后续能够冲上来的天元军,拢共也就三四千将士,冲击力有限。

    前方不远处的赵北望,明显也判断出了这是唯一办法,但他并非没有顾虑:

    “谷口两侧草坡上的敌军,实力也可能跟这些人一样强,逆势冲锋,要冲上去并不容易!”

    “唯战而已!”赵宁立即回应,干脆果断。

    三万雁门军先锋也不都是轻骑,中间还有一部分强

    悍力量,这是赵宁敢做出这个选择的依据。

    百年前雁门军能横扫草原,并在这之后,保持对草原百余年的震慑力,被天元王庭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不得不在国战开始之前三年,就阴谋刺杀赵北望夫妇与雁门军高手,自然有它的底蕴与强大之处。

    “两翼变阵,杀上谷口两侧草坡,务必抢占高处!”赵北望用上了全部修为之力,大声吼出军令!

    带领战阵冲阵的前队将士,都是军中高手,正适合切开对方阵型。

    在赵北望一声令下后,两翼的前阵将士,只是微微调整战马方向,就在整个大阵中分出了两股尖刀、支流,带着阵阵烟尘,向两翼方向斜冲出去。

    砰砰砰的战马撞击声,顿时不绝于耳!

    高速奔动下,天元军直冲,雁门军斜冲,原本错马对奔的阵势被打破,双方战马顿时不可避免撞在一处。

    因为雁门军是战马侧面被冲撞,霎时间一片人仰马翻,战马嘶鸣声不绝耳语,翻滚的尘土刹那大股弥漫!

    早有准备的雁门军修行者们,在战马被撞的刹那,纷纷纵身跃起,被身后、侧旁的同袍战马接住,坐上了同袍马背。

    也亏得是这些都是御气境修行者,否则必不可能完成这样的变阵。

    损失在所难免,首先是战马翻倒,被后续天元军骑兵一冲,再也无从站起,绝大部分修行者都能跳上同袍马背,亦或是被接应,但也有不少未能成功。

    天元军将士猝不及防,跟雁门军将士撞在一起后,绝大部分都向前栽倒。

    后续天元军骑兵还在前冲,有人撞上同伴,骑士被抛飞,有人紧急勒住战马,被身后的骑兵撞翻,混乱顿时扩大,其冲阵速度被减缓。

    雁门军的训练有素,在这一刻完全体现出来。

    在前队不可避免倒下了一个又一个、一层又一层骑兵后,后续队列及时变幻方向,在翻倒的骑兵前,斜斜甩了一个弯,向侧翼飞奔!

    刚开始,冲过来的天元军骑兵还很多,调整方向后的雁门军骑兵,也多有被撞翻的。

    到了后来,宽阔的大阵中,倒下的骑兵形成斜斜向外的一条线,不断加长、蔓延出去,并且黄尘变得厚实后,能冲过混乱地带的天元军就减少了很多。

    转角幅度并不大,两翼将士只是大体对准了两侧草坡而已,但即便如此,交阵中强行变阵,受到的阻碍依然很大,给两军造成了不小伤亡。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若非天元军后续骑兵已经不多,变阵又势在必行,不如此就是死路一条,雁门军断然不至于如此施为!

    黄烟滚滚的斜线愈发厚实后,栽倒在其中的两军将士,有还能行动的,立即抽刀扑杀在一起,而一些没有被绊倒的天元军骑兵,则从缝隙中冲了过去。

    这些天元军骑兵,不可避免撞倒了后续雁门军,混乱虽然零星,却还是在深入蔓延。到了后来,尾巴上的天元军骑兵,不得不减缓马速,乃至停下来。

    两翼战阵,已经乱成一团,唯有中阵的两军队列,阵势没有受到影响,依然在对错冲杀。

    赵宁带着他的乙字营部曲,并及后面的丁字营甲士,不断冲向左翼草坡!

章一九三 初战(4)

    赵北望带领的雁门军中阵,在冲出天元军军阵后,相继放缓马速,在谷口宽阔通道的拒马前停了下来,而后纷纷调转马头,前队变后队,后阵变前阵。

    此时,两翼还有少量天元军精骑,因为前进受挫的关系,停留在他们附近,此刻也纷纷调转马头,跟雁门军相对而立。

    对立只是刹那,相距较近的两军将士,很快就策马迎向对方,嘶吼着厮杀在一起。

    跟雁门军交错而过天元军精骑的万人,眼下也调转了马头。

    不用将校喝令,所有骑兵都在争分夺秒调整阵型,弥补战死者留下的空白,前后左右尽量对齐,将战阵恢复到铜墙铁壁的森严状态。

    除了少部分战斗,这片战场有短暂的宁静——这片战场两侧,是已经冲出去,正杀向谷口两侧草坡的雁门军两翼。

    两军中间,刚刚交阵的主战场上,死尸遍地,血染草地。

    绝大部分甲士已经寂然不动,跟战马枕在一起,有的尸骨不全,散落的断肢残骸找不到主人,散发着热气的脏腑,在血泊中腥味弥漫。

    横七竖八的兵戈像是乱生的荒草,没死的战马发出凄厉的哀鸣,零零散散还能站着的战马,有的低头嗅着主人的尸体,有的四处寻找自己的主人。

    极少数还能勉强站起身修行者,无不身形佝偻,行动迟缓,有的还一瘸一拐,在依稀的灰尘中,像是隐藏在薄雾中的鬼魂。

    战斗远未到分出胜负的时候,也就不可能中止,雁门军中阵拢共万人上下,除却冲阵时的伤亡,近九千人无不死死盯着天元军。

    赵北望等领阵将校,快速从队尾奔行到队前,重新到了领兵冲阵的位置,调整并没有进行多久,不等队列完全恢复,他就将长槊向前一引,大吼道:

    “雁门军,冲阵!”

    所有红着眼的雁门军将士,顿时额头青筋暴突,双腿一夹马肚,扯开嗓子发出豪烈雄浑的大吼:“杀!”

    军阵前行、提速,直至万马奔腾,刚刚稍微安宁的草地,顿时又被轰隆隆的马蹄声震得发抖。

    在对冲的两军中间,那些还没死的将士,就像是洪流路上的土石,注定了要被淹没。

    在大地再度剧烈震颤的时候,他们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举刀扑向了能看见的敌人。

    在被越来越近的精骑海浪碾为肉泥前,他们唯一还能做的,就是多拉一个人垫背。

    只有寥寥几个幸运儿,伤势不重修为不俗,才有可能在己方骑兵先到的情况下,被同袍接上马背,拥有再多战片刻的可能。

    中军在熟悉的战场上,继续跟之前的对手相对冲杀。两翼奔出去的雁门军,最开始还像大雁伸出去的两翼,此时却已经完全脱离中军,与中军背道而驰。

    踏上新战场的他们,面对的战局无疑更加残酷。

    “从左到右,一字上冲,以五百人为一队,依次排开!”

    赵宁在脱离主阵后,面对前方占据草坡高处、蓄势以待的天元军骑兵,给乙字营下达了军令。

    之前这些草坡上的天元军,在放箭的时候,已经把一部分队列排在了草坡这一面,所以双方距离并不远。

    看到乙字营、丁字营冲过来,在各自百

    夫长、千夫长的带领下,天元军也开始平端长矛,嗷嗷叫着往下冲。

    在赵宁的命令下,乙字营每个指挥的将士,都在指挥使旗帜的引领下,快速奔向自己的位置。左首的将士最先接战,随后是左二、左三,左四......

    整个乙字营,很快就从纵队便成了横队,看着就像是横着泼出去的墨水,前有后续的斜着铺在了草坡上。

    而跟在乙字营后面的丁字营,却没有奔上草坡,而是在草坡前的平地上,在乙字营身后,沿着右手方向笔直往前飞奔,卷着黄尘向远处快速冲去。

    谷口通道另一侧,左翼雁门军精骑,同样是以这种阵势作战。显然,在雁门军精骑的日常训练里,就有应对从草坡、高处冲下来的骑兵的战法。

    草坡很宽广,坡势算不上陡峭。上下落差真要太大,完全不能冲锋,雁门军也不会过来送死。

    乙字营从开始冲锋到分从主阵离出来,一直在全力奔驰,速度在巅峰,草坡上的天元军虽然居高临下,但因为距离不长,下来时速度并未达到顶峰。

    饶是如此,逆势冲锋的劣势,依然不可避免,只是没有那么大罢了。爬坡的距离越长,乙字营的速度就越慢,且一旦遇到阻碍,速度就会骤然下降。

    两片黄尘形成的海浪,一上一下,很快就冲撞、融合在了一起。一个个骑兵带着一股股泥尘,在对方的军阵中箭一样往前拉长。

    直至战马倒下,黄箭便戛然而止。

    初时自己的战马速度还很快,对方速度寻常,赵宁平端的长槊,靠着强大冲击力,一连将三个天元军骑兵,从战马上捅了下来。

    在长槊刺破敌人甲胄入体,受到些微阻碍的刹那,赵宁顺势往后一提槊杆,将马槊拔了出来,同时带出一股鲜血。

    战马奔进时,这股滚烫的热血立时喷了他一身。

    就在他回抽马槊的刹那,一道骑兵黑影倏忽而至,在赵宁的视野中闪电般放大,一根铁矛顷刻临面,矛尖霎时到了他胸前!

    那是前一名天元军后面的精骑!

    微不可察的间隙,赵宁稍偏身体,扭转上身,矛尖贴着他的胸甲擦了过去,边缘锋刃跟他的胸甲,几乎只有一根头发丝的距离!

    两人错马而过,再无交手时间,赵宁刚刚回转身体,下一个天元军手中的长矛,紧跟着就要刺过来,赵宁借着回身之势,带动右臂用力往前一送!

    长矛已经到了赵宁眉前尺寸的距离,占据了赵宁相当视野,因为越过了双眼的焦距,轮廓甚至变得有些模糊。毫无疑问,下一瞬,他就会被击中!

    矛尖锋芒显露,真气如焰,显然是一柄符兵!这长矛不刺胸口,却直奔赵宁眉心而来,可见对方实力不俗,对自己有绝对信心。

    若是果真被对方击中,赵宁的面甲很可能被洞穿!

    危急之境,赵宁面甲后的双眼,却连眨都没眨一下。

    到了眼前的矛尖,分明就在咫尺之间,却又猛地后缩回去,拉开了距离。

    这当然不是对方大发慈悲,而是赵宁手中长槊,先一步捅进了对方的胸膛,将对方从马背上狠狠戳了下去!

    这回,赵宁没有再节省真气,手在槊杆上一搓,真气通过符文阵列瞬间往上,催动长槊前端剧烈震颤,

    那名天元军修行者身体,直接给震得粉碎!

    西瓜一样爆开的天元军身体,散开了大团血雾,甲叶、战袍碎片纷飞之际,脱离肩膀的双臂不知落去了何处。

    飞奔的战马带着赵宁穿过这团血雾,几块花花绿绿的脏腑碎块,撞到了赵宁的甲胄,有的被弹飞出去,有的吧唧粘在了甲叶上。

    陡然扩散的血雾短暂遮蔽了视野,让后一名天元军刺来的长矛,失去了准星。

    早有心理准备的赵宁,却没有受到影响,轻巧避过长矛的同时,长槊已经掠过对方的脖颈!锋刃切断气管带飞血肉,激射的鲜血顿时喷泉一样,在对方的惨叫声中四处飞射!

    后续天元军将士,见赵宁连连杀人,悍勇无匹,无不是勃然大怒,他们纷纷舍弃了进攻其他雁门军,左右两队将士,怒吼着同时向赵宁出手!

    他们都认识到了赵宁的威胁,知道必须不惜代价,先联手将赵宁斩落马下。否则,不说赵宁还会杀多少人,他们的性命也难以保全!

    “南朝竖子,休要张狂!”

    “给我纳命来!”

    天元话赵宁当然能听懂。

    眼见一左一右两名修行者,同时将长矛刺了过来,一上一下,分别攻向自己的咽喉与胸腹,后面还有更多蓄势待发、不断接近的兵刃丛林,赵宁知道,自己再也不能节省真气,稳住马背简单捅人了。

    冷哼一声,赵宁双脚在马镫上微微借力,身体燕雀般跃起,两柄同时刺来的长矛,失去目标,在他脚下刺了个空。

    赵宁没去管着两个失手的天元军,把他们交给了自己身后的同袍。

    跃起时,手中马槊在身前向上一撩,击中右边第二个天元军胸膛,将他直接轰飞出去!爆闪的血雾中,巨大的力量让对方犹如断线风筝,一连撞翻了身后两名同伴。

    闪电间,长槊回扫左侧,格开了一柄近身的长矛,同样不理会长矛的主人,坐回马背的赵宁双手架住长槊,从左向右一拉!

    长槊顺势重重抽在后一名骑兵的马脖子上,凭借元神境实力,直接将对方连人带马抽飞出去!

    对方已经刺到赵宁甲胄的长矛,还没破甲,就因为主人松手而掉落!

    连人带马翻飞出去的天元军,将好几人撞得人仰马翻,队列露出不小空档,赵宁一手提住缰绳,控制战马从空档中冲入,其间长槊左右开弓,挥舞如龙。

    一个接一个天元军骑士,被赵宁从马背上扫倒,一匹又一匹战马,被赵宁抽飞出去,天元军的刀光剑影再是密集,也被惨叫着乱飞的骑兵撞乱。

    不再刻意控制真气消耗的赵宁,一往无前。长槊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时而有泰山压顶之势,挡者披靡,时而快得只能看到残影,杀人于无形!

    一路上,他前方两侧的天元军将士血肉横飞,断肢残骸不断升空,血雨一捧接着一捧,在惨嚎声里倍显绚烂妖冶,也淋了他一身。

    如是前进三十步有余,赵宁身后,留下的碎尸、鲜血,已经形成一条小溪。

    也就在这时,赵宁忽的心头一紧,前世十年国战积累出来的沙场直觉,让他敏锐感受到了危险正在疾速逼近!

    纵目前望,就见已有元神境高手,从战马上跃起,向他扑杀过来!

章一九四 初战(5)

    在赵宁前方左右,各有一队俯冲而下的骑兵,正在快速逼近。距离较近的几名天元军战士,猩红如血的双眼死死盯着赵宁,凶狠的面容上满是杀气。

    那名元神境初期的修行者,理应是天元军中的千夫长,他不仅身着护卫周身的坚固符甲,手中握着的也不是长矛,而是一柄符文明亮的厚实战斧!

    战斧很大,长过六尺,几乎快追得上普通甲士身高,必然势大力沉,全力挥砍下来,配合对方的修为实力,足以劈开数千斤的巨石!

    对方身后浮现的元神之力,是一头高达丈余的狼头,张嘴嘶吼之际,露出锋利可怖的獠牙。在它的衬托下,那名跃起的杀气如渊的千夫长,仿若战神!

    这不是普通的元神境初期。而是在血与火的历练中成长,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悍将!

    这样的战士不仅战技精湛,而且意志如铁,在生与死的搏杀中,他们能发挥出远超同境的战力。

    若是燕平城里,那些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碰到他,哪怕同为元神境初期,也会在须臾之间就命丧黄泉!

    看清面前对手的一刹那,凭借前世丰富的战场经验,赵宁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一幅血腥暴烈的画面:

    自己从马背上跃起,挥起长槊逆势上扫,跟对方的战斧轰击在一处!刺眼的真气波浪,从刀兵相碰的点呈圆圈状向外扩散,周围黄尘云起!

    然而此时,对方因为居高临下,又是蓄谋已久的一击,所以正好跃至高点,力量汇聚到了巅峰,自己虽然挡住了这一招,但脚下没有着力点,被迫下坠!

    但就在这时,冲到跟前的两侧天元军修行者,纷纷刺出了手中长矛,自己躲闪不及,当即被数根长矛刺中!

    仗着甲胄品阶,自己受伤并不重,但身体却受力倒飞出去,撞倒了身后部下!不等自己重新起身再战,千夫长已经二次杀到,同样是势力千钧的一劈!

    自己还未站稳的身体,顿时被劈中,吐血摔倒在地!与此同时,无数长矛刺来,自己左闪右躲,却来不及跳出战圈,就被千夫长砍死当场!

    “绝不能被击得倒退!”

    赵宁瞬间意识到关键点所在。只要被击倒,他就必死无疑!

    前世经历过太过险死还生的血战,经验累积的结果,必然有对战斗发展的精准判断。间不容发之际,赵宁目光一沉,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喝!

    纵身从马背前跃,却没有去管那名千夫长,手中长槊在身前快速横扫!

    弯月般的真气,长过两丈宽达数尺,从长槊锋刃上激射出去!

    真气外放,这是御气境中期就能有的手段。

    但即便是元神境中期,到了战阵中,轻易也不会使用这种手段。

    因为,纯粹用真气杀人,不靠符兵本身,意味着更大的真气消耗!

    在厮杀不绝的战场上,任何一丝真气都弥足珍贵,倘若战斗还未结束,修行者真气就已耗尽,那就成了一名普通武夫,结局如何不言而喻!

    然而此时,赵宁必须如此施为!

    横飞的真气弯月,齐胸切开了赵宁面前,前后数名天元军修行者!

    战马飞驰,他们的上身后飞出去,断口处平滑如镜、白骨森森,下身向上喷射的鲜血,将

    温热的脏腑也带的向上凸起,上身则在飞落之时,掉出了半块心肺!

    “给我死!”

    千夫长眼见赵宁没有第一时间防备他,竟然去残杀他的同袍,既诧异又愤怒。这两种情绪在极短时间内,全都转化为必杀的狂喜,手中战斧轰然劈落!

    这一斧,他知道赵宁无论如何都躲不过!

    从上空劈下,力如山崩,赵宁也几乎不可能挡得住!

    不管从哪个方面看,赵宁不死也会遭受重创!

    千夫长凭借多年战斗的经验,判断出赵宁必然死在他手下!斩杀一名同境修行者,在战场上并不容易,但千夫长知道,这份不俗的军功即将到手!

    他眼中的喜悦与战意,是如此浓厚,仿佛已经看到赵宁身首异处!

    他经历过很多场战斗,碰到过很多对手,他很清楚,在这种形势下,对手错误的选择,不会让战斗有第二个结果!

    千夫长的判断其实没有问题。

    但没有问题,并不代表不会错。

    对错,从来都是相对的。

    他不知道,这回,他碰到的是赵宁。

    这时,赵宁因为跃起高度十分有限,双脚已经踩住地面,双手用力握稳的长槊,并没有平直举起,而是有一个明显的倾斜角!

    战斧重重砍在槊杆上,本应该将长槊压下,再顺利劈在赵宁额头!

    但长槊的倾斜,配合赵宁有意施为,让马槊在重力之下,一端直接顿在了地上,斜着插进了地面!方才还是小小倾斜的长槊,现在几乎快要垂直于地面。

    于是,千夫长的战斧,顺着槊杆往地面急速滑下!

    战斧上大半力气没有被反作用力抵消,千夫长本该趁势稳住的身体,也跟着向前倾斜!这一刹那,千夫长心跳陡然漏了一拍,双目圆睁,亡魂大冒!

    他感到不好,他察觉到了危险,他知道自己要遭殃了,他必须立马应对!

    只可惜,一切已经来不及。

    长槊顿地的一刻,在地面获得支撑点的瞬间,赵宁腾出一只手,反手抽出腰间横刀!伴随着噌的一声轻吟,刀身符文在刹那间,被次第点亮!

    配合赵宁身体向前一步,电光火石间,刀锋掠向了千夫长的脖颈!

    千夫长甲胄严实,自然不缺防护脖颈的项圈,项圈的意义,就在于防止敌人刀砍咽喉。

    然而,赵宁是大齐赵氏唯一的家主继承人!他的甲胄、兵刃,无不是顶级品阶,千夫长那四品甲胄的项圈,又如何防得住赵宁手中的一品横刀?

    刀锋切开千夫长的项圈,切断了千夫长的脖子!

    那一刻,千夫长脸上的狂喜与志在必得,霎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浓烈无比的惊恐!

    他的战斗判断,第一次出现错误。

    生死较量,一次错误,代价就是生死之别!

    千夫长瞪着赵宁。

    他不理解,为何在这个人面前,他多年积累的战斗经验,会变得毫无意义!

    可是,他看到的,只是一具狰狞如鬼,没有丝毫感情,沾满血迹的冷冰冰面甲。

    他得不到答案。再也得不到。

    他的头颅飞起,脖颈处喷血的鲜血,高达数尺!

    两人的交手,说来话长,但因为都是元神境高手,其实只发生在短短一瞬之间。在赵宁一刀削掉千夫长的脑袋时,他的战马刚从他身旁奔过。

    前踏的一步落地,在喷涌的血泉旁,赵宁归刀入鞘,动作行云流水,严丝合缝,恍若天成。反手抄起身后的长槊,拔出时,赵宁的身体已经跃起,稳稳落在了前奔的马背上。

    长槊再一次挥舞起来。

    槊出如龙,翻卷如浪,带着阵阵真气,以不可捉摸的速度,无法抗拒的力量,在不断奔来的天元军骑兵队列中,连续不停的金戈交鸣声里,掀起阵阵腥风血雨,杀出声声凄厉惨叫。

    赵宁大师级的战技,让他在草坡上勇猛精进!元神境之下,没有人能对他产生实质威胁,御气境以下,没有谁的兵刃的能碰到他的甲胄!

    普通将士,但凡跟他照面,无论这个照面有多短,都是非死即残!

    天元大军,即便是装备了全身甲胄的王庭精锐,御气境也只存在于百夫长这个级别的将校,所以赵宁一路冲杀,就留下了一地死尸!

    在没有碰到元神境中期的情况下,赵宁的冲杀无人能挡,可其他乙字营将士,就没有他这么强的实力,也不可能有他这么辉煌的战绩。

    到了这时,因为一段时间的爬坡与厮杀,战马速度已经慢了下来。

    骑兵对冲,速度慢的一方,无疑处于劣势,更何况乙字营还是逆势仰攻。

    本就战力不占优势的乙字营,伤亡迅速扩大,坠马的将士接连不断,前奔的队列速度一缓再缓!草坡地势的确不陡峭,但这也意味着坡面长。

    至此,乙字营冲过了三分之二的坡面,这个进度看似不错,但要继续往上,每一步都要付出巨大代价,想要登顶更是难如登天!

    为免孤队深入,赵宁也不得不放缓前进速度。

    好在天元军也没有尽数往下冲。

    这片连绵起伏的数个草坡上,有一万上下天元军将士,之前俯冲的兵力,跟乙字营相差无几。他们必须要站着高地,要是都冲下来,跟乙字营错马而过,无异于将高处拱手让人。

    到了现在,因为前部分战士将的乙字营马速逼慢下来,后续高处的天元军,这才又分了一半下来接战。

    这一半下来之后,没有都纵马下冲,而是跟乙字营捉对厮杀!时间徐徐流淌,草坡上的战斗,渐渐从两军对冲,变成了互相混战。

    双方混在在一起,你砍我杀,斗得难解难分!

    这时候的骑兵,已经不再以速度、冲势取胜,虽然都在马背上作战,但跟步卒战法已经没了多大区别,就是辗转腾挪的速度快些。

    但天元军兵力占优,战力不俗,草坡上的乙字营,战局逐渐恶化!

    而最先冲下草坡的天元军,已经开始在外围平地环绕战场,准备从远处奔上高地,以保持对乙字营的地理优势!

    眼看着部曲不断坠马,伤亡不可遏制的扩大,赵宁双眼逐渐布满血丝。

    但他却并不惊慌。

    他现在想的是,丁字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应该出现的位置!

    在这个答案揭晓之前,斩杀了第二名元神境初期千夫长的赵宁,终究是不可避免的,迎来了一名元神境中期的对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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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氏族介绍:
北方诸邦被雄才大略的君主统一,没有天人境修行者的南方大齐皇朝,却因为内部争权夺利而国势衰弱、万民离心。在修为冠绝天下的北方君主,准备南向用兵坐拥九州时,大齐第一氏族里的一名少年,睁开了重生的双眼,想要逆势而行。第一氏族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第一氏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第一氏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